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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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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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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發表於 2016-2-4 09:21:55 |只看該作者
54. chapter 54

  一星期後受審,處以罰款,管制3個月。作為律師,處以停止執業的處罰。期滿後,需重新申請才能拿回律師執業證。

  判決下來的那天,甄意走出法院,有些失落,但也輕鬆;

  外邊陽光燦爛。

  言格立在大理石階梯旁等她;司瑰也在,抱一大束花,拘謹地和言格保持兩三米的距離,望著天空數飛鳥。

  她承受不住言格寡淡的氣場。

  一見甄意,立刻解脫,跑來:「恭喜我最愛的小女人從此擺脫律師這個最混淆是非最顛倒黑白的行業,重回清白人間!鼓掌!」

  一行人稀裡嘩啦拍手,江江搞了個花環給她戴上。

  甄意無語:「惡不惡俗?我現在服刑呢。能不能嚴肅點兒?這麼歡樂是鬧哪樣?」

  司瑰:「你的痛苦就是我們的歡樂嘛!」

  甄意一腳把她踹開。

  倒是江江,邊笑邊哭:「意姐,你不當律師了我怎麼辦?我還沒帶出頭呢。」

  甄意雙手在自己面前畫了個框:「這是遺像啊?手機當鬧鍾用不會打電話?」

  江江噗地又笑。

  言格的目光始終凝在甄意身上,隨著她由遠及近,等她在面前站定,問:「還好吧?」

  「很好。」她聳聳肩,笑,「跟慼勉打官司的錢,都給艾小櫻的家人了。小櫻的爸爸媽媽開始不肯要,說該崔菲他們補償,我說這就是崔菲他們的錢。」

  她踮了踮腳,深吸一口氣:「無債一身輕啊。」

  言格安然看她,見她重新神彩飛揚的臉,忽然再度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情。

  司瑰:「甄,去泡酒吧,禁慾一年多,該放鬆放鬆了。」

  禁慾......

  甄意斜她,她最近用詞怎麼那麼奇葩?

  「甄,去吧,不想泡酒吧,ktv火鍋壓馬路,什麼都成。姐今晚給你三陪。」

  「找鴨子可以嘛?」甄意問。

  眾人:「......」

  「哈哈哈哈。」甄意大笑。

  「意,去吧去吧。」楊姿推她。

  甄意不吱聲,偷偷望了言格一眼,還是想和他一起。

  「算了,下次。」

  楊姿和江江看出蹊蹺,交換眼色。司瑰大著膽子上前:「言老師,你也一起吧。」

  「不了,你們去。」和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在外面吃飯,這兩樣都是他無法容忍的。

  甄意有些失落,她最近情緒不錯,可今天把所有和律師有關的一切打包收起,心裡難免微微發涼。她不想熱鬧和大餐,只想和他一起。即使不說話也好。

  可言格話沒說完,他望向甄意:「她們去,你陪我。」

  甄意的心咚地一敲,像坐了過山車。他如此直白地表達,叫她在朋友們面前微微臉紅。

  司瑰若有似無撞一下甄意的腰:「重色輕友!」

  「謝謝誇獎。」

  「一鼓作氣拿下,回來分享經驗。」司瑰暗示地擰甄意的腰,笑完,目光落在一英俊有禮的男人身上,唔……

  她警察當慣了,看人眼神都不帶打彎兒,自上而下,落落大方把卞謙掃一遍,慢悠悠地笑:「甄,你家卞謙哥哥真是越來越年輕帥氣了。」

  眾女默默後退,這挑姑娘的語氣,太明顯……而且,拿你的警察敏銳視覺來看男人,公私不分。

  卞謙微頷首,還禮似的:「司警官也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甄意上大學的時候,他去她學校多次,司瑰的情況,他並不陌生。

  「嗯,很好。」司瑰笑,「久別重逢,沒帶禮物,請你喝茶吧。」

  眾女瞠目,這是怎樣一句詭異不合邏輯偏偏挑不出錯處的話。

  「司警官說的喝茶,是哪種喝茶?」

  「請你去品茗軒喝茶呀。」司瑰一幅關愛子民和煦狀,「如果你不願意,去警局喝也行。」

  眾女黑線,這算不算利用職務之便脅迫美男子失足?

  卞謙笑開了,漸漸收不住,和她交換電話。司瑰適時來了句:「軍民魚水一家親嘛!」

  魚…水…一家親…

  甄意撫額,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

  江江嘀咕:「意姐,司警官都從你這兒出師了,你以後多傳授我祕訣。」

  「……」

  她多看司瑰幾眼,其實,小女人挺漂亮的,只不過一頭短髮,不愛打扮。她覺得,她這警察朋友,漂亮極了。

  各自離開。

  甄意走到言格身邊,拿腳底蹭地闆,假嬌羞:「嗯,你說,讓我陪你幹什麼?」身體語言在說:陪你上床好不好昂?

  言格:「你不是說,如果慼勉的官司贏了,請你吃飯嗎?」

  啊,他還記得。

  目的地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停車時,甄意滿眼桃花,春心蕩漾,在言格身邊嬌羞亂扭,躍躍欲試:「言格~我們要開房咩?」

  「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住這兒。」

  「那你呢?」

  「我想回去。」

  甄意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秒鍾變仇視,心尖在咆哮:來這兒吃飯?只吃飯?你有毛病啊!

  你個神經病醫生果然不是白當的!

  想想頭頂上無數個房間裡無數張大床大浴缸,無法強行和他滾床單的失望和憤恨全寫在臉上。

  悶不吭聲走一會兒,甄意明白了,他不信餐館的衛生狀況,才來這兒吃飯。可惡,害她白白誤會。

  又一想,他好像不能吃辣。

  甄意笑瞇瞇,湊上去:「言格,我們吃中餐好不好?」

  「好。」他沒意見。雖然一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應該又在搞鬼。

  入座後,他把菜單交給甄意。

  她毫不客氣,默默地點了辣子雞麻辣烤魚辣白菜水煮青菜燴;在飲食習慣那裡勾了個「特辣」。

  言格坐在對面,不太明白她點個菜怎麼那麼開心,怎會不住地抿嘴偷笑。

  甄意點完,眼珠一轉,唔,他也不會喝酒。

  如此良機,她差點兒仰天爆笑,強忍著臉都快扭曲,又默默在飲品裡勾了兩瓶可樂,兩瓶白酒。

  「不用報菜單了,快上菜。」甄意把電子菜單塞給服務員。

  心裡,花兒在怒放:滾床單!昂~

  中餐廳古色古香,燈光幽闇;假山流水,絲竹悠揚。

  桌上點著蠟燭瓷熏香,時不時煙絲裊裊。

  甄意託著腮,笑得甜甜的:「來這兒吃飯感覺像約會哦!」

  約會?

  言格靜然註視她,或許是燈光,她看上去那樣溫柔,偏偏酒窩淺淺,總是活潑;脣角彎彎,總是俏皮;

  如果不是她的心,只是這樣黑目湛湛,肌膚盈盈,她便會是普通的靜美;可因為這幅皮相下她的心,她的樣貌才如此明媚生動,生機盎然,像一束光,讓他8年來每每想起,既痛徹心扉,又除卻巫山不曾悔。

  他平靜地挪開目光,拿起杯子慢慢喝水。
 
  隔了很久,說:「好好休息,以後不要再熬夜了。」

  「熬夜?你怎麼知道?」甄意奇怪。

  言格微愣,不作聲。她眼睛下有很淡的黑眼圈,看他的眼神也直直呆呆的,像一隻夢遊的動物。

  熏香淡淡,

  甄意也沒等他回答,揉揉眼睛:「前段時間一直在找工作面試麼,記者還是挺適合我的。可以接觸好多,和我以前學的算是沾邊。」

  言格透過玻璃杯看她,稍稍分心,不經意說:「你過去肯定是個好警察。」

  「切,帝城最美女警花!」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給點兒顏色就開染坊。

  「沒做了會遺憾嗎?」

  「也還好。」她提起精神,歪頭問他,「你呢?現在的職業是當初想做的嗎?」

  「不是。」

  其實,當年對哲學和數學稍微感興趣。

  她訝異,像聽到驚天祕密:「誒?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和研究?」

  「也不是。不喜歡,但也並不討厭。」他疏鬆地說,不遺憾也不感歎。

  「可你說過,學這個要花很多年的時間啊。如果不喜歡,那該多無聊?」

  他清淡道:「讓自己用心,也能很擅長,所以就這樣接受了。」

  「哦,其實好多人的工作也都是這樣的啦。」明知他不需要,甄意還是下意識地寬慰他,可說完自己卻愣住,

  「等一下,你,」心口好似針刺,「你,對我就是這樣嗎?」

  言格微愣,卻見一瞬間,她的眼睛似乎紅了,逞強地看著他,彷彿傷感自嘲,卻轉瞬即逝。

  她恢復了笑容,看上去不在乎:「你對我就是這樣嗎?不喜歡,但也不討厭,勉強接受,就那樣將就了?」

  「甄意……」

  「我知道。」她不敢聽他的回答,打斷,「你現在也不討厭吧?那你能不能再次接受,再次將就,和我在一起呢?」

  她心都麻木了,不知道以怎樣一種心情說出這句話,可她還微笑著,期盼又憧憬。

  曖昧的燈光對面,言格目色如水,來不及說什麼,服務員擋在了兩人之間,聲音溫柔:「您好,我們上菜了。」

  甄意深吸一口氣,收拾了心情去看菜餚。從很久以前,從很小很小,她的情緒便可以360度大旋轉。

  「哇!好好吃的樣子。」她看著食物,兩眼放光。

  言格不說話了,眸光莫測,終於緩緩從她臉上挪開,落在幾大碗紅油油的食物上。

  他靜默。

  甄意見他盯著食物不作聲,揮拳頭,瞪眼睛:「敢浪費我的菜,小心我揍癟你。」

  「我沒這麼說。」他拿起筷子,斟酌幾秒,終於挑了一個看上去不那麼辣的水煮青菜。

  甄意暗暗搖頭:年輕人,真是沒經驗啊!

  這叫表裡不一,是最辣的好麼?

  果然,言格吃第一口的時候,筷子便頓住,接下來和吃毒藥一樣無比艱難地一口嚥了下去。

  或許對他來說的確太辣,他吞進去後似乎懵了一下,悶不吭聲,微微張嘴,靜靜地深呼吸,克制而忍耐。

  甄意的心情,簡直太解恨了!

  她操起筷子大快朵頤,一面痛快地說好好吃太地道,一面特陰險地給他夾菜。她清楚他的習慣,無法容忍碗裡剩著菜。

  昂~不會浪費糧食的言醫生,她最喜歡了。

  而言格辣濛了,面對甄意的瘋狂夾菜,居然愣愣看了十幾秒都沒反應過來。等說「我不要了」把碗抱回來時,已經滿滿的了。

  甄意吃得全身舒爽,言格卻有如受刑,不一會兒,臉紅到了耳朵根,每多吃一口,需要停下來默默深呼吸的次數就越多。

  甄意眼見他辣到幾乎不能說話,倒了兩杯可樂混白酒,推一杯到他面前:「喏,喝這個,喝了就不辣了。」

  他眼神都有些呆滯,搖搖頭,想說什麼,一張口,又辣得說不出來。

  她明白他的意思,道:「這酒被可樂稀釋了,跟水一樣。你再不喝,想被辣死嗎?」

  她把玻璃杯塞進他手裡。

  言格沒辦法,拿起來喝一口,可樂冰涼,白酒火熱,辣意真的瞬間削減。這下,每吃一口菜,他都得喝好幾口可樂啤酒。

  甄意笑得像狐狸,可一頓吃完,言格反而冷靜下來,端端坐著,沒事人一樣。喝了酒,反而恢復了一貫的淡然。

  甄意頓感沮喪,立在洗手臺邊吐漱口水,斜眼看他平靜地洗手洗臉漱口。她暴躁得想踹他。

  出餐廳時,他步伐也穩妥。

  走到大堂,甄意還不死心,商量的語氣:「喝酒了不能開車,晚上我們就在這兒住吧。」

  言格點了一下頭:「嗯,好。我想睡覺了。」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有度。

  但,一句話暴露了問題。

  「……」甄意中彩票一樣看著他。

  他說完後,又點了一下頭,想了幾秒,還點了一下頭。每一次都適度而紳士。

  可那表情太純真,她想立刻把他撲倒!

  甄意喜滋滋拉他登記,前臺小姐只怕是新來的,一時口誤說了句「需要叫床服務嗎?」她自己還不覺得。

  甄意笑笑:「不用叫床,叫床服務我自己來就行。」

  前臺一下臉紅成豬肝。

  前幾秒她還規規矩矩,進電梯就纏住了言格的手,出電梯時抱住了他的腰。言格雖然站得很直,可腦子裡已經不清醒,一路任由她。

  直到開房門前,他居然還能禮貌而矜貴地問:「你住隔壁嗎?」

  甄意跟著他進屋,撒謊:「嗯嗯,現在還早麼,我進來坐坐。」話音未落,人就撲上去,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腳一勾把門踢上,高跟鞋踢飛,擁著他往臥室裡撲。

  言格撐著自己都勉強,哪裡架得住她?

  連連後退,一下被她壓倒在床上。

  醉酒的人無論如何撐著自己,可只要一倒下,就醒不來了。

  言格前一秒還試圖把她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來,後一秒,便沉沉地闔上眼睛。

  他這個人,連醉酒都是安安靜靜的。

  「臭男人,說了會把你先姦後殺,你還不信!」她燈都不開,就著窗外的月光撲在他身上。

  他閉著眼睛,很安靜,呼吸也淺,手掌無力地捱在她腿邊。

  她伏在他身旁,癟嘴:「我要把你脫光了和我擺姿勢,拍照片威脅你!哼!」

  說完,自己忍不住笑。

  原本只想捉弄他解氣,沒想真把他弄醉了。

  她趴在他胸膛,忍不住去撫摸他的臉,稜角分明卻異常柔軟,溫暖的鼻息從她指縫中呼過,好癢……

  唔,要不......

  大學裡偷偷看過好多日本教育片,可從沒真正實踐過。

  做那種事,感覺真有那麼好?

  想起戀愛那會兒和他之間的親密,太醉心,要是到了那一步,估計要飛天......嗷,好想要。

  要不要現在試一試?

  她湊上去,藉著月光看他,半明半暗中,他眉目如畫,俊逸的臉龐白皙如玉,沉然睡著,看上去竟有些柔弱。

  「唉,」她癟嘴,「怎麼會那麼喜歡你?」

  話沒說完,心就疼了。

  她輕輕蹭他的鼻子,碰碰他的嘴脣,像小狗忐忑不安地嗅它的心愛。

  或許因為醉酒,他的唇異常柔軟熨燙,燙進她的心底,燙得她內心深處直發顫。她輕輕地一遍遍吻他,吻他的睫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虔誠如信徒。

  她的舌頭溫柔地撬開他的唇。他嘴裡還有淡淡的酒味,和記憶中他青澀純淨的味道不太一樣。陌生又性感,很刺激。

  她的身體漸漸昇溫,好似血液沸騰。只是一個吻,卻叫她上癮,她還想要更多啊!

  她意亂情迷,胡亂解開他的襯衫,手臂鑽進去抱住他的身體,貪婪地撫摸。

  他的身體如此滾燙,她那樣迷戀,心跳全然紊亂,她聽見自己的呼吸漸漸急促。

  或許她也醉了,熱得喘不過氣來,嗓子裡煙熏火燎,只有他才能解渴。

  她脫了衣服,拿他的手摟在自己光露的腰上,又去解他的褲子。

  剛拉開,言格皺了眉,翻了個身,一下子把她掀下來,側身攏在懷裡。甄意莫名一嚇,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他仍皺著眉,睡眠不穩又難受的樣子,隔了幾秒,睫毛動了動,忽然睜開了。

  甄意高度緊張,他醒了?

  他眼睛微紅,目光卻清澈,非常的純淨,一瞬不眨地看了她幾秒,又緩緩闔上。

  甄意躺在他懷裡,溫暖得嗓子泛酸。因為,半刻前,他輕輕往她身邊靠了靠,歪頭牴住了她的頭,這才安然睡去。

  她靠近他,環住他的腰身,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聲,那樣蓬勃有力。

  她輕輕開口,微笑著,眼睛裡閃過微微的水光:「言格,你不喜歡我,但也不討厭我吧?」

  「言格,我們在一起吧?」

  「你不掛心,那就我來主動,好不好?」她的手緩緩往他腰際滑下去,撫摸著他滾燙而緊實的肌膚,慢慢向那裡靠近。

  當年,他們其實睡在一起過,僅此而已;什麼都做了,就差最後一步。

  她的心劇烈地搏動著,頭腦都不清醒,忽然瘋狂地只想和他......

  「言格,你不要一個人,好不好?那樣多孤單啊。要不,我們在一起吧!有人說,戀愛要雙方共同付出才會幸福。言格,沒關係,你沒那麼喜歡我,我就雙倍地愛你好了;你的喜歡那麼少,我就多愛一些,多付出一些好了。我不介意。你誰都不喜歡,誰都不感興趣,就和我在一起吧。因為不會有人像我這樣愛你。」

  她輕輕蹙眉,覺得有些醉了,

  「以前,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會生氣;這次,你也不要生氣。」

  她的手,往下,往下,伸了進去,

  「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言格,你不要怪我。」

  怪,又能怎樣呢?

  她癟癟嘴:

  哼,就算把他強上了,他能怎樣?

  殺了她?

  切,她又不是不負責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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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6-2-4 09:21:35 |只看該作者
53. chapter 53

  下午三點的陽光有些倦怠,甄意立在路邊的梧桐樹下等言格。

  崔菲的自殺案雖然不單純,但也沒別的疑點。警察以自殺結案。

  甄意心情不怎麼好,等著接受法庭審判的間隙順帶找工作。

  某位愛哲學的紳士(神經病)說:「如果你偏執地厭惡某件事,就了解它,成為它的一部分。」

  於是甄意應聘了帝城日報社的攥稿人助理,沒想一舉命中,即將加入她曾經最排斥的記者一行。

  今天拿到offer,她想起好久沒運動,想去打棒球,便說車壞了,讓言格送她。

  某人不看她的表情,只聽聲音都知道她在撒謊,但還是......

  等待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安瑤,想和她見面,她最近要參與幾臺手術,只有今天下午有時間。可甄意已經有約,只好約在下個星期。

  三點差三分。

  甄意彎下腰,湊近別人車邊的小鏡子整理頭髮。

  不做律師後,她一夜間年輕。不化妝,沒有著裝要求,t恤,糖果短褲,棒球帽,束馬尾,簡單清爽,像大學生。

  還在照鏡子,聽見一聲鳴笛。

  言格來啦!

