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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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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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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王子讓辭官養母 趙匡胤避暑啖瓜



  詩曰:
  惟忠且惟孝,為子復為臣。
  一朝人事盡,身名不足親。
  吳起嘗辭魏,韓非遂入秦。
  壯情將消歇,雄圖急欲伸。
  暫處華陰下,不終關外人。
        右錄庾信《詠懷》
  話說周主登了大寶,大封功臣,文武百官盡皆謝恩已畢。祇有王朴推辭不受,俯伏奏道:「臣本無功,反蒙陛下隆以重任,臣伏念德微命薄,不堪拜受,願陛下收回成命,放臣歸鄉,此臣之素志也。」周主聽奏,吃了一驚,說道:「朕自得先生以來,屢建奇功,今日九五稱尊,身臨臣民,皆先生所致也,區區爵祿,未足言報。望先生勿惜勤勞,匡扶社稷,則天下幸甚。」王朴叩頭,叫聲:「陛下,臣實命薄,福祿難安,若受顯職,必然損壽,況有老母,年逾八旬,理宜侍奉。望陛下以孝治天下為心,放臣得還故里,奉菽水於日月,盡定省於晨昏,終養優游,則臣母子之餘年,皆陛下恩賜之年也。」周主道:「先生雖然篤於孝道,但朕新得天下,枕席未安,倘有變端,使朕如何措置?」王朴道:「方今國運初興,洪圖永固,上有堯舜,下有皋夔,君臣致治於朝堂,天下自然向化,何必多此遠慮耶。」周主見他去志已決,不好強留,祇得說道:「先生既不肯留,必成其志,但朕倘有軍國大事,來請先生,幸勿推諉。」王朴道:「臣受主上天恩眷念,焉有不奉詔旨之理。」周主便準了奏,傳旨擺御宴,與王朴送行,即命百官陪飲。王朴謝過了恩,領了御宴,便要別駕。周主依依不捨,無計可留,祇得多賜金銀綵緞而已。王朴叩頭謝恩,辭駕出城而去。正是:
  且圖衡泌棲遲樂,暫釋邦家夙夜憂。
  原來王朴數學精明,預知興廢,雖然郭威登了皇位,日月一新,然不過應運興基,氣候不久。況真主出世,自有一班開國的能人治世的賢士出來輔佐,定國安邦,自己祇好返歸林下,全名完節的了。閑話休提。
  祇說周主見王朴辭官去了,便問兩班文武道:「朕今初登大位,尚有幾處刀兵未能寧靜,卿等都懷經濟之才,必有安定之策,不妨為朕奏來。」言未盡,有翰林學士竇儀出班奏道:「別處郡縣,不必為慮,所患者晉陽劉崇耳,彼見陛下為君,其心未必能甘,倘結連契丹,妄舉入寇,人心一動,為禍不淺矣。依臣愚見,必須責任親信名將,於禪州百鈴關兩處,重兵據守,阻住咽喉,使劉崇無隙可窺,安能搖動?臣意如此,望陛下聖裁。」周主聽奏稱善,便俟選將,到彼鎮守。按下慢提。
  卻說晉陽劉崇,初聞周主起兵,隱帝遇害,便欲舉眾入京,奠安社稷。及聞太后下詔,迎立劉贄為帝,便大喜道:「吾兒為帝,吾又何求?」遂息了舉兵之念。後聞劉贄廢立而死,心甚憤忿,遂自稱帝,所有并、汾、沂、代、嵐、憲、隆、蔚、麟、石、沁、遼十二州之地,即以判官鄭琪趙華國同平章事,國號北漢。厲兵秣馬,窺圖報復。消息傳入汴梁,周主憂懼,便想:「百鈴關禪州果係要路,須得親信之臣保守,方始無虞。不如命姪兒柴榮前去,一則迎接皇后,二則威鎮禪州,豈不為美?」主意已定,便傳旨意,命柴榮鎮守禪州,奉迎國母。又命韓通鎮守百鈴關。二臣領命,各自帶了所部之兵,辭王別駕,出城起行,不一日兵至禪州。韓通自去鎮守百鈴關。那柴榮進了帥府,所屬文武官員參見已畢。柴榮退進私衙,取銀三百兩,打發差官到泌州張家飯店,酬謝店主養病之恩。差官奉令去訖。
