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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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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鐵血俠情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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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3:43 |只看該作者
  其實,章淦忽略了一點——技擊之道,干變萬化,曉得其中的奧妙,與靈活運用的技巧大有分別,同樣的一門武功,卻可以在兩個不同的人施展下發展下發生天壤之別的效果。
  現在章塗已經嘗到這種效果的滋味了……好整以暇地舒了口氣,敖楚戈微笑道:「稀客,真是稀客;怪不得今天一大早,我就聽到窗外有喜鵲叫,起先還當是有什麼別的事情呢,原來卻是老朋友們光臨了,列位不來就一幌八年音信全無,要來競一連來了三位,太難得了……」章淦面清唇白咒罵:「你不要得意,敖楚戈,我們今天栽了跟斗只怨我們自己學藝不精,功夫不到,但你卻也風光不了幾時,馬上就會有人來找你算帳,而且,你二叔的那條老命也要賠上替你墊底!」桌邊,武海青也直著嗓門吼:「姓敖的,你做的好事,真叫狠呀,不聲不吭,躲在暗影裡盡殺絕,八年來,你功夫又高了不少,但你的心計卻也更加寡毒了……」拱拱手,敖楚戈道:「別說得這麼難聽,我哪裡會坑害你們?思念盼望還來不及呢……八年不見,可叫想得慌,各位最近都還得意吧?」圓睜雙眼,武海青大叫:「少在我們面前來這一套假仁義,他奶奶的,你是吃撐了黃豆,淨放些臭屁,我們任誰也不會聽信了的這番熊話!」
  拉了自己那張竹椅坐下來,敖楚戈笑道:「老實說,我的確不願得罪諸君,但各位硬要抹我的脖子要我的命,我總不能不稍事掙扎一下吧?這也不算什麼大逆不道呀……」武海青恨恨地道:「奸滑陰刁的東西,我們明睜著—雙眼卻上了你的大當……」敖楚戈輕鬆地道:「小小的一點計巧而已,不入法眼,難登大雅之堂,這也是變相的歡迎方式之一,二位,否則你們就不會這麼愉快地自己走進來了。」
  那邊,章淦切齒道:「海青,我早訴你,姓敖的狡猾詭詐,心計深沉,他斷不會輕易就範,你卻不信,還替他辯駁,現在好了,我們全中了他的惡毒圈套……」武海青又羞又愧又怒地叫:「別說了;就算我瞎了眼,迷了心……」章淦是滿腔悲憤:「可恨他坑了老蕭又連坑了我們……明擺明顯的陷阱;我們兩個卻睜著大眼朝裡跳,真是蠢礙……」急急搖手,敖楚戈道:「二位千萬不要這麼自怨自艾,我並不是存心要你們難看,因為除了這個法子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武海青咆哮著:「奶奶的,你撕了我們的臉盤再使膏藥來貼,臉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這等下三濫的人情,你要賣我們也不領受!」敖楚戈歎了口氣,道:「你們火氣這麼大,性子如此烈,我便滿懷舊情,一腔赤誠,又能怎生向你們表達?想不到諸君對我的誤會這樣深……」冷冷一哼,章淦道:「誤會?『寶利當鋪』的那樁子慘事豈是誤會?」敖楚戈道:「我已向老蕭解釋過,這不是我的錯,我也沒有出賣過。你們……」武海青大叫:「但人是你私下放走的不錯吧,那個賤婦與小孽種能夠跑去通風報信,就是因為你放走了她們,你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禍首,是借刀殺人的劊子手!」
  淡淡一笑,敖楚戈道:「其實,這也不能怪我。」
  滿臉血紅,武海青吼叫:「還不能怪你?我問你,那倒要怪誰?」敖楚戈平靜地道:「我說出來,你們可不要生氣。」
  武海青大嚷:「你說,你說,奶奶的,我看你還能把這口污血噴到哪一個的臉上!」門邊的章淦也痛恨地道:「姓敖的,你便生了十張嘴;也推卸不掉這個背義失德的罪名!」敖楚戈緩緩地道:「我既未背義,更未失德;諸君遭此打擊,咎不在我,整個的過失,全在諸君自己身上!」
  怪叫如嘯,武海青大罵出口:「胡說八道,滿口放屁,敖楚戈,你是暈了頭了,居然指說我們犯了過失?奶奶個熊,我們叫人包圍,浴血苦戰,皮開肉綻,斷胳膀捨腿又被逼得流落異鄉,飄零八載,這竟是我們自己的錯?」章淦冷冷地道:「根本不用氣憤,姓敖的自說自話,宛如狂言夢囈,不值一笑,沒有人會聽信他的編排,我早已知道他會胡扯瞎說,妄圖卸責!」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我不是胡扯瞎說,更非推卸責任,二位,我是有事實根據的,只要你們肯予平心靜氣地聽我把話說完。」
  武海青大叫:「哪一個要聽你這套混淆黑白,顛倒是非的爛言!」穿然,章淦道:「海青,姑且由他說吧。」
  額門上那幾條「王」字紋皺得深刻,武海青氣咻咻地閉口不吭了。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首先,你們自認為侵入『寶利當鋪』的那晚,肆意濫屠的行為,對是不對?」章淦抗聲道:「那是因為鄭萬有欺壓善良,搾迫老民,魚肉鄉里,姓鄭的是個大奸大惡的奸商!」
  敖楚戈冷冰冰地道:「但他的店中夥計與親屬卻非個個都是鄭萬有!」
  張合了幾次嘴巴,章淦卻未能反上話來。
  敖楚戈又道:「在行動之前,我業已一再勸說你們不要濫屠無辜;傷害婦孺,但你們一待侵入『寶利當鋪』之後,卻個個眼紅心橫,肆意流血,這是一大過失;洗劫的過程中,你們各自藏私,拚命搜刮圖利於己,貪婪狂妄,醜態畢露,完全忘了打著的幌子乃是『劫惡濟貧』,『鋤暴安良』,這是你們第二個過失;第三個過失,也是嚴重要的關鍵——我問你們,在我釋走那母子婦孺兩個之後,到樊五洲同候議的人馬抵達之前,中間有約模半個時辰的空檔,在這個空檔中,你們為什麼還不盡速離去?你們留在『寶利當鋪』裡做什麼?」章談的窄臉扭曲了一下,沒有說話。
  桌側地下,武海青的一張面孔也不禁泛了朱紫。
  連不能言、不能動的蕭掙也尷尬地閉上了眼睛……冷冷一笑,敖楚戈道:「這是極容易明白的事——你們仍然在繼續搜刮、繼續搶奪、繼續洗劫!你們原本有足夠的時間從容逸去,但你們卻因為過度的貪婪而放棄了機會,試問諸君,在那段辰光裡,當你們翻箱倒櫃紹珠必取之際,你們其中哪—位是把心放在『劫惡濟貧』的這個目標上!哪一位還記著行動的原則乃是『鋤暴安良』?那一次,純係澈底的強梁出草,匪盜打劫,完全是為本身的利益,私己的口袋,根本便辱沒了『替天行道』的宗旨,唾棄了『行俠仗義』的內涵!」茅屋中,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外,只剩一片寂靜。
  敖楚戈又凝穩地道:「所以。我告訴你們,你們所受的苦,所遭的辱,全是你們自找,我問心無愧,絲毫不覺得內疚或不安!」
  過了半晌,章淦才沙沙地開了口,聲音卻顯得有些軟弱:「但是,你也並非沒有責任,至少,起因總出在你身上,而且,你在我們危急時亦未回轉相援……」敖楚戈冷硬地道:「你這是強詞奪理,起因在我,我卻為了仁義,也留給你們充裕的時間離開,你們不走,怎能怨我?而當你們身陷重圍之際,我早已遠在幾十里外,根本不知有此變化,又如何回頭救援?」武海青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我們,呢,我們是老朋友,你當時卻說走就走,毫無反顧……這,這未免透著絕情,太不夠意思,不夠味道……」敖楚戈幽冷地道:「我一看不慣你們的貪婪醜態,二不能忍受你們的瘋狂殘暴,三恨你們不聽善諫,反倒群起與我爭執,事情到了這一地步,我當然拂袖而去,而且離你們越遠越好,不能兼善,只有獨善;似體們這樣的惡行,換成別人早就挨了我的『斷頭劍』,因為是你們,我才無可奈何,對你們,我已是忍了又忍,讓了又讓,還談什麼鳥的意思和味道?」武海青被說得張口結舌,期期艾艾,一句話也答不上了。
  站起身,敖楚戈硬蹦蹦地道:「如今倒好,我容忍你們,你們不自檢討省過,卻將怨恨一股腦湧向我的頭上,居然回來要肋我、壓迫我、挾制我!」
  敖楚戈的目光落向章淦身上——章淦的衣著打扮極為破舊寒愴,一襲灰袍業已洗得泛白,布質已現脆薄,且斑斑霉點隱約,肘臂之處,更打著暗補釘,一雙千層底的快靴幾乎磨穿,靴幫子也有了裂縫,這些,襯著章淦的瘦臉黑肌,蓬髮蝟須,越發一付窮途末路的潦倒之狀。
  轉望武海青,敖楚戈發覺這位『虎頭」的穿著也殘舊得緊,只是他的容貌猛悍,塊頭魁梧,看上去要稍稍體面些,實則和章淦差不多少。
  他們身上,沒有一星半點男人身上應有的佩飾之物,不管是表示氣派身份,充殼子用的珠玉寶石,或是極為尋常的佩墜帶扣,一概厥如,而敖楚戈知道,他們一向喜歡這些裝點,尤其以章淦為然。
  由此看來,他們的確十分貧困,十分潦倒。
  窮一點無所謂,只要能安貪,但照他們的情形而言,只怕這「貪」卻「安」不下來,而且,顯然他們已叫「窮」給逼狠了。
  敖楚戈本身卻沒有什麼積蓄,他和一般的江湖人一樣,把錢財看得很淡,總是左手來,右手去,隨有隨花;口袋豐裕的時節日子過得侈奢點,手頭緊的辰光便湊合著混過三頓飯了結,他有過錢,也會再有錢,可是,他也明白,他攢不下錢,錢總會散向那些更需要錢的人們手裡,有多少錢便會有多少開銷,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從哪兒來,也將回到哪兒……他在想,用什麼法子使他的這些老朋友們可以過得寬裕點?不必發財,但總要使他們的日子能應付過去,有點希望,有點理想。
  他本身卻沒有錢。
  於是先前他在蕭錚身上搜出那一疊當票時所興起的意念又在他腦海中開始凝形了——凝成的是一顆閃射著焊焊藍焰的巨大寶石的形。
  他有些痛苦,因為他知道要獲得那顆寶石的艱難,而且在獲得與否之前,很可能要付出大代價,血淋淋的大代價。
  找錢的路子很多,但越是大財路,危險與困難也便會相對的增大。
  敖楚戈的視線又環掃過那三位窮途末路的「老朋友」,對他們,他毫無歉疚,毫無愧作,毫無窘迫,但是,卻在著同情,有著那一股溫厚的故人的關懷及體諒。
  補償他們點兒什麼吧?他在想。
  當然,他也知道「這一點兒什麼」該有多大個份量,同時,他明白「這一點兒什麼」並非如字意上那般唾手易得的……又在竹椅上坐下,竹椅又「咯吱」「咯吱」的呻吟了一陣,像是也窮怕了似地承不得敖楚戈的重壓。
  凝思片刻,他忽然朝著章渙道:「長鶴,白羽呢?」章淦固執地道:「不能告訴你。」
  敖楚戈又道:「你們請了那兩個幫手來對付我?」章淦閉上眼道:「不能告訴你!」笑笑,敖楚戈又道;「你們有五個人,再加那兩位助拳的好漢,聲勢不弱,為什麼不自己去『十龍門』劫寶非要逼著我上梁山?」睜開眼,章淦略一猶豫,坦然道:「我們的力量仍嫌不足,你的功夫卻比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都要高出很多,這樁事,須要一個能挑大樑的人領頭……老實說,我們叫你去,也不會把全部重擔要你一人肩,只是以你為主,我們為輔……」敖楚戈瞇著眼道:「但是,你知道你們的這個目的不易達到,『十龍門』不是好吃的貨色,那十條龍歹毒得很,一條比一條扎手,上他們嘴裡挖食,是自找麻煩……」章淦陰冷地道:「所以,我們要你去。」
  敖楚戈笑笑,道:「如果我不去呢?」
  章浚毫無表情地道:「我們會對付你,你已知道我們將如何對付你,相信老蕭已說得很明白了。」
  似乎想說出一件什麼事來,但敖楚戈猶豫片刻,終於又將原本想講的話吞嚥回去,他聳了聳肩,搖頭道:「你們的野心太大,條件太苛,長鶴,你們是在逼我拚命……」章淦平板地道:「希望你不要忘記你二叔的性命也取決於你的選擇。」
  敖楚戈道:「長鶴,你們是真橫了心,非要逼我淌這灣混水不可?」章淦冷冷地道:「不只如此,你尚須另外償付代價,償付我們八年飄泊,肉體精神上遭至伐傷的代價,我們已為你了餘地,我們讓你活著。」
  有些冒火,敖楚戈怒道:「錯在你們,為什麼卻一再將責任賴在我頭上?」章淦沉默了一會,緩緩地道:「不管孰是孰非,我們總該要求補償,這補償的對象,除了你還能再去找誰?況且,我們也須要一個宣洩怨氣的目標……」敖楚戈厲聲道:「長鶴,你們簡直是武大郎當知縣,不知道自己出身高低,居然不可理喻至此,歪纏活賴硬要叫我背黑鍋!娘的,你們以為我是好對付的?就憑你們能啃了我的一根汗毛?」章淦木然道:「或許不能,但我們卻傾力以赴,更重要的,是有你二叔在我們手中為人質,這也是能夠肋迫你的最大原因。」
  敖楚戈的表情有些古怪,也有些調侃的笑意,他彷彿是在看一滑稽表演的味道,模樣兒忍俊不住,泛著隱約的椰榆。
  章渙怒道:「你不必扮出這付樣子來,敖楚戈,你的譏消將會成為悔恨——如果你不依從我們的話去做!」
  敖楚戈微笑道:「長鶴,列位可真是一點舊情故誼也不念、做得懲絕埃」章淦惡惡狠狠地道:「你要補償我們,就是這句話,其他的一概不必再說!」
  敖楚戈臉色突然—沉,道:「姓敖的腦門子寫著—個『孫』字?就這麼聽各位使喚呀?」章淦大聲:「想想你二叔的老命!」
  敖楚戈暴烈地道:「我會先宰了你們!」
  豁出去了,章淦強硬地道:「當然你能,但你的二叔就要墊底,另外,你也不可能囫圇!」
  敖楚戈惱怒地道:「娘的八年不見,你們別的沒學到,端端精了這一門『軟功』,了不怕丟人顯眼,辱沒了你們祖上的光彩!」
  章塗沉沉地道:「隨你說吧,要想我們改變主意,卻絕不可能!」
  輕撫著下巴,好久沒刮鬍子了,下巴上毛碴碴的一片,敖楚戈沉思著,半晌;誰也看不出他是在琢磨些什麼,或是否決定了什麼,他又開口道:「長鶴,你們三個業已落在我的手裡,若是我不放你們,就這麼一直耗下去,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演變?」疑惑地斟酌了半歇,章淦道:「你是說?自羽他們會如何接續下一步的行動?」點點頭,敖楚戈道:「就是這個意思。」
  章淦慢慢地道:「他們會來此營救我們……」敖楚戈迅速道:「可是,他們也不見得會是我的敵手,你心裡有數,制勝的比重優勢在我,他們的希望並不大,更不樂觀礙……」章浚提高了聲調道:「這只是你的想法!」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這是實力的抗衡,技藝的競爭,硬碰硬,取不得巧,也不是光憑嘴巴壯膽就能出現奇跡的……」章淦咬牙道:「他們也會押著你的二叔同來,看你敢不敢反抗!」
  敖楚戈笑吟吟地道;「設若如此,倒是有些辣手……」那邊,武海青粗野地叫:「你盡情得意吧,姓敖的,一旦鋼刀架上了你二叔的脖頸、我看你還能否笑得出來!」
  翹起二郎腿,敖楚戈閒閒地道:「二位估計,他們何時才來呀?」章淦閉嘴不響,武海青卻吼道:「你自己小心著吧,過不了今晚,就會有你的好看!」
  手指敲叩著膝蓋,敖楚戈神氣安適地道:「看樣子,你們的肝火卻比過去旺了很多。」
  武海青狠狠地道:「全是叫你挑逗起來的!」
  歎了口氣,章淦接著道:「如果你也落到我們今天的境地,包管你早已不似現下活潑愉快的了。」
  敖楚戈道:「長鶴,日子過得不太好,是麼?」章淦並不掩飾什麼,他道:「不止不太好,是太不好。」
  抿抿嘴唇,敖楚戈道:「我曾從老蕭身上搜出一大疊當票。」
  章淦直率地道:「那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白羽身上,有能值點錢的東西全部賣了,當了,待到身無長物,就開始須便做點零易買賣,隨到手隨開銷,因為沒有『中間人』搭擋出貨,便全以低賤價格入了當,五個人的花費,實在是沉重……」敖楚戈頗為同情地道:「為什麼不弄票大點的生意?」章淦感歎地道:「離開中土太久,道上的情況大有變遷,碼頭不熟,山門陌生,各幫各派的勢力範圍與地盤分劃又搞不清楚,以我們這種堪堪消禍回鄉的身份而言,雅不願再惹上麻煩,但主要的,因為我們早有目標,不希望在行動之前被其他的枝節影響步驟,如果,我們做一票大生意,便極可能遭到意外的牽扯而破壞了原有計劃,我們當然不肯去做捨本逐末的事……」武海青也重重地道:「另外,我們也不願張揚出去,叫你及早獲得了我們回來找你算帳的消息!」敖楚戈吁了口氣,道,「窮困的滋味是難嘗的,這一道,只怕你們都已體驗深刻了……」章淦冷淡地道:「少來這套說詞,這尚多虧你的賜予!」
  敖楚戈不溫不怒地道:「在『寶利當鋪』的那天晚上,你們不是搜刮了許多值錢細軟麼?又怎麼會狼狽至此?像是叫人抄了一樣淒慘法……」哼了哼,章淦道:「我們那天晚上拿得是不少,但在與樊五洲和大批官兵的一場血戰,便幾乎丟棄了大部分,剩下那一點、又要逃亡,又要躲藏,而八年的生活更是怎麼過下的?都靠著這僅存的少數珠寶……五個人要吃,又要穿,別說這區區的財物有限,便是一座銀山也要給掏穿了……」敖楚戈喃喃地道:「真可憐……」章淦憤怒地道:「我們不須要你的憐憫!」
  笑笑,敖楚戈道:「只須要我來『補償』?對不對?」武海青大聲道:「就是這話,而且你還非幹不可,奶奶的,我們看慣了你貓哭耗子那一套小把戲,拿去哄哄別人尚可,想叫我們『受門』?做夢!」敖楚戈安詳地道:「長鶴,你們為什麼不挑一個容易下手的主兒?卻偏偏選上了這一處龍潭虎穴?到『十龍門』頭上動手腳,苦頭有得吃了!」
  章淦寒著臉道:「容易下手的主兒哪來這大的油水?你也不是不知,越是艱險的目標越有大收穫;我們豁上一遭,弄票狠的大家下半輩子不愁不憂了,便洗手退隱,安穩渡過餘生。」
  武海青也沙啞地道:「要就豐豐裕裕的大伙分個好『底帳』,不痛不癢的那點來財還不如不要,免得三兩口羊肉卻沾得渾身騷;姓敖的,你別想出歪點子,我們的目標決不改變!」
  正想說什麼,敖楚戈卻突然沉默了,他側耳靜聽,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而陰冷,這時,章淦也似乎隱隱然查覺了一些聲息……有些無可奈何的喘吁了一下,敖楚戈低沉地道:「你們的夥伴,也就是我的老朋友,約摸來了。」
  章淦沒有答腔,他十分仔細地注意傾聞外面傳來的輕微聲響。
  武海青也一樣全神貫注,面孔上的肌肉緊張地繃扯起來,兩隻眼睛睜得滾圓。
  他們心中的感受,要比敖楚戈焦急得多。也沉重得多,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一次他們再無法壓制住敖楚戈,非但一切希望、一切計劃俱幻泡影,恐怕連自家的幾條性命也要落進敖楚戈手中,任他擺佈……」現在,他們只剩下兩個人了——白羽和唐全,或許,他們所邀請的兩個幫手也在外面,但白羽和唐全卻是他們信心的依持,別人,不一定會自動豁力賣命的。
  他們全心祈禱,希望敖楚戈的二叔已被擒住,並且已押來此地。
  可以今敖楚戈俯首稱臣的法寶不是他們本身的武力,因為敖楚戈這一面更佔優勢,他們憑藉的便是對敖楚戈這位世上僅存的尊親的肋迫。
  在忐忑、惶驚、不安的情緒交集裡,武海青猛地竭力怪叫:「小心啊,白羽,唐全,你們千萬小心,姓敖的在屋裡等著施暗算……」章淦也揚聲大叫:「我們已經著了他的道,你們千萬要注意防範……」坐在竹椅上紋風不動,敖楚戈笑道:「二位何苦這麼緊張?太沉不住氣了,我會任由你們呼叫的,二位儘管向外面的老友們示驚,二位一定相信——我並沒有忘記你們都還能出聲說話。」
  呆了呆,武海青驚叫地道:「不錯,姓敖的明明知道我們能出聲,卻在發覺警兆之後並不事先防備,更未阻止我們叫喊,長鶴,有問題!」
  章淦恐怖地道:「姓敖的,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想施展什麼陰謀?」
  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太多疑了,我哪裡會有什麼陰謀?只是我故示大度,給你們一個求救的機會,也好叫外面的伙記們從容準備,這,應該沒有錯吧?」武海青挫牙如磨:「你一定有詭計,敖楚戈,你一定又設下了圈套,你是一頭狠毒的豺狼,一隻狡猾的狐狸,一條冷血的蛇!」章淦一雙眼,似在噴火,他又在高叫:「敖楚戈,你這混世的魔星,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你要被天打雷劈,五馬分屍,你會遭到報應啊,你!」
  這時,武海青掙扎著尖嚎:「白羽,唐全,姓敖的業已有著陰謀,怖下陷阱啦,你們招子放亮,心思要活,防著他又把你們坑進來礙……」。
  搖搖頭,敖楚戈道:「我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娘的,你們怎麼變得如此疑神疑鬼法?我看你們的腦筋都有問題,這八年的苦頭,莫非已把你們折磨成半瘋半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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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3:22 |只看該作者
  搖了搖頭,敖楚戈道:「不可太貪,何況貪的又是不該貪之物?日子過得去,也就湊合著過吧,人的慾望無窮盡,若是一味想要金山銀海,離著災難也就不遠了……」蕭錚瞪著眼道:「我不須要你來教訓……」敖楚戈雙目中的光輝非常柔和,他輕輕地道:「打消這個念頭,老友,只要你們不再逼我,我們仍是像以前一樣的和諧親摯,我可以把今天的一切不愉快都忘記,讓我們重新開始團聚在一起……」蕭掙怒道:「你在做夢!」
  敖楚戈微喟道:「老蕭,不要太死心眼,你們如果真的得到了那顆『幻星』,真的坑害了我與我二叔,難道你們就會得到樂趣?」蕭掙氣沖沖地道:「至少我們會過得更好,至少也除了心中一口怨氣!」
  敖楚戈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蕭,而仇恨也是焚燬人類靈智的一大惡毒工具,你和他們,為什麼不多想想?」蕭錚重重一哼,道,「除了依照我們的方式去做,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敖楚戈道:「怕是你們的『方式』行不通。」
  蕭錚憤然道:「如你所說,等著瞧吧,看你到了最後屈不屈服,低不低頭!」
  忽然,敖楚戈站了起來,走近蕭錚。
  驚恐又加上迷惑,蕭掙大喊:「幹什麼?你想幹什麼?」沒有答理,敖楚戈開始搜查蕭掙的身上,他搜得非常仔細,先是摸出一串鑰匙,然後是一包茶沫兒,幾封汗濕揉皺的書信,三五塊碎銀,幾枚制錢,最後,是一疊當票。
  敖楚戈翻閱那疊當票,有十幾張之多,當掉的東西有男人用的玉珮、板指、琥珀帶扣、金環練,女人用的翠鐲、玉簪、金鋇、項練、飾花,還有成捆的布邊,打包的南貨,到了後面幾張,居然出現了衣裳、罩袍,甚至尚有靴鞋,內容之豐之雜,確中洋洋大觀,匪夷所思。
  接著,敖楚戈檢規入當的日期——差不多都是最近幾個月以內的日子,有一張更是三天前的期限,東西的當價卻不算高,或者百兩銀子,或者八十兩銀子,也有的數目不成「兩」的基額,甚亦有幾串制錢的。
  查閱著這疊當票,不禁使人連想到那當者滿面的饑容,瘦凌凌的身形,那風霜淒苦的模樣,票額越少,便越感覺到當者的窘迫與飢餓之狀,連那轆轆空腹的響聲,似乎隱約在耳了。
  上百兩銀子不少,一兩串制錢亦可裹腹,但是,這種數目,用在五方個或許更多的人身上,加上時間的因素,卻就不算怎麼豐裕了。
  看樣子,敖楚戈的這些個「老友」們,景況的確不好;敖楚戈也知道他們都是慣於大手大腳花錢的人,而落到今天居然為了幾串制錢也要上當鋪的情況,只怕那等窘態,也就相當可觀了。
  不消說,當布匹,南貨,當女人的飾物,這必是他們沿途做點「小生意」的所得,但,論到當男人所用的佩飾甚至衣袍靴鞋,恐怕除了別人的以外,連他們自己的東西也一遭送進「娘舅家」暫存了。
  竟會淪落到這步田地?敖楚戈有些為他的「老友」們感到心酸。
  他俯下腰,細細查看蕭錚身上所著的衣衫——這襲衣衫瞧上去是相當新的。但質料卻不好,粗陋得很,而且,剪栽得也不合體,敖楚戈翻開內襟檢視,內襟上,赫然寫著名字,但,卻是個陌生的名字,不是蕭錚的!」這說明了一點——衣裳不是蕭錚本人的,當然他不會去偷,至少卻是搶來或硬在人身上剝下來,最低限度,也是他在估衣舊貨攤上買的便宜貨色!
  默默地,敖楚戈在沉思,臉上的表情在些陰晦苦澀……蕭錚已是臉紅脖子粗,他用力掙扎,想動,但因穴道受制,除了只換來一陣陣的抽搐與抖索外,卻是無法再做更大幅度的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敖楚戈搜淨了身,眼睜睜地目睹敖楚戈在查閱那些令人沮喪尷尬的「秘密」,那些代表著貧困,潦倒,以及窘迫的證據。
  在面孔的漲赤之中,蕭錚有著掩隱不住的羞辱赧然之色,就好像一個空心佬官在場面上前充殼子,卻被人當堂拆穿底細一樣,那種窘態,恨不能找條地縫鑽將進去,簡直窩囊極了,洩氣極了……片刻後,敖楚戈又將從蕭錚身上搜出的東西一一放回了蕭諍的荷包裡;他背負著手,神色凝重地在屋中來回蹀踱起來。
  再也忍不住了,蕭掙雙頰上扯,扁著嘴巴,如同帶著哭腔般叫罵:「敖楚戈,你這個天打雷劈的野種,你搜我的身是什麼意思?你是要看看我還襯多大個家當,多厚的身底麼?你是想搜刮我幾文或是要賬捨我幾文?娘的皮,你是要我好看,要我出醜呀?黑心黑肝的惡棍,殺人不用刀的劊子手,你『一笑見煞』,不笑也一樣能整死人礙……」敖楚戈沒有反應,形態卻是焦燥又苦悶的,他仍然踱步不停……」吸著氣,蕭錚又聲嘶力竭地拉開嗓門罵:「老子也不怕丟人現眼,我們是窮,不錯,日子難過,也是不錯,你既然橫了心抖漏我們的底,我們也就無啥好硬充的了,但至少,我們還有血性,有骨氣,有志節,不似你這狗娘養的,出賣朋友,雙手染血,在那把奸刁陰毒傘下過消遙日子,我們也看不中你那幾文臭錢,你充其量只是個江湖上的市僧,武林中的暴發戶,沒什麼了不起……」敖楚戈倏然回身,冷叱道:「住口!」正在滔滔叫罵的蕭掙,被敖楚戈這聲冷厲尖銳的喝叱驚得一顫,他本來還想逞強繼續下去,但是,卻好像一盆火裡兜頭澆上了大桶冷水,再也提不起那股子熱辣辣的勁道來了。
  蕭錚也說不出為什麼他竟會這樣畏懾於敖楚戈的厲色之下,可是事實上他硬是有些寒慄,要想再鼓起心裡頭的一片火氣,偏偏就冷嗖嗖地覺得泛涼,雙眼望過去,敖楚戈的神色竟然也現得那等的殺氣騰騰,陰雲密佈!冷森地,敖楚戈道:「不要煩我,老蕭,漫罵叫囂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尤其在我心頭不寧的時候,你這樣吵擾糾纏,只怕就會給你帶來意外!」
  蕭錚舔舔嘴唇,中氣不足地道:「我業已將生死都置之度外,又豈會畏懼於你的恫嚇?」敖楚戈重重地道:「別在我面前充英雄,似你此類字號的人物,我見得多了!」
  咬咬牙,蕭錚道:「像你這種背義輕信的角色是少有!」
  注視著對方,敖楚戈緩緩地道:「老蕭,你不能上你那張臭嘴安靜一下麼?我要獨自思考一個問題,非常重要的問題,你莫要逼得我封你的嘴!」
  蕭錚的面孔上掠過一抹驚惶之色,他圓睜雙眼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思量如何暗算他們,如何謀害他們!敖楚戈,你這狠心狗肺的東西,我不會讓你得逞,我拼了一死,也要阻止你的毒計,揭發你的陰謀!」
  敖楚戈寒著臉道:「你少在那裡自作聰明!」
  蕭錚鼓足勇氣道:「好個趕盡殺絕的劊子手,屠夫,敖楚戈,你不用妄想你的陰毒陷阱能夠派上用場,我會警告他們,叫他們小心你的圈套!」
  敖楚戈忽然笑了:「你怎麼曉得我是在盤算設陷阱,擺圈套?而你又如何去警告他們各位小心?」窒了窒,蕭錚張口結舌了一會,方始悻悻地道:「我自有法子……總之,我不可能任你陷害他們……」敖楚戈道:「老蕭,打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樣精明?居然可以猜中人家的意念,看透別人的心事,尤其連我的打算你也能未卜先知?」蕭錚十分勉強地道:「你在想什麼,不用猜,包管是在思付出什麼歪點子坑害我們其他的夥計,除非白癡才會看不出來……」冷冷一笑,敖楚戈道:「若是你猜錯了呢?」嚥了口唾液,蕭掙硬著頭皮道:「我不會猜錯……」眉毛揚了揚,敖楚戈椰榆地道:「老蕭,八年以來,你進步不多,委實不多,唯一學到的,只是那樁『自作聰明』,要是你料事真如你所說的這般準確,現在,你就不會受制於此;你不是白癡,但比白癡也好不到哪裡!」
  蕭錚切齒道:「姓敖的,叫你損我吧,你也損不了多久了,他們即將趕來將你大分八塊,挫骨揚灰!」
  笑笑——一種極度不屑的笑,敖楚戈道:「很快你就會明白,你所期望的這種現象是否可以成為事實。老蕭,好生地祈禱吧,有時候,不如意的結果往往比人們所希冀的結果要占更大的比例。」
  蕭錚不甘不屈地頂駁:「這只是你自己的以為。你……」突然,敖楚戈身形微閃,也沒見他伸臂抬腕,蕭錚的語尾已驀地咽噎回去,嘴巴僵硬的半張著,卻已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表情是嚴肅又冷漠,敖楚戈低沉地道:「我不得不點住的『啞穴』,老蕭,你話太多,而且很可能製造出一場流血的誤會,因此,你還是安靜一點較佳。」
  一對眼珠子像銅鈴一樣向外凸突著,面孔上的肌肉也在不住痙攣,蕭錚此刻的情緒顯然很激動,很焦灼,但他除了產生這種局部性的小反應之外,其他卻無能為力,絲毫也無能為力。
  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他們來了。」
  蕭錚的身子痛苦地扭動了一下,面色更加焦惶,凸突的眼球上充滿了恐怖憤怒的意韻,汗水也自額頭下淌……敖楚戈慢慢地道:「馬蹄聲大概包著棉布套子,很難說,約在十丈外遠近停頓住了,他們應該在更遠一點的地方下馬才對,三十丈左右的距離,避不開我的聽覺,五百步開外,或許可以混蒙過去,他們太相信馬蹄上包著的棉布套了……」蕭錚喘息急促,神態焦驚之至,他側耳靜聽,額兩邊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水涔涔,連唇角也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個不停。
  他緊張極了,惶恐極了,可是,直到現在,他拚命聆聽,卻仍然是什麼特別的聲響也沒有聽到。
  敖楚戈笑笑,道:「你還沒有感覺到什麼。是麼?這或是你的功力較差於我,但更重要的卻是受到你自己心緒不寧,情態焦燥的影響,以你的修為及辯音造詣來說,你已應該查覺了點端倪的。」
  蕭錚的表情更見憂迫,呼吸越發急促了。
  敖楚戈輕輕地道:「來的只有兩個人,唐全不在,這兩個人或許是章淦、武海青,白羽三位中的兩位,判斷來人的身手,都有相當深厚的武功根底……」停頓了一下,他又小聲道:「眼前,他們只隔這裡不及三丈了、他們很小心,幾乎是一步一伏,呢,頗有顫顫驚驚,如履薄冰的味道……」靜默地聆聽著,敖楚戈似乎是在向蕭錚講解著什麼學術或技藝上的問題一樣:「這兩個人是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朝我們這裡摸進,他們潛行的速度很快,卻極其謹慎……一個正對著前門,另一個,晤,往後繞過來了……繞來後面的這個人輕身術要比前門的那一位要高明些,我想,那是章淦……」。
  說著話,他忽然將竹椅上的蕭錚搬移著在朝牆壁,同時,將蕭錚的兩條腳翹擱到前面的一張白木方桌上,然後,他又把自己的那隻大酒囊塞入了了蕭鋒手中,弄停當了,他一矮身、鑽進了桌底。
  蕭錚全身的血液都似在沸騰,心臟全要鼓炸了,他驚急交加的詛咒著,叫罵著.用盡一切惡毒的字眼來形容敖楚戈一一但是,這些憤怒的表示卻只能在他肚皮裡打轉,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音來。
  他不能動,不能出聲,身子是麻痺的,嘴巴是僵硬的,連舌頭都沒有法子轉攪一下,他痛苦極了,惶憂不已,但,他一點門道也使不出!
