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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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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渡心指][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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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52:3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軟、硬、笑裡刀

  丹楓山下,有一條清瑩的流溪繞過向東,而流溪與山麓中間這塊平坦的地面上,便建立著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大樓閣,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森森院牆內,有七幢同樣以黑色巨石造就的樓廈。
  這棟七樓廈分別獨立,中間卻以長長的簷廊相連,甚至連那一條長長的簷廊也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琉璃瓦面,黑色光滑的雕漆襯木,黑色欄干,以及,黑色的地磚;七幢樓房的建築位置形成一個大略的十字。
  中間五幢縱排直下,左右各一,樓房的砌造異常堅固,厚實,而穩靠,沒有講究其格調的豪華幽雅,卻全將心思投注於它的肅穆、恢宏,及冷酷上面了,但是,只要叫人一觸眼,除了會感到這些建築物的陰沉與嚴森意韻之外,更予人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和顫慄感,好像這已不僅僅單是一座莊院,還是一處屠場,一處牢獄,一處吃人的無底深洞,那黑黝黝的,冰凜凜的無底深洞!
  院門是兩塊漆黑巨厚的包鐵捕木製成,堅固無比,門前有七級黑石石階,沒有懸掛任何標記以顯示這是何處,但是,只要在外面跑過幾天的人,誰也望而卻步,打著寒慄繞避——除非是懷著某種怨恨而來以求其有所發洩的人才例外,沒有那一個膽敢正眼相視,更無人敢於招惹。
  因為,他們全知道,這座莊院,便是死神的宅第,招魂者的聚集處,職業劊子手的養成所——武林中威凌八面,獨霸四方的「悟生院」!
  此刻,日正中午,燠熱的陽光像火似的遍曬大地,但在「悟生院」這一偶,陽光的輝芒照進去亦宛似微弱黯淡得多了……
  遠遠地,四乘鐵騎揚起老高的塵土急馳而來,兩乘在前;兩乘在後,他們越過溪上的寬闊石橋,筆直馳近「悟生院」那人字形的拱簷石階下,前行的兩騎,馬兒一黑一白,黑馬上,坐的是關孤,白馬上坐的是李發,後頭的兩匹馬上,則馱著那半死不活的左煌與呂安了……
  關孤的黑色駿馬甫始在石階前打了個盤旋,一聲低嘶中,關孤也已騙腿落地,這時,巨厚沉重的黑漆大門也已緩緩啟開,四名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快步奔出,來在石階之前並列一排,齊齊向關孤躬身施禮。
  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冷冷的道:「院主在家麼?」
  四個人中一個為首的大塊頭恭謹的回應:「回關大哥,院主他老人家正在『脫世樓』等候大哥,打前面的弟兄飛鴿傳報大哥進院的消息之後,院主即已吩咐小的們在此候請了。」
  「悟生院」的防衛佈置異常嚴密,就在大路之前十里處的一片荒坡上,就有「悟生院」的哨卡隱伏著,這片荒坡的形勢可以腑瞰各條道路的動靜。
  因此,只要有人沿路而來,不論是敵是友,在那裡便已暴露於「悟生院」隱伏的哨卡眼中,他們以素有訓練的飛鴿傳信,通知院裡,來人隔著「悟生院」還有老遠,「悟生院」便早有準備了……
  當然,關孤是明白這一套的,他一言不發,獨自拾級而上,後面,李發已在招呼這幾名大漢幫著他抬人牽馬了。
  進入大門,關孤沉著面容,迅速又熟悉的經過正對門前的黑色長廊,直趨第一幢,巍然矗立的巨樓。
  他的步履聲「沙」「沙」輕響,陽光的反照映在他那漠無表情的臉龐,在面頰上的另一邊留下一片陰影」看去更顯冷酷又寡絕了……
  樓簷下,有三個灰白方正的大字「脫世樓」,關孤不理門邊向他請安的六名黑衣大漢,轉身進入門裡,但他不入正廳,卻順著廳門外的一條甬道來至另一扇緊緊關閉著的雕花格子門前。
  冷冰冰的,他站在門邊道:「關孤求見。」
  門內,立即響起一個熱烈又豪邁的鏗鏘語聲,中氣十足:「是你回來了麼?兄弟,推門自己進來吧,門沒拴!」
  於是,關孤輕輕的推門走進,這是一間寬敞又陳設豪華的暖廳,一個身材魁梧而略微發福了的中年人便站在廳中。
  他的皮膚是白皙而細緻的,有一種柔潤的光滑反映,方正的面孔上一雙劍眉斜聳入鬢,兩眼炯亮有神,通天鼻,大小適中的嘴唇,滿頭黑髮在頭頂挽成一個髻,用一根玉簪簪牢。
  他穿著一襲上繡壽字團花的紡綢長衫,足登青緞粉底鞋,整個形韻,流露著那麼多的開朗與明爽,看上去,像是一位春風得意的朝廷命官,亦似一位飽讀詩書已腰纏萬貫的富家秀才。
  但,他自然都不是,他確實的身份是「悟生院」的院主,一個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殺人組織的魁首,江湖兩道聞名喪膽的頭號煞星——「弦月千刃」禹偉行。
  大步走過來,禹偉行滿面笑容的緊緊握著關孤雙手,親切的道:「辛苦了,兄弟,這一趟事情還順利吧?」
  關孤點點頭,平靜的道:「托你福,院主。」
  禹偉行哈哈大笑,像是十分高興的道:「好,很好,任何買賣只要有你在場,我就完全放心了,沒有誰比得上你處理事情的乾淨利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哪!」
  關孤緩緩的道:「院主謬譽了。」
  拉著關孤,禹偉行同他並肩來到一張精美名貴的雕花鑲玉貼花的矮几前,矮几上,擺著六碟細點,一壺酒,兩隻酒杯,兩雙方筷,以及,一堆攤開在一片紅綢上的金葉子。
  禹偉行一指几旁的那張軟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關孤謝了一聲,自己落座。
  禹偉行也在對面的一張大圈椅上坐好,他親自將矮几上的那只寶藍色瓷酒壺拿起,替關孤及自己在兩隻硬玉杯中斟滿了酒,然後,他舉杯道:「來,兄弟,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勞。」
  關孤雙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
  說著,他也已一口乾淨,禹偉行又連忙替他再度斟滿,笑吟吟的道:「用點點心,兄弟,待會我們再痛快的喝一頓,我已經吩咐廚下好好準備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個銀絲油炸卷輕咬一口,關孤口裡嚼著東西,心裡卻在琢磨著,對禹偉行的個性為人來說,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這十二年來,他們生死與共,患難相倚,只差同穿一條褲子連在一起了。
  但是,關孤對禹偉行的作風卻並不欣賞,更已到達憎惡的地步,他知道禹偉行表面上是熱誠真摯的,順和親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與他相見相處的人愛載欽服,甚至掬心以報。
  可是,實際上,禹偉行的為人卻全然與他表面的舉止相反,禹偉行是一個極其深沉,極其狠毒,極其冷酷又極其寡絕的人,他胸襟狹窄,氣度淺薄,而且凶殘暴戾,專橫獨裁,是一個世上少見的凶人惡魔;最可怕的,卻是隱藏在他軀殼內的這個邪酷的靈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種爽朗磊落的風範所包容,被他臉貌上的端正儀態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覺出來,而一旦有些人終於認清他的本來面目時;但,卻往往已經大錯鑄成,後悔莫及了。
  關孤在最初與禹偉行搭檔合夥的時候,也是受了禹偉行這種虛偽的假面具所欺瞞,等他逐漸清楚了禹偉行的本質,事實上卻已難以拔足了;在一個大環境中他們必須相互倚持,在一個新局面裡,他們必須共同支撐,說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關亦罷,反正,當關孤驚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錯誤,當他後悔於接受禹偉行的邀請,事實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縛,無以自主了……
  現在,他暗自思量著,禹偉行又在打什麼主意呢?像今天這種寵邀,以往並非沒有,但卻也不大多。
  關孤自己曉得,這位「悟生院」的大老闆骨子裡對他並不喜歡,可以說也到了相當頭痛的程度,因為關孤不賣帳,不苟且,不像一頭狗似的可以任意驅使,更不像,一個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關孤有他自己的主張,自己的觀點與自己的道義感,而這些,在「悟生院」裡是最為忌諱的,可是關孤卻絲毫不改變,他多年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禹偉行不得不遷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簡單,關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報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梁,舉足輕重的大梁!
  如果,禹偉行與關孤翻了臉,則無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聲就必將一落千丈……
  關孤心裡早有準備,表面上卻十分平靜,他輕嚼緩咽,等著禹偉行開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緊的事,禹偉行大多盡量避著不和他見面,眼前這個場合,只怕又要有麻煩事了。
  這時——
  禹偉行又舉杯笑道:「來,兄弟,再乾一杯!」
  舉杯一口飲盡,關孤淡淡的道:「多謝院主。」
  放下杯子,禹偉行親切的道:「姓謝的那樁事與姓商的那樁事全妥啦?」
  關孤頷首道:「妥了。」
  禹偉行笑道:「沒有節外生枝,發生其他問題吧?」
  啜了口酒,關孤道:「沒有。」
  禹偉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廝身為「青荷派」舊時掌門,他功夫怎麼樣?一定不弱吧?你辦他的時候扎手麼?」
  關孤平靜的道:「當然比諸一般的貨色稍微麻煩點,但也不見得太過扎手,他並沒有獲得多大幸運。」
  禹偉行讚道:「我早說過,兄弟,你的辦事才幹是一等一的,強過他們那些人太多了!」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罷了。」
  禹偉行哈哈大笑,道:「怎麼這陣子你老弟跟為兄的客氣了呢?不該不該,兄弟,你這一客氣,卻顯得咱哥倆生遠啦,這還行麼?我和你如若生遠,只怕我在這人間世上就再找不著個推心置腹的近人來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愛,我實在心裡感動。」
  隔著矮几一拍他肩頭,禹偉行親熱的道:「用不著感動,兄弟,只要你知道為兄的對你這一片心也就夠了!」
  關孤低聲道:「我當然記得,院主。」
  頓了頓,他又道:「院主——」
  禹偉行笑笑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兄弟。」
  關孤但直的道:「在辦完事回來的路上,為了一個女子曾與『天龍堡』的人發生了點小衝突。」
  入鬢的雙眉皺了皺,但又立即舒展,禹偉行笑道:「衝突就衝突吧,他『天龍堡』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要招惹我們,只怕他們還得仔細考量!」
  說著,他又瞇起眼來:「兄弟,你素來對女人沒有興趣,怎麼今番卻為了一個女子和人家幹了起來?那女人一定相當標緻吧?」
  關孤簡單的道:「長得不錯。」
  禹偉行大笑:「哈哈,我們的柳下惠也動凡心啦?」
  抿抿嘴,關孤道:「並無此意,院主。」
  吁了口氣,禹偉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這為兄的說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我們這種生活方式,雖然不適宜有家室之累,但個把兩個侍妾卻不妨事,男人嘛,年紀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有這種需要啦,你今年快滿三十了吧?兄弟,別老是隔著女人遠遠的,弄幾個娘們侍候著,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會改上好多也說不定,這樣吧,趕過幾天我叫你小嫂子親自替你物色一下,怎麼樣?」
  關孤漠然道:「多謝院主好意,但我委實沒有此種興趣,等我感覺需要了,自會麻煩院主與二夫人費心。」
  禹偉行連連搖頭,道:「你呀,真是拗執得很哪!」
  關孤又啜了口酒,岔開這個話題,道:「另外,院主、呂安、「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等幾人,最後的一派,便是以禹偉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為首了。
  程如姬這一派卻自然是以禹偉行為中心的,他們是程如姬、「七頭骷髏」黃甲,以及「黑郎君」莊彪;三個派系,平時自是免不了明爭暗鬥,互不相容,但是,他們都自然尊服著禹偉行的統制。
  除了關孤,還沒有人膽敢反抗他,私底下的衝突雖然不斷,至少卻在禹偉行面前收斂掩飾了許多……
  這時,關孤放下酒杯,面無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沒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偉行指了指幾上那包金葉子道:「兄弟,這是赤足黃金二百兩,你拿去添點什麼吧。」
  關孤正色道:「院主,這次生意,我該分到的花紅自會叫李發向錢師爺結算領取,額外的賜賞,恕我不敢領受——」
  「噯」了一聲,禹偉行道:「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點小意思,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快收下,我另外還有話說。」
  關孤心裡一聲冷笑,忖道:「來了,這才是正題!」
  他口裡卻道:「院主有事儘管交待,這些金子,還請院主——」
  不待關孤說完話,禹偉行已沉下臉來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這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關孤點了點頭,無奈的道:「既是院主如此厚愛,我不收就未免顯得不識抬舉了,院主,謝了!」
  立刻展顏大笑,禹偉行豪邁的道:「對呀,這才是我禹某人的兄弟!」
  關孤輕輕的,道:「院主要交待的是……?」
  禹偉行搓搓手,道:「本來嘛,這樁子麻煩我也委實不想再勞動你,一則你剛剛回來,連口大氣尚未喘過,二則我也知道你最近心裡煩,須要好好休息一個時間,但是,這樁子買賣卻非同小可——兄弟,我指它非同小可決非誇大其詞,不光是這樁買賣的報酬大得驚人,我們幹這一票足夠三年嚼糧還有餘,此外,『貨色』也異常棘手,除了你,只怕本院別的殺手們誰也不幹不了!」
  關孤冷淡的道:「酬勞大,當然其困難性便相對的增高。」
  禹偉行一拍大腿,道:「不錯,本來我幾次考慮自己親身出馬去辦,可是,想了好久,在無奈之下,只好再委屈你出去跑一趟了。」
  照悟生院的規矩,一般「生意」全由師爺錢文欣傳交下來辦理,但有些「生意」輪到關孤頭上的時候,假如這票「生意」的內容歪曲,動機可憎,則關孤往往便拒絕不於,錢文欣雖說是「悟生院」魁首禹偉行的大舅子,但關孤也照樣不買帳,甚至當場給這位師爺大釘子碰,令他下不了台。
  因此,這兩年來,錢師爺每次有「生意」交到關孤手上時,非但盡量揀那些可以說得出口的,較為名正言順的「生意」才敢啟齒,便是這一類的「生意」要關孤去做,這位師爺也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生恐一個弄不巧又碰了滿鼻子灰。
  在背後,錢師爺自是說盡關孤的壞話,派盡了關孤的不是,但連禹偉行也讓著關孤三分,錢師爺就再是氣惱,也只好逆來順受,奈何不了他……有上面的這種情形,所以關孤立時明白,禹偉行現在要親口交待他的這件「生意」,十有十成又不是什麼好路數,好來由的事了,否則,大可由錢師爺錢文欣那裡轉達,又怎用得著他這位當家的小題大做?
  關孤澀澀的一笑,道:「沒關係,院主,你說吧是什麼『生意』?」
  禹偉行做作的大笑起來,道:「你先別急,兄弟,來來來,喝杯酒再說。」
  舉杯乾盡了剩酒,關孤用手背一抹唇角酒漬道:「喝過了,院主。」
  於是,禹偉行沉默了片刻,他似是在整理著說話的程序,緩緩的,他說:「這次的『貨色』,是兩個女人——」
  濃眉緊皺,關孤道:「女人?兩個女人!」
  禹偉行威嚴的道:「你且莫打岔,等我將話說完。」
  沉吟了一下,他又續道:「這兩個女人是母女二人,雖是女流之輩,卻心如蛇蠍,毒辣非凡,她們為了爭奪祖上及那老女人的丈夫遺留下來的產業,竟想將她們一個可以共分這筆產業的親人謀害,她們這親人好幾次都險些遭了毒手,為了本身的安危及向多年來的欺壓反抗,她們那個飽受迫害的親人便找到了我們……」
  關孤深沉的問題:「這人與那一老一少兩個女子的關係是?」
  禹偉行淡淡一笑,道:「兩個女子是母女關係,他們這位親人照說也不太疏遠,是那老婆娘的義子,小娘們義兄。」
  關孤懷疑的道:「哦,義子?」
  禹偉行忙道:「不過,當初收這人做義子,並不是那婆娘的主意,全是她也已去世的丈夫做的主,而那老婆娘的丈夫一旦歸了天,他這孤苦伶汀的義子就馬上失寵啦,這兩個女人當然不會叫他白分這份產業,卻又苦於無法名正言順的驅逐他,因此才對他百般迫害,幾次欲取這人的性命,兄弟,說起來不是很正常的麼?」
  關孤靜靜的思考了片刻,道:「寡婦孤女,照說才是伶仃無依,柔弱易欺,這兩個女人正該籠絡她們這個既為子,又為兄的家族中唯一男人才對,怎麼又會百般陷害他呢?義子雖說乃外姓人入宗,但總也算是她們同一個姓的嫡親宗嗣呀!」
  禹偉行哈哈一笑,道:「你說得有理,兄弟,但有些人卻不一定會持以與你相同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觀點,及遇異的生活環境,因此對某件事的作風手段也就大不一樣了,何況,兩個女子湊在一堆她們的意見又怎會和你的意見相同?再說,當事人與局外人的感受也是兩回子事哪……」
  義孤微微皺眉,道:「她們當真要謀害她們這個義子兼義兄身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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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憎、恨、強所難

  大鷹派的四個青年人,合力制服了「悟生院」的三流殺手左煌、呂安後,環眼青年吐口氣,沉緩地道:「各位師弟可有帶傷的?」
  三個人立即表示沒有,環眼青年點點頭,道:「七師弟橫遭慘害,落得屍不能全,這是本派弟子人人無可坐視更無可忍受之事,幸得本派祖師靈佑,七師弟魂魄相引,總算由我師兄弟適時趕至,擒住原凶,未叫七師弟含恨九泉……」他頓了頓,接道:「現在,師弟們,我們便要為七師弟復仇雪冤,將這一對畜生活祭七師弟英魂!」
  那瘦削青年忍不住哽咽一聲,悲切的道:「三師兄,可否由我來?」
  環眼青年點點頭,沉痛的道:「也好……」
  仰天慘笑,瘦削青年「霍」的拔出了透入呂安右臂的短劍,這一拔,卻痛得呂安殺豬似的大叫一聲,差一點便暈了過去!
  這瘦削青年高舉著那柄血淋淋的短劍,淒厲的叫道:「小七,小七,你魂魄不遠,請你看著殺害你的原凶們向你付出的報償,我們今日趕來,正是受到你的邀約欲待與你共聚數日,一敘骨肉別情,哪知卻變成為你送終的手足弔客……小七,你看著啊,冥冥中自有定數,天要我們替你報仇,天要我們替你伸冤……」
  說到後來,這年青人也已泣不成聲,他熱淚縱橫,全身顫抖,握在手上的短劍,凝血也一滴滴的往下淌——就宛似他的心也在位血了!
  突然大吼一聲,他悲叫道:「小七,你看著了——」
  瘦削青年位吼聲中,手上的短劍寒光一閃,就待往下刺落,但是,幾乎便在同時,黑暗裡驀地響起了一個冷酷又陰沉的聲音:「住手!」
  四個年青人陡然一震,馬上轉身面對聲音傳來之處,四人俱是錘劍齊舉,神情在悲憤中還摻雜著驚異與痛恨——而這些,又全叫他們臉頰上的淚水襯托得更為突出和強烈了!
  於是——
  靠著集場子的道路那邊幽暗處,一黑一白兩匹馬兒緩緩行出,就宛似兩團夢魔中的魔影,蹄聲清脆又單調的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卻彷彿一下一下敲擊到人們的心坎上!
  四個人的心弦全壓緊了,呼吸都迫急了,但他們卻毫不畏縮的盯視著黑暗中的來騎,顯然,他們也已決定,不管來者是誰,他們都會奮身一搏——假如來人是想阻止他們眼前所要做的行動的話!
  當然,這兩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黑馬上的是關孤,白馬上的便是李發了!
  緩緩的,關孤與李發在五步之外停佳了馬,兩個人默然打量著對方,兩張面龐上卻毫無表情。
  環眼青年吸了口氣,戒備的朝前移了一步,他低沉的道:「你們是誰?」
  森冷又銳利的眸子緩緩投注仆倒地上狼狽不堪的左煌與呂安,關孤的濃眉不由憎惡的聳了聳,然後,又轉到那環眼青年臉上,木然的,他道:「你們是『大鷹派』的門下?」
  環眼青年充滿敵意的道:「怎麼樣?」
  關孤淡漠的道:「各位是如何稱呼法?」
  一側,四個年青人中那排五的小伙子突然憤怒的叫道:「你不用管我們是如何稱呼法,你先說說你在此時出現是什麼意思?你又是幹什麼的?」
  環眼青立即喝止了他的師弟,面對關孤,他冷硬的道:「『大鷹派』的『錘劍四雄』就是我們弟兄!」
  關孤點點頭,道:「那麼,「三聖君子」余義長大約就是你們的師父了?」
  神色一肅,環眼青年卻又帶著無限疑惑的問:「正是恩師,你認得?」
  關孤深沉的道:「不,彼此神交而已,我知道你們的師父人如其名,義薄雲天,長於律己,是個君子!」
  環眼青年不由稍微減輕了三分仇視,他比較緩和的道:「朋友——在不明白你的身份前,我只好如此稱呼,朋友你既然如此清楚家師,可能也會知道家師門下調教出來的弟子決不會是仗勢欺人,故施暴虐之輩,我們從來不敢,也不屑為!」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
  一指地下那兩個猶在掙扎呻吟的仁兄,環眼青年又悲憤的道:「但是,今晚我們卻不能不狠上一遭,不能不咬牙違背家師的教誨——這兩個人,他們以莫須有的理由殘殺了我們的小師弟,甚至……連死了也不給他一個全屍!」
  說到後面,環眼青年的語聲也已變成嗚咽了!