  她歡喜地直起身,回頭。

  不是。

  車窗搖下來,尹鐸笑容很大:「去哪兒高就了?」

  「做記者啦。」甄意笑笑,眼珠一轉,立刻套近乎,「學長以後如果接受採訪,先聯繫我吧。號碼沒變。」

  「那你這記者做得太輕鬆,都不用和我搞好關係。」

  「我們關係還不好麼?」甄意特殷勤,笑得像朵花兒。

  她是娃娃臉,不化妝加穿著簡單,就退回學生時代;甚至和中學裡差不了多少。

  他依稀想起,高二那年上體育課,走在操場上,忽然感覺有什麼跟在他身後,踉踉蹌蹌,窸窸窣窣,像隻動物。

  他停下,回頭。

  跑步的女孩子一下撞進他懷裡,熱氣騰騰的。

  她搖晃著要倒掉。

  他趕緊去扶,便握住一段纖細柔膩的手腕,熱乎乎,濕漉漉,滿是汗水。

  那年,她特矮小,額頭只到他胸口。

  她吶吶地仰頭,跑得累懵掉了,表情呆呆的,眼睛黑白分明,水靈靈像蓄著濛濛的霧氣。

  他愣了愣。

  她嘴脣乾裂,張張口,想說謝謝說不出,便咧嘴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掙開他,擺擺手,扶著腰桿繼續跑步了。

  女孩的t恤短裙花花綠綠,畫滿塗鴉,寫著彩色的「甄意」「言格」,畫滿桃心。隨著她的步伐,短短的裙擺隨風飄舞飛揚。

  「她跑什麼?」

  「她在追初中部那個不會說話的言格,搗亂了上課,被老師罰跑10圈。」

  「10圈?」

  4000米。高中部的男生體育測試也只跑1000米。

  12年了,小師妹長這麼大了。

  尹鐸笑容收斂,語氣認真:「甄意,你做的事,我很佩服。」

  「誒?做記者有什麼好佩服的?」

  「你自首的事。」

  「更不該了,是改錯麼。」

  「不。如果是我,只怕捨不得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很佩服你。」

  甄意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尹鐸剛要告別,後視鏡內一輛白色的車緩緩靠近,他想了想,沖甄意招招手。

  「對了,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還有郵箱。」他從碎物盒裡拿出名片,甄意彎下腰來,探身到窗口去接。

  言格停下車。視線裡,甄意俯著身,手臂搭在尹鐸車窗邊,笑容燦爛。她穿得像夏天,腰肢很細,光露的雙腿筆直而修長。

  他看了半刻,垂下眼眸。

  尹鐸笑笑:「走了。需要幫忙,記得找我。」

  甄意揮手告別,把名片插入屁股兜兒裡,一轉身,望見幾米遠處停著輛白色的車,裡面的人是靜止的,看不清表情。

  唔,剛才就該想到,他的個性,哪裡會鳴笛?讓她準備的笑容白白送給了尹鐸。

  隔著車窗玻璃,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覺他那邊安安靜靜的,無聲。

  甄意s形地靠去他車邊,敲敲車窗。

  玻璃落下來,他神色如常。

  她不滿:「來多久了?你這人真是,就會不出聲,嘴巴長了是幹嘛的?」

  他寂靜地端坐著,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峰度完美的鼻翼上。

  她伏低身子,趴在他窗前,調戲:「嘴巴長了是來親親的嘛?」

  他側眸,見她歪著頭壞笑,馬尾掃在細細的肩膀上,有幾簇就著陽光跳躍,明晃晃的。她輕輕咬著一邊的唇,塗了果凍色的唇彩,看上去輕軟嘟嘟。

  她最擅常這樣。

  言格目光凝在她臉上,手卻不動聲色地拉開門,輕輕一推;甄意腳步一退,頭不輕不重地磕在車窗上沿。

  「痛死啦。」她捂著頭頂,誇張地叫嚷。

  「噢,抱歉。」他客氣地推門下車,身子一下子拔高了俯瞰她,神色不定,氣場也隱隱不對。

  甄意弱弱地退後一步,嘿嘿笑,「騙你的,不疼。」

  「我也這麼想。」他動了下嘴角,邁開長腿走到另一邊,拉開副駕駛門,「上車。」

  「誒。」甄意一溜煙繞過他竄上去,一路上,怎麼回味怎麼覺得他今天有點兒驕矜。

  他始終面色沉定,某一刻,問:「怎麼會在這兒遇到尹檢察官?」

  「他路過。」甄意不覺有異,「正好,記者也是個需要人脈的行當,等過段時間我單獨做採訪,以前的關係網都可以用到。」

  他的註意力被「單獨」二字吸引:「單獨採訪尹檢察官嗎?」

  「嗯。尹學長人挺好的,也肯幫忙。」甄意靠在窗邊,託著腮,「唔,楊姿每次曖昧的男人都不太靠譜呢,要是有個像尹學長的人就好了。」

  她自得其樂,越說越來勁,

  「美顏多金,青年才俊,性格還好,公事上原則性強,寸步不讓;私事上幽默風趣,溫柔細心。這樣的男人,還真是難以抗拒。」

  言格抿著嘴唇,眼眸微暗,長指緊握著方向盤,幾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氣,但,莫名還是氣不太順。

  她列舉的那些優點,他不了解,自然不會反駁。

  但,

  「學長。」他語調平緩,隱約透著張力,「我也比你高一級,你怎麼就整天言格言格地叫嚷,沒大沒小。」

  甄意訝住,誒?他今天怎麼了?

  一回想,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沒叫過他學長……

  「不是一開始喊習慣了麼。你介意啊?」想想他古板又古怪的性格,沒準真挺在意稱呼這種事的。

  「不介意。」他倒是說了實話,隔幾秒,客觀地陳述事實,「小柯說,武俠小說裡,沒人和小師妹在一起了的。」

  說完,心情莫名順暢了。

  甄意揣摩半刻,驚訝地瞪大眼睛:「言格,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某人臉一僵:「沒有。」

  「吃醋了吃醋了,你就是吃醋了。」甄意太歡樂,像中了頭獎,哈哈大笑,真想把他摟住狂蹭臉蛋不鬆手,考慮到他在開車,只能忘乎所以地蹬了鞋,勾搭去他腿上。

  言格默著臉,不理她。

  她更來勁,腳趾勾勾他的腿,「不要吃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歡你。只喜歡你。」

  類似的話他聽過無數遍,和每一次一樣,他心緒微亂。偏偏表面波瀾不驚。

  甄意癟嘴,毫不氣餒,腳趾往他大腿內側勾,特靈活,抓抓又蹭蹭。

  她腳趾微涼,他肌膚微燙,隔著薄薄一層夏日衣衫,其中的想像意味曖昧而旖旎。

  「甄意。」他嗓音清冽,帶了點禁止的意思。

  可她簡直恃寵而驕,吃準了他,哪裡會怕?

  腳趾更挑釁地往深了抓抓,嫵媚地恬不知恥地說:「咦,你覺得不舒服嗎?」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不會對。

  前方,寬闊的道路上忽然蹦出一個花皮球,路邊小孩奔跑起來,言格立刻剎車。

  甄意光露的腳一下子撞進言格的腿間……

  好大……軟軟的,飽滿的……很有彈力……

  趾尖那充實而溫暖的觸覺無法用言語形容……

  甄意熱血沸騰。

  嗷~

  車廂內溫度微妙地昇高。

  言格白皙的臉上泛起極淡的粉紅色,要命的是依然鎮定,扭頭靜然看她:「還不把腳拿開嗎?」

  甄意臉蛋紅撲撲,眼睛亮閃閃,耳朵湊過去裝沒聽見:「啊?你說什麼?你要幫我穿鞋?」

  簡直厚顏無恥。

  馬尾揮到了他脖子上,動來動去,像小鬆鼠的毛,柔軟而又彈性,撓得他有點兒癢。近在唇邊,她的耳朵小小如玉,午後的陽光從車窗玻璃灑進來,把她脖頸處的肌膚照得通透。

  他的心靜悄悄的。

  甄意只等了幾秒,就轉回頭,髮稍從他面前拂過。

  她開玩笑的,讓他這個重潔癖碰她的鞋子和腳丫,這不是要他的命?

  準備找鞋子時,他卻握住了她的腳踝,掌心熨燙。

  他俯身下去,撿起她踢落的帆布鞋子,不緊不慢地解開鞋帶,大手握著她的小腳丫,輕緩地穿進去。

  甄意心絃亂顫。

  微炫的午後陽光下,他低眉的樣子清秀靜寧,給她拉好鞋帶,顧慮著她過會兒要跑動,稍稍偏緊,但依然舒適;白皙長指利落地給鞋帶打結,見帶子太長,或許擔心她絆跤,又繫了一道。

  如是,穿好第二隻。

  街道上安安靜靜。

  車廂內靜謐無聲。

  她覺得,腳踝在他掌心發熱,細細地蔓延到心尖。

  他這樣克己有度,從容平和的樣子,她見過很多次。

  她總是做一些出格的事,總是提一些無禮的要求,他每每便會如此,像拿她沒辦法,又像不介意,更像……縱容。

  或許,

  其實,

  她願意瘋,他願意寵。

  是啊。他的好,只有她知道。不開心,他會揹她;開心,他會陪她。她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那麼多異想天開的犯傻,他從不拒絕,一直包容。

  她已經覺得很足夠。

  給她穿好鞋子,他把她的腳微微折了放下去,一傾身,她的手臂就纏上來,箍住他的脖子。

  他身形頓住,不動了。

  操作臺隔得近,他動她便會掙,結果磕到她自己。

  她捱在他耳邊,嬌俏又柔軟:「不要吃醋嘛,你難道不知道,我只喜歡你。」

  她自說自話的功夫越來越好了。

  他默然半刻,輕聲道:「我知道。」

  甄意反倒微微一愣,不知為何,厚臉皮的她為這句話,臉紅了。

  下了車,甄意問:「你只看麼?要不要我教你打棒球?」

  他搖頭。

  「沒興趣?其他也行啊。」

  他略一回想,是啊,網球乒乓籃球排球,她各種在行。上學時代,課間和體育課就是她的天堂。

  他還記得她在操場上蹦來跑去的樣子,勃勃生機。

  「言格,你要多運動。」甄意已然開始扭腰做熱身,「像你這樣,小心以後得老年癡呆症。」

  「像你這樣,小心以後會得老年多動症。」他說。

  「哈?」甄意噗嗤一聲,哈哈笑,「言格你太可愛了。」她笑得捂住肚子,直不起身來。

  他看她像一株風中的小樹苗搖搖擺擺,不太理解,並不覺得哪裡好笑,但不妨礙他喜歡看她笑得張牙舞爪的樣子。

  「言格,你真的需要運動,如果這些你都不喜歡……唔,那你應該找一個女朋友。」她指著自己,眉飛色舞,

  「床上運動,我給你當教練。」

  「......」

  他臉微紅了,抿抿唇:「甄意,你羞不羞?」

  「呀!原來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呀?」她揹著手,歪頭湊到他跟前望他,調皮而精靈。

  「......」

  安瑤下了班,去停車場取車。下午沒事,沒約到甄意,可以回去陪言栩。如果開車快一點兒,還能親自給他做晚餐。

  摁下鑰匙,白色法拉利閃了閃,言家送她的訂婚禮物。

  對她來說,太招搖。

  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小本田。可言栩媽媽說車要給她放壞,這才隔段時間開一次。一輛車引得醫院裡流言蜚語,好在她也不在意。

  打開車門,身後有人叫她:「安瑤。」

  中學校友,不知怎會在這遇見。這些年她躲得最厲害的就是中學同學。學長學弟學姐學妹,她都不想有接觸。

  「是你啊。」安瑤抿一下唇,溫和卻淡漠,沒要寒暄的意思。

  「嗯。」同學也不熱情,看一眼她的車,「你未婚夫家出手真闊綽。」

  安瑤並沒多驕傲,這不是她在乎的。

  「好像姓言?」那人問,「言格和甄意又走到一起了?」

  「肯定會在一起。」安瑤說。

  「可要是他們知道了你做的事,怎麼辦?」

  「什麼?」

  「8年前你在ktv對甄意說言格不去帝城,要出國。可我無意間聽秦老師說,言格申請了延遲一年,甄意讀高三時,他會留在深城陪她。」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安瑤說的實話。

  那人見她坦然而平靜,冷笑一聲:「起火時,大家都以為甄意去找言格了,可她困在洗手間裡。後來失火,言格回來找甄意,大家告訴他,她聽說他要出國,氣走了。火警響起,班長問起甄意,是你最先說她氣走。是你這樣告訴大傢的。」

  安瑤「嗯」一聲,這正是她想對甄意坦白的。她沒有求證甄意的位置,就妄然下定論。

  「安瑤,當時和班長玩曖昧的楊姿坐在你身邊,我看見她把甄意的包包和手機踢到沙發底下去了。甄意走的話,會不帶著?你沒看見楊姿的小動作?」

  安瑤一愣:「我沒看見。」

  「看沒看見,說甄意不在的人都是你。所以,」對方露出真面目,「希望你給我點好處。」

  「呵。」安瑤輕笑,「不好意思,這些事我已準備向甄意坦白。」

  「什麼?」那人吃驚,有些憤怒。

  「沒有確定她的所在位置,就懷著惡意說她已經走了。這是我一生做過最讓自己不恥的事,」少年時一次鬼迷心竅成了一生的精神汙點,

  「我會嚮甄意坦白,請她原諒。我沒你說的那麼......當然,我是不堪。那次意外起火,我一時歪念想讓他們有誤會。但言格走後,我立刻去找甄意了。」

  「但那時甄意已經不在,被別人救走。」同學刻薄地中傷,「沒人知道你試著去救過她,只要我說出去,大家都會知道你小小年紀心腸歹毒,想殺甄意。」

  「我沒有。」她依舊坦達。

  「我要你做的事,是舉手之勞。」那人氣急敗壞地提出要求。

  安瑤決然地搖頭:「我不會受你威脅。你要說就說,相不相信是他們的事,總之,我沒想殺甄意,而且為一時的歪念一直在後悔。」

  她轉身要走,那人卻不依不饒:「你果然坦蕩蕩了,可那天發生的另一件事你不記得了?」

  安瑤腳步一滯,握著鑰匙的手微微發抖,漂亮的臉蛋漸漸蒼白。

  怎麼會不記得?

  火大了,她嚇壞了,整個ktv地找甄意,最後被消防隊員拖出去。

  她恐懼而自責,立刻跑去甄意家,希望她在,然後給她道歉,給她解釋。可經過廢棄的工廠時,天色有些晚了......

  安瑤指甲掐得發白,閉了閉眼,她還記得當時生不如死的感覺。被堵住嘴,淚水流乾,被人翻來覆去地折磨。

  8年後再看到甄意,回憶一遍遍被提醒,她本能地希望甄意不要靠近。可,言栩的哥哥開心啊。

  她鄙視自己下作的小心思,當年就是現世報,她哪有資格怪任何人?

  而此刻,身後的人殘忍至極,走到她身後,湊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問:「安瑤,如果你未婚夫知道你受過侮辱,他會怎麼看你?」

  淚水砸下來。

  她太遺憾!太遺憾!太遺憾!

  為什麼沒能把最完整最美好的她給她最愛的人。

  每次只要想到這點,她心痛得無以復加。

  可此刻她的心異常平靜,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微笑道:

  「他早就知道了。」

  有多痛苦,就有多倖福。

  「我不會做任何配不上言栩的事。別想威脅,我不會幫你。錢,名,利,我都不在乎。因為我現在太驕傲了,瞧不起。」

  她沒回頭,徑自駕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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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栩栩如生

52. chapter 52

  「蘇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好不好?」甄意一身義工護士裝,抱著乾淨的病號服,追著一個邋遢老頭。

  她今天的任務是給療養院1區的20個老人換乾淨衣服,可第1個就讓她磨了半個多小時。

  言格翻看著病例,繞過走廊,無意地一抬頭,就看見小護士甄意幾乎崩潰,腰桿兒彎得像飽受狂風摧殘的小樹苗,追著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在哭求:「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吧,您都臭啦!」

  老頭子精神抖擻地往前走:「誰說的,我是烤玉米,我香噴噴著呢!」

  甄意差點兒沒扭成一坨縮在地上:「爺爺~~求您了,你換衣服,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不好。企鵝跳的舞一點都不好看!」爺爺撅嘴,老短腿撲騰撲騰跑。

  在他眼裡,她居然是隻企鵝?照不出彩色照片的企鵝?!

  甄意扭著臉仰天長嘯,仰到一半,看見言格一身白衣,身形頎長,側身立在走廊上,手裡還拿著病例夾,表情莫測。

  丟臉的事怎麼全讓他撞見?

  甄意趕緊調整鬼臉,溫柔地哈腰:「言醫生早。」

  小柯跟在言格後邊,心中感歎:師母好氣質,工作時一點兒不特殊化,還尊稱醫生,真是可歌可泣。

  言格問:「不肯換衣服?」

  「嗯。」甄意連忙點頭,哀求地看住言格,作口型:幫幫忙吧。

  言格轉身走過來,到那老頭面前,溫和道:「爺爺為什麼不配合小護士呢?她工作也很辛苦啊。」

  甄意微微一愣,竟有些不好意思。

  老頭子鼓嘴,揹著手:「我不想換。哼!」

  言格說:「可你換了新衣服,才會討奶奶們的喜歡。」

  老頭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真的?」

  甄意:「……」

  言格從她身邊走過,病歷本敲一下她的肩膀。聲音卻清涼:「記得跳舞給我看。」

  「……」

  甄意風中凌亂,她沒聽錯?

  小柯跟在後面,忽然想起剛才工作時,言格說:「你過來測一下這裡面的激素含量......對了,一個男人在什麼情況下會稱呼一個女人為『小師妹』?......」

  小柯不明白......

  直到下午,甄意才換掉所有老人的衣服,把髒衣服抱去洗衣房,任務也就完成了。

  走去換衣間的路上,經過一間玻璃房子,裡面坐著個白衣人,甄意記得,他叫厲佑。

  想起上次的遭遇,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她和言格之間發生的事情,他怎麼會知道?

  一抬頭,心一磕。

  他不知什麼時候回頭了,註視著她,濃眉星眸,目光筆直而幽深,像一口井。

  甄意莫名覺得這個男人是危險的,可不知為何,他彷彿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與生俱來。

  這次,她依舊沒逃過,鬼使神差地靠近。

  隔著玻璃和鐵欄,她站定了,謹慎又好奇地看他。

  對視幾秒,他溫煦地笑了:「女孩,你孤獨嗎?」聲音隔著玻璃,有種奇怪的不真實。

  甄意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

  「撒謊。」他寬容地責備,「你孤立無援的時候,沒人在你身邊,沒人能讓你交付信任。」

  甄意不回答。

  厲佑抬起手,伸向她:「相信我,讓我聽聽你的煩惱。」

  他把手覆在玻璃上,十指修長,手心白皙。

  甄意擰眉,輕聲問:「你是說,精神嗎?」

  「聰明。」他笑容放大。

  「我不需要。」甄意說,「而且我不相信這種東西。」

  厲佑不介意,努了努嘴,道:「那你怎麼解釋我知道你記憶中的事,尤其是那些讓你受傷的事?」

  甄意臉色微僵,固執地搖頭:「我沒有受傷。」

  「可我看見你的記憶很痛苦。」他的手指在玻璃上緩緩一握,彷彿捧著她粉白色的臉,「說你愛我,騙我也行。可他連騙你都不情願。」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是言格告訴我的,你信嗎?」

  「不可能。」她生氣了。

  「有一瞬,你的確懷疑他,氣他在別人面前說出這件事羞辱你。」

  「沒有!」

  「甄意,我說過,我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麼。」

  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甄意後退一步,警惕起來。

  厲佑笑得溫柔,配上他絕佳的容貌,看上去那樣與世無害,且他說出的話那樣讓人好奇:「那先說點兒別的吧,和我聊聊,我太悶了。」

  「說什麼?」

  「我認為是精神的載體,而精神和思維是獨立的,你同意我的觀念嗎?」

  甄意點一下頭。

  「你知道物理上的共振原理吧?」

  甄意當然知道,是中學時言格給她講的:「兩個振動頻率相衕的物體,一個振動時,會引發另一個振動。同樣,對於一個振動頻率可變的物質,當它的頻率接近另一個物質的振動頻率時,也會引起共振。」

  厲佑微笑:「人的思維電波就是這樣的物質,頻率相同時,就能引起共鳴。就像人能從音樂書籍電影等作品裡找到共鳴,至於能引起共鳴的作品,因人而異。這麼說,不難理解吧?」

  「不難。」相反,她完全被他奇怪的理論吸引。

  「如果我說的話,我創造的作品能讓你產生共鳴,這其實是因為我們的思維在某一點上頻率相近。」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甄意聲音很小,又抬頭,「可這和你知道我的記憶,有什麼關係呢?」

  「我剛才說了,人的思維電波頻率是不斷變化的,所以通常人與人之間能共鳴的只是一個點,最多會有一條線,極少的情況會出現一條面。但是,」厲佑盯住她,他知道她全神貫註在聽,

  「當兩個人的思維頻率任何時候都同步時,任何時候都能共鳴,這種共鳴是立體的,四維的。除了情感,聲音,還會有影像。就比如有時看到一個陌生人,你會覺得似曾相識,或許彷彿能看出他的過去和生活。這種經歷很多人都有。取決於頻率的相似度。」

  她愣住,他在說什麼?