  任何不知情的入從外在看到蕭錚的樣子,都絕不會相信他正陷入驚恐憂急的窘境中——他雙腳高翹,仰頭半躺,手上還拿著大酒囊,純係一派悠然自得,快活舒暢的姿態,甚至更帶著幾分倔傲跋扈的意味,瞧上去,明確顯示出他的狂放囂張氣勢來,好像屋子的主人是他的屬下,或是被他征服,或是受到他的壓制一般,在全是高高於上的強者架子。
  是的,若由他的同夥看來,就更有這麼股子味道了。
  敵楚戈便希望蕭掙的夥伴產生這種誤解——以為蕭錚業已懾服了他,控制了他,可以將他頤指意使,無所顧慮了。
  在桌下,敖楚戈屏息如寂;
  半晌。
  敖楚戈由外面前後傳來幾乎微不可聞的細碎聲息判斷,那兩個不速之客已經掩近了,他們現在一定是在窺伺、在迷惑、在推測、在等待、他們須要給自己下個結論—一一屋子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又過了一會,寂靜中,在輕微的呼吸聲隱約。
  忽然,前門邊有一個抑壓著的嗓音飄了進了進來:「老蕭,是你麼?」蕭錚自是不能回話,無法表示—一—但桌下的敖楚戈卻執著蕭錚那只拿著酒囊的左手,往上揚了揚,像是十分吃力又懶散的揚了揚,同時,他也代替這位老友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依晤聲,宛似喝醉了的人所慢於發出的那種酒囈。
  門外的人好像—直在窺探著,這時,那人似乎略略寬了心,卻仍然十分警惕地沒有動作,低促地又在說話:「你喝多了不是?老蕭,姓敖的呢?姓敖的人在哪裡?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你好歹總得回來傳個信呀,怎的卻管自在這裡喝起老灑來啦?」執著蕭錚的手,敖楚戈又照剛才的樣子表演了一次,只是,這一次卻更逼真了,看起來,蕭錚像被酒浸軟了似的。
  於是,門外的那人更大了膽子,他的聲音也提高了,卻帶著極度的憤怒與不滿:「你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老蕭,辦事有你這樣辦法的?這是何等緊要的關頭,何等嚴重的大事,我們哥三個像他奶奶長頸烏龜一樣伸直了脖頸巴望你回來遞個消息,說個結果,卻是望穿了眼也不見你的影子,大家都擔足了心事,以為你出了紕漏,誰知道你卻瘟在這裡灌足了馬尿,做起清秋大夢來啦,奶奶的,你這算什麼玩意?」桌下,敖楚戈乾脆將蕭掙翹擱的雙腳往下一撥,蕭錚身子一歪,他快速地拉著蕭錚的襟往上一湊一提,於是,這位「拋拐子」便俯到了桌上,隨之而起的,是敖楚戈發了的鼾聲,悠揚有致——似是蕭錚不勝酒力,睡著了。
  陳舊的門扉「碰」聲張開,外面,人影飛閃,卻是貼地射入,甫一入屋,那人彈躍而起,雙腳暴蹴門後,又一個跟斗貼牆站立!
  好快的身手,好老辣的動作!
  桌上,暈黃幽黯的燈光急速搖幌了一陣,在細碎的燈影中,映出那貼牆站立的人的形貌,那是個短髮蓬豎,方頭巨胸的人物,濃眉,環眼,闊嘴,最奇的,是他額門上的幾條紋路,三橫一直,深刻的劃出了「王」字,襯著他的頭形,他雄壯結實的身材,頗有點「虎」的味道。
  不錯,「虎頭」武海青,也是敖楚戈昔年的老朋友之一。
  武海青的目光銳利,閃閃有神;他背牆而立,手上是一對樓雕著龍紋的「虎爪」,此刻,他迅速向整間屋子巡視,形態異常謹慎持重。
  就在這時,裡間人影輕幌,也悄無聲息的飄出來一個人,這個人行走無聲,動作俐落靈巧,顯然俱備了極高的提縱之術,他生得瘦長黝黑,面孔狹窄,五官也相同的變得細長了,他只剩下一條左臂,而一柄「闊彎刀」,早已緊握在手上,貼臂閃爍。
  這一位,當然便是「雲中一鶴」章淦無疑。
  武海青沒有發現什麼,他向章淦打過去一個詢問的眼色。
  搖搖頭,章淦也表示內室沒人。
  兩個不速之客的神色流靈著深深的迷憫與疑惑,他們實在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多的訝異摻合著太多的納罕,把他們幾乎搞糊塗了——蕭錚為什麼喝醉了酒睡在此處?他是否完成了所負的任務?蕭錚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敖楚戈是屈服了仰是拒絕了,而蕭錚為什麼不照原先的約定趕回去通報信息?敖楚戈的人又去了那裡?舔舔唇,武海青壓著嗓門開了腔:「裡頭也不見人?」章淦靠門側立,十分警覺地道:「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你從前門進來,也未曾發現姓敖的蹤跡?」武海青悻悻地道:「我在外面瞄探了好一陣,就是這付光景,姓敖的不知死哪裡去了,便只老蕭伏在桌上打呼嚕,奶奶的,準是馬尿灌多了。」
  目光四掃,章渙狐疑地道:「奇怪,這會是咋麼回子事?是好是歹,總不該有這樣的場面出現呀,老蕭辦事一向穩重牢靠,現下卻疏忽至此,也是樁叫人不解的謎題……」武海青望著扒在桌沿上的蕭錚,吶吶地道:「老蕭貪杯中物,會不會事情辦得順利了,他一痛快,便開懷豪飲起來?說不定他本來記著要回去通報消息,但一時卻喝過了量,挪不動腳啦……」章淦恨聲道:「若是如此,老蕭可就失責失份了,何等重要的事情,豈能為了貪杯而延誤?他這麼荒唐粗心,以後誰還敢重托於他?」往前移了幾步,武海青道:「先把他弄醒問清楚了再說吧……」忽地,章淦低呼:「慢,海青,會不會姓敖的給老蕭吃了什麼蒙汗藥一類的東西?」武海青退後一步,但隨即失笑:「不可能,方纔我隱在外面曾經招呼過他,他還迷裡馬虎地握起酒皮囊向我搖幌了好幾次,而且尚移動過姿勢,如果他被姓敖的灌下了迷藥,早就暈死過去了,那裡能揚臂挪腳?」章淦聞言,寬心了不少,但卻納悶地道:「這樣說,老蕭就是喝醉了,但他卻是在哪一種情況之下喝醉的呢?是他自個喝悶酒,抑是姓敖的同他共飲?」武海青道:「我看一定是姓敖的和他一起喝的,酒皮囊不是者蕭的東西,地方又在姓敖的這裡,剛才老蕭又是翹腿翹腳,一派大馬金刀不可一世的樣子,如果不是姓敖的向他低了頭並且以酒相邀,怎會這等光景?」章淦還是不大放心:「老蕭灑量甚宏,不容易喝得這樣迷醉。」
  嘿嘿一笑,武海青道:「你又是不知道老蕭的毛病,只要人家一捧一抬一罩,就天南地北也分不清了,包是姓敖的受到控制,喝酒的時候奉承了老蕭些什麼話,或是低聲下氣地賠罪道歉,老蕭心裡一舒泰,就喝了個爛醉如泥,一定是這樣,不會有錯……」章淦拿不定主意,有些忐忑地道:「無論如何,老蕭總不該為了貪杯而耽大事,娘的我們哥幾個在那裡等他等得都快瘋了,他卻有心在此地喝酒作樂……」武海青道:「這個,把他弄醒了再『熊』他!」
  左右一看,章塗又道:「我卻不明白,敖楚戈這會兒又跑到哪裡去了?」武海青沉吟著道:「可能他一見老蕭喝醉。趁空去他自己的雜事啦,也可能去出野恭或其他什麼必須親自去辦的事,我認為,不至於有其他問題……」章淦陰沉地道:「姓敖的貌似直率,實則奸刁,外表坦誠,內裡極攻心計,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更非容易就犯的角色,海青,我看其中必有什麼花巧。」
  武海青不表同意地道:「對敖楚戈來說,我也不是不瞭解他,大伙都是懲久的感情了,姓敖總算是個多少講點義氣的人,而且他一向念舊,這一遭我們找上他的門,他一定也自覺到於心有愧,加上我們再用利害關係相迫,他可能便低了頭答應供我們支使,否則,老蕭還能活著在這裡喝酒?只怕姓敖的早將他生拆了!」
  遲疑著,章淦道:「可是,我心裡卻一直不落實,恍恍惚惚的……」武海青笑道:「長鶴,你就是這個德性——杞人憂天。」
  章淦強笑道:「八年了,姓敖的在道上名頭一天響似一天,聲威一年強似一年,人會改變,海青,我怕姓敖的早就不念舊情,不講這點義氣了;他那身功夫霸道得很,若說他含糊我們,只恐未必,唯一令我比較放心的就是我們執有他的二叔。」
  武海青道:「這不結了?就算他和我們已經恩斷義絕,就算他不在乎我們的武力報復,他二叔的一條老命總還握在我們手裡,他六親不認,卻不能連他最親的二叔也不管吧?要知道,那是他在人間世上碩果僅存的一條血緣……」薄薄的嘴唇勾動了一下,章淦道:「把老蕭弄醒,問個明白吧。」
  武海青樂觀地道:「包是好消息。」
  說著,這位「虎頭」大步走上前去,他先將手上的一對鑌鐵虎爪倒插後腰,一把抓著蕭錚的後頸往上提起,當蕭掙的面孔映入他的視線,他已不禁猛的一呆,「不好」兩個字尚未及出口,只覺全身淬麻,像觸電似的猛一哆嗦,整個人便萎頓倒地。
  當然,敖楚戈自桌底下暗處出手,又是打敵不備,以他所俱有的精湛本領來說,乃是得心應手,十拿九穩的……「虎頭」武海青,也是被制住了「軟麻穴」。
  在本能的反應下,章淦往前猛搶,一面想及時扶住武海青,他急切地叫:「你怎麼啦?」桌底下,敖楚戈身形如電,暴射而出,一連串的掌影飛旋縱橫,強風勁力,在茅屋中呼嘯激盪,聲威驚人!
  措手不及之下,章淦連連被逼後退,他一面拚命躲避,一邊揮刀反抗,這時,他已認清了那攻擊者的面貌!
  敖楚戈一聲不響,動作凌厲,招法尖銳,瞬息間,他已制住機先!這時,章淦的一張長臉幾乎已扯成了扁的,他氣沖牛斗,憤怒如狂地吼叫:「果然是你,敖楚戈,無心無肝的人熊,陰毒奸狡的畜生,你比那夜梟還絕情,比那獅虎猶更要狠十分啊!」
  敖楚戈的掌法奇快無匹,他出式換招,雙掌俱是並斜如刀刃,路數詭異,忽似驟雨,忽似狂風,忽似飛鴻,干變萬化,令人目眩神迷,防不勝防!
  章淦一邊哮叫吼罵,他的「闊口彎刀」卻貼臂揮舞——全是反手刀的招術,亦是相當狠辣犀利,隱見高手的威儀!
  八年之前,金浚在右臂未失的時候,用的乃是雙刀,互握,是一般使刀者慣見的路數,如今他用的卻是單刀,而且走的是反手刀法,這兩種兵器的運用方式可謂截然不同,有點正路與邪路的分別,前者浩蕩猛悍,堂而皇之,後者怪異陰毒,神出鬼沒,皆所有長,俱有所短;但章淦在這反手刀法上的造詣,敖楚戈在感覺上卻認為稍嫌生硬,快、狠、變、奇、都有了火候,卻欠一個「穩」字,不像以前他使雙刀那樣的圓熟沉猛,嚴絲無縫了。
  顯然,章渙是在失掉右臂之後,方才從頭再練的這套功夫;一個習武者,尤其一個早已根基深扎,路數固定的習武者,一旦要他放棄他所熟悉的武器,從頭開始再練另外一種陌生的器械,乃是一樁極大的痛苦,並且,也往往事倍功半,要想精化入澈,拔尖攀頂,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現在,章淦便局限於門邊的那塊小面積中,竭力以他閃挪快捷的身法為輔,飛速運展著他的反手刀,但見他旋騰撲竄,刀揮刀轉,流芒燦射裡,豁命抵擋抗拒。
  敖楚戈的掌法一共只有三招,這是他賴以成名揚方的一套霸道掌法——「三尊手」,「一尊伏虎」「二尊搏龍」「三尊立霸」;雁環滲雜,交互施展,精奇猛辣,變化萬千,且怪誕突異,威力大不可言。
  刀旋人閃中,章淦淬然反手十九刀暴捲,敖楚戈卻貼沾著對方的刀口子,只差一線的翻騰彈躍,在十九刀甫盡的一剎,他橫身飛滾,雙足突絞,兩掌順著足絞的力道流飛穿織,在掌影幻映的瞬息,他的右掌業已穿出,那樣電光石火般拍上了章淦的「軟麻穴」!於是章渙悶吭一聲,一個旋轉歪跌於地,左手上的闊口彎刀也「嗆啷啷」拋出了好遠,人就似被抽掉背脊一樣縮頹下去。
  敖楚戈業已手下留情了,他方纔那拍向章淦「軟麻穴」的一掌,如他願意,可以切插進對方身上那一帶的任何部位,但是,他並未如此心狠手辣。
  拳曲於地上,章淦幾乎恨得想自殺,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技不如人,恨自己的反應遲鈍,警覺不夠,也恨敖楚戈的手下留情。
  敖楚戈擺平章淦的那一招,便是他「三尊手」中的第二式「二尊搏龍」;敖楚戈的「三尊手」,章淦不但熟知,而且更明白其中的奧妙所在,以前,敖楚戈在他們面前施展過許多次,甚至不厭其詳地向他的這些夥計們,闡揚過這套掌法的精要之處,但,一到臨陣相對,章淦明明曉得人家招式的竅要,技藝的內涵,甚至變化的可能步驟,卻偏偏躲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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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2:46 |只看該作者
  敖楚戈道:「八年來,你們五個可真是將火候煉足啦,狠巴巴的橫著心蠻幹一氣,甚至連老友也一遭卷合進去也不皺眉頭……」蕭錚惡劣地道:「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你這種人,尚能奢談什麼情誼?」口中「噴」了幾聲,敖楚戈瞇著眼道:「我記得,八年以前,你們不但沒眼前這個跋扈囂張勁,連五顆腦袋的紋路湊合起來也沒有幾根,那時,你們大多是以我為首,以我為主的,想不到,八年以後,你們卻併肩子反過來對付起我啦……」蕭錚漲赤著臉喝道:「你休在那裡妄自尊大,我們那時抬舉你是因你還扮得出幾分假仁假義的模樣,誰知道你骨子裡卻恁般奸惡?以你這等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君子,又如何能使人信服?」敖楚戈道:「所以,你們就索興一橫心,連成一氣,硬來收拾我了?」蕭錚怒道:「這是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休要不識好歹!」
  敖楚戈感慨地道:「老蕭,記得你以前和我說話不是現在的態度,就算那不是恭謹吧,至少也是和緩又審慎的,如今,你卻對我吼叫謾罵起來……」蕭掙火辣地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你少提從前,那早已過去了,消失了,你還是正視現實比較合宜點,而且我警告你,不要以為我們往昔對你的拾舉是畏懼,你並非我們的頭子,我們自從搭擋便一向沒有上下主從之分,大家名份全是一樣,誰也不比誰大,誰也管不著誰,我們不是你的下屬,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
  敖楚戈低沉地道:「但是.你們卻大多是遵照我的意見行事……」重重一哼,蕭掙道::那是你的鬼點子比較多的緣故,並非我們該受的節制或指揮,我們之間是平輩的夥計,不是排序的幫派,你不要暈了頭……而就連這麼一點對你的倚重。也在『寶利當鋪』那晚的事件之後一筆勾消!」吁了口氣,敖楚戈道:「你們翅膀硬了,經驗廣了,便不再像昔日那樣尊重我了……」蕭錚倨傲地道:「八年的時光很長久,夠長久了,八年中,曾發生許多變化,也足以令人學到許多,敖楚戈,你的那—套障眼法兒,彫蟲小技,再也唬不住我們,嚇不了我們,我們早已有了自己的見解與主張……」敖楚戈微喟一聲,道:「不過,以你們目前的見解和主張來說,卻不見得有會什麼高明之處……」蕭錚咆哮道:「這只是你這樣認為,姓敖的,你那—套也稀鬆平常得很。八年中,我們有長足的進步,更瞭解了許多事物,你的鬼板眼早就瞞不過我們了!」
  敖楚戈淡淡一笑道:「你看上去也似乎比當年更狠上幾分啦……」雙眼圓睜,蕭錚咬牙道:「當須要向你下毒手的時候,敖楚戈,我是絕不會猶豫的!」
  點點頭,敖楚戈道:「是的,我看得出你已具有這樣的膽量同決心。」
  蕭錚勃然怒吼:「不要再譏消——敖楚戈,我會教訓你!」
  吃吃一笑,敖楚戈搖搖手道:「姑莫論你是如何無知狂妄與幼稚淺薄吧;我們誼屬老友,卻不該扯破臉面,否則,豈非叫知道我們關係的人笑話?」蕭錚竭力平靜著自己,半晌,他道:「說話要小心,敖楚戈,他們幾個的脾氣比我要暴燥得多,而且,沒有我這樣的容忍及涵養……」敖楚戈道:「這樣一講,我還真有點嘀咕呢……」蕭錚大聲道:「你又來了?」敖楚戈的目光泛著極度溫柔的笑意,在夕照的映幻下,更帶著那種親摯湛然的光彩,他心平氣和地道:「老蕭,他們幾個現在在哪兒?」蕭錚道:「唐全已去擒拿你的二叔,很快就會轉回來,約摸也就是今明兩天裡的事,另外他們幾個,正在一處幽靜的所在等待消息。」
  敖楚戈揚著眉問:「等待消息?」
  蕭錚冷冷地道:「不錯——他們等我回去。」
  敖楚戈道:「既屬好友,黍為摯交,為什麼不一起前來相會?」蕭錚板著臉道:「很簡單,第一是不願引起你的誤會,增加雙方情緒上的激動。第二,若是你萬一耍蠻使狠,我們要留下回轉的餘地——我們邀約的那兩個高手要過今天才能趕到,唐全又不在,我們除非必要,不想冒著活捉你以外的危險!」
  敖楚戈笑道:「能有這樣詳盡的安排,足證諸君業已更上一層樓了。」
  蕭錚掩不住他的得意之色:「敖楚戈,天下很大,不是你才懂得心計!」
  敖楚戈又問:「老蕭,可否告訴我,你們請了哪兩個人來做你們的幫手?」狡猾一笑,蕭掙道:「不用急,到時候你自會知道,那兩個人你說不定也見過,縱然未見,也必曾耳聞他們在道上的名聲。」
  敖楚戈道:「如此言來,那二位亦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了!」
  聽得出人家話中帶刺,蕭錚厲聲道:「敖楚戈,你最大的毛病便是目空四海,心中無人,休說我們哥幾個不會含糊你,我們那兩位助拳者更不會在乎你,人家的玩意兒斷不比你稍差!」
  敖楚戈曬道:「你說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麼?列位所請的幫手,想亦必屬武林俊彥,一方奇才了……」蕭錚惡狠狠地道:「遲早有一天,敖楚戈,會有人割掉你那根舌頭!」
  敖楚戈道:「其實你的心願,豈只割掉我的舌頭而已。」
  蕭掙氣不過地道:「敖楚戈,你這狗娘養的……」又湊上酒囊淺吸了一口,敖楚戈悠閒地道:「得了,你不下馬來歇歇腳?老友,吵是吵,罵是罵,我這一番心意卻仍是誠懇活鮮,篤實摯真的呢……」蕭掙哼了哼,道:「我不下來了,我這就得回去。」
  敖楚戈道:「幹嘛這麼急法?」
  蕭錚道:「他們還等著我回去聽消息,對了,你也別再磨蹭。至遲今晚起更,你就得前往『白楊寨』的石牌坊前與我們會合!」
  沉吟了一下,敖楚戈道:「何苦這麼緊迫?再過兩天不行?」蕭錚怒道:「不行!」敖楚戈忙道:「行不行沒關係,你別叱喝得這麼大聲……」蕭錚滿面嚴霜地道:「記著,必須今夜初更時分,在『白楊寨』的石牌前與我們見面,若是你有意延遲或藉故不到,一切後果你自行負責,我再告戒你一次,你的命以及你二叔的命i」敖楚戈懶洋洋地道:「好吧,我去就是。」
  蕭錚又釘了一句:「準時!」
  點點頭,敖楚戈道:「當然,準時!」
  一帶馬韁,蕭錚冷冷地道:「我走了,你好生記住時辰!」
  坐直了腰,放楚戈急問:「老蕭,他們幾個到底在哪裡等你呀?」半權過腰身,蕭錚粗聲道;「他們如今在何處與你毫無干係,你非要釘著問這事幹什麼?莫不成你還想出什麼歪點子!
  打什麼歪主意?」
  敖楚戈道:「問問罷了,老蕭你別疑神疑鬼,難道說,你還信不過我?」蕭掙沉著臉道:「信得過你也就離著倒霉不遠了,娘的你麻子不叫麻子,你是坑人!」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敖楚戈道:「你對我的成見太深了,老蕭。這就未免失之偏激,令人心中既是帳然,又中憾然,一個滿腔赤誠卻不受諒解的人,最為痛苦……」蕭諍不耐煩地道:「少囉嗦了,放下你那些亂七八糟、言不由衷的感慨,只記著一件事,今晚準時赴約,我再提醒你,時間不多了……」敖楚戈淡淡地道:「老蕭、你怎麼越來越嘮叨得像個老太婆啦?記得你以前並沒有這樣夾纏法,如今居然還說我『囉嗦』?」瞪了對方一眼,蕭掙指頭虛空點了點:「你就是嘴硬,大毛病!」說著,他帶馬掉頭,在他背對敖楚戈的一剎,斜插左腰後的一柄三尺白鋼短拐閃泛出一抹冷芒一一—那是一隻單拐。
  敖楚戈拿起酒囊,吸滿一大中酒,就在蕭諍甫始抖纏楊蹄的瞬息,他猛然起身「哺」的將口中含酒噴出,於是,一蓬晶瑩流燦的光點便飛罩向蕭錚的頭頂,酒滴散聚,宛如一片雨雲!
  蕭錚的反應乃是奇快無比的一一幾乎完全基於習慣性的本能,他整個身形猝而從後鞍上斜滾,卻又在滾翻的同時往上猛躍,但見銀光幌閃,他的單指已掄起百圈半弧,有如連串的環套暴飛,反捲他頭頂上的那片酒雨!
  只見實質堅硬的拐身拋揚閃動,酒滴四濺,異香撲鼻,而拐身擊中酒滴,更發出「叮噹」撞響之聲,彷彿驟雨若鐵,清脆密集一一但是,蕭錚立刻也知道他自己業已上當!就在蕭錚騰身舞拐空卷頭上的酒滴之際,敖楚戈飛掠向前,凌虛翻折,雙手又準又快地抓住蕭錚兩腳,往一例猛摔!」蕭錚大吼一聲,拚命縮腳立身,單拐—顫,朝下揮擊。
  緊握對方雙腳的敖楚戈卻硬不放手,他擰身旋回,將蕭錚的軀體往地面強掀,蕭掙怪叫著,揮落的單拐只好直點於地,藉著拐頭點地的反彈力道,上半身往上一揚,單拐又翻暴揮!敖楚戈冷笑,往後驟閃。同時抓緊蕭錚的兩隻足踩,開始迅速旋轉起來,他以自家雙足為重心.做著弧度極小的環回,但蕭錚的身體卻筆直伸展,乃是範圍極大的旋回,整個人都在打轉,他的單拐又因為不夠長,根本便挨不著敖楚戈,是而,任是他一面被車輪似的旋動著,一面揮拐亂打亂砸,卻連對方的毫毛也沾不上一根!