  現在,左煌與呂安兩個人,一個背對著關孤側臥,一個卻反著身子被釘在地下,他們們俱未看到關孤與李發的形貌。
  但是,顯然他們已自極度的驚慌中辨清說話的人是誰了,因為,他們已經停止了那種恐怖下的無益掙扎。
  關孤下垂的唇角微微一抿,低沉的啟口道:「是他們的不對……」
  旁邊,李發不禁急叫:「大哥——」
  關孤冷冷的橫了李發一眼,道:「住口!」
  畏縮的低下頭,李發不敢再說什麼,從他不停搓揉的雙手動作裡,卻可以看出他心裡是如何的焦的與急躁了……
  關孤平淡的道:「你貴姓大名!」
  環眼青年實在是估不透對方的來意,他略一遲疑,輕輕的道:「夏湛。」
  關孤又道:「這幾位呢?」
  夏湛心不由主的指了指那排四的瘦削年青人道:「我四師弟竇英。」
  又指指排五的小伙子與排六的年青人:「五師弟費川及六師弟司馬吉。」
  排五的費川忍不住又抗聲道:「別光問我們,你是誰?」
  關孤安祥的道:「關孤。」
  突然間,這四位「大鷹派」的年輕俊彥全都驚震的張開了嘴,睜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對方口中吐出的那兩個字:「關孤」——在武林群中,這兩個字的意義已不單單是代表一個人的姓名了,他更像征著強霸、狠毒、冷酷,以及——死亡!
  好一陣子……
  四個人才像自一種無形的壓迫下掙扎出來,他們長長的吁著氣,但是,四張孔卻全在這俄頃間變成了慘白!
  驚恐的注視著關孤,夏湛痛苦的道:「你,你就是『果報神』?」
  關孤幽冷的道:「我是。」
  夏湛忐忑的問:「關孤,你在這裡出現,有什麼指教?」
  目光厭惡的瞥了瞥地下的兩人,關孤煩憎的道:「很抱歉,這被你們各位恨入骨的蠢材,是——是我的人!」
  四個人不禁全傻了,半晌,他們才噩夢初醒的激動起來,夏湛悲痛與絕望交集的叫道:「你的意思是——要救他們回去?」
  關孤歎了口氣,道:「怕我非得這樣做不可!」
  夏湛面色灰白中泛出赤紫,他雙目怒睜欲裂,激昂又悲憤的大喊:「關孤,我現在知道了這兩個也是『悟生院』的人!但關孤,你雖然容身在『悟生院』那個污穢寡絕的圈子裡,你卻是唯一與他們不同的一個強者,一個有人性的人,『悟生院』的狼籍名聲並沒有玷掩你在江湖上素重道義的清譽;關孤,我們知道你講曲直,尚公理,絲毫不苟不且,今晚你怎麼可以抹煞你多年建立的仁義傳規而欲援救這兩個狠毒卑鄙的畜生?你不能!」
  關孤感喟的輕歎,落寞的道:「夏湛,我有苦衷——你不會明白的,當你處在某個環境裡,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的心意了。」
  夏湛驚恐加上失望的叫道:「但你不可以救他們。」
  關孤淡淡的道:「我勢必如此,夏湛,因為我無從選擇。」
  突然間,那費川激烈的叫道:「你已不顧道義了,關孤你來吧,我們師兄弟這四條命也一起給你!
  關孤雙目如刃般注視著這小伙子,冷冷的道:「不要迫使我傷害你們,你們四個人都不是應該受到傷害的,但是,你們可別迫我如此!」
  夏湛的額頭上青筋暴浮,一雙眼睛血光閃閃,他悲厲的道:「如果你已違背你的良心,違背你自己建立起來的仁義行為,關孤你就下手救回這兩個人吧!」
  竇英也傷痛的道:「關孤,我們知道我們打不過你,我們十分清楚與你為敵無異以卵擊石,但假如你非要做這件袒護兇徒之事,關孤,我們就只好和你拼,我們即使全死絕了,可是我們志不屈,氣不混!」
  關孤臉色泛出了鐵青,鐵青中溶著赤紅的口角不住抽搐,他突然暴雷似的大喝,厲烈的道:「不要多說了,現在只有一句話問你們,放手不放!」
  四個「大鷹派」的後生全部挺胸昂頭,同聲答應:「不!」
  白馬上的李發大聲道:「你們仔細斟酌,不要後悔!」
  夏湛慘笑如位,他悲壯的道:「生死一事而已!」
  目睹此情,關孤也不禁暗地感動,但是,正如他所說的一當你處身在某種環境裡,有很多事往往便由不得自己的心意了!
  如今,他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十分痛苦,老實說,他又何嘗願意傷害這幾個純潔尚義又熱血滿腔的正直青年呢?可是,他如不能放棄救助那兩個手下的目的,他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關孤沉重的道:「你們——想好了?」
  夏湛用力點頭,大義凜然:「想好了。」
  關孤道:「不放手?」
  夏湛斬釘截鐵的道:「不!」
  於是,關孤緩緩的,緩緩的掀起了他的黑綢大憋,腰帶上,「渡心指」的黑犀骨劍柄在黝暗的夜色中泛出冷冷的烏亮一抹!
  驀地狂吼,夏湛首先發動攻擊,他右錘左劍,暴揮猛刺,似閃電般襲向了關孤的上盤!
  同一時間,竇英、費川、司馬吉也是一個動作,與他們的三師兄各各採取不同的方向與角度夾擊敵人!
  黑暗裡,劍芒閃掣有如電光石火,藍得瑩澈,白得眩目,那麼快不可言的猝然映幻成一圈明亮的光弧,而當光弧甫現,卻已倏然消失!
  「叮噹」「嗆啷」的一陣金鐵撞擊聲響起一片,四個年青人全部驚叫著拚命後躍,就這瞬息,在那光弧初映的一剎,他們每個人的左眉全已被對方那神鬼莫測的劍刃刮得精光!
  四個人面面相覷、俱不由悲憤填膺,夏湛沙啞又淒厲的叫道:「關孤,我們不領你的情!」
  鞍上,關孤的「渡心指」在他手中閃耀泛映,彷彿他握著的是一泓瑩瑩秋水,沉緩的,他道:「不要過於固執,各位。」
  夏湛嘶啞的長嚎:「師弟們,我們拼了!」
  四個人又瘋虎出押般再度撲上。
  關孤冷冷一叱,手中劍倏然灑起萬於花雨,在漫天的紫電精芒流燦下,夏湛第一個大叫一聲,打著旋子翻出!
  悲吼著,竇英錘劍猛揮,卻一連串的被眼前迷炫交射的豪光所震回,眨眼間,他只覺肋下倏麻,隨著一個跟斗栽倒!
  幾乎是不分先後的,司馬吉的錘劍也同時脫手,悶哼一聲倒仰跌出,費川尚不及退出救援,也突然橫著躺下!
  「渡心指」的劍尖閃掠劃空,彈起一溜冷芒,然後,清脆的一響,「錚」,關孤已還劍入鞘。
  悲憫的掃視著地下橫七豎八倒臥著的四個「大鷹派」後生,關孤歎息似的吁了口氣,喃喃的道:「你們不該如此逼我的……」
  退在一側的李發這時悄然策馬湊近,他小心的問:「大哥——他們可全死了?」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李發迷惘的看了看地下躺著的人,吶吶的道:「但——他們卻都不能動彈了啊……」
  關孤疲乏的道:「我用劍尖點了他們的「軟麻穴」,或者會流點血,但死不了,這比殺了他們使我來得安心。」
  李發舐舐唇,陪笑道:「現在,可以將左煌、呂安兩個小子抬上馬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隨你。」
  李發連忙翻身落地,慇勤的道:「大哥就甭下來了,我將他們抬上我的馬——」
  關孤厭煩的道:「當然是你的馬!」
  不敢再說什麼,李發趕緊將左煌與呂安一手一個自地下扶起,架著他們踉踉蹌蹌的來到馬前。
  兩位狼狽不堪的仁兄是一步一顛顫,一步一呻吟,待他們艱辛至極的到了關孤馬前,卻立即老鼠見了貓似的屏息禁聲,垂下目光,頭也不敢抬的齊聲哆嗦著請安:「關大哥……小的們給你老叩安……全虧了……大哥救下小的們……」
  關孤冷森又憎惡的道:「你們兩個是一對蠢材,一對下流胚,一對畜生!」
  左煌不禁抖了抖,囁嚅的道:「關大哥,……小的們……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關孤猛然揚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已巴掌似的摑上了左煌面頰,打得他腦袋倒摔,齒血猝濺!
  關孤切齒大罵:「暈你的狗頭,你是用『奉命行事』來壓我?」
  左煌魂飛魄散的含混不清的顫聲叫:「不……不敢……關……大哥……小的不……敢……」
  另一側,呂安也驚恐的道:「關大哥……還請你老恕過……小的們這遭……」
  關孤重重的一哼,道:「這筆生意,是誰交下來的?」
  呂安怔仲的道:「錢師爺——」
  關孤濃眉怒剔,憤然道:「這老王八蛋!」
  呂安顫了顫,偷偷看了左煌一眼,在左煌那張醜陋的面孔上,有一抹怨毒的陰影極快掠過!
  李發有些警覺的道:「大哥,錢師爺可能也不大清楚這裡面的內幕……」
  關孤「呸」了一聲,凜烈的道:「他不會不知道,這頭老狗,只要是有銀子的事,連他爹娘他都可以出賣,無恥、卑鄙,喪心病狂!」
  李發急急忙道:「大哥,這些問題何妨回去再談?在這裡不大方便……」
  關孤不理,他惡狠狠的道:「左煌,是那叫周來旺的野種親自上門要求的麼?」
  苦著臉,腫著臉,左煌眥著大齙牙吶吶的道:「小的們——不太清楚,關大哥……你老也知道院裡的規矩……像我們這種角色,只知道……奉命行事,哪有權……問東問西?」
  關孤怒道:「好刁!」
  左煌猛一哆嗦,惶恐的道:「小的……不敢。」
  關孤昂首沉臉說道:「左煌,呂安,你們也算『悟生院』的三級頭領了,就辦這麼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姑無論這件事是如何的不該辦——你們都辦得這麼污七八糟,非但手段殘暴,過程中紕漏百出,最後還鬧了個灰頭土臉,幾幾乎送了命更坍「悟生院」的台,你們算是什麼三級頭領?你們還有什麼麼臉面回去朝見禹院主?」
  左煌與呂安不禁驚惶萬狀的哀求道:「關大哥……是小的們無能、糊塗、失算……全是小的們不對……關大哥,只求你老多多包涵……」
  關孤冷漠的道:「回去之後,請禹院主包涵你們吧!」
  左煌恐怖的叫道:「不……關大哥……請大哥留情……」
  呂安也抖索索的道:「關大哥……我們保證不再犯過了……」
  關孤一揮手,斷然道:「扶他們上馬,李發!」
  左煌可憐兮兮的苦苦哀告:「這件事……關大哥,本來辦得十分完美的……都是『大鷹派』這幾個小雜種出來搗的蛋……關大哥,怪不得我們啊……」
  只有李發心裡有數,他知道,關孤之所以如此刁難他們,斥責他們,並不是為了在這樁「生意」上所出的紕漏。
  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關孤對這樁「生意」的本質不滿,易言之,關孤痛恨他們做了這件事,做了這件既不仁更不義的卑鄙「生意」。
  但關孤既不能批評「悟生院」的作風,就只好拿著這兩個行動的工具來出一口心中的怨氣了……
  這時關孤暴烈的道:「住口!」
  李發悄聲在左煌耳邊道:「老左,大哥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你再囉嗦下去,恐怕在大哥一火之下,你就不止再挨了一記耳光了!」
  說不出心頭是何等的怨恨,但左煌表面上卻絲毫不敢現露出來,他唯唯諾諾,只好忍著委屈與身上的痛苦,在李發的協助下同呂安吃力的上了馬鞍。
  回頭看了看地下躺著的四個「大鷹派」年青人,李發也不由心裡歎息,他謹慎又低沉的道:「大哥,這幾個人放在這裡沒有關係?」
  關孤生硬的道:「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的受制穴道將會自然解開——」
  瞪了馬鞍上擠坐的左煌與呂安一眼——他兩人如今的模樣活像一對龜孫——關孤凜然道:「其實,躺在這裡永遠不需再醒過來的原該是你們這兩個蠢材才是,你們的馬匹呢?」
  左煌激靈靈的一顫,結結巴巴的道:「回……回關大……大哥……小的們……們的馬馬匹……在……在前面小祥集……的一家客棧……棧裡。」
  關孤幽冷的道:「到了小祥集,李發,給他們找回原來的坐騎,路還長,該步行的不是你,應該是他們!」
  李發躬身道:「是;大哥。」
  於是,關孤不再多說,轉過馬頭,緩緩離去,李發則牽著馱有兩人的坐騎,快步在後跟上。
  濮縣靠東約十五里地,有一座險峻又雄偉的山嶺,嶺峰宛如二柄巨劍指天,陡峭極了,也怪異極了,像是峰仞割破了雲幕,就那麼巍然穩立在那裡,傲然向大地俯瞰著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威猛懾人的形勢。
  當人們迎著這座山嶺走去,它那模樣就彷彿要撲壓下來傷入吞噬般的猙獰;山上山下,全生著密密的楓樹,如果時當秋涼,可以想見那一片如火的紅葉,如淚的紅葉,以及如血似的紅葉了……
  這是「丹楓山」,從這裡過去不用十里路,便進入「豫」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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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巧、靈、眼前報

  左煌與呂安互窺一眼,舐舐門牙,左煌支吾的道:「我看,這個問題我們不便回答,有什麼其他的話,你儘管放過來,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
  這年輕人笑了笑,道:「貴姓大名?」
  猶豫了一會,左煌吶吶的道:「抱歉,尚請不要『盤底』!」
  點點頭,年輕人指了指那具支離破碎的屍體,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又看了呂安一眼,吞了口唾液,磨磨蹭蹭的道:「這個人麼,也是個練家子,他就住在,呃,前面的『小祥集』裡,可是凶橫得緊呢……」
  年輕人瘦削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微帶驚疑的的表情,他雙目炯亮,尖銳的看著被詢問的人:「我在問,他是誰?總該有個姓名吧?」
  左煌遲疑了片刻,慢吞吞的道:「這小子姓孫,叫達秀……」
  突的問——
  幾聲驚怖已極的叫聲出自那馬上三個騎士的口中,三個人的面孔立即慘白如紙,甚至連他們的五官也陡然歪曲了!
  問話的年輕人比較鎮定,他退後一步,繃著臉,以微微顫抖的語聲道:「老六,找那兩條斷腿!」
  一個馬上的青年哽咽著答應一聲,飛身而下,開始四處尋找起孫達秀被砍斷的兩支殘腿來,很快的,也已找到了:「四師兄,那雙腿……也已找著了……」
  這位排行第四年輕人強壓著無比的悲憤與激動,啞著嗓的道:「扯下褲管看清楚,看看是不是在兩隻腳的腳踝處全存一道寸許寬,寸半長的疤痕?」
  叫老六的那小伙子依言查看,忽然他哭出了聲,嗚咽著道:「有,四師兄……」
  被眼前四個年輕人突兀的變化所驚呆了,左煌與呂安全怔呵呵的愣在那裡,一時還搞不清這是怎麼回小事,但,下意識中,兩個人卻全已感到情形不妙了起來!
  清清嗓子,左煌迷惘的道:「喂,朋友,你們怎麼了!在搞什麼鬼?」
  這瘦削的年輕人面對他們,以一種深切的,位血的,刻骨鏤心的仇恨目光盯視著他們,而目光中充溢著悲憤,閃射著憎惡,更彷彿毒蛇般的狠酷,他踏上一步,冷森中帶著顫音:「你可知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有些疑惑的道:「不是那姓孫的小子麼?」
  年輕人淒槍的一笑,道:「你們知不知道他和我們是什麼關係?」
  吃了一驚,左煌急道:「什麼?這姓孫的和你們——你們尚有淵源?」
  雙目中閃動著血光,年輕人悲烈的道:「他是我們最小的七師弟!」
  宛如黑天響起一記悶雷,震得左煌與呂安腦袋暈眩,耳鼓嗡嗡,兩個人俱不由身一哆嗦,目瞪口呆的退了兩步!
  掙扎了一下,左煌張口結舌的道:「不……不……,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們不要……開玩笑……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瘦削青年淚波瑩瑩,他噙著淚水,卻狠酷的道:「你們這兩頭豬狗不如的畜生,野種,賤才,你們用最殘忍,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法殺害了我們的七師弟,卻滿口胡言,含血噴人,還在他死後栽誣了他一項『奪人妻室,淫人婦女』的污穢帽子,你們兩個如此邪惡,又如此陰毒,你們還算是人麼,還配做人麼!」
  渾身冰冷,心腔子緊縮,汗水淋漓中,左煌尤圖狡賴:「我……我說的話全是千真萬確,毫無虛假……便算他是你們的師弟,但……但你們又豈能保證他不會犯下此等罪行?」
  緩緩搖搖頭,這年輕人悲痛的道:「七師弟天性淳厚,為人老實誠篤,生平最恨的就是淫賊亂行,他斷不會勾引你的妻室,而且他不久便要與『小祥集,上的小玉姑娘成親,小玉姑娘端莊秀麗,嫡淑溫婉,絕不會不及你的妻子,最重要的一點,『小祥集』除了七師弟之外,並無其他會武之人,換句話說,在這個小地方,沒有人能夠制住他。」
  左煌氣急攻心,忙不擇言的道:「你可要搞清楚,我們並不是住在『小祥集』的呀,我們是從『大幸橋』那邊來的,我未曾說過我住在此地!……」
  年輕人冷森的道:「『大幸橋』距此兩百餘里,我七師弟會到兩百里外去勾引你的妻子?」
  左煌一個勁的點頭道:「當然,我騙你不成!」
  年輕人淚水流臉,語聲冷硬:「多久以前發生此事?」
  心頭大大的一跳,左煌懷著鬼胎,吞吞吐吐的道:「大約……呃,大約三個月……不,兩個多月以前……」
  突然仰臉狂笑,年輕人尖厲的叫道:「好一個可笑的謊言……從今年年初到六月份,七師弟曾赴二師兄『安泰鎮』的行號裡幫了近半年的忙,其中回來幾次俱是當日往返,畜生,你說說他人在『安泰鎮』,又怎生分身去勾搭你的妻子?而據我所知,他也已有五年之久沒有到過『大幸橋』了……」
  一下子直了眼,驚急惶亂中,左煌不自覺的恨恨詛咒:「媽拉個巴子……眾人養的王八蛋……怎麼……怎麼這件事……那邪龜孫在當初竟不說個清楚?」
  年輕人的臉頰肌肉抽搐,額上青筋浮突,他——雙眼裡閃著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樣,好不怕人!
  以一種聽在人耳中宛似絞腸剜心般的悲烈語聲,他咬著牙道:「你們這兩個無心無肝,暴戾殘酷的畜生,你們用這等令人髮指的手段害了本派七師弟,現在,你們就必須以命償命!」
  四周,其餘的三個年輕人早已分成三個不同的位置將左煌與呂安圍在中間了,這三個人的表情與此刻說話的年輕人一樣,痛苦悲槍,憤恨怨毒,加上無比的激動狠厲!
  三個人全現出了兵刃——那是三柄一式一樣的六瓣金瓜錘!
  說話的年輕人側首向那環眼師兄悲聲道:「三師兄,沒有錯了,這兩頭畜生陷害了七師弟,他們把七師弟……殺得好慘……」
  環眼青年仰天吸了口氣,似是盡力壓制心中的悲憤情緒,他微斜金瓜錘,冷凜而帶著顫音道:「很好,七師弟冥冥中魂魄不遠,將我們引領到此處,叫我們目睹他的慘狀,更要叫我們替他報仇伸冤,這是天意,四師弟,就是如此了!」
  那四師弟含著淚道:「三師兄,本派師祖素重仁厚,但今天我們寧可回到本派領受家法,也顧不到這一層了,我們要血債血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環眼青年沉痛的道:「我同意,只這一次,我們違背了師祖的訓海,但願師祖饒恕我們的不敬,四師弟對待此等豺狼虎豹,又怎能用那待人的方法?」
  於是——
  這位四師弟緩緩移動,同時伸手向後,將他背上背縛著的一卷黑綢取下,抖開黑綢,又亮出了一柄六瓣金瓜錘來:
  「左拐子」左煌不禁嘴裡發乾,內臟痙攣了,他舐舐下嘴唇,仍圖作最後的努力:「呃,各位好朋友,這件事,也只能說是一場誤會,我們,呃,向各位賠個罪,請各位賞臉放開條路——」
  狂吼一聲,環眼青年厲叱道:「住口,你這狗頭!」
  那四師弟也冷森的道:「等到你們這一對畜生碎屍萬段之後,你們再設法賠罪不遲,而那時,你們也自然會知道走哪條路了!」
  左煌汗如雨下,吶吶的道:「但是,各位……」
  不等他說完話,環眼青年已暴烈的道:「用不著多說,任你說破了嘴,我們也定要取你們的狗命!」
  一邊,「滾地虎」呂安也犯了性子,他一拉左煌,自己瞪著一雙雞蛋也似的眼珠,狠巴巴的道:「左拐子,你他媽的不要這樣窩囊,怕什麼?我們還能吃這群臭小子唬傻了不成!砍掉腦袋也不過碗大個疤,若叫他們看扁了才叫不值,大夥兒掄開干,誰含糊誰?」
  左煌又氣又急的壓低了嗓門道:「你他媽拉個巴子少嚷嚷行不?眼前的情形你還看不出來?人家四個人,我們才得一雙,動上了手,正是個以二對一的架勢,吃虧算吃定了,你,你還充什麼人熊?」
  滿臉猙獰之色,呂安吼道:「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你他媽孬種你不妨跪地向他們求饒,老子就不信這個邪,非拼一場不可!」
  左煌惱羞成怒的咆哮:「這算他媽拉個已子的什麼話?就你一個人才是英雄,人家全都是窩囊廢不成?」
  沒有理他,呂安雙手執刀,狂妄的道:「你們『大鷹派』好歹也算個武林上的正道正派,標榜公正,崇尚道義,現在你們卻是四個人,我們才只有一雙,說吧,你們是一哄而上打群架還是以一對一?」
  環眼青年不禁有些遲疑起來,他為難的道:「這……」
  他的四師弟,那瘦削的青年人立即冷硬的道:「哪有這麼多的公正道義對這些畜生來講?三師兄,他們已經不像人了,怎又能用人的方式去待他們!」
  一咬牙,環眼青年火辣辣的道:「你們方才是用什麼手段對付我七師弟的?如今,對你們也只好沿用相同的法子了!」
  左煌怪叫道:「好混帳的一群雜種,簡直是他媽拉個巴子掛羊頭,賣狗肉,亂七八糟!」
  暴叱如雷,環眼青年的金爪錘疾若流星,閃炫之下帶著一股勁風兜頭壓來,左煌急急偏身,後面,另一片沉渾之力也猛撞而到!