  「甄意,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的心情。」陽光灑在他眼底,像平靜的迷人的湖面,她莫名挪不開目光。

  「甄意,把手伸過來。」他聲音好聽得像催眠,漂亮修長的手指撫在玻璃上,「過來,感受一下,你難道不想試一試?」

  「試什麼?」

  「試試一眼看出我的過去。」

  隔著玻璃碰他的手就能看到他說的?甄意手指動了動,有些心慌,這時有人叫她:「甄護士。」

  回頭一看,是負責管理義工的小蘭護士。

  「我先走了。」甄意落荒而逃,跑幾步又回頭看,厲佑立在玻璃房子裡,陽光照在他的白衣服上,有些虛幻。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睛,緩緩地說:「跳下去吧。」

  甄意走過去,小蘭護士問:「你沒和他說話吧?」

  「沒。」院裡規定過,不能和他說話,原因很扯:他是邪教頭目。

  甄意沒多問,畢竟,在講究制度的地方,好奇者都是不受歡迎的。

  還不如去問言格。

  她換掉義工護士服,去了研究所。

  甄意探頭往工作室內望,言格立在實驗臺前,背身對她,低著頭在做什麼。還是白大褂,還是那麼好看,高挑清瘦,她看多少回都不厭。

  真想像少年時,撲上去蹦起來,箍住他的脖子不鬆手。

  「咚咚」敲門。

  他沒動靜。

  她知道他的習慣,放輕步子走進去。

  工作室裡沒病人,卻有隻鸚鵡,歪著頭蹲在桌子上。頭頂的羽毛潔白如雪,可身上光禿禿的,沒剩幾根毛了。

  小傢伙好可憐,垂頭喪氣的,非常憂傷。

  甄意跑過去,看看鸚鵡,又看看言格:「你居然虐待小動物?變態!」

  言格正拿文件夾記錄東西,頭也不抬:「知道鳥類身上有多少細菌嗎?」

  「哈?」

  「意思是我不會愚蠢到去拔它的毛。」他從白紙裡抬起眼眸,睫毛細細密密的,

  「它有抑鬱症。」

  「啊?」甄意聞所未聞,「它會得抑鬱症?」

  「它為什麼不能?」言格道,「很多受過傷害,失去伴侶,孤獨太久的動物都會得抑鬱症。」

  「好神奇。」甄意歪頭看小鸚鵡光禿禿的肚皮,「它自虐嗎?」

  「嗯。」

  「那你還站著幹什麼?快把它治好啊!」

  「我和它認識不到一個小時。」

  「哦。」甄意縮縮脖子。

  她湊近小鸚鵡,它的眼珠黑溜溜的像小黑豆,沒精打采的,看上去可憂愁了。

  甄意心都化掉:「它叫什麼名字?」

  「isaac!」

  「英文名?」

  「嗯。」

  話音沒落,小鸚鵡別過頭去,難過地小聲嘀咕:

  「k-i-s-s-i-n-g。」

  兒歌改編,倫敦口音,像個委屈的小孩兒。

  好萌!

  「好可愛,我好喜歡它。」甄意摸摸它的頭,可小傢伙不理她,一下子把頭埋進翅膀裡去了。

  「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嗎?」

  「也不是。」言格說,「女主人不在了,男主人沒時間照顧它。」

  「所以它孤獨一隻了?好難過,它真念舊情。」又抬頭,「不像有些人。」

  言格當沒聽見。

  甄意揪起桌上的白羽毛,玩了一會兒,問:「那個叫厲佑的,大傢為什麼說他搞邪教?」

  這下,言格抬起頭來了:「你和他說過話。」肯定的語氣。

  甄意見他嚴肅起來,忙道:「沒。就是醫院裡的人總說不要靠近他,可你上次還和他聊天,有些好奇。」

  言格低下頭去了,卻不回答她的問題。

  甄意不放棄,跑去他對面,跳坐到桌子上:「他為什麼被關在醫院裡?」

  「知道精神科醫生通常怎麼治療幻想症群和分裂症群的病人嗎?」

  言格說,

  「藥物,物理,自然,催眠,心理療法。但這個世界上,有一部分醫生做的,和我們相反。」

  「相反?你的意思是……」

  「他們通過藥物和各種療法讓健康人或輕度症狀者患病。」

  「連健康人也……他們能做到嗎?」甄意不可置信。

  言格扭頭看她:「為什麼不能?醫學越發達,對某種病的病理和治療研究得越透徹,逆向的施力和破壞就越有可能。」

  「那還真挺危險的。可這種事不是他能獨立完成的吧?」

  「嗯。他是一個跨國地下醫療協會的,但警察只抓到了他。」

  聽上去很機密的樣子,甄意也不多問了。轉而小聲道:「聽司瑰說,慼行遠可能判無期,至於崔菲,很可能死刑。」

  「嗯。」

  「言格?」

  「嗯?」

  「那天晚上聽慼紅豆講那個夢,嚇死我了。」

  「那個夢,或許有另一層意思。」

  「誒?」

  「她提到的蝴蝶,觸角很粗,邊紋清晰,軀乾短細,這是雄性的。」

  「什麼意思?」甄意一愣,雄性?難道慼勤勤歪打正著?

  「只是猜想,究竟是怎樣,要給慼紅豆做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檢查,但目前她的監護人不放行。」

  甄意覺得可憐:「慼紅豆長大了會變成怎樣?」

  「殘忍的連環殺人犯。」

  「在不治療的情況下?」

  言格從記錄本裡抬起眼眸:「說實話,即使治療,也會非常困難持久,必須有人時刻疏導。不然,稍有鬆懈,他們就很容易被觸發。」

  甄意:「我原以為精神病是治不好的,來這兒後發現其實可以康復;但慼紅豆的事聽你一說,發現要分種類。有的病種可以治好,可有些只能抑製緩和,沒有根治的可能吧?」

  言格的手指頓住,眼眸緩緩垂了下去,不動聲色:「嗯,有些病種目前的確無法根治。可以說是精神病裡的癌症。」

  「真可憐。」甄意歎。

  言格抿抿唇:「是有些可憐呢。」

  「不是,我是說醫生真可憐。」

  言格一愣。

  甄意解釋:「身體生病,治療就好;得癌症的人,至少有自救的鬥爭意識。可那些精神得了癌症的人,只能靠醫生單方面的付出,要想不復發就需要醫生一輩子的守護,無微不至。稍有鬆懈,病人復發,他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你說,這樣的醫生是不是很可憐?」

  言格無話可說。

  「言格,有這樣耐心又寬容的醫生嗎?」

  他的眼眸溫和下去:「要看病人是誰。」

  「誒?」甄意不懂。

  想要問,手機鈴響,接起電話,是司瑰打來的:崔菲在看守所內墜樓身亡。

  甄意和言格趕去醫院時,護工推著車,白佈下映出人形,姑媽趴在上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慼勤勤面無表情,牽著紅豆立在一旁;紅豆沒哭也沒鬧,目光空洞地盯著白布,一言不發。

  甄意怔怔立在走廊裡,腦子空白一片,崔菲,表姐,死了?

  是,她們兩姐妹越走越遠,再不會像童年那麼親密無間;是,她們這段時間互相憎恨,崔菲恨不得她去死,她也堅定地想把崔菲送進監獄,可......

  耳邊響起崔菲的哭聲:「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著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背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而現在,她真的死了。跳樓?自殺?是她逼死的?

  甄意鼻子痛,眼睛痛,心也痛。

  眼前模餬起來,她穩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白布前,輕輕掀開;崔菲鮮血淋漓毫無生氣的臉,在她的淚水裡燦燦地閃耀。

  表姐,真的沒了。

  「姐姐......」甄意哽嚥,推推她的肩膀,「姐姐......」

  「滾開!」姑媽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都是你害的!」

  甄意眼前發黑,腦子轟地炸開,耳朵疼得像被人撕裂下來,她沒站穩,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卻被言格扶住。

  姑媽氣極生悲,還要打她,言格把她摁進懷裡,側身擋住,一下子,他的脖子立刻被摳出一條血痕。

  慼勉上前把姑媽拉住。

  姑媽滿面淚痕,咆哮:「白眼狼!恩將仇報的賤東西,當初就該把你留在孤兒院讓你自生自滅讓你去死!我是瞎了眼把你養這麼大......」

  甄意靠在言格懷裡,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心痛得失去知覺,耳朵卻忽然被他溫熱的手掌捂住。

  她忽然就想哭。

  言格低頭,見她髮絲凌亂,臉頰鮮紅,眼眶含著淚,表情卻吶吶的,他的心緒無端波動起來。

  雖然和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理論實在不妥,但......

  「女士,」他平淡開口,語氣克制甚至禮貌,但隱約的銳利叫人緊張,

  「當您的女兒為了私利,栽贓陷害把您養育大的,得了老年癡呆症的父親時,您想過您父親對您的恩情嗎?」

  一句話叫姑媽噎住。淚痕滿面,卻無話可說,難道,這是報應?

  言格表情不太好,但還是克己地對她微微頷首示意,帶著甄意離開。

  走去樓梯間,他才鬆開她。

  她還是木木的,表情空茫,臉上的血紅像化開似的,紅到了脖頸耳朵根兒。

  良久,她抬眸看他,他極輕地抿著唇,眼眸微垂,深邃而沉暗,隱忍著什麼。

  她隱約感覺到,他生氣了。

  「我沒事。」她說。

  他表情還是不好,不自禁抬手,想碰碰她的臉,卻又怕她疼,終究是晾在半空中。

  「甄意,不要多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都有自己的選擇。她選擇活還是死,與你無關。」

  甄意的心驀地一磕,疼痛那麼久,又覺得溫暖起來。

  「我知道啦。」她努力笑笑,

  「而且,我覺得,表姐她不會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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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0:53 |只看該作者
51. chapter 51

  夜晚的別墅裡,主人,傭人,警察,外人,各懷心思,客廳裡靜謐無聲。

  牆壁上掛著仿梵高的向日葵,燦爛的黃色。

  慼勤勤立在沙發揹後,表情淡定。一身職場套裙,頭髮挽成精緻的髮髻,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的頭髮。聽到慼紅豆的話,她淡然承認:

  「那天是我接紅豆放學。」

  司瑰:「你為什麼沒看護好紅豆?」

  「我去給她買冰淇淋了。」

  很簡單的理由,卻又無懈可擊。

  靜默過後,言格問慼紅豆:「艾小櫻呢,你為什麼和她打架?」

  「我不喜歡芭比娃娃。」同樣匪夷所思的理由。

  有傭人皺眉:因為不喜歡娃娃就拿書鎮擊打娃娃主人的腦袋,並掐死,聽上去殘暴得莫名其妙。

  言格問:「看見芭比娃娃也會讓你生氣?」

  「是的。很生氣。」

  「為什麼呢?」

  「看見漂亮的東西會讓我生氣,因為我長得很難看。」她語調沒有起伏,分明只有9歲,聲音卻一點兒不稚嫩,說的話也格外現實。

  甄意的心不太舒服,說實話,慼紅豆長得的確……但聽一個9歲的孩子這樣直白直接地說出口,還是有些殘忍。

  司瑰也安靜下來,不知是不是氣消了。

  「是誰告訴你的?」

  「學校的同學都會說。說我醜,取了很多外號,還為我編了兒歌。」她不悲也不傷,卻叫大人們心裡堵了起來。

  或許,他們原本有很多憤怒和質疑,此刻,卻無從說起了。

  甄意眼睛有點濕,她知道,同齡人的眼神和話語真的會把人壓死,她經歷過。那一次.....只是不知言格還記不記得。

  是誰說過,學校是等級制度最森嚴的地方,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一把現實的標尺,誰好看,誰難看,誰成績好,誰成績差,誰強壯,誰有缺陷......

  有時候,孩子們的勢利和敏銳,叫他們現實得分外殘忍。

  言格溫和道:「只是這樣嗎?因為生氣,所以打她。可為什麼打她之後,還要箍她的脖子呢?」

  慼紅豆臉頰動了動,卻不回答。

  而言格凝視她半晌,似乎在想什麼,但也不準備問了。

  林警官和司瑰並沒待多久,慼勤勤和慼傢律師對慼紅豆行為的解釋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架,沒有預見性;且小娟娟是當晚暴雨淹死,不是直接由慼紅豆導緻;至於艾小櫻,同樣是打架,而慼行遠承認戀童殺人。

  沒有證據證明這和紅豆有關。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他們拿這個小魔女沒辦法。

  言格給慼勤勤留了張醫院的名片,建議她送紅豆接受康復治療。

  出了門,甄意翻看手機新聞,走在最後邊:

  「之前我和大家一樣,恨不得把各種最惡毒的詛咒都用在惡魔女身上,可剛才聽了你和紅豆的談話,又有些難過。當然,她是可恨,但可恨的不僅僅是她。崔菲和慼行遠最是難逃其責。說得寬泛些,散播惡意的陌生人和學生呢,你甚至沒法責怪他們。大人都很難想像自己傳出去的負能量和惡意會對他人造成怎樣的蝴蝶效應,更何況嘴快無心的孩子?」

  「可大家除了謾罵就是詛咒。」她看著手機,有些煩悶,下臺階沒註意,腳下不穩,突然失重往前傾。

  他敏捷地將她撈迴來。

  她的心驟降又驟昇,咚咚亂跳。猛地撞進他懷裡,條件反射地抓扶,小熊抱樹枝一樣把他抱住,抱了還不鬆手,腦袋在他肩膀上蹭蹭。

  言格:「……」

  似乎又回到了那些一沾手就甩不開的年代。

  他倒不會煩膩。

  只是,她的胸又緊緊貼在他手臂上,軟綿綿的,唔,以前她的胸部分明比較袖珍,最近是怎麼回事……

  夜風輕撫,她髮間的香味在他脣邊縈繞,他不太自在,輕輕把她揪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直。

  甄意笑瞇瞇,已經佔了便宜,很滿意了,繼續看手機。

  「有什麼好看的。」他長指拿過手機,一劃,裝進她口袋,「大家都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什麼?」這個說法倒新奇。

  「看到的言論和視覺證據太直觀,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會去想為什麼?」言格抬頭望前方,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露出飽滿而白皙的前額,

  「像唐裳和慼行遠,大家以為直觀就等於真實,不會去想有沒有可能是假的。像慼紅豆,大家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會去想埋在表象底下的原因是什麼。公眾只會追隨,怕被邊緣化,沒有勇氣去懷疑,沒有智慧去探索。所以我說,他們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甄意內心滌蕩,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氣。

  原本腦中的想法模糊不清,不知從何說起,他卻有條有理,不徐不疾,把她想的都理清,清晰而清楚地表達。

  這樣默契的感覺叫她心中的煩躁消退了很多,問:

  「你覺得,慼紅豆應該受到什麼處罰?」

  「這不是我的職責。」言格平靜道,「在我眼裡,她是個病人,僅此而已。」

  她真佩服他坦達專註的性格。

  「而且,一個孩子如果在幼時沒被善待,你又怎麼能指望她長大了善待這個社會?」

  「……是啊。」她抬眸,他內心總是平和,所以說出的話才總是克己而寬容吧。

  她低頭,微微笑了:「言格,你真好。」

  夜裡的清風從樹梢落下來,微涼,愜意。樹影搖曳,路燈的光隨著風晃來晃去。

  燈光拉出兩道斜斜長長的影子,溫柔地重疊在一起。

  他沒回應這句話,看著地上的「她」,心想,也並不是每個不被善待的孩子都會陰暗,報復社會。

  所以,她才格外珍貴,格外美好。

  他繼續說:「如果一個家裡,孩子生了病,那整個家庭,都是病入膏肓。因為孩子是樹上結的果子。父母給她怎樣的肥料,社會給她怎樣的陽光,她就長成什麼樣。」

  甄意想起剛才他和慼紅豆聊天的模樣,感由心生:「言格,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言格微愣,表情微妙,沒回應。

  甄意揪著手指,嘀咕:「言格?」

  「……嗯?」他稍稍猶疑,隱隱覺得沒好話。

  「其實我基因挺好的。真的。」她揚起頭,笑得像嚮陽花,「樂觀開朗,活潑可愛,美麗性感,熱情善良……我要是當你家小孩的媽媽,你賺翻了。」

  是他賺了沒錯,

  但:

  「小孩會有一些厚臉皮吧。」他說,「甄意,你一口氣說這麼多形容詞,真一點兒不羞?」

  「真實永遠不會不恰當。」她俏皮地歪頭,拿那天在小樓裡喝茶聊天時他的話回敬。

  那麼久的事了,現在想起,似乎茶香都從記憶裡飄了過來。

  他不說了,繼續前行,夜幕中,脣角極輕地彎了一下。

  走到別墅院子門口,言格停下來:「你先去吧,我等你。」

  「誒?你怎麼知道我要返回。」

  「沒有為什麼,就是知道。」

  這話叫他淡淡低沉的嗓音說出來,含義真微妙。

  彼時,他立在夜風中的路燈下,燈光朦朧,微風輕盈,吹著他額前的碎髮,在他眼底留下深邃的陰影。

  甄意忍不住多看幾秒,才道:「那要等我哦,我馬上出來。」

  返身回別墅,門還沒關。

  傭人和慼紅豆都不在了,只剩慼勤勤,靠在沙發旁,手裡拿著卡片,撕碎了扔進垃圾桶。

  是言格給她的醫院地址和聯繫方式。

  她回頭見了甄意,漂亮卻淡漠的臉上,風波不起。

  「為什麼撕掉?紅豆需要治療。」

  「慼行遠把公司和紅豆都交給我照顧。她需不需要治療,我說了算。」她把父親稱為「慼行遠」,官方,正式,疏遠。

  甄意停了半晌,終於問:「慼勤勤,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吧?」

  「策劃什麼?」她坐到沙發上,一雙丹鳳的眸子斜睨她,嬌艷卻冰涼。

  「小娟娟和艾小櫻的死,和你脫不了關係。」

  「哦?為什麼?」

  「你恨慼紅豆,想除掉齊妙,讓慼行遠身敗名裂,讓崔菲坐牢。」說出這些話,甄意脊背發涼,無法想像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會處心積慮做出這些,

  「你很厲害,你了解家裡每個人的性格,知道什麼能惹怒紅豆,知道崔菲太在乎勢力和臉面,會一錯再錯把事情弄得更糟;更知道慼行遠雖然與崔菲不和,卻能為紅豆豁出一切。

  壽宴那天小孩很多,為什麼艾小櫻發現好玩的小樹林不叫朋友們一起?是你把她騙來的。為什麼選擇艾小櫻?因為她長得漂亮性格刁蠻,容易惹怒紅豆;更因為她身份特殊,崔菲不會報警,怕醜事曝光。

  我猜,是慼行遠退休,想把財產的大頭給紅豆,這刺激了你。或許你一開始只想除掉崔菲紅豆和齊妙。但慼行遠作證陷害慼勉,你對他徹底失望,甚至憎恨。他時刻準備著瞞不住的時候為慼紅豆頂罪,你暗示他動機不足,讓他把戀童的證據編造好。不然,他這麼精明而謹慎的商人,怎麼可能把戀童的猥瑣證據留在辦公室電腦裡和家裡?」

  「你一直喜歡天馬行空的想像嗎?」

  「不。有人一開始就拍下慼紅豆把娟娟踢下窨井的視頻,時隔一個月才發佈,剛好卡在媒體曝光慼行遠戀童變態的時刻。因為如果提前發佈,他就沒法替紅豆頂罪,你也無法毀掉他。

  你太了解這個家裡的人,猜出崔菲不斷挑撥想藉慼勉之手殺死齊妙時,你沒阻止。因為你知道,你弟弟心地單純柔軟,再暴躁也絕不會殺人。」

  「巧合。」慼勤勤淡淡道,「阿勉差點兒死,我就算害所有人,也不會害他。」

  「你是不會害他。外人看來證據確鑿,你卻很清楚不足判罪。是你告訴他做偽證,讓他說潑的是水。是你為他準備了一模一樣的衣服,他逃走時讓他換掉。一個去酒店開短會的人,提前準備了一套衣服,不奇怪嗎?就像他提前預知要弄髒衣服。慼勉不知道,知道的人是你。」

  「這是商場的禮儀與謹慎,不管去哪兒都要帶一套備用,以免遭遇突發狀況。」

  甄意道:「是,商場。來自商場的你,而非慼勉。只不過你沒想到慼行遠會睜眼說瞎話。在旁聽席上看見他指證慼勉,我猜你對他的親情徹底消失了吧?」

  慼勤勤有幾秒鐘沒說話,抬眸看她,鎮定道:「說了這麼多,證據呢?」

  「不會有證據,因為你根本沒參與。無意的幾句話,不經意的暗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這樣讓他們照做了。」甄意佩服,更加心寒,

  「崔菲和慼行遠都失去自由,能照顧紅豆的只有你,他們甚至不會對警察說你知情。你太縝密了。」

  慼勤勤八風不動,面對揭發,不否認也不承認。

  甄意很明白,不承認是因為她太謹慎,不留證據;不否認則是因為她不屑說謊,並極度自信即使甄意知道真相,也無法把她怎麼樣。

  一個女人聰明到這種地步,甄意不知該形容她為強大,還是可怕。

  「慼勤勤,你為什麼這麼做?這是你整個家啊。」

  「我的家早沒了。」她殷紅的唇角動了動,閃過一絲極淡的悲涼。這麼久,唯一一次透露情感,是在提到「家」的時候。

  「人家都說,父母是孩子的後盾。現在看來,果然是。」慼勤勤自嘲似地冷笑,「只不過,他也是阿勉的爸爸,卻背後捅他一刀。」

  甄意原想說什麼,看見她眼睛裡的寂寥,話就嚥了下去。

  言格和她討論過,慼勉一生的叛逆其實很好解釋,想得到父親的關註。如果孩童時期得到的愛不夠,不管他長多大,即使白髮蒼蒼,心中也一直有缺口。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長大的孩子,還想得到父親的信任和保護,可這次,他徹底被父親拋棄。

  慼勤勤也一樣,現在再怎麼成功,心裡也有個永遠無法彌補的洞口。

  風一吹,涼透。

  「慼行遠作證後,我求過他,讓他放過慼勉,但是啊,」她笑了笑,眼紅得滲血,「他真疼紅豆,疼得聽別人說她不好,他都不捨。可我們阿勉呢,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甄意明白,她在說慼勉,也在說她自己。

  「他真的很過分。不錯過紅豆的每一次家長會,每一堂畫畫課,她去少年宮跳舞,他一下午一下午守著。我和阿勉呢?小時候我肺結核住院一個月,他忙著產品上市,一次沒看;阿勉從學校樓梯上摔下,老師打電話給他,他叫司機處理。更別說他在外面受了氣就回家裡發火,吵得兇了,就會打媽媽,打我,打阿勉;可他疼紅豆疼得,傭人讓她不開心了,他會讓他們跪地求饒。真不公平。」

  她唇角浮起淡淡一絲悲哀的笑,

  「我們都這麼大了,還和一個9歲的毛頭小女孩爭父愛,丟不丟人!」

  「我們才是跟他一起吃苦的那個家。媽媽攢錢給他創業,全家省吃儉用陪他辛苦。我媽把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事業,她的一切,她的命都給他了。可那個叫崔菲的,除了坐享其成,她幹了什麼?她偷情,勢利,貪財,愛富。除了紅豆,她連自己娘家的親人都能陷害。其實崔菲行為不檢,慼行遠也會發火,也會折磨她虐待她,但她為了現在的一切,能忍。」

  「很好,他們蛇鼠一窩,天生一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崔菲為了名利,慼行遠為了紅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誰都能傷害。我不在乎,可他想把我媽奉獻一生的企業給紅豆。絕不可能。

  他無情,所以紅豆遭報應。原本老天只要紅豆和崔菲成為兇手,他卻要殺死我媽唯一的兒子,換他們一家幸福。

  所以,他也遭報應了。那麼愛他現在的家,就乾脆變成替死鬼好了。」

  甄意覺得悲涼:「慼勤勤,當你五十多歲的父親為了有充足的殺人動機,聽你的話藪集各種戀童的東西往自己頭上釦的時候,你心裡究竟是解恨了,還是更加疼得滴血了?」

  慼勤勤微笑,優雅異常,和她摧人心扉的話語有種詭異的違和,

  「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戀童呢?