  天在轉,地在旋,天地又在翻騰,上下又在倒置,一會正反一會反正,蕭錚像騰雲駕霧一般的,耳際風聲呼呼,眼前景色飛回,腑臟翻湧,血液上衝,甚至連呼吸都要被窒迫住了。
  敖楚戈似乎並不在意於這樣的旋,他抓緊蕭錚的雙足,越旋越快,越轉越急,到了後來,他已與蕭錚輪轉般飛繞的身體形成仰角,風聲強勁,衣抉蓬舞模樣就好似在表演什麼特技一般。
  在這樣快速又劇烈的飛旋下,蕭錚的樂子可大了,他已不只是單純的暈眩而已,他的一張面孔於血液的沖聚而漲得紫紅粗腫,脖頸向的大筋突暴凸出;一雙眼球卻似要蹦出目眶,他已幾乎不能呼吸,胸脯間沉重窒翳,宛如壓著千斤之石,原先還看得清四周轉動的景物,如今,除了一片昏黑,也就只剩下一片昏黑了……停頓又是突兀的,正當蕭錚已不能夠再支持下去的時候,旋轉淬而停止,他張口吸氣,一切還都在極度的暈沉中,敖楚戈已那麼輕鬆的點住了他的「軟麻穴」,然後,扛著一灘爛泥般蕭錚走回茅屋裡。
  敖楚戈的步伐堅定,走路的姿態非常沉穩,旋轉了這樣長久的時間,他卻似沒有一點感覺,舉止之間,正常極了。
  進入茅屋後,敖楚戈將蕭錚擺在另一張同是相當破舊的竹椅上,蕭錚緊閉著眼,汗水淋漓,呼吸急迫,半仰在那裡,就和癱瘓了一樣。
  他的右手中,仍然死力握著他的那柄白鋼單拐——並非他捨不得拋下,而是他的五指關節全已僵硬,業已無法張開了。
  在長久的旋轉之後,如此的停頓並不好受,蕭錚覺得異常痛苦,週身虛脫,骨路似皆散裂,而血氣翻騰,胸口窒悶,乾嘔得厲害。
  敖楚戈將他放在屋外的竹椅搬了進來,面對面地坐在蕭錚跟前,他翹著二郎腳,悠閒地喝著酒,一派輕鬆愉快之狀。
  天黑下來了,屋裡陰暗得緊。
  於是,敖楚戈燃亮了桌上油燈,在暈黃的燈光幌映下,他仍然像剛才那樣坐下來喝酒,油燈所散發出來的一團微弱光輝,隱隱約約地照出他臉龐上的輪廓,線條強烈有力,明暗影像疊聚,但神色卻無可掩隱的流露出一種冷峭,一種冷峭中的諷刺。
  蕭錚依舊癱瘓在椅子上,仰頭,呼嘻地直喘氣,面色由先前的血紅,已逐漸轉為青裡泛灰了。
  現在,這位仁兄的形態,有點像涸池之魚,痛苦絕望,但卻不忘掙扎。、敖楚戈默默地喝酒,默默地向他的「老友」注視上一陣,他沒有說話,可是,如果仔細點,便能察覺他的雙眸中表情十分複雜。
  茅屋裡很寂靜,茅屋外也很寂靜,偶而的蟲獸嗚叫之外,只是偶而的風吹草動之聲,然後,便剩下敖楚戈酒嚥入喉的音響了。










第08章

  好久一陣子一一敖楚戈已起身挑剔了三次燈蕊了,蕭錚方始吐出了一口氣,艱澀地睜開了眼,當然,他這不能叫「甦醒」,因為他一直便未曾人事不知過,他只能總算還了魂,總算可以把精神打點起來,使腦筋清楚了。
  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敖楚戈將自己的椅子向前拉近了點,溫柔地道:「現在,你已好過了些吧?」表情先是茫然,蕭錚又隨即想起了一切 ,他的神色迅速由悄然轉為憤怒,極度的憤怒,他扭曲著面孔,沙啞地吼叫:「奸賊,惡棍,陰謀者!敖楚戈,你是個最卑鄙的匹夫,最不要臉的無賴,無恥下流的的劊子手,你混帳、刁滑、毒辣,你……」搖了搖頭,敖楚戈道:「留點力氣養養神不好麼?何苦這麼憤慨激昂又咬牙切齒地在大發肝火?你要知道,任是你恨得嚼爛了舌頭,惱碎了心,對我也並無作用,我仍是我,半點影響都沒有……」蕭錚挫牙欲碎,目瞪如鈴:「敖楚戈,想不到八年以來,你那奸惡陰毒的本性非但未曾絲毫悔改,更反變本加厲,越甚以往,你竟敢用這種無恥手段來暗算我,休說我們哥兒不會罷休,便天下同源也皆難容你!敖楚戈微笑道:「我是用自己本事擒住了你,甚至連傢伙也沒用,又何來『無恥』『暗算』之說?」額頭上掙出了青筋,蕭掙咆哮:「你還強詞奪理,以非為是?」冷冷一笑,敖楚戈道:「老朋友,少給我來這一套強橫霸道,硬扣帽子的把戲,你們從頭開始混帳到腳底,居然反指我的不是?弄得我毛起來,就先剝了你這身人皮!」不由自主地噎窒了一下,蕭錚有些顧忌了——他深知敖楚戈脾氣,說得到做得到,心狠手辣,酷厲無比,當敖楚戈講明要做什麼的時候,便算真個要剝人皮,在他而言,也不是麼新鮮稀罕的事!這時,敖楚戈又陰森森地道:「從你抵此迄今,我一直對你都十分客氣,更加十分容忍,老蕭,這是為了我們之間那—段昔往的情誼;我不是含糊你們,這一點,你必須要先有個明確的認識,否則,就是列位的愚昧與無知了。」
  蕭錚硬著頭皮充好漢:「姓敖的,你就絕情絕義向我下毒手吧,娘的看我蕭某人是不是條有骨氣、不屈服的漢子!」
  敖楚戈的面色在陰黯的燈光圍罩裡是一片酷厲的青黃,他沒有表情地道:「你有多大個熬勁我很清楚,老蕭,耍狠賣狂,你還搬演不到我頭上,再說,你也非常明白,我的心腸並不過份慈悲。」
  暗裡打了個冷顫,蕭錚幾乎是掙扎著道:「我不含糊……」我死了,自有人為我報仇,我一條命,要你爺倆兩條命來抵。姓敖的,合算不合,你自己琢磨著辦吧……」敖楚戈的臉龐在忽明忽暗的迷濛燈影裡有些幻異的怪誕意味,他悠悠地道:「老蕭,你們將會自討苦吃,你們想窩裡反.掉過頭來算計我,這個主意從開始就注定要失敗,而且,還將失敗得非常悲慘。」
  蕭錚沙啞地道:「敖楚戈,要栽跟斗的不是我們,是你……黑白兩道的同行都會齊心合力聲討你,因為你在不仁不義之外,又加上一個不信的罪名……你已允諾照我們的條件行事,但卻又反悔食言,輕信毀諾,應承的是你,背棄的也是你,更且向我施暗算,加暴力,以你此等邪惡卑鄙的作為,若無報應,天理難容!」敖楚戈冷沉地道:「孰是孰非,誰正誰邪,自有公論裁決,遲早皆會分明,黑白兩道不是列位荷包裡御用的工具,你們也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縱使詐騙欺蒙,諸君只怕也難以編造得天衣無縫,不值識者一笑,便退一萬步說,天下同源,若是是非不辯,盲從附會於各位,我敖楚戈也絕對一力周旋到底,斷不畏怯;至於你,我是早就要給你點顏色看了,否則,你還不知道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蕭錚聲嘶力竭地吼叫:「食言背義的奴才,任你舌上生蓮,也洗不脫你坑害故人,輕諾寡信的罪名!」
  冷冷笑了,敖楚戈道:「故人?現在你才記起我們之間乃是『故人之交』?從你到達以來一貫的跋啟囂張氣焰來說,我還當人早忘了我們這層關係呢;老蕭,老朋友,談到『輕諾寡信』,則是你的幼稚病所使然,你也不深思一番,像你們這種完全勒索壓搾的強暴手段,再襯上如此苛刻陰毒的變相迫害,我頭上沒寫著『孫』字,豈會甘心情願地叫你們拴著鼻子走?不錯,我勉強應允過,卻只是敷衍敷衍你而已,有句成語形容我的心理態度最為切實——虛與委蛇。」
  蕭錚呻吟般叫:「你這狗娘養的雜種……你敢暗算我,就是你的大禍臨頭了,他們不見我依時回去,便將全力來此尋你報復……」敖楚戈平淡地道:「老蕭,你的腦筋怎麼轉不過彎來?我擒住你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正要藉你為餌,引他們來自投羅網!」
  蕭錚大叫:「敖楚戈,你好狠毒……」
  在竹椅上移動了一下身子,又引起一陣「咯吱」「咯吱」的怪響,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這叫策略,老友,策略,智勇兼俱,方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僅有一身蠻力,幾套把式,只不過是個莽夫罷了。」
  蕭錚漲赤了面孔叫著:「任你說吧,任你是自拉自唱,敖楚戈,待到了時辰,當我們來找你晦氣的時候,我伯你就沒有這等的雍容瀟灑了……」敖楚戈一笑道:「老蕭,這可還真說不定呢。」
  蕭錚切齒道:「你這樣做,將會噬臍莫及……」支拿起酒囊來喝了口酒,敖楚戈長長吁了口氣:「等著瞧吧,老朋友。」
  咻咻地喘息了好一陣,蕭錚突然又憤怒地道:「他們會活剝了你,他們會叫你二叔受盡痛苦折磨而死……」敖楚戈安閒地道:「誰分誰的屍,現在還言之過早,老蕭,至於我二叔的問題,他們在下手之前會再三斟酌的,因為我二叔的安全顧慮,乃是列位可以控制我的唯一手段,設若這個因索消失,你們幾個除了被殺,便無路可走了,所以如何對付我二叔,相信諸君會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的……」蕭錚氣湧如山地道:「娘的,你不要太過相逼,狗急跳牆,人急上梁,弄擰了事情,大伙誰也顧不得那許多,一鍋熱湯潑老鼠,那一個也算完!」
  敖楚戈朝椅背上靠,道:「敢情各位真能想得,看得這般透澈,也早就天下無事,和悅太平了。」
  蕭錚惡吼吼地道:「姓敖的,你別以為我們做不出來,一待真到了那節骨眼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哪個王八蛋會遲疑半歇!」
  敖楚戈冷笑道:「嚇唬我?難道說我就是個善人?我的刀子就捨不得扎進列位的人肉裡?老蕭,只要你們敢對我二叔下辣手,我包叫你們一個個朝橫裡躺成排!」蕭掙歪曲著臉吼喝:「我們不怕!」
  哼了哼,敖楚戈道:「很好,彼此全是鐵掃帚碰石地堂——硬對硬,看看最後是誰在裝孫扮熊!」
  沉寂了好一會,蕭錚又開了口,這一次,語氣卻和緩了許多:「喂,姓敖的,你怎麼這等的固執彆扭法?想想看,你的性命和你你二叔的性命,這是兩條命呀,莫非還比不上你履行的那些條件重要?」敖楚戈不似笑地笑,道:「你們開出來的條件太苛,而且,我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嚥了口唾沫,蕭錚吶吶地道:「這話,怎麼說?」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又要我冒著天大的險去招惹『十龍門』,又在事後逼我自斷一臂一腳,更強迫我商鄉背井,永生流落異地,如此一來,我結下了大仇家,又成了殘廢,最後還落個天涯飄泊,有家難歸,幾乎孤魂野鬼……老蕭,你們這不但是在毀滅我的軀體,也是在扼殺我人生的希望、幸福、樂趣、更連我的尊嚴、名譽、信心一掃而光,你們這樣做,比殺了我猶要毒上十分!」蕭錚悶不吭聲。
  敖楚戈又道:「我自己的打算也很簡單,如果受你們的擺佈,便會形成個生死不得的悲慘下場,我若傾力反抗,說不定尚有渡此危厄的機會,至少,我可以拉你們幾個人墊棺材底乃是無庸置疑的。」
  心中泛涼,蕭鋅卻嘴巴強硬地道:「但是,你就不顧慮你二叔的生死問題?他可是為了你才遭此橫禍……」敖楚戈道:「那是你們的惡毒與卑鄙所使然,我二叔若一旦有了長短,你們幾個便將背起大逆不道,犯上□尊的罪名。
  十手所指,十目所視,包管叫列位夢魂難安,天下不容!」
  期期艾艾了好—會,蕭掙才掙扎著道:「你,你胡說……」敖楚戈道:「這是事實,而此中曲折終將傳揚字內,昭揭四海,到那時,老朋友,你看人家是罵我還是罵你們。」
  蕭掙恨聲道:「我不同你說了,你全是強詞奪理,含血噴人!」
  敖楚戈笑道:「因為我沒有錯,所以你才無言以對,老友。」
  桌上的油燈發出一聲輕微的碎響,爆起一個小小的燈花,於是,屋裡暈黃沉黯光度便在稍稍一亮之後又幌搖了片歇,人與物體的陰影映在草牆上,便也那等的折曲或伸展得帶著奇特的幻異了。
  沉默。過了許久,敖楚戈低柔地微笑著道:「你還沒告訴我,這些年來你們過得可好?」蕭掙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陰黯了,他歎了口氣,卻又驀地警覺,立又氣概昂昂地道:「當然過得好,有什麼不好?怪意之極。」
  敖楚戈道:「既是生活得很好,又何苦再做買賣?而且猶是這麼扎手的一票買賣?這樣做,對人對己,都不見得有益。」
  蕭錚硬綁綁地道:「財不嫌多,莫不成還怕銀子壓了手?我們幹的就是這行營生,怎麼能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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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1:23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這些日子來,敖楚戈顯得有些消瘦了,也許是對生命的終極目的感到意興闌珊,也許是對週遭的環境覺得厭倦蕭索,也許是,忘不了李映霞留在心田上的那一抹情影吧?總之,他每每在無形中將自己禁束於沉默,禁束於只屬於他個人的夢之境裡,他多了很多冥思的時間,而又經常在醒悟之後卻不知道自己方纔那一陣子是在想些什麼?那樣的空茫,那樣的迷濛,又那樣的隱約,似真似幻。
  酒,便成了他身邊的良伴。
  心情煩得不知所以的辰光,他不是沒有體驗過,這種「煩」,便是由落寞、孤單、哀愴、苦悶,夾雜著某—項無可奈何的憾事組合的,他知道如何去克服這段過渡時期的煩燥——拖日子,殺時間,再來點兒酒,夠了。
  治療苦悶的唯一方法,只有淡忘苦悶。
  時光的延續,便是淡忘的良藥。
  這是一幢築在山腳的小茅屋,他臨時的「行官」,向一個老憔子租賃下來的。
  萍蹤無定,天涯浪跡的歲月,幾乎寫滿了敖楚戈自懂事以來的人生,他飄忽慣了,他移動慣了,世上的每一個角落,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這裡和那裡,都是一樣的泥土,也都是一樣圓顱方趾的人,若硬要說有什麼分別,大概就是泥土有香臭,人與人有善惡,有親疏吧?茅舍不大,但還乾淨敞亮,他住在這裡,已有個多月。
  『個多月前。他是從「順安府」來到這裡的,看著此地山明水秀,便感到自己意思上的疲乏,精神上的空洞,於是,他住了下來。
  他覺得很累,也很孤單,從「順安府」來,是因為他在「順安府」參加了一個葬禮,那埋下去的人,是他在世間最後一個有著骨血淵源的人。
  那是他的長輩,年齡夠老了,死亡對他的年齡來說,已不算是一種苛待,毋寧是一種解脫,但是,敖楚戈的感受卻不一樣,他不喜歡他這位親人逝去,因為敖楚戈愛他,敬他,也因為他一向以更多的慈祥來關注敖楚戈,他們有滴親的血緣,陰陽驟隔,總是不如同時在一個地方好。
  所以,敖楚戈有了懷疑——人的生命終極到底為了什麼?只是死亡、入土?留給活著的人深沉的悲慼?當然入生於世,有許多堂皇的道理來激『勵「有為」,不過,「有為」也罷、「無為」亦罷,生命的火焰—旦熄滅,卻不免叫仍在繼續活著的人感到空幻——一做了許多,或一點不做,到未了,不也是相同的結局?黃昏的光景。
  而黃昏一慣淒清又哀涼,色調愴然。
  敖楚戈坐在門前的一把破竹椅上,大酒囊斜置腳邊,他剛抹去唇角的一抹酒漬。
  凝視黃昏,黃昏的韻致絢燦卻寂靜。
  馬蹄聲便在這時傳來,「得得」、「得得」,悠揚單調,但卻清脆,迴盪於黃昏的絢燦與寂靜裡。
  只有一人一騎,方向正是朝著這邊的茅屋,那位騎土似乎相當安閒,馬兒用的是小碎步,像在一面緩奔,—面流覽四周的景色。
  附近有山有水,而且山青水綠,撫媚靈奇兼雨有之;倒是值得一看。
  敖楚戈沒有往蹄聲傳來的方向稍作注意,他唯一的反應,只是提起腳邊的大酒囊,對著囊嘴又灌了一大口酒。
  蹄聲近了,就在茅屋旁邊丈許處的那口淺井邊停了下來。
  敖楚戈仿若未覺,只又疑視黃昏,又灌下一大口酒。
  半晌。
  一個低沉微帶暗啞的腔調濃濃逼了過來:「楚戈,別來無恙?」有些怔仲,敖楚戈緩緩轉過頭去,瞇起雙眼,仔細端詳那個說話的人,也就是那個馬背上的騎士。
  看樣子那人約模是個中等個頭,四十上下的年紀,圓圓的面孔;膚色黝黑,頷留短鬢,臉上修整得異常光潔,一雙眼睛精芒閃閃,頗有威儀。
  歎了口氣,敖楚戈咧開嘴道:「真是稀客,蕭掙,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馬上騎士——蕭錚沉穩地一笑,道:「費了許多心血,但是,以你這樣大的名頭來說,要找到你也並非什麼太難的事。
  半個月前,你到『白楊寨』去喝酒並買了一大批糧食,就有人認出你來了;楚戈,由於你辦了這樣多的貨,我們知道你必然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日子,所以,我們雖然遲了半個月才在『白楊寨』打聽到你的消息,但卻並不算太晚。」
  點點頭,敖楚戈道:「是不算太晚,縱然你再過半個月才來,仍可以在此地找到我……」突然,他疑惑地道:「如果我沒有聽錯,剛才你是說的『我們』?」蕭錚平靜地道:「不錯,我們。」
  敖楚戈道:「還有誰?」
  這一次,輪到蕭錚歎氣了:「莫非你就真個這麼健忘?還是你絕情絕義到連老朋友全不屑一顧了?楚戈,你會記不起他們四個來?」吃吃一笑,敖楚戈拍拍自己腦門:「我想,你是說『雲山一鶴』章浚『虎頭』武海清『小修羅』白羽『花和尚』唐全他們四位?」蕭錚的聲音有點生硬:「虧你尚能記得,真不容易。」
  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老朋友嘍,怎會忘懷?蕭錚,我們可是七八年沒見過了呢?時光過得可真叫快哪……」蕭掙冷冷地道:「正確的時間是八年三個月又十二天。
  敖楚戈笑道:「難為你記得這麼清楚,可見你們各位是多麼思念著我……」蕭掙睜大了眼道:「一點不錯,更可以說是刻骨樓心,無時或忘——楚戈,我們盼望找著你的這一天,業已盼望得眼都要穿了!」
  放下酒囊,敖楚戈扮出一付頗受感動的模樣:「故人情誼,最是醇厚悠長,想不到你們幾位竟然如此懷念於我,我卻一直天涯飄泊,四海浪跡,未能早日得見諸君,誠屬—憾;如果我曉得你們對我這般思憶,千山萬水,也必往相會……」蕭掙重重地道:「只怕你心口不一吧?」敖楚戈忙道:「千真萬確,蕭錚,老友,皇天后土,可鑒此心!」
  蕭錚突然厲聲道:「敖楚戈,你還有心麼?」凝視著對方,敖楚戈一派茫然之狀:「這是什麼意思?」神色凜烈地策騎接近,蕭錚憤怒地道:「你幹下的好事,莫非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敖楚戈,你肚裡雪亮!」敖楚戈不惕不火,微笑道:「我干下什麼『好事』來著?老友,我肚中可正是一團迷惘!」
  蕭掙激動地道:「不要裝糊塗,敖楚戈,我們當年都是窩在一起的好朋友,是連成一心,結成一體,如手如足的老搭襠,但是,你居然做出那種不仁不義,賣友自利的罪行來,你簡直狡猾陰險,惡毒到了極處!」
  敖楚戈搔搔頭,道:「慢點,老友,我還不太明白……」蕭掙咬著牙道:「你還會不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此中的來龍去脈;混來蒙去,就是把我們哥五個整得淒慘,弄到流落異鄉,有家難歸,吃盡了苦頭,受夠了驚憂,嘗足了飄零流落之痛……」敖楚戈臉色一正,慎重地道:「蕭錚,你指的可是八年前『寶利當鋪』的那檔子事?」蕭掙惡狠狠地道:「不是那件事,還會有哪一件事?」似在回憶著什麼,敖楚戈悠悠地道:「如果是那檔子事,老友,我沒有錯。」
  頓時青筋暴起,蕭錚掙紅著臉厲烈地道:「『寶利當鋪』為富不仁,作惡多端,平口壓搾貧苦,欺蒙善良,又放印子錢,又暗設賭擋詐騙老民,舉凡造假作偽,剝削勒索,無所不用其極,平日強取豪奪,魚肉鄉里,不知霸佔了多少的財產,蝕食了多少人的血汗,更坑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敖楚戈頷首道:「這些不心你說,我也清楚得很!」
  蕭錚氣湧如山地道:「當時我們六個人為了給,寶利當鋪』—『次教訓,一個警告,是不是共同商議好前去劫他一遭澈底。
  並重重整治『寶利當鋪』的東家鄭萬有一遭?」笑了,敖楚戈道:「不錯,記得動手前的那天夜裡『花和尚』唐全還灌多了老酒,瘋瘋癲癲地幾乎搞出了紕漏,卻叫白羽拿一捅冷水把他淋清醒了……」蕭錚大聲道:「休來扯這些閒篇—一一敖楚戈,我們在動手洗劫『寶利當鋪』之前,是否也都知道『寶利當鋪』的東家鄭萬有是兩江大豪『鐵翼飛虹』樊五洲的丈人?也是『桂城』都督候議的二舅父?」敖楚戈道:「當然知道,但並未嚇住我們,可不是?」蕭錚激昂地道:「那天晚上的行動一直非常順利。直到你私下放走了鄭萬有的二姨太與那個小雜種——你並沒有知會我們,也不曾徵求我們的同意,就自作主張放走了他們,你純是獨斷專行,目中無人!」
  敖楚戈冷冷地道:「我所做的我並不認為有錯,那時我是這麼想,換成今天,如果遭遇到相同的情況,我也—樣會如法炮製;蕭錚,我們夜劫『寶利當鋪』打的是劫富濟貧,懲奸抉弱的幌子,但實際上,你們幾個人的行為如何?一入『寶利當鋪』的庫房,便個個紅了眼,迷了心,大把大把地搜集珍奇珠寶,—袋一袋的裝塞金銀翠玉,貪婪忘形,醜態畢露;這猶不說,竟然胡亂傷人,不論首從,—概刀斬刃砍,甚至連鄭萬有的那唯—。
  寶貝兒子也要砍掉;想想看,那只是一個七八歲的稚童,這樣小的孩子他懂得什麼?他父親的罪行與他又何干?老子的不是怎能禍延兒子?況且只是這麼一個小不點的孩子?」蕭錚切齒道:「但你說過由你來處置那個女人及那孽種!」
  敖楚戈昂然道:「是的,我說過,因為我不得不說,你們眼看著便要將那女人及孩子砍掉,我為了不忍傷害她母子,便只有這樣表示——你們無視於這女人及孩子的哭求跪請,罔顧於這對母子的驚懍恐懼,我卻辦不到;我要下她們又放了她們,但我並沒有隱瞞你幾個,我放走她母子後曾回頭向你們解釋過!」
  蕭錚咆哮起來:「你誤了大事,誰還聽你的狗屁解釋!」
  笑笑,敖楚戈輕輕遙點對方的鼻端,道:「當年的那天晚上,你們便是這種反應,瘋狂叫囂,無理取鬧,更群起與我爭吵,我記得我們為了此事爭執得十分劇烈,到了後來,我一怒之下便自行離開了,你們該看得清清楚楚,我離開的時候兩手連一丁點兒東西也沒帶,要發財,我全留給你們去發!」
  怒極反笑,蕭摔悶著氣道:「把財留給我們去發?真是見你的鬼!敖楚戈,就在你走之後不到半個時辰光景,『鐵翼飛虹』樊五洲便率領他的大批好手,更加上近.千官兵趕到,將『寶利當鋪』團團包圍,圈了、個水洩不通!」
  敖楚戈道:「事後我聽人說過這些情形……」蕭掙幾乎是在呻吟:「天,你的樣子多麼輕鬆?僅僅事後聽人說過這些情形?好.我再向你細說一遍,叫你明白你闖下的禍害有多大,火把燈籠照耀得半個城街宛同白晝,刀槍如林,寒光似雪;樊五洲與他的二三十名得力手下,近千官兵,潮水般往內卷撲,殺滅聲能震聾人耳,面對面都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我們五個人竭力抵擋,拚命衝突,浴血苦戰快到天亮,方才九死一生的堪堪脫出重圍,扶掖遁逸而去,但是,五個人卻沒一個是完整的,通通掛了彩,章浚還丟了一條右臂成為殘廢,我至今仍然內傷未曾全愈斷根,敖楚戈,這都是你的賜予啊沉默了片刻,敖楚戈才道:「你們以為是我去通知樊五洲同候議的?你們以為是我出賣了你們?」蕭錚圓睜雙眼,吼道:「這要問你!」
  敖楚戈淡淡地道:「不是我。」
  蕭錚厲聲道:「真不是你?」
  忽然冷冷笑了,敖楚戈道;「用不著在那裡瞎叱喝,老朋友,你也曉得不是我!」
  面孔扭曲了一下,蕭錚的神色蒙了一層陰鬱,他透了口氣,頹然道:「是的,我們知道不是你;你絕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你沒有如此做的動機和目的,敖楚戈令我們痛恨,但他卻不是白癡,亦非小人……」敖楚戈露齒笑道:「不過,這卻不至於令各位對我如此『痛恨』吧?我認為,這只是好朋友之間一點意見上的爭執,觀念上的衝突而已,何來『痛恨』這樣的嚴重反應?」蕭錚不禁又憤怒起來:「雖不由你直接出賣我們,但也是等於你間接把我們坑了!」敖楚戈皺眉道:「此話怎講?」蕭掙惡劣地咆哮:「打我們一潛入『寶利當鋪』,前面六扇相連的店面通通關閉,三十二名夥計不是被殺就是被捆,後頭四進內宅大小一十七口男女老幼,也一樣的情形,鋪子裡有多少人,我們早已刺探清楚,根本不可能有人逃出去,通風報信,但樊五洲的手下與候議的官軍竟能圍抄上來,你道是誰走漏的消息?」心裡有數,敖楚戈卻明知故問:「誰?」蕭錚大吼:「就是鄭萬有的那個二姨太同她的小孽種——也就是被你私下放走的一大一小兩個禍害!」
  「哦」了一聲,敖楚戈道:「原來是她母子去通報消息?不過,這也難怪!人之常情嘛。」
  蕭錚怒吼道:「什麼『人之常情』?敖楚戈,若非你妄作主張,出下這個歪點子,私下放走了那個賤人孽種,樊五洲和候議怎能及時得訊?又如何來包圍我們?我們五個又怎會受盡如此苦楚?幾乎血濺三步,命斷當場!」
  敖楚戈賠笑道:「五位吉人天相,不是矢折之軀,好在有驚無險,皆已平安脫困,且仍健朗如此,也就不必再小題大做,徒增煩惱了……」。
  蕭錚火辣地道:「你說得倒是輕鬆,敖楚戈,我問你,我們五個人當時付出的血汗,所遭受到的損失,幾近八年的飄泊流浪,章淦的一條手臂,我的內傷……這些筆賬,卻是找誰去算!」
  慢慢地,敖楚戈道:「你們認為該找誰去算?」蕭錚一指敖楚戈:「你!」
  舔舔唇,敖楚戈道:「我?」
  蕭掙暴烈地道:「你;是你放走了那賤婦和孽種,她母子才有機會去通風報信,我們才會身陷重圍,險死還生;是你令我們受傷掛綵,是因你的失著才叫樊五洲與候議及時堵住了我們,並且認清了我們,也因為你的這一手使樊五洲與候議廣邀人馬,檄昭天下,四處追殺我們,逼得我們遠揚異域,飄零七海,幾近八年,久不敢返回中土!你說,這一筆一筆的帳.不找你算又找誰算?」敖楚戈安詳地道:「怎麼你們現在就敢回來了?」蕭錚惡狠狠地道:「鄭萬有死了,樊五洲也死了,候議告官退隱了,沒有人再追我們,莫非還不該讓我們回來追你?」敖楚戈笑道:「列位的消息倒頗靈通——其實,鄭萬有當時被白羽廢掉了四肢,也活不了多久,樊五洲正當壯年,他的突逝,卻是令人意外,但你們既然沒人再追再逼,業已事過境遷,又何苦回頭來找自己老朋友的麻煩?」蕭錚狠狠地道:「仇刻骨,恨銘心,不能不報仇雪恨!鄭萬有,樊五洲已死,候議已告官回裡,已找不到他們頭上,但卻不可輕恕過你這始作誦者。敖楚戈,這些年來,不知道是樊五洲不曉得你也曾參與其事,抑是他對你放過那賤婦和孽種的行為感恩圖報,他卻一直沒找過你,你也過得消遙自在,可是,我們的痛苦,我們的淒慘,又有誰會明白?」敖楚戈道:「說句老實話,樊五洲就算找到我頭上,我也不會含糊,更不會學你們的樣子逃之天天,龜縮不出,大不了是個肉拼肉,有什麼稀罕?」黑臉漲成紫醬色,蕭錚氣憤地道:「當時我們都受了傷,我同章渙又衰弱得不能行動,而樊五洲人多勢大,又請了若幹好手相助,再加上官方的力量,我們不躲鋒頭卻如何對抗?更坦白地說,我們五個的功力任是誰也比不上你……」敖楚戈道:「但你們五個加起來卻比我強!」
  蕭錚咬牙道:「五個人不同一個人那樣得心應手,上下一致——總之,當年的情況逼得我們無法可施,除了暫避—時,別無他策……」敖楚戈氣定神閒地道:「另外,還有個骨氣與膽識的問題,不消說,列位在這上面,卻也不甚及我……」冷笑一聲,蕭錚道:「敖楚戈,你這是暗示我,抑是警告我?你以為就這樣簡單便把我們嚇退?就將我們找你算帳的主意打消了?你也未免想得太容易啦!不管你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剛,我們必要與你一結舊欠,讓你遭到報應!」
  微喟一聲,敖楚戈道:「這件事,老友,可是你們五位一體的意思?」蕭錚強硬地道:「是我們五個人的意思!」
  敖楚戈低沉地道:「你們就不看在老朋友的份上,老交情的面子上?」蕭錚大聲道:「從『寶利當鋪』那天晚上開始,我們已與你思斷義絕,形同陌路——你已不顧交情,我們就更無須考慮!」搖搖頭,敖楚戈道:「你們是誤會了……」蕭錚斷然道:「沒有誤會,我們比誰都更清楚應該怎麼做!」
  呼了口氣,敖楚戈道:「老友,不再斟酌一下?」蕭錚斬釘截鐵地道:「不必斟酌,也沒有任何商確餘地!」
  敖楚戈拿起酒囊來大口灌酒,「咕魯「『咕魯」的吞嚥聲在他仰起脖頸喉核顫動裡就宛似無底洞中的迴響,大酒囊中的酒,叫他一口氣便喝掉了小半,放下酒囊,他伸出舌尖來潤沾嘴唇,似是在品回酒味,卻沒有開口說話。
  忍不住了,蕭錚怒沖沖地道:「敖楚戈,你不用做出這付蠻不在乎的熊樣子來,我只怕你再也消遙不了幾時,我對你還略留顏面,其他的人卻絕不會給你半點包涵!」
  敖楚戈目光投注向西方的那一片幻影中,他輕輕地道:「蕭掙,好友反目,手足閱牆,原是天地間最令人痛心的不幸之一,難道說,你們就毫不珍惜我們彼此以往的一段情誼?非要搞得血雨腥風,一片愁雲慘霧不可?蕭錚粗暴地道:「少囉嗦,我已告訴過你,自洗劫『寶利當鋪』那一晚起,我們與你即已恩斷義絕,形同陌路,什麼故情,什麼舊誼,完全付諸流水,幻做煙雲!」
  敖楚戈猶在容讓:「蕭錚,做人做事,總要佔住一個『理』字才好發狠施威,『寶利當鋪』的那樁過節,我並沒有錯,我不讓你們殘殺婦孺,濫屠無辜,這不只是為了我個人的一片側隱之心,又何不是在替你們修德積福?」蕭錚大吼道:「胡說八道,你是在挖坑叫我們跳,你是殺人不用刀!」
  敖楚戈極其緩慢地道:「列位可也曾周詳考慮過,像你們這樣蠻不講理的硬要向我報復,其後果的嚴重性?」蕭錚嗔目道:「只求一雪此恨,一切後果在所不計!」
  僵默片刻,敖楚戈冷清地道:「蕭錚,這可是你說的話!」
  蕭錚強橫地道:「也是我們哥五個共同要說的話!」
  在那張破竹椅中轉動了一下身體,於是,結構鬆散的竹椅.便「咯吱「『咯吱」響了起來,敖楚戈只是換了一個坐姿,鞍上的蕭錚已突然往後縮閃,右手也伸向了腰後,模樣好不緊張!