  探拐,拔騰,一個空心跟斗翻出五尺,他大叫:「以多打少啊,狗屁的正派人物……」
  「無賴!」
  斷叱著,環眼青年如影隨形,金爪錘呼轟捲掃,直搗橫撞,施展得精絕圓熟,利落無比,加上他另一名五師弟的從旁助戰,便把一個又刁又猾的「左拐子」左煌迫得捉襟見時,狼狽十分!
  另一邊,「滾地虎」呂安卻也與那排四與排六的兩個年青人殺成一團,難分難解,那排四的瘦削青年人休看年紀不大,功夫卻是硬扎深厚,出手換式又快又穩,招數變化虛實莫測,他那六師弟緊跟著自旁夾擊合攻,任由呂安滾地刀法憫熟老練,也仍然處處受制,顧此失彼!
  「左拐子」左煌是一邊打一邊罵,言詞污穢,不堪入耳,但是,他這樣一來,非但沒有氣著敵人,反而更引起對方的痛恨憎惡,下手就越加不留餘地了,左煌雖是拚命抵擋,卻顯然每況愈下!
  呂安的「滾地刀法」是出了名的凶狠潑辣,不易防範,卻也是最為吃力的一種刀法,他的兩個對手似是深諳此道,根本不便與他作正道接觸,兩個人遊走挪移,團團圍轉,此進彼退,互為呼應,片刻下來,這位「滾地虎」也已氣喘吁吁,汗下如雨,連眼淚都快要累出來了。
  於是,又過了半盞茶的光景。
  左煌那邊,只聞一聲暴喝,金晃晃的光芒倏閃,「砰」聲悶響起處,這位執拐仁兄已經叫著撞出了三步!
  「唉呀!」
  口裡在叫,左煌險些兒一個跟斗跌了個「黃狗吃屎」,他的右跨骨處挨了那環眼青年一錘,雖說他閃得快,未曾將跨骨砸碎,卻也痛徹心脾,幾乎連手上兵器也扔了!
  絕不稍遲,環眼青年暴撲挺進,金爪錘再度猛烈攻到,聲勢之威稜,就像要一下子將左煌搗成肉泥一樣!
  同時,他那五師弟亦配合行動,自側連翻夾擊,眼看著左煌的情勢已危在眉睫了!
  道路邊上的陰暗中——
  一切情形,靜坐鞍上的關孤與李發當然看得十分明白,現在,關孤仍然寂無動靜,李發卻就忍不住了。
  偷偷窺著關孤的臉色,李發焦的的道:「大哥,他形勢不妙……」
  關孤淡漠的道:「我知道。」
  李發搓搓手,祈求道:「假如我們再不現身救援,大哥,只怕他兩個不會撐上多久就要栽啦,大哥,拖不得啦!」
  關孤冷冷的,道:「我在拖?」
  李發窒了窒,硬著頭皮道:「我是說,大哥,再不能耽擱了。」
  毫無表情的笑了笑,關孤道:「耽擱什麼?我根本就不想救他們,那幾個小伙子說得對,他們兩個的確是一對畜生!」
  李發急切的道:「且不論他們的品格為人,大哥,他們總算『悟生院』的一份子……」
  撇撇唇,關孤道:「這一點我也很清楚,我想,並不勞你提醒。」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我知道你厭惡他們,我也一樣,但是,我們要如何杯葛他們也只是我們自己的事,卻不能任由外面人來擺橫他們呀,這樣一來,非但院規不容,亦有損我們的名聲……」
  關孤漠然道:「你不同意我的主張麼?」
  李發惶恐得汗下如雨,他痛苦的道:「不是不同意,大哥,只是我認為方法不太妥當,左煌與呂安固是可惡可恨,但也只能由我們來整治他兩個——假如一定要整治他們的話,卻不可要外人將他們坑陷了,大哥,自己人與自己人該有情份——我是說在某種外敵圍伺的情形下,他們再是不可恕有,也該由我們發落,又怎能叫圈子外的人處置了呢,『悟生院』雖不值留戀,但它的名聲亦要緊,至少,我們目前還在裡頭當差……」
  微微皺眉,關孤正想說些什麼,對面,那空曠荒涼的集場子裡的拚鬥卻又起了變化,而這變化,卻由自另一聲長叫——
  關孤與李發目光投注過去,剛好可以看見左煌驚恐的尖曝著在地上打了一溜滾,他的背部鮮血泉湧,渾身泥污,傷他的人,卻並非那個環眼青年,乃是那青年的六師弟,這時,那五師弟左手中,竟多出來一把鋒利的尺長短劍!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左煌面色如上,雙目光芒恐懼無比,他掀動著朝天鼻,抖索索的嚎叫:「你你你……他媽拉個巴子還要臉不要啊?竟抽冷子用暗傢伙襲人?真不叫東西……」
  環眼青年步步緊逼,冷冷的道:「畜生,只怪你孤陋寡聞,連『大鷹派』有名的『錘劍合雙術』也不曉得,你還算什麼江湖上混的角色?」
  左煌痛得齜牙咧嘴,冷汗淋漓,他啞著嗓子猴叫道:「鳥的個『錘劍合雙術』,這分明是一種下三流偷襲手法
  環眼青年凜烈的一笑,道:「便算是吧,如今,你還有什麼法子制止麼?」
  左煌又痛得一哆嗦,但是,不容他再口出穢言,環眼青年的金爪錘已揮出團團黃影罩落,同一時間,他的左手倏揮,老天爺,竟也多出了一柄寒爛爛的鋒利短劍!
  拚命揮拐力抗,左煌的拐勢卻顯得如此遲滯呆緩了,環眼青年右手金爪錘微沉猛翻,連抽帶打,左手短劍有如蛇信,閃電般伸縮吞吐,一側,他的五師弟乘勢急進,劍錘暴震,有如風雨交加,剎那間,左煌長號如位,鎮鐵拐被震脫手,打著旋轉一屁股坐倒地下!
  從他身前跨骨上的一錘到背脊上的一劍,此刻再挨了大腿上兩劍與肩胛處一劍,這些創傷雖不至立即要他的老命,但其痛苦卻無可言喻,鮮血橫流,皮肉綻翻,那等活罪卻是好不容易消受!
  那五師弟行動如風,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便待劍錘齊落,將左煌就地解決,但那環眼青年卻迅速橫身阻攔,低叱道:「五師弟住手!」
  那五師弟尚微帶稚氣的面孔上頓時充滿了一片驚異不滿,他收手退後,悲憤的道:「為什麼?三師兄?為什麼不殺他?小七死得多慘,他的仇就這樣不報了麼?」
  搖搖頭,環眼青年肅穆的道:「不。」
  那五師弟大聲道:「既是如此,為何師兄又阻我為小七報仇?」
  有抹冷酷又陰森的笑容浮上環眼青年的唇角,他看了坐在地上的左煌一眼,幽冷的道:「小七死得慘,是麼?」
  那五師弟恨恨的道:「師兄也看見了!」
  微微頷首,環眼青年道:「是的,但照你方纔的出手架勢,豈非只一下子便要了這畜生的狗命?」
  迷惑的,這五師弟道:「但這又有什麼不對?」
  環眼青年殘忍的一笑,道:「這樣一來,你不覺得太過便宜了他麼?」
  立即消了怨氣,這五師弟興奮的道:「三師兄之意是——?」
  環眼青年雙目一寒,道:「是的,我要慢慢的割他,一點一點的削他——就像他對付小七一樣,不過,且等到四師弟與六師弟將另一頭畜生一齊拿下之後!」
  這五師弟激動的道:「對,三師兄,正該這樣辦!」
  而這個「辦」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另一邊,「滾地虎」呂安的慘叫也摹的傳來,他手上的一雙「鬼頭刀」已被震掉一柄,這時,他因虛脫乏力,一個疏忽之下,那排行第四的年青人早已乘隙撲上,右手錘猛擊呂安的刀身,左手短劍卻一下子插進了呂安的右臂——直透肌骨,釘入肉中。
  幾乎是相似的,那協同這四師弟攻擊的六師弟,也待痛下殺手,想將呂安擺平,但卻也叫他的師兄阻止了,現在,「悟生院」這兩個三流殺手全吃了癟,俱叫敵人制伏當場!
  環眼青年徐徐吐了口氣,沉緩的道:「各位師弟可有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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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50:47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酷、毒、獸畜行

  當那小伙子發覺他已經無法逃出的一剎,面孔上的表情竟在突然之間變成如此的悲惶與絕望,更浮現著那樣的憤恨與不甘!
  首先——
  那大齙牙磔磔怪笑,他還微喘著,卻陰陽怪氣的道:「狗娘養的小雜種,我叫你跑,我叫你跳,你怎麼不跑了,不跳了呀?媽拉個巴子,任你肋生兩翼,也一樣逃不出大爺們的手掌心!」
  五短身材的一個也暴烈的說:「姓孫的,本來我們還想叫你舒服點上路,但你如此戲弄我們,說不得便只有多請你吃點苦頭了!」
  青年人臉色慘白,汗下如雨,他恐懼的道:「二位朋友,我孫達秀自問與二位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連二位的尊容也是陌生得很,不知為了何事二位竟自將我誘出,說不上幾句話便欲合取我的性命?」
  大齙牙冷森的道:「為了什麼事,你自家心中有數。」
  孫達秀又急又驚的道:「我——我有什麼數?我雖說也是武林中人,出身『大鷹派』,但我自出師之後便以營商渡日,素來與人無爭,你們不問情由便找到我頭上欲待橫加殺戮,這,這不是太也強橫霸道了麼?」
  怒「呸」一聲,五短身材叱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說哪個強橫?哪個霸道?滿口胡柴的東西,老子們今天宰你,沒有理由,宰著玩,不行麼?」
  陰惻惻的一笑,大齙牙道:「老呂用不著動氣,便告訴他亦無妨,叫他也做個明白鬼,免得到了閻王殿上還糊里糊塗的不知怎生去的。」
  五短身材不由皺著那雙八字眉道:「要動手就快,哪有你這麼囉嗦的!」
  朝天鼻一抬,大齙牙以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酷戲謔眼光,瞧著孫達秀,他慢吞吞的道:「這些日子,你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吧?」
  孫達秀迷惑又驚惶的,道:「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這,這是什麼意思?」
  大她牙不懷好意的笑道:「什麼意思?這是說你和『小祥集』最標緻的一朵花兒相好哪,那朵花兒可相當的喜歡你哩……」
  孫達秀恍然大悟,急道:「你是指我和集上小玉——不,『發裕老鋪』陳掌櫃的千金陳芳玉的事?但這有什麼不對?我們相識相愛,更憑媒說合,又得到雙方老人的同意,就在人秋之時便將迎娶,這件事全是雙方情願,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啊……」
  大齙牙邪惡的膩著聲道:「嗯,只有一件不對的地方。」
  孫達秀驚惑的,道:「哪一件?」
  大地牙翻翻眼皮,道:「有個人也想娶那陳芳玉做老婆,可是,因為你插了進來,那妞兒便不喜歡他啦!」
  孫達秀呆了呆,憤怒的道:「你是指集上開油坊的周來旺?那個地痞無賴,紈褲子弟!他仗著他老子有幾個臭錢,在地方上便橫行無忌,胡作非為,弄得鄉里不安,人人切齒……他打小玉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天了,但像這種不學無術的敗類,小玉又怎會看得上他——」
  驀伙——
  孫達秀雙眼發直,唇角抽搐,全身一陣冰涼,他恐怖的指著眼前這兩個煞神,抖索的道:「天爺,……該不是……這姓周的買你們來對付我的吧?」
  大齙牙好笑道:「你真聰明。」
  五短身材冷冷的道:「小子,你嘴巴放乾淨點,什麼『買』?這叫『聘請』,『委託』,是一種古老卻興隆的行業,你懂麼?」
  震駭的瑟縮了一下,孫達秀的臉色更形蠟白:「不,不,你們豈能這樣做?這是違背武林道義與江湖傳規的……你們不能如此……難道你們就不怕兩道同源的聲討?」
  大齙牙磔磔怪笑,道:「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是一腦袋刻板的仁義道德,呵呵呵,什麼武林道義?什麼江湖傳統?那些迂腐的玩意只能恫嚇一干愣頭青,對我們來說,卻一點鳥作用也沒有,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悟生院『!」
  恐怖的呻吟一聲,孫達秀驚懼的道:「你們……天啊,你們竟是『悟生院』的人?那群職業殺手的組合?」
  五短身材重重一哼,厲聲道:「不要大呼小叫,拿出點骨氣來,莫忘了你也算個武林中人,媽的,『大鷹派』就教出你這種廢料麼?」
  雖然心中驚恐萬分,但孫達秀仍舊顫著嗓子指責:「你……你休要胡說八道,侮蔑本派的名聲!」
  五短身材惡聲惡氣的道:「什麼名聲?『大鷹派』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一批烏合之眾,說穿了一個烏錢不值!」
  驚,恐,悲,憤,加上無比的激動,孫達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狂吼一聲,伸展雙臂,猛撲這五短身材的仁兄。
  「來得好!」
  五短身材怪叫著,身形旋螺似的轉了出去,後面,大齙牙的左手拐卻『呼』的暴砸向前!
  孫達秀一撲落空,拚命側躍,同一時間,拳腿齊出,攻向後面攻來的大齙牙!
  大齒牙飄然閃挪,抖手十一拐斜掃直搗,硬生生將孫達秀逼退三步,孫達秀尚未站好,五短身材的一雙「虎頭刀」卻一片雪花也似貼地滾來!
  這姓孫的青年雖然武功堪可,但卻並不精深,平日大約也缺少練習,此刻使用起來,便越加生澀遲滯,捉襟見時了;本來,以他所具有的一身功夫來說,其造詣就比不上眼前兩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何況他還憑般生疏又加上人家尚是以二對一呢!
  五短身材的滾地刀一來,孫達秀馬上倉皇跳躥,但是,他剛剛躍起兩尺,斜刺裡,大地牙的擯鐵拐已閃電似的飛來,『砰』聲悶晌,將他活生生掃出五步!
  這一下子,也已使他折斷了兩根肋骨,但是,他卻一個溜地滾,再度翻起,瘋虎似的衝向了大齙牙!
  「你媽拉個巴子!」大齙牙咆哮著,左手拐呼呼轟轟,摟頭蓋臉就是十餘拐揮了過去,孫達秀不躲不讓,卻展動兩條手臂拒擋,於是,只聽得「咯喳」「咯喳」的連串骨折聲響,他的一雙手臂已經骨斷數節!
  貼地滾來的鬼頭刀飛快旋斬,孫達秀再也支持不住,他尖曝得令人心腸絞痛,兩隻腳齊脛以下,也已帶著四濺的鮮血拋起!
  猛然坐倒於地,孫達秀卻仍不屈服,他瞪眼吊眉,突的張口,『噗』,一團血水摻雜著咬碎了的舌頭噴出老遠,任是五短身材閃得快,臉孔上也不由沾上了幾點!
  怪吼如雷,五短身材暴叫:「你這小王八羔子!」
  大齙牙趁勢衝上,拐揮迅疾,又是「咯喳」一聲,那孫達秀已經腦袋迸裂,血漿齊灑中,他就那麼倒地死去!
  一個箭步撲了上來,五短身材的一雙鬼頭刀凌空舞起,又待亂斬孫達秀的屍身,但是,大齙牙卻在剎那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他馬上橫相攔阻,急促的道:「住手,住手,人已經死了!」
  五短身材面貌猙獰,有如厲鬼,他臉孔上沾著點點血糜,看上去更形恐怖,朝著大齙牙一瞪眼,他吼道:「你讓開,我要將這小雜種碎屍萬段,狗娘養的邪龜孫,他竟然噴了老子一臉臭血!」
  大齙牙已經清晰的聽到那陣聲響了:而且更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移近,他一抓五短身材的手臂,叱道:「你個呆鳥,有人來啦,你沒聽見馬蹄聲?快走啊,拿著人家的屍首稱什麼英雄好漢!」
  本來就是氣怒攻心,不能自制,五短身材一聽到大齙牙後面這句話,卻更加憤激,他猛的推開了大齙牙,翻腕吼道:「左煌,你他媽教訓我來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朝老子大呼小叫?你個狗操的混帳,你給我滾遠點,否則,休怪老子六親不認!」
  大齙牙,滿頭冷汗,額際青筋暴浮,他眼角斜處,已見有數乘騎影飛也似的朝這邊圍聚,急怒交加之下,他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呂安,你這個王八蛋,這是什麼時候了,卻朝自己人張牙舞爪!媽拉個巴子,你當大爺含糊你?有人來了哇,錯開今天,隨你挑個地方,大爺捨命奉陪!」
  那五短身材——「滾地虎」呂安,氣沖沖的吼道:「好極,不幹一場的人是狗操的!」
  一轉身,大他牙左煌急道:「走,這些廢話以後再說。」
  突然間,那個「說」字便噎回了他的喉嚨,兩隻眼也頓時發了直,兩丈之外,四乘鐵騎已一字排開,等矩相連,馬上騎士一個個英挺颯爽,神態軒昂,八隻眼睛,正冷森的凝注這邊,四個人,全是年輕人!
  路旁暗影中,關孤面色深沉冷漠,坐在鞍上寂然不動,眼前的一切情形,他全看得仔細。甚至當那四乘鐵騎還在很遠的時候,他即已知道,但是他不願向他那兩個「自己入」提出警告。
  他痛恨他們這卑鄙的手段,不顧道義的作風,危害善良的殘忍行為,他更憎惡他兩個「自己人」的暴虐,粗魯,及野獸似的瘋狂!
  當然,關孤在日常行事的時候,也脫不開「殘忍」二字的範圍,但是,他卻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宗旨。
  那是對歹人,對惡徒,對奸佞才用得上的,對這些人,他毫不容情,甚至比他那兩個「自己人」更要來得狠酷。
  可是,對一千善良淳厚的人們,他卻有著無比的寬恕與仁慈,他愛護他們,照拂他們,體恤他們,決不加以絲毫傷害。
  就因為這樣,在「悟生院」中,他推拒了數不清的在他認為有虧良心的「生意」,而也因為這樣,他在「悟生院」便不被他的上下伙友所諒解,甚至處處壓制他,拘束他,造成了今天的不利形勢……
  這是一個可笑的矛盾,關孤也時常悲憫於自己的處境——他生活在一個以「殺伐」為目的的圈子裡。
  這個「圈子」是不論善惡曲直的,只要有人上門交錢,說明原因,告訴他們對象的底細背景,他們便派人出去,將那對象都當作「貨色」解決,然後,留下一隻精巧的銀製小棺材以表徵信。
  也等於明示顧主——事情也已圓滿完成: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要分別善惡或者袒庇無辜乃是一件困難又好笑的事。
  所以,關孤在百般無奈之下只有做到「獨善其身」了,他不能積極的救援那些無辜的「貨色」,便只好消極的推托掉本該由他自己執行的這類「買賣」的行動,他力求心安,力求理得。
  但往往,也會空費心思,因為他到底不能完全制止「悟生院」的殺人心意,不能明顯的反抗「悟生院」的血腥指令。
  何況,再怎麼說,他自己也是這群職業殺手中的一員啊,而且,令他自嘲的是,竟還是最為重要的一員!
  「悟生院」的殺人行動,只由魁首交待那姓錢的師爺發令下來,指定由屬下的殺手群中之一去辦,告訴執行者他的目的,人名,需要辦到的程度及必須的一些資料消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贅述——當然,執行者有時為了興趣,為了一些其他原因,也時常要求多知道一點什麼。
  譬如說——為何前去行事的內幕,顧主與「貨色」之間的恩怨,雙方的環境等等,但有樁卻是這群職業殺手所深深尊從的,便是決不去詢問同僚之間所接辦的「生意」,這是「悟生院」最嚴格的規矩,為了保密,也為了避免一些可能阻礙行動的特殊因素,所以,「悟生院」的各項行動,除了受命的殺手之外,其他的殺手們並不曉得——他們也不會去問,甚至連受命執行的殺手的副手都不見得能清楚此行的內容!