  呵,他的心是鐵石做的,只有紅豆敲得開。去求他放過慼勉的那天,我這麼大的人,哭得比孩子還狼狽,可他說,

  不是崔菲和紅豆的問題,而是時間不對。年輕時想創業,沒時間考慮家庭。原以為家人永不分離,即使傷害也能原諒。可日復一日的疏忽讓親情的隔閡越來越大。家人怪他忙碌,他怪家人不體貼,越來越找不到樂趣。

  紅豆是他失敗家庭的重新開始,是他從頭開始做一個好父親的機會。」

  慼勤勤抬眸望著屋頂,白光在她眼睛裡閃爍,刺心:「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只是他的試驗品。失敗了,就拋棄。」

  甄意:「應該不是這……」

  「是。他去看守所看慼勉時說,父愛母愛都是有私的,家庭的傷害都是相互的,如果一個孩子的成長給他造成太多痛苦,他也會失望。父子間的溝壑太深,他很難彌補了。」

  她笑,

  「是啊,溝壑太深,小恩小惠已經填不滿。所以,他乾脆轉身,當那條溝不存在,當溝壑對面的我們姐弟不存在。」

  「你知道阿勉怎麼說嗎?」慼勤勤面色平靜,嗓音卻隱隱發顫,

  「他說……

  如果我做了父親,我不會以事業為藉口犧牲傢庭,我會好好愛我的孩子,好好愛他的媽媽,我會參加他的每一次家長會,看他做的每一份手工,生病了餵他吃藥,傷心了給他安慰。我一定會先付出,而不是先責備孩子不懂事沒帶給我歡愉,因為,他只是個孩子。」

  「那天,阿勉哭得好慘,他求慼行遠,他不想死,可慼行遠不會讓任何人摧毀他苦心孤詣得來的第二次做父親的機會。」

  甄意別過頭去,淚盈於睫。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這樣,誰在乎誰就輸。不是邏輯題,符合規律就能結果;也不是等價交換,你的付出有沒有意義,全看人家在不在意。

  慼勤勤輕輕道:「你以為,他對紅豆的父愛很純粹嗎?」

  「不。很自私。」她的話冷靜而毒辣,「他愛的也不是紅豆,是他自己,是他心裡賦予紅豆的一個幻影。他一輩子勾心鬥角算計猜測,從沒感情。一輩子忙名利,到老了才能喘口氣。紅豆是他遲來的施與,遲來的親情。不怪他,他說的對,的確是時間不對。是我和阿勉生不逢時,和父親互相憎恨,彼此相忘,反而是解脫。

  紅豆做什麼他都不反對,只要她開心,她打人也好,踢人也好,他都寵著。他願意陪她玩任何遊戲。」

  甄意從她的話裡聽不出諷刺,只有嫉妒。

  「不管怎樣,紅豆還小,她不治病的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慼勤勤眼裡閃過一絲詭譎。

  她想......

  甄意心底涼颼颼,冷意席捲全身。面前的女子容貌精緻,表情不起波瀾,那張臉少有表情,像戴著一張精美的面具。

  甄意覺得陰風陣陣,汗毛倒豎。

  門外一聲吱呀,她一驚,慌地回頭。

  「姐,上季度的財政報表我看……」慼勉從玄關走來,望見甄意,愣了一秒,隨即笑容綻開,「甄意,你怎麼在?」

  她緩過神,慼勉一夜間變了很多,穿著正式的西裝,拎著公文包,片刻前面容成熟而認真,這一刻輕鬆起來。

  他真的開始改變了。

  「有沒有吃晚飯?」

  甄意吶吶地點點頭。

  「怎麼臉色不太好?」慼勉彎下腰,歪頭看她;漂亮的臉近距離放大,甄意稍稍退後一步:「沒什麼。」

  「阿勉。」慼勤勤喚他,聲音褪去冷漠,很溫和,「洗澡了吃宵夜,我給你煮了海鮮粥。」

  「好。」慼勉笑,又看甄意,「留下吃宵夜吧。」

  甄意勉強彎彎脣角,慼勉這才上樓。

  望見他消失,甄意說:「我先走了。」

  慼勤勤跟她走到門口,若有似無地說:「經過這件事,阿勉脫胎換骨,變好了。很值得。」

  甄意再度背脊發涼,連慼勉置之死地而後生,在絕望被棄之後改頭換面,慼勤勤都計算好了。這個女人......

  縱使她一貫口齒伶俐,到了此刻,什麼都說不出。

  慼勤勤立在門邊:「甄意,我就送你到這兒。」

  她站在光與黑夜的邊緣,很美的一張臉,一半白皙,一半黑暗。

  甄意沒說話。

  她微微笑了,甄意認識她那麼久,她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很淺:「甄意,我和我的家人以後會很倖福,而傷害過我的人,他們的痛苦,會持續一生一世。」

  她退後一步,淡笑著關上門。

  砰的一聲砸在甄意心上,她驀地渾身一顫。

  很可怕,她沒犯法,也沒犯罪,卻把所有人推入深淵。縱使甄意見識過多少高智商犯罪,也沒見過她這樣的。什麼事也沒幹,卻讓慼家天翻地覆,敵人下場慘烈,弟弟改過自新。

  可不知為什麼,她並不厭惡慼勤勤:一個心疼媽媽的女兒,一個渴望父愛的女兒,一個嫉妒繼妹的姐姐,一個保護弟弟的姐姐。

  姐姐的角色總是這樣,隱忍,包容,飛速地成熟,默默揹負一切,把陽光留給弟弟妹妹。

  似乎,她也有這樣一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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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0:35 |只看該作者
50. chapter 50

  甄意在醫院裡守了言格一整天,到了傍晚,陪言格吃完飯,接到司瑰的電話,幾個朋友約出去聚聚。

  甄意便告了別。

  走到電梯口,聽見安瑤叫她:「甄意。」

  「嗯?」甄意回頭,「言格出事了?」她想不出安瑤會有什麼話和她說。

  安瑤搖了一下頭,表情很淡:「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哦。」甄意莫名覺得尷尬。

  其實,在中學時代,雖然全校盛傳安瑤暗戀言格,但甄意並不討厭她。因為她從沒追求過,沒表示,也不解釋。甄意總覺得,她這人性格很淡,不會親近,可也貌似不會使壞。

  但相遇後,那天電梯裡她的話叫甄意刺痛,所以不喜歡她。

  可甄意最近和言格挺好的,安瑤貌似沒怎麼從中使壞,對她的不喜歡就消淡了些。而且甄意看得出來,只要言栩在的時候,安瑤的註意力就全在他身上。

  安瑤垂了垂眸,個性清高慣了,不太自然地說:「那天在電梯裡說的話,我收回,並向你道歉。如果你和言格在一起了,我真心地祝福你。」

  她其實從不在意任何她不關心的人,也不願花心思勾心鬥角,可前段時間像走火入魔,好在不遲,還可以道歉。

  原本想解釋一下,自甄意出現後,她異常而可笑的行為,但終究沒開口。

  其實她把言格當親人,8年前,言家所有人對甄意懷了怨恨,希望言格可以和其他任何女人在一起,只要不是把他傷得那樣慘不忍睹的甄意。但,顯然他們的緣分,太深,太深,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

  安瑤也恨過甄意,但知道自己沒資格。

  8年前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無處發洩,只能憎恨甄意;可人長大了,終究想通,那是她的報應和贖罪。

  所以,都不用解釋了。沒必要告訴甄意過去發生過什麼。

  「甄意。」她不太習慣笑容,所以連認錯都是平靜有度的,「一開始,我的確不希望你和言格在一起,但,像你說的,這不關我的事。畢竟,言格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對了,我應該告訴你,自從你出現後,言格他其實每天都開心。當然,我看不出來,是言栩感覺到的。」

  甄意稍稍訝異,沒想到安瑤會和她說這些,還道歉。

  雖然她表情波瀾不驚,語調淡淡的沒有起伏,也不會做出痛心疾首或傷感自責的誠懇樣子,但甄意還是有些感動。

  「安瑤,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

  「先不用說謝,還有一件事......」安瑤輕輕擰眉,有點兒艱難。剛要開口,旁邊有病人經過:「安醫生,你今天上班啊,怎麼護士說你休息呢?我家孩子的傷口......」

  安瑤今天的確休息,但一聽病人的敘述,便蹙眉認真聽起來。

  完了,她扭頭看甄意,依舊沒什麼表情:「下次我找你吧。」

  甄意點點頭,轉身上了電梯。

  朋友們在品茗軒裡相聚。

  茶室裡很安靜,掛幾道竹簾,簾子上畫了水彩仕女圖,古風的木製鏤空窗口吊幾盞琉璃燈籠,光線曖昧而溫馨。

  赭紅色的木桌上,玻璃茶壺裡煮著水果茶,色綵鮮艷,水果塊上下翻舞,清甜的果香幽幽地彌漫著。

  甄意很久沒和朋友們聚了,可心裡惦記著艾小櫻的事,玩得並不盡興,一直懶散地坐在一旁撥弄煮茶的酒精燈。

  司瑰知道她自首的事,原是打算讓她緩緩心情,看來,效果不好。

  思索半晌,往木窗外望:「哎哎哎,你們看,那男人帥不帥?」

  片刻前蔫蔫的甄意立即坐直了身板,跟聞見骨頭香的小狗似的:「哪裡?」

  外邊真有一枚帥哥經過。

  「哇,不錯哦。」

  「身材也正。」

  三人趴在床邊發春,甄意扭頭:「誒,阿姿,你沒興趣?」

  「沒,最近和微信上一個人在聊。他超帥的。」

  甄意瞬間撲過去:「我看看。」

  三隻腦袋湊過去:

  「好帥!」

  「好man!」

  「好嫩!」

  最後一句甄意說的。

  「嫩?」目光齊齊聚焦。

  甄意:「真有點兒,你問他多大。」

  楊姿後知後覺地問,對方在線,回:19。

  三隻腦袋邊搖邊散開。

  司瑰:「才19?不行不行,太小了。3年一代溝,都兩代溝了。」

  江江:「男人心理年齡比女人小,阿姿,有得你當媽的。」

  甄意:「我覺得挺好的。」

  目光齊刷刷聚焦:「啊?你不是最受不了姐弟嗎?」

  甄意:「不是問多大嗎?」

  「是啊。」

  「是說那裡多大啊。」

  「哪裡?」

  「當然是小丁丁的。19是釐米。」甄意一拍楊姿肩膀,「阿姿,如果是釐米,年齡就不是問題。」

  「......」

  「就你邪惡。」司瑰踢她。可想了想,又不經意問:「哎,你的那個卞謙哥哥有女朋友了沒?」

  這一問,楊姿反而抬頭看了過來。

  「沒有啊。」甄意瞬間笑瞇瞇,「你看上他啦?讀大學的時候就應該追啊,哈哈。告訴你,卞謙人超好的。書讀的好,人聰明,幹什麼什麼行,你看他,不是學律師的,卻把律師事務所管理得有聲有色。」

  甄意說起她「卞謙哥哥」的優點來,滔滔不絕:「人脈也廣,但是不來事,也不和那些烏七八糟的男人同流合汙。私生活可乾淨了。超好的。」

  她越說越激動:「現在聽你這麼一說,覺得你們好相配哦。」

  江江也附和:「司瑰,把我們卞老大拿下吧。你不知道,我們事務所好多美女喜歡他呢,可他一點兒不多情,和女同事之間沒半點曖昧的。」

  楊姿玩著手機,心有點兒酸。

  司瑰問:「那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甄意道:「主動的,你主動去追他。」

  司瑰狐疑:「亂扯吧你。」

  「哎呀,他那種優秀的男人多半自負,要女人主動追才行。你要喜歡就追,不喜歡就讓別人追走唄。」

  司瑰白她一眼。

  楊姿蹙眉,她認為女人應該矜持,主動追男人太掉價了。可現在聽甄意慫恿司瑰追卞謙,她又不太舒服。總覺得自己的備選項被人盯上了,又隱隱懊惱自己沒有動作。

  甄意笑鬧完了,轉而問:「對了,崔菲和慼行遠,就像新聞上說的那樣了嗎?」

  司瑰點頭:「嗯,慼行遠戀童,而且,也補充了芭比娃娃的事,準備軌,但艾小櫻反應很激烈,失手就把他殺了,致於酒窖,崔菲說是他點的火。」

  所以慼紅豆還是撇的乾乾淨淨。

  很棘手,根本沒辦法證明是慼紅豆。

  司瑰問:「受審的事想好了?」

  「嗯,尹檢察官的學弟會幫打官司的。」

  「尹檢察官?」楊姿問,「甄意,我覺得尹學長對你挺好的,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喜歡?甄意愣了愣,她真沒想過。其實尹鐸和她同在HK這些年,說熟不熟,說不熟也經常照面。

  她來HK那年,他就做了律師,引人注目。後來做了檢控官,打的官司更是吸引人,每每引得她前去旁聽。

  兩人最多只會見面時寒暄幾句。直到今年唐裳的案子,她是私人律師,跟著檢控團一起合作,才熟悉起來。但起初也只僅限於公事。直到那次晚上搭便車。

  「哪有?不過是學長和學妹。」甄意拿叉子戳杯子裡的荔枝,「再說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言格,他傻呀。」

  楊姿瞪大眼睛:「你真的開始追言格了?」

  甄意昂頭:「還沒,但他肯定是我的。」

  「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8年前,他招呼不打就從ktv消失,再沒出現,連一句分手都沒有。」楊姿皺眉,「甄意,那段時間你像個瘋子,天天跑去街上找他,跟沒了魂一樣,一個同學一個同學地抓著問言格去哪裡了。你不記得了?真不介意了?」

  司瑰和江江默不作聲,沒想到始終笑容燦燦的甄意會有這樣傷痛的過往。

  甄意臉上的笑容稍稍消退,垂眸半刻,搖搖頭:「不介意。」

  「怎麼可能不介意?女生怎麼能容忍男生的這種行為?」

  「言格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甄意很肯定,「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等他覺得合適的時候,他會解釋的。我只要等著就好了。我相信他。」

  「就怕你等來的又是他的不告而別和消失8年!」

  甄意眼中閃過刺痛。

  司瑰皺眉,踹了楊姿一腳。

  甄意默然幾秒後,再度搖頭:「那也沒關係。他太特別,所以,沒關係。那怕他每次和我在一起1年,不告而別8年,也沒關係。我會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甄意,你……」

  「你們都說我癡情,說他無情。」甄意搖頭,心疼,「不是的,他對我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值得,只有我知道。」

  「我心裡很清楚。」甄意安靜下來,語氣稍硬,「所以,這種話,以後要是再說一遍,我會生氣。」

  茶室裡煙霧繚繞,茶水汩汩,一陣詭異的安靜。

  司瑰的手機鈴聲打破尷尬,她拿到一旁接電話,半刻後面容嚴峻地快步過來:

  「又出事了。」

  「……引發公眾熱議,視頻中穿校服的女孩對一年幼女孩實施毆打。後者躲避,不慎掉入沒有井蓋的窨井。她努力往外爬,但打人的女孩用腳踩、踏、踢、踹數十下!年幼女孩最終消失在下水道。警方證明,這正是半月前在護城河發現的一年級女孩娟娟的屍體......娟娟的死因是溺斃,警方曾推斷她雨天意外墜落窨井......事實上,娟娟被人打成重傷墜落窨井,恰逢當晚下暴雨......」

  車上安靜無聲,氣氛沉悶而隱恨。

  視頻裡,小女孩對比她更年幼的趴在窨井邊苦苦掙扎的小女孩一次次拿書包砸,拿腳踢踹......

  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小女孩啊!

  甄意的心裡卻不會輕易起伏了,因為,視頻裡打人的小女孩是慼紅豆。

  艾小櫻不是她的第一個受害者。

  江江握著手機視頻,眼睛都紅了,氣得好幾次罵人,言辭越來越激烈:

  「網上都說她是惡魔女!x的,慼行遠那種戀童癖,養出的女兒也是殺人犯!還有人陰謀論說艾小櫻或許不是慼行遠殺的?誰知道,或許父女母女合謀呢。畜生!一傢子的變態!」

  楊姿翻看著網上公佈的艾小櫻照片,咬牙:「這個小丫頭長得真特麼難看,一看就是殺人犯的臉。司瑰,是不是有種說法是天生犯罪人?」

  甄意聽言,抬起眼眸。

  司瑰開著車,臉色很差。

  她見過很多殺人案,可像今天這樣的,真的挑戰了她的極限。

  「是,」她聲音微顫,強自壓抑著憤怒,「天生犯罪人天生就有心理缺陷,不守規則也沒有情感,他們的長相,的確畸形而醜陋。」

  甄意不發表觀點,或許網絡和公眾的觀點無出這幾種,但她只記得言格的話。

  每個人激動過後,又靜下去。

  江江整個兒像耗盡了力氣,頹廢地埋進座位,悶聲道:「說再多都沒用,沒辦法治她。因為根本就沒有針對這種情況的法律。」

  「是,沒辦法治她。想起以前看過一句話。」甄意說,

  「沒有是非觀念的孩子,是這個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們有好奇心、行動力、破壞力以及《未成年人保護法》。」

  車上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所有人都越發無力,悲哀。

  「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甄意異常冷靜,道,

  「小娟娟一個月前死亡,半個月前被發現,這段視頻不是道路攝像頭,很可能是相機或手機拍攝,那人為什麼不及時公佈,而是等到現在才公開;又為什麼,那人沒有救小娟娟,而是讓她慢慢地死在窨井裡了?」

  ......

  很快到了慼行遠真正的家,清江區的高級別墅。

  保安不放楊姿和江江進去,讓她倆留在外面。

  崔菲和慼行遠都在看守所,只有幾個保姆和慼勤勤在傢,林警官過來調查情況,司瑰來配合,僅此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言格也在。

  正坐在沙發上,和慼紅豆聊天。

  甄意她們進來,他也沒分心,眼睛始終看著慼紅豆,表情乾淨而平和,不帶任何正面或負面的情感,相當客觀。

  紅豆依舊穿得像個高貴的小公主,表情很鎮定,應該說是,麻木。

  甄意又忍不住打量她,一直覺得紅豆沒另幾個哥哥姐姐好看,僅此而已。想想早幾年,更小的時候,她長得並沒有現在這麼......古怪。五六歲時打扮起來很可愛,即使是現在,甚至壽宴上,她開心的時候,臉上有表情的時候,也不會像此刻這麼可怕。

  她輪廓很明顯,不太東方,所以孩子們說她難看;但如果她不是這樣死神般的表情,換作孩童的稚嫩,或許就......