  擺擺手,敖楚戈閒散地道:「幹什麼這樣大驚小怪?夥計,挪挪身子而已,莫非你還以為我會抽冷子暗算你?」微現窘態地收回伸向腰後的手,蕭錚卻有些惱羞成怒地道:「像你這種人,誰也不敢說你會在什麼時間做出什麼狗屁倒灶的事來;而且,你也不要以為我含糊你!」
  笑笑,敖楚戈道:「老蕭,你還是老性子不改,又是倔,又是好面子;我勸你那只尊手還是小心點別亂朝後摸,我曉得你這位『拋拐子』的毛病,而我也相當敏感,你知道,有時候我的反應也是只憑直覺,不經大腦的,萬一——該多遺憾!」
  蕭錚火暴地道:「你嚇不住我!」
  敖楚戈道:「我也不是要嚇你,我只是向你解釋輕舉妄動的厲害,我—直很平和,是麼?蕭掙,像現在的這種情況,未免帶著十分濃厚的劍拔弩張的味道,可以說尖銳得一觸即發,若欲叫其不發,就完全依靠彼此的容忍及穩重,稍一不慎,即足以造成不幸,我不願造成不幸,相信你也不願,對不對?」蕭錚厲烈地道:「今天我來,就是為了造成不幸來的!」
  敖楚戈和熙地道:「或許是,但並非由你個人來執行我的『不幸』,喂?因為只靠你個人的力量,恐怕不足以造成我的『不幸』,卻更易釀成你自己的『不幸』,據我想,你來的目地,不在於向我施暴,而在於傳達某一項信息吧?」唇角抽搐了幾次,蕭錚終於進出了一句話:「你有個應該挖出來餵狗的腦筋!」
  聳聳肩,敖楚戈道:「說吧,你們欲待如何報復我?你又是帶來什麼的信息?」嚥了口唾沫。蕭錚道:「好,你聽著……」伸手奉上酒囊,敖楚戈溫柔地道:「可要先來上一口潤潤喉?」眼饞饞地望了那只酒囊一眼,蕭錚卻強行制止自己也想來一口的慾念,他昂起頭,一付凜然不可侵犯之狀:「我不喝仇人的酒!」
  收回酒囊,敖楚戈道:「別說得這麼難聽,老蕭,我們之間,便有爭執,卻也談不上是『仇人』呀……」蕭錚硬著聲音道:「休想來軟化我,敖楚戈,你聽著,有個地方,有一顆名字叫做『幻星』的藍焰寶石,你要負責替我們去取,這一項,是賠償我們當年在『保利當鋪』徒勞無功的損失,等你把『幻星』交給我們之後,再自斷一臂一腳,算是補償我們肉體上所遭受到的折磨,然後,你必須遠離中土,永遠不准回來,我們五個人八年的飄泊落流之苦,也叫你親身再去體驗體驗一遍!」
  默然片晌,敖楚戈道:「就這麼些?」
  微微一怔,蕭錚怒道:「你嫌這樣做對你太仁慈了,是麼?不錯,的確太仁慈了些,我告訴你,這是表示我們有良心,有感情,還看著過去那一段其實不值半文的舊誼,我們沒有要你的性命,若以你的罪行來說,寸碟凌遲皆不為過!」
  敖楚戈表情古怪地道:「你們逼我去搶人,又把我弄成殘廢,再迫我離鄉背井,永世不能落葉歸根,這樣的做法,還能稱為『仁慈』?比宰了我更要令我難受!」
  蕭錚吼道:「至少你還留著性命,你還活著,不殺你已是最大的恩典,敖楚戈,你不要香臭不分,你以為我們就沒法子裂你的屍?」敖楚戈歎息一聲,道:「如果我不去替你們搶那顆『幻星』呢?如果我也不自斷臂腳,不離開中土,我向你們反抗,你們又能怎麼辦?」嘿嘿一笑,蕭錚猙獰地道:「早知你會有此一著一—我老實告訴你吧,老朋友,在這人間世上,你有個碩果僅存的親人,真正的,唯一的血親,你的二叔,你爹的同胞老弟,也是最愛你疼你的人,對不對?如今這老傢伙已在我們手中,『花和尚』唐全已領著兩名小角色在半月之前便趕了去擒擄他了,他不識武功,年老體衰,就和抓雞一樣不費力氣便能拿下他,此刻,你的二叔應該已在唐全掌握中了,當然我們不會告訴你我們將你二叔隱藏何處,但那裡必是個僻靜又舒適的所在,我們更不會有一絲半點難為他的地方,如果你聽命令的話,否則,他老人家怕就很要受罪,甚至陪你一起同登黃泉道亦未敢言;再退一步說,假如反抗我們,除了我們五個將聯手合力對付你之外,我們另外也請到了兩位極強的幫手,力量足可將你吃穩,所以你若反抗,最後的下場也只是死路一條;現在,你可以考慮考慮,你是願意依照我們的條件去做呢?抑是要與我們逞強,在你挺屍之後再綴上你那二叔陪葬?」
  敖楚戈起先有些怔愕,也有些迷惘,但是,他隨即笑了起來:「老蕭,你們不可以這麼歹毒的,我們是好朋友,我的二叔也就是你們的尊長,你們怎可擄他老人家當人質來做為強迫我的手段?這不僅不義,也是不仁不孝!」蕭錚惡毒地道:「你已不仁不義在前,就不能怪我們心狠手辣於後,敖楚戈,你二叔的老命操縱在你的手中,如你不從,只怕你除了不仁義之外,不孝的罪名仍得由你背上!」
  神色顯得十分平靜而幽冷,敖楚戈道:「蕭錚,這樣做法,實在有失厚道!」
  蕭錚硬板板地道:「如今,你已不配談厚道,敖楚戈,這純是你自找的!」
  很久沒有出聲,敖楚戈的雙眉緊皺著,好一陣子,他才低沉地道:「難怪你敢一個人跑來這裡找我賣狠發熊,蕭錚,你是有所仗倚!」獰笑一聲,蕭錚得意地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友,沒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若是制不住你,我豈會如此冒失,楞到在虎嘴拔須,太歲頭上動土?」敖楚戈似是非常無奈,他勉強地道:「好吧,那顆:幻星』寶石在什麼地方?不過,在你沒有回答之前,我已知道寶石的主人必不會是容易招惹的……」蕭錚大刺刺地道:「還算你識抬舉,知利害——當然,『幻星』的現下執有者不好招惹乃是一定的,如果容易到手,我們還來找你作甚?我問你,『十龍門』彌聽說過沒有?」反應是苦澀的,像吞下了一顆火栗子,敖楚戈窒著聲音道:「你是說,『大雁坡』的『十龍門』?」點點頭,蕭錚道:「不錯,『大雁坡;的『十龍門』那顆藍焰寶石『幻星』,便為『十龍門』所收藏,執於掌門人『駝龍』童壽春之手!」
  吐了一口氣,敖楚戈沉重地道:「你們真會找主兒,哪—個不好去招惹,偏偏去逗弄『十龍門』?老蕭,『十龍門』的十龍.個個功力精湛,心狠手辣,.非但強悍,更且霸道,任是那一『龍』也都是出了名的凶殘暴戾,狠酷無情,他們不找我們麻煩,業已值得額手稱慶,燒了高香,如今卻去主動找他們的碴,這不是把災禍朝自己頭上硬拉?」蕭錚冷冷地道:「這是你的事。」
  敖楚戈搖了搖頭,道:「難怪你們自己不去,卻推著我去冒險頂缸,這……這真叫借刀殺人!」
  蕭錚聲色俱厲地道:「我們辦得了還用得著你麼?敖楚戈,你一向自認本事好,機智強,現在,你就正該表現給我們大家看看,成功失敗,全在於你,可是你千萬記著——你二叔的老命也就連繫在你的成敗之上!」敖楚戈喃喃地道:「這真是強人所難,強人所難……」蕭錚大喝:「敖楚戈,你從是不從?」.笑笑,敖楚戈道:「別這麼雞毛子喊叫的行不?來來,老蕭,讓我們面對面地坐下來,心平氣和地研究研究,討論討論,好不好?」
  馬上的蕭錚聲色俱厲地叱喝:「少磨蹭,我只要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行或不行?」敖楚戈聳聳肩,道:「你們在拿鴨子上架,硬掐著我的脖頸干,不行,還成麼?」嘿嘿獰笑,蕭掙道:「乾脆點多麼好?敖楚戈,你總算還沒白闖這多年的世面,腦筋尚夠靈活,你若是不從,哼哼,我包你哭天搶地,輾轉哀號的日子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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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就在入「地宮」的石垛子鐵門外,雙方已經站好了位置,也等於排開了陣勢,敖楚戈正面對著他的敵人「十一邪」,單宇則閒閒地負手站立一邊。四周,圍立著大約四、五十名黃衫執刀大漢。這個陣勢雖然簡單,卻是一觸即發的架子。
  「蠍心邪」莊弘與敖楚戈站為一條直線,相距約丈餘,他的右側,是個方才與他同時露面的矮胖人物,這矮胖人物的一顆腦袋 ,刮得青皮油亮,長像平凡,卻生了一雙特異的重輪大耳,臉上殊少表情,莊弘的左邊,立著「獨眼邪」保玉,另外,「粉面邪」胡浩「刺膽邪」鮑偉「鐵錘邪」陳沖「單手邪」孫傑「青皮邪」趙三賢、與另一個臉如重棗,蛇眼削腮的人物便從左右排下去,形成一個約略的弧度一一也是一個約略的包圍圈。
  敖楚戈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背後丈多外的李映霞,投去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後,他朝莊弘道:「莊老大,我們的『彩頭』呢?是否可以先擺出來瞧瞧?」莊弘嘿嘿笑道:「我們話已說定,敖老弟莫非還信我不過?」敖楚戈道:「不是這話——我同李姑娘全都已經在這裡活擺著 ,如若我輸,我們二人便任由宰割。但是,萬一我贏了,我可得帶著人走,你們不把人交出來,光用口說,未免叫我心願不落實。」
  莊弘的笑容逐漸僵硬:「你放心,我們言出必行。」
  歎了口氣;敖楚戈道:「我若能放心倒又好了,就是放不下心呀……」這時,單宇笑著插嘴道:「我保證!」
  搖了搖頭,敖楚戈道:「恕我也難接受,因為你們之間的關係太密切,而我同列位卻太不密切了。」
  笑笑,單字慢條斯理地道:「那就沒法談攏嘍?」敖楚戈道:「我看諸君從頭開始便沒有打算過把李嚴良拿出來做為輸贏的賭注吧?」坦然點頭。單宇道:「不錯,我們只是動腦筋如何誘你出來,你很好講話,比我們揣測中容易了很多,我們原先倒估不及你這麼容易妥協;敖楚戈,其實,你也該預料得到才是。反正你們逃不脫,輸了,及那位姑娘固然要留下,贏了,也—樣要遭受圍攻。總之,是要你們落個輸,彩頭博與不博無分別,我們是要包吃到底的。」
  吃吃笑了,敖楚戈道:「怎麼現在才講真話?」單宇清朗地道:「怕你賴在下面甬道裡不肯出來。你知道,那兒的地方窄,空間小,可以施展的面積不夠寬,如此一來,佔著入多優勢的我們,就無形中吃了大虧,車輪戰往往不及廣面的圍殺來得有利,尤其對付像你這類高手更為如此。」
  敖楚戈道:「那麼,你們這言而有信的『信』,只算是放屁而已了?」單宇不慍不怒地道:「兩軍交刃,談的是致勝之道,運用的手法則干變萬化,爾虞我詐,此又何足為異?」敖楚戈一笑道:「很好,閣下也準備著過來湊熱鬧吧!」
  單宇道:「這卻要看你夠不夠這個份量了。敖楚戈,我並不輕易向不值得動手的人動手,如果你連『十一邪』都消受不了,就無須再麻煩我了。」
  眼角往上一吊,莊弘的聲音已透著狠辣:「姓敖的,你得把招子放亮啦!我們這就要來侍候你了。」
  敖楚戈的鋼棒子往肩上一扛,把那個大的布袋在腰上緊了—緊,笑著道:「我再要問各位一句——李嚴良可是已被你們活殺了?」莊弘嘿嘿笑道:「如果你能擺平我們,自己去看吧!」
  單宇卻像很誠懇似地道:「這倒沒有。敖楚戈,我說的是實話。李嚴良人瘦了點是真的,心情不好,又失去了自由嘛!又有誰會在囚禁當中發福呢?我們沒有殺他,主要是留著他交換『玉紀』,如今『玉妃』送上門來,便正好一起笑納,得罪的卻是你了。敖楚戈抬頭望天,表情有些怪異,他沒有吭聲。
  唇角動了一下,單宇向莊弘丟了個眼色。
  首先動手的,不是莊弘,而是莊弘身邊那個大耳矮胖子。
  這位矮胖子的動作非常快,他的雙臂抖起圈合,只是一剎間,兩枚拳大綴連著銀色細鏈的「流星膽」已飛射敖楚戈左右「太陽穴」!
  對方這一出手,敖楚戈已然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十一邪」中,只有老二「眩星邪」謝康才使用這麼一對神鬼莫測的傢伙!
  他腳步不動,鋼棒子左右暴揮;「叮噹」兩響,兩團銀膽激盪歪斜,而保玉的「萬字奪」卻已在這時攔腰掃過來。
  鐵棒子淬而迴旋,「萬字奪」急速分揚卻又斗然掛向敖楚戈的面門,他一仰臉,鋼棒子往上翻飛,一抹流電卻倏閃保玉腰眼!
  一團人影滾地而來,一把大鋼刀便雪幌幌的,斬向敖楚戈雙腳!
  是那個臉如重棗,蛇眼削腮的人物。
  鋼刀的鋒刃只隔著敖楚戈的腳股三寸,他的「無雙劍」已「呼」聲刺破空氣,快得匪夷所思的,自那滾地而來的仁兄額角劃過,帶起一溜鮮血。
  那人負痛大叫,拚命翻向一側,敖楚戈回手九十劍又封住了謝康的攻撲,同時大笑起來:「『十一邪』的九老弟『蛇眸邪』黃良,你多在地下打幾個滾吧……」這時「青皮邪」趙三賢,「粉面邪」胡浩,「單手邪」孫傑一齊衝來!
  敖楚戈身形暴旋,鋼棒橫掃,雙刃倏分倏合,時幻軍輪,時作流芒,時成叉剪,時變弧旋,照面間又將三個人逼了出去。
  風聲狂勁,自空而至——「蠍心邪」莊弘出手了,連人帶著他的「九環刀」,在一陣急劇「嘩啦啦」震響聲中撞向敖楚戈。
  就像身體突然失去重量一般,敖楚戈隨著莊弘這一鏟之勢、飄然轉開,僅僅只轉了半圈,「無雙劍」便以一『蓬驟雨洩向莊弘。
  「九環刀」騰起飛舞,莊弘拚力硬架;「單手邪」孫傑,趁時飛進,只見他套在手腕上的那一團密佈針芒的「鐵刺蝟」,在一片藍汪汪的光華幌映裡猛砸敖楚戈的左肋。
  「無雙劍」幻成了一圈掣迴旋繞的晶瑩綵帶,在強勁的鋒刃破空聲中,硬硬逼退了莊弘與孫傑。
  於是「鐵錘邪」陳仲便正面掩上,他那對沉重的「南瓜錘」在兩團滾動的黃光裡,狠砸,狠劈,完全是一派硬功蠻幹!
  當然敖楚戈不會以削薄的劍鋒去碰撞敵人的鐵錘,他也不須要這麼想不開,流轉的光罩淬然有如一團炸碎了的火焰,四散分飛,像煞漫空的金蛇銀芒掣閃,而那種芒焰卻是冰冷的!怪吼如泣,陳仲在兩錘招架不及裡,身上連中十一劍,強勁的力道,更將他撞跌得坐倒在地下。
  幾乎在同時,「眩星邪」的兩枚「流星膽」已暴襲敖楚戈後腦。
  執在敖楚戈左手的鋼棒劃過半度弧線,飛起翻抖,而鋼棒甫沾「流星膽」「青皮邪」趙三賢的「百刀盾」「粉面狼」胡浩的牛耳尖刀,「刺膽邪」鮑偉的「峨媚雙刺」,都已群星聚洩也似罩了過來。
  狂笑一聲,敖楚戈猛躍向天,人在空中只是一閃,他的「無雙劍」,已「削」聲分張為二,在一輪寒森森的回轉裡千百劍芒形同刀環滾動,向他進襲的四邪,便慌不迭的,四散分奔!
  照面而來的,又是「蠍心邪」莊弘,他胖臉鐵青,咬牙欲碎,「九環刀」掠舞翻劈,其勢狂猛無比,敖楚戈「無雙劍」叉張,在對方刀鋒縱橫的微小間隙中倏縮,轉眼,雙刃七十劍!
  斜刺裡,一條人影有如一條狗熊衝了過來。
  敖楚戈正眼也不看,叉張的雙刃淬然連成一線—一好像劍身驀地加長了一倍,劍輕顫,暴落狠插。
  劍尖插進肉裡的感覺方在敖楚戈手回應,但中劍的人卻沒有倒下去,那人甚至從衝來的開始便不打算要躲過這一劍,鋒刃透過那人的背脊直穿前腦,但是,他的腦袋卻也狠狠撞上了敖楚戈的腰間。
  人的腦袋競有這等的堅硬沉重法,倒真是敖楚戈始料未及的,這一撞之力,幾乎差點令他閉過氣去,身子一個歪斜,「蛇眸邪」黃良的大鋼刀,便已猛的勾向他的脖頸。
  腳步跟艙中,敖楚戈左手的鋼棒子凌空倒轉飛起,恰巧旋至他的頸邊,鋼棒急速翻滾,時間部位竟拿捏如此準確,正好擋上了勾折過來的大鋼刀。
  「鏘」一聲碰擊,鋼棒子憑空拋出,而黃良的大鋼刀,也便歪了準頭落向一邊,尚不及收刀換式,敖楚戈的「無雙劍」已十二次刺入他的身體又拔出。
  喉頭嗥吼著,黃良抱著肚腹連連轉滾,一頭栽跌。方纔,那個用腦袋撞了敖楚戈一記的仁兄一—「鐵錘邪」陳仲卻早已倒在地下死透。
  敖楚戈忍住腰問的悶痛,身形移閃,便口中大罵:「殺不死的程咬金,你他娘的『鐵錘』居然還用了頭頂上去了!」
  「單手邪」孫傑橫掠而至,「鐵刺蝟」照頭揮落。
  移閒的身形往回猝挫,敖楚戈便讓尖銳的芒針擦鼻而過,他雙手分握的「無雙劍」抖出兩團丈圓的光圈,光圈映幻裡孫傑倒翻急退,但是,從另—個光圈籠罩外的角度,劍刃突出,就像是另一個人揮刺的另柄劍一樣,透胸刺進孫傑體內,更將他挑起輪旋,又猛的拋出七尺之外!
  眨眼間,——「青皮邪」趙三賢,狂吼著閃近,他的「百刀盾」飛翻揮劈,當刃芒初現,卻驟而脫手擲出,人也撲了過來。
  敖楚戈雙目怒睜,身子立側,「百刀盾」劃過他的肩背,帶去了一條布絮與一溜血水,他右手的劍刃卻已「刮』地一聲削落了趙三賢的半片腦袋。
  紅紅白白的腦漿與血在空中灑揚,形成了一幅短促又怪異的圖案;而胡浩的一『雙牛耳尖刀便在他整個人的仰身倒射下,猛插敖楚戈下部。
  敖楚戈左右劍劈落如電,但胡浩卻並不閃躲—一他也是用的同歸於盡的打法!
  咒罵半聲,敖楚戈往後暴退,胡浩身子彈翻,仍然原式撲上!
  那—劍去若流芒,「察」的一聲,敖楚戈揮刺的右手劍穿過敵人的牛耳尖刀,透進了胡浩的額門中間,胡浩大叫狂吼,卻猛然用自己的牛耳尖刀,死力絞扭住這要了他性命的一劍。
  敖楚戈用力抽劍卻尚未能抽回,「眩星邪」謝康已目齜皆裂,狀似吃人般飛射雙膽,並擊向他的面門:後面「刺膽邪」鮑偉也豁死挺刺撞來!
  變化是快不可盲的,敖楚戈猛蹲身,頭也不回,右手劍朝著堅硬的礁石地面一『觸,削薄的劍身彎曲立彈,「察」聲寒光映閃,劍刃已從鮑偉歪邪的嘴巴裡穿進,透出後腦,將鮑偉四仰八叉的釘死於地!
  幾乎不分先後,他的左手劍也在猛彎猛彈之下脫出牛耳尖刀的咬扭,「嗡」一聲倒飛,其准無比的射進了『『眩星邪」謝康的肚皮,將謝康一個跟斗撞翻。
  這時,「獨眼邪」保玉扭曲著面孔,獨目凸突如鈴,形同厲鬼也似的揮奪猛劈猛掛,失去兵刃的敖楚戈連連退躲,保玉卻更加的攻擊急勁,狂悍之至。
  口中嘯叫著,「蠍心邪」莊弘,也刀似匹練般狠命捲進來。
  刀口的鋒利與奪刃的森寒,便組成了泛漾著死亡氣息的光流與冷芒,非常狠辣,非常兇猛,也非常霸道;敖楚戈在四周穿射迴旋的光芒冷電中閃、挪、騰、躍,從表面上看去,他似乎已相當吃力了。
  「玉面瘟神」單宇自始至終,便一直目不稍瞬地盯視著雙方拚鬥的情況及變比,他尤其對敖楚戈的身法手眼.招式反應更注意。現在,他已沒有初時的那樣悠閒自得了,他已不再背負著雙手,相反的,雙手已到了垂於腰側的位置,他那張俊俏的面孔,也由開朗而趨干陰黯,陰黯中更帶著難言的沉重。
  站在另一邊的李映霞,則早已冷汗透衣,喘息急促,連氣都好像透不過來。她的牙齒緊咬著下唇,雙手緊握著劍柄,只感到週身是一陣又—陣的泛著冰寒……突然間。
  在刀鋒與奪刃交揮中穿掠騰起的敖楚戈,猛的一個空心跟斗倒翻九尺,「蠍心邪」莊弘一閃追上,刀刃斜起,在光華暴起中,刀身卻又分顫成六十六個不同的角度捲罩下去。
  燦亮穿繞的光彩甫映入眼,敖楚戈已貼地飛旋,飛旋的瞬息,只見—圈月弧也似的瑩瑩藍環由下往上暴飛;跟著這圈斗大藍環飛起的,還有莊弘的前半片面子孔!當篷濺的熱血四散,莊弘全身驀然縮曲。就地打了個轉—一天爺,他那血糊糊的沒有了五官的猩紅肉顫的平面腦瓜上,露現著原先不該露現的腦紋漿汁,血骨筋絡!就這樣,連號叫也沒有,這位「十—邪」的瓢把子便斷了氣。
  剛剛撲上來的「獨眼邪」保玉,睹狀之下,頓時心摧膽裂,他不似人聲地尖叫,腳步踉蹌,驚恐到了極點地往後猛退。
  四周立著的幾十名黃衣大漢,呼喊器叫,紛紛執刀往前圍攏,但叫儘管叫。卻沒有—個真敢衝上來試試。
  此刻,單宇的聲音極清晰,極穩定的傳出:「通通退下,讓我來。」
  在突然沉寂下來的僵凝氣氛裡。單字緩慢地步向前來,他在距離放楚戈八步之外站定,目光冷清的注視著敖楚戈方才用以擊殺莊弘的兵器——那是——只奇怪的圓環,大小如斗,環刃粗逾寸半,打造成菱刃形,環刃的上下脊。凸起有如鋒口,兩側也同樣銳利無比。通體泛閃著一抹汪汪藍光。藍得透亮,藍得晶瑩,那是環身本質的光彩,另外:有—條細細的黑練於繫著環刃,以適於遠攻。這玩意,一看之下,就知道是一種很犀利的殺人武器。
  低沉的,單字道:「終於,我等到的『鬼泣環』出手了。」
  敖楚戈吁了口氣道:「我曉得,你一直在觀察,在等待,你要摸清我的武功路數。招式和慣性。—個高手的目光是銳利的,冷眼看別人的技藝現示,有如本身在對敵一樣。所以,我留著『鬼泣環』便專門準備應付你!單宇,不錯,我還是先行使用出來了,但好在只有一招,你尚無法得窺奧妙的全貌。」
  單宇的笑容,已不如先前那樣的自若了,他冷冷地道:「雖然無法得窺全貌,但有此一招,也可多少啟示我這環上的竅要所在。」
  敖楚戈笑笑道:「現在,大約該輪到你這答應過『不插手』的高人下場了?」單字陰沉地道:「你早就料中過的」。
  接著,他頭也不回地道:「保玉,上去將李嚴良押上來!我若勝了。自會把他們凌遲碎剮;我若一旦落敗,便先斬李嚴良,至少,我也能找個人墊棺材底。」
  保五答應—聲,匆匆奔入鐵門之內,此時敖楚戈搖頭道:「單宇。你真是心狠手辣,歹毒之極。」
  那邊,李映霞驚怒交集地尖叫:「你們不能下這種毒手一—單宇你們要守信諾!你說過不傷害我爹……」單宇冷冷地道:「妮子,我說過又不算數的話太多了,事到如今,還談什麼『信諾』不『信諾』。」
  李映霞容顏慘變、咬牙咳目地哽著聲叫:「單宇,你競如此卑鄙齷齪,行為無賴。你,你算是哪一類畜生?」望也不望李映霞—眼,單宇生硬地道:「我已慣於漠視你這種幼稚女人的存在。丫頭,留著點精神擔心你自己吧!」說著話,這位「玉面瘟神」緩緩伸手進入他寬大的青衫之內,當他右手再度出現的時候,業已多了一柄奇形小劍——一柄只有小手指寬窄,尺半長短,隱隱流動著暗青光華的小劍。
  敖楚戈心室微微收縮了一下,喃喃地道:「『斷腸指』……『斷腸指』……」「不錯,『斷腸指』,見血封喉。」
  敖楚戈正待說什麼。鐵門之中,人影晃動,「獨眼邪」保玉已經親自提著一個人走了出來,那人,滿頭花白亂髮,方窄窄的一張瘦臉,黃中泛灰,三角吊眼,尖削的鼻准,薄薄的嘴唇,額頭上皺紋深疊,但是,若仔細看,他的額頭中間卻有幾條特別深刻的紋理,隱約地組成了一個「王」字……不用說,此人一定是李映霞的老爹,天下八大惡棍之一「虎頭人屠」李嚴良了。
  「爹,爹爹礙……」
  天光原本耀映得李嚴良黯淡失神的眼睛有些畏縮,但李映霞這悲惶辛酸地一聲哭喊,卻使得這位「虎頭人屠」全身一震,雙目暴睜,他急切回顧,一邊也顫生生地叫著:「誰?是小霞麼?可是小霞麼?」李映霞瘋狂似地往前撲來,張開雙臂,又是激動,只是哀傷地泣呼著。
  「是我,爹爹,是我,是你的小霞……」敖楚戈怒叱:「快站住!」單宇便在這時展開了攻擊——他的出手非但凌厲無比,更且快逾電掣,只是身形一動,便形成滿空的青雨寒光,自四面八方匯聚向敖楚戈!暴移三步,敖楚戈的「鬼泣環」霍一聲飛舞開,形成一剎間的圈弧映現,幾乎不分先後,環刃本身又石火般斜切敵人的胸膛,光暈的顫動,更包括了對方的全身!
  單宇的彈躍彷彿一隻激射的怒矢,倏然飛出,又在眼看著他飛出的一剎便又回到了跟前,「斷腸指」輕輕一顫,劍尖的指向,便封住了敖楚戈的面門五官。
  「鬼泣環」「察」聲由下往上旋起,藍汪汪地光華有如一泓晶瑩,散似秋水,卻在又旋轉的同時斜切過去,閃過一溜要命的冷芒!
  單宇身子側仰,背脊幾乎貼地,「鬼泣環」擦過他的臉前他的「斷腸指」便在微幌之下流虹也似筆直刺往敵人心口。
  敖楚戈腳步一惦,已讓出六步,他的目光瞥過伏在地下的李映霞,身形粹然凌空,在連串的跟斗翻滾裡:「鬼泣環」發出「嗚」「嗎」的怪嘯.燦爛炫耀的環刃布成了圈圈相連,團團不息的漫天弧光,縱橫交織著齊襲單宇。
  這時,單宇卻卓立不動了,他雙目凝聚,神色森寒.手中的「斷腸指」要地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樣,飛掠彈起,四散蓬射的星芒冷電奪目眩神,在—片密集的金鐵撞擊聲中,他居然以手中小小的一柄「斷腸指」著著穩准地碰開了敖楚戈的飛滾。
  額上已經出了汗水。敖楚戈嘴唇緊閉,「太陽穴」在「突」跳動,他呼吸有些急促,「鬼泣環」在他手握的細練搖幌下作著幅度不大的跳動。
  鐵門邊,保玉緊張無比的,盯視著場中的龍爭虎鬥,同時他的一對「萬字奪」便架在李嚴良的後頸上,另外,尚有四名黃衣大漢的「鬼頭刀」也頂著李嚴良的左右腰眼.「虎頭人屠」的一條老命!千鈞一髮。
  李嚴良的雙臂反縛背後,被捆綁得結結實實,兩隻腳踩捆連在一起,用以束縛他的,全是又細又勒的牛皮索,加合著銅絲,如今,他除了嗔目切齒,怒髮衝冠之外,任什麼事也不能做。
  現在,敖楚戈與單宇的激戰更已進入了白熱化,已快臨分生死,斷存亡的關頭,只見二條身影在急速穿走掠回,進退俱如電閃,他們的出手全是招中套招,式裡含式,稍沾即分,每一接觸的瞬息,都是百十次攻拒的濃縮,每一度回轉,皆乃下步百十次攻拒的連續—一看得人目搖神迷,難分難辨,而環刃經天洩地,藍光掠倏,弧芒隱現,劍鋒穿飛,蛇劍流旋,光與刃的組合,像已把此處的每個空間充斥滿溢了。
  就在這種沉重窒息的尖銳壓力之下,事情突然有了急劇的變化——一直伏臥地下以避單宇毒手的李映霞,猛地一個躍身而起,她彷彿無視於身邊的鋒芒流虹足以構成生命的威協,就像發了狂一樣,飛掠向她父親那邊!丈多遠的距離也只是眨眼工夫便到,扶著李嚴良的保玉正自—楞,方才破口大罵道:「小婊子,你要作死呀!」
  李映霞充耳不聞,「青鋒劍」抖手飛刺,「吭」的一聲,一名黃衣漢子,業已捂著肚皮摔了出去;另一名黃衣大漢舉刀猛砍,卻在她橫劍斜鋒之下,「哺」聲割開了那人的胸腹,滿頭滿臉濺染了鮮血!這位「玉妃」這時候活像是瘋了,形同雌虎,悍不畏死的揮劍暴刺,第三個黃衣大漢,寒光閃處,那位仁兄也怪叫著肩頭上見了彩!
  李嚴良真是父女同心,他在突然間奮力前撲撤肩,身側的另—個黃衣漢子,「唉哈」一聲被撞出五步,李嚴良的脖頸,雖然也被保玉架在兩邊的奪刃劃破,但他卻已掙了出來!
  保玉有些驚惶失措了,他雙奪急攻李映霞,卻又不知道,是否可以動手殺死李嚴良!正在這稍一遲疑問,已與李映霞拚鬥了三招,而李嚴良僅以肩腰之力,便躍跳著撞翻拐跌了四、五個圍攻上來的黃衣漢子!
  全身一弓猛長,李嚴良的頭頂猛然兜胸將一名衝近的敵人仰撞出去,振吭大叫:「小霞,快來替爹把身上的綁索削斷!」
  李映霞此時一面竭力抵抗著保玉的狠攻,一邊急切地大叫道:「爹!你小心,我馬上就來,爹……只要一會……」雙奪翻飛,快進急旋,保玉嘶啞地叫著:「單公子,可要解決這一對混帳父女?」趁他這一嚷一叫稍為分神的空隙,李映霞滾地翻出,「青鋒劍」起如毒蛇吐信,「颼」的一閃已將一個揮刀劈向李嚴良的黃衣漢子雙腳斬斷,在那名漢子的尖叫聲裡,她劍刃微偏猛壓,「崩」「崩」兩響,李嚴良腳跟上的皮索業已應聲削落2身形立騰,雙腳暴飛,又一名空削三刀的黃衣漢子「吭」的一記被李嚴良踢得倒仰出去。李嚴良再全身凌空回轉,「吭」「吭」兩響,又端翻了一對黃衣大漢,他狂笑著:「小霞,乖女,爹就幫著你來收拾這群豬狗!」
  斜刺裡,人影暴閃,李映霞十一劍倒捲,光芒映織中,那人猝閃向側,右手一揮,李映霞的背腰處已血濺肉翻,她咬牙急退,寒電又起,左腳上再度見彩!
  是保玉的「萬字奪」!
  李嚴良大吼一聲,整個人斜射而出,兩腳蹴保玉頭臉!保玉立退三步,李映霞的劍刃掠空,又再狠攻上去——可真是上陣父女兵啊!
  這時,就好像在虛無中突兀凝成的形,單宇竟從三丈多外與敖楚戈死拼的那邊,—閃而到,他猛往下沉,「斷腸指」幻成一抹扇狀的光輝罩向李映霞,李映霞竭力抵抗,卻在劍鋒與單宇的劍輝相觸的一剎間,「嗆郎郎」脫手震飛形掌進裂!
  單宇的表情,狠酷無比,他往前慎伏,「斷腸指」對著李映霞的咽喉截下!
  李映霞死命躲翻,但卻躲不開那如影隨形的冰寒劍尖,就在這干鈞一發中,李嚴良由一側橫著猛撲,雙腳暴賦單字面門。
  單宇唇角噙著一抹冷笑,下插的「斷腸指」,淬然上翻,快逾石火,李嚴良踢來的雙腳距離他的面門尚有五寸處,「斷腸指」已然「哺」聲穿進了李嚴良的大腳根處。
  「礙……呦……」
  痛苦地嘶號,出自李嚴良歪裂的嘴巴;這位「虎頭人屠」傾力翻躍,又一頭撞向單宇!單宇身形猝閃,再攻九十一劍,九十一劍全部插入李嚴良身上又拔了出來。但是,當第九十一劍剛拔離李嚴良肌體的瞬息,李嚴良猛然又把自己的身體湊上劍鋒,用他的血肉來吞沒單宇的劍刃!