  現在,「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的這票「生意」,便正是如此的了,關孤雖然身為「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卻也並不知道他們所辦的這樁「買賣」,眼前他恰巧遇上,也只能說是偶然,但是,即便是偶然吧,他心中的痛恨歉疚,不安與憎惡,也幾乎達到極點了……
  李發有些緊張,悄然道:「看情形,大哥,呂安和左煌恐怕有苦頭吃了,我們總不能眼見他們叫人家擺橫了呀!」
  手心全是汗水,關孤在褲腿上抹了抹,冷冷的道:「這是一對蓄生!」
  李發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但,他們再怎麼說也都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目光冷銳,他冰涼的道:「『悟生院』也不全是好人!」
  李發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道:「可是,大哥,我們不管這兩個混帳多可惡,也不能叫他們吃人家的虧,這樣,說出去也是不妥……」
  凜烈的瞪了李發一眼,關孤冷酷的道:「誰會說出去,你麼?」
  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慄,李發面孔蒼白的道:「這……這不是黑天的冤屈麼?大哥,你知道我對你的忠誠與尊仰,便是有人要砍我的頭,我也決不會有一丁一點出賣你的地方,你哪裡去我哪裡跟,便是你叫我跳河吊頸,說一個『不』字我就是眾人的兒子,你……大哥,唉,你太冤我了,但你也不想一想,難道一個忠於你的人,便不該向你提他的意見麼?這也是為你設想的一個方式啊……」
  關孤皺皺眉,道:「我的個性你曉得,不要囉嗦個沒完!」
  李發囁嚅著道:「大哥,眼前……的這件事,你再考慮考慮……」
  關孤臉色一寒,道:「你還要說到幾時?」
  此刻——
  雙方就這麼遠遠對峙著,那「滾地虎」呂安也不嚷也不吵了,和他的夥計一樣,怔呵呵的站在那裡,只是,他卻已悄悄瞄準了靠集場子那邊的一條退路,隨時預備奪身而遁!
  半晌,那四條鐵騎終於緩緩行近,在七八步外,又齊齊停住,馬上的四名騎士,為首的是個豹頭環眼,形狀粗豪的青年,他望了望地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又冷厲的注視著呂安與左煌二人,語聲沉重而凜烈的道:「你們殺了他?」
  心腔子跳了跳,左煌與呂安互覷一眼,懷著鬼胎,左煌清了清嗓門,故作鎮定的道:「不錯,莫非朋友你還有什麼高見?」
  又看了看那具屍體,年輕人俯視著他們,目光憤怒:「以二對一,人家還是赤手空拳?」
  左煌不禁呆了呆,但隨即冒火道:「朋友,大道坦蕩,各走一方,我們有我們的道理,與你河井水不相關,我奉勸你不要自惹麻煩。」
  那年輕人環眼暴睜,威凜凜的道:「武林有道義,江湖有規矩,路不平便有人踩,如你所言,豈非曲直不分,天下一片混亂了?」
  左煌的乾瘦長臉僵了,他惱羞成怒的道:「咦,你算什麼玩意?你才吃了幾碗乾飯?在道上闖了幾天?竟然就教訓起我來了!」
  年輕人冷冷一笑,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不明道理,只要懂理的人都可以教訓你,你賣什麼老江湖!」
  強自按下性子——左煌知道此刻發不得熊,否則,一個鬧翻動手,恐怕自己這邊就要砸鍋,人家有四個人不說,而且看樣子個個有兩下,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麼?
  嚥了口唾沫,他乾澀澀的道:「好吧,算你狠,現在,你想怎麼樣?」
  年輕人沉著臉,冷森的道:「你們是兩個人合力殺了那人?」
  左煌勉強點點頭,道:「這也不算什麼,殺伐之事,有時候顧不了太多……」
  年輕人重重一哼,又問:「你們兩人以兵刃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敵人?」
  恨得心中咬牙,左煌卻只有結結巴巴的道:「這小子,呃,他……他自己托大,不,不肯用傢伙,卻怪不得,呃,怪不得我們……」
  臉色越加嚴厲,那年輕人道:「為什麼?」
  左煌愕然道:「什麼為什麼?」
  大喝一聲——宛如響了個焦雷,年輕人怒道:「你們為什麼要殺他?而且還殺得如此慘怖?幾乎要分了這人的屍,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們如此心狠手辣?」
  一股無比的怨毒融著心火上升,左煌的面孔漲得紅中泛紫,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才堪堪抑制下來:「朋友,你最好客氣一點,我又不是你的兒子,你幾乎犯不著如此叱喝呼叫,須知誰也有點脾氣……」
  年輕人冷笑一聲,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用如此狠酷的方式殺了這人?」
  又吞了口唾液,左煌啞著嗓子道:「是因為……呃,是因為這小王八羔子偷了我的老婆……」
  眉宇緊皺,年輕人半信半疑的道:「他偷了你的老婆?真的麼?」
  左煌心中竊喜,他連忙指天盟誓的道:「千真萬確,否則,我又怎麼如此痛恨他,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種怨氣,相信便落在朋友你身上,你也一樣忍受不住吧?」
  叱了一聲,年輕人怒道:「你少胡說!」
  轉過臉來,這年輕人詢問他旁邊的一個清瘦同伴:「四師弟,你對這件事還有什麼意見麼?」
  那容貌清灌卻精神奕奕的年輕人緩緩的道:「三師兄,這兩個人眼神閃爍,形容狡詐,且言談吞吐,舉止刁猾,我以為他們方纔所言,大有可疑之處,而那被害者也已慘死,所謂死無對證,任他兩人如何說話,那人也無從聲辯,但據我觀言察色,卻認為此中恐怕另有隱情,不是這麼簡單!」
  被稱為三師兄的這人連連點頭,他道:「四師弟,說得有理,你在我們師兄弟當中,素來足智多謀,精明幹練,以你之意,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處理?」
  那四師弟微微一笑,道:「可容我來一問?」
  這三師兄一伸手,道:「請便。」
  左煌站在那裡,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他又氣又惱的怪叫一聲,臉紅脖子粗的嚷道:「喂,喂,這算怎麼回子事?這又是個什麼場面?你們並非朝廷命官,而我們更不是階下囚犯,哪有這等問話的道理?這……這不是也太欺人了麼?」
  環眼青年猛一瞪他的那雙大眼,沉厲的道:「站在武林道上,為一樁不明不白的慘事證曲直,求是非,這也叫是欺人太什麼?」
  威凜的他又道:「如若這樁命案錯不在你等,我們師兄弟自是絕不干涉,立即掉轉馬頭走路,而我想,你若是心中無愧,也正該歡迎我們主動來為你證實這一點,殺人殘命也已不該,但是,沒有道理的殺人殘命,卻更屬邪惡!」
  左煌心裡叫苦不迭,他表面上卻裝得煞有介事的道:「這小子偷了我的老婆,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此種罪行,難道還不夠他眼前的報應麼?莫不成我戴了頂綠帽子還得平白忍受這口鳥氣?天下雖大,只怕也沒有這等呆人!」
  環眼青年冷森的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
  大的牙一掀,左煌叫道:「你可以去問那死鬼……」
  怒叱一聲,環眼青年道:「放你媽的屁,這人已叫你們斬成這般慘狀,氣絕多時,你又要我如何去詢問於他?」
  這時——
  —直悶不吭聲的「滾地虎」呂安乾咳了一聲,他湊上兩步,擺出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道:「這位少兄,呃,我這夥計所說句句實言,並無一字虛假,這一點,我可以為他作證……」
  環眼青年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你們兩人狼狽為奸,一丘之貉,你又有什麼份量來為他作證?真是豈有此理,混淆不清……」
  呂安受了一頓斥責,不由拉下臉來吼道:「你們算是什麼人?方纔我兄弟倆為了不願張揚這件醜事,也已任由你們神氣活現的賤喝半天了,我卻要問問,你們憑什麼身份來查問這端子糾葛?我哥倆又憑什麼要吃這種癟?像審犯人似的叫你們審?」
  環眼青年狂笑一聲,暴烈又嚴凜的道:「我們是什麼人?一群武林正義的維護者,憑什麼管這件事?因為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目睹一樁慘案發生而不予過問,我們需求曲直,分黑白,伸公理,維人倫,要替天下江湖道保留一點正氣與是非,不能任由那些邪行酷為荼毒四方,怎的要詢問你們?更簡單,因為你們是兇手!」
  滯了一下,呂安期期艾艾的道:「但那小子偷人妻室,淫人婦女……」
  冷厲的一笑,環眼青年道:「你們是這樣說,可是卻不能釋我等之疑,所以,我們才要問,才要仔細的問!」
  頓了頓,他又道:「如若你們不願回答,可以,卻休怪我師兄弟等要以奸惡殺人之罪來懲治你們!」
  一側,左煌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他偷了我的老婆,我才如此對付他,這……這也叫『奸惡殺人』麼?」
  環眼青年沉凝的道:「不用叫嚷,是非之間自有定論!」
  左煌冒火道:「什麼定論?」
  那環眼青年轉向他的四師弟,微笑道:「四師弟,請。」
  這清懼卻精明的年輕人騙腿下馬,緩緩走上幾步站定,他又瞧了瞧那具屍體,才冷靜的道:「朋友,你們是哪個碼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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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潑、辣、小嬌娘

  江爾寧動作如電,陡然縱身而起,「嗖」的一聲,一條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飛捲而來,幾乎不分先後,寒光閃處,那尺半彎刀亦快不可言的橫斬向關孤的腰際,一招雙式,犀利無比!
  原地不動,關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著幅度極小又迅捷得無以復加的波顫。於是,僅僅稍差一線——皮索與彎刀全是稍差一線的由他身側掠過;表面看去,竟看不出關孤身形的波顫,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裡,而江爾寧的攻擊卻全然自家失了準頭一樣!
  是的,這是「果報神」關孤最為精擅的閃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
  劍光的暴閃,就有如極西的電火倏映,當人們看見,它也已縱橫天地了,現在,正是如此——
  江爾寧羞、怒、氣、急之下原本心躁氣浮,而招式義全然用老,她一個躲避不及,關孤的「渡心指」已經那麼寒森森,冷凜凜的擱上了她的脖頸,擱置得又竟這般安穩與恰到好處!
  猛的呆住了,江爾寧就像觸了電一樣僵在那裡,她可以貼切的感覺到頸部的寒冷,也更能會意到劍刃的鋒利與堅硬!
  本來,江爾寧功夫之佳,是頗為可觀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難纏人物,照說,她不會一上手便栽了觔斗,但壞就壞在她的浮躁貪念上。而且,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自負,太過與低估了關孤的技藝!
  穩定的執著劍,關孤微微一笑道:「現在,你還狠麼?」
  江爾寧面色鐵青,神情淒黯,她卻倔強的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會向你屈服!」
  關孤冷冷笑道:「為了你的蠻橫、驕縱、藐視於人,出言不遜,你必須受到懲罰,你若不願自己掌自己的嘴,那麼,我就要用我的劍在你臉上留下點什麼,而我不要你死,我會要你活著痛苦!」
  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爾寧全身抖索,神色大變,她再也忍不住淚水盈睫,聲音哽咽:「你……你敢……」
  暗自點頭,關孤笑道:「你要試麼?」
  驟然橫了心,江爾寧猛的一側頭,用力往擱在頸旁的劍刃上迎去,她哭著叫:「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手腕輕輕一翻,關孤擱在江爾寧脖頸上的利劍已恰到好處的移出半尺,江爾寧一心尋死,用力太猛,身子一個收不住勢,竟朝關孤懷中撞去!
  略一閃動,關孤飄出三步,江爾寧腳步踉蹌,心緒激動,險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卻勉強的站穩了。
  凝注著這位有著「絕索」之稱的美麗少女,關孤緩緩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則,就可憎了。」
  江爾寧面色蒼白,唇角抽搐,淚水滾滾順頰而落,她硬忍住咽噎聲,狠狠瞪著關孤,那種倔強的模樣兒,可真夠瞧的。
  吁了口氣,關孤的長劍慢慢還鞘,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他平靜的道:「可慶的是……江爾寧,雖然你很跋扈囂張,但到頭來,卻仍是證實了你是個女人!」
  一雙風眼裡似在噴著火焰——而火焰卻融於瑩瑩淚水之中,江爾寧仰起頭輕輕吸氣似欲恢復那波動的情緒,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憑什麼把我——和一般女人相提並論?」
  關孤笑了笑,道:「因為你在一籌莫展之際也會哭泣,而男人,縱使他再窩囊,也極少用眼淚來表示絕望的!」
  無限的羞辱與無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寧爾這張艷麗的容顏上,她有如一隻蠍子般以毒澀澀的語氣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會受你逼迫,更不會讓你的嘴唇來撕毀我自己的尊嚴,除非你殺了我——縱使那樣,我也決不低頭!」
  濃濃的眉毛投下兩片柔和的影子,在關孤深沉的雙眸中,他的臉龐如今看起來異常安詳平靜,他淡淡的道:「老實說,我並不想真的迫你摑打你的嘴巴,更不會殺你,自然,要在你臉上留點記號的話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惕與忠告罷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謙懷及行事的容讓該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蠻橫驕縱的氣焰,我在教你——一個武林女兒應有的儀態和風範!」
  一抹眼淚,汪爾寧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道:「你——你這惡徒!」
  關孤搖頭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惡?」
  窒了一窒,江爾寧紅著眼圈,帶著淚痕,她的太陽穴在跳動,內腑在翻湧,氣忿加上悲恨,她啞著聲道:「我不會忘記你今天所給我的難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記住了,有一天,我會加倍奉還予你!」
  旁邊,李發怒道:「你最好說話之前要再三思考,江爾寧,你的力量又豈能報復得了我關大哥?何況關大哥對你只有恩賜,並無虧害……」
  江爾寧大聲道:「不用你來幫腔,我自己心裡明白!」
  李發臉色一變,火道:「你真是——」
  關孤擺擺手,道:「罷了,任她吧,我並不在乎這些,多少比這更難理喻的事情全遇過了,又豈會計較這一點?」
  對著江爾寧,他又道:「不過,你要搞清楚,煩惱俱由人來,江爾寧,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時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
  江爾寧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帳!」
  關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記著要有把握的時候再來,否則,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時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
  江爾寧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滿,姓關的,天下武林並非由你獨霸,而且,你的氣數也未見得永遠不衰!」
  關孤笑著點點頭,道:「隨你說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個高手報復的時候,我決不存著僥倖之心!」
  江爾寧握拳透掌,憤怒的道:「你笑,你盡量的笑,總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時候,你等著,我將眼睜睜的看著你哀號輾轉!」
  關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塵,他道:「這次給你的教訓,江爾寧,你仍嫌不夠麼?」
  重重哼了一聲,江爾寧面色鐵青的道:「我並不認識這是教訓,關孤,我只知道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至極的難堪,無比的凌辱!」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太天真淺薄,而且任性!」
  以一種帶著點兒長者的悲憫與惋惜眼光瞧著對方,關孤溫和的道:「再多想想,江爾寧,不錯,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闖出了點名聲,但這並非意味著你已經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為這樣便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種難堪吧,而這難堪對你來說,亦未嘗不是有著益處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後需要謙和有禮一些,不可太過於蠻橫囂張,如若你能領會這點,日後你就受用不盡了……」
  江爾寧激動的,道:「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聽你這一套陳詞濫調,對我說教,你還差了點!」
  關孤並不溫怒的一笑道:「言盡於此,是好是歹,隨你自擇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為你家的大人惹麻煩才好!」
  江爾寧氣得臉兒漲紅,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我並不是三歲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見與行動,任什麼事全由我自己承擔,並不用依賴我家的大人!」
  點點頭,關孤道:「假如有這樣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長了。」
  恨得猛一跺腳,江爾寧顫著嗓子道:「很好,姓關的,你記著今天你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要你再咽它回去!」
  關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頭,江爾寧再不多說,她連回身看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踉踉蹌蹌又怒氣沖沖的奔出了林子。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於林外,李發不由習慣的聳聳肩,苦笑道:「這妮子好潑辣!」
  關孤道:「如果她這種據傲蠻橫的毛病不改,我敢斷言,將來還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李發低聲道:「大哥,說真的,我還以為你真要收拾她呢!」
  笑了,關孤道:「我不喜歡對付女人,縱然是這女人很壞,而江爾寧看樣子並不算很壞,除了被嬌縱慣了以外,她還相當可愛。」
  眨眨眼,李發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
  關孤橫了李發一眼,冷然道:「我不會這麼簡單就看上一個女人,由於這一點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卻仍舊孑然一身。」
  歎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過我們這種生活的人——以殺伐為工作的宗旨,亦不適宜有家室之累,那會害了人家……」
  李發又忍不住脫口而出:「除非改換生活環境。」
  關孤哼了一聲,道:「出言三思!」
  李發窘得黑臉一熱,忙道:「是的,大哥……」
  目光移向林外,關孤又忽然笑了起來,李發跟著瞧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詫異的道:「大哥,你笑什麼?」
  關孤安詳的道:「江爾寧這丫頭雖說十分嬌縱,卻也機伶得很,你沒看見她方才離開之後所走的路線?」
  李發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麼?」
  關孤笑道:「不錯,但她所取的方向卻正與『天龍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馳!」
  李發不由也笑了,邊道:「她是擔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攔截她!」
  說到這裡,李發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大哥,今天我們算是得罪『天龍堡』了,回去之後,禹老闆會不會不高興?」
  關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會高興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該多少有點自主的權利,這一身算賣給『悟生院』了,總不能連把我們的精神思想也賣掉。」
  李發,重重點頭,道:「有理,大哥!」
  關孤伸了個懶腰,道:「我們走吧。」
  李發慇勤的道:「大哥歇夠了?」
  關孤「嗤」了一聲,道:「不要問我,你也該歇夠了吧?」
  打了個哈哈,李發急忙過去將一黑一白的兩匹健馬牽了過來,兩人各自掛好了長劍水囊,翻鞍離去。
  天氣依然燠熱,陽光雖說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樣頗不好受,好在他們也已休憩了一陣子,如今趕起路來,雖則是還挨著火烤似的炙曬,卻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馳著,李發又拉開嗓門道:「大哥,老闆這麼急毛躥火的叫我們趕回院裡去,恐怕不是希望我們回去睡個安穩覺吧?」
  關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發舐舐唇,道:「那麼,回去之後又有生意交給我們辦了!」
  關孤淡淡的道:「我想是這樣。」
  李發著急的道:「如果這樣,大哥你可得設法推掉,我們剛辦妥了兩樁買賣回去,好歹也總要緩口氣哪,假設又輪到我們頭上,休說勞逸欠均,我們的休假不也跟著泡湯啦!」
  關孤眉宇輕皺,道:「到時候再說吧!」
  猛一頓,他又道:「今天晚上,我們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趕一天,至遲後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發苦著臉,道:「如若回去之後又有生意要接辦,還真不如晚幾天再到達,人在外頭至少心情還開朗點!」
  關孤木然道:「奈何!」
  於是,兩個人全沉默下來,只任由馬兒快一陣緩一陣的奔馳著,蹄聲急劇又清亮的揚起四周,飄向塵埃,在李發沉悶的眼神中,在關孤飛拂的黑綢大憋裡,日頭西斜,天色逐漸幽黯,而遠處,「小祥集」的點點燈火也那麼安祥的映入了人眼……
  李發,打點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關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黃昏。」
  李發也乾澀澀的道:「人,一輩子也就這麼打發掉了!」
  沒有再說什麼,關孤猛力一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前飛奔,李發也嗆喝一聲,催馬急急跟上。
  在進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從一片荒廢已久的集場子旁邊經過,這片集場子大約隔著「小祥集」較遠,已經棄置不用了,上面有著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傾倒破爛,顯得空蕩冷寂,甚至連頭覓食的餓狗也不見一隻,只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在其中偶而吟哦著……。
  吐了口唾沫,李發斜睨著這片集場子,沒來由的大叫道:「媽的,既是荒廢了不用,當初又何苦建它?」
  關孤收緩了馬兒的去勢,笑道:「這是一種錯誤,就好像人一樣,等他長大了,才往往由別人發覺不該生他,當然那是指些惡人!」
  李發,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這一說,我已經替我們這一行的人找到了借口,所以,當那些不該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時候,便由我們執行再送他回去原來地方的使命了!……」
  關孤正想說什麼,目光一閃,卻「咦」了一聲,他低沉沉的道「偏馬一旁!」
  李發本能的抬頭前眺,哈,在暈黯的天光下,可以隱約看見正有幾個人朝著這邊奔來!
  「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發怒道:「今天真是邪門了,媽的,碰著兩檔子邪事,卻又一個鳥樣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
  兩人一邊縱馬奔入道路旁邊的雜草深處,關孤邊低笑道:「不過,有一點不同,這一點不同的是我們白天遇著的人追人有一方是個標緻妞兒,現在,卻清一色的俱為男人了!」
  李發恨恨的,道:「臭男人!」
  他們兩個騎在馬上,隱於路旁草叢的黝黯處,以一種隔山觀虎鬥的悠閒心情目注那幾個前奔後趕的人物,由遠處逐漸接近。
  忽然——
  關孤神色微變,他低促的道:「李發,你仔細看!」
  怔了一下,李發聚集目力,謹慎的觀察那幾個人——共是三個,一人在前,二人在後,由於光線晦暗,他只數出了幾個人來,至於他們的容貌,卻是還無法辯認清楚。
  吶吶的,他道:「大哥,有什麼不對?」
  關孤冷峭的道:「那是我們的人!」
  吃了一驚,李發重又注視,奇怪的道:「我們的人?怎生跑到這裡來了?」
  接著,他又急道:「那是我們的人?在後追的抑是在前跑的?」
  關孤低沉的道:「在後追的。」
  吁了口氣,李發道:「天老爺。」
  撫弄著馬兒的鬃毛,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發搖搖頭,道:「這種手法簡直拙劣得一塌糊塗,做生意哪有將『貨色』趕得四處跑的?糟透了……」
  關孤淡漠的道:「嗯,是,『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
  李發哼了哼,道:「是他兩個?媽的,難怪會這等差勁,我們『真龍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會幹得出好事來!」
  關孤用左手托著下頷,道:「且看他們怎生行事吧。」
  李發道:「我們管不?」
  關孤搖搖頭,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規矩,同院的夥計之間,只能有私人的往來,不許有公事上的牽連,換句話說,只有上下縱的關係,不能有橫的連貫,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幹各的,沒有交待,誰也不管誰。」
  李發搔搔頭,道:「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們的人辦不了事的話,該可以助他們一臂吧?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們出醜呀!」
  關孤冷冷的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如到了再說,至少,眼前是他們在追人家,並非是別人追他們!」
  不敢再多說,李發瞧向路上,現在,三個人也已來近了,那前奔的一個是個精壯強健的小伙子,眉目清秀精靈,但此刻卻滿臉慌張恐懼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頗為利落,縱躍之間,亦顯得甚有根底。可是,大約是心中驚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間,竟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觔斗!