  她說:「這次做夢沒有夢見人,只有一隻蝴蝶。」

  「蝴蝶。」言格重復她的話。

  「對,蝴蝶。樓梯間裡沒有燈,只有應急出口的幽綠色淡光亮著,很暗,又不是絕對的黑暗。我在樓梯間裡往上奔跑,氣喘籲籲,它在我身後追趕。」

  「花叢中的那種?」

  「起初是。」慼紅豆拿手指筆畫,「它是黑底綵紋的,撲著翅膀,越長越大,我每跑一層,它就變大一點,但它的軀幹很細很短,只有我的上身高,翅膀比消防門還寬。觸角很粗,一直撓我。它的黑底綵紋很漂亮,很清晰,放大了,變成無數隻眼睛和嘴巴。我跑到樓頂,可通往天臺的門被鎖死了。」

  幾個傭人交換著眼色,覺得這孩子太可怕了。

  言格靜靜聽完,淡靜地點了一下頭,示意她繼續。

  「它撲上來,六條腿抱住了我的身體,長長的嘴像繩子一樣纏住了我的脖子,它的軀乾上全是絨毛,軟得像稀。有昆蟲的臭味。」

  慼紅豆表情空茫,吸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麼。

  這個動作叫在場的大人們毛骨悚然,噁心,脊揹發涼。

  「它用巨大的翅膀裹住我,一層層,像作繭。噢,它的翅膀上全是磷粉,滲進我的皮膚,想把我毒死。它以為用嘴把我勒死了,它的長嘴,應該叫吸食器,一圈圈鬆開我的脖子,鑽進我的嘴裡。」

  她模擬著張了一下口,表情驚悚,像此刻有隻巨大的蝴蝶把她包裹,看得出她一點兒不害怕。

  可其他人臉都白了。

  言格平靜地問:「你害怕嗎?」

  「害怕?」她搖頭,「獵人怎麼會害怕獵物?」

  眾人都不懂。

  言格問:「你吃了它?」

  「嗯,它的吸食器鑽進了我的胃裡,頭也牴在我的嘴邊,可這隻是我的圈套,我胃裡有毒,蝴蝶動不了了。我突然咬住它的頭,差點兒咬斷,它立刻鬆開6條腿和翅膀,拼命地撲騰。翅膀上它的眼睛全部擠在一起,很驚悚。我可不會鬆口,一口一口咬得更多,一點一點,把它全吞進去了。包括他翅膀上的眼睛。吃飽後,我打開整棟樓梯間的燈,開門去天臺上睡覺了。」她說完,滿意地說,「明白了嗎?」

  「嗯。」言格聲音裡透不出任何情緒。

  林警官疑惑:「什麼意思?」

  慼紅豆抬眸:「我是肉食動物,我會捕殺弱者,這是自然界的法則。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你能說兔子不對,說狼犯罪嗎?」

  一句話,叫在場的大人們啞口無言。詫異,不解,震驚。這個孩子身體裡住著惡魔,住著怎樣扭曲的靈魂?

  甄意忽然發覺,這世上,有些時候,和有些人,講道理講不通;溝通,也是非常艱難而奢侈的事。

  慼紅豆說完後,言格有十幾秒沒說話,濃眉下,一雙長而深邃的眼睛,似乎裝了很多東西,卻又異常清澈,註視著慼紅豆。

  不對,她夢裡的蝴蝶,應該還有另一層意思。

  林警官問:「為什麼殺他們?」

  慼紅豆眼神極其空洞滲人,不予回答。

  言格問:「你是怎麼挑獵物的?」

  「天意。」慼紅豆答。

  眾人不解,言格卻明白,意思就是,隨機選擇,看心情。

  但他還是問:「娟娟和艾小櫻,她們有沒有什麼言語或行為讓你生氣?」

  慼紅豆稍稍皺眉,又平復下去:「沒有。是我自己很生氣,而她們出現了,這就是天意,她們的出現就是給我解氣的。」

  她說得極其自然坦蕩,毫不歉疚的語氣叫在場的人恨不得幾巴掌揮死她。

  言格依舊平靜清和:「是什麼事情讓你生氣了呢?」

  「爸爸和媽媽。」這個回答倒叫眾人一愣。

  「他們怎麼讓你生氣了?我們先說你和娟娟打架的那天好嗎?」

  言格的用詞始終寬容,之前不說「為什麼殺她們」,現在也不說「你把娟娟推下窨井」。

  甄意望著他認真而不帶批判,甚至溫和而鼓勵的側臉,莫名走神,覺得異常性感,莫名地想,如果他做了爸爸,一定會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

  心跳不穩。

  她想讓他做她孩子的爸爸。

  客廳裡很安靜,慼紅豆說:「爸爸和媽媽沒有去接我放學,我很生氣。」

  甄意想起網友對她的謾罵:「驕縱的惡魔女」,她其實也覺得不可理喻,這樣就能讓她痛打路過的小娟娟並把她踩進下水道?太殘忍了。

  「平時他們都是一起接你放學嗎?」言格問。

  「不是。總是爸爸,有時候是媽媽。」慼紅豆說,「他們都不來,就有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肯定在吵架,罵人,打架。」

  「他們兩個?」

  慼紅豆面無表情:

  「大人很可笑,總以為在孩子面前裝沒事,我們小孩就不知道。可其實小孩都感覺得到,什麼都知道。他們的動作,語言,表情,孩子都懂,他們卻以為我們不懂。偶爾大聲斥責被我看到,他們說平時就這麼大聲說話的,不是吵架,可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也偷偷看過。看見過他們罵人,打耳光,扯頭髮,撕衣服,撞牆。爸爸說媽媽賤,媽媽說爸爸沒用。」

  這下,所有人都靜默了。

  「這種時候,你會生氣?」言格問。

  慼紅豆點頭,仍然沒表情。

  「那天爸爸媽媽沒去接你,你認為他們去打架了?」

  「一定是這樣。」她很肯定。

  言格沉吟半晌,緩緩問:「他們讓誰去接你?」

  司瑰和甄意對視一眼,訝異。

  她們在看到視頻的那一刻,和所有的公眾一樣憤怒,不可置信,震驚並聲討魔女的惡劣行徑,卻沒想過她為什麼這麼做,更沒想過當時她的監護人在哪兒!

  「司機,」慼紅豆抬起頭,「還有……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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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0:18 |只看該作者
49. chapter 49

  昏暗的酒窖裡,酒罐接二連三墜落,玻璃爆炸,震耳欲聾。

  高度數的洋酒嘩啦啦地奔流,狹窄的空間裡彌漫著濃鬱的酒精味,刺鼻嗆人。

  甄意什麼都明白了,是慼紅豆。

  不僅是殺害,她把5歲的艾小櫻打得頭破血流又活活掐死,言格說的反社會就是她。

  崔菲和慼行遠為了保護女兒,嫁禍給爺爺。齊妙知道真相,所以燒死她。

  還有慼勉,他那天也出現在度假村別墅,如果他察覺到不對,太不保險。只有慼勉做了替死鬼,這件事才會終結。

  他知道真相,卻要送他的兒子去死。

  齷齪!骯髒!

  甄意噁心得要吐。

  玻璃罐成批地砸裂,酒精洗刷著地板。

  她想衝上樓梯,慼紅豆已點燃打火機,藍色的火苗在她手上跳動。甄意不動了,摸出手機摁剛剛設定的快捷鍵給司瑰,可......沒有信號。

  她隱隱慌張,急促地把畫框推倒橫放,爬上去不讓身上沾到酒。高濃度的伏爾加,雖然燒到最後會剩下一部分的水。可到那時,酒窖裡的木製結構早就全部點燃了。

  她看見了立在紅豆身後的崔菲:「你要殺我?」

  「是你知道太多。」崔菲表情和紅豆如出一轍,還多一分怨恨,「剛才你不也想逼我去死?」

  「紅豆心理有問題,你為什麼不規束她?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輩子嗎?!她還只是個孩子,甚至都不會坐牢。你應該帶她去看醫生。」

  崔菲斬釘截鐵:「我不會把紅豆交出去,也不會讓外界給她打上魔女的標籤,一輩子被人唾罵看不起。活在別人的指責裡會讓人生不如死!我的女兒不能過這樣的生活。她們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紅豆天生剋她們。」

  「甄意,我和你最大的區別,是我願意為了至親,滅了所有人。」

  甄意和崔菲無法溝通。說理的希望破滅,恐懼漸漸來襲,想說「就算殺了我,也會有別人懷疑你」。

  但終究忍住,不想司瑰、江江和楊姿也意外死亡,還有……

  還有言格。

  一想起他,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扯了一下,傷得無以復加,想放聲大哭。

  要死去了?再也見不到言格了?

  他現在在幹什麼?準備睡覺了,還是立在落地燈前安靜地看書?想起他低頭安然的模樣,她痛得不能呼吸。

  不想死。

  想和他結婚,想和他睡覺,還想和他生小孩子......

  「崔菲,」甄意竭力穩住呼吸,卻忍不住哽嚥,「你不能殺我,不能。不要殺我。」一開口,眼淚全湧出來。

  她想言格,她不想死。

  崔菲沒作聲,也沒動靜,低下眼睛。

  慼紅豆神情漠然:「或許燒不死呢。」

  手一拋。

  金屬打火機叮咚掉下,藍色的火苗一閃,水波般散開。

  甄意驚地一縮,心瞬間被恐懼攫住,沒了知覺。

  酒窖門關上了。

  火起初溫柔,像撥火罐的酒火,美麗,不鋒利,小小矮矮的,淺藍色的火苗隨波飄蕩。

  可很快,木質酒架也著了,火焰如籐蔓爬上去舔舐天花板。

  甄意跪坐在玻璃框上,恐懼像一雙手捂住她的口鼻,她抱緊頭,不停地發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想跑,可雙腳動不了,誰把她的腳綁住了,

  誰在淒厲地哭:「媽媽,救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酒架垮塌,地動山搖,更多的酒罐砸落,辟裡啪啦,潑出更大片的火花。

  腳下的畫框和玻璃開始搖晃,驟然塌陷碎裂,碎片劃過她的腿,鮮血直流,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只是抱著頭,瑟瑟發抖。

  煙霧彌漫,嗆得她眼睛睜不開,不停地落眼淚,她卻漸漸沒了表情。

  會窒息而死?

  她目光空茫,喃喃地問:「姐姐,你怎麼還不來救......」

  「甄意!」

  言格的聲音?她聽錯了?

  甄意的眼睛瞬間聚焦,猛地抬頭。酒窖裡血光沖天,煙火迷霧。

  「啊!」

  她痛得尖叫,低頭一看,腿上全是玻璃片和鮮血。什麼時候傷到的?

  「甄意!」

  「言格!」

  她才開口就吸入濃煙,空氣烤得發燙,她劇烈咳嗽,

  「言格!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話音未落,言格拉開了酒窖的門,望見底下烈火熊熊濃煙滾滾,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轉身不見了。

  ......

  甄意目瞪口呆,腦子瞬間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言格,可他居然跑了?

  心墜入前所未有的深淵,咬著牙,眼淚奪眶而出:

  「言格,你tmd的王八蛋!」

  音才落,言格再度出現,這次他渾身濕透,手裡拿著什麼,躍下樓梯。

  酒架在身後垮塌,他從火幕裡撲過來,用一張濕浴巾裹住她,包嬰兒一般,連頭也裹住。

  在火熱的空氣中涼絲絲的。

  他將她收入懷裡,高大的身軀把她整個罩住。

  他身上全是濕的,涼透了。

  甄意一把抱住他,哇地大哭,卻驟然安心。

  燒焦的木架劈哩啪啦地炸裂,甄意一驚,踮腳抬頭,越過他的肩膀去看,才一眼,言格摁住她的頭,把她壓回胸膛。

  「唔......」她的嘴堵在他胸口,發不出聲音。

  他抱她太緊了。

  他拍拍她的肩,嗓音有點兒啞:「別怕。」天生不太會哄人,聽上去生澀而笨拙。

  甄意一愣,鼻子發酸,溫暖如潮水把她包圍。

  喜歡他那麼久,那麼久,值了。

  言格用浴巾捂住她的鼻子,自己也低頭捂住口鼻,兩人的臉頰只隔著濕潤的一層布。

  不知是不是因為火場的高溫,他的身體燙得嚇人,臉頰發紅。呼在她耳邊的鼻息,即使隔著濕毛巾,也能感覺到異樣的溫度。

  她剛要問什麼,他開口了,聲音透過毛巾不太清晰:「你剛才說我什麼來著?嗯?」

  甄意:「......」

  王八蛋......

  「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該怎麼出去?」

  「好像出不去了。」他略顯遺憾,「看來,要烤成人肉乾。」

  甄意:「......」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剛要發作,卻聽有沙石下落的聲響。

  外邊有人往酒窖裡倒泥土。

  警察?不對,警察該用滅火器......是......

  甄意猛地抬頭:「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說完,又埋頭到他懷裡,蹭了蹭,那小聲音,那小眼神簡直崇拜曖昧到露骨,滿眼星星,寫著以身相許。

  言格:「......」

  外面的人很快用院子裡的泥土鋪出一條路。

  酒窖裡煙霧彌漫,言格扶住甄意往外走。甄意被烤得渾身發熱,頭腦發暈,眼睛熏得張不開,只一個勁兒偎在他身邊,跟著他堅定而穩妥的腳步。

  身旁忽然一聲爆裂。

  甄意扭頭,見木頭燒裂開,裹著火焰,朝她砸過來。

  她甚至來不及考慮,就被猛地推開。餘光裡,滅火的那些人全一臉驚愕盯著她身後,迅速衝了過去。

  她哪裡猜不到,恐慌地回頭。

  言格半跪在地上,衣衫左手臂上燒出一個大洞,那架子早被其他人踢去一邊。

  甄意肉跳,衝過去:「我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他身子一側,右手拎著她的浴巾,繞個圈把她裹緊,手搭上她的肩膀,固定住,「走吧。」

  話沒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出了酒窖,下樓到客廳。

  幾個男人肅穆地立著,不遠處可以聽到警笛響,司瑰立在沙發旁盯著崔菲,見甄意出來,趕緊來查看,大大地鬆了口氣。

  崔菲面色慘白坐在沙發上,看到花臉又狼狽的甄意,抬不起頭;倒是慼紅豆,極其安靜而平靜。

  她打扮得像公主,鞋子是愛馬仕,裙子是d&g,連髮帶都是香奈兒。只是,她的哥哥姐姐甚至齊妙都長相出眾,唯獨她長得......像慼行遠老了精子質量下降。

  甄意不由得再度打量慼紅豆,她長得,真的非常令人不舒服,額頭扁平,頜骨巨大,頰骨同聳,頭骨及臉左右不均,眼睛略斜,頭型也奇怪。

  甄意莫名心驚,忽然想起她看過的一個詞:天生犯罪人!

  出了門,甄意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因為你早知道是慼紅豆?」

  「對。」言格聲音很低,步履緩慢,壓在她肩上的力度也加重。

  「那不早說,非等我快烤熟才從天而降,你大片看多了吧,還是說你想吃我?唔,想吃的話,不用這樣,說一聲就行了呀,你又不是......」她又開始話癆。

  「甄意......」他氣若遊絲地喚她一聲,

  甄意肩頭一沉,腳發軟,差點兒摔倒。

  片刻前,他頭一低,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甄意驚地扭頭,他的頭垂在她肩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言格!」甄意飛快轉身抱住,可力氣不夠,他整個兒沉下去,把她壓彎,「言格,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之前卡車撞來時,他為了救她,受的傷並不輕,卻沒告訴她......

  罪魁禍首甄意坐在病床邊懺悔,守著言格的那些人裡,有個對甄意格外不善,他說,言格本來被車蹭了,傷得不輕,非要跑去旁聽。

  庭審後聽說她要去自首,又去陪著。

  好不容易折騰夠了,天都黑了,人都到醫院了。

  擔心有激動的公眾因為新聞傷害甄意,叫人盯著,結果盯她的人說她開車往度假村去了,於是......

  病床上的言格,臉色蒼白如紙。昏睡著,眉目沉寂,沒有一絲痛苦之色。他一直都是這樣,連病痛中也是清靜的。

  甄意伏在床邊,手指搭在他手心,輕輕畫圈。他掌心紋路分明,愛情線沒有分叉,一路到底,很長很長。

  她描摹那條線,嘀咕:「明明那麼在乎我,為什麼要保持距離呢?」

  言格清醒時,就覺手心癢癢的,像蟲子在爬,又像羽毛在撓;目光落到身側,看見甄意的腦袋,背對著他,趴著對他的手心吹氣說話。

  她真的是個話癆,心情不錯時,一張嘴就停不下來。

  比如此刻,她就心情不錯:

  「......他們說不準,但我覺得很準啊。你手上的愛情線那麼長,說明你是個長情的人,我的也是,比一比。」

  言格感覺到,她把他的手撫平,小小的手捱住他的掌邊,慢慢闔上,緊緊摁住,貼合。

  她探頭看:

  「誒?你的比我的還長,怎麼可能?哦,因為你的手比我大......唔,還是說這條線不代表愛情,而是代表小丁丁?哈哈。」

  「......」

  他病成這樣,她居然心情很好。

  她摁住他的手,拿手指一段一段丈量,他不明白。她停下來,自言自語:「笨,幹嘛要量,又不是沒看過有多長。」

  有種未經考量的說法:男人手掌的長度與那裡成正比。

  「......」這種毫無科學依據的說法她也信?

  言格適時動了一下手指。

  「你醒啦?」甄意嚇一跳,像受驚的小熊。

  他漠漠的:「沒,迴光返照。」

  還有心情說反話,看來好了。

  甄意立刻耷拉下頭,坦誠錯誤:「對不起,害你為我冒險,我錯了,請你原諒。」話說得像背書般誠懇,其實沒點兒歉意,說到一半便咧嘴笑,

  「你把我怎麼樣都可以。」

  「聽上去還是你賺了。」他看得出,她此刻很開心,嘴角始終四十五度上揚,眼底眉梢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言格些許恍然,原來這樣她就會開心。他倒不覺得衝進火場救她是多值得稱頌的事,但她竟開心成這樣,笑得真傻。

  手還被她握著,言格輕輕抽了一下,沒動靜。

  「怎麼不鬆手?」

  「我在和你的手說話呢。」她摸摸他的手,像給動物順毛。

  「我在這裡,和它說什麼話?」有時,他真搞不懂她的思維。

  「對你說話你都不聽啊,手連著心,這樣你就會聽進心裡去。」甄意尋常說著,一點不難過。

  言格默然。

  他哪裡沒聽,分明每句都聽進心裡去了。

  如果她現在提問,哪年哪月哪日什麼時候她對他說了什麼話,他不用思考就能精確地回答。

  甄意摸著他的手玩,心毫無預兆地一動,低頭在他手心印下一吻。她的鼻息噴在他手心,濕潤,潮熱。

  他沒動,也沒收回手。

  手指動了動,想碰碰她的臉。太久,太久了,他卻還記得她臉頰的觸感,輕柔的,滑膩的。

  很想,去觸碰。

  敲門聲打斷。

  三下。

  「是言栩。」他說。

  下一秒,言栩和安瑤一起進來。

  甄意打招呼:「嗨,言栩。」

  言栩原本選擇性地只看言格,突然憑空被甄意點名,跟受了驚嚇的小狗似的猛地站住,黑眼睛直直愣愣看著甄意,處理了幾秒,木木地回應:「哦,甄意。」

  甄意也不為難他,看過去:「安瑤。」

  「嗯。」安瑤笑得很淡,不親近也不疏遠。

  病房寂靜下來。

  言格不愛說話;言栩自閉;安瑤也不說;

  甄意卻自在,一邊在言格手心畫圈圈,一邊問:「手臂上燒傷還痛嗎?」

  「不痛。」

  「真的?」她在繃帶上戳了戳。

  「......」

  一旁言栩默語:這下會痛了吧。

  「醫生有沒有說會不會留疤?」她關切。

  「留不留都沒關係。」

  「怎麼會沒有?」她瞪眼,「留疤了不好看。」

  「哦。」他覺得,不好看也沒關係啊。

  甄意笑:「沒關係,不好看我也喜歡。」

  「......」

  他想,她真是百轉千迴,自相矛盾。

  沒話說了,甄意便託著腮,盯著他的紗布看,緩緩地搖頭晃腦,好久都不無聊。

  想到什麼,她眼珠一轉,壞點子又來了:

  「唔,好像戳出血了。」

  「嗯。」

  「疼嗎?」她居然又戳了戳。

  「還好。」

  「我輕點。」她抿唇笑。

  「......」

  「怎麼不出聲,不舒服嗎?」她臉上笑容放大。
  
  「......」

  安瑤轉頭看窗外,沒想到甄意竟不動聲色地和言格說了一段聽上去如此匪夷所思還性暗示意味極其微妙的話。

  言栩......他沒聽懂。

  言格早就感覺到她在搞鬼,抬眸,她笑得可燦爛。

  「甄意你......」他耳朵微紅,不說了。

  甄意笑出了聲,從包裡拿出玫紅色馬克筆,把他的手臂抱過來,在紗布上寫字。

  言格一愣,立即要掙脫,甄意收緊手臂,緊緊箍住:「動什麼?就寫一句話,乖,不疼不疼。」說著還裝模作樣地給他呼呼。

  言格臉紅。

  是不疼,可......他的手臂被她埋在胸脯裡......軟軟滑滑的觸感,像凝脂,像絲綢......纏在他手臂上揮之不去。

  他臉發熱,掙一下,結果......陷得更深了......