  厲叱一聲,單宇急退拔劍,然而,那圈藍汪汪的光華已似來自九天,淬閃之下劈向他的頭頂了,他不及拔劍,矮身縮頭,先避此致命一擊,但他卻疏忽了他的手——他執劍插在李嚴良肚腹中的手,剎那間環刃暴斜,「刮」的一響,單宇的右手便連同他的「斷腸指」留在李嚴良的身上了。
  哼也不哼,單宇流星也似彈翻七丈,左掌豎立如刀,急洩而下,飛斬敖楚戈!敖楚戈猝閃兩丈,「鬼泣環」旋身飛舞,藍光流燦中環身如落月突殞,暴取單宇。
  單字的右手乃齊肘削斷,血肉模糊的斷肘處所濺灑的鮮血染沾得他青衫上下一片斑紅,他的臉色灰白,五官歪曲,喘息粗濁有如在喉嚨管裡拉動著風箱,但他仍不屈服,仍然在騰閃的一瞬之後,豁死與敖楚戈糾纏。
  此制,方纔曾經延阻了敖楚戈須臾工夫的保玉,又撲向了正在擁屍痛哭的李映霞!猛一咬牙,敖楚戈任由單宇的十七掌劈進了自己的中空之內。他在對方掌沿將要沾體的一剎間,粹然拋肩斜身的慣力往回倒飛一一他反應快若電掣,卻任單宇的弱勁掌力劈在肩頭,打得他一個溜滾,但是,他的「鬼泣環」,卻已狠狠地切進了單字的胸肋之內。
  往後倒射、單宇脫出了切進胸肋內的「鬼泣環」,他嗆咳著,隨著大量鮮血的噴湧,他腳不沾地,搖搖晃晃的狂奔而去,經過幾次縱躍,竟然奮力投入波濤洶湧的海浪之中。
  方自拿樁站穩的敖楚戈,不惶多看,那邊,李映霞又在保玉的猛攻下負傷多處。
  敖楚戈連人帶環,就似極快的流光射到,保玉厲吼著雙奪反摔,敖楚戈不避不讓,整個身軀淬然橫滾,任由奪刃括過他的胸背,在他肌肉立即翻捲中,他的「鬼泣環」已一下子套進了保玉的腦袋,於是藍芒飛揚,保玉的醜惡頭顱也滴溜溜站上了半空!單膝點地,他的「鬼泣環」「呼」聲橫旋飛回,在「括」「括」悶響連串,四周的「十—邪」所屬,又七八顆腦袋,血淋淋地拋起。
  尖嗥悲號之聲。頓時亂成一片,殘存的黃衣漢子們,馬上四散奔逃,狠奔系突,每個人都是心膽俱裂了……敖楚戈緩緩來到李映霞身邊,李映霞渾身血跡斑斑,披頭散髮,俏麗的面龐上,淚水融在苦極的悲痛裡,她跪在李嚴良屍體前,李嚴良的屍體冰冷,臉孔泛著烏青,雙目半閉,神情痛苦,全身上下,全叫血給浸透了……仰起臉龐來,李映霞淒涼酸楚地道:「我爹死了……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敖楚戈俯視著李嚴良的面容,低沉地道:「我知道……李姑娘,令尊名聲狼藉,素行邪惡,但是,終其一生,到底也做了兩件好事。他並非是個肯於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人。他卻為了解救自己的女兒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證明他的人性深處,至少尚有未曾渦滅的骨肉親子之情。另外,我也蒙他之賜,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吞食了單字的毒劍,要沒有這剎那間空隙,老實說,我真不敢定,能否勝得了單宇,這個『玉面瘟神』。」
  李映霞突然激動地叫:「單宇這劊子手是不是逃了?」搖了搖頭,敖楚戈道:「他已在重傷之後,自行投海了—一—這是個倔強又高傲的人,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不為人見的地方,不肯將他最後的慘狀示露人眼……今天真險,我的『無雙劍』不在手上,而『鬼泣環』只適於遠攻,這一點單字知道,所以他一直和我近身搏鬥,不肯遠離,他的『斷腸指』,卻是近博的利器。李姑娘,若非保玉遭危,單宇反撲相救,這距離便難以拉開了,那時,生死之間,亦就難說了……」李映霞此時神色淒楚,泣聲宛如瀝血,她悲痛逾恆地道:「我怎麼辦!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再也沒有相倚為命的爹,再也沒有人來關懷我,保護我了……久聽人說『孤苦伶仃』的滋味,我到現在才知道,竟是如此傍徨,如此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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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09:44 |只看該作者
 敖楚戈哈哈大笑,騰躍閃擊中,氣勢如虹地道:「就在這裡也一樣。姓保的,你還怕戰地風水差了?」「青皮邪」趙三賢淬進猝退,「百刀盾」流滾擊旋地道:「你狂的哪門子?誰要把這身子骨頭埋進來,還不敢說呢?」一百棒蓬散四飛,敖楚戈大馬金刀地道:「趙青皮,穩著點,說不準你就是第一個!」
  「粉面邪」胡浩貼壁急進,暴然回身,那對又尖又利的牛耳刀往上一翻插落,直罩敖楚戈的後背。
  敖楚戈的鋼棒,正好砸開了「鐵錘邪」陳沖的那兩個「南瓜錘」,在火星四濺裡,眼看還在那邊晃映著的棒影,卻突然不可思議的倒射而回,「鏗鏘」撞響,幾乎把偷襲中的胡浩連人帶刀的震了個大馬爬。
  背脊撞在石壁上,胡浩一個「撲地滾」翻了出去,他毗牙咧嘴,呼吸急促,一張白臉,痛得差點就變成醬紫色的了。
  敖楚戈大笑道:「胡老四,得罪,得罪。」
  「刺膽邪」鮑偉的兩隻亮晶晶的「峨媚刺」,就在這一眨眼間。映起了兩溜冷電,快得無言喻地飛刺向敖楚戈的下盤,同時。「青皮邪」趙三賢已凌空而起,腳前頭後的「呼」聲刺到。
  鋼棒子突然抖成了千百條縱橫交織的線條,就像虛無中突冗出現的一面羅網,那麼嚴密又力道萬鉤地封罩過去……鮑偉和趙三賢破口咒罵,雙雙猛往後退。這時,那位馬臉蒜頭鼻的仁兄,卻自另一邊貼地閃進,那一柄「掃刀」寒森森地斜削敖楚戈的雙腳。
  敖楚戈以鋼棒組成的網面尚未撤除,背後鋒刀破空之聲又急速傳了過來,他雙腳微彈,離地兩寸——只有兩寸,那柄「掃刀」的薄利刀片已「削」聲飛過,當那位馬臉人物揮轉的臂膀尚不及抽回的剎那,冷芒一閃,他的右臂已齊肩拋起一一仍然緊握著他的「掃刀」,血淋淋的飛向了穹頂。
  「嗷……」
  嗥號著,馬臉朋友的一張馬臉,頓時扭成了扁的,他打著旋轉,噴灑著腥紅的鮮血,一頭撞向了石壁,又重重往後仰摔了過來。
  赤了眼的「青皮邪」趙三賢奮起衝撲,「百萬盾」飛洩流旋,悍不可當,敖楚戈九十棒「呼轟」迎上,棒影交輝裡,一抹寒電自另一個極其怪誕的角度,斜斜激射,宛如貫日之虹。
  「吭」的—聲,.趙三賢一個凌空跟斗倒翻回去,肩頭血流如注。
  保玉歪曲著臉,瀝血般大吼:「你又殺了溫老十二……」一面吼,一面旋風似地往前撲,「萬字奪」狠攻快舞,在一圈又一圈流燦呼嘯的光華銳勁之中,恨不能將敖楚戈絞為干百段。
  鋼棒子破空直入,有如—柱擎天——「噹」的一聲,便那麼準又那麼重的震退了保玉。而背後,「單手邪」孫傑飛快閃至,套在獨手上的「鐵刺蝟」猛向敖楚戈的天靈上揮落。
  「無雙劍」窄而薄的鋒刀,「掙」聲斜指向天,劍身晶瑩森寒,光芒盈盈閃眨,有如一泓流動生輝的凜冽秋水——而這泓秋水卻是凝結的。
  「鐵刺猖」尚未夠上部位,孫傑已被迫得急速翻身拋腕,匆忙躍退。「青皮邪」趙三賢目毗欲裂,又待輪上進襲,而那柄斜斜指天的「無雙劍」,卻輕輕一響,「霍」的分又張開,像極了—只鉗剪。
  於是—一—
  激烈的拼戰突然靜寂下來,每一雙(或一隻)眼睛,都驚恐又怔窒地注視著這柄兩刀合一的利劍,這柄雙鋒合一的劍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使用此劍的人。
  甫道裡,像是—下子成為墳墓了,那等火辣的搏鬥聲只是一剎間便被凍結,宛苦燃燒中的火焰兜頭被一桶冷水澆熄了一樣——連縷青煙也沒有冒。
  乾澀地嚥了口唾液。保玉吶吶地開了口:「你……你是姓敖?」敖楚戈靜靜地道:「我是姓敖,」獨眼中閃過一抹痙攣,保玉十分吃力地道:「敖楚戈?」笑笑,敖楚戈道、「不錯,敖楚戈。」
  分堵在甬道兩側的「十一邪」以及他們的一干手下,這時全都變了顏色!人的名,樹的影,他們雖然從未見過這位「毒尊」,會過這位「一笑見煞」,但是,都也深深地久仰過他的大號,聽聞過他那「毒」是毒到何等地步、「煞」是煞到了什麼程度:敖楚戈的心黑手辣,早就在江湖上掛起了金字招牌了。
  保玉不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他喉嚨發乾地道:「呃!姓敖的,你怎麼會跑到這『八莫礁』來——這件事,和你從哪裡扯也扯不上關係……」敖楚戈淡漠地道:「現在已經扯上關係了。怎麼址上的你不必問,我也懶得說,我來在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接李嚴良回去、當然。李姑娘也不能留下,行不行?你們先琢磨著看吧!」
  保玉滿頭大汗地囁嚅著道:「姓敖的,你也一定曉得我與李嚴良的那段過節——他不是個好玩意,壞透了的爛胚子。你又何苦硬要替他出這個頭?」放楚戈閒閒地道:「我不是替姓李的出頭、我討厭他就如同討厭你「樣。我之所以如此實力的原因,喂,是為了他的女兒。保玉,這位『玉妃』李姑娘,你覺得怎麼樣?」呆了呆,保玉吶吶地道:「很標緻。」
  點點頭,敖楚戈笑道:「你想想,為了這麼一位美麗的姑娘出力效命,豈非一大樂事?女為悅己者容,而『士』呢?當然就得有為知己者死的這份雄心,對不對?」保玉忽道:「原來你是應這賤人的要求而來的!」
  敖楚戈臉色一沉,道:「不要隨意污蔑人家這麼一位冰清玉潔的好姑娘!你憑什麼指人家是『賤人』?要說是有人犯『賤』,恐怕就只有閣下你才是。」
  獨目暴睜,保玉提高了噪音:「姓敖的,你有點名氣是不錯,但可也得琢磨地方來擺你的威風。跑來『八莫礁』發熊,你未免找錯了碼頭,我們『十一邪』可是吃你這一套的?」敖楚戈一笑道:「說得好,說得有種1而我敖楚戈也一樣的不吃你們這一套,所以我來了!而且也和列位對過幾仗,到目前為止,顯然你們的『一套』沒能罩得住我。」
  保玉大喝道:「你不用賣狂,姓敖的!今天,不論你是什麼三頭六臂,者子也會叫你來得去不得,這『八莫礁』就是你把老命擱上的地方。「敖楚戈不屑地道:「我可真要看看,就憑列位這幾下子空心把式、草包拳腳,如何個把我這條老命擱下法?」保玉猙獰地道:「你等著看!姓敖的,看看我們能不能將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能不能將你活割分剮了?你他娘的,『八莫礁』四邊都是海,老子叫你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脫!」
  說著,他又一指站在敖楚戈身旁的李映霞,邪惡地道:「還有你,小婊子!待我們收拾過你那姘頭敖楚戈之後,老子們再輪流收拾你,更叫你那狗熊老爹在旁邊看著!」
  全身不禁簌簌輕抖、李映霞的面孔上是一片白、一片青。
  她氣極了,恨極了,羞極了,以致連那憤怒的回答也在哆嚷:「不要臉……的下浪流畜牲……你們簡直無恥……沒有人格……你們全是一群卑陋齷齪,無心無肝的豬狗……天雷怎不劈死你們……」敖楚戈冷冷一笑,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保玉,保你娘的玉!你不照鏡子沒關係,自己撤泡尿看看你那付尊容——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我說過,你只配去找條老癩皮母狗。」
  保玉滿臉的橫肉繃緊,嗔目大吼:「敖楚戈,我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聳聳肩,敖楚戈瞇著眼道:「獨眼龍別吆喝,你哪裡風冷哪裡去,不服氣,你們就併肩子再—起上,看看我姓敖的,能否活殺你們遍地死人,一汪血潭。」
  那邊,「青皮邪」趙三賢切齒叫:「三哥,我們豁上了。」
  敖楚戈嘿嘿笑道:「我這邊恭候著呢!各位……」在保玉與他的十數名手下後面,突然傳來一朗潤清雅的聲音說道:「果然有幾分狂態,敖楚戈。」
  保玉他們一聽到說話的聲音,立時紛紛讓開,肅立躬身,空出中間一條路來。南道那頭,四個人施施然走近,當先之人,玉面劍眉,唇紅齒白,星目閃閃如電,青衫招扇,一派大家公子的雍容氣度。
  敖楚戈注視著這位公子哥兒似的瀟灑人物,那人,在一個外行,或者不知情的人眼中,最多會認為只是個王侯子弟,或者富戶少爺而已,但在敖楚戈的感覺裡,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以一種極端謹慎又極端戒備的神情注視著那人,並且,在不自覺之中,他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在他身邊的李映霞,也不覺感染到他的情緒,無形中像是受到什麼禁制一樣,全身都開始不自在起來。非但不自在,更有那麼股子惶惶不安,宛如大難臨頭似的壓窒反應……。
  當然,敖楚戈知道來人是誰了——「玉面瘟神」單宇!而李映霞也可以猜測得到那人就是單字!她從來沒有看過敖楚戈像此刻的這般慎重過,也從來沒有見他有過如此近乎緊張過,天不怕,地不怕的敖楚戈現在都有了。
  李映霞於是明白,敖楚戈也會緊張,也會正視某一件事情。他之所以一貫的嘻笑怒罵,放蕩不羈,只因為還不到應該嚴肅的時候。
  在敖楚戈凝神望著單宇的當兒,李映霞也非常仔細地端詳著他,單宇的五官生得十分端正,十分靈秀,好像經過一位高明的塑匠異常小心的琢磨,又相當謹慎地安排過位置—樣,哪兒也不能粗一點,不能細一點,不能長一點,不能短一點.湊合得恰到好處。
  單宇的膚色很白,白得近乎嫩。皮膚很細,細得近乎嬌。眉梢唇角,流露的是一種安詳,平和,又充滿儒雅的氣質,像是一位文質彬彬的書生,也像是一位書香世家的公子,有點兒俏,有點兒傲,但卻神采飛揚。
  不管怎麼說,你也找不出那種形跡來——那種傳聞中,狠毒,暴戾,邪惡又嗜殺如狂的痕跡來。他的這付模樣,簡直不敢令人相信他也會粗野的擊技之術,更逞論相信他是此道中的劊子手了。
  現在,單宇的面孔上,展露著的是一抹溫柔平靜的微笑,很含蓄,很雍容。你走到距離敖楚戈大約七步之前,瀟瀟灑灑地站住了。
  目光澄澈地望著敖楚戈,又更加柔和地轉向李映霞的面龐上,然後,他淡淡地一瞥地下的屍體,非常安詳地說道:「黑刀邪』溫駭死了,『十一邪』又走了一位了。」
  一側,保五踏上半步,低促地道:「單公子,溫老十是被姓敖的下的毒手……」一笑,單宇道:「我會用我的眼睛看,以我的頭腦去判斷。」
  碰了一鼻子的灰,保玉唯唯諾諾地道:「是,單公子。」
  單宇—拂衣袖,溫和地道:「敖楚戈,我們可算是神交,對你,我確實久仰大名了。」
  敖楚戈笑笑,道:「彼此。」
  單宇輕輕地道:「你來這裡,又帶著李嚴良的女兒,可是用這位姑娘交換李嚴良的?」敖楚戈道:「不是。」
  忽然笑了,單字道:「你很誠實。敖楚戈,我也知道你不是,否則,你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交換』。」
  敖楚戈道:「用何種方式交換並不重要。」
  不待他說完,單宇已接著道:「是的,重要的是某種人會不會做某類的事——敖楚戈,你一向狂傲,目高於頂,見得多了,經的多了,而且跟斗栽得少,便養成了你那種浪蕩不拘,遇事輕佻的性格。但是,你卻也有那麼點憐香惜玉的心,那麼點行俠仗義的血性,呢!」
  敖楚戈笑了:「你倒相當瞭解我!」
  點了點頭,單宇說道:「不錯,我天生就擅長於分析別人,尤其是分析足可與我相抗衡的強者。」
  敖楚戈道:「承譽了。」
  單宇一笑:「不客氣。」
  他彷彿整理了一下他出言的程序,然後,又安詳地道:「打從我知道你來,而且帶著李嚴良的女兒來,我就判斷你不是用這女子來交換李嚴良的,因為你決不是此類的人。你並不喜歡『交換』,在你認為,此類『交換』,不啻是屈服,是讓步,甚至是羞辱,而你,從不可能屈服,從不可能讓步,更不可能接受羞辱一一尤其是在一位如花少女的淚及哀懇中,這將更激發了你的英雄感,是麼?」敖楚戈道:「對極了。」
  單宇安閒地道:「你是這樣的人。」
  敖楚戈笑道:「你看得也夠清楚。」
  單宇非常坦率地道:「敖楚戈,我也是個武林中小有份量的人,而我之所以能夠襯得起這個『份量』,便因為我得罪了不少人——但我卻一直活到現在,而且,活得很好,這就不得不歸功於我善於知人了。」
  敖楚戈道:「說得對,你的確不是個好纏的角色。」
  單宇靜靜地道:「同樣的,我明白你也如是。」
  敖楚戈道:「現在,你有什麼打算?我曉得『十一邪』對你唯命是從,你的意思,亦即是他們的玉旨,你想怎做,就會是他們一體的做法了。」
  入鬢的雙眉微挑,單宇道:「你說,我會怎麼做呢?」敖楚戈慢吞吞地道:「我想,你是不會善了的啦!」
  單宇笑道:「我沒有法子善了。」
  他目光四巡,掃過那些對他流露著一臉敬畏表情的「十一邪」及其手下們,他清雅地道:「『十一邪』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掙得了他們的名與地位聲譽,說起來亦非泛泛之輩了。但是,他們卻不會忘記在十年以還的這一段漫長光陰裡,我幫過他們多少忙,在他們多少次瀕臨危傾的險境裡,由我一力支撐起來,所以,他們很尊重我,甚至唯我馬首是瞻,甘為我用。他們既然對我這樣馴從,我又怎能不關照他們,他們既是我的人,我就該站在他們的立場,替他們打算。」
  望著敖楚戈,他又道:「雖然,我很清楚這將十分吃力,因為他們此次所遇到的敵手,不是平常的對手,而是你——鼎鼎大名的『一笑見煞』。」
  敖楚戈聳聳肩道:「也不要太抬舉我,單宇。『十一邪』有你撐腰,我老實說,他們的希望就要比原來大得多。否則,我不認為他們能攔得住我。」
  一直站在單宇身邊沒有開口的那個人,是個中等身材,胖都都,福泰泰,圓臉圓大鼻子的中年人,看上去是一付「和氣生財」的模樣,這時,他先打了個哈哈,笑瞇瞇地道:「敖老弟,你的口氣也未免稍嫌狂了一點。不錯,有單公子替我們撐腰,我們的勝算是要大得多,但,何庸公子出手?光憑我哥兒幾個,莫不成還侍候不了你?」打量著這「和氣生財」的人物,敖楚戈道:「看樣子,你就是『十一邪』的首腦『蠍心邪』莊弘了?」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不錯,莊某人就是我。」
  敖楚戈道:「既然你是這麼樣有自信,何妨又要麻煩你們的單大公子,只由你『十一邪』的人上來湊合湊合?雖然『十一邪』業已去掉兩個,卻仍存九位,以九敵一,在人數上依然佔著優勢吶!」
  提到他拜把兄弟的死亡,尤其是從一個造成他們死亡的仇敵口中說出來,莊弘卻無動於衷,像是人家正在訴說一件與他毫不相關又絕對陌生的事與物一樣,他笑口常開地道:「你認為應付得了?」敖楚戈道:「總要試試。」
  莊弘轉問單宇:「公子意下如何?」
  單字深沉道:「隨你。」
  莊弘毫不考慮地道:「我想,我們可以分個高低。」
  舔舔唇,敖楚戈道:「單宇,你真會作壁上觀?」展顏一笑,單字道:「何須對我顧慮?」敖楚戈道:「話不是這樣說,如果你要插手,我便會做你插手的打算,反之亦然。對付『十一邪』和『十一邪』加上你,這個份量可大不一樣。」
  有些傲倨的笑了,單字道:「承你高看了。敖楚戈,我不插手便是。其實,我運氣不好,偏偏這一次來會碰上這件事,又碰上你,否則,換個場面,換個地方,說不定我們會煮酒論文。」
  敖楚戈意味深長地道:「運氣不好的是我,我早知道你與『十一邪』的交情,未來之前,巴望你不會在;而你卻碰巧到了這裡。但幸虧你答應不插手了,可是?」單宇道:「當然,我不插手。」
  敖楚戈道:「我現在有種感覺——如釋重負。」
  單宇道:「你太客氣。」
  莊弘又皮笑內不動地道:「那麼,敖老弟,我們在哪裡擺上比較合適?此地,外頭,悉隨尊便。」
  悄悄地,李映霞捏了捏敖楚戈的手掌。
  敖楚戈可以體會她的意思,而敖楚本來也就要提的,他用套著黑皮護臂的手腕擦擦頰,表情是一片悠然自得,輕鬆愉快:「莊老大,我們總要搏個彩頭吧?」好像是恍然大悟的神氣,莊弘笑道:「哦!我差點忘了。你干辛萬苦的『英雄伴美』,為的也就是這個。我說,敖老弟,你心目中的彩頭大概早就想定了,李嚴良,是麼?」敖楚戈揄挪地道:「你真聰明。」
  咧嘴一笑,莊弘道:「贏了,你自然將李嚴良帶走,但是,輸了呢?」望了李映霞一眼,敖楚戈道:「如果輸了,雙手奉上我身邊這位千嬌百媚的小佳人,另外,再綴上我自己——當然,我不如李姑娘吃香且能引起諸君的遐思綺念,但,至少諸君可以咬我幾口洩憤,甚至剝皮抽筋,怎麼樣?」莊弘打了個哈哈:「你倒挺有自信,好,我們就這麼一言為定!」敖楚戈道:「考慮過了,決不後悔?」敖楚戈又接著道:「真的『一言』就『為定』嘍?」莊弘重疊的下巴一抬,道:「『十一邪』自來言而有信。」
  敖楚戈吃吃一笑:「眼前,我是非同意閣下這句話不可了。」
  莊弘似笑非笑地道:「你可得記住,我們是以九對一呢!」
  敖楚戈道:「忘不了,而且我一向落單——我很明白,不論約定與否,也不論是怎個打法,諸君也都會一湧而上,以九對一的,昭?」沒有正面回答,莊弘瞇著眼道:「地方?」敖楚戈胸有成竹地道:「外面吧!」莊弘一伸手:「請。」
  敖楚戈笑笑道:「強賓不壓主,列位先請。」
  於是,以單宇、莊弘為首,率領著他們的一干手下往外走去,敖楚戈、李映霞在中間,後跟著『粉面邪」胡浩等幾個人,近似夾持的離開了這條悶氣的甫道。
  一邊往上走,李映霞邊走極輕極輕地道:「你怎麼答應他們到外面去打?他們人多,地方寬了,攻擊面也會大了,他們可以調集所有能上場的人,從四面八方向你進攻……」敖楚戈低沉地道:「凡事有利就有弊。到了外面,固然他們的攻擊範圍開闊得多,但我的運動空間也相對的增加,到時候要強行救人甚或突圍逃命,也比局處這地下甬道中來得方便,我同意他們九人一起動手,便也何妨大方一點,給他們—個適當動手的所在?如今他們心中必存幻想,以為勝算的希望很大,我期冀的也就是他們能產生這種的幻想,這樣一來,我們就更利於行事了。」
  眼波流轉,李映霞忐忑地問:「你打得過『十一邪』他們如今的九個人嗎?」笑笑,敖楚戈邊拾級登階,邊小聲地道:「如果打不過,我倆就正好做一對同命鴛鴦了。」
  狠狠瞪了敖楚戈一眼,李映霞漲紅著臉蛋:「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種俏皮話!你甚至相信那單宇不會出手?」望了望前面悠閒邁步、輕搖摺扇的單宇背影,敖楚戈笑出了聲:「鬼才相信!」
  業已到了石階頂上鐵門邊的莊弘,這時回過頭來,陰陽怪氣的一笑:「敖老弟倒是輕鬆愉快得很,這等關頭,猶自談笑風生,悠然怕然,想是胸有成竹,勝算在握了?」站在一邊的單宇也含蓄地笑道:「敖楚戈果然雍容自若,沉穩鎮定,有大將風。」
  仰頭一笑,敖楚戈道:「我只是苦中作樂吧,哈……」莊弘看了單宇一眼,目光裡有著包含不住的憤恨與怨毒,但單宇微微搖頭。當莊弘又再望向敖楚戈的時候,神色業已恢復了先時的那種平靜與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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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終於船隻來到了「八莫礁」後的那片暗礁北岸,只見在一片傾斜度極大的峭拔巖坡下,連接著激盪滾旋的浪花,浪花沖拍巖坡,也在二三十丈方圓的海面上掀起了一波一波的細碎白濤,它們在隱約露出水中的暗礁上打轉,偶而也浸漫過去,這裡,即是阿猛所說的那片淺灘了。
  低促地,阿猛道:「到啦,就是這裡。」
  略一抄扎,敖楚戈問李映霞:「準備妥了沒有?」李映霞緊張不安地道:「我,我怕飛越不過,太寬了……」敖楚戈堅定地道:「不要耽心,有我。阿猛,落蓬停船。」
  灰白的單帆「悉索」一聲輕響自桅竿滑落,快船的速度立時一頓,船身打橫,敖楚戈低喝一聲「起」,緊緊抓牢李映霞的手腕,兩人雙雙飛掠,七丈之外往下猛落,一頓裡又再前掠,但見浪花旋激中兩個人就像生了翅膀似的,倏騰倏下,連連飛越而去……「八莫礁」並不大,約莫只有一里半長半里來寬,形狀宛若一坐拱起於海中的龜背。整個礁嶼全是由堅硬粗糙的珊瑚礁所組成,黑褐潮濕的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遍佈於陰暗處的蘚苔及偶而一見的枯萎雜草。礁嶼的起伏不大,形勢卻崎嘔凸凹,就像是一張平板的醜臉上佈滿了麻坑似的。
  要找尋「十一邪」的窩巢並不困難,它雖是挖築在島腹之中,卻有一個拱形的鐵門垛子現露於進口的那堆礁石之上,這鐵門垛子是人工所制,大異其趣於天然粗糙的礁質。而且,在這堆礁石下面,有一行階梯降落島沿,那裡,形成一個非常美好的,理想的,由兩排半抱岩石組合的小小港灣,人工砌就的石質碼頭伸入灣中,碼頭上有三幢石屋,碼頭的兩側,停泊著四艘大小不一的船隻。
  鐵門垛子很大,有丈多高,丈來寬,兩扇鐵門卻是半掩的,一個粗壯的光脊樑大漢,正坐在門邊,喝著者酒,一把鬼頭刀橫擱腳邊。
  看樣子,這個人是守衛了。大約太平日子過得太多,自在慣了,他並沒有想到此時此地竟然會有不速之客潛伏而至。
  隱藏在門垛子右邊岩石之後,敖楚戈的身子半倚在巖面上,他一邊瞅著那位自得其樂,不知禍將臨頭的守門漢子,一邊琢磨著如何摸進門裡關去。
  緊倚在他身邊的李映霞,有著輕微的顫抖,可能是心裡激動,也可能是太過緊張,一張俏臉全汛了白,她倆靠得這麼近,以致那股幽淡的香味,就像柔柔的呢喃一般飄進了敖楚戈的神魂深處,使他一時間倒反而不急著動手了。
  靜候了片刻,李映霞迷惘地仰頭瞧向敖楚戈:「我們還在等什麼?」突然,她又氣又窘地住了口——敖楚戈的上半身正傾向她的鬢髮邊,微瞇著眼,像是無限享受的,深深呼吸著……。
  輕輕擰了敖楚戈的手臂一下,李映霞咬著牙道:「姓敖的,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神魂顛倒地做夢。」
  敖楚戈無聲地一笑:「暗香浮動,中人欲醉,便未曾飲,已不覺尋醺醺然了……」李映霞哭笑不得地道:「別再瘋言瘋語了,你倒是快點想法子進去呀!」
  四週一掃,敖楚戈悄聲道:「你等在這裡,我設法將守門的小子誘開。」
  李映霞惶然道:「你用什麼法子呀?」
  拍拍她的香肩,敖楚戈道:「不用急,如果法子不靈,算那龜孫倒霉。」
  說著,他一溜煙似地轉往碼頭邊的石階下,又自石階下,步履沉重地走了上來。
  喝著老酒的大漢抬起頭來,打量著敖楚戈,懶洋洋地開了口:「哪一個?」敖楚戈大刺刺地道:「我。」
  那位大漢放下酒壺,迷裡馬虎地問:「你是哪一個?」敖楚戈大聲道:「混帳東西,是誰叫你在司職的時候喝酒?休是皮癢了不是!」守門漢子站了,氣頗大地道:「娘的熊!你是幹什麼的?老子喝酒關你鳥事?你管得著!」
  一看對方並不聽唬,敖楚戈沉下臉來道:「保三爺在碼頭上,你去有事交待,還不快點挪腳?」那人呆了呆,忽道:「八莫礁」。
  這是暗語切口,敖楚戈不由窒了一下。
  對方半句不吭,回手拾刀,邊嚷了起來。
  「奸細……」
  他只嚷出這兩個字,身子突然便軟了下去,敖楚戈拔回一直透進背脊半尺有多的鋼棒,搖搖頭,喃喃自語:「這龜孫居然不聽唬,娘的,一定是什麼地方露了馬腳……」人影閃處,李映霞奔了過來,她急促地道:「快點進去吧敖楚戈伸手抓起地下的屍體,用力拋擲到那塊礁石之後,接著與李映霞二人匆匆側身入門。門裡,一條寬大的石級直通下去,兩邊凹凸不平的巖壁上卻每隔三尺以環套插著一隻火把,青紅閃亮的光,把這條石級上下映得通明。
  石級盡頭,是一個彎角。彎角轉過去,有三條分岔的通道,三條通道也是曲彎的,通道兩邊則距離不等的有著門戶,顯然,那是些房間。
  敖楚戈與李映霞二人剛剛來到轉角處,面對著三條通道正在猶豫,右邊一條通道這頭的一扇鐵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倒八字眉的黃衣大漢走了出來。
  這人甫始與敖楚戈、李映霞打了個照面,他本能地一怔,隨即覺得不對,剛剛開口聲:「你們是……」,「是」什麼還來不及說完,他的下巴殼已經被敖楚戈冷硬的鋼棒一下子頂了起來,這一記碰撞,痛得黃衣人幾乎淌出了眼淚。
  微微一笑,敖楚戈柔聲道:「乖兒,進屋去說話!」
  就這麼仰頂著下頷,黃衣人姿勢古怪地被迫進了他方才出來的石室。
  三個人剛一進屋,一個橫躺在門邊一張軟榻上的漢子驀地跳起,那人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在冷電閃暴中,又一頭裁回了榻上,鮮血進濺自他的咽喉,動也不動了。
  鋼棒仍然頂在那位倒八字眉仁兄的下巴上。
  李映霞迅速地掩上了鐵門,石室中,已沒有其他的人了。
  敖楚戈平淡地道:「失敬了,原來閣下還是一條硬漢?」說話中,他手裡的鋼棒往上猛頂,那人腦袋一揚,他的鋼棒已齊頰擦上,「哺」的一聲,一隻血淋淋的人耳業已飛起,叫聲尚未出自對方口中,鋼棒已橫砸上倒八字眉的嘴巴,於是,血靡碎牙便噴了半空。
  倒八字眉痛得全身整個彎了下來,敖楚戈的鋼棒又頂著他的下巴,將他硬硬撐起。
  瞇著眼,敖楚戈道:「還是硬漢麼?」
  倒八字眉的臉扭曲,滿口血污,他顫抖又含混地道:「你……你……們是什……麼人?」手中的鋼棒再用力一抬,那人便又仰頭向上,敖楚戈道:「問問題的人是我,朋友!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者老實實地回答我!若有一字虛假,我便活剝了你這張狗皮!」
  那人抽搐了幾下,仰著的頭連連點動。
  笑笑,敖楚戈道:「昭,這才識相——『十一邪』都在那裡?」呻吟了一聲,那人抖索索地道:「在『金玉堂』中……」敖楚戈問:「在幹什麼?」吞了口血,那入吶吶地道:「宴客……今天早上……有貴賓來了……十一位大哥……正在擺酒……接風……」眉頭忽皺,敖楚戈道:「來人是誰?」倒八字眉的鼻孔急速張合著,痛苦地道:「『玉面瘟神』……單宇……」臉色立即陰沉下來,敖楚戈冷森地道:「果然是他。」
  李映霞急問:「這姓單的是什麼人?」
  微喟一聲,敖楚戈暫未回答,他又迫問那人:「『金玉堂』怎麼走法?」倒八字眉痙攣著道:「中間的那條通道……到底……門上有一面……浮雕的……八封牌……就是……」敖楚戈冷冷地道:「『虎頭人屠』李嚴良你們把他囚禁何處?」倒八字眉兩眼圓睜,頰肉抽動,他驚怖地道:「原來……你們是……來救……姓李的……」敖楚戈一頂鋼棒,厲聲道:「少囉嗦,你只管回話。」
  那人顫了顫,怯生生地道:「姓李的……被囚在……石牢……石牢裡……就在左邊的那條通道……的倒數第二扇門敖楚戈陰森地道:「這裡除了「十一邪」外,還有多少羅嘍?」倒八字眉用力吸著氣,咻咻發聲:「還有……五名……頭目……七十名弟兄……」頂在對方下領上的鋼棒暴起暴落,「卡察」一聲,紅紅白白的血漿四濺,倒八字眉的腦袋便立刻成了稀糊淋漓的一團,人也頓時頹倒下去。
  雙手掩臉,李映霞急忙背轉身去,驚恐地低叫:「天,你怎麼這樣狠毒?」用死者的衣服揩淨鋼棒上的血污,敖楚戈冷冷地說道:「你不殺他,他就殺你。對敵人慈悲的,就是對待自己殘酷。這小子不是個好玩意,眉歪心邪,留著他也是個禍害。」
  李映霞惶惶不安地道:「我們快去救我爹呀!」
  敖楚戈平靜地道:「你以為這傢伙全都說的是真話?」怔了怔,李映霞失了主見地道:「那……我們怎麼辦呢?」敖楚戈道:「再擒一個來對證一下。」
  二人悄悄閃向門外,敖楚戈在前,李映霞微殿後,剛剛來到左邊那條通道,便正好與一個身材精瘦,猴頭猴腦的人物朝了個正著。
  那人似正從某間石室中出來,一邊還在抄紮著衣衫,他猛一發現敖楚戈與李映霞二人,立即站住腳,形容冷酷地盯視著他們。
  李映霞心頭一跳,扯了扯敖楚戈的衣角,悄聲道:「這人可能是『十一邪』中的一人……」敖楚戈大馬金刀地站著,笑笑:「久不相見了,老哥。」
  猴頭猴腦的那人,尖削的嘴臉毫無表情,他冷沙沙地道:「你兩個是幹什麼來的?」敖楚戈滿臉堆笑:「閣下是『十一邪』中的那一位大哥呀?」那人生硬地道:「『猴邪』袁立,第七位。」
  敖楚戈一指李映霞,笑道:「這個女人叫李映霞,人稱『玉紀』,是保三爺指定送來交換那李嚴良性命的,她就正是李嚴良的女兒。七爺,你瞧瞧,還標緻吧?」一聽到敖楚戈所說的話,李映霞不禁有些發楞,她又驚又慌站在那裡,攪不清敖楚戈到底是什麼意思?