  這小伙子口中驚叫一聲,整個人卻平飛出去,連手上握著的半截木棍也拋了老遠,「砰」的一傢伙,跌了個大馬爬!
  在地上一個翻滾,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樣重,竟然連氣也來不及透一口,爬起來又踉踉蹌蹌的往路旁那片廢棄的集場子衝!
  但是,就在這一耽擱,他卻再也逃不出去了,後追的那兩個人,倏然分開,一前一後,剛好將他堵在中間。
  這兩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手握一雙「鬼頭刀」,另一個左手執一隻擯鐵拐,身高細長,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與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齙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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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9:42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啼、笑、戲嬌娃

  趙起濤神色微變,道:「但是,我們奉命要她好生生的回去,本堡堡主不願因她受傷而影響到取回那件寶物的時間!」
  關孤道:「此話怎講?」
  趙起濤奈著性子,道:「我們知道東西是她藏起來了,因為她奪去之後根本無法交還原主,那人也已被我們帶回堡中,如果她現在受到傷害,勢必無法領引我們前去取回,更嚴重點,她若不能開口或神智昏迷的話,我們的損失就更大了。是而堡主一再交待,必須將她好生生的擒回去問問……」
  在對方話語中找著了漏洞,關孤平靜的道:「原主?那麼,這東西果然是你們堡主與他的朋友侵佔人家的了?」
  趙起濤不由一呆,有些失措的道:「呃,不,不是,是那人出賣給我們堡主朋友的……是他自己先作的承諾,東西已不能算是他的了……」
  關孤冷峻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
  一橫心,趙起濤寒下臉未道:「朋友,你想趟這灣渾水?」
  關孤視若不見的道:「你是要和我翻臉麼?」
  一邊的酒糟鼻子仁兄踏前一步,凶巴巴的道:「是又如何?媽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古怪的笑一笑,關孤道:「我有一個建議給各位,在我沒有心火上升之前,你們來個比賽,看看誰跑得快,誰躍得遠,好不?」
  酒糟鼻子「嗤」了一聲,嘲諷的道:「你可不是癩蛤螟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關孤一笑道:「是這樣麼?」
  酒糟鼻子暴烈的道:「再不滾開,小子,我們就連你也一起放倒在此!」
  微退一步,關孤道:「你們注意了!……」
  趙起濤驚道:「你想幹什麼?」
  關孤笑道:「我要取你這位夥計的鼻尖!」
  這位有只酒糟鼻子的仁兄手中的一雙虎頭鉤立刻平舉胸前,嚴密戒備,破口大罵道:「媽的皮,甭先吆喝,你試試看呀,看我能取你的狗命還是你能要我的鼻尖……。」
  「尖」字甫始跳滾出他的舌尖,一溜寒光暴閃如電,當人們的瞳孔方才感覺到光芒的炫亮時,一切立歸寂然。
  但是,那位酒糟鼻子仁兄卻突然捂著臉怪叫著跳到一邊,地下,安安穩穩的擺置著一丁點血糊糊的人肉——那是一塊鼻頭!
  關孤仍然悠閒的站在那裡,「渡心指」握在左手,劍早入鞘,好像他根本便沒有任何動作一樣,甚至連他的黑綢大憋也未曾飄拂一下,宛似他原來就這麼安詳的瞧著熱鬧,也宛似對方的那一點鼻頭肉早就平擺在地下了……。
  這時——
  趙起濤與他的幾個夥計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手法?又是一種何等精深的劍術?他們幾個人可以說根本連人家什麼時候出的手都未看清,更甚者,那股劍芒的去勢他們亦竟一無所覺,只見寒光一閃,即已結束,換句話說,人家的劍路如指向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只怕其後果也將和那酒糟鼻子的現在情況一樣!
  笑了笑,關孤道:「朋友,誰在說大話?我想,該不是我吧?」
  酒糟鼻子仁兄此刻捂著一張血污斑斑的臉孔,痛得在那裡直跳腳,一雙虎頭鉤早已拋向地下,他連呻吟也都那麼窩囊了……。
  趙起濤冷汗透衣,窒著嗓門道:「你……呃,到底想如何?」
  關孤點點頭,道:「像你方纔所說,很簡單。」
  趙起濤吶吶的道:「你的意思是?……」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我已經改變初衷了。」
  趙起濤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此話怎講?」
  關孤不奈煩的皺皺眉,道:「本來,我想不管這擋子閒事,等我將那刁鑽丫頭教訓一番之後便任由你們處置,但是,如今我又非插手不可了,因為你們對我頗不友善,再者,你們與她之間的這段公案,似乎曲不在她!」
  趙起濤急道:「你……你待如何?」
  關孤冷然道:「一句話,你們走路!」
  趙起濤又驚又怒,道:「你,你要強自出頭,橫相架樑了?」
  關孤陰沉的,道:「就算是這樣吧!」
  額頭青筋暴起,趙起濤憤怒的:「朋友,你最好斟酌斟酌,我們『天龍堡』不是這麼好吃的,你休要自惹麻煩上身……。」
  關孤冷冷的道:「我已惹了麻煩了。」
  趙起濤大吼:「你這算什麼?簡直欺人太甚!」
  關孤冷漠的,道:「你想掉只鼻子,一隻耳朵,還是一隻眼睛?」
  他目光寒森四掃,又道:「其他各位也是一樣,只要你們指出地方,我包管使你們滿意——不論你們如何防範!」
  趙起濤咬牙道:「這是說——為了這女人,你要與我們動手?要和『天龍堡』結怨?」
  關孤道:「悉聽尊便,只要你們有興趣的話!」
  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額門上滴落,趙起濤絕望的回顧他的夥計,而他的夥計們亦俱失色,全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當然,就憑方才關孤現露的一手,已是令「天龍堡」的這些人們心驚膽寒了,他們自是明白關孤的身手也已卓絕到什麼地步,他們更清楚自己這邊若要硬幹的話會落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個結果並不難臆測,就好像站在絕崖之上往下跳一樣——這一跳,除了粉身碎骨,便是殘腳斷體,明擺明顯著不會有什麼其他奇跡了。
  趙起濤以痛苦的目光注視他的夥計,目光中有著徵詢、求援、要求、激勵等等的複雜意味,但是,他的夥計們卻個個面無人色,畏縮的將視線轉開……
  於是,趙起濤明白了情勢的絕望與不可為,他遲疑著,躊躇著,難堪又憤怒的將牙齒咬進了唇裡!
  關孤再次冷然開口:「我並不是個有好耐心的人,各位。」
  猛一跺腳,喉結急速顫動了一下,趙起濤歪曲著臉道:「算你狠!」
  關孤毫無表情的一笑,道:「請。」
  趙起濤回頭一揮手,叫道:「我們走!」
  四個人剛才走到林邊,趙起濤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他沉重的轉過身來,目光怨毒的盯著關孤:「至少,你的萬兒總得亮一亮吧?」
  關孤冷峭的道:「要找我?」
  喉結又顫動了一下,趙起濤強硬的道:「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易地而處,相信你也一樣!」
  關孤不帶笑意的笑了,道:「很有道理。」
  趙起濤緩緩的道:「你不願意亮一亮萬兒麼?」
  關孤淡淡的道:「我叫關孤。」
  驀的張大了嘴已,兩個眼珠子也一下子瞪直了,好半晌,趙起濤才恢復了正常,他的唇角抖動著,艱澀的道:「關孤?『果報神』關孤?」
  關孤微帶倦意的,道:「難得你也知道。」
  臉色灰白,趙起濤踉蹌退後幾步,他再深深盯住了關孤一陣,終於一言不發,回身領著他的夥伴們匆匆離去!
  走上前來,李發一伸大拇指讚道:「夠勁,大哥,就那一下子,你也已震破他們的膽了!」
  關孤冷冷的,道:「我那一下子卻是經過十二個年頭才苦練而成的!」
  李發搓著手,訕訕的道:「當然,大哥,這不是容易的事啊!」
  關孤毫無表情的將目光投向站在那邊,神色歡愉,如釋重負,更帶了些兒自傲與嬌縱味道的江爾寧。江爾寧浮現出一種美麗女人所慣有的那種自負與輕藐一切的神韻,好像在表示著:女人的美麗容顏即是令男人甘為效命的最佳理由……。
  發覺關孤在看她,江爾寧面容一整,傲然道:「雖然我對你沒有好印象,也不願謝你,但是,你也總算幫了我一個小忙,所以,便算我向你說個『謝』字吧!」
  關孤冷峻的道:「你不用謝。」
  江爾寧不屑的道:「你以為我還真個覺得感激不盡呀?」
  關孤淡然道:「我並沒有這樣以為。」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根本就不能給你們男人一點點臉色,否則,你們全都骨頭輕四兩,軟塌塌的不知姓什麼了!」
  關孤緩緩的,道:「我也並沒有這種感覺!」
  江爾寧一瞪眼,怒道:「你以為你有什麼不得了?」
  關孤道:「你又以為你有什麼高明之處?」
  江爾寧冒火了,叫道:「像你這種粗魯不堪的狂夫,我還真是少見,你除了手快一點,還有什麼值得賣俏的?」
  關孤平靜的道:「這已足夠我終生受用了,而你,除了勉強生得似個女人之外,又有什麼可以炫耀的?」
  「呸」了一聲,江爾寧瞪眼道:「若非看你剛才為我出了點力的份上,現在你就會挨我一皮索了!」
  關孤道:「剛才並非替你出力,那只是隨著我自己的喜好而已,你這種『貨色』,還不夠這等份量!」
  江爾寧豎眉瞪眼,憤恨的道:「你……太可惡!」
  關孤抿抿唇,道:「比起你,差遠矣!」
  氣得一張粉臉全變了顏色,江爾寧緊咬著唇,一扭身,轉頭就待朝林子外走——。
  關孤冷冷的道:「站住!」
  一下子回過身來,江爾寧惡狠狠的道:「做什麼」』
  關孤靜靜的道:「你自己掌你自己四個耳光。」
  吃了一驚,江爾寧隨即大怒,她踏前一步,手指著關孤,咬牙切齒的尖叫道:「你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出言不遜,荒唐可笑?叫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你是瘋子,狂夫,簡直豈有此理,莫名其妙,放肆得連你是什麼東西也忘了!」
  關孤冷森的道:「我說,你自己掌嘴,八下!」
  江爾寧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你在做夢!」
  關孤露出潔白又整齊的牙齒一笑,道:「做夢麼?這卻只是對你辱罵於我的最輕懲罰,江爾寧,若要我親自動手,你的苦頭就更要吃大了!」
  江爾寧臉蛋兒全成了鐵青,憋著氣道:「你……試……試……。」
  關孤緩緩移身,笑道:「真的?」
  江爾寧退後一步,雌虎似的道:「當然!」
  這時——
  李發慌忙由側旁搶了過來,他急道:「江姑娘,你趕快自己打自己八下吧,輕重全隨你自己哪。否則,我關大哥若出了手,只怕你就吃不消了……」
  江爾寧尖厲的叱道:「滾開,不用你多嘴!」
  關孤沉沉的道:「現在,十六下。」
  江爾寧狂叫道:「你這狂夫、瘋子、惡霸,你休想動我一根汗毛,你休想,我不會饒過你的!」
  站住腳步,關孤端詳著對方的面龐,他嘴裡「嘖」了「嘖」,搖搖頭,慢條斯理的道:「這張臉看上去尚不十分醜惡,但是,若是用劍在上面添了點什麼,就不會太好看了,一張臉的上面,只應該保留些原來的東西,假如少了一樣或多了一樣,都將是一種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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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9:03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追、逃、胭脂虎

  晌午時分,結清了房店帳,關孤與李發二人馬上登程,他們從來時的路上又離開了「牛家寨」,直指遠在五百里外的「丹楓山」,而「丹楓山」,便是「悟生院」的所在地了。
  路上。
  李發的神情顯得特別輕鬆愉快——兩件生意全已如期辦妥,而且又辦得這麼完美利落,他自是覺得兩肩飄然,心頭坦蕩。
  不過,關孤卻一如往昔,沉默著一言不發,看不出有什麼高興,也看不出有什麼不痛快。
  一路上,李發就沒有停過嘴,聒躁著說個沒完,關孤只是懶懶的聽著,偶而用幾個簡單的音韻代表了回答。
  李發忽地有些赧然的瞧著關孤,抱歉的道:「對不起,大哥,你一定在想著什麼,我只怕嘮叨得令你討厭了……」
  關孤笑笑,開口道:「無妨,我知道你現在十分輕鬆愉快,感到需要發洩一下,這幾天來,你也夠累的了……」
  李發忙道:「勞累的不是我,卻是大哥你,大哥,你這樣一說,我……呃,我倒越發不好意思啦……」
  關孤又笑了,道:「什麼時候,小子,你的臉皮竟變成這般生嫩了?」
  李發哈哈大笑,道:「好了,大哥,你總算也開口說話啦,這一路上,你老是沉著臉不吭聲。剛才,我還以為我囉嗦得叫你不痛快哩!」
  低沉的,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確是在想些事情,但和你心裡想的卻不大一樣……」
  李發「噫」了一聲,道:「大哥,你怎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
  關孤在鞍上輕輕移動了一下,道:「我知道。」
  李發滿臉的不相信,道:「我就不信你能看透我的心思,大哥,你說說看!」
  關孤淡淡的道:「你在想,這兩次買賣已經辦妥了,回院之後,依慣例可以得到十天的假期,兩次買賣的酬勞有一千兩紋銀,領了錢,正好舒舒服服的享受一番,甚至你還想到去那條煙花巷的青樓,找那個相好的姑娘,以及吃哪家館子,買些什麼東西,李發,我猜得對不對?」
  李發黑臉一紅,卻敬服不已的道:「我服你了,大哥,我果然是在這麼想……」
  關孤慢吞吞的道:「從昨晚辦完事開始,恐怕你就在這麼想了。」
  李發老著面皮,道:「然則,大哥你不這麼想?」
  關孤搖搖頭,道:「不。」
  李發呆了呆,訕訕的道:「大哥可是律己苛嚴啊……」
  關孤吁了口氣,悠然道:「李發,其實你在想的這些事也並非不對,辛苦工作營生的人,在一度辛勞之後,也總該輕鬆一下,調劑一下,此乃人情之常,何況我們更是在刀頭上討飯吃的一群呢?買賣妥了,自然更該消遣消遣……」
  看了李發一眼,他又接著道:「可能我性子冷些,所以我沒有去渴慕你所想的這些,而我想的,又是你卻不願想的了。」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在想什麼呢?」
  關孤簡潔的道:「血渾渾的日子,狠霸霸的職業,也淒慘慘的未來,以及——道義日泯,鉤心鬥角的『悟生院』!」
  一下子沉默了,李發那張粗曠的面龐上亦不由浮起了一抹鬱悒和蹙然的表情,他歎了口氣,道:「大哥說得對,還是你想得遠些,而我,也不是不願想,只是不敢去想,那該是很長久以後的事情了,等到那一天來到,無論是怎麼個淒慘法,也任由它吧,誰叫我們跳進了這個大染缸呢?既是跳了進來,就顧不得將來的日子了,還能有什麼埋怨的?」
  關孤幽幽一笑,道:「你真的看得淡?」
  李發苦笑道:「要不,又有什麼法子?除非我們能及早洗手……」
  說了這句話,李發不禁悚然一驚,他忐忑的望向旁邊馬背上的關孤,提心吊膽的道:「大哥,你該不會怪我失言吧?」
  搖搖頭,關孤默默無語,眸子裡卻閃露出一片難以言喻的憧憬光芒來,像是他的目光也已透過現實,看到了他長久夢想著的那付遠景,那付遠景是寧靜的、安詳的,和煦而又甜美的。那裡,再沒有殺伐。再沒有血腥,再沒有陰毒橫暴與詭異險詐……。
  焦灼的,李發道:「大哥,你在怪我出言不當了?」
  輕喟一聲,關孤深沉的道:「不。」
  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李發暗裡輕鬆了不少,他深深知道「悟生院」的規矩是如何森嚴,傳統是多麼冷酷;凡是加入「悟生院」的份子,便必需永遠接受「悟生院」的控制,服從「悟生院」的指令,去執行院裡所交付的任何行動,不許中途變遷退出,更不准違諭抗命。
  若是意圖脫離「悟生院」的體制或抗背「悟生院」的指令,沒有第二條路走,只是一個唯一的去處——「死亡」!換句話說,一旦加入了這個組織,便等於立下了「賣身契」。除非老殘與殉身,永遠不能擅自退脫,這就像一付隱形的枷鎖,終生套在你的脖頸上。
  只有一個人可以為之解除,他的話便如綸旨——「悟生院」的院主,最高的發號施令者「弦月千刃」禹偉行!但是,顯而易見,恐怕他至死也不會輕言放過任何一個欲待遠走高飛的手下的!
  像是在聆聽著馬蹄的清脆聲響,關孤微微側著頭,好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剛才你說的那些話,記著千萬不要在院裡和其他的夥計們說,院裡的『順風耳』多,當心傳到禹老闆那裡!」
  連連點頭,李發窘迫的道:「放心,大哥,我自是會加意謹慎的!」
  關孤輕輕將皮韁在手指間纏弄,道:「你可知道這些話若叫人傳到禹老闆那裡,對你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麼?」
  李發乾咳一聲,心寒的道:「恐怕至少也將解除目前職位及打入『黑牢』吧?」
  關孤冷冷一哼,道:「你把我們的大老闆看得太仁慈了。」
  李發呆了呆,愕然道:「莫非還會……」說著,他用手沿在脖子中間比一比!
  關孤拂動了一下黑綢大憋,低沉的道:「也差不多。」
  李發悻悻的道:「大哥,我知道院裡規矩——意圖擅自脫離『悟生院』體制而至有變節行為者,處死——但我並未真的去這樣做,我只是口裡發發嘮騷罷了,就這樣也值得陪上老命?」
  關孤硬繃繃的道:「不錯。」
  李發不大服氣的道:「為什麼?我只是口裡說說,並沒有真個背叛變節呀!」
  「嗤」了一聲,關孤冷冷的道:「本院規矩定得明明白自,『意圖』脫離者亦一概同罪,注意這『意圖』兩字,只要你有這個打算,便是沒有真個去實行,也足夠定你的罪了,他們並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下規矩才處置你,即使你有這心意,也己可以取你性命了。」
  忍不住激靈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我竟一直忽略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好險,幸虧我在院裡很少與人接近,否則,恐怕就要闖禍啦……」
  關孤漠然道:「上天給你生了兩隻眼,一雙耳朵,卻只有一張嘴已,便是告訴你,多看多聽,少說話!」
  唯唯喏喏,李發不禁伸手抹了把冷汗,關孤又道:「你該知道,禹老闆對我向來不太喜歡,他對我這一系的手下人自然亦不會欣賞,所以你言行之間,須越加留意,不要叫他們抓住了把柄!」
  李發紅著臉道:「多謝大哥提示……」
  關孤吁了口氣,續道:「你別看我經常和錢師爺抬槓,也經常推拒那些我不喜歡的買賣。這是因為我的身份地位與眾不同,他難奈我何,即便如此,我也有個限度,不能離譜太遠,有幾次,錢師爺實在派不動我了,竟求出了禹老闆親自找我下達指令,我還不是只有憋著氣認下了?還弄了個兩不愉快!」
  李發低徐又悶氣的道:「大哥,在院裡,我們這幾個跟著你的弟兄時常遭受委屈,好像他們那些人全看著我們不順眼……」
  關孤冷笑一聲,道:「自然,因為他們看著我也不順眼!」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至少他們目前也僅能看著而已,他們還惹我不起!」
  馬兒奔馳著,現在,他們正經過一片荒坡,荒坡上是幾十株樹木組成的疏林,陽光已逐漸炙熱,烤得人馬全像掉在一盆火裡,人身上浸著汗水,坐騎也一樣順著毛往下淌汗,那股熱得發苦的味道,可真難消受!
  李發舐了舐乾焦焦的嘴唇,貪戀的朝荒坡上的疏林子瞥了一眼,然後,帶著期盼的神情道:「大哥,呃,歇會吧?」
  關孤皺皺眉,道:「累了!」
  表面上雖是有些不以為然,但關孤卻已放緩了坐騎的奔速,一邊手搭涼棚,瞇著眼望了望日頭的位置。
  李發陪著笑,道:「太熱了,大哥,可否在那片疏林子裡歇歇腿?」
  關孤掉轉馬頭朝上奔去,邊道:「樹影下的蔭涼很誘人,是麼?」
  李發策馬跟上,打著哈哈道:「連腦袋全叫太陽給烤昏啦,大哥!」
  沒有答腔,關孤首先進了疏林子,他躍身下馬,順手摘下了掛在馬首兩旁的長劍與羊皮水囊。
  找了一處樹蔭坐下,背靠著樹幹,關孤拔開水囊塞子,先灑了些淨水在手掌上潤濕臉頰。然後,才對著囊嘴大大的喝了幾口水。
  李發卻不能立即像關孤這樣享受,他用手掌凹成瓢狀接放在馬兒嘴下,斜傾水囊,一一給兩匹馬兒飲夠了水,方才輪到他自家受用,喝足了,他也找著一處枝葉茂密的樹蔭下靠坐,以手作扇,一邊扇著涼,一邊道:「這等天氣,日頭就像火烤,曬得人頭皮都發炸,曝現在日光底下趕路,可真不是滋味!」
  微闔著眼養神,關孤淡淡的道:「江湖生活原本如此。」
  李發滿足的吁了口氣道:「賺他『悟生院』幾個錢,也確不容易,玩命不說,還得受苦!」
  並不想笑,卻忍不住笑了一下,關孤道:「你又囉嗦開了。」
  李發抹了把汗,道,「不是我廢話了,大哥,這種日子過久了實在難受,但,呃,你卻好像並不覺得如此……」
  關孤悠悠的道:「我也已麻木了,懂麼?我也已麻木了。」
  李發又喝了口水,道:「大哥,你很能適應環境。」
  關孤平靜的道:「否則,又能怎樣?當你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
  李發思索了一下,聳聳肩:「我覺得,大哥,儘管你的名氣已那麼大,在院裡又是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但你往往也像十分痛苦……」
  關孤笑了笑,道:「這並不是秘密了。」
  李發嚥了口唾沫,笑道:「大哥,我以為……」
  突然,關孤以指比唇,輕噓一聲,低促的道:「噤聲!」
  怔了怔,李發隨即屏息靜氣,側耳聆聽。於是,他也聽到了一些聲響——那是一種雜亂的聲響;奔跑聲、叱喝聲、喘息聲、兵刃交擊聲與人體的摔跌聲,而且,在叱喝的聲響裡,竟然還夾著女子的尖細腔調!