  他僵直了,一動不動。

  甄意在繃帶上寫字,他只看見自己的手牴在她的胸膛,肉肉都被他壓得凹陷了。

  熱度彌漫上來,他耳朵發燒,立刻移開目光。一抬頭,見言栩愣愣的,默默的,扭過頭去了。表情在說非禮勿視。

  ......

  「言格(心)甄意。」甄意寫完,放開他,「誒?你臉怎麼紅了?」

  「有點兒熱。」他立刻說。

  「那開空調吧。」甄意扭頭,「言栩。」

  言栩坐在茶幾邊,木木抬頭,目光四處掃,看向安瑤:「如笙,遙控器在你旁邊。」

  如笙?

  甄意奇怪,安瑤改名字了?

  安瑤開了空調,看向甄意:這麼看來,她和言格是快要在一起了。

  她的確不喜歡甄意,從親人的角度不滿當年她讓言格陷入那樣的境地,她曾希望過言格和任何其他人在一起,只要不是她認識的就行。

  可,好像有些事情勢不可擋。

  也罷。就在一起吧。

  如果是這樣,她或許該和甄意敞開談一次,盡管不像她的性格,可為了言栩,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甄意沒註意到安瑤的目光,問言格正事:「言格,你肯定知道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理論吧?」

  言格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你想說慼紅豆。」

  「嗯,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反社會人格。」

  「不是。」

  「不是?」甄意不解。

  「按照心理學傢的經典說法,一個人成年後才會形成人格,所以我們不會把未成年人稱為反社會人格。」他平靜地說著,因為嚴謹,聽著權威而莫名性感,「而是說,品行障礙。」

  「那,她是有品行障礙了,這樣的人,其實沒有共情能力,也不會被規則和情感束縛是嗎?」甄意習慣性擰眉,「可她這麼小,從哪裡來那麼陰暗的心理啊。而且,剛才我看她的樣子,一下就想到了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她也有差不多的古怪的長相麼。所以在想,她會不會也是。」

  「你相信這個理論嗎?」言格反問,「相信犯罪存在於基因裡,會遺傳?」

  「不太相信。可是,當時我查了好多案例,發現有些殺人犯的孩子的確會......」她忽然不說了,說出來像是在歧視。

  言格揉了一下眉毛,清淡道:「其實龍勃羅梭後來修正了他的觀點,認為除了先天原因,還有後天因素,就此形成了犯罪原因綜暗論。」

  甄意知錯了,臉微紅,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我完全被『看長相就認出罪犯』這樣的新奇觀點吸引,沒記住別的。」

  「新奇的觀點本身容易吸引註意,不過說來,龍勃羅梭的觀點對人性本善是相當大的沖擊。」言格道,「至於我,不認為人性本善,也不認為人性本惡;所以,家庭、學校、和社會,才格外重要。」

  「噢,我知道啦。」

  甄意吐吐舌頭,打開電視,想挑歡樂的節目給言格看,卻意外看到一條新聞——

  崔菲涉嫌縱火傷人被捕,警察在慼家和慼行遠電腦內發現大量幼女視頻和照片,據慼行遠坦白,齊妙發現他戀童虐童,以此威脅索要慼氏20%的股份,遭致殺身之禍。

  至今,未提艾小櫻。

  崔菲,慼行遠,果然厲害。

  為隱藏慼紅豆殺死艾小櫻的真相,先利用爺爺的病情把甄意牽扯進去;在甄意懷疑並獲取錄音後,栽贓爺爺不成,轉而陷害齊妙;齊妙知道真相,他們又利用慼勉和齊妙的不和,一次一次地試驗,挑撥,直到良機出現,精確下手。

  他們甚至想過撞死甄意。

  一旦罪行敗露,立刻坦誠錯誤。

  至於慼行遠的幼女視頻和照片,究竟是他真的變態孌童,還是他們費盡心機提前準備,等著萬一艾小櫻的事暴露,他有充足的殺人動機為慼紅豆頂罪?

  酒窖裡浸泡的「紀念品」,究竟是慼紅豆一人所有,還是她和慼行遠的共同收藏?

  該死,怎樣才能揭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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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6-2-4 09:19:59 |只看該作者
48. chapter 48

  甄意和崔菲走出度假村,意外發現言格的車停在路邊。

  他立在車旁,淡然等待著。

  崔菲想起他在法庭對她的警告,心裡止不住有些慌,別過頭去。

  「你怎麼來了?」

  「帶你去個地方。」他低頭看她,陽光在他髮梢跳躍。

  「現在?」甄意稍稍意外,「我要去警局啊。」

  「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他似乎堅持。

  「可......」她猶豫地看了崔菲一眼。她不相信崔菲,好不容易說服她自首,萬一她......

  言格明了她的心思,道:「不會讓她逃跑。」

  路邊還有一輛車,車上下來幾個西裝革履身形強壯的男子。甄意記得和他重逢那天,他車上似乎就有這些人。

  崔菲氣急:「你們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

  言格當她是空氣,不看也不理,退後一步拉開車門,對甄意道:「上車。」

  車上,甄意心情不好,歪著頭看他,目光有點兒傷感。

  中午的陽光很好,落在他俊秀的臉上,有些透徹;他側臉安然,背脊挺秀,連開車的姿勢都賞心悅目。

  「看什麼?」他瞥一眼後視鏡,語調很輕。

  「哦。」她收回目光。

  「……」言格輕咳一下,「你可以繼續看。」

  「……」心情似乎好了點。

  他不動聲色,她卻被撩撥了心絃,真是古怪。

  「言格,我們現在去哪裡啊?」

  「有一條路,和深城很像,或許你會喜歡。」

  她要自首了,他卻帶她去看路?

  甄意納悶:「什麼路?」

  「有很多大樹。」

  是的,她一直喜歡有大樹的路,樹冠茂密,最好遮住天空;路很寬,卻人跡罕至,在城市喧囂中彷彿一塊寧靜的綠洲;

  南方的深城,有很多這樣的路,可北方的帝城,很少見。

  樹沒那麼大,葉子也沒那麼綠。

  去,看路?

  時至盛夏,帝城難得萬裡晴空,天藍得叫人心醉。寬闊的綠蔭道上,安安靜靜,馬路正中央橫著一輛白色汽車。

  長長的公路像一條綠色隧道,陽光一絲絲從樹葉間流瀉而下,宛如光之夢境。

  風吹過,樹影搖動,陽光斑駁。

  言格和甄意並排躺在路中央,閉著眼睛,享受零星的陽光。中午的路面竟不熱,涼絲絲的。

  「車停在路中央,不怕罰款嗎?」甄意問。

  「那就罰吧。」言格答。

  「……」

  「言格,我喜歡這條路。」她望著天空中的綠葉藍天,心情莫名好起來,很安詳。

  「我也喜歡。」他緩緩睜開眼睛,天上的葉子被陽光照成透明的嫩綠。

  「甄意。」

  「嗯?」

  「這8年,你在做什麼?」相遇這麼久,他第一次問。

  「你走後,我上高三啦。沒有玩了,天天在好好學習呢,後來提前批錄取到帝城公安大學;上大學也很乖,天天泡圖書館。這時候人家都去玩了。哈哈,我和他們是反著的。」

  甄意輕鬆幾句話概括,

  「因為一直在學習,好像就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特別說的事了。」

  「你呢?」

  「和你差不多。」他說得簡短。

  「聽說......」這個詞真微妙,「你在美國學醫?」

  「嗯。」

  「難怪看不上帝城大學呢。」她側過身子,微笑,「有沒有很多美女追你?」

  她似乎總關心這個話題。

  他卻沒答,轉眸看她:「你呢?」

  「一個也沒有。」

  他搖頭:「不信。」

  「真的,我是女的,美女怎麼會追我呢?哈哈哈!」

  「……」

  看來心情是不錯了。

  她笑咯咯重新躺回去,剛好風吹落葉,一枚樹葉墜落她面前,她白皙的手腕一抬,接住。

  他寂靜地看著她細細的手腕在風中招搖,等她笑完,問:「為什麼上公安?」

  甄意垂下眼眸,擰著樹葉梗,輕輕搓,樹葉簌簌地轉:

  「我想……當警察可以把你找出來麼……」

  他哦了一聲,不知該說什麼。

  世界,很安靜。

  甄意想起往事,義憤起來:「本來做的好好的,年考時心理測試不合格,要把我轉去做文職,氣死我了。乾脆辭職。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設計的測試題。我明明好得很。」

  言格靜默不語。

  「哦,對了,你為什麼做精神科醫生呢?」

  言格怔了怔,說什麼?說: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意自言自語:「哦,你上次說了的,你沒有特別喜歡,做著順手就做了。」

  言格:「那律師呢?你很喜歡嗎?」

  「很喜歡。」甄意說著,臉上輕鬆的笑容暗淡下去,「但,我其實不夠格。」

  「雖然我記不清楚了,可知法犯法,用上學的知識來幫人拋屍。我玷汙了我的大學。」

  大地平坦,天空高遠。

  甄意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而且,律師應該酷酷的,說起來,我不適合。對對手陣營的人可以很厲害,可以殘忍地挖掘他們的謊言;可對委託人,我總是感情用事。對宋依如此,對慼勉也是如此。

  宋依說我保護慾很強,是,我總想保護他們,所以總是不夠理智冷靜;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用感情來判斷委託人是否誠實,而非用專業。這其實危險而錯誤。宋依和慼勉對我撒謊,害得我很慘,這都不是他們的錯。

  怪我,怪我沒有理智地拆穿他們的謊言,更怪我沒有劃清關係,沒有認清律師和委託人之間的短暫的利益關係。」

  他的心稍稍撼動,倒是沒料到她能自我剖析得如此透徹。

  「甄意,我對你刮目相看。」

  平實而清醇的嗓音,簡簡單單的字句,卻叫甄意嗓子發酸,片刻前侃侃而談的人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

  「比你的很多同行,你其實好太多。」言格說,「甄意,除去你說的那些不足,你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律師。這樣的律師很少見。你很難得。」

  她躺在地上,莫名輕輕地顫抖,不知為何激動而震顫,卻是好的。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嗓音很輕,聽著溫和而清澈,「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時常反復地思索,就越是給心靈灌註了時時翻新,有加無減的讚歎和敬畏......」

  「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甄意微笑著接話。

  康德的墓碑銘文。那些年跟他泡圖書館看哲學,她無聊時背過一些。

  於是,化作了此刻的心有靈犀和天衣無縫的心靈交流,真好啊。

  路面依舊堅硬而清涼,天空依舊湛藍而高遠,她望著天,胸腔闇闇湧動著激烈的情緒,忐忑,卻平靜;害怕,卻溫暖。

  她要開始新的人生了;而他低調卻厚重的鼓勵,會叫她一直勇敢,一路安寧。

  清江區公安局門口,白色汽車在路邊停留。

  「決定好了嗎?」言格扭頭,看副駕駛上的甄意。

  「嗯。」到了最後一刻,她有些惶然,難過,手指不斷摩挲著律師執業證,「早知道失去的這天會這麼捨不得,當初,就不該犯錯。真的......好捨不得。」

  她歪頭,臉頰貼在上邊不捨地輕蹭,像孩子不肯放棄她的玩俱,說著說著,眼淚汪汪,

  「辭職後,半路學法律,每天24小時當48小時用,一本一本地背書,一場一場地看庭審。接第一個案子的時候,記了整整一個筆記本,每天只睡3個小時......」

  她哽嚥,再也說不下去,「沒了,都沒了。」

  「現在在想什麼?」

  「很迷茫,很害怕,很彷徨。」

  「為什麼而迷茫?為什麼而害怕?為什麼而彷徨?」

  她垂眸,眼淚一顆顆砸下:「再不能做律師,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他抬手,食指拂去她的眼淚:「如果是甄意你,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怔鬆地抬頭,他指尖微涼,仍觸碰著她的肌膚。

  「什麼?」

  「我一直覺得,像甄意這樣熱情專註而有生命力的女孩,不管做什麼,都比別人做得精采。」淡靜的語氣,帶著不容忽視的肯定。

  「所以,如果是甄意你,有什麼可迷茫,有什麼可害怕,有什麼可彷徨的?」

  甄意瞬間止了眼淚,得到他如此高的肯定,她心間湧過陣陣的暖意和無盡的力量。

  是,未來很迷茫,可也很有挑戰不是嗎?

  她是甄意,永遠生機勃勃樂觀向上的甄意,只要對一件事情上心就能傾註百倍熱情和努力的甄意。

  這樣的她,就算從今天開始一無所有,她也能從頭再來;她也能再次精采!

  憂慮不安的眼睛漸漸變得坦然:「謝謝你,言格。」

  「現在又在想什麼?」

  「有些輕鬆了。」她長歎一口氣,「艾小櫻的事情,終於可以放下。其實,這麼一想,是最好的。」

  她推開車門,落下一隻腳,又回頭:「我走啦!」

  他嗯一聲,隔了半秒,道:

  「甄意同學,加油。」

  艾小櫻被殺案,警方始終沒有進展,卻因甄意帶著崔菲來自首,取得重大突破。

  甄意罪輕,未參與殺人,為保護直繫親屬受騙幫助,但未直接參與拋屍。現在還帶著崔菲來,有立功情節。

  她向警方提及兩個證據,一是包裹艾小櫻的浴巾,但這條浴巾太普遍,不能用作有用證據(也側面證明甄意一開始選材料的嚴謹);

  二是擊打艾小櫻的硯臺。

  警方說小櫻頭上很多石頭造成的傷痕。

  甄意疑惑不解,她不記得教慼行遠他們重新打艾小櫻啊,為的就是不能消除關鍵證據:書鎮。

  她又記錯了?

  可因為甄意的信息,警方重新調出法證證據,研究他們之前覺得「不太合理」的石頭痕跡,才發現「書鎮」的解釋最為合理。

  甄意當天就出了警局,但被告知一個星期後去法院受審,具體的審判和處罰結果等法庭裁決。

  至於崔菲,她雖然對艾小櫻案自首,但警方開始懷疑她參與到齊妙案中。慼傢的律師申請取保候審,把她帶出了警局。

  慼行遠則沒那麼好過。之前是接受調查,可因為崔菲的口供,他立即被捕關進看守所,不得申請取保。

  被捕之時,他正在慼氏開董事會。

  一個小時後,慼行遠孌童虐童,燒女害兒的新聞席捲新聞媒體......

  同時,關於甄意的報導一瞬間從漫山遍野的「最有價值名律師」變成鋪天蓋地的「處理幼女屍體的幫兇」。

  電話幾乎要打爆,全是媒體要採訪。

  甄意經過言格的開導,心態好得不得了,關了手機,窩在家裡吃零食看動漫。不亦樂乎。

  到了晚上,楊姿來,看見甄意良好的狀態,詫異:「還擔心你狀態不好呢?」

  「好得很。」甄意在看海賊王,哈哈大笑。

  楊姿坐下:「甄,老大說你準備辭職?」

  「嗯。」她看上去一點兒不難過。

  楊姿也不知說什麼好,岔開話題:「對了,你還記得姚鋒那個案子嗎?」

  「怎麼了?」想起那對可憐的父母,甄意停下視頻。

  「受害者家屬之前不是說不要姚鋒爸媽的錢,只要姚鋒死嗎?現在人死了,全找上姚鋒父母要賠償去了。」

  「......」甄意揉了揉眉心,無話可說。

  楊姿笑笑:「你看,當律師也沒那麼好,全是些陰暗消極的東西。」

  已經夜裡十一點多,甄意打開手機:「找司瑰一起出去吃宵夜吧。」

  才開機,鈴聲就響了,不是記者,是姑媽。

  甄意心一滯,忐忑地接起電話。

  「甄意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白把你養那麼大,你非要把你姐姐家害死嗎?你那麼想讓人死,艾小櫻是我殺的,我去死,我去死啊,你放過他們......」

  甄意低著頭,咬著唇,無話可說。

  被罵了十幾分鍾,掛掉電話,她的頭沉重得要炸開,輕輕對楊姿道:「改天吧,我現在有點兒別的事。」

  楊姿想留下陪她,可見她臉色奇怪,冷漠得似乎陌生,有點兒怕,也就走了。

  甄意鑽進被窩睡覺,腦子裡轟鳴一片,一團亂,不可抑制地想起艾小櫻死亡那晚的事。

  怎麼會記不起來?

  她拼命捶自己的頭,記憶猛地閃了一下。

  那天淺度催眠,被言格打斷,她記得艾小櫻背著小挎包,裡面有袖珍的塑料小梳子,小高跟鞋,還有小衣服......

  這些都是,娃娃用的......

  現場卻沒有......

  芭比娃娃!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立刻給司瑰打電話,說出她的猜想:「阿司,崔菲和慼行遠都沒有提到艾小櫻的芭比娃娃,他們在撒謊。現在必須去搜查他們家。」

  「現在凌晨,哪裡來的搜查令?」

  「可崔菲取保候審了,如果她今晚和真正的兇手商量,消滅證據,我們就永遠不知道真相了。」

  夜黑了。

  甄意和司瑰偷偷溜進度假村。

  到了黑漆漆的別墅門口,甄意攔住司瑰:「你在門口等著。」

  「為什麼?」

  「你是警察,私闖民宅,萬一被發現,你想受處分啊。」

  司瑰心裡一暖,但:「我怕你一個人出事。」

  「黑燈瞎火的出什麼事?你在外邊也好,如果有人來,你可以提醒我。」

  甄意偷偷溜進去,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客廳昏暗而空落,她並不害怕,只難受,難受得想發洩。

  艾小櫻的芭比娃娃很可能就在這棟別墅的某個角落。

  她緩緩從客廳走過,褲腳不小心勾著茶几的抽屜環一拉,她彎腰去關抽屜,卻莫名心口發涼。

  夜色昏暗,抽屜裡放著一副畫。

  手機燈光緩緩挪上去,畫的左下角是電梯,轎廂內火焰紅如花,一個人影在火焰中起舞,火光透過電梯門把外面的走廊照亮。那束光把畫面切割成兩半,光很細,光亮的走廊上擺著花瓶等靜物,而兩邊的灰暗裡,堆著無數死人的屍體,奇形怪狀,擺著詭異的姿勢。

  甄意驀然想起和言格來的那晚,在走廊上看到的畫,心裡浮起一種驚悚的猜想。

  她上樓跑去那副相似的驚悚畫跟前,摘它下來,沒想後面有道把手。甄意試著一擰,身後沉悶的機器聲,回頭,牆上的木雕裝飾是一道門。

  面前出現一道彎曲的樓梯,走下去,是個酒窖,存著五顏六色的洋酒。一排一排的木架上堆滿了玻璃瓶,並沒異樣。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燈光昏暗,酒瓶上反射著冷光,陰森森的。

  甄意在酒架間走動,正要折身而返,餘光卻瞟到某個酒罐裡有雜質。

  那是最後一排酒架。

  緩緩走過去,被遮擋的視線漸漸開放,她猛地倒抽冷氣。那排透明的玻璃罐裡,用酒泡著各種奇怪的東西,紅手帕,綠領巾……

  甄意趕緊拿手機拍下來,一轉頭嚇得魂飛魄散。有個酒瓶裡泡著一個芭比娃娃,她被戳掉眼睛,臉上劃得稀糟,令人毛骨悚然。

  甄意轉身就走,過了幾排酒架,撞見大堆大堆的畫作,全部裝裱,風格極度詭異。

  她一幅幅翻看,冷氣漸漸席捲全身。

  都是相同的風格。

  比如有一副,右上角是繁華的車水馬龍,陽光透過空空的井蓋照進窨井,井裡坐著一個花裙子的小女孩。井道裡,陽光兩旁的陰影中,是大片的下水道世界,裡面堆滿垃圾,廢棄物,和……數不清的屍體。

  崔菲,慼行遠,呵,你們演戲演得好精采啊!