  「猴邪」袁立哼了哼道:「不錯,是有這麼檔子事。但你是誰?為什麼自告奮勇地把這妞兒送來?」踏上一步,敖楚戈陪笑道:「還不是巴望能領幾個賞錢,七爺……」袁立冷冷地道:「站住!不要再往前湊——我看你形跡十分可疑,姓李的妮子當不情願來到這裡吃苦受罪的才是,但她似乎並無反抗掙扎之狀,好似樂意跟你來此一般,再說,你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我們並未聽得傳報!」
  敖楚戈忙笑道:「她當然不會反抗,她來此是為了交換她老爹的性命,是一片孝心。人到了要盡孝的時候,刀山油鍋全不怕上下,豈會在乎保三爺給她那點苦吃麼?」「猴邪」袁立戒備地道:「你們等在這裡,我馬上去「金玉堂」通報其他哥兒們……」那只黑黝發亮的鋼棒,便像一抹流光似地閃到了袁立門面之前,袁立突然倒仰,雙腳飛踢,同時撲向身後的鐵門方向。
  敖楚戈人隨棒飛,貼著頭頂的石穹暴翻向前,人還在空中,鋼棒子又在一顫之下抖成一蓬光點往後反捲。
  袁立拚力側旋,卻又在一旋之下接近鐵門。
  敖楚戈身形左右候掠,鋼棒子彷彿如一陣棍林也似合罩而至。
  在強勁的銳風中,袁立翻滾蹦跳,倏上倏下,果真像極了一頭猴子,敖楚戈如此凌厲的攻勢居然會沒有傷著他。
  眨眼間,袁立全身拳曲,雙掌化爪,飛抓閃扣,疾如星火般反攻了三招十一式。敖楚戈一退又進,棒影縱橫,力道萬鈞,以排山潰堤之威捲向了敵人。
  這一下,袁立抵擋不住了,他一邊慌忙閃躲,一邊拉開嗓門大叫:「奸細,有奸細2快來人吶,在丙三通道裡面哪……」淬然間,敖楚戈鋼棒橫壓,黑影暴映裡,他的「無雙劍」寒芒飛旋,「拓」的一記,削落了「猴邪」袁立的一塊肩肉。
  奮力後躍,袁立怪叫如泣:「來人呀!快來人呀!」敖楚戈猛轉快躍,「無雙劍」筆直戳出,.袁立往旁急縮,「錚」地一聲輕響,劍刀忽分為二叉開,那叉開出來的一柄薄刃窄劍,便「哺」的刺進了袁立胸膛!
  劍拔人閃,敖楚戈低叱:「快走!」
  李映霞急忙跟上,二人剛剛前奔了丈多遠,通道對面已有十多名黃衣大漢手舞兵刃,一窩蜂也似地吶喊著衝了過來……
  通道寬只九尺,是個人多不易施展的地方,在敖楚戈來說,正得其所哉。他猛往上迎,「無雙劍」形如匹練揀虹,只聽「括「『括」幾響,五顆斗大的人頭,已血糊糊地蹦上了石穹又反彈下來。
  人頭未尚落地,他的鋼棒已「碰」「碰」地搗飛了兩名黃衣大漢。」
  幾柄鬼頭刀用力砍至,敖楚戈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無雙劍」倏幻為雙,兜面便刺倒了兩名敵人,刀鋒的血水拋閃,再度抹過另兩名黃衣人物的咽喉。
  僅存的一位仁兄怪喊著回身便跑,才奔出幾步,他又猛覺背脊一涼,目光瞥處,赫然發現自家胸口之前,已透出了一截劍刃。
  敖楚戈手腕一振,將那名透心穿胸的仁兄推出幾尺之外,「無雙劍「嗆」聲併攏還了鞘。這時,李映霞手持兵刃,奔了近來。
  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敖楚戈道:「再往裡闖。」
  李映霞驚怖地道:「老天,你出手好快!」
  沒有多說,敖楚戈拉著李映霞又往裡奔,他們才又轉了一道彎,已經看見通道底層的石壁,以及那倒數第二扇鐵門了。
  只聽得清脆的「卡嚓」一響,前面丈多遠的石板地面突然移開,同時,掠起了五條人影來。
  立時止步,敖楚戈護衛於李映霞身前。
  自地底機關躍出來的五個人,一位方面大耳,臉白無須,看模樣十分富態,另一個而濃眉大眼,懸膽鼻,卻偏偏生了張歪嘴,第三個腦袋奇大,滿頭稀疏黃發,第四個身材瘦長,面容冷削寡毒,只有一隻獨臂,第五個年紀最輕,生像也蠻俊秀,只有一隻眼帶點斜,膚色也白得太過,有些泛青了。
  五個人前三後二,剛好堵住了敖楚戈與李映霞的去路。
  這時,通道的四周,隱約聽得「匡」「匡」的鑼聲和「當當」的鐘響,以及人聲叱喝,和步履嘈雜……但在這一段通道中,卻相當平靜,近乎死寂,近乎僵持的平靜。
  雙方互以敵意的眼光注視了一陣,那方面大耳的人物首先開了口:「我是『八莫礁」十一邪』的老四,『粉面邪』胡浩,閣下何人?」敖楚戈一笑道:「且待我一一拜識過幾位名號之後,再報上我這不壓眾的萬兒吧!」
  冷冷一笑,那位歪嘴仁兄說話不關風地道:「你聽著,『十一邪』老五『刺膽邪』鮑偉!」大腦袋,黃頭髮的那位粗暴地道:「我是老六『鐵錘邪』陳沖。」
  獨臂漢子冷冷地道:「老八『單手邪』孫傑。」
  年輕的那個懶洋洋地道:「『青皮邪』趙三賢,敬陪末座的第十一個。」
  「粉面邪」胡浩慢慢地道:「現在,你是誰?」敖楚戈聳聳肩道:「幸會,真是幸會了。名震江湖的『十一邪』,我眼前居然見了其中的五邪,除了『猴邪』袁立不復再見之外,還有五邪,約莫也快到啦!」
  對面五個人互覷一眼,胡浩沉狠地道:「你到底是哪來的橫貨?剛才說袁老七不復再見,是什麼意思?」敖楚戈正待開口,後面,迅速傳來一陣急促又雜杏的腳步聲響,他以眼角餘光略一瞥視,又有十來二十條大漢,如風般地奔了過來;那十多近二十名大漢的為首者,赫然便是一人左眼罩著黑皮眼罩,滿臉橫肉,長了一大把絡腮鬍子的兇惡角色。
  獨眼者剛一察覺到前面被陰的敖楚戈與李映霞二人,立時站住腳步,向後揮手,於是,跟隨他前來的一群人,便迅速的散開,密密地把守住了退路。
  敖楚戈眼球子一轉,笑吟吟地道:「這可真應了一句俗話啦!前有虎,後有狼,插翅也難飛了。」
  獨眼者惡狠狠地盯著敖楚戈,粗暴地大喝:「老四,堵住這一對狗男女!老七已經被害,八成便是這一對男女下的毒手。」
  「粉面邪」胡浩神色一震,嗔目厲叱:「好狠毒的東西,難怪你方才說不再見猴七,原來猴七業已被你暗害!不管你是誰?今天也要拿你這對狗男女的性命為我兄弟墊底。」
  擺擺手,敖楚戈笑道:「稍安毋燥!好朋友,我人在這裡,等於一腳踏上了賊船,我們不妨先把話說清楚再做了斷,逃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急什麼?」胡浩咬牙切齒地道:「你瞎了眼,迷了心,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潛至我『八莫礁』上來殺人殘命。你準備著吧!我們會一點一點地零剮了你,還有這個賤人。」
  「單手邪」孫傑也陰寒地道:「不要慌,四哥,我們慢慢的來,細細的磨。正如他所說的一樣——逃不了他,也跑不了我們。彼此全不須著急……」「鐵錘邪」陳沖暴房地道:「先叫他說完了話,然後,我們便剝下這兩張人皮來,硝上鋪床用。」
  敖楚戈嘴角裡「嘖」了幾聲道:「好傢伙,你這個狗娘養的『鐵錘邪』可真歹毒得緊吶!」
  後面,那獨眼者大吼:「先拿下再拷問。」
  敖楚戈哈哈地笑道:「看你這付尊榮,便不是『獨眼邪』保玉也是『獨眼邪』保玉了。姓保的,別著急發威,我可是和你們打交道來的!」「青皮邪」趙三賢與「粉面邪」胡浩,正待伺機行動,「獨眼邪」保玉卻突然向他們搖了搖頭,對著敖楚戈火辣辣地道:「你是誰?來此與我又有什麼交道可打?」指了指身邊又是緊張,又是惶急的李映霞一下,敖楚戈道:「這個小姐,標緻吧?」保玉的獨眼如焰,死死地盯著李映霞,一邊厲聲地道:「什麼意思?」敖楚戈一本正經地道:「什麼意思?這倒怪啦!姓保的,你是只專愛嗅腥的老貓,她可是條又鮮又嫩的小魚,你是頭色狼,這是位美女,我送她來此與你打交道,你說還會有什麼意思呢?」保玉在美味當前,垂涎欲滴。
  怔了怔,疑惑地道:「你是講,你是送這小妮子到此獻給我的?」敖楚戈搖搖頭道:「不是『獻』,是『交換』,有條件。」
  保玉粗聲問:「交換誰?」
  敖楚戈一笑:「李嚴良。」
  橫肉滿臉顫動,保玉終於狂聲大笑起來:「好他娘的一個活雜碎,這妮子莫非就是李嚴良的閨女——『玉妃』李映霞?」敖楚戈道:「不錯,正是她!」
  保王的獨眼閃射著炙熱又貪婪的光芒,他像要吃人似地緊緊盯在李映霞那張校好的面龐上,又從李映霞的面龐移向她的胸脯,她的纖腰,她的雙腿……「骨」一聲嚥下了一口唾液,喃喃地道:「好,好,果然名不虛傳,艷如天人!竇汀娌煥□莆皴罕繞稹資怠衡哪歉齔翩蛔永矗蛑畢嗑嗤蚯錚豢賞斬□耍恰幣砸桓鑾嗦佑肜鈑誠枷啾齲喚罾鈑誠季醯檬艿僥□奈耆瑁6逼鵒艘還芍良姆□勖嬡縊楣墼駁桑踔亮澆嵌家種共蛔〉夭鵠礎*
  暗裡碰了李映霞一下,敖楚戈的笑聲更誇張了:「的確不一樣,昭?」「獨眼邪」臉色一沉,大喝道:「你又為了什麼自告奮勇地送她來此?」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則麼,這丫頭孝心感人,這個年頭肯犧牲自己而全孝思的孩子是不多了。她以如此麗質,來湊合閣下此等的粗陋莽漢,亦不可謂不是犧牲。我受到了感動。
  所以答允護送。第二麼……無非是想討幾文賞錢,巴結—下『八莫礁」十一邪』的諸位好漢們,也為自家將來留個出路嗎……」「獨眼邪」保玉重重道:「還有第三沒有?」敖楚戈點點頭,平靜地道:「有,那第三麼,就是希望做個見證……」保玉粗聲說道:「什麼見證?」敖楚戈道:「好叫你們遵守交換的諾言一—李映霞既已來了,你們就應該釋放她的老爹。」
  保玉桀桀怪笑道:「這一樁.是三爺和她的事,且待睡過之後再做定奪——現在,該輪到我同你之間的公案了。我問你,你是如何到『八莫礁』?文如何潛行進來的?』』「很簡單,溜進來的。我們自備有船,熟悉此間水道,再加上我們都是有點功夫,因此,要摸進此間來,並不是一樁太難的事。」
  保玉獨眼中凶芒暴射,猙獰地道:「你原可光明正大的送她進來,但卻如此鬼祟.恐怕你除了方纔所言的三項因由之外,另外尚別有所圖吧?」敖楚戈安詳地道:「我還別有何所圖?」保玉憤怒地道:「我七弟袁立是否被你所殺?」敖楚是道:「卻不能怪我。是姓袁的不問青紅皂白,冒冒失失先行動手。我一再忍讓,他卻節節相迫,我為了自衛,不得不奮起抵抗,所謂刀槍無眼,撞著了他,這又有什麼辦法!」保玉滿臉的橫肉扯緊,嗔目大喝:「放你娘的狗臭屁!完全一派胡言,滿口扯蛋。就算我七弟逼你。那十餘名守衛孩兒,也是『節節相迫』於你麼?你卻殺得他們半條性命不存,再說,我們『地宮』門口的守衛,又到了那裡去了?只怕也是你的傑作吧?」敖楚戈忽然聳聳肩道:「好罷,好罷,我們彼此再不用嚇來詐去的了。我只問你,李姑娘已送上門來,她的老爹你們到底放是不放?就這一句話!」
  額間浮起了幾條蚯蚓似的青筋,保玉的獨目通赤。聲如裂帛:「先把她送過來,再談李嚴良的事。」
  敖楚戈冷冷地道:「不行,以貨易貨,一手交,一手接,雙方都不擔心事。」
  保玉大吼:「我要先收下李嚴良的女兒——你不相信我?」嘿嘿——笑,敖楚戈道:「姓保的,就憑你老兄這狼藉的名聲,臭不可聞的尊譽,你又叫我怎麼個相信你法?大家乾脆點,我把干嬌百媚的俏佳人送進了你的虎口,你將她老爹交到我手裡,誰也不佔誰的便宜……」保玉惡毒地道:「事到如今,你不相信也得相信,要怎麼做,已經由不得你了。把『玉妃』交出來,我或許考慮將李嚴良與你做個比較公允的處置。」
  敖楚戈道:「保玉,你把我當三歲的孩子哄啦!我不須麻煩閣下如何『公允』的來『處置』我,我有我自己的打算,現在,你要不要履約?」濃黑的粗眉—吊,保玉凶狠地道:「好雜種,你還以為你走得掉?」豁然大笑,敖楚戈道:「娘的,這是什麼話?你簡直是在發熊使賴了嘛!姓保的,看樣子,你是想要照單全收,來個有進無出了嘛?」保玉道:「正是。」
  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幸好我也一直沒打算把李姑娘送進虎口!」
  保玉大叫:「我早就知道你別有用心,完全是找碴架樑來的。老實說,不論你今天來此所為何事,我們也斷不會放你出去!」
  微微頓首,敖楚戈道:「很好,我原本也沒想到『一路順風』的離去,我業已打算殺開一條血路了。」
  保玉氣湧如山地道:「你在做夢——我告訴你,你將會貼切地體驗到死亡的滋味,明白『十一邪』的手段,我們會一寸一寸地,一絲一絲地零割碎剮了你,到時候,你要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敖楚戈神靜氣閒地道:「看看你對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熊樣子,就憑了你這粗漢莽夫,居然也妄想染指人家這麼一朵鮮花?乖乖,你不但令我作嘔,更使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保玉,你只配和懷春的老母狗搭配!」
  哇哇怪叫,保玉幾乎氣炸了肺:「兄弟們,給我活殺生宰了他……」「青皮邪」趙三賢的動作,快得有些匪夷所思,只在保玉那一聲叱喝的余言猶顫裡,他的「百刀盾」已經輪旋一樣快砸向敖楚戈的背後,「百刀盾」是一面厚有三寸的斗大盾形牛皮圓盤,盾面及周沿,佈滿了寸許長的鋒利夾刀,寒芒閃爍,霸道無比,只要稍微被沾上了—下,便像被刀輪切上,那等滋味,不想亦自可知。
  趙三賢的出手非常快,他淬然發難,聲勢之凌厲更不待言——驚叫一聲,李映霞的「青鋒」急起橫架,欲代替敖楚戈擋這一記。但是劍鋒卻空截向虛,人家的「百刀盾」早已一閃越過。
  敖楚戈這時好像已然察覺出來似地微微仰身,他那根又做劍鞘,又當棒使的鋼棒子,貼臉暴翻,就有那麼準法,「蓬」的一聲撞上了趙三賢的」百刀盾」,力量之猛,更將那位「青皮邪」一傢伙震退了五步。
  眼前的冷電閃眩,保玉那付奇形怪狀的「萬字奪」已經當頭遞到。
  敖楚戈之所以沒有乘勝追擊趙三賢,就斷定了保玉會來這一手,所以,這時他宛如早就等在那裡—樣,鋼棒子筆直戳向保玉的小腹。
  「猴」的一聲驚叫,保玉分奪急退,破口大罵:「好個奸刁畜牲……」敖楚戈身形旋回,三十七棒繞舞翻飛,立時又迫退了撲過來的「鐵錘邪」陳沖與「刺膽邪」鮑偉,他動作如電,往前暴進,又是狂風驟雨也似地九十九棒,硬將再行衝近的保玉以及另一位馬臉蒜頭鼻的人物,同時攻得往後連躲。
  甬道的寬度不夠,因此,人多並不是一定佔便宜的事。空間只有這麼大,能接觸的正面也就有限,「十一邪」的夥計們拚死力攻,卻收不到什麼效果。
  雙方的廝殺幾乎成為膠著狀態——敖楚戈前後狠搏,這邊退,那邊就撲了過來,他攻向了那邊,這邊又往上衝。固然「十—邪」力戰無功,同樣的,敖楚戈也因地形的侷促而頗受限制。
  李映霞便跟著敖楚戈進進退退,兩頭奔戰,她苦於本身修為不高,在這腹背受敵,干變萬化的凌厲火拚裡,幾乎沒有插手的餘地。
  「十一邪」中的十一個人;除了一個七邪袁立早已斃命之外,其餘的十邪裡到達現場的便有七人之多,但是,他們聚七人之力,卻也奈何不了敖楚戈。這不僅使他們極度驚愕,猶更加極度的惱恨,更覺得不是滋味的是,自始至今,他們居然還不知道來人的根底,甚至連姓名也都沒有弄清。
  一面狠拼,保玉一面嘶啞地吼叫:「兀那狗操的野種,有本事外面去決個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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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08:29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這一天,他們到達了渤海的出海口,他們挑選的地方,是一處荒僻的小漁村。
  小漁村只有疏疏落落的十來戶人家,李映霞引著敖楚戈來到村頭那片土磚屋前,幾面破魚網掛著曝曬,一隻小木船翻過來扣著,空氣中的魚腥味很重。
  輕輕的,李映霞舉手叩門,那是扇斑剝得近乎腐朽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兒往裡啟開,一個巨大的身影當門出現了——大鬍子,獨眼,滿臉的橫肉。打眼一看,幾乎像一頭黑猩猩。
  但是,黑猩猩卻對面前的李映霞露出了真摯恭謹的笑容,他趕忙側轉身子,哈下腰來,又是喜悅,又是關懷的以一種沙啞的嗓音道:「大小姐怎的至今才來?可把我急壞了……」李映霞先不答話,拉著身後的敖楚戈閃進門裡,裡頭是一間陰暗潮濕的小木屋,看看那簡陋粗糙的陳設,便知道吃、睡、待客全在一隅的,實在有些看不慣,也只好隨隨便便走進去了。
  黑猩猩懷疑地打量了敖楚戈一眼,才急急端了一張凳子到李映霞身邊,親自用衣袖擦揩了好幾遍,慇勤地道:「大小姐,你請坐。」
  他卻沒有理會敖楚戈。李映霞沒有坐,輕輕地道:「阿猛,船預備好了沒有?」點點頭,這黑猩猩似的阿猛道:「早備妥了。我這些天來朝夕巴望,心裡急得什麼似的,算日子,大小姐早該到了呀,怎的卻耽擱了這麼久才來……」李映霞簡單地道:「我們半路上出了點事,所以遲了——阿猛,船什麼時候可以走?」阿猛忙道:「船就隱藏在東邊三里遠的石礁縫裡,隨時都能夠出海。」
  李映霞道:「現在方便嗎?」
  阿猛道:「再過個把時辰,漲潮的時候我們就啟行,夜裡會有霧,走在海面上不容易被人發覺,摸黑上『八莫礁』,也好找掩蔽……」笑笑,李映霞道:「你顧慮得很周到。」
  阿猛受誇,竟有些忸怩的搓著手傻笑,他欠著身子說道:「那裡,大小姐,我一向都是笨得很……」指指敖楚戈,李映霞道:「見過敖壯士。」
  阿猛這才正眼瞧著敖楚戈,他黃褐色的眼裡,帶著不信任的輕視,馬馬虎虎地拱了拱手:「我叫阿猛。」
  敖楚戈心裡有數,也抱拳道:「敖楚戈。」
  上下打量著敖楚戈,阿猛粗魯地道:「我們小姐說要去請一位高手前來解救當家的,那個「高手」莫非是你?」敖楚戈溫和地笑道:「談不上「高手」,我只是湊合著在江湖上吃碗閒飯的二流子罷了,阿猛大哥,你還得多多指教。」
  眼球子一翻,阿猛大刺刺地道:「看你三根筋吊著個脖子,渾身排骨不夠一握,只怕也高不到那裡去。你跟著我們上『八莫礁』救人,可別累贅我們。」
  敖楚戈不以為件地道:「這個請你放心,我至不濟,腿還算得上快。萬一上陣失了風,你們別管我,大家各跑各的就行啦!」李映霞急叫:「阿猛,不要胡說,敖壯士的本領大得很哩!」
  阿猛直楞楞地道:「大小姐,你看他這付熊樣子,好像連腰桿都挺不直,白虛虛的一張臉,哪擋得上一巴掌?夜裡鑽牆挖洞還差不多,明槍對陣,只怕不成吶!」
  臉蛋氣得泛紅,李映霞慍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行?我找的人還會有錯?」』阿猛趕緊陪笑道:「大小姐可別生氣,我是伯這位敖壯士把大小姐給哄了,說不準他只會幾手花樣好看的水皮功夫,真憑實學未必見得。大小姐,上『八莫礁』是硬碰硬的事,銀樣獵槍頭到時候可擔不住呀!」
  李映霞怒道:「越說越不像話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難道真假好壞還看不出來嗎?你可知道,這位敖壯士在江湖上的名頭有多大?」阿猛搔搔頭皮道:「大小姐,不是我不相信他,只因為這次上『八莫礁』救當家的事太過重大,千萬可出不得錯,一遭失算,說不定再也救不出當家的來了——這位,呢,敖壯士,我橫看豎看,怎麼也看不出他有哪一點行來……」敖楚戈笑嘻嘻地道:「我也不敢充大梁,到時候替二位跑個龍套,盡這份心也就是了。」
  李映霞歉然道:「阿猛是個渾人,直腸直性子,你別見怪。」
  聳聳肩,敖楚戈道:「我若見怪,他還說得了這許多話?」阿猛不高興地道:「你口氣不校」敖楚戈忙道:「說說罷了。」
  李映霞道:「阿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人如果看得準,今天也不會流落到吃這種苦頭了!」阿猛吶吶地道:「我只是擔心……」哼了哼,李映霞道:「你只做你份內的事,心由我來擔!」
  窘迫地站立了一會,阿猛又堆著笑道:「大小姐,是不是先吃點東西充充飢?怕出海之後沒時間吃了。」
  李映霞搖頭道:「我不餓,你要吃就自己吃吧。」
  阿猛瞪著敖楚戈道:「你呢?」
  敖楚戈道:「我陪你吃點吧!」
  走到屋角的土灶前,阿猛掀開上面坐著的蒸籠,端出一碗紅燒肘子,一小碟干魚來,又撿了四個大黑饅頭,一齊擺到桌上,向敖楚戈點了點頭:「來吃。」
  說著,他自己拿了個黑饅頭,一口咬了一小半,順手撕下了一塊肥紅油膩的肘子塞進嘴裡,他含混不清地道:「這叫……飽食戰飯。」
  敖楚戈撕下半邊饅頭,一點一點往口裡送,笑道:「今晚上可得借重你的大力了。」
  嚥下口中食物,阿猛咧嘴呵呵笑道:「是大小姐不放心,才去請什麼高手。其實,我阿猛一個人上去,也包能搞出點名堂,不敢說一定能救出當家的,至少,可以扭斷『八莫礁』上那些王八蛋的幾隻脖子。」
  敖楚戈瞇著眼道:「你力氣大得很吧?」阿猛伸出一隻胳膊,粗得像是人的大腿,而且肌肉緊紮,堅硬異常,他得意洋洋地彎曲了幾下子道:「老實說罷,我這兩條手臂的力量,即便沒有千把斤,也有七、八百斤。上前年吧,嘿嘿,我還獨自拗倒了一頭大公牛,如今在海上,再大的風浪,只要我扯帆,便能把船頂回來,一般的打漁小伙子,談也別談。」
  敖楚戈笑道:「真有這麼大力氣?」
  銅鈴大眼一瞪,阿猛道:「你不信?」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不大信。」
  把吃剩的一小口黑饅頭往桌上一丟,阿猛氣吼吼地道:「你有膽子就來試試看……」坐在那裡的李映霞忙斥責道:「阿猛你幹什麼?」阿猛漲紅了臉嚷嚷:「大小姐,這姓敖的小子看不起我,他不相信我的力氣……」李映霞沉著臉道:「不准胡鬧!」
  把饅頭屑從衣襟上輕輕彈去,敖楚戈再好整以暇地道:「阿猛,我們來比比力氣看!」
  李映霞急叫:「敖楚戈,你怎能與他一般見識?」敖楚戈笑道:「玩玩罷了,保證不傷大雅。」
  李映霞知道敖楚戈是想挫挫阿猛的銳氣,卻又怕他傷了阿猛,猶豫著,她道:「不能過火,敖楚戈。」
  點點頭,敖楚戈道:「一定。」
  阿猛牛高馬大的身體往屋中一挺,泰山石敢當似地粗著聲道:「說吧!怎麼比法?」敖楚戈慢吞吞的,卻胸有成竹地道:「我這裡有兩錠一兩重的銀元寶,咱們一人一錠,放在手中用力握,看誰握得比誰碎,哦!」
  哈哈大笑,阿猛道:「你輸定了。」
  取出兩錠一兩重的銀元寶來,敖楚戈交了一錠給阿猛,道:「等你贏了之後再笑不遲,到時沒人會摀住你的嘴巴。」
  阿猛接過了那錠銀元寶,在蒲扇般粗大的手掌心中掂丁掂,然後,他「嘿」的一聲,五指緊握成拳,用力搓揉,只聽「卡崩」兒聲脆響,他猛張開手,一錠銀元寶業已碎成了大小不等的幾十塊!
  敖楚戈讚道:「好掌勁!」
  阿猛得意非凡地道:「這算得了什麼?該看你的啦!」平伸出右臂,敖楚戈用左手把銀元寶放進了右掌心,像變戲法似的,他微笑道:「你看仔細了,我已把這錠銀元寶放進手中,我握緊——」望著他收曲的五指,阿猛不耐地道:「快!」
  他這個「快」字甫始蹦出嘴唇,只見敖楚戈緊握成拳的右手下端,已像漏斗一樣緩緩地流出一條細細的銀屑來,閃閃如粉,又似砂礫!
  於是,阿猛驀的呆了!
  敖楚戈攤開手掌,除了掌心沾附著幾點銀粒外,一錠銀元業已完全碎成粉末,細砂似地在地下堆成了一小撮。
  這樣的功夫,便全在內力的修為與施勁的均勻上,最難的是,猶在於根本未見敖楚戈發勁運勢!笑笑,敖楚戈道:「像撮銀粉,可是!」嚥了口唾液,阿猛吶吶地道:「這是——呢,什麼邪門?」敖楚戈一本正經地道:「武術中給這種功夫起了一個籠統的名稱——「內功」!」
  李映霞十分有趣地道:「你輸了,阿猛。」
  阿猛悻悻地道:「我不服氣,這只是比掌勁,大小姐知道我擅長的卻是渾力!」
  敖楚戈笑道:「可要再比?」
  李映霞忙道:「不要,敖楚戈。」
  阿猛搶著道:「要比!」
  李映霞嗔道:「阿猛——」
  敖楚戈淡淡地道:「沒關係,大家玩玩,反正磨時間嘛,否則在等待上船之前這段空檔裡,閒著也無聊——阿猛,你說吧,怎麼個比法?」目光亂轉,阿猛忽道:「過後頭有一根鐵棒子,我們就拿這根鐵棒來比力氣。」
  敖楚戈道:「好!」
  阿猛果然到灶後面取來一根鐵棒,乖乖,粗若兒臂,銹痕斑斑;阿猛「呸」的在手上吐了口唾沫,雙手握牢這根兩尺多長的鐵棒兩端,猛的吐氣出聲,額門青筋暴起,鬍鬚怒張、他嗔目如鈴,全身肌肉噴扎,於是,慢慢地,這根恁粗的鐵棒便彎成了一隻馬啼鐵狀!
  「嗆啷」,把彎曲了的鐵棒朝地下一丟,阿猛挺起了胸脯道:「怎麼樣?」敖楚戈並沒有告訴他「怎麼樣」,足尖一挑,彎曲的鐵棒「呼」一聲帶起,他倏然伸手握住一端,用力閃抖,「擦」的一聲,天爺、這彎成馬蹄鐵似的鐵棒居然被他抖得筆直!
  筆直的鐵捧在他手中一轉。快得只是眨眨眼,他已把鐵棒兩頭拗穿,打了個簡結!