  這些聲音來自道路上,正由前面迅速朝這邊移近!
  關孤用手揉揉鼻樑,平淡的道:「好像是一邊在追,一邊在跑,而又邊走邊戰……」
  李發咧咧嘴,曖昧的笑道:「還有娘們呢……」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女人!」
  說著,他又皺了皺眉,一面聆聽,一面又道:「嗯,似乎就是那女的在跑,後面有好幾個人在追趕她!」
  李發立即精神百倍,豪氣昂揚的道:「可要助她一臂?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少管閒事。」
  李發急道:「路不平,有人踩呀,大哥,幾個大男人追趕一個婦道人家,豈非太過凶橫?這等卑鄙行徑,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舒直了腿,關孤懶懶的道:「未明真像之前,誰也不敢講哪一邊不對,很多事情的內容曲直是不能僅以表面的行為來判斷是非的,說不定,嗯,那個女子偷了人家的漢子或是搶了人家的財帛才引起那幾個大男人的追趕呢……」
  李發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大哥也不能憑空臆測哪……」
  關孤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們不明就裡,還是以置身事外為上上之策。」
  有些著急,李發忙道:「大哥……」
  關孤搖搖頭,幽冷的道:「歇歇吧,甭操那些閒心了!」
  無可奈何的聳聳肩,李發目光關注的投向林外道路。但是,口裡卻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回應:「是,大哥……」
  於是,林子裡的兩個人是一片沉默,荒坡下的道路上,那些雜亂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人影出現在道路上——前奔者,果然是一個女子,一個年紀輕輕,身段兒異常健美窈窕的少女。
  少女後面,則緊追著四條大漢,看情形,雙方全是練家子,且屬高手,他們奔行的速度十分驚人,眨眼間便躍出了老遠,要不是一邊交手一邊移動,只怕老早便越過這裡啦!
  更近了,嗯,那少女穿的是一襲淡黃色的緊身衣裙,由於那襲緊身衣裙,便更加顯露出她身材的玲瓏透剔婀娜多姿。
  而且,她那張臉蛋兒亦竟美得如此懾人心魄!瓜子型的面龐水汪汪的丹風眼兒,雙眼皮,靈巧的小鼻子,紅艷艷的櫻唇兒,尤其那白嫩細緻的皮膚,宛似吹彈得破,好美,好秀麗!
  可是,她的左肩頭處如今卻已是血漓漓的一片,滿頭烏黑柔軟的秀髮也狼狽的披散下來。
  看情形她是受了傷,而且極累,右手上緊握著一條核桃粗細,捲成好幾圈的牛皮索,左手上,卻執著一柄怪異的尺半彎刀,偶一出手拒敵,竟是犀利無匹,快逾閃電!
  後面,追趕她的四名大漢中,有一個生了只酒糟鼻子的凶暴仁兄也帶了彩——脅下鮮血滴淌,右面頰上印著幾條清晰浮腫的紫紅痕跡,一看上去,互相印證一下,便可知道這人定是挨了那美麗少女手上的皮索和彎刀了!
  另三個人,一個是名瘦削細長,作書生打扮的人物,一個卻體壯如牛,滿面于思,再一個,像是他們四人之首,年約四旬,面目冷沉精悍,眉宇間透著無比的狠鷙,也只有他,尚能從容不迫的一再主動向那少女展開攔截!
  現在——
  那少女已經奔到荒坡之下,她有些氣惱,又有些緊張的喘息著四處探視——似是在尋找遁身之路,然後,晤,她的目光便盯上了荒坡上的這片疏林了!
  幾乎未經考慮,這少女腳步一轉,毫不稍停的直往荒坡上的這片疏林子奔來,她行動如飛,縱掠似風,數個起落,也已快將接近了!
  當然,後面那四名大漢也銜尾窮追而來!
  一見那少女正往這邊奔近,李發不禁大喜過望,他馬上回頭,興奮的朝關孤報告:「大哥,那妞兒竟往我們這裡跑來啦……」
  關孤仍然半闔著眼,好整以暇的道:「隨她,反正這又不是我們的私產,她愛來就來,愛怎麼著便怎麼著,關我們什麼事?」
  李發連連搓手,又急又驚又喜的道:「更近了,天爺,好標緻的妞兒哪,生得多甜,喲,她好像還帶了傷哩,你看,那張小臉全緊張得煞白了……」
  關孤根本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漠的道:「又不是你老婆,你心疼什麼?」
  有些忘形的站了起來,李發雙目圓睜,著急的道:「她快到啦,大哥,竟是直朝這片林子奔來的哩,我們豈能眼見這位姑娘受欺而不予支助?」
  喟了一聲,關孤閒閒的道:「你省省力氣吧,李發,我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
  李發猶如未聞,他突然低呼:「過來了,大哥,她馬上就過來了!」
  尚未來得及答腔,陽光下人影一閃,香風飄飄,嗯,那位身穿淺黃色緊身衣的少女果然已經慌慌張張的飛掠而入!
  似乎沒有料到林子裡還會有人,這少女甫一躍入,瞥及關孤與李發時,禁不住大吃一驚!
  急怒交加之下,她猛的一咬牙,大旋身,動作如電,抖手拋肩,「狐」的暴響,那條深褐色皮索,有如怪蛇一樣飛射出,同時,一抹寒森森的光芒亦齊並射刺,皮索直襲李發,刀刃戳向關孤!
  一呆之下,李發立即撲向一邊,口裡急叫:「喂,喂,你不要搞錯對像……」
  倚靠在樹幹上的關孤仍舊不移不動,僅只略略將頭部擺了一下——他這一擺卻恰到好處,精妙至極。
  「嗖」的一刀,正好稍差半分斬入樹幹之中,刀身拔回的一剎,卻有少許木屑灑向關孤的衣衫上!
  幾乎不分先後,那條怪蛇也似的皮索,「嘩啦啦」掃斷了一大片枝葉,「呼」的翻捲,「啪」聲脆響,又待再出。
  雙手急搖,李發大喊道:「你瘋了不是?我們和那些人並非一夥的呀!」
  神情一怔,那少女立即收勢後躍,卻嚴密戒備著,以懷疑又迷惑的眼光掃視李發與關孤二人,喘息吁吁的道:「真的?你們不是『大龍堡』的人?」
  李發啼笑皆非的道:「你是急糊塗了,我們和『天龍堡』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毫無瓜葛,否則,豈會光挨打不還你的手?」
  少女不由粉臉微紅,她卻又立即潑辣的道:「那麼站開一邊,別在這裡礙事,姑奶奶我正好藉著這個地形與他們拚上一拚!」
  李發不覺有些火,大聲的道:「你怎麼說話這樣不客氣?我們是一番好意……」
  不待他說完,少女已「呸」了一聲,瞪眼叱道:「閉你的嘴,你們這些臭男人沒有一個是東西,什麼好意!全是胡扯,快,站開一邊!」
  說著,她橫眼一看仍在那裡大馬金刀,紋絲不動的關孤時,不由火氣更盛,尖厲的叫道:「喂,還有你,一起給姑奶奶爬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充人熊,站奶奶的皮索子可沒生眼睛!」
  斜眼睨了少女一下,關孤慢條斯理的彈了彈衣襟上的木屑,他面色冷寒,一言不發!
  這當兒,李發卻有些驚慌了,他急道:「你口裡放軟活點,大姑娘,要衝人也得看看對象,休要一個勁的亂來,小心自家弄得灰頭土臉……」
  平素,「紫疤」李發的脾氣也是最為暴躁的,尤其他對關孤的敬仰之深,更不容許有任何人當面頂撞關孤,休說還是如這少女般的喝斥了。
  但這少女生得可實在美艷秀麗,喜嗔之中俱見嬌媚,李發雖是一肚子火,卻也發不出來。
  而且,心裡更為這少女擔上了一份憂,反而害怕關孤會教訓她了!
  少女的一雙柳葉眉兒立即倒豎,她惡狠狠的道:「住口,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教訓起我的不是來了!沒有關係,假如你看不順眼,行,就和外面那幾個『天龍堡』的混帳一起上吧!」
  李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雙眼怒瞪,厲色道:「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小妮子,給你三分顏色,你竟想開染坊了?你在罵誰?你以為我們是含糊你麼?」
  少女據做的一笑,道:「少囉嗦,不含糊就上來試試,反正一場架也是打,兩場架也是打,你們正可與『天龍堡』的人沆瀣一氣,和起來熱鬧熱鬧!」
  李發勃然大怒,吼道:「天下竟有這種蠻橫無理的人!你簡直……」
  突然,關孤冷冷的打斷了他的吼叫:「李發,不要吵。」
  李發怔了怔,吶吶的道:「大哥,這妮子委實跋扈得叫人難忍……」
  關孤淡淡一笑,道:「是了,現在你還覺得她可愛麼?」
  李發黑臉通紅,尷尬的道:「大哥,我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那少女怒哼一聲,叫道:「你們兩個臭男人在胡說些什麼?我可愛不可愛關你們屁事?哪一個不可理喻?我看你們兩個才是一對混帳!」
  李發吼了一聲,大怒道:「好個刁潑娘們……」
  少女雙目如火的盯著他,尖銳的道:「你等著,我要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李發正想翻下臉來和這少女動手,林子外,嗯,那四條人影也已小心翼翼的掩了進來!
  看情形,他們已經在林外窺探過一會了,這時進來,很顯然的他們對關孤與李發並沒有什麼敵意。
  他們定然也聽到了雙方發生的衝突,儘管他們與關孤等人並不相識,但在形勢上,他們己自覺和關孤李發等是站在一條線了……。
  少女一見他們掩進,立即閃到一旁,皮索與彎刀斜垂左右,全神戒備,而一雙美眸裡卻是煞氣盈溢!
  四個來人中,那面目精悍冷沉的為首人物讓開一步,他朝著李發友善的點了點頭,朗朗的道:「在下趙起濤,綽號『鐵扁擔』,屬於『天龍堡』葛堡主麾下,因為一段昔日血案,奉諭追撲這刁女至此,巧遇二位,特先通名報號,並請二位袖手側觀,容我兄弟與此女自行了斷!」
  李發退後一步,目注關孤,低沉的道:「大哥?」
  緩緩站起,關孤看了看那趙起濤,冷漠的道:「這女子是誰?」
  「鐵扁擔」趙起濤只覺對方目光如刃,看人一眼,竟涼森森的直透心底,雖然他不大滿意對方言詞中的冷硬倨傲,但也只好勉強的道:「她是『絕索』江爾寧!」
  「哦」了一聲,關孤淡淡的道:「原來是絕索,我聽過這個名號,但在我的想像中,卻似乎是個男人才對,嗯,竟是個少女!」
  那邊。
  「絕索」江爾寧尖刻的道:「你們在攀道搭橋,莫非是要拉上關係增加點力量來對付我?」
  關孤笑了笑,又道:「嗯,『絕索』竟是個女人!」
  一瞪眼,江爾寧怒道:「女人又如何?難道比不上你這個廢物嗎?」
  李發大吼道:「你閉口!」
  毫不示弱,江爾寧立還顏色:「叫我閉口,你算暈了頭,狗腿子!」
  哇哇怪叫,李發咆哮:「好個丫頭片子,刁潑女人,我要重重揍你!」
  江爾寧不屑的一撇唇,道:「你試試呀!」
  揮揮手,關孤阻止了李發的衝動,他側首對趙起濤道:「可否見示?為了什麼事情?」
  趙起濤面有難色,暗中卻興起三分不快,他緩緩的道:「此乃本堡私事,這位兄台似無必要追根究底……」
  關孤笑了笑,道:「當然。」
  趙起濤忙道:「那麼在下等告個罪,就要拿下此女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行。」
  趙起濤意外的一呆,迷惑中帶有極度的不快道:「不行?為什麼?」
  關孤冷峭的道:「先講原因——你們為什麼要追截她?然後,我視情況輕重曲直,以決定我首先給她什麼懲罰!」
  舐舐唇,趙起濤更迷惘了,他吶吶的道:「你?呃,為什麼你也要對付他?莫非是這姓江的女人與你也結過樑子?」
  關孤平靜的道:「她用言詞猥褻了我!」
  趙起濤忙道:「這是小事,兄台,請先將她交給我們,我們會替你整治她的,她和本堡之間的糾葛可比她用言詞冒瀆了兄台你來得嚴重得多!」
  關孤冷硬的,道:「我要知道是什麼事。」
  猶豫了片刻,趙起濤十分勉強的道:「很簡單,這女人在三個月前,掠奪了本堡派人護送『長安』去的一票紅貨,而這票紅貨卻是本堡堡主的一位至友托運的!」
  一直冷眼旁觀的江爾寧這時突然「呸」了一聲,尖叫道:「一派胡言,那件寶物只不過是你們侵佔人家的東西,我只是受人所求,再替他取回來而已,什麼你們堡主的至友相托護送?還不是葛老鬼與那姓金的狼狽為妖,坐地分肥,合起來欺凌人家老實!」
  趙起濤變臉道:「姓江的,這裡不是論是非,講辯才的地方,你有什麼話,回到『天龍堡』去再向我們堡主解釋吧!」
  江爾寧狠狠的道:「你在做夢,我憑什麼回到你們那個賊窩去?」
  有個酒糟鼻子的仁兄勃然大怒,吼道:「老趙,我們還和她囉嗦什麼?擒下來銬回去不就結了?」
  像個書生似的瘦高條也一翻眼皮道:「山安說得對,老趙,為了截這刁女人,我們也已傷了三個夥計了,老是在這裡動嘴皮子也不是解決之道,萬一有個失閃,我們回去又怎向堡主交待?老趙,先擒下她再說!」
  趙起濤面向關孤,沉重的道:「這位兄台,我們要動手了,尚請讓過一旁!」
  關孤冷冷的道:「可以,但我先要教訓教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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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8:10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狠、準、渡心指

  突然間,這位退隱的「青荷派」前任掌門如遭雷殛般猛的震住了,他面容扭曲,灰中泛紫,雙目可怕的凸瞪著,全身在抖索,兩手無力的下垂,連呼吸聲也是那等粗濁了!
  關孤目光冷厲如刃,寒森的道:「是這樣吧,商承忠?」
  商承忠摹的覺出自己的失態與慌張,退後一步,臉色連連變幻,色厲內在的吼道:「胡說!一派胡說,關孤,這是誣賴,這是陷害,完全是那個收買你們的人所定下的毒計!」
  關孤冷冷的道:「是這樣麼?」
  急切的、慌亂的,又加上緊張與惶恐,商承忠口不擇言,氣急敗壞的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啊,一定是那個收買兇手者有心覬覦我商承忠的財富不遂,才使下這條斬盡殺絕的毒計,可惡可恨的混帳東西,可笑你們標榜忠義,卻叫那廝給蒙住了……」
  關孤平淡的道:「若是你要推諉,商承忠,」你便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商承忠艱澀的吞了口唾液,懷著鬼胎,吶吶的道:「什麼問題?」
  關孤冷冰冰的道:「第一,為什麼你的侄子接連遭遇到幾次意外?」
  商承忠神色急速的轉變了一下,閃爍的道:「我也不清楚啊,我的這個侄子是我商家唯一的骨血,找兄長僅存的後代,我待他有如己出,愛寵有加,他接連遭遇到幾次不幸,我也還在湍惴不安,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出這幾次意外的原因來哩……」
  關孤冷森森的一笑,道:「用不著特別強調你待他怎麼好法,這除了顯示出你的心虛之外,並不能有任何裨益……」
  商承忠著急的道:「我說的是真話……」
  濃眉微豎,關孤道:「事實勝於雄辯;商承忠,你侄子所遭遇的幾次意外,在我們看來,認為是有人故意造成的,你該明白,那鞦韆繩索不應斷裂,梯板也塌得離奇,另外,飯食中為什麼會忽然摻有劇毒?這些全不是『意外』兩個字所可以解釋的,因為它根本便不該發生——假如不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孩子的話,但它卻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顯然,是有人想要那孩子的命!」
  商承忠驚惶的,道:「但……但會有誰呢?」
  關孤毫無笑意的笑了笑,道:「你以為是誰呢?」
  與關孤那兩道冷冷如剪的目光相觸,商承忠又近似躲避般急急移開,他舐舐唇,難堪的道:「我……我猜不出,這並非是可以憑空臆測之事……」
  關孤深沉的道:「其實簡單,只有一個『動機』問題,是誰可以在那孩子死後獲得利益?經我們查探之後,大掌門,這人便是你了!」
  商承忠震了震,驚恐的道:「胡說……這是胡說!」
  關孤淡然道:「一點也不,商承忠,難道你竟會幼稚到否認這項事實麼?假如你的侄子一旦死亡,你便可以繼承你兄嫂的全部財產。」
  勉強鎮定了一下,商承忠青著臉道:「形式上雖是如此,但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霸佔我亡兄的財產,這原本是屬於我侄兒的,因為兄亡嫂死,人丁孤薄,只僅他一個幼子留下,恐怕撐不起這等局面,所以我才以二叔的身份暫時替這孩子保管監護……」
  他略為頓了頓,接道:「我十分疼愛他,加上我未曾成家,幾乎便將這孩子當做我自己親生的一樣來看待,我又何嘗興起一丁點歪念頭過?你休要含血噴人!」
  關孤雙目微瞇,緩緩的道:「如果以你所言,你侄兒所發生的幾次意外又該做何解釋?」
  商承忠吸了口氣,道:「我怎會曉得?又不是我幹的!」
  關孤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兄嫂的暴卒原因你總該曉得了吧?」
  商承忠臉色大變,冷汗涔涔的道:「我……我兄嫂之死……乃是起於急症,於我……又有什麼干係?」
  關孤慢慢的,沉沉的道:「你哥哥商承道的死因是中了江湖好手的『錯骨法』,而你嫂子的死因卻是吃人在腦後拍進一枚毒針!」
  就像見了鬼似的猛然連五官全擠成一團了,商承忠渾身痙攣,雙目暴突,他震駭的脫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關孤冷冷的道:「人死有魂,他們在夢中向我訴冤!」
  哆嗦著,抽搐著,商承忠汗下如雨,結結巴巴的道:「我不信……我從來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將與草木同腐……決不會有……有靈魂存在……」
  關孤觀言察色,也已明白所料不虛,他僵硬的道:「否則,我怎會知道?」
  打著寒慄,商承忠不禁恐懼了,是的,若非如關孤所言,他又是如何知道這件傷天害理,滅倫敗德的秘密的?
  瞳孔中的光芒在驚駭的顫抖,商承忠彷彿癡了一樣,道:「是了,若非如此……你又怎會知道?」
  瑩瑩的燈光映在關孤俊挺又寡情的臉龐上,以至將他的臉龐反幻出一種古怪的蒼白顏色,那種臉上的顏色是顯得無比冷酷又陰森的,就宛如——宛如地獄來的使者,冥渺中突然出現的「果報神」!
  關孤低沉的,道:「這幾個問題你回答得不好,牽強、惶恐、支吾,又加上漏洞百出,這證明你是於心有愧了,換句話說,我並沒有冤枉你。」
  雙眸中閃射出一片奇異的寒酷色彩,他又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了,商承忠,其實以你的歹毒心性,卑鄙手段來說,你根本己不配做一個人,你只是頭畜生!」
  猛然驚悟,商承忠又急又驚的叫道:「不,我不承認……」
  關孤搖搖頭,道:「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商承忠,這並非是你這張巧嘴所可以狡辯的;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那副樣子,狼狽不堪加上惶驚驚慚,在在證實了你心中的罪惡,而罪惡,是難以永遠掩飾的,它會有報應,目前,便正是了!」
  商承忠大吼道:「你敢放肆,姓關的,我是一派宗主,這又是我的家務事,你憑什麼前來干預?你憑什麼?」
  關孤寡絕的道:「憑的是一腔熱血與傳統的忠義!」
  商承忠踉蹌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你不可忘記,我是『青荷派』的掌門人。關孤,你現在的行動是在為你及整個『悟生院』惹麻煩!」
  關孤冷淒淒的一笑,道:「你看看你,商承忠,你還有一點掌門人的威嚴麼?你是如此的恐懼不安,如此的心虛膽怯,而你可知道你為什麼這樣?乃是因為你做下了見不得人的醜事,你是這樣的邪惡,這樣的齷齪,只怕『青荷派』的弟子也不會以你這位掌門人為榮的!」
  舌頭似打著結,商承忠駭然道:「你,你想如何?」
  關孤平靜的道:「要你的命!」
  商承忠抖索了一下,驚恐的叫道:「『青荷派』不會饒你的,姓關的,我也有很多朋友會替我復仇!」
  關孤點點頭,道:「或許會,但我並不含糊,更不會因此而影響我對你馬上的行動!」
  似是一下子橫了心,商承忠狂笑一聲道:「好,我們便來了結一下,不錯。事情全是我做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也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我那昏庸的兄嫂早就該死了,活著,對他們只是一樁浪費,我加速送走他們,也是成全他們;我的侄子——那小王八蛋,他憑什麼小小年紀便白白獲得偌大的家產?」
  他冷哼了一聲,又道:「我決不容許有這樣不勞而獲的便宜事發生,這該屬於我,因為我有這個權利,我是商家人。而且,我在人生的途徑上已經辛苦一大段路程了!」
  關孤冷淡淡的,道:「很少聽見過你這種滅絕天良,喪倫敗德的謬論,今晚總算有了耳福,這只是你為自己的貪婪、惡毒、無恥所編造的一番歪理而已,可惜的是,你編造得太不高明,非但一派邪惡,更且毫無立足之點;子承父產,是天經地義之事。你殺兄殺嫂,謀害幼侄的借口,難道就光是因為你在『人生的旅程上辛苦了一大段路程』?在人生之程上辛苦跋涉了一大段路程的人很多……」
  他頓了頓話音,接著義道:「但是,為什麼別人並沒有做出你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來?商承忠,這便是告訴你,你是個壞胚子!」
  寬闊的臉膛漲成紫紅,商承忠鼻孔翁張,兩眼充血,在粗重的呼吸中,他厲烈的叫著道:「少廢話,關孤,成敗才論英雄!」
  關孤冷森的道:「你玷污『英雄』的意義了!」
  突然磔磔怪笑,商承忠的形態活似一頭負偶哮叫的野獸,他露出滿口黑牙,尖銳的喊:「來啊,姓關的,你就來施展你的報應吧,看看我商某人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窩囊!」
  目光垂視在左手握著的黑色長劍上,關孤的神情顯得深沉而又漠然,他微微半側身子,陰陰的道:「拿你的兵器!」
  商承忠暴笑道:「你想在我背轉身去的時候襲擊我?」
  關孤唇角一掀,道:「你不配!」
  突然一個箭步搶到床邊,商承忠其快無比的伸手拔劍,寒芒閃爍中,他已經執劍面對關孤!