  還要繼續翻看,她忽然感覺陰森森的,脊背發涼,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甄意緩緩回頭......

  一個小女孩穿著血紅色的裙子,站在高高的木頭臺階上,眼神空洞,幽幽看著她。

  小女孩站在入口處,走廊的燈光燦爛地投進來,和酒窖的陰暗形成鮮明對比。

  甄意莫名想起這個系列的畫作。

  慼紅豆臉色白得嚇人,9歲的孩子表情空洞得像死神,有一道陰影從她頭頂晃過,漸漸靠近。

  她站在高處,抬手往牆上一摁,酒架機械地運動起來,摔在地上,酒精流淌,劇烈的玻璃罐爆裂聲一個接一個……

  慼紅豆沒有任何語氣地說:

  「媽媽,她知道了。」

  「燒死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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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9:37 |只看該作者
47. chapter 47

  法庭上一片喧嘩,鎂光燈閃動。

  言格逆著人潮,往裡面走,始終看著庭中央的那個女孩子,她手上還纏著繃帶,孩子一樣和她的助理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地慶祝,笑容像陽光般燦爛。

  可,被釋放的慼勉朝她跑過去,一把將毫無準備的她扯過去抱在懷裡。

  這……

  言格抿了抿唇。

  她掙開,和慼勉笑嘻嘻說著什麼。

  慼勉走了。

  又來一個男人,嗯,尹檢察官。

  他一靠近就揉了揉甄意的頭髮。

  這……

  甄意摸摸頭,兩人愉快地交談著,然後,尹鐸低頭湊近甄意……從他這個角度看,在吻她?而她,沒有拒絕?

  這……

  #

  聽到無罪釋放的宣判,甄意激動地跳起來,和江江楊姿擁抱慶賀。

  「甄律師,謝謝你!」慼勉從後面衝過來,一把將她扭過去抱進懷裡。

  甄意瞬間推開他,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他的頭:「臭小子,趁機吃我豆腐。」

  慼勉揉著頭,笑容竟然靦腆。

  甄意目光落到他身後,有個妝容精緻的女子,淺淺微笑著。

  「去吧,你姐姐來接你了。」

  慼勉回頭看一眼遠處的慼勤勤,又扭頭:「甄意,關於潑水,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甄意心知肚明,點了一下頭:「知道。」

  慼勉看著她笑,越看竟越拘束無措:「甄意……」

  氣氛微妙。

  江江和楊姿左顧右看。

  甄意警惕:「你幹嘛?我不談姐弟戀。小一個月都不行。」

  慼勉一愣,臉微紅,情場得意的公子哥,吶吶地「哦」一下,蹩腳地解釋:「我只是想再說聲謝謝,你真自戀。」

  甄意哈哈笑:「原來是我會錯意。」

  會錯意啊!慼勉尷尬笑笑,轉身離開。

  「慼勉。」甄意喚他。

  他心一顫,回頭。

  甄意沒了嬉鬧的表情:

  「慼勉,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生活,不會幼稚地傷害自己來獲取父母的關註,因為這世上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更不會用墮落來報復父母,因為這種較量,受害最深的還是自己。記住,別用你的人生和任何人賭氣。傷了你,而別人其實沒那麼在意你。也不要再讓你姐姐為你收拾殘侷了。」

  這並不是慼勉期望聽到的輓留詞,卻每個字句敲進他的心窩。

  這一刻,原想追追小律師的心思徹底煙消雲散。他的金錢,他的地位,他的帥氣外表,那些追女孩最可靠的手段,在她面前,將會一文不值。

  忽然之間,就後悔了。

  為什麼之前的人生沒有好好經營,努力奮鬥?為什麼沒讓自己擁有別人奪不去的品質,比如涵養,比如眼界,比如很多……

  所以,才會在遇到一個真正優秀的人時,只能懊悔,其實配不上。

  「謝謝,我記住了。」他深刻而感念地註視她,轉身離開。

  尹鐸過來。

  「甄意,我算是被你打敗了。」他前輩鼓勵似的拍一下她的頭。

  江江後退一步做背景,這不是桃花是什麼?

  甄意摸頭髮:「尹檢察官真是不客氣。」

  「不叫我尹學長了?」他笑。

  「還在法庭。」甄意哼地表達不滿,「我的委託人是無辜的,你卻想讓他受罰。」

  「適度的處罰是必須的,居然往陷在電梯裡的人身上倒油漆?」尹鐸道,「不能錯放一個危險分子。」

  尹鐸稍稍傾身,靠近她:「再說,你都贏了我,還要訓斥我嗎?我真可憐。」語氣裡隱約帶著淡淡的縱容。

  江江戳甄意後背,提醒她桃花來了。

  甄意抽她的手,以她的腦迴路,她會不知道?她才是的始祖好嗎?

  但,這不是她想要的桃花啊。

  剛要說什麼,一聲淡淡的「甄意。」

  江江仰天:一個比一個好看,跟著意姐有肉吃嗷~

  甄意一驚,目光瞬間飄移:

  「你怎麼來了?」

  貨車撞來時,他為救她,受了傷啊。

  她小跑去言格身邊,左看右看,竟無意識圍著他繞了個圈,小狗似的。

  「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多休息?」她沒意識到自己的重復。

  一瞬間,言格心裡便平復了。

  「你不是說,不希望我錯過你的辯護嗎?」稀疏的語氣。

  要是平常,他只會說兩個字「沒事」,也不知道此刻為何說出來,像在聲明什麼。

  尹鐸怎會聽不出來,他看過來,四目相對,那是雙極其安靜而清澈無波的眸子。

  半秒後,言格微微頷首,算是招呼,清淡,不易接近,隱隱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壓力。

  尹鐸心知肚明,那是男人的驕傲與宣告;嗯,有挑戰,很好。

  他亦點頭回禮,繼而看向甄意,溫柔微笑:「再見,小師妹。」

  那句「小師妹」裡包含的情愫簡直光天化日。

  一股電流從甄意背後竄上來。

  江江搓雞皮疙瘩,兩男爭一女闇中較勁的戲碼怎能如此讓人狼血沸騰?

  楊姿不太激動,想起和甄意一起崇拜尹鐸發花癡的日子。現在她有了言格,連檢察官都看不上了,而檢察官竟然記得低他四個學年的甄意?

  好像一直如此,不管她和甄意走到哪裡,校友都不會記得漂亮的她,而會一眼認出「瘋狂」的甄意。

  尹鐸走後,

  言格問甄意:「他為什麼叫你小師妹?」

  「誒?他是中學的尹鐸學長啊。比你高三個年級,是你之前的傳奇校草呢!」

  沒印象。言格對他所有的同學都沒印象。

  但「校草」?

  她不也說他是「校草」嗎?

  為什麼「校草」有兩棵?

  她認為他們兩個一樣,差不多?

  「你對花花草草的東西真有興趣。」他最終說。

  話音才落,又見卞謙走過來鼓勵甄意,他的手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在甄意肩上拍了幾下;而這次和尹鐸不一樣,甄意甚至沒有尷尬或拘謹的神色。

  言格不由得認真打量了卞謙幾下。

  他們兩人的相處非常和諧自然,帶著說不清的熟悉和親昵,不是男女之間的歡愛,卻好似兄妹之間的親情。

  這個人,他在甄教授的壽宴上也見過。

  他後來得知,他不在的這8年,甄意的生活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男人,叫卞謙。不是男女朋友,更像是家庭的一份子。

  想到他在她生命力空白的這8年,是卞謙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讓她信任與依賴,言格不知道心理是感謝,還是另一份相反的情緒。

  #

  走出法庭,守候的記者湧上採訪,和以往不同,甄意停住腳步。

  鎂光燈閃爍。

  「甄律師,大家都看到你的精采表現。請問,這是命懸一線的拯救無辜,還是打了漂亮的擦邊球,幫罪犯脫罪?」有人刁鑽提問。

  甄意微笑:「證據確鑿,有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來。」

  「……」

  「初審時尹檢察官臨時召集新證人新證據讓你措手不及,復審中你卻用他的證人證據反攻,對於訴訟屆標桿式的尹檢察官,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有人期待甄後輩的謙虛膜拜。

  甄意:「謝謝幫忙!」

  「……」
  
  「你指出慼行遠做偽證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兇手,更暗指兇手線索,能說出那人是誰嗎?」有人期待挖出真相。

  甄意:「我可不想收到誹謗投訴。」

  「……」

  是哪個記者說想採訪律師的?!

  甄意見崔菲從人群外圍走過,笑:「我只是無責任推理,但慼行遠和他的妻子最接近事實真相。大家不妨去問問她。」揚聲,「慼太太~」

  記者們全掉頭,一窩蜂圍堵過去:

  「請問慼行遠為什麼做偽證害親生兒子?」

  「他為了保護誰?」

  「是你,還是他自己?」

  崔菲板臉不答,只管要逃,可寸步難行。她回頭咒怨地怒瞪甄意,卻見她幽涼地揚起半邊嘴角,傲慢,不屑一顧,比起中指……

  楊姿:「意,那不是你表姐表姐夫嗎?這樣不好吧?」有一個富豪親慼是多好的事。

  江江瞪眼:「啥?意姐是豪門親慼?」

  甄意聳肩:「誰喜歡送誰。」

  司瑰從人群裡出來,抱一大束花,笑容大開:「甄,恭喜!」

  甄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贏?」

  「原本買來當安慰獎的。」

  「滾!」

  「司警官,我們意姐可厲害了,你沒來旁聽真可惜。」江江挽著甄意炫耀。

  「看了,電視網上到處都是,嘖嘖嘖,這丫頭從此躋身名律師之流了。」司瑰擰甄意的臉。

  後者笑笑,有些落寞:

  名律師麼......

  好不容易,近在咫尺,可一碰就碎了。

  #

  一直觀看了甄意庭審的卞謙站在一旁,瞥見她臉上落寞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

  甄意一抬頭,就望見他信任而鼓勵的目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地點點頭。

  而旁邊,司瑰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卞謙身上。

  嗯,卞謙,大學,她和甄意同學時經常看見他。他總是請甄意吃飯,幫她做這做那的,卻也一直維持在哥哥對妹妹的禮數上。那時宿舍的人都羨慕甄意有這個一個哥哥。

  她畢業工作後忙碌了些,就很少再見到卞謙了,如今看來,優質男人一枚啊。

  #

  雖然是盛夏,度假村卻沒什麼人,慼行遠被調查,這裡的生意一落千丈。

  甄意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去別墅,崔菲在等她。

  警察在藪查慼家在清江區的別墅,度假村這兒倒沒人打擾。

  崔菲看上去不好不壞,妝容依舊精緻,面無表情。

  甄意一直有個問題:「慼行遠怎麼能狠心讓慼勉去死?」

  崔菲挑了挑唇角,輕蔑:

  「你以為父愛和母愛是無私的,所以能隨意揮霍?不。親情比愛情友情牢靠,是因為有日積月累地培養,但它也經不起日復一日地消耗。

  慼勉已經把父愛搾乾。從小不聽話,青春期叛逆,成年後變本加厲。和父親的關係太惡劣,到一起就吵。這樣的兒子,在父親心中只有一個空殼了。」

  所以犧牲他。

  甄意不知慼行遠發自肺腑說這些話是哪種情形,但由崔菲說出,格外諷刺。

  「是。慼行遠犧牲了關懷前一任兒女的時間,犧牲了和他們交談的耐性,犧牲了傾聽的心情,犧牲了親情,換來龐大的商業帝國和金錢財富,全讓你和紅豆享受了。」

  崔菲臉色一僵,笑笑:「怪誰?這都是人的命。」

  甄意打住,說正題:「現在警方在調查慼行遠和齊妙死亡的關係,但沒人提艾小櫻,她不能成為懸案。而且,蓄謀燒死齊妙,你們兩個都有份。我不能讓你在這兒逍遙。」

  「我不知情。」崔菲抱著手,涼笑,「你說蓄謀?我們會請律師打官司的。行遠不會死,我更不會,因為倒油漆和汽油的是慼勉。是我們讓他倒的?你怎麼不說慼勉和我們是一夥的?」

  「不,這早在你們的意料之中,這也是你和慼行遠的精心所在。」

  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甄意心已麻木,面無表情,

  「齊妙和慼勉關係很差,最近急劇惡化,你在背後挑撥做了不少貢獻。那天,酒店3到7層的房間被慼氏包了,慼勉房間在3層最裡面拐角邊。只有他聽見齊妙的呼救,為什麼?因為3樓的住客都是發佈會的vip貴賓,不能半路溜走,會一直在會場。而你一面約齊妙上電梯,一面告訴慼勉,慼行遠把這傢公司給齊妙了。他氣得離場。這時撞見齊妙,兩人必然對罵,剛好電梯旁又放著你準備的油漆桶。」

  「理論上可行,但把殺人的成功率押在這上面,未免變數太大,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崔菲不屑。

  甄意盯著她,笑容寂寥:「不,正是你,也只有你才會這麼做。你太謹慎,太有耐心,為了一次完美犯罪,可以等很久。一次不成第二次,二次不成第三次,一直實驗,直到完美的機會出現。」

  「什麼?」

  「你們之前試驗過,但沒成功。慼勉和齊妙在健身房爭執,是因為你給了同樣的健身卡把他們湊到一塊。從小到大,他們每次見面都出事,那次也不意外。健身房那天,慼勉可以把齊妙吊上去當器械故障絞死。或者他坐視不管,你出現來製造意外。但他選擇把齊妙的頭髮齊根剪掉。這幼稚卻無害的決定讓齊妙多活幾天,卻害慘了慼勉自己。」

  崔菲的臉抽搐了一下。的確,一次次設計,想讓慼勉殺齊妙,可他根本沒這心思,總不動手。直到這次,絕佳的設計,卻被甄意破壞了。

  「你來就和我講這些?」

  「我帶你去自首。」

  「自首?」她覺得可笑。

  「對。」

  「我說不,你能把我怎麼樣?」

  「報警。」

  「報警?呵,報什麼警?行遠現在已經被調查了。」

  「他被調查,是因為齊妙。但我說的,是艾小櫻。」

  崔菲冷笑:「艾小櫻的事,你也脫不了關係!」

  「我知道。今天來就是和你一起下地獄的。」甄意拿出身份證護照律師執業證,往桌上一拍,帶著一副讓警察調查禁行順帶吊銷執照的狠勁,完全豁出去了,「你,慼行遠,姑媽,我,一個也別想逃。」

  這樣一計算,吃虧的還是崔菲:

  「甄意你瘋了,讓世界說你大義滅親表揚歌頌你嗎?你還有幾個親人?你要讓我們全玩完兒嗎!」

  甄意冷眼看她,從未覺得她如此醜陋。

  「崔菲,這輩子我從未為我做過的任何事後悔,唯一一件,我記不太清,但我應該是幫你處理了艾小櫻。既然沒有後悔藥,那就只能補救。」

  崔菲冷靜的表情瞬間被撕裂:「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甄意,誰把你養大的?誰把你從孤兒院接回來的?現在你要把我媽牽扯進去。你簡直是畜生!」

  甄意氣極反笑:

  「如果不是看在姑媽和你的恩情上,我會直接報警,而不是勸你自首!至於姑媽,不是我把她牽扯進去,是你。如果你自首,我可以把姑媽參與的事瞞過去。另外,我很清楚,把我從孤兒院接出來的是爺爺。」

  「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崔菲肺炸,和律師耍嘴皮子撈不到一點兒好處。

  講理講不過,說情她也軟硬不吃。

  崔菲氣得面目扭曲,絕望之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甄意,我不能出事,不然紅豆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我錯了,保證以後不再犯,我保證。你就放過我吧,求你了。」

  「不,我不相信你的保證,你想讓慼勉死。」甄意低頭看她,異常清醒,「還想讓我死。」

  「不。」她瞪大眼睛,眼淚全湧出來,「你不能這樣,我們是親人啊。

  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著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揹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她抱住她,大哭,

  「小意,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甄意面無表情,眼眶卻浮起淚霧。

  記得,她都記得。所以她的心才痛得滲血。

  姐姐,因為你,我無時不刻不在自責,我這一輩子都背著傷害艾小櫻的汙點;姐姐,你害慘我了。

  正因如此,她以後的人生,也會格外堅定,再不迷茫。

  良久,甄意深吸一口氣,眨去眼淚:「正是因為我記得你是我表姐,才來勸你自首。這樣能輕判,我會幫你爭取。」

  崔菲的哭聲瞬間凝滯,緩緩抬頭,臉上滿是淚水,絕望,怨恨,盯著甄意,不相信她的決絕無情。

  她一把推開她,騰地起身,冷酷而憎惡:「我會去,但請你收起你的假好心和虛偽!」

  「謝謝。」甄意臉上沒了任何表情,「想問一下,艾小櫻究竟是誰殺的?」

  「慼行遠。」

  「你為什麼幫他清理屍體?」

  「我當然不想幫他。」崔菲冷笑,「可他要是出事,我的一切都沒了。呵,我和慼行遠貌合神離,我有我的情人,他有他的消遣。但是,如果我掌握了他的祕密,就有了更多的談判資本。」

  「慼行遠至於對艾小櫻下那麼重的手?」

  「不是跟你說了,他有他的消遣嗎?」崔菲奇怪地笑笑。

  一個50幾歲的男人對一個6歲的小女孩......好噁心。

  甄意臉色難看,無話可說。

  崔菲去洗手間準備,甄意坐在沙發上,客廳空空的,她有些痛。

  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閃了一下......

  她捂住額頭,努力回想案發當晚的事。

  想不起來了。

  依稀覺得,記憶裡,分明有點兒什麼,分明感覺哪兒不太對。

  怎麼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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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6-2-4 09:19:20 |只看該作者
46. chapter 46

  崔菲坐在旁聽席上,神色從容地看著被告席上的慼勉。審判長和審判員都到庭了,甄意卻沒出現。

  審判長問:「甄律師呢?她不懂法庭紀律嗎?」

  楊姿看江江。

  江江起身:「審判長,甄律師她出車禍了。如果她能趕來,一定會來。」

  審判長道:「法庭有法庭的規則,她好好休息,不用來了。」

  崔菲微微彎起脣角,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她不會來了。

  「全體起立。」

  崔菲微笑起身,等待宣佈開庭,到那時,誰都不能進來。

  「請等一下!」

  甄意的聲音?

  崔菲驚愕迴頭。甄意衝進來,手臂上纏著繃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眾人議論紛紛;

  審判長警告地看她。

  崔菲仍不可置信,有人坐來身邊,是言格。坐下時,袖口上移,手腕處露出一截繃帶,潔白得刺眼。

  崔菲大緻明白了什麼,沒料到會把言格牽扯其中,忐忑半晌,試探著問:「你和小意又在一起了?」

  言格沒看她,手指比到唇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目光始終在甄意身上。

  庭審過程起初波瀾不起,上次出庭的酒店員工可信度不高,取消證人身份;

  二次開庭,甄意申請了一位新證人,小柯醫生。這來自於言格的建議。

  「小柯醫生,可以向大家介紹一下你的身份嗎?」

  「帝城第一精神研究所,精神與犯罪學研究員。」

  「精神與犯罪學研究,是什麼意思?」

  「研究部分有精神障礙的人與犯罪的關繫。」

  「精神障礙患者和普通人犯罪有什麼不衕?」

  「精神障礙患者犯罪有特定的規律可循,由於現代社會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所以不太好區分。但有些重度的疾病類型會比較凸出。」

  「能舉個例子嗎?」

  「比如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公眾都說這次的電梯縱火案裡,兇手相當殘忍無情,手段令人發指,你從專業的觀點,能看出什麼?」

  「兇手麻木無情,很可能沒有共情能力,應該屬於反社會人格。這種人存在,對社會的危險極大。」

  「嗯。」甄意點頭,「十天前,我嚮法庭提出申請,請你們為我的當事人做鑒定,請問結果是什麼?」

  「慼勉先生並非反社會人格障礙。」

  「所以,你認為,慼勉先生不太可能是兇手?」甄意強調了最後三個字。

  「對。」

  眾人開始思慮,不是慼勉嗎?