  阿猛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目瞪口呆了。
  輕輕把彎成結狀的鐵棒放下,敖楚戈拍拍手,然後笑道:「我這幾下子——怎麼樣?」阿猛蹲下身子,捏了捏地下的鐵棒——仍是那樣的堅硬,是原來的那只——他突地站了起來,張口結舌地道:「這……這是真的?」敖楚戈一笑道:「假不來呀!」阿猛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畏縮地道:「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你這麼瘦……又這麼弱生生的,竟有這大力氣?」
  敖楚戈道:「這是內力與外功的合併修為,不全靠蠻勁。」
  舐舐唇,阿猛折服地道:「不管咋麼說,我服了!敖壯士,你,呃,可真是高手!」
  拱拱手,敖楚戈道:「過譽過譽,湊合著混世面罷了。」
  李映霞笑道:「阿猛,現在你知道我沒看錯人吧?」.阿猛黑臉脹赤,尷尬地道:「全恕我這人粗,一些也沉不住氣。大小姐,看錯人的不是你,是我……」敖楚戈安詳地道:「小事情,過了就算,若看得太過嚴重,反倒令我也不安了。」』阿猛一反先前的態度,言行之間,對敖楚戈變得無比地恭順起來。他這前倨後恭的形態,李映霞看在眼裡,心中不禁好笑。
  很快便到了應該出發的時間,三個人略一拾掇,由阿猛將他們的坐騎藏妥,在薄暮黃昏下,匆匆行往船隻停泊的所在。
  這是一片嵯峨猙獰的黝黑石礁,在稜尖突凸的兩堆礁石中間,堪堪泊擊著一隻小船,船長一丈有五,寬只四尺,頭尖尾翹,單桅,海浪拍擊著船身,船身搖晃甚劇,沒有蓬,沒有艙,浪花已將船隻浸沾濕漉漉的了。
  在阿猛的帶引下,三個人一一躍上船弦,剛剛坐好,。阿猛已解纜拔錨,並熟練地舉槳撐向礁石,這艘快船的尖細船首在往外一滑之下,隨著浪頭猛然浮沉移顫,卻巧妙不過地正好從那兩邊礁石形成的窄縫水道中出去了。
  海面有點風浪,船身顛波不穩,阿猛迅速扯帆,自己坐到船尾將舵把牢,於是,船首破浪向前,帆滿行疾,搖擺的幅度也逐漸小了。
  坐在中間橫板上的敖楚戈一伸大姆指:「阿猛,你操舟之技確是高人一等!」
  船尾把舵的阿猛眉開眼笑地道:「這不算什麼,敖壯士,真功夫要在大風大浪裡才顯得出。趕到哪天有機會,你坐上船來,我露兩手給你看!」
  敖楚戈道:「老實說,你若和我比賽操舟掌舵的功夫,我就不如你了。」
  阿猛高興地道:「真的?」
  敖楚戈笑道:「當然!天下事,一個人哪有件件精通的道理?」
  哈哈大笑,阿猛道:「敖壯士,這樣說來,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啦!」
  敖楚戈道:「不錯,你勝過我的地方定還不止此,只是有待發覺罷了!」
  阿猛粗壯結實的雙臂扶穩船舵,海風吹拂得他胡飛如蓬,黝黑的大臉上雙目炯然,刻畫著那朝橫裡生長的肉紋,看上去,頗有點怒海濤中獨力與命運抗衡的古漁夫韻味。
  在這時,阿猛變得沉著多了,也世故多了,宛如他的精練潛力至此際方才發揮出來……。
  原本碧波干頃的大海,在一輪血紅的夕陽落照下,映幻得金光鱗鱗,更彷彿滲入了紫配,於是。海水浮沉中,色彩便轉為勤黯了……坐在潮濕的船板上,李映霞怪不舒服地移動了幾次坐姿,她整撫著鬢髮,一邊揚聲問操舟的阿猛:「到『八莫礁』,得要多久呀?」阿猛高聲道:「個把時辰就差不多了。大小姐,如今暮了,海上光黯,瞧不甚真切,要在天氣好的白天,這裡就約莫可以望見「八莫礁」的影子。」
  李映霞道:「視線不好,你不會把方向攪錯?」阿猛笑道:「大小姐放心。休說這一帶海面我熟悉得如同我那片土房,『八莫礁』的水路,我更已留意多時了,閉上眼也到得了,包沒錯。」
  伸手沾了滿掌的海水,湊在鼻端上聞聞,敖楚戈便將弄上的海水灑掉道:「人在船上,總覺得虛晃不落實際,連顆心也懸悠悠的,李姑娘,你可也有此想?」李映霞一撇唇角道:「哼,我原來還以為你放大英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笑笑,敖楚戈道:「話不是這樣說的。人嘛,再有本事,到了這海天一線,茫茫無際的水面上,也會覺得身小形渺,不甚帶勁了!」
  李映霞問道:「你識不識水性?」
  注視著李映霞,敖楚戈慢慢地道:「只一點點,不太精通,尤其是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怕就更不堪用了。」
  李映霞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語,敖楚戈的目光一直凝注著她,神韻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與調侃意味。
  突然驚覺,李映霞掩飾什麼地問道:「你幹嘛用這種眼光瞧我?」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很美,尤其在夕照的絢爛光輝反映下更美,不是麼?」啐了一聲,李映霞道:「見你的大頭鬼了。」
  敖楚戈吃吃地笑了起來:「你的水性一定不差嘍?」
  李映霞傲然道:「比你約莫要高明些!」
  點點頭,敖楚戈道:「我說過,一個人不可能精通天下的每一樁事,所以老古人千年前已經告訴過我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撫媚地笑了,李映霞道:「有時你也倒很自謙的。」
  敖楚戈道:「我說真話,不慣吹噓。」
  兩入沉默了一會,李映霞有些憂慮地道:「喂,敖楚戈,你可有把握對付得了『八莫礁』的『十一邪』?」敖楚戈道:「現在問這句話,是不是嫌晚了點?你是怎麼找上我來著?莫非你尚未摸清我到底有多大個能耐,多沉的份量?」臉兒微熱,李映霞窘迫地道:「當然,我經過詳細地打聽而且深知你的能耐,否則我怎麼會無端地找上了你,又接受你那死不要臉的條件?我只是擔心……」搖搖頭,敖楚戈道:「不必擔心,我若敵不過『十一邪』,遭了他們的毒手,你正好可以免去履行條件的義務,這對你來說,豈非也是一大收穫?」李映霞嗔目地道:「我更顧慮我爹的安危!」
  敖楚戈道:「那就看運氣了。」
  李映霞固執地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有沒有把握能夠制服『十一邪』?」深沉地一笑,敖楚戈道:「尚未交手,我怎知道?李姑娘.對一件正在進行中的事,冒然揣測其結果,不但可笑,而且又聊。」
  李映霞氣憤地道:「我是關心你,你這人真不知好歹!」
  ,敖楚戈道:「你關心的是我麼?」
  窒了窒,李映霞道:「人家不跟你說了。」
  吁了口氣,敖楚戈乾脆橫倚到船弦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天已黑透,夜幕就像一頂巨大無朋的穹蓋籠覆著這浩渺的渤海,而海水波湧,水色也像是黝黑的了……風浪又稍大了一些。
  單桅的船帆吃滿了風力,鼓漲處繃得緊緊的,船首破浪,水花剪分,去勢就如同奔馬一樣又疾又快,碎波飛濺中,船身的起伏有韻致又有節律。
  不多一會,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已可發現一座宛如龜背般拱起於水間的礁壩,它是那樣隱伏在灰黯蒼茫的大海中,越加透露出其陰森怪涎的氣息來……「八莫礁」宛同由深海裡浮上來的魔島。
  「敖壯士,大小姐,快到啦!」
  李映霞目光凝視著夜黯中的「八莫礁」,那個囚禁著她老父的地方,也是她就要上去拚命的所在,這位美娘子的神色無形中緊張起來,呼吸也急促得多……打了哈欠,敖楚戈懶洋洋地正了身子,瞇著眼朝前瞧了一會,無精打彩地開了口:「眼前就是了吧?夥計。」
  阿猛的聲音裡也透著緊張:「那就是『八莫礁』,敖壯士。」
  「昭」了一聲,敖楚戈喃喃地道:「看上去陰森森的,不是個好地方。」
  李映霞急道:「你像沒事人似的,怎麼一點也不焦慮?」「焦慮?」敖楚戈笑了:「我焦慮什麼?橫豎拿鴨子上架,焦不焦慮都得上去賣命,何苦自己找自己心煩?況且,是你的爹被囚在那裡,不是我的爹!」
  恨得一咬牙,李映霞道:「你這鬼!」
  敖楚戈沒理她,管自對船尾的阿猛道:「夥計,哪裡靠舟,你可有主意?」阿猛低促地道:「我在今夜之前,業已來過這『八莫礁』附近,探過許多次了,雖是駕舟遠遠迴繞,卻可斷定礁壩後那片淺灘容易上去——」敖楚戈道:「那片淺灘船能滑過去?」阿猛猶豫著道:「這不敢說,水漫過灘上,下面可能全是礁稜,只要水的深度夠,或者可以勉強把船滑進去。」
  敖楚戈搖頭道:「不要『可能』,我們需要拿穩才行,那片淺灘有多少幅度?」想了想,阿猛道:「約有二三十丈方圓,水底下必是暗礁,礁面又銳又硬,比刀子還快,只要船底一碰上,穩碎。」
  沉吟片刻,敖楚戈道:「暗礁的上頭,有沒有浮露水面的礁石,可以墊腳的?」阿猛道:「有,但疏密不一,而有的礁石露出水面好幾尺,有的,只是幾寸……」敖楚戈道。「這就夠了,又不是登高踏青,不必要那麼巨碩的礁巖。」
  李映霞心急地道:「你有主意了?」.
  敖楚戈鎮定地道:「為了保住船隻不被暗礁撞壞,我們只有不冒險越灘,由阿猛將船隻停在淺灘範圍之外,你我兩人凌波虛渡上去!」
  李映霞驚道:「我沒有凌空飛越二十丈距離的本事呀!」敖楚戈道:「不怕,有露出水面的礁巖墊腳,想能渡過,而且有我協助你。」
  阿猛忙道:「但,我呢?」
  敖楚戈道:「你把船停在淺灘之外,等我們飛身搶越,你立即駛離,在附近海面上繞圈子。如果我們事成,我以火摺子亮三次為號,你也回我三次,並速來接應。我們可不能預定須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你可攜有足夠的乾糧淡水?」阿猛點頭道:「吃的喝的我一個人夠用三天。可是,敖壯士,我這不等於白閒著啦?」敖楚戈道:「怎能說『白閒著』?我們能否逃離虎口,安抵岸上,這重大責任皆在於你。若是冒然馳船過灘,船撞壞了,大家便全瞪眼看天,一切全都完了!況且,我只有力量協助一人飛越,兩個人便沒有把握!」阿猛失望地道:「那我真的不能上去了,可惜我還把我的傢伙大鐵錘帶來啦,也無用武之地了。」
  敖楚戈道:「你駕舟接應,比你上去拚命更為重要,可失閃不得。」
  李映霞也道:「阿猛,你千萬不要遠離,注意我們的信號。」
  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聲,阿猛道:「是,大小姐,我會一直在附近海面上兜圈子……」吁了口氣,敖楚戈道;「馳往礁壩後的那片淺灘吧。」
  夜黑如墨,水黑如墨,海上更起了一層輕紗的濛濛白霧,有濤聲,有浪疊,風聲吹括,這些,將快船移動形跡遮掩非常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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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07:44 |只看該作者
  童宗義咬牙吸氣,「嘶」「嘶」有聲,一張黝黑的面孔早泛了灰。
  敖楚戈和祥地開口道:「還要繼續下去麼?」童宗義痛恨已極地啞著聲道:「不要得意過早,敖楚戈,距離最後的結果,還早得很:「敖楚戈一笑道:「以目前這種光景來說,你自己估量,你,以及你這批殘餘手下,尚有多少僥倖的機會?」咯咯咬牙,童宗義道:「鬥殺中的情況是瞬息萬變的,初始的順利,並不意味著結尾便一定相同!」
  敖楚戈道:「你看得不夠遠,童宗義。」
  童宗義憤怒地道:「我不會被你嚇退!」楚戈撫撞著棒柄,緩緩地道:「自來,我不嚇退我的對手,我只是殺死他們!」
  肩上的血已浸透了衣襟一大片,童宗義卻居然強硬如故地道:「今天,還不知道我們是誰要殺誰!」
  笑了,敖楚戈道:「你一向嘴巴硬,童宗義。」
  臉孔歪扯了一下,童宗義大吼:「我的手上刀切肉更利!」
  敖楚戈向前走了一步,道:「肉在我身上,你只要有本事能切下來就行。」
  童宗義緊握著他的兵刃,嗔目切齒:「姓敖的,讓你狂,看你能否闖得過這片血網!」
  敖楚戈笑道:「有趣,布成血網的血全是由你們灑出,包括閣下在內。」
  童宗義此刻的精神是痛苦的,情緒是矛盾的——他自是忍術下眼前所受的冤氣,但是,經過方纔那一陣拚殺,他也深切體驗到對方那種狠猛勇悍的威力是如何難以抗衡了。他雖有滿胺的憤恨,但卻又忌憚於敖楚戈無匹的本領。
  輕輕地,李映霞湊近了敖楚戈,頰上淚痕未乾的低問:「剛才,你沒受傷吧?」敖楚戈笑笑,道:「沒有。」
  李映霞羞澀澀地道:「我真擔心……」
  點點頭,敖楚戈壓著嗓門道:「只是一天的時光,便能贏取你的關懷,這個成績,我已經認為非常滿意了,多謝多謝。」
  臉色在淚痕中紅得多鮮艷。李映霞忸怩地道:「什麼時候!
  虧你還有心情說這些……」
  敖楚戈眨眨眼,道:「苦中作樂。韻味更長,昭?」對面——童宗義像是又下定決心了,他手上的『蟠龍刀」微舉,氣貫丹田,石破天驚地吼喝出聲:「再圈上!」
  圍住四周的那些漢子個個面面相覷,猶豫不前,恐懼與怯縮,業已明明顯顯地流露出來。
  神色獰厲,童宗義怒叱:「聽到沒有?再圈上!」
  於是,那些心驚膽顫,鬥志早喪的仁兄們只好硬著頭皮,蹭蹭挨挨地往上再度圍攏。瞧他們那種舉步艱辛,唯恐越前的窩囊樣,童宗義幾乎氣炸了肺,而敖楚戈卻覺得既可憐。又可笑。
  往上挺立,童宗義刀刀虛揮,「削」聲銳響中,他暴喝道:「今天我們與姓敖的勢不兩立,必分存亡;這—次圍撲,大伙豁死上,以命搏命。姓敖的不是鐵打金鋼,只要我們一條心,定能將他擺平!」
  那些漢子個個面無表情。眼神木然,童宗義的話,他們似乎並沒有聽到,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敖楚戈手握的鋼棒子上了。
  他們當然知道,說什麼道什麼全不管用,只有敖楚戈那只棒子,才是切身利害,真正要命的玩意!
  口中「暇」了—聲,敖楚戈道:「此時方才給你的手下打氣壯膽,童宗義,未免稍嫌遲了點吧。」
  童宗義大喝道:「你膽怯了麼?」
  哈哈一笑,敖楚戈道:「列位在零鴨子上架,我卻何來膽怯之有?」童宗義惡毒地道:「這一交刃,便是生死論斷!」敖楚戈—笑道:「總也該有個論斷的,朋友。」
  童宗義狠辣地道:「我們豁開看吧!」
  他的人就彷彿跟著這句話—同飄過來,「蟠龍刀」揮劈如電,七十九刀流燦旋飛,暴圈敖楚戈。
  敖楚戈棒起似星點流盼,彈跳縱橫,眨眼七十九棒又準又快又強硬的連串碰開了敵人這一輪快攻!
  凌空六個空心斜鬥,童宗義刀閃刀削,為勢如石火電光兜頭斬向敖楚戈,幾乎不分先後,一溜鋒冷同取李映霞!
  冷哼一聲,敖楚戈棒如飛天,透空直撞,他的右手反回,「無雙劍」出掠疾射,「鏗鏘」碰擊,完全把童宗義的攻擊壓了出去。
  往後驚退中的李映霞,這時才堪堪來得及舉劍招架,冷汗滲滲中,她明白了什麼才真叫「高手」!」
  童宗義一閃又進,片片的雪花與四縱的冰電幻成了他的刀,他像是瘋狂了,一上手便是狠拼狠打,同歸於盡的死幹架勢2方才、他分襲李映霞的一刀,給他的手下們帶來了「靈感」,這時,他的—干手下突然蜂湧衝上,都不約而同地齊齊撲向李映霞。
  棒繞盤揮,動作如電,敖楚戈—連串地快速反擊,擋過了童宗義的逼撲,他目光一寒。破口大罵:「不要臉的一群下三濫,你們就只曉得欺侮—個女人?」吼罵聲裡,他飛掠似流光越穹,「無雙劍」一穿而出,倏幻為雙,兩名大漢尖嗥如泣,透背出胸,硬被劍刃的一撞之力搗出了丈外:猛蹲身,「無雙劍」倏化為前後長刃一柄,他手中握鋼把,旋起一度圓月也似的森森長弧,鋒口破空,尖嘯刺耳,兩顆斗大人頭已經帶著滿腔的血雨,滴溜溜地彈上了半空。
  童宗義狂吼著閃進,刀斬掌劈,來勢猛烈無比!
  敖楚戈旋轉得仿若風車,旋轉中,「無雙劍」時幻十字叉影,時呈孤虹劃圓,時為單,時成雙,須臾問又將童宗義強逼出去!就在敖楚戈逼退童宗義這短促的交手過程中,僅存的幾名童宗義手下業已圍住了李映霞,刀槍並舉,狠攻猛殺,李映霞揮劍抗拒,孤力抵擋,但是,雖然只這一刻,她已險象環生,危在旦夕了!童宗義甫往後退,敖楚戈已雙腳猛撐,背下面上,貼著地層倒飛而來,「無雙劍」閃溜出冷芒,「剖」的一聲給一個斑頂漢子大開了腔,當花花綠綠的肚腸方才打破了豬膽也似「哺號」傾瀉—地,敖楚戈的左手鋼棒已在一抖之下生生砸碎了那位滿臉疙瘩的漢子腦袋:過程的演變是一個時間發生——一名瘦削猴瑣的青臉漢子,便在敖楚戈解決他同伴的一剎間,一頭撞向了李映霞,李映霞才自險極地躲過了那辛大腦袋的一擊,青臉漢子已撞了過來,她急切之下,猛然挺劍刺去,劍尖透穿了瘦子胸膛,但是,瘦子手上的一隻「虎牙錐」也「哺」的一聲透進了李映霞腰肋!大吼著、辛大腦袋的竹節鋼鞭又泰山壓頂般揮落!
  李映霞身上一軟,整個人半跪下去,那種尖銳的痛楚直傳進她的內腑,牽動得她週身的筋脈全似扭絞了,頓時,她的眼睛便成了一圈暈黑!
  童宗義也飛一樣掠至。竹節鋼鞭挾著足以碎石裂碑的力道猛劈而下,辛大腦袋顯然是想辣手摧花——他居然企圖將津映霞砸成—團肉泥!
  風聲已經襲到李映霞的背上,但更快的,敖楚戈撲地滾來,他的鋼棒橫起硬架,「噹」的—記鞭棒交觸,毗牙裂嘴的敖楚戈身子一震,右手「無雙劍」淬然又分成二,一劍斜著深深插進辛大腦袋的小腹,另一劍斜指剛剛進來的童宗義!
  「嗷一—」
  辛大腦袋張開兩臂,往後猛退,窄利的劍鋒自他肥厚多脂的小腹滑出,鮮血聚成一小股往外急噴,他連連打著轉子,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呼嚕聲,手上的竹節鋼鞭卻早拋落了……童宗義也在那突來的—劍下翻身相避。
  躍立起來,敖楚戈急切地問:「李姑娘,傷得怎麼樣?」人已坐在地下,李映霞的對面便是那四仰八叉,凸目裂嘴死在那裡的青臉瘦漢,這漢子的胸口,尚有血水浸出。而李映霞左邊腰肋間的「虎牙錐」,卻仍插在肉裡,她痛得連連抽搐,汗水盈額,只這片刻,業已臉色灰白,嘴唇乾裂……。
  敖楚戈大聲又道:「你還能支持麼?李姑娘,再忍—『忍,我馬上就送你去醫治一—。
  透了口氣,李映霞呻吟著道:「我,我……站不起來……痛……痛死我了……」敖楚戈忙道:「屏息鎮靜,李姑娘,不要動彈,我這就過來招呼你。」
  冷森地一笑傳了過來,童宗義站在六尺之外:「姓敖的,你永遠也別想送這賤人去就醫!」敖楚戈左手虎口震裂,血漬淋漓,他拋了拋手臂,似笑非笑地移目巡視週遭,然後,他才說道:「你還是先替你自己擔點心吧!童宗義,你難道就沒想想,你等一會以什麼方法來逃命?」童宗義的面頰肌肉微微痙攣,他恨聲道:「如果我死,你也不會獨存!」
  敖楚戈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你還硬要咬根驢鳥當蕭吹,這不僅可笑,更實在太過荒唐了一一我問你,你究竟憑什麼不叫我『獨存』?」童宗義暴庚地道:「我誓與你拼戰至死!」
  敖楚戈冷笑道:「看看這遍地的死骸,任哪—具也都是受你挾磨過的手下,這全是我殺的,童宗義,你又何常阻止得了?連你手下的命你也無能保住,卻來奢言傷我,你若非瘋癲,便是狂悖了!」童宗義緊了緊手中刀;大吼道:「敖楚戈,放馬過來。」
  哈哈一笑,敖楚戈道:「本事不大。聲勢倒還不小,姓童的,只剩下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省省力氣,為你自己留點逃命的本錢吧!大呼大叫,你算叱喝給誰聽的!」
  雙目中凶光閃閃,透著血紅,童宗義酷歷地道:「你聽著,我便無能和你拚個死活,我也會候機格殺李映霞那妮子;就算找不到機會,我也竭盡所能,糾纏著你,直拖到李映霞流血傷重到死!」
  敖楚戈冷冷地道:「姓童的,你非但瘋狂,更且混帳透頂。
  李映霞本人與你一無仇二無怨,你卻居心如此險毒,定要置她於死地,這簡直是沒有人性,卑鄙到了極處!」
  狂笑如泣,童宗義嘶啞地叫:「我殺不了她老子,殺她也是一樣。若攀不倒你,又何妨拖著她一同上道?敖楚戈,好好歹歹,我必得找個人替我墊棺材底!」敖楚戈沉緩地道:「只怕你辦不到!」
  童宗義粗橫倔強地道:「我們會看見的一一會看見我是否辦得到!即 2」敖楚戈冷冷地道:「你已瘋了,而我卻是清醒的。童宗義,你自己無法察覺你現在的癲癡,我看得卻很清楚,你是多麼可憐,可悲,又可恥!」
  怪叫著,童宗義一躍上前,一刀倏沉驀斜,暴削敖楚戈!
  鋼棒倏至,硬架刀刃,敖楚戈的「無雙劍」一顫彈出,飛點對方咽喉!
  猛然側轉,童宗義瞬息間便使出了狂風暴雨也似九十一刀!敖楚戈的鋼棒在手上淬然掄起一個飛旋的大圈,激盪迴繞如渦的黯影中,他的「無雙劍」居中閃射,又同時幻成千百光束蓬散!
  童宗義拚命揮刀抵擋,身形騰挪穿舞,一片叮噹聲混雜著一片粗重喘息聲,驀地,他撲身前俯,雙手握刀筆直狠刺!
  不進不退,敖楚戈手上的「無雙劍」倒翻而下,倏成兩柄交叉,那麼準,那麼快,「鏘」的響便把童宗義刺進來的刀鋒卡按於地!
  狂叱著,童宗義單掌飛揮,用力拔刀——但他的刀卻像生了根一樣牢牢卡在敖楚戈的雙劍之中!
  身形下動,敖楚戈待到敵人掌勢來近,方始笑出了聲,左手的鋼棒閃電也似一搗而出!
  鋼棒比人的手臂要長,而且去勢更快,當童宗義的掌力尚未沾實的一剎那前,他整個人已「吭」的一聲,硬被敖楚戈的鋼棒打翻出去!「哇」的吐了一大口鮮血,童宗義掙扎著爬幾步,又「哇」的吐了一口血,猛然仆倒。
  敖楚戈笑吟吟地道:「這一棒,我打得極有分寸,僅是打成你內傷,卻不想打死你。否則,我可以一傢伙將你五臟六腑全搗成一團血漿!你安心運氣調息,可保不死,如果硬是妄動使力,那就是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了!」
  艱辛地半撐起身子,童宗義血污滿臉,氣息微弱:「我……我決不領……情……」敖楚戈道:「不須,不須。」
  噎了一口氣,童宗義吃力地道:「我……先告訴你……姓敖的……我只要……不死……你今生……今世……便永無寧日……我會……想……盡方法……找到你……報仇……雪恨聳聳肩,敖楚戈道:「那是你的事。我不殺你,就不在乎你會來找我報仇。不過,我下一次遇著你,我這棒子打下去就不一定知道輕重了。」
  臉色灰青,童宗義咬牙強撐:「今日……不死……必來……索命。」
  半轉過身,敖楚戈一笑道:「那隨你意,你閣下多保重啦,我們就此別過。將來青山綠水,且待遇上了再說。」
  童宗義嗆咳著叫:「我忘……不了……你……我知……全是你……的……的事……」笑笑,敖楚戈揮揮手,正待移步,來路上,卻突然塵頭大起,一陣蹄聲急劇如擂鼓般迅速移近。
  抬眼向來路塵起處看了看,敖楚戈自言自語地道:「娘的,這又是什麼英雄好漢?」他走過去,站在李映霞身旁,意思是等待來騎奔過之後,再攙扶李映霞上馬前往就醫。
  就像兩團旋風一樣捲了過來,呢,是兩匹高大神駿的棗紅馬,馬上騎士,一個是身著紫衫的長臉黑髯老者,另一個穿著灰衫,是位劍眉星目形態俊逸的書生,兩人兩騎,一看即知俱為武林同源。
  他們也像老遠便注意到這邊的情景了,不待來近,業已放緩了坐騎的奔速,四隻眼睛,炯然掃視,兩人的而容上並沒有顯露著太多的驚異之色,好像他們也經多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一樣;雙騎緩行於路側通過,兩入望了卓立不動的敖楚戈一眼,毫無任何反應,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但是,就當他們快要通過這修羅屠場的一瞬前,那年輕書生的目光卻無意間落到了在地下半撐著身的童宗義臉上,那人初是一怔,隨即側首駐馬凝視,突然間,他又是驚異又是激動的失聲大叫起來:「大師兄,快看——這不是童宗義童老大麼?」前行的黑髯老者聞聲之下,立即猛帶韁繩,他的坐騎輕嘶半聲,一個人立轉了回來;敖楚戈卓立不動,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
  於是,黑髯老者緩緩拋鍺。緩緩落地,他先向形色狼狽又血污遺體的童宗義看了看,然後,開始上下打量著敖楚戈。
  年輕書生已過去將童宗義扶坐起來,一面匆匆為童宗義檢視傷處,一邊驚叫道:「大師兄,童老大傷得不輕哩!」黑髯老者沒有回答,一雙炯炯有神的利眼卻注定了敖楚戈,好一會,他才以一種深沉的語聲道:「童兄之傷,可是閣下所為?」敖楚戈侵吞吞地道:「不錯。」
  黑髯老者冷峻地道:「為什麼?」
  敖楚戈聳聳肩道:「問他自己吧!」
  臉色微變,黑髯老者道:「你好放肆!」
  敖楚戈夷然不屈地道:「我這樣若為『放肆』,那你就算是髯張了。」
  黑髯老者怒道:「狂夫,你以為我收拾不得你麼?」敖楚戈微微欠身道:「歡迎指教。」
  猛一進步,黑髯老者的右手倏探腰問,寒芒閃處,一對尺長、姆指粗的銀色尖銳鐵筆已然亮了出來。
  打眼一看,敖楚戈自己心中有數,他吃吃笑道:「河北『銀筆門』的朋友,真是久仰了。」
  黑髯者者咆哮道:「是又如何!」
  敖楚戈冷然道:「如何?豆腐青菜,上不了大桌面。」
  黑髯老者勃然大怒,連墊三步,雙筆分揚,就在他準備動手的二剎那,後面已傳來童宗義那虛弱乏力的叫聲:「住手……管兄住手。」
  身形暴旋又退了回去,姓管的那位黑髯老者大聲地叫道:「童兄且請歇息,容我管碩來替你報仇雪恨!」
  童宗義提著氣叫:「等一等……管兄,等一等……」管碩俸俸收手,來到童宗義的身邊,他憤恨地道:「童兄,幸虧我與師弟恰巧路經此地,遇見了你,否則,那狂徒將你傷到此步田地,豈非明擺著是要你受盡痛苦而死?」敖楚戈淡淡地道:「我這入做事,一向爽快,從不拖泥帶水,若我要姓童的死,何須讓他『受盡痛苦』?生與死的界線極其短促。其中過程莫非一刀而已。」
  管碩吼道:「你不要狂,你做的這種好事,我即將叫你也自食其果。」
  敖楚戈不以為意地道:「管老大爺,你在道上的風頭不大,然而口氣倒是不校」面頰的肌肉往上緊抽,管碩咬牙道:「你這猖狂跋扈,目中無人的小輩,「銀筆門」自來禮賢下士;謙恭克己,但今天,我說不得也要給你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一挺胸,敖楚戈指點著遍地屍體道:「這些,都是曾經想給我「教訓」的,但管老太爺,你睜大眼瞧瞧,他們還有哪一個仍能剩下口氣?全都死透死絕啦!如果閣下有興與這干死鬼為伍,我可以保證不令閣下失望就是。」
  扶著童宗義的年輕書生遂雙目如焰,揚聲厲叫:「好一個雙手血腥,殺人如麻的兇惡狂夫,童老大的傷,這滿地狼藉的屍體,全是一筆筆的血債,我們今天必要找你索齲」敖楚戈一笑道:「真是怪事,我與二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二位卻好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老找著我想拚死拚活的,硬往這汪子混水裡插足。我實在搞不明白,是二位骨頭癢了要鬆動鬆動,還是看我這塊肉好吃,硬想上來咬一口過過癮?」年輕書生暴烈地道:「童老大對我們「銀筆門」有數次仗義相助之恩,替我們化解了不少與江湖同道間所結的交葛,就憑了這些,我們師兄弟就得為童老大出力效命。」
  口裡「噴」了幾聲,敖楚戈道:「童宗義,這二位對你還真夠意思,雖然招子不亮,略嫌魯莽了點,但感恩圖報的一番心意卻不可抹煞,他們對你這麼好,你就救他倆一次,別讓他倆朝我刀口子上撞了。」
  咬著牙,噓了噓氣,童宗義吃力地道:「二位……千萬別衝動……二位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實在不忍二位為了我有所失閃……二位……讓他去吧……」管碩強硬地道:「不行!童兄,我師兄弟怎能眼看著你受人傷害至此,而袖手不管?任這廝是三頭六臂,我師兄弟好歹也要替你出這口氣。」
  搖著頭,童宗義嗆咳著道:「不……且慢……二位請聽我說……」這言尚未已,扶著他的那位年輕書生,將他的坐姿一正,突然間躍身而起,凌空一個跟斗翻出,抖手間,雙筆如電,銀芒閃閃,暴射敖楚戈。
  站著不動,敖楚戈的鋼棒微顫之下,一點而出,時間、部位,拿捏得如此之準,只這一棒揮點,已將那年輕書生「呼」地逼退六尺。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年輕的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上這一招,滿以為即使不能奏功,至少,也可以收到震敵之效。哪知才一行動,就教對方給碰了回來,剎那間,一張俊臉脹得通紅,幾乎硬是下不了台。
  笑笑,敖楚戈道:「小伙子,你呢,人還生得蠻秀氣,但並不是人生秀氣,武功也就定是上乘的了,多學著點,別再出醜賣乖。繡花枕頭如不扯破,總還可以包著那堆爛草,如果,非要戳上個洞不可,就未免透著敗絮其中的不堪瞧了。」
  年輕書生狂吼一聲,身形急進,雙筆點飛穿刺,來勢更為凌厲。
  敖楚戈仍然原地不動,鋼棒挑截揮舞,來去如電,因為棒身的閃動太快,看上去那麼堅硬的棒子,便似乎呈現著波紋樣的顫抖了。
  年輕書生騰躍攻撲,銀筆指戳,帶起點點寒星冷流,但是,卻就是攻不破人家那看似隨意揮灑施展的鋼棒子——敖楚戈不像是在對陣,懲般的優遊自得,倒似自個兒在練功了。
  明眼人二看即知,雙方的本事,差得太遠了。
  尖叱著,年輕書生雙筆暴灑星點如雨,在眩目流燦的芒點交織中,他驀然全身猛拳,彈伸淬洩而下。
  「銀筆門」的不傳絕技:「群星落殞」。
  敖楚戈居然不擋不閃,他的鋼棒反而立時撤舉斜揚——就好像在掏誠歡迎對方這招「群星落殞」撞入自家門戶中一般。
  管碩手撫長髯,面現得意之色,微微冷笑。
  童宗義卻形色大變,呻吟般呼叫:「不好……」變化是那麼快,敖楚戈的鋼棒甫才斜揚,不知什麼時候,他用了什麼手法,鋼棒仍然是那樣的形勢,在原來的部位,但他的右手中,已多了一對合拼的利劍——這對合拼的利劍出現得太突兀,以致令人覺得彷彿是由他手掌中冒出來似的了。
  現在,年輕書生已撲至敖楚戈頭頂。
  敖楚戈頭也不抬,雙目平視,「無雙劍」微微分叉,狂風般暴旋,一陣呼嘯的風與光迴繞,在冰寒晶瑩的冷電成漩渦中,劍刃入鞘,年輕書生卻尖叫著,歪歪斜斜的滾撲地下。
  在年輕書生滾撲下來的瞬息,管碩狂叫著衝上,雙掌翻飛,照面之間便是九招十三式。
  敖楚戈單膝點地,左手鋼棒一旋而上,兩端棒頭急旋,形成一團黑光隱隱的卷風,他在對方往側裡閃讓之際,右手暴出暴收,冷芒淬射又斂,只聽管碩駭叫有如裂帛,沒命的朝後躍退。
  此刻;方才看見有一縷絲絮碎織,輕輕的空中飄落。
  管碩整個人僵立在那裡,臉上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他的雙目圓睜,嘴巴半張,兩頰的肌肉完全往上吊擠著,顯得腮都開了……在這位管先生的左腰側,衣袍上被割開了一道裂口,寬只一指,長僅寸許,但這道裂口非但豁開了他的衣袍、中衣,更直到小衣,但是,就是沒有傷著他的肉皮一點點。
  直到現在,管碩還心悸神搖於方纔那一剎那間腰際的冰寒之感。
  敖楚戈竟沒有傷害他!
  而敖楚戈也沒有傷害那位年輕書生,那個年輕書生正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盯著敖楚戈在發楞……。
  那年輕書生的身上,任什麼損傷也沒有——除了兩邊耳際的鬢角被修整得上升半寸,而且;又是那麼的平整光滑。
  敖楚戈一笑道:「怎麼樣?我這兩把並對劍的鋒口,打磨得還算夠快吧?」管碩全身抖了抖,面上五官連連扯動了幾次。
  年輕書生卻用力地吞嚥下一口唾沫,他覺得自己的喉嚨,竟是如此般出奇的乾燥、火辣。
  童宗義的神色越發黯淡蒼灰了,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罷了……罷了……」方纔那一戰,其實管碩的功夫,是要比他那位師弟高明得多,但敖楚戈與年輕書生交手,乃是抱著三分輕視,一分逗弄的性質,以便令對方知難而退,並未認真施為;可是管碩上來,他卻不能不以硬本事露一手,以收撼敵之效,所以,前後的分別才會有繁簡之分,如今,他算是收到他預期的效果了。
  管碩楞了半晌之後,十分沮喪地道:「小師弟,你沒事吧?」年輕書生汕汕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沒事,我,我很好……」搖搖頭,管碩歎了口氣:「我們輸了……」年輕書生紅著臉道:「難怪方才童老大不要我們動手!」管碩正對著敖楚戈,非常窘迫地道:「呢,朋友,你可到底是誰?」敖楚戈笑道:「問你們的『童老大』吧!」
  年輕書生急忙向著童宗義探詢:「他是誰啊?童老大。」
  痙攣了一下,童宗義的聲音出自齒縫:「敖楚戈」。
  沒有聽清楚,年輕書生湊近了又問:「童老大,他是敖什麼?」童宗義層弱地道:「毒尊。」
  這兩個字可叫年輕書生聽明白了,他先是一呆,緊接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戰,吶吶地道:「毒尊!毒尊敖楚戈!一笑見煞!