  他露齒怪笑,醜惡的道:「很好,你這個偽君子,至少你表面上裝得像,沒有抽冷子偷襲我的背後!」
  靜如山嶽般站在桌邊,關孤憎厭的道:「你以為你值得我如此麼?」
  商承忠咆哮一聲,大叫:「出手吧,姓關的!」關孤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的道:「我先出手是欺服你,商承忠!」
  眼睛暴突得有如一對核桃,閃泛著血紅的光彩,商承忠顯然已經豁出去了,但無可置疑的他是萬分不得已才硬挺起來的。
  他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他明白面對著的敵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他乾嚥著唾液,驚疑不安的緊盯在關孤左臂上——關孤正以左手掀起黑綢大憋,緩緩抽出他插在腰帶上的黑色長劍——「渡心指」!
  意念突動,商承忠的面孔肌肉立即僵硬,快得令人眼花,他身形猝轉,十二道劍芒有如十二條流虹般儼然飛射向前!
  那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就在那十二道劍芒閃爍著燦亮的光芒射出的一剎,比它們更快、更疾、更犀利,一溜閃電似的瑩瑩寒光,幻眩著一種淡淡的藍與森森的白,以不可比擬的快速暴掠閃瀉。
  只見光華倏映,眨眼問,商承忠已悶哼一聲踉蹌退出一一他以十二劍融成一招的劍法根本連位置也沒有夠上!
  鮮血自這位前任「青荷派」大掌門的肩窩處汩汩溢流,他的一張寬大臉膛也已扭曲得變了形!
  關孤手中的「渡心指」微微垂指向下,劍身一片晶瑩寒森,沒有一絲血痕沾染,他神色平靜深沉,雙目卻冷酷的望著敵人不動。
  關孤冷清的,啟口道:「商承忠,你的劍術練得不錯,可惜的是,尚不夠快捷!」
  商承忠大吼一聲,瘋虎般撲了過來,邊尖叫道:「我和你拚了!」
  叫嚷聲裡,他揮劍若狂,溜溜刃影有如波浪潮水般罩向了關孤,陰沉的一笑,關孤右手微動,三十六朵劍花宛似正月的焰火般飛彈空中,而劍花的幻像猶在,七十七劍已經由七十六個不同的方向刺向對方!
  商承忠不愧有「八臂人熊」的稱號,他怪叫著閃挪躍躥,撞得桌翻椅倒,劈哩吧啦,同一時間,雙手互展,一柄利劍左右齊舞齊施,宛如多出幾條手臂一樣;竟叫他險猛的將這七十七劍躲了過去!
  唇角浮起一抹寡絕的微笑,關孤神情淡漠而殘忍,就在商承忠喘息如牛的剛剛躲開了他飛刺的七十七劍之剎那,「渡心指」突然斜指向左,寒光忽映下,商承忠魂飛魄散的拚命撲向右邊。
  但是,左面的劍影還印在他的瞳仁裡,他這向右一撲,卻竟一下子撞進了不知何時移轉過來的劍刃上!
  其實,說穿了,這只是一種速度上造成的幻覺,關孤雖然只有一柄劍,他卻以難以思議的奇快手法向左右同探兩次。
  可是因為他的出手實在太快,映在人眼裡,所看到的只有他先行探向左邊的那道光芒,但那道光芒出現的剎那,劍刃卻已飛刺向右,劍身所帶起的寒電尚不及展示。
  他的敵人自然就來不及在視力上發覺了,而真正要傷人的,便是敵人來不及發覺的這一劍!
  關孤的劍法是精湛到無以復加的了,他的「黑煞九劍」及獨特而又凌厲至極的兩大絕手「大龍卷」與「生死報」招法,在天下武林中無出其右,威震大江南北,他的「幻絕掌」式亦詭異狠辣,卓越猛烈;這些頂尖的功夫,造成了他今天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建立了他在「悟生院」的基礎。
  關孤是強悍的、勇武的、深沉而又堅毅的,就他來說,對付一個商承忠並不困難。
  事實上亦是如此了,現在,商承忠便已栽在他那「黑煞九劍」的第三劍上——「雙眩眸」!
  「嗷……啊……」
  嘴巴大張著的商承忠,喉嚨裡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痛苦呻吟來,關孤這一劍正透進了他的胸膛,看上去,卻更好像他自家甘願朝上撞的一樣!
  「噹」地一聲,商承忠的長劍墜落於地,他雙手捂著胸口,藉著那盞摔碎在地下卻仍在燃燒著燈油的銀燈光芒,恐怖又絕望的瞪視著這柄透進他胸膛的利劍,握著劍柄那邊的一隻手是堅定而穩固的,彷彿這柄劍是他身體上的一部份——此刻,亦像是商承忠身體上的一部份了。
  怪異的吐了口氣,商承忠的面孔由扭曲突然鬆弛,他的兩頰和下頷的肌肉好像一下子垂扯了下來,臉色是灰白泛著淡金的、瞳孔在擴散,身軀在抽搐。但是,他卻喃喃的道:「不……我不會死……我不會死的……這一下子要不了我的命……過一會……一會就沒有事了……」
  關孤冷漠的道:「不錯,過一會你就沒有事了。」
  說著,他閃電般拔出劍來,同時立即側移,一股熱騰騰的血箭,便隨著他拔劍出商承忠胸膛的一剎噴了出來,灑濺得四處皆是!
  「嗷……」
  商承忠痛得身體彎了下來,嘶叫著,像一灘爛泥般仆倒地下;注視著他的背面,關孤淡淡的道:「姓商的,很遺憾沒有領教你的『錯骨手』和『藍雨針』,而你恐怕也未曾盡施你的八臂功夫,不過,我往往不讓對手盡展所能的!」
  四週一看,關孤不再理會這間凌亂狼藉的房間,他轉身便行向窗口。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後面突然起了一陣響動,緊跟著,一片細碎得幾不可聞的破空之聲襲了過來!
  頭也不回,關孤的「渡心指」猝然劃過一圈圓弧朝後飛旋,弧光倏閃,劍又回鞘,地下,也已灑滿一片斷碎的淬毒針屑!
  在窗口停下,關孤緩緩轉身,那邊,商承忠四肢匍伏,下頷擱地,腦袋朝著這裡,右手微微曲捲作揮灑狀,臉上的顏色是一片可怕的青白。
  他瞪凸著眼球,半張著嘴巴,雙頰的肌肉往上吊,就那樣俯臥著瞪視關孤,說不出他的面部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但卻有明顯的不甘,強烈的痛恨,與至極的絕望……
  「藍雨針……」
  輕輕吐出這三個字,關孤搖頭喟然,在他這樣的生活範疇中,也已見過了大多的慘厲,太多的血腥,和太多的死亡。
  這些,並不能絲毫令他興起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是眼前亦是如此;當然,他用不著再上前細看,他知道一個死人會是一種什麼模樣,如果沒有人來移動商承忠,商承忠就將以這副姿態一直擺到腐爛了……
  關孤微側臉,沉聲叫道:「李發。」
  窗欄外輕輕一響,李發應聲翻了進來,關孤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空中環掃,平靜的道:「相信你都看到了。」
  李發點點頭,壓著嗓門道:「這老傢伙可真叫歹毒,臨死了竟還自大哥你背後抽冷子給了你一把『藍雨針』!」
  關孤有些倦怠的道:「姓商的功夫不弱,但他心虛膽怯,再加上此地空間不夠施展,所以他栽得比我預料中的快,在我原先的估計裡,他應該能多支持一會的!」
  李發笑吟吟的道:「已經不錯了,他至少還和大哥你對了幾劍哪!」
  舐舐唇,他又道:「在劍術上來說,大哥,能和你硬碰硬鬥上一陣子的角色可還真不多見呢!」
  以光滑的黃犀骨劍柄摩姿著下頷,關孤煩躁的道:「事情完了,李發,留下信物走啦。」
  急急答應,李發伸手入懷,取出一件銀閃閃的小東西來,丟在商承忠屍體之前,那小東西——與丟在「和田鎮」謝滄州屍體上的相同,是一具精巧的銀製小棺材!
  關孤冷冷的道:「妥了?」
  李發忙道:「妥了!」
  於是,他們先後躍出窗外,頭也不回的迅速繞至客棧,進房後,關門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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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7:35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善、惡、閻王判

  關孤點點頭道:「不一定,要看機會,最好不要驚動了別人。」
  說著,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燈火處,大約就是『牛家寨』了。」
  李發急忙朝前瞧去,道路蜿蜒自一疊黑壓壓的山脈下,而山脈下,便果然閃爍著一片明滅的燈火,這地方李發以前曾來過兩次,比諸關孤要熟悉點,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達地頭了。
  李發露齒一笑,應道:「可不是,大哥,這地方你以前未曾來過吧?卻是一座小小的小鎮呢,怪有味道……」
  關孤搖搖頭,道:「算是第一次來,早日路經一遭,並沒有進去,也只是從遠處瞻仰了一番而已,很陌生的所在。」
  李發笑道:「我們緊趕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計啦。」
  關孤蕪爾道:「也沒見似你這般沒出息的!」
  嘴裡是這樣說,關孤卻主動催馬快奔起來,兩乘鐵騎全是關外的異種,體健身輕,長馳若飛,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聲起落裡,他們已經沿著一條斜升而微帶迴旋的山路來到了「牛家寨」。
  這「牛家寨」名曰「寨」,其實卻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山城,快接近城外的當兒,有一堵石砌的城樓子,但卻並沒有高大的牆垣環繞,那座城樓子亦相當古老蒼剝了,看上去有那麼一點象徵性的守望味道——顯示這裡是一個聚集著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它也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
  曾有執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瞭望,背著紅綢環把大砍刀的莊稼漢子在那裡監視過一乾草匪的動靜;但,卻總該是很長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頑皮孩子們在上面戲耍,就僅有老鴉在樓子角偶做窩啦,它顯得那等的灰澀顫巍,就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
  經過石砌的城樓子,便是一條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橫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著山麓的起伏形勢鱗次櫛比建成,「牛家寨」便由這兩條街組合為大致的「丁」字形,不管鋪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築的材料都頗為堅實考究,而且式樣十分雅致,這證明了一點,此地的居民大都有著淳樸的傳統,苦幹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藝術的修養,在一般的荒村野鎮,山城小集,卻是十分罕見的呢。
  這座小山城裡,洋溢著一種平和又安祥的氣氛,街道上人們是那麼悠閒的來往著,菜樓酒樓中燈火通明。
  店舖裡外熱熱鬧鬧,如像哪一種生意行當的買賣也蠻有做頭,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陰藏在暗裡的些醜惡。
  放緩了坐騎,關孤與李發開始讓馬匹以散步的勢態進入街道,他們雖是陌生的外來客,但卻沒有人以好奇或戒懼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們,卻也是那麼閒淡的一瞥而已。
  彷彿這座小山城的住民也已見慣了——也好像他們自來便不知道什麼叫做「陌生」與「好奇」。
  關孤四周打量著,不覺微笑道:「這裡的人們全像是日子過得挺愜意。」
  李發點點頭道:「他們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這裡沒有貧困。」
  關孤有些驚異,道:「為什麼?」
  李發笑了笑,道:「大哥還不知道?『牛家寨』後面的山脈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脈』?」
  關孤長長「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脈出產的高貴檀香木及紫皮貂最為豐盛,聞說近年來,還掘出一座翠礦!」
  李發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們世代居住此處,非但佔了地利之便,一個個更有祖傳的檀木林子,又是獵貂老手,這幾年又開了翠礦,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戶戶都存下兩文來了。」
  關孤輕輕撫摸著坐騎的鬃毛,道:「他們對於外地來的陌生人似是不大驚異,往往一般較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見了陌生客都會不大習慣的……」
  李發揉揉臉頰,點頭道:「有了錢的人大多不愛管閒事,希望能平安渡日,多享受幾年美好時光,再者,『牛家寨』的人們與外頭生意上來往頗勤,經常各地跑世面見多了,也就不會大驚小怪啦,不似尋常的山村野鎮,闖進個生面孔來便指指點點,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厭煩!」
  關孤笑道:「不錯,你說得有理。」
  李發領著關孤往前走,在橫街頭上的一家客棧落了馬,這家客棧名喚「好來」,平瓦房,不大,但卻乾乾淨淨,招待親切。
  兩個人合開了一間上房,叫了酒食進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別洗個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沖滌全身肌膚上的灰塵汗膩,非但令人爽快舒適,精神抖擻,連心情也開朗多了。
  換上另一襲黑衫,另一雙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隨身佩件帶齊,關孤將自己投在房中那張寬大的籐圈椅上,閉著眼,悠閒的淺啄著一杯香茗,模樣兒顯得既安靜又舒散。
  李發也拾掇妥當,卻有些緊張的在室中踱步,他搓著一雙手,羨慕的瞧著正靜靜養著神的關孤道:「大哥,你好福氣。」
  李發微將眼皮撐開,淡然道:「怎麼說?」
  李發乾笑一聲,道:「馬上就要去辦事了,而對方又非等閒,這且是一票較為扎手的『貨色』,但大哥你卻像若無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麼優哉游哉的閉著眼睛養起神來啦。」
  關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將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開,再啜了一口,然後,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該是個什麼樣子呢?像你一樣在房裡走來走去,磨穿靴底麼?」
  李發聳聳肩道:「但你就靜得下來!」
  關孤笑笑,道:「李發,如果我也像你這樣沉不住氣,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寧。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張椅子也坐了下來,李發紫著臉道:「我也不都像現在這種樣子哪,大哥,要看看對手是誰,似『八臂人熊,這般的扎手貨,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關孤吁了口氣,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計劃好如何去對付他也已夠了。」
  李發忙道:「我是擔心臨時有了意外……」
  關孤嘴唇在杯沿上摩挲著,道:「便是有意外,也等意外發生了才去操心吧。」
  拿起桌上的另一隻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發舐舐唇,道:「老實說,大哥,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關孤將口中嚼著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馬屁。」
  李發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將之風』哪,僅是你這種沉著、鎮定、臨敵不亂的修為,恐怕我就須學上十年!」
  放回瓷杯,關孤伸展了一下雙臂,道:「我還沒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高深造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會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發道:「大哥過謙!」
  關孤站起身來,低沉的道:「過謙還不能說,只是我比較——嗯,便算含蓄一點吧!」
  跟著站起,李發道:「我們這就去?」
  關孤點點頭,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牆角的那柄鐵殼套子、把手雕成虎頭的「虎頭厚背刀」,李發一邊將傢伙朝背後縛一邊道:「是哪一家大哥不會記錯吧?」
  「嗤」了一聲,關孤道:「記錯?假如能記錯,這碗飯也就甭吃了;他們畫的那張地形圖,我幾乎閉著眼也能照畫一張出來!」
  說著,他反手將桌下靠著的黑皮鞘長劍拿起,握著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輕按啞簧,「錚」聲脆響,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劍刃立即脫鞘彈出,劍身的寒芒瑩瑩閃映,照得人毫髮畢現。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氣中,兩指寬窄的劍刃尾端靠近護手處,雕鏤著三個小篆子:「渡心指」!
  握著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錚」的輕響,劍刃又自還鞘,關孤手腕一轉,整柄利劍自他手背上打了個旋滾,卻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發感歎的道:「大哥,你玩劍的功夫,簡直已純熟到登峰造極了!」
  關孤執著劍,正色道:「不要說『玩』劍,李發,該說『修』劍,在劍術一道上,你必須抱著無比的虔誠,至極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礪與赤誠的親切,一心一意,全神貫注的去修煉它,瞭解它,熟悉它,將自己的心靈與它貫通,將自己的精血與它融合,然後,它才會是你的朋友,你的親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對你將是最忠實,最可信,最能信賴又最永恆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著又道:「它永不會變異,永不會背叛你,劍是有靈的,有個性與有神異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護使者一樣;每在深宵寂靜,我倚劍而眠,似乎都可以聽到它的呼叫,它的細語,它的脈搏及它的跳動,在我的感覺中,它不僅只是一塊銅、一塊鐵,它是一個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慾的血肉之軀!」
  關孤神色是肅穆的,又道:「對你的劍,要有絕對的敬愛及信心,在劍術上的進境和造詣,等於你在功德上的修為,佛理上的研求,學問上的研讀一樣,不能心戲,不能笑謔,更不能輕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專注的,人心叵測,但劍卻恆永。而且,善善惡惡,用劍能以窺測渡覺!」
  李發冷汗不由涔涔,恭謹的道:「我懂了,大哥,請恕過我這魯莽之罪!」
  關孤展顏一笑,道:「罷了,這也是一個機會,好叫你知道我的劍為什麼叫做『渡心指』,你該清楚,也已有多少惡人心被這劍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惡人被這劍超渡為來世的善人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吶吶的道:「關於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為我大多當場目睹!」
  關孤披上黑綢大蹩,道:「那麼,今晚說不定我們又要超渡一次惡人心。」
  他說著一指花窗,道:「從後面走,熄燈。」
  於是,李發迅速將房中油燈吹熄,窗兒輕輕開合,兩條人影也已鬼魅般飄然沒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靜,只有遠遠傳來的梆忻聲,以及,疏落的幾點星辰。
  出了客棧,關孤將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遲疑順著橫街往右走,這裡的地勢越來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築也就好像梯階般層層往上疊去,雖是第一次來到此處,而且又在夜間,但關孤卻早就默記熟了在未出發之前由「錢師爺」那裡交到手中的地形圖,他按著腦中印象索驥,彷彿久住這裡的老客一樣,那般輕車熟路的領著李發朝目的地行去。
  踏著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傾斜著伸人兩排住戶中間,關孤與李發俱皆腳下無聲,他們匆匆經過了這兩排人家,又是一個折轉,前面便只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關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聲道:「松林裡有兩家住戶,姓商的住在最左邊的一棟樓房裡。現在。你可看見了一些什麼?」
  窮極目力,李發也僅僅看到那片黑壓壓的松林中,有幾座模湖的樓閣影子矗現著,沒有燈光,更沒有聲息。
  壓著嗓門,他道:「我看見林子裡果然有幾棟樓房……」
  關孤點點頭,道:「最左邊的那一棟便是我們的目標,嗯,錢師爺交下來的那張圖繪得頗為精確,他們甚至將那棟樓房的簷角形態也勾描得一絲不差!」
  深深瞭解自己這位「大阿哥」在體能官感上的超異常人處,李發知道關孤目力之尖銳比諸自己可說強上大多了,松林裡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練了十幾年的夜中視物功夫,也僅能大約看出裡面幾棟樓閣的模糊輪廓而已,可是,關孤卻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裡的建築,甚至連那等細微的建築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這一門子修為,李發也已自歎難望項背啦!
  兩個人全不說話,悶著聲,以捷如狸貓般的輕靈速度,飛撲向松林的那棟二層樓閣而去!
  整棟樓房是一片黑暗,連一盞燈也沒有,關孤似是來過這裡多次的熟客一樣,匆匆轉向樓後,領著李發超過了後圍的那道矮牆。
  倚著矮牆,迅速朝樓上打量了一遍,關孤小聲道:「右面數,第二個窗戶便是商承忠的房間。」
  李發循著望去,悄然道:「住在這裡倒蠻享受的,這姓商的小子難怪想要獨霸橫吞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物慾再強,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則,便要遭報了。」
  李發打趣道:「不錯,『果報神』來也!」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廢話,李發,我們立即開始行動,我直接入房辦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欄之下暗裡掠陣,一切都照本院日常傳規處理,沒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張,知道了?」
  李發點點頭,肅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關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後來!」
  李發再次點點頭,道:「是,大哥。」
  驀的躍起,關孤凌空的身形猝然一變,昂頭,探臂下按,雙腿飛蹬——其形態有如一頭攫人的豹子又兇猛,又強悍的閃電般撲上那扇窗戶!
  讚歎的吁了口氣,李發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羨慕:「好懾人的『魔豹閃』!」
  去勢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處卻又如此輕巧,不帶一絲些微音響,關孤並不忌諱什麼,他「呼」的推開花窗,躍身而入!
  幾乎是同時,一陣床褥的翻動之後,馬上傳來一個疾厲的口音:「誰?」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牆邊的那張紫銅的大床,關孤冷沉的迎風抖燃了火招子,從容不迫的將桌上一盞銀燈點起,他放回玻璃罩後,才緩緩轉身,目光寒冰一樣凝注著那個也已掀開幔帳,正驚怒交集瞪視著自己的人!