  甄意拿起一份薄膜包裹的紙張:「這是帝城第一精神研究所的精神鑒定書。」審判助理呈上去審判長與審判員。

  她的目的很簡單,鑒定類的證據很難反駁。她想牽引大家的想法,雖然衕時冒著被攻擊的危險,她也在所不惜,因為,她更想……

  甄意坐下,尹鐸開始提問:

  「小柯醫生,剛才甄律師問你,慼勉先生不太可能是兇手?」他強調了「不太可能」四個字。

  「對。」

  「不太可能?」特地挑出來。

  「對。」

  「所以,不能絕對。」

  「是。」

  尹鐸:「如果我問你,你能否肯定慼勉先生不是兇手,你會如何回答?」

  「我不能肯定。」小柯醫生十分誠實,「只是說,有很大可能不是。」

  尹鐸繼續:「小柯醫生認為,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做出縱火燒人的舉動,這完全在合理範圍內?」

  「是。」

  「如果反推,縱火燒人就一定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所為,這樣推理,其實是經不住推敲的。對嗎?」這是一個常常被人忽略的習慣性邏輯錯誤。

  小柯思慮片刻,回答:「對,是這樣。」

  江江和楊姿交換眼神,甄意卻很沉著。

  「我很欣賞你的誠實。」尹鐸微笑,不徐不疾地說,「反社會人格障礙會毫無心理負擔地對陌生人做出殘忍的舉動?」

  「是。」

  「但慼勉和齊妙之間有仇恨,所以,即使他不具備反社會人格,也會在仇恨的驅使下,做出這種事。」

  「對此,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

  「仇恨會驅使人殺人,捅,掐,撞擊,但火燒的殘忍程度非常高,我不認為一個正常人在仇恨下會做這種事。」

  這是經過甄意潤色之後的話,尹鐸聽得出來。

  「但你也不能百分百確定?」

  「是。」

  「所以,如果慼勉真的做出了這種事,那他殘忍的程度非常駭人。」借力打力,厲害!

  甄意:「反對。公訴人用未經證明的結果進行推論,再用這個推論反過來影響結果。」

  高壓環境下,對邏輯依舊如此敏感,也只有律師的腦子了。

  旁聽席上鴉雀無聲,全被智力的較量吸引入迷。

  江江和楊姿也輕輕地顫抖著,為這激烈的氣氛。

  「反對有效。」

  尹鐸頷頭:「我的問題問完了。」

  接下來,慼行遠再次出庭作證,尹鐸先盤問,他和初審時的表現無異,大義滅親似的含淚證詞太俱震撼力和說服力,再度讓眾人心中的判斷倒戈。

  慼勉西裝筆挺,安靜無聲,沒有上次的情緒激動,始終面無表情。

  看守所裡近一個月暗無天日的恐懼煎熬,他削瘦得可怕,再不是當初那個敢調戲甄意的公子哥兒,但因為收拾得乾淨,還有漂亮男人的影子。

  到甄意盤問。

  上次慼行遠的臨時出庭叫她措手不及,這次,不會再狼狽不堪。

  甄意問:「請陳述你和我當事人的關係?」

  「父子。」

  「在你看來,父親這個角色的意思是?」甄意的問題叫慼行遠發愣,慼勉的目光也轉過來。

  「父親就是生養他的,有血緣關係的。」他解釋。

  「真官方,我以為你的回答會更有感情。」

  「我……」

  「你在回答尹檢察官的問題時說,你很愛很愛你的兒子,正因如此,才不能看著他犯錯。你經歷了感情掙扎,一開始想隱瞞,但後來理智戰勝情感,在最後一秒出庭作證。沒錯吧?」

  「對。」

  「總結就是,你非常關心愛護你的兒子,但只能忍痛揭發。」重點在後半句。

  「是。」

  「可據我所知,你並不關心他,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也沒給予任何愛護。」重點回到前半句。

  「我……不。」

  「我的當事人告訴我,在他幼時,你對他疏於管教,少有關心,連他生病住院一個月,你也不管不顧,更別說開家長會和談心。對嗎?」

  慼行遠臉色微變。

  尹鐸:「反對,無關問題。」

  審判長:「辯護人,請直入主題。」

  「好。」甄意提高音量,「你和我的當事人父子關係相當惡劣,你作證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恨!」

  「不是!」慼行遠怒斥,憤怒地捶桌,多的話卻說不出來。

  「慼先生,我說到你的傷處了?這是法庭,請控制你的情緒。」她笑容款款,反咬一口。

  旁聽席議論淺淺。

  「剛才小柯醫生說過,點火的人很可能俱有反社會人格障礙,請問慼家有這類人嗎?有你剛好要保護的人嗎?比如你的妻子,比如『連自己親兒子都不愛』的你自己?!」

  甄意一點一點剝開,像玩弄老鼠的貓兒。

  「你胡說八道!」慼行遠面紅耳赤,差點兒從證人席上跳起來。

  「反對!」

  「反對有效。」

  甄意不深問了。

  沒關係,目的已經達到。

  她要的只是在公眾面前說出這句話: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愛!

  一旦慼勉免除嫌疑,大傢必然會開始懷疑慼行遠這個親生父親為何要做偽證。到時,甄意的這個問題就會成為切入點,把懷疑轉到慼行遠和崔菲頭上。

  她繼續:「慼先生,你說,你看見慼勉用右手打的火?」

  「對。」

  「不是左手?」

  「不是,他左手受傷,那天還綁著繃帶。」

  「所以,你看見他用右手點火?」甄意重復。

  「對。那時已經來不及,因為是我兒子,所以我沒第一時間報警。這是我的錯。」慼行遠悲歎,「是我害了……」

  甄意打斷:「你確定?」

  「是。」他很確定,「阿勉用右手點燃一團紙,然後把紙扔到電梯裡去。」

  「能描述慼勉右手的狀況嗎?」問題很奇怪。

  慼行遠警惕起來,思索半晌,卻想不出所以然,問:「什麼狀況?」

  「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他的右手。」

  「我,我沒註意。」

  「你沒看到?」甄意偷換概念,刺激他。

  慼行遠果然上當:「看到了。很平常,沒什麼特別。」

  「是嗎?但尹檢察官找到的襯衣顯示,右手一整隻袖子上都是油漆和汽油。那時,你沒看到他的袖子濕漉漉的貼在手臂上?」

  一旁尹鐸突然明白過來,是他疏忽了,或者,是他被她打敗了。

  他找到的證據,卻成了甄意擊敗他的切入點!

  「你是說這個。我看到了。」慼行遠道,「我記得,他的袖子全濕了,手也是濕的。是他潑的,是他點的火。」

  甄意蹙眉,認真:「你確定?能重復一遍?」

  「我記得很清楚。」慼行遠又重說了一遍證詞。

  甄意一臉嚴謹:「慼先生,你知道做偽證的後果吧?」

  她這麼緊張的樣子,慼行遠反而更加確定:「我知道,我沒說謊,我保證為我的話承擔法律責任。」

  一番話慷慨激昂,讓人信服。但,靜默中,甄意唇角的笑容漸漸放大。

  慼行遠莫名心慌,而一瞬間,甄意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凜然呵斥:「你撒謊!」

  她大步走到證人席前,抓住桌沿,居高臨下,氣勢逼人:

  「慼先生,請你回答我,慼勉手上沾滿了易燃液體,他點打火機的時候,為什麼沒燒到他自己的手?!!

  他手拿著點燃的紙張扔進電梯,火焰為什麼沒蔓延到他整隻手臂上?!」

  「慼行遠,你做偽證!!」

  慼行遠驚愕。

  一瞬間的死寂後,法庭裡爆發出洶湧的議論聲。

  甄意抬手指他,疾言厲色地攻擊:

  「慼行遠,你冤枉你的兒子,讓他去送死!為什麼?因為你知道真兇是誰!因為你想保護真兇,不惜犧牲你親生兒子的生命!虎毒不食子,你禽獸不如!

  說!

  真兇是誰?能讓你用兒子性命來換的兇手是誰?!是不是你……」

  「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我沒有,我沒有!」慼行遠暴怒,可他的反駁太過無力,只能單薄而粗暴地咆哮。

  「肅靜!」

  審判長猛敲法槌,讓法警他制服:「慼先生,你有什麼可辯解的?」

  慼行遠癱軟在證人席上,表情呆滯,自知大勢已去。

  「慼先生,你涉嫌作偽證,隱瞞真相,請於庭審結束後配合警方進一步調查。」

  360度大旋轉。

  法庭上一片喧嘩。

  短暫休庭,相關人員退庭。

  審判長照例把甄意和尹鐸叫去,這次,尹鐸被一通訓斥。

  「這是我的疏忽。」尹鐸承認錯誤,「我沒註意到這個細節,多虧了甄律師,不然,我這次要冤枉無辜了。」

  審判人依然不饒人:「即使沒這個細節,以你的能力,你看不出慼行遠撒謊?」

  尹鐸臉紅:「對不起,這次是我心急。慼行遠他很聰明,一直到最後一刻才肯上庭,我沒有時間......」

  審判長不看他,扭頭:「甄律師,你做的很好。」

  「謝謝!」

  尹鐸沉默半晌,又道:「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如果兇手沒點火,慼勉會不會點火。」

  「尹檢察官的意思是犯罪中止?」甄意揚眉,才不管他是前輩,鏗鏘道,「我不接受。」

  「我的證人小柯醫生已證明,即使非第三人點火,慼勉點火的可能性很低。」她說。

  「不管怎樣,慼勉也為兇手創造了條件。」尹鐸說。

  「不是。」甄意態度堅決,「他不知道油漆裡混了汽油。潑油漆這個行為本身並不像潑汽油一樣具有主觀危險性,我堅持無罪釋放。」

  尹鐸寸步不讓:「但不乏另一種可能:慼勉知情,和人共謀。」

  「我們這個是控告慼勉殺人案,尹檢察官如果懷疑,就請另外找出兇手,再重新提出公訴,狀告我的當事人是共犯!」她爭鋒相對,語氣倔強得半步不退。

  良久的沉默後,尹鐸揚起頭,長長歎了一口氣:「小師妹啊,服了你了。」

  這個稱呼讓甄意微愣。

  審判長道:「我知道了。合議庭會繼續討論,你們先去等結果。」

  「全體起立!」

  「......案駁回初審死刑判決,慼勉無罪,當庭釋放。」

  旁聽蓆上人聲鼎沸,有人喝綵,有人質疑。

  崔菲在聽到宣判的那一刻,心掉進深谷。甄意太狠了,不僅幫了慼勉,還故意在庭上把兇手線索引向慼家,竟然說他們反社會!

  慼勉的無罪釋放意味著,他們家的苦難要開始了。

  她拎包起身。現在必須立刻找慼行遠和律師,商量該怎麼辦。

  「能佔用你十秒鍾時間嗎?」清涼寡淡的男聲在身旁響起。

  她看他:「什麼事?」

  言格手落進褲兜,站起身,風淡雲清地說:

  「你記住,也順帶轉告慼行遠,如果再打甄意的主意,意圖傷害她,或她身邊的人,包括但不僅限於她的爺爺她的朋友,我會讓你們一無所有。」

  「我說的一無所有,意思是,什麼,一切,都沒有。這裡說的「一切』,包括但不僅限於名譽、地位、財富、性命。」

  崔菲愕然,對面的男人依舊平淡,說完了,禮貌而克己地微微頷首,這才背脊脩挺地離開。

  連威脅人都是淡靜的,家教與涵養俱在;崔菲陡覺寒從腳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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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9:04 |只看該作者
45. chapter 45

  開庭前夕,甄意央言格陪她上街,說是要買必須有男人陪著才能買到的東西——

  男裝。

  言格的作用……衣架子。

  言栩的作用……尚待挖掘。

  甄意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背著扶梯運行方向:「慼勉堅持說他潑的油漆,他不知道裡面混了汽油,也沒點火。」

  言格抬眸:

  「你認為,慼勉是預備殺人,中途停止;還是他只潑了易燃液體,無意間給別人殺人提供了便利?」

  「是不是都不重要,」甄意彎彎脣角,「因為我會繼續......無罪辯護。」

  「無罪辯護?」

  「嗯,之前不是慼行遠出的律師費嗎?一次開庭後,他想終止合同;但是呢,慼勤勤私下給我錢,讓我救她弟弟。」她笑逐顏開,一幅守財奴的模樣,「超多超多的錢。我要發財了。當然給他打無罪辯護。」

  言格默然。

  他早料到甄意會繼續幫慼勉,因為慼勉和她一樣,是個被親人拋棄的孩子。她真沒必要在他面前裝作貪財的樣子,因為,他其實比她想像的,更懂她。

  商場裡音樂聲悠揚,扶梯緩緩嚮上。

  天光落在她臉上,白皙而輕盈,襯得黑湛湛的眸子格外執著。

  真是一個很強的女孩啊!

  言格想。

  「我猜,慼勉說他潑油漆是想讓她難堪,沒想殺她,而你信了?」

  「對,我信了。這次是客觀相信。」甄意認真起來,

  「他之所以撒謊說潑水,是因為齊妙被他潑的易燃液體燒死,他害怕。當然,我覺得他其實比較簡單,撒謊是有人教他。但不管怎樣,他本來的目的是讓齊妙出醜,而潑油漆正是一種常用的羞辱手段。只不過剛好油漆易燃,還有人混了汽油。」

  「這只是傾向與可能,」言格問,「除去這些,有更客觀的證據嗎?」

  「打火機!警方在慼勉客房的垃圾桶裡找到打火機,認為是凶器。你想,慼勉衣服上黏了油漆,他想得到開車把襯衫扔掉,卻把打火機扔在酒店?」

  「甄意,」言格提醒,「你需要決定性的證據。」

  「有,算是尹鐸送我的意外收獲。」甄意咧嘴笑,朝他勾勾食指,語氣不經意嬌俏,「想知道嗎?靠近點,我給你講悄悄話。」

  如此明顯的挑逗......

  言格其實沒那麼好奇,也沒那麼感興趣;但,看著她臉上燦爛開心的笑容,他還是配合地微微傾身,貼近她。

  甄意超滿意,欺身湊近,在他耳邊輕輕嘀咕;言格聽言,並不訝異,和他想的一樣:

  「是,慼勉的確不是兇手。」

  甄意立在臺階上,平齊地貼在言格耳邊對他低語;可扶梯上到盡頭,階梯下降,她的高度緩緩下落,嘴唇不經意地,蜻蜓點水般,從他耳邊滑落......

  兩人都微微僵住,沒了動靜,

  階梯緩緩落,她微張的柔軟的脣,摩挲過他微涼的臉頰,一路輕滑,落在他細實的脖頸間,往下......

  劃去他溫熱的胸膛。

  心絃輕顫。

  她的身子被他高挑的身影罩住,寬闊的視線全被擋開。狹窄空間裡都是他的味道,清新,刺激。她神思恍惚。

  她忘了扶梯已到盡頭,忘了抬腳。

  鞋跟一卡,她驚醒,踉蹌著後退,要失重時,言格攬住她的腰,將她收了回來,她猛地撞進他懷裡。

  心跳如鼓。

  捨不得放開了。她貼在他胸膛,揪住他的衣衫,戀戀地不肯鬆手。

  兩人還站在扶梯口,後邊的言栩低頭玩著n連環,隨著扶梯上來一下子撞在言格背後,甄意還沒站穩,差點兒被撞開;言格條件反射,更用力地箍緊她。

  好緊......甄意覺得自己要流鼻血了。

  隔了好幾秒,言栩解開手中的環,才濛濛地抬頭:嗯?剛才發生踩踏事故了麼?

  又過了幾秒,要不要報警?

  再過幾秒,思維加速:報警電話是110,轉化成二進制是1101110三進制是11002四進制是1232五進制是420六進制是302......三十六進制是32......

  電光火石間想完一連串數字後,

  卡殼了......

  用哪個進制打電話呢?

  擰眉糾結很多秒,唔,不用了,沒有發生踩踏事故......

  低頭,繼續玩。

  言格也有些怔愣,鬆開甄意,又平靜地挪開目光,另起話題:「剛才來的路上,你說要和我講推理。」

  「就會破壞氣氛,無趣的傢伙!」甄意白他,很不捨地鬆開他的衣袖,好好抱啊。

  但她又很快開心起來,她喜歡和他討論各自的專業問題。

  她不是醫生,也不是科學家,但聽他說起和精神神經心理病理有關的一切,她恰好都很有興趣;

  他不是律師,也不是警察,但每當她說起和推理盤問測謊審判有關的一切,他也能冷靜地提出觀點;各自有各自的領域,各自也能理解對方,並有涉獵,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商場裡香味淡淡,音樂悠揚,

  「這幾天雖然忙著慼勉的事,但也很關心兇手是誰。

  首先,作案動機,鎖定慼家人;齊妙的生活圈子不在帝城,回帝城是因為慼行遠要退休。短時間不足以結仇;近年帝城沒發生過類似的惡劣案件,也不是反社會連環殺人犯隨機選擇。」

  言格垂眸看她,她認真而專業的樣子很美好。

  「其次,作案手法,齊妙為什麼坐員工電梯。因為有人約她,角落走廊沒有監視器也沒有服務員值班,是交易的最好場所。」

  「交易?」

  「對。齊妙很可能不是殺死艾小櫻的凶手,相反,她意外發現了什麼,以此威脅。巧的是那晚慼勉也在,結果,他被栽贓。」

  「最後,栽贓。樓梯間的油漆早就乾了,但上面寫了油漆未乾的字樣,是逼著慼勉無法從樓梯間逃走,只能走走廊被人看見。再加上垃圾桶裡的打火機,真兇想陷害他;」

  言格:「所以,不是慼勤勤。」

  「對。他們兩姐弟關係很好,弟弟只聽姐姐的話,姐姐也只關心弟弟。如果慼勤勤殺齊妙,不會栽贓慼勉。所以,只有崔菲和慼行遠。」

  「那你現在怎麼辦?」言格問。

  崔菲畢竟是她表姐,她可以說是被姑媽和表姐帶大的。

  甄意吸一口氣:「先把慼勉救出來,然後自首。」

  言格點了一下頭,若有所思。

  甄意不想氣氛尷尬,四處看,探頭往他身後:「言栩,別走丟了哦!」

  良久,被點名的言栩疑惑地擰眉:我為什麼要走丟?

  和言格言栩一起逛商場感覺很,奇異。

  身邊走著兩個在外人看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帶著孤僻冷淡氣質的美顏男子,甄意在眾人的目光中,得瑟心爆棚,一路喜滋滋。

  買衣服時,她倒沒故意刁難使壞,認真對比好幾家店,最終看中一套設計活潑明朗的西裝:「言格,試試這個。」

  「我?」

  「對啊,他和你身材差不多。」

  他?

  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他最近倒是見過一個,和甄律師的職業還很相配。

  「不要。」他似乎牴觸。

  「啊?」

  「我不想試。」聲音也冷清。

  甄意納悶,剛才還好好的啊!

  那就不試吧,反正不是本人來,總有誤差。她拿著西裝在他面前比劃,隔著一手臂的距離認真觀看:

  「唔,他比你身體好一些,但也穿得下;膚色沒你白,但也剛好。」

  言格抿唇:嗯,說他身體不強壯,說他膚色不健康。

  甄意買了西裝,挑了襯衫,出門時說:「再買幾條男士內褲。」

  「我不去了。」言格平靜地說,轉頭走另一個方向。

  言栩寸步不離跟上。

  甄意趕緊拉住兩個裡面帶頭的那個。

  見她的手緊攥著他袖口,言格情緒像被撫了撫,轉眸看她。

  甄意問:「為什麼不去了?研究所臨時有事嗎?」

  他不做聲。

  沒料到甄意當他默認了,她本就不那麼計較,一個人去買也行,大方落落地說:「那你快點兒去吧。不過,先告訴我男人的內褲是均碼還是分尺寸大小的?」

  「都有。」他稍稍用力,掙開她的手。

  「哦。」甄意轉身走,還歡樂地沖他揮手,「你快走罷。」

  「......」言格佇立。

  言栩在他身旁,低頭玩著連環,幫他畫外音:「嗯,我想追上去。」

  「......」

  言格沉默幾秒,最終還是跟著甄意去,走一會兒,若有似無地問,「買給誰?」

  「慼勉啊!」

  「慼勉?」這倒出乎他意料。

  「希望他看上去不要那麼落魄。希望他看著,有尊嚴一些。」

  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麼?

  言格:「庭審不穿看守服?」

  「申請特許了。」甄意說,「至於內褲,是他姐託我順帶買的。」

  「……」言格抬手摁了摁眉心。

  「誒?累了嗎?」甄意擰眉。

  「嗯。」他含餬道。

  「那我快點。」

  買完東西,甄意要去看守所看慼勉,言格說陪她一起。

  甄意關心:「可你不是覺得累嗎?而且研究所不是還有事情嗎?要不你先回去?」

  「……」

  言栩抬頭看言格:哥哥說過,撒謊是會被揭穿的。果然......

  「不要緊,順路。」言格說得稀疏平常。

  言栩低頭: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鄙視!

  甄意剛要上車,望見路對面有巧克力店,眼睛一下閃亮起來,「巧克力能緩解疲勞,補充能量。你等我!」

  言格來不及說什麼,她就飛也似的跑出去。

  可,餘光裡出現了不好的東西,他心底發涼,風一般奔過去,

  因為,正在那時,彷彿等候多時,一輛大卡車橫空出世,加速朝甄意撞過去。

  「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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