  ……礙……我的老天……」
  管碩沒有吭聲,卻自感到後頸窩的肉皮扯緊,背脊一陣一陣的泛涼。
  年輕書生轉過身來,猶豫了一下,終於朝著敖楚戈拱拱手:「敖朋友,不論我們日後是友是仇,也不算這段過節了是不了,但大師兄與我,卻要感謝你方纔的不殺之恩,我們心裡有數,你是故意放我們一馬。」
  敖楚戈笑瞇瞇地道:「昭!這幾句話倒透著幾分人味,足見老弟你尚未真個迷糊了。者弟,你尊姓大名呀?」年輕書生尷尬地道:「在下林捷,『銀筆門』第二代弟子。」
  點點頭,敖楚戈道:「很好。以後只要你一直保持這麼點人味,就不會吃大虧!」
  林捷聽在耳中有些木好消受,他嘴唇蠕動了一下,卻又忍住沒有開口。
  敖楚戈又向管碩道:「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和童宗義動手麼?等我走了以後,你可以直接問他。當然,是非曲直,我們仍是難免於各執一詞的。江湖上,有些事情雙方的意見談不攏了,便往』往刀口子下見真章,其實,他也無奈,我也無奈。」
  說著,他的目光瞟了瞟在那邊一直忍痛未曾出聲的李映霞,大概是傷處很難受,李映霞一張俏臉已泛了青,而且,香汗涔涔。
  管碩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敖朋友……呢,不論你有什麼理由,下手似乎狠了點……」敖楚戈淡淡地道:「人,到了要舞刀弄槍拚命的時候,便只好把心橫起來看,你不宰人家,人家可就要宰你,雙方紅著眼上陣,不狠點,行麼?」管碩咧咧嘴,一付哭笑不得的表情。
  將鋼棒子斜插回背後,敖楚戈望望天色,笑道:「告辭了,各位不會再留難了吧?」管碩退開一邊,吶吶地道:「後會……有期。」
  看了管碩一眼,敖楚戈豁然大笑:「好,好,但願後會之日,大家是聚在桌上喝老酒。否則,刀槍無眼,碰著啦,傷著啦哪塊,可就要大大煞風景了,哈哈……」笑聲中,他過去再攙扶著李映霞上馬,兩人兩騎,緩慢而穩定的離去,頭也沒回一下。
  敖楚戈本身對醫術一道鑽研甚深,且頗具心得,他有他一套獨特的治療方法,但李映霞的傷,他卻並不親手診治,而是另請大夫代勞,由他斟酌抓藥。李映霞曾經問過他為什麼如此?敖楚戈的答覆很簡單——療傷必有肌膚之接,他要避嫌——李映霞罵他是偽君子,因為,敖楚戈要她的身體,卻又這般「惺惺作態」。敖楚戈十分嚴肅地表明了他的態度,他要李映霞的身體,乃是互惠條件,在他未能救出李映霞的父親之前,他決不稍沾李映霞的分毫。
  李映霞口裡不說,心中卻對這位「一笑見煞」有了更深一層的了悟,一個男子漢之所以為男子漢,便全在「信」與「義」上見分曉了。
  耽擱了些日子,但李映霞的傷痊癒的很快,沒有多久就收了口,這證明敖楚戈不但會殺人,亦會救人,同時,與他殺人一樣也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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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06:56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他們一邊交談一邊策馬前行,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一片斜坡的下面,那斜坡之上,正是鬱鬱蔥蔥的白楊木林子!李映霞正想說什麼,敖楚戈已勒馬停住,低聲道:「好了,我們就等在這裡吧。」
  怔了怔,李映霞迷惘地道:「為什麼?等誰呀?」敖楚戈平淡地道:「那削去耳朵的仁兄,以及他的朋友們。」
  立即緊張起來,李映霞急促地問:「你確定他們會在這裡攔截我們?」笑了笑,敖楚戈道:「他們已經在這裡了。」
  倉惶回顧,李映霞惶然道:「在哪兒?怎麼我沒發現?」右手的大拇指向斜坡上的那片白楊木林子一指,敖楚戈道:「林子裡。」
  急忙循著方向望過去,李映霞窒著氣道:「我完全沒發覺什麼,那裡可是一點可疑的動靜也沒有——」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不會叫你失望的,我們還是就在這裡恭候他們的大駕吧。」
  李映霞低促地道:「你沒搞錯?」
  敖楚戈道:「當然。」
  習慣地又咬緊唇,半晌,李映霞不安地道:「怎麼還不見有動靜?」敖楚戈輕輕地道:「他們正在注視我們的動靜,李姑娘、耐下心等,大家熬下去,總會有人先按捺不祝我想.他們等不了多久的,天色業已不早了……」望著蕭蕭的林木,李映霞的右手緊緊按在斜掛鞍側的「青鋒劍」上,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沉重起來,鼻翅兒合翕得好急。
  敖楚戈冷靜的自四周打量著,路的左邊,是起伏不平又雜草短樹叢生的荒地。坡下的路面較寬,前後的道路卻比較窄了一點。他盤算,在這裡動手乃是唯一合適的所在……這時——李映霞又焦灼地道:「鬼影也不見一個一一—敖楚戈,大概你弄錯了吧?」敖楚戈溫柔地道:「好孩子,你敖哥哥是個容易出錯的人麼?」李映霞啼笑皆非地道:「虧你尚有心情說這種俏皮話!」
  聳聳肩,敖楚戈道:「不要緊張,李姑娘,心一定,則應變力就會自然加強了。」
  透了口氣,李映霞道:「可惜我不是你,沒有你那樣深沉的火候……」敖楚戈道:「那麼,你就唯我馬首是瞻好了。」
  不安地注視著坡上那片靜蕩蕩又陰沉沉的樹林,李映霞一下咬咬嘴唇,一下握緊劍柄,兩隻白水銀裹著的水晶似的眸瞳不住的骨溜溜轉動……敖楚戈閉上眼,宛似老憎入定。
  很寂靜,在這一刻。
  風拂過樹梢,響起輕碎的簌簌之聲,天色已有些昏暗下來,現在,已是快近黃昏的時分了,空氣裡卻仍散放著一股揮不去的沉悶……。
  終於,白楊樹林子裡,響起了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這是人體移動時衣抉的振動聲音,這聲音,連李映霞也可以察覺到。
  她目光凝聚林坡,低促地道:「來了,有人來了……」閉著眼一笑,敖楚戈沒有答腔。
  突然間,十幾個身影出現在林木的外面,他們出現得那麼詭異而輕俏,以至叫人感到一種怪誕的突兀——就好像他們是林木的精靈氣幻成了人形似的。
  李映霞屏著道:「十五個人。敖楚戈,他們有十五個人!」
  緩緩張開眼睛,敖楚戈靜靜地道:「不算多。」
  覺得喉嚨冷干,李映霞苦苦澀澀地說道:「他們正朝我們這邊看望著,顯然是來意不善,他們——」敖楚戈一笑道:「不用解釋,我也在注意他們。」
  李映霞咬緊下唇,美好的面龐微微有些蒼白。
  坡林上的十五個人穿著各異,形形色色,由這一點上。可以看出他們並不是一個有組織或者同屬於某一個幫派的團體、但他們的動作十分老練,沉穩而謹慎地緩緩朝下圍了過來。
  十五個人當中,那滿臉疙瘩的傢伙赫然在焉,他失耳的地方貼著一大塊膏藥,頰頸肩額處,猶還沾著斑斑血跡,甚至連他的面部也像塗上一層灰青了!敖楚戈注視對方動作,他的鋼鐵棒子斜背身後,那斗大的黑布袋便平扁地懸掛於馬首之側,人在鞍上,他套著黑皮護臂的雙臂環抱胸前。
  十五個人分散開來,將敖楚戈與李映霞圍在中間,這時,那缺了一耳的疙瘩漢子呵腰向正面對著敖楚戈的一個疤面人細聲說話,同時伸手向敖楚戈指指點點。
  疤面人的體魄強壯結實,黝黑的面孔充滿的悍野之氣,他的額頭中間,清楚地浮凸著一個十字形的淡紅色疤痕,看上去,便越發襯托得他那張臉是如此的凶狠與冷酷了。
  疙瘩漢子在低聲向他說話,但這疤面人的目光卻並不投注在敖楚戈身上,他定定地望著敖楚戈身邊的李映霞。不過。
  他的眼神中並沒有淫邪之意,卻流露著一種疑惑及思索的表情。
  疙瘩漢子說完了話,極為謹慎地退下幾步,於是,疤面人的目光方始轉到敖楚戈臉上,他微仰起頭來,將束髮的布帶一拋至肩,冷硬地開口道:「殺人的就是你?」敖楚戈笑了笑,道:「我那缺了耳朵的夥計不是已經告訴你了?」疤面人厲聲道:「不要在我面前耍俏皮!」
  敖楚戈露齒笑道:「你在唬你那個親爹?」疤面人目光銳利地盯視著敖楚戈,緩緩地道:「看來,你是有所倚仗的?』?」點點頭,敖楚戈大刺刺地道:「不錯,我是有所倚仗。」
  疤面人暴烈的道:「報你的山門!」
  唇角略動了一下,敖楚戈道:「用不著。我倚仗的不是我的山門,是我背上背的棒子與馬側掛的環子!」
  疤面人惡毒地道:「你殺了我的手下,猶在我面前賣乖,今天我就勢必要用你身上的每一塊肉來祭奠我那手下的亡魂!」
  敖楚戈笑吟吟地道:「你那手下的亡魂正在黃泉道上哼著窯於裡姐兒們慣唱的小調往判官面前應卯,他樂著呢,你老哥也就無須多此一舉了!」
  疤面人冷冷一笑,道:「或者你有幾下子,但你狂得離譜了,在你來說,是一件非常失策的事。」
  敖楚戈無所謂地道:「你瞧,我這樣子像是『失策』的樣子麼:哈哈,我早成竹在胸,十掏八攢,不將列位尊兄置於眼內,列入小丑之屬,至多,也不過就是能跳個梁而已。」
  一側,一個頭大毛稀的黃臉大漢,猛然揚起手中大號的竹節銅鞭,氣沖牛斗地大吼:「王八蛋,我們這就把你這只知誇口放屁的狗才砸進土裡。」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敖楚戈淡淡地道:「就憑你這等賣像,要在這裡叱喝,你還遠著呢。」
  頭髮疏的漢子咆哮如雷,怪叫道:「你他娘的就算個人王。
  今天我們也要豁上這條命惦惦你的輕重。」
  右手食指伸出,輕勾幾下,敖楚戈以十分藐視的口氣道:「我的兒,哪一個狗娘養的在攔著你呀?」沉重的竹節鞭凌空抖了個花,這位仁兄大叫:「好雜種,看我能不能搗你個骨碎肉成渣!」這人正待往前衝,疤面人已一舉臂,冷叱道:「辛大腦袋,你給我站住!」
  辛大腦袋猛然停住,氣吼吼地道:「頭子,這王八蛋簡直要蹋上天了,讓我砸他個四仰八叉再捆起來由你整治!」疤面人的眼角微微地抽掂,陰沉地道:「沒有叫你動手,你就不要輕舉妄動,憑這小子的模樣。你估量著行麼?」有些不大服氣.但辛大腦袋卻不敢再說什麼了,他嘴巴張了幾張,終於—臉不高興地退了回去。
  敖楚戈吃吃笑道:「對了,干瓢把子的到底有幾分眼力,瞧著人,心裡也多少有個數。辛大腦袋。你們頭兒說得不錯,就憑我這模樣,你估量著,行麼?」滿口牙挫得咯咯直響,辛大腦袋的兩眼全發了紅。
  點了點四周的敵人,敖楚戈又道:「別盡在磨你那口狗牙,不想開一點?你們總共有十五個人,你無須搶著第一個送命!」疤面人憤怒地道,「你既然如此從容鎮定,嘻笑怒罵於重圍之中,想必也見過陣仗,是個人物,留下你的萬兒,好歹我們也能夠瞻仰瞻仰!」
  敖楚戈溫柔地道:「老哥,強賓不壓主,你老哥的尊萬還是請先露一露吧!」
  疤面人冷峻地道:「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外號『三命勾魂』,我姓童名宗義!」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飄浮不定,流竄兩河附近專門打家劫舍的童宗義。聽說你四處嘯聚人馬,又時而化整為零,忽大忽校忽眾忽寡,搞得想對付你的那些人都捉摸不定,十分頭痛.看樣子,你還頗有幾下子!」
  哼了哼,童宗義道:「對我,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敖楚戈道:「也並不多,昭,難怪我一時竟然認你不出,姓童的,我可沒聽說過你腦門子上有這麼一塊十字疤痕,最近怎麼才弄上的?」童宗義沉著臉道:「這不關你的事!」
  歎了口氣,敖楚戈道:「想必你也不喜歡在腦門子上留下這麼個記號,你的尊榮雖不算俊,卻也可以湊合,一旦刻上這塊十字疤,未免破壞了和諧。還痛吧?」童宗義粗暴地叱道:「你是在找死2n—敖楚戈道:「難道說,關心——個人也錯了麼?」童宗義大喝:「少在我面前裝瘋賣傻,對你這狂夫,我已忍夠了,今天我看你拿什麼本事逃出生天。」
  敖楚戈大馬金刀地道:「童宗義,你這—套嚇不住我。沒有三分三,豈敢上梁山?各位—起上吧,熱鬧點,也免得我零碎打發太費事,來來來……」四周包圍的人們立時往中間聚攏,各式各樣的傢伙也寒閃閃地亮了出來,眼看著,又是—場無可避免的血雨腥風要起了!」童宗義大喝道:「且慢!」
  正在蓄勢待撲的這些凶神聞聲之下,全都迷惑了,他們不解地望向童宗義,搞不清他們這位頭兒又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童宗義踏前—步,氣湧如山地道:「你到底是誰?姓童的光明磊落,絕對以你的份量來侍候你。你若真是個人物,就不該打這糊塗仗,這不是江湖漢子的風範。」
  敖楚戈一笑道:「如此說來。我是非要漏個名姓不可了?」童宗義硬板板地道:「有這個種麼?」敖楚戈一聳肩道:「你算看透了我這人的弱點,我最禁受不起的,便是這『激將法』。好,待我也亮個萬兒,和各位攀攀道。就是死在這裡,也好讓各位盡盡心給我立塊碑!」說著,他一伸手抽出背後斜背的那只純鋼棒子一一那只是—只外喪看去笨拙又沉重的純鋼棒子而已,他雙手分握首尾,用力—拔。剎那間,—溜藍森森的光芒秋水也似泓閃波顫,他手中,已出現了一柄寒氣襲人的窄劍,這柄窄劍只有一指半的寬度,通體流爍著一種冰涼的光彩。不須揮動,即已冷電伸縮。驚人膚體,他那柄劍,遠遠看去,便彷彿是籠罩在一片晶瑩透明的雲霧中了……有時候,利器是不須要親自體會過才明白那是利器的,如同敖楚戈手中這把純鋼棒的上端五寸為柄,以鋼棒的中心做鞘的窄劍,只要人們打上眼一看,便立即會明白那是一件要命的玩意,用不著嘗試,也能夠十分深刻地想像到當那鋒利的刀口切入人肉中的時候,將會是一種何等的滋味!
  於是,人們這才曉得敖楚戈手上這只棒子,原來卻是內藏利器的機關,它不僅是可以當做武器的另一種——棍棒使用,同時,也是窄劍的鞘與柄,最不另人注意的障眼掩飾。
  每一雙眼睛全瞪在敖楚戈手中的窄劍上,每一張面孔的表情也都是大同小異的,先是驚訝,繼而省悟,再則轉向平靜——因為他們已看清了這柄劍雖然犀利而裝設巧妙,卻也不過只是柄上佳的好劍而已,他們至今仍並不知道這劍的主人是誰!
  當然,敖楚戈明白他們的心理。
  斜斜伸出執劍的右手,敖楚戈微一晃閃,極輕極輕的「掙」聲脆響傳來,就像魔術一樣,敖楚戈手中原只一柄的劍,倏忽變成了兩柄一式一樣的利刃,交叉閃耀於人眼!
  那是兩柄劍貼合在一起的原因,劍柄是那圓形鋼棒上端齊剖的一半,削薄的劍刃與半圓的劍柄合在一起,看上去,便只是圓柄把子的一柄劍了。
  這一顯露,立時引起了一陣騷動,童宗義猛的脫口驚叫:「『一笑見煞』!」
  那辛大腦袋也心驚膽顫地喃喃自語:「天哪……竟是『毒尊』……」五指輕放,「鏘」聲兩劍又拼一劍,往後倒翻筆廢描入鋼棒之內,敖楚戈笑容可掏地道:「敖楚戈拜見各位大哥了!」十幾個人面面相覷,表情都是狼狽又加上惶驚的,他們業已有些失措了,眼前這個爛攤子,如此一來,又該怎生收拾是好?用力嚥了口涎沫,童宗義強顏一笑:「不見『無雙劍』,真想不到會是你敖楚戈……」敖楚戈安詳地道:「『人抬人是無價寶,姓敖的浪得虛名,不過道上兄弟大伙瞎起哄而已。『無雙劍』是『無雙劍』了,使這劍的主子卻稀鬆平常得很!」
  童宗義心裡那股滋味可真夠瞧的了,他十分窘迫地道:「誰也知道你是武林中最為霸道歹毒的角兒之一,敖楚戈,不必當著真人面前說這些虛套話!」吃吃笑了,敖楚戈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單刀直入,擺明了吧!」
  半瞇著眼,他接著道:「現在,你們也知道我是誰,我亦曉得了列位是何方神聖。人,我已宰了;列位又把我圈在此地,請問,下一個場面是什麼?」童宗義又嚥了口唾沫,艱辛地道:「你也明白。敖楚戈,武林道上規矩,遇著這種事該要怎麼辦?」微微頷首,敖楚戈道:「我明白。那麼,就再不必劃道了,列位一湧而上吧。我呢,好歹捨命陪君子,同列位印證印證,向列位請教請教!」童宗義進退維谷地道:「你這是在逼我們——」偏腿下馬,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然則列位又能放我一馬乎?」圍立在週遭的十多名大漢,個個屏息無聲,喋若寒蟬;當他們突然洞悉了他們堵截的對象竟是武林中最為冷酷的劊子手,黑道上橫吃十八方的老祖宗時,再也沒有哪個人膽敢往前伸頭充好漢了。
  面頰的肌肉往上一扯,童宗義吃力地道:「敖楚戈,我們都聽過你的名聲,也知道你那一身又精又狠的本事,不到必要,沒有人願意招惹你。但是,眼前這檔小事情形又自不同;我們以後還要在場面上混,在圈子裡討生活,設若我的手下被人生宰了而我卻畏縮不前,任由人家揚長而去,將來,我們的日子就不能過了……」敖楚戈同情地道:「我很瞭解。但我卻也無法把自己的老命雙手奉上由各位宰割。所以,我要看我們彼此的運道如何了。」
  猛一咬牙,童宗義道:「這樣吧,敖楚戈,我們先做個商量,希望能夠達成一個兩全其美的協議,大家就都可以下台階了……」敖楚戈頗有興趣地道:「好極了,願聞其詳。」
  目光又轉到一邊的李映霞臉上,當童宗義的視線接觸到映霞面龐的一剎間,這位『三命勾魂』眼中的神韻立時變得酷厲又惡毒了,宛同兩把刀子剜向了李映霞的心扉!
  敖楚戈暗裡納罕,口中卻道:「咋麼著?童宗義,莫非你也認為這位姑娘生得標緻?」童宗義冷硬地道:「不錯,是生得標緻。」
  覺得對方話中有刺,另含他意,但敖楚戈又打了個哈哈,道:「人的喜好差不多是大同小異的,老朋友,對一件美好的事,無論它是哪一種性質,只要夠美,便能夠引起人們的欣賞與共鳴。」
  突然,童宗義好像全末聞及敖楚戈的話一樣,出口問道:「這女子是否姓李?」敖楚戈戒備地道:「百家姓上總沾得上邊——老朋友,你問這做什麼?」童宗義陰森地一笑,道:「如果她姓李,又叫李映霞的話,她的老子就是李嚴良那老狗。我也不用隱諱,大半年前,李嚴良那天打雷劈的老畜生,老殺千刀,與我合夥做了一筆生意,但是我卻上了這老狗大當——他透露消息給我,說『朝風谷』中前朝『龍驟將軍』馬家的後裔隱藏其內,馬家素以富可敵國名傳天下,李老狗更口口聲聲擔保馬家後裔的財富是如何可觀,又一再強調前往奪取是何等輕易;他告訴我,『朝鳳谷』馬家後裔隱居之處防衛單薄,保留隨護人少技弱,只要我與他聯手合力,包可登堂入室,滿載而歸,我不疑有他,立即答應了。」
  敖楚戈揚著眉道:「怎麼,其中另有文章不成?」咬咬牙,童宗義道:「混帳無義的李老狗,他取得了我的信任,騙著我率領十餘名手下偕他同往『朝鳳谷」上柬』,誰知他說的全是假話,馬家後裔隱居之所非但有如銅牆鐵壁,極難攻取,更蓄有大批保鑲死士,有如虎巢狼窩,而那大批保鏢死士之中,居然尚有昔年『崆峒』的『金雕鐵斤』與『大虛子』二人在內!我們先不知情,冒死撲進那馬家後裔所居石堡裡頭,卻頓然發覺陷入絕地,身在重圍;一場浴血苦戰下來,除了我額頭上這被『金雕鐵斤』洪老鬼所賜的十字疤痕之外,十餘名手下竟一個不存。而李嚴良那匹夫,卻在我們撲入堡內與眾多強敵死拼的時候,獨自開溜,乘隙取了許多金銀珠寶逃之天天,棄我們於不顧。後來,我才醒悟,他之所以邀我參與此事,完全是利用我們代他引開石堡中的馬家保鏢,他好放心掠奪,獨吃獨吞,更借馬家保鏢之手消滅我們,永絕後患。李嚴良居心如此狠毒,我怎能任他迢迢,不報此仇呢?」敖楚戈笑笑,道:「這老傢伙的確做得過份了些。」
  童宗義激動地道:「李嚴良喪心病狂,失信背義,坑了我也坑了我十餘名弟兄的命。我與他誓不兩立,今生今世,不將他活祭我那十餘名手下亡魂,我便永不甘休!」
  這時,李映霞早已臉如白紙,全身僵冷,簌簌抖個不停,她的姣好的五官,也顯得有些扭曲了……敖楚戈安詳地道:「如果他真的這樣對不住朋友,你的做法倒也不算太過。」
  一指李映霞,童宗義淒厲地叫:「說,你是不是李嚴良那惡毒畜生,無義老狗的賤種女兒?你不要想賴,我見過你一次,我認得你,你與你那不是人的親父都該殺!」
  敖楚戈神色一沉,慍道:「姓童的,這算什麼?你學了你那驢頭了?當著我的面指罵我的『朋友』,你還想如何個下台法!」
  童宗義暴烈地叫:「這賤人一定是李嚴良的女兒,我在『月峽集』李嚴良家門對面的茶館見過她一次,她和李嚴良在說話,沒看見我,我卻認得出她。不錯,就是這賤人,和李嚴良—般的五官透邪,神韻無聊——」敖楚戈勃然大怒,惡狠狠地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張著嘴在那裡胡扯什麼淡?不用妥協了,姓童的,我們豁開來明干吧!」
  童宗義憤恨得額頭疤痕泛紫透亮,青筋浮面,口沫橫飛:「我認得你,你一定是李嚴良那老匹夫、老殺才、老狡猾的賤種女兒一—」敖楚戈手中的鋼棒微仰,他厲聲道:「姓童的,你怎能確定她是?」驟然,李映霞的忍耐崩潰了,她尖銳地哭叫:「我是,我是李嚴良的女兒。但你又算什麼東西?你也不是個好人。不是個善類。你憑什麼辱罵我爹?又有什麼權力來辱罵我?」「果然是你,果然就是你。不錯,我知道我不會認錯人的!」
  敖楚戈寒著臉道:「童宗義,她是被你嚇迷糊了。她不是李嚴良的女兒,李嚴良怎會有這麼—位女兒?你只看過她一次,更不能以一眼的印象做為辨識人的依據!」
  李映霞悲憤逾恆地道:「敖楚戈,多謝你的好意,我不須你來幫我隱瞞,我是李嚴良的女兒李映霞,看他能把我怎麼樣?我爹有我爹的人格,我也有我的自尊,他算什麼忠節義士,配來污蔑我父女!」
  急得直跺腳,敖楚戈喃喃地也不知道是在罵誰:「真他娘的……」深深吸了口氣,童宗義迅速平靜下來,他面朝敖楚戈,緩慢又沉重地道:「我先前說過,希望我們彼此之間能夠找出一個兩全其美,俱皆可以無損顏面的妥協方法……」敖楚戈漠然道:「晤,我還以為你忘了!」
  童宗義嚴肅地道:「請恕我方纔的失態——敖朋友,我的變通方式是閣下可以安然過關,但須將這女子交我處置!」
  並不感到意外地冷冷一笑,敖楚戈道:「為什麼?」童宗義切齒道:「我要報仇!」
  敖楚戈大聲道:「對你不起的是她老子李嚴良,不是她,你找她報的哪門子仇?」童宗義重重地道:「父債子償,此例鳳存,她爹出賣了我,她也有連帶的罪孽。況且,我如今要得到李嚴良,便勢須先將李嚴良的女兒擒住!」
  敖楚戈心頭一涼,陰沉沉地道:「此話怎說?」雙目平視,童宗義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敖朋友,我不信你不知道,李嚴良如今落在『八莫礁』的『十一邪』之手,『十一邪』業已向外揚言,非以李嚴良獨女李映霞交換李嚴良本人性命不可。我正好藉此良機,將李映霞捆送『八莫礁』,賴出李嚴良,把這老狗凌遲碎削,以慰我手下十餘名弟兄之英靈!」
  敖楚戈冷冷地道:「你倒是想得一廂情願!」
  童宗義壓制著自己的怒火忍耐著道:「敖朋友,李嚴良惡絕天下,罪無可赦,他的子女亦斷非善類,敖朋友勢不須加以袒護,否則,不僅不值得,更屬不智了!」
  敖楚戈道:「李嚴良壞,我也知道。但他女兒卻不壞。你們怎能將李嚴良的罪孽加諸於他女兒身上?這簡直荒謬透頂,匪夷所思!」
  雙額的太陽穴急速跳動,童宗義蹙看氣道:「你要諒解,我現在只有用李映霞才能換出李嚴良來……」敖楚戈搖首道:「既然你如此切齒痛恨李嚴良,為何不直接上『八莫礁』去向『十一邪』要人?硬要將一個無辜弱女送入虎口,豈是大丈夫應為之道!」
  臉色倏紅又青、童宗義極度惱恨地道:「如若我有力量找上『八莫礁』的『十—邪』要人,何須你來提醒?我自己難道還料不及此?就因為我無法與『十一邪』硬抗,才只有用這交換方式……」敖楚戈搖頭道:「你不能留下李映霞。」
  童宗義雙眼突瞪,粗暴地道:「為什麼不能?」裂嘴一笑,敖楚戈道:「因為我說不能。」
  瞳孔中似在噴著火焰,童宗義狠辣地道:「在最後決定之前,敖楚戈,你再三思!」
  敖楚戈斷然道:「不必!」
  面孔振動了一下,童宗義大吼:「敖楚戈,這賤人值得你如此為她賣命麼?你難道甘願為了她而浴血捨身,與我們豁死相搏?你競不覺得太過愚蠢?」敖楚戈平靜地道:「值得與否,愚蠢與否,其決在我,童宗義,希望你在兵刃對決之前,也三思才好!」
  童宗義暴怒道:「你以為你就一定能贏?你以為光憑你的虛名就能以恫嚇我們?震懾我們?敖楚戈,先別想得太好了!」
  淚在李映霞目眶中轉動,她望著敖楚戈,說不出心中是怎樣一種滋味,情緒上是怎樣一種感受,她想痛哭一場,自尊阻止了她,她想表達一點由衷的謝意,喉頭卻似梗塞著什麼一樣噎窒得難以出聲……敖楚戈擺擺手,道:「不要衝動,姓童的,我什麼也不『以為』,我只用手上傢伙見真章,分強弱,以命搏命!」
  童宗義靜默了一歇,面容肅穆,語聲清冷:「這是不值得的,敖楚戈。」
  敖楚戈歎隗著道:「對李嚴良而言,是不值得,但對李映霞來說,我義不容辭!」
  童宗義緩緩地道:「沒有考慮餘地了?」冷酷地,敖楚戈道:「沒有。」
  童宗義徐徐地道:「那麼,你定要流血了?」敖楚戈正容道:「如果你要的話。」
  這時,李映霞又是悲楚,又是感動地泣叫:「敖楚戈……」目不稍瞬地望著對方,敖楚戈卻在回答李映霞:「安靜點,李姑娘。江湖生涯,原與兵刃終生牽連著的。」
  童宗義出奇冷峭地道:「李映霞跑不了。敖楚戈,她必然跑不了。可惜的是,你卻要同她陪葬在這裡!」
  敖楚戈舔舔唇,道:「這是你的想法,我卻並不這麼以為。」
  往側走出幾步,童宗義陰毒地道:「我會傾盡一切力量殺掉你!」
  點點頭,敖楚戈夷然不懼地道:「沒有人攔阻你,是麼?」童宗義一昂頭,大喝:「圈上去:「十幾條彪形大漢又往上圍聚,十幾樣各不相同兵刀閃閃生寒……敖楚戈輕輕地道:「李姑娘,下馬。」
  李映霞迅速掀鐙離鞍,摘下「青鋒劍」緊握手中,而敖楚戈的鋼棒抗上左肩,衝著往上迫攏的敵人們,他展現了一抹懲般柔和的微笑。
  沒有丁點微兆,兩條人影由背後狸貓般倏然彈起,疾撲敖楚戈,同時,另一名使著熟鋼錘的角色兜頭一錘砸向了李映霞。
  敖楚戈那只沉重的鋼棒上宛如生著眼睛,帶著翅膀,驀地由肋側往後暴揮,而寒電猝閃,指的卻是另一個方向——那襲擊李映霞的敵人。
  幾聲狂吼幾乎串成了一聲,激盪著空氣,兩名由後撲上的漢子,陡然間被攔腰掃跌到丈許之外,而襲擊李映霞的那人卻正撫著肚皮跟路往後倒退,撫在肚皮的雙手指縫中,.殷紅的鮮血浸湧如潮。
  李映霞的青鋒劍方才拔出了一半。
  敖楚戈的手上又恢復了鋼棒的原狀——整體的,絲毫看不出他曾經使用過的樣子。
  「殺!」
  辛大腦袋奮勇上前,巨大的竹節鋼鞭橫舞豎飛,力道萬鉤地直逼敖楚戈面前。
  身形側斜三尺,敖楚戈的鋼棒子一點而出,星流似虹,直透過辛大腦袋的重重鞭影,驀地將對方迫得駭然急退。
  於是,童宗義閃撲而至,照面間,手上的那柄「蟠龍刀」雪亮眩目,凌厲至極地晃映為十六條光帶,急速瀉來。
  敖楚戈卓立不動,鋼棒翻飛於一剎,「叮噹」撞擊聲中只見火星四濺,童宗義旋身而出,敖楚戈棒中的「無雙劍」已猝然插進身側掠過的一名大漢肋內,在那大漢的慘號尚未出口之前,劍已歸鞘,空留一蓬血水隨勢湧出。
  來得那麼快,又一條人影貼地捲襲.也是使刀的,不過,在他動作中,這柄刀卻幻成了一片滾蕩流旋的雪花冷雲!猛的柱棒於地,敖楚戈身形倏然暴斜而起,當鋪貼流旋的刀花擦腿翻騰的瞬息,他的雙腿已齊齊的飛彈,「吭」的一聲將那旋展「地堂刀」的人物踢得一個跟斗倒仰,那人倒仰的一剎裡,口中血噴如箭!
  敖楚戈看也不看一眼,大回轉,兜胸一棒再將一個麻面大漢搗得弓腰駝背的滾了下去,那一搗之下,已可聽到清晰的胸骨折斷聲。
  嗔目欲裂的童宗義,刀似漫空的虹雨,在尖銳的呼嘯聲裡罩向了敖楚戈,刀刀連貫,刀接無隙,狠快爽脆,果是高手之招。
  微微一笑,敖楚戈迎身挺上,瞬息裡,冷芒暴閃,那一股光華,卻在出現的同時候然形成一個斜十字,而斜十的影像才入人眼,又突然幻成了一個「霍」「霍」流轉,宛似烈陽飛旋的大光輪!
  光與光頓時纏絞,刀與刀在人的視力不及追攝的過程中穿插,看上去,只是一片燦麗眩映的彩芒波閃,童宗義已倏躍七步,肩頭殷紅一片。
  光斂人現,敖楚戈的鋼棒仍是那只鋼棒,他柱在身前,臉上展現著一樣和善又開朗的笑容。
  自始至終;李映霞就未能助上一臂之力,因為,她根本便沒有出手的機會。
  童宗義手下的殘餘們,已經不自覺地站了老遠,他們雖然仍保持著包圍的陣勢,但誰也看得出來這個包圍的陣勢是如何薄弱空虛!
  這些人全畏了,由他們驚惶的眼中可以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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