  那人是個不到六旬的人物,歲月的漫長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明顯的衰老痕跡,他有著一張寬大微紅的國字臉膛,環眼獅鼻海口,肌膚是光潤而又結實的,面孔上極少皺紋。如若不是有些禿頂的話,將難以令人臆測出他的準確年齡。
  此刻,他正滿臉浮現著驚異,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卻十分戒備的,盯注在關孤身上!
  大約是甫由睡夢中驚醒,帳中這人的稀疏頭髮有些散亂,面容上汗膩膩的泛著油光,他怒瞪著對方,再度厲聲道:「你是誰?」
  關孤端詳著他一會,才低沉的道:「你可是『八臂人熊,商承忠?」
  那人穿著一襲內衣,赤足下床,他雙臂環胸,暴烈的道:「既知我商某人的名號,便也該曉得我的不可欺!深夜潛入私宅,非好即盜,小子,你今晚算找錯門了!」
  關孤冷漠的,道:「你以為我現在來到此處是想幹什麼?偷你點東西麼?你如這樣以為,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將我的企圖估計得太輕淺了!」
  商承忠環眼怒瞪,咆哮道:「不開眼的小子,你的師門也沒有告誡過你,哪一等人是不能招惹的麼?不管你為什麼目的而來,小子,你是休想全身而退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卻不這樣認為。」
  喉頭中咕嚕了一聲,商承忠目光瞥向床頭——那裡正懸著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可以放心,我絕對給你充份的時間去取那柄劍。但是,我不妨建議你施展你的拳臂功夫,那樣或許你還可以多苟延殘喘一會!」
  商承忠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卻又突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火氣壓下,他雙目毫不稍瞬的看著關孤,當他與關孤那兩道冷刃也似的目光接觸時,心裡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於是,一種多年的經驗及本能的警惕告訴他,要鎮定,要沉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只怕是個難纏的人物呢……。
  凡是在江湖道上闖久了,在武林中混長了,都會有點閱人的心得,或是由面相,或是由神韻,也有點直覺的反應,用這些來細細琢磨觀察,便是不曾與對方搭腔盤底,甚至動手過招,也往往能夠大概估量出對方的功力火候以及名聲地位來。
  如今,商承忠便是這樣了,他的本能告訴他,他今晚是遇上強手了。他熟悉那種人的形態——深沉銳利的雙眸,冷酷的表情,無動於衷的言談,以及,隱隱中的狠毒及剽悍!
  強自鎮定了一會,他緩緩的道:「好吧,便是你另有他意,首先也要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
  關孤漠然道:「關孤,關雲長的關,孤獨的孤!」
  猛的一個冷顫,心底的警惕應驗了,竟是他!「果報神」關孤!商承忠盡力維持著表面的神情不使變化,他只於著嗓子道:「『果報神』?『悟生院』來的?」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當然,商承忠在武林中也是一派之主,見多識廣,久經陣仗,他自是明白「悟生院」是個什麼性質的組合,更明白「悟生院」的人在這種情形下出現眼前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
  但是,使他迷惑的是,誰?誰會買了這些職業殺手來對付自己?而且,為什麼?
  站在面前的人商承忠曉得乃是江湖上夙以冷酷歹毒,鐵面寡絕著稱的「果報神」,也是「悟生院」裡的首席殺手,而更因為如此,越發可見那買了他們來對付自家的人又是如何痛恨自己,竟然促使「悟生院」最厲害的執行者出了馬,換言之,那人早已打定主意不讓他活著了!
  商承忠喉嚨裡似燒著一把火,沙啞的道:「誰?是誰收買了你們來找我?」
  關孤冷冷的,道:「我們不叫那種行為是『收買』,我們稱為『聘雇』。」
  商承忠咬咬牙,氣忿的道:「不管你們怎麼稱謂,性質全是一樣的,是誰?哪一個混帳王八蛋叫你們來找我的?」
  關孤語聲僵硬的道:「『悟生院』規矩——不洩漏顧主底細!」
  商承忠一張紅臉也已泛了灰,他唾沫橫飛的叫道:「那麼,為什麼?」
  關孤雙目冷清而絕情,道:「難道你自己還不明白?」
  商承忠咆哮一聲,怒道:「我仰不愧天,俯不詐地,我有什麼明不明白的?」
  關孤搖搖頭,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便再將你的罪行敘述一遍,商承忠,這只有八個字。」
  商承忠臉孔紫漲,吼道:「說來!」
  關孤靜靜的道:「謀財害命,滅倫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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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7:07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險、薄、人世情

  蹄聲清脆而單調的飄揚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間,這條土路便一直蜿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雲天盡頭,從馬上看過去,除了遠處隱隱的山脈,就只有週遭寂寂的迷漫荊野,游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藍色煙霞,也都是那麼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關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個寒冷的夏。」
  李發舐舐踴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關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發打了個哈哈,道:「還請大哥指點。」
  關孤低緩的道:「這是一個人心境上的感受問題,夏天原本酷熱,但那卻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裡,它就顯得不大一樣了,熱得冷森,熱得孤寂,熱得茫然,又熱得苦澀,感覺著它是熱的,但又何嘗不熱得那等寒凜與淡漠呢?」
  他搖搖頭,又道:「這好有一比,李發,當你處身在一個熱鬧嘈雜的場合裡,往往你也會覺得出奇的孤單及冷清,彷彿那些喧囂並不屬於你,你隔著身邊的人群雖是那麼接近,卻好像離著老遠,似是獨自走在深山荒徑上一樣……」
  李發苦笑道:「我可領悟出一些大哥心頭的感觸,但是,大哥多少年來,你不覺得你過份離群了麼?正好像你的名字——孤,你總是孤零零的,寂蕩蕩的,喜歡獨來獨往。獨往獨處,在人們之中,你有如一隻野鶴,飄忽又高遠,就算有人想攀扶你一把,手也伸不到雲裡呀!……」
  關孤淡淡的道:「我自小孤獨慣了,不大願意湊熱鬧,那些場合會使我覺得無聊又拘束,遠不如一個人悠然自在……」
  李發道:「大哥,有時候,你不覺得悶?」
  關孤咧嘴輕笑,道:「寂寞是一種享受,能清靜下來獨處於自己心靈的天地裡,乃是件最為優美奇妙的事,在那裡全是自我,一切俱真還樸,沒有丁點世俗上的虛詐險惡,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無物無束,優哉游哉,李發,這種滋味是至高無上的,安寧極了,也清幽極了……」
  李發聳聳肩,道:「難怪有幾次我怕你悶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讓你在那『自家心靈天地的神遊』中將我攆了出來!」
  關孤安詳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瞭解我,不會為忤的。」
  李發忙道:「這個當然,我又怎敢對大哥你不滿?」
  眉頭忽然皺了一下,關孤道:「決傍黑了,今晚趕得到『牛家寨』麼?」
  李發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緊趕一程,到達『牛家寨』該也不會太晚。」
  他吁了口氣,又有些牢騷的道:「咱們禹老闆也太不體諒人了,一次出來就叫我們辦兩件生意,而且還限定在三天之內辦妥,他簡直把我們當作『齊天大聖』了,好像從南到北只要我們翻個跟斗便到啦……」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顧主所做的要求我們自然要盡量替人家辦到。否則,人家花了那成千上萬的銀子豈會這等慷慨?」
  李發嘀咕道:「但禹老闆也不能只為這些銀子,他手下弟兄們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們全不是鐵鑄的,三天兩頭奔命,一趕就是幾百里路,莫說還要動手涉險,便單是到了地頭就拎人家的腦袋吧,也總得有喘口氣的空閒哪……」
  關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發,誰叫你中吃了這行飯?」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發改了個話題道:「對了,大哥,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來,那『貨色』只怕又是個邪鳥吧?」
  關孤笑笑,道:「『牛家寨』的這趟生意,可與方纔我們在『和田鎮』辦的那一件不大一樣,『和田鎮』那件比較簡單。本來我不想親自去的,但一則怕你失手,再則我也想親眼瞻仰一下謝滄州那廝是個什麼樣的德性豈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所以才陪你走了一遭……。」
  李發急道:「其實姓謝的這檔子事我一個人去辦已是游刃有餘,大可為了這件小買賣親自出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惡報應嘛我沒有話說,但大哥提到為我『護行』則未免過於嚴重了,對付姓謝的這種窩囊角色,我可以說十拿十穩,包管手到擒來,出不了一點紕漏!」
  關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發吶吶的道:「但……大哥,姓謝的根本不算是個人物嘛……」
  關孤搖搖頭,道:「我不是指謝滄州,我是替你顧忌到『玄真會』的人,姓謝的內兄是『玄真會』在當地的大頭領,如果萬一碰上他們和姓謝的在一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穩麼?要知道『玄真會』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一聲,李發訕訕一笑道:「我以為不會這麼巧,姓謝的,並不曉得我們要來『擺橫』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會』的保鏢……」
  關孤冷冷的道:「不要說『可能』,李發,幹我們這行的不相信運氣,只注重計劃,一定要有把握才下手,決不能存著僥倖取巧的心理,若是我們為了一點小破綻而砸了鍋,非但顏面掃地,威信與名譽的損失才更不可估計呢……」
  李發連連點頭,赧然道:「大哥,我還是不夠獨當一面的氣派……」
  關孤道:「等你有了這種火候了,李發,今天我就不會跟著你了。」
  在鞍上移轉了一下臀部,李發又道:「大哥,方纔你說『牛家寨』的這趟生意與『和田鎮』的那檔買賣不大一樣,又是怎麼個不大一樣法呢?」
  關孤薄薄的雙唇微抿,道:「『貨色』較為扎手。」
  李發頷首道:「但也同樣不是個玩意?」
  關孤道:「這個人比起那謝滄州來,猶更要可惡三分,不過,他本身的能耐卻強過姓謝的很多!……」
  李發頗有興趣的道:「大哥,照本院規矩,行事之前必需嚴守秘密,除了主執行者之外,連隨行副手也只是奉命進退,往往亦搞不清目的及真像,但主執行者卻有權在行事前不致妨害行動成功的有利時間裡,將每次的目的與內容告訴副手,『和田鎮』那端生意大哥你早提前告訴我了,『牛家寨』這一件,是不是也可以透露點?」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規矩是死的,人卻要活用它,這條規律我根本不重視——當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誰而定,『牛家寨』這件買賣內容我之所以一直沒提起,並不是受這條規矩約束,只是我懶得早說罷了……」
  李發愕然道:「為什麼?」
  關孤吁了口氣,道:「世間有很多醜惡事,也有很多醜惡人,而這些醜惡人於的一些醜惡事卻大多千篇一律,其分別只在輕重多寡而已,說出來除了空惹一肚皮閒氣,還有什麼意思?」
  李發哈哈笑了,道:「大哥,你說得對,這些年來,我也已看得厭,聽得煩了,尤其跟著大哥你出來接辦的這些生意,全屬這種貨色,任什麼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勾當也全叫他們給搞上了,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天色也已全黑了,在黑暗中趕著路,聽著蹄聲傳響,衣角飄拂之聲,也輕漾著關孤那冷幽幽的語調:「江湖上有一個極負盛名的人物,號稱『八臂人熊』商承忠,這個人,你聽說過麼?」
  李發有些意外的道:「當然聽說過,大哥,他早年還是『青荷派』的掌門人,三年以前封刀退隱,才將掌門大位傳給了他的二師弟,這位『八臂人熊』聞說勇猛無雙,功力精絕,在武林中很有點份量,尤其他的那套『八臂拳』更是當代絕學,不可輕視……」
  點點頭,關孤冷清的道:「不錯,我們要的『貨色』,就是他!」
  吃了一驚,李發失聲道:「什麼?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關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發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顧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們怎麼對付他?」
  關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擺橫!」
  李發聳聳肩,苦笑道:「這筆買賣可是相當吃重呢!」
  關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鎮』的那擋子生意起來是麻煩點,但也不見得有什麼大不了,我經手過比這更為艱險十倍的買賣,亦照樣做成了,並沒有損傷什麼,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著。」
  李發齜齜牙,微窘的道:「這個當然,可是,一件事情的輕重看法大哥和我卻不大一樣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江湖上盛名渲赫的『果報神』,大哥的經歷,氣派與本身修為是何等雄渾老成!豈乃我這種角色所能以及其萬一的?大哥視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卻覺得這老小於是塊沉甸甸的扎手貨呢!」
  關孤悠然道:「你不用煩,這趟生意由我親自處置,你只要聽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馬背上顫震了一下,李發用力拍了一記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為什麼,呃,我們要找他?」
  關孤漫應道:「因為有人付了銀子委託我們找他。」
  「噗嗤」一笑,李發道:「這是一定的嘛,我們吃這行飯,若是沒有主兒付銀子相托,我們撐飽肚子沒事做跑去找這麻煩幹啥?」
  關孤微帶倦意的呵了口氣,道:「你既明白,還囉嗦什麼?」
  李發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這老小子又犯了什麼『天條』啦?」
  關孤笑了笑,道:「商承忠有一個親哥哥,叫商承道,不是武林中人,也沒有在江湖上闖過,做了大半輩子生意——正正經經的生意,不似我們這種邪門兒——掙下了萬貫家財,然後將所有的營生結束,舉家遷至『牛家寨』落戶,那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商承道家庭人口簡單,夫婦兩人,一個老來子,另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再就是一個尋常下人了。」
  聚精會神的聆聽著,李發急問:「後來呢?」
  關孤沉默了一會,續道:
  「後來,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傳讓了他『青荷派』的掌門大位,跟著也遷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遷到他哥哥家不及一年,他這位財資頗豐的老兄便在一個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發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這傢伙搞的鬼?」
  關孤唇角一撇,又道:「不久之前——大約七八個月左右吧,商家的唯一存下的骨血,那個年才十一歲的獨生子,也在一次玩秋干時摔下,跌斷了一條腿,這位可憐的小孩子幸而不死,好不容易快養好了腿傷,卻在一天下午登樓的當兒被嚇呆了——他眼看著一個傭人在他前面一步踩斷了梯板,嚎叫著從高處跌落,當場跌死,而在那個情形下,本來是他應該踩上那級梯板的,那個跌死的傭人因為急著上樓取物,搶先一步,才做了這小孩的替死鬼。
  李發恨聲道:「好歹毒!」
  關孤搖搖頭,道:「歹毒的還不盡此,一個月前,這娃娃童心未泯,拿著他要喝的湯喂貓,結果,那隻貓馬上全身抽搐,七竅流著黑血死了。於是,有人實在忍無可忍,才輾轉托人找到了我們,要給那惡徒一個『血債血償』!」
  李發迷惑的道:「商承道家裡還會有什麼親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一個有嫌疑,他總不會自己找人買自己的老命吧?」
  關孤冷冷的道:「你以後聽話要用腦筋,不要亂猜,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商承道家裡還有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麼?」
  「啊」了一聲,李發道:「莫不成是這奶娘委託的我們?」
  關孤點點頭,道:「除了她還會有誰?」
  李發搔搔後腦,道:「怪了,一個替人家當奶娘的粗俗婦人竟會有這樣的膽量與魄力?敢找到我們這個圈子為她出頭?」
  恬淡的一笑,關孤道:「不足為奇。」
  李發愕然道:「大哥,我們是一群職業殺手哪,與奶娘那種人根本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平常只怕她光是聽到我們的行為都會嚇得全身發抖,敬而遠之,又哪裡敢主動托人和我們打交道呢?況且,還是打的這種……呃,血腥的交道!」
  關孤雙目中閃射著睿智的光芒,他低緩的道:「一個人在一生中往往會做出他永遠沒有想到有一天敢做的事,而一個人的性格也會偶然改變的,促成上面所說結果的兩種力量,一是愛,極深的愛,另一種,就是恨,極深的恨了。」
  李發還是有些迷糊,吶吶的道:「怎麼說呢,大哥?」
  關孤簡潔的道:「這奶娘愛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帶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毀滅這原本美滿家庭以遂其邪惡慾念的那個人!」
  李發急問:「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關孤凜然道:「否則還有何人?」
  抽了口冷氣,李發道:「可有證明?」
  關孤一笑道:「『悟生院』自來只接生意,不問是非曲直的,顧主付夠了銀子便可如願,李發你怎麼會問起『證明』這兩個字來了?這不是奇怪麼?」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李發道:「別損我了,大哥,這習慣還不是跟你學的?你每接一票生意,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個不愧於心才肯動手麼?」
  關孤欣慰的一笑道:「很好,我喜歡你學會我這個習慣,你有了這個習慣不會吃虧的,至少,你將多積陰德,夢裡無驚!」
  李發高興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會忘記你一向所教誨的。」
  於是,關孤接著道:「證據是鐵鑄的,首先我要說明,那奶娘雖然無甚學識,但卻是個聰明人,更具備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稟性——細心及多疑,當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沒有多久,她便隱約看出這位二老爺對他兄長的財富有時顯露出的那種貪婪迷戀的形色。當然,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著,商承道暴卒了,沒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緊隨而去,這些連串發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觸發了她的疑心,她懷疑是那位二老爺在其中搗鬼了。」
  舐舐唇,李發道:「可是,這僅是懷疑……」
  關孤搖搖手,續道:「你別插嘴;當那商承道的孤子自鞦韆架上跌落,她便認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鞦韆索粗若兒臂,且剛剛換了不及數月,絕無折斷之理,兩根繩索的承荷力足可擔住十個成人的體重,一個小孩子又怎壓得斷呢?更明確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後園玩鞦韆之前的片刻,看見商承忠自後園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後,並沒有任何人進到園中,而繩索斷痕整齊,顯然是有人暗裡用利器割過了,意圖傷害那孩子……」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次,那樓梯板折斷更是離奇,梯板全系堅實的松木製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時刻裡,她本人猶親自上下了數次,踏腳處全無異狀,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時的剎那,便會斷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樓,便是我們的二老爺商承忠所召喚!」
  李發恍然道:「這一分析,便明擺明顯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陰險了!」
  關孤接著道:「食物下毒的那一次,則更明顯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為了叫人認為他愛護他的侄兒,全是同桌同膳吃一樣的菜餚,唯獨那一餐,他推說頭痛沒有一起用膳,獨獨就在那一頓裡出了毛病;事後,據那奶娘暗裡問廚子,商老二何嘗有什麼頭痛來著?他在夜裡便關照廚子為他整治了豐盛的酒菜送上臥室中獨享,廚子還說酒菜之豐盛足可撐飽兩條牛——一個頭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撐飽兩條牛那麼多的食物?」
  李發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證確鑿,死有餘辜!」
  關孤濃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這些明證,我仍不肯相信。」
  李發呆了呆,道:「為……為什麼?」
  關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詞呢?甚至更朝壞處想,說不定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樣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發猛一下傻了,囁嚅著道:「這……這一點我卻……卻沒有想到……」
  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仍須歷練。」
  李發訕訕的道:「莫非,呃,大哥還找到什麼明證?更進一步的明證?」
  關孤抹了把眉心緊沁的細汗珠子,頷首道:「當然,首先是動機——誰可以在商承道夫婦及他們的孩子死後得到最大利益?第一是商老二,第二個就是那奶娘了,換句話說,若這兩人都是狠心貨,他們誰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頓了頓,濃眉一揚,又道:「如那孩子一死,商承忠自是當然的財產繼承者,但卻也可以布成種種跡象來使商老二陷入窘境,進一步買入前來除掉他,如果這樣則那奶娘這借刀殺人的毒計可就夠絕了,當時,雖說那奶娘所述歷歷如繪,神情激動,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們出發辦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裡托『雙環首』夏摩伽走了一趟『牛家寨』……」
  李發愣了愣,道:「夏大哥到過『牛家寨』?幹什麼去?」
  關孤道:「掘墓。」
  李發吃一驚,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誰的墓?」
  關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婦的墓。」
  李發驚道:「為什麼?」
  關孤低沉的道:「為什麼?驗屍骨呀,看看怎麼死的。」
  李發有些作嘔的吐了口唾沫,吶吶的道:「結果有了麼?」
  關孤平靜的道:「有了。」
  李發又潤潤唇,道:「什麼結果?」
  關孤望著夜空吁了口氣,道:「商承道是被人用一種『錯骨法』害死的,這是一種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應是全身劇痛如裂,臉青唇紫,口吐白沫——極似得了急症,死後,便是肉體腐爛了,遺骨上卻也會殘留著波狀裂紋,只要是個內行人,仔細一看便可瞭然於心。」
  緩緩的,他又道,「至於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卻更加顯示得清楚——一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膽上生毛了,他殺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乾脆,用一根細若牛毛般的銀針,針上淬有奇毒,便那麼一下子拍進了那位老婦人的後腦中,後腦有毛髮掩遮……」
  他頓了頓,接著道:「且那根牛毛毒針深沒入腦,一般草藥郎中又哪裡驗得出各堂來還不是當作急症暴斃處理,草草了事?不過,那根毒針卻永遠遺留在受害者的腦殼裡了;夏摩伽辦事細心,憑他的經驗與智慧,這些常人往往忽略了的痕跡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回報我很滿意,因此,我也明白了誰是真兇。」
  李發興奮的道:「果然還是那商承忠?」
  關孤頷首道:「不錯,是他,據我探查的結果,此人擅『錯骨法』,只是輕易不露。而且,他慣用的暗器便正是『藍雨針』。」
  一伸大拇指,李發讚道:「大哥,真有你的!」
  關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會武功,而且身體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幾年了。」
  頓了頓,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說的話是真的,所以,我答應接辦這件生意。」
  李發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們如今便正向『牛家寨』進發,替那一對老夫婦討還公道,保住他們的命根子了。」
  關孤冷清清的道:「廢話。」
  用手摸摸臉上的那道紫疤,李發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關孤低沉的道:「他沒有幫手在身邊,只有他獨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裡,當然,他想幹這種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發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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