  柴榮來到後堂,拜見了姑娘,請安畢,把一路得勝,兵破汴梁、漢主自縊、姑爹得了天下、南面稱尊,為此前來迎接姑母進京,共享富貴,這些前後事情,細細說了一遍。柴娘娘聽了大喜,當晚安排酒筵,與柴榮接風,至親兩口開懷歡飲。柴娘娘心中快樂,多飲幾杯,不覺冒受了風寒,身上便寒熱起來,臥床不起。柴榮心下慌忙,一面延醫調治,一面寫本進京。差官齎了本章,星夜趕至汴梁,到了午門,將本交與了黃門官。黃門接本,送進朝去。周主覽畢,即批一道旨意:「就命晉王柴榮侍奉皇后,調和疾病,等候病愈之日,一同來京,順便監軍百鈴關,節制便宜行事,欽此欽遵。」這旨意降到禪州,柴榮當堂拜受,勤心湯藥,侍奉姑娘,病體將瘳。又到百鈴關監軍,與韓通操演人馬。此話按下不提。
  卻說趙匡胤與鄭恩自從野雞林打走了韓通,住在平陽鎮七聖廟裏,百姓敬之如神,真是朝給飯,夜供酒,一日三餐魚肉不離口,在那鎮上專打不平。那些土豪光棍,聞了匡胤之名,潛蹤遠避,不敢胡行,因此平陽鎮地方寧靜,人士循良。二人在鎮盤桓,不覺住了四月有餘。時當暑熱天氣,匡胤心煩意躁,坐立不住,叫聲:「三弟,你看天氣這般炎熱,汗流如珠,怎好悶悶地坐著?何不往外邊尋個涼快去處,避暑乘涼,也得爽快些兒,卻不好麼?」鄭恩道:「樂子昨夜貪著嘴多呷了幾杯酒,身子有些不快,誰耐煩往街上去跑,反被這大日頭曬得焦黑,樂子卻就在屋裏坐地,怕不涼快,二哥自去。」匡胤見他不去,便往後房解了馬,牽出廟門,上了馬,出了平陽鎮口,信馬而行。一路上正當赤日當空,火雲散野,行人擺扇,樹木無風,真是炎熱燻蒸,汗流如雨。唐時劉長卿曾吟《苦熱行》,詩中有幾句云:
  清風何不至,赤日何煎鑠。
  石枯山木焦,鱗窮水泉涸。
  匡胤正行之間,見前面有座林子,心下想到:「這不是野雞林麼,裏邊正好乘涼。」策馬進林子裏來,揀了一處樹木茂密之地,下馬離鞍,把馬拴在樹上,看著那首一株大樹下,將身席地而坐,喜得蔭濃遮日,涼風徐來,匡胤露體舒懷,坐得困倦,不覺呼呼的睡著,鼻息如雷。睡過午後,方纔醒來,骨碌爬將起來,揩揩雙眼,口內甚是煩渴,心中想到:「那裏尋些涼水,消消熱渴也好。」把馬牽出樹林,扳鞍上馬,往前而走。舉目往四下觀望,並無溪澗井泉可以汲水,口內更覺燥暴。正在煩悶,遠遠地見有一個漢子,蹲著身軀,在那柳蔭之下打盹,旁邊放著一副筐子,那筐子裏放著青旺旺的不知甚麼東西。匡胤拍馬緊行,走至跟前,原來是一擔大大的西瓜,心中喜得不了,暗自想道:「好西瓜,買他兩個,正好解渴。」順手往身邊取錢,卻撮了個空,說聲:「啊喲!忘帶了錢,怎想瓜吃?」口雖說著,心下卻是喜歡,躊躇了一回,說道:「也罷,我且叫醒了他,與他商量,或者肯賒與我也未可知。」遂叫道:「朋友,醒來,要照管這瓜。」連叫數聲,卻不肯醒。
  原來這賣瓜的姓王,為人忠厚樸實,守分營生,任你有人欺負於他,總不計較爭論,因此眾人送他一個雅號,叫他做佛子。他也逆來順受,居之不疑。每年到了夏天,往那出產之處買了這西瓜,便到百鈴關去賣,甚是得利。今日因天氣炎熱,走得吃力,就在這柳蔭之下歇息乘涼。忽然困倦,一覺睡去,正見一條赤鬚火龍弔在那乾坑裏面,昂起了頭,看著他祇顧點頭。王佛子說道:「這條龍在乾坑裏,想是渴了,待我解他一解。」隨手提了一個瓦罐,往泉裏取了一罐水,走至跟前,望了乾坑,緩緩的倒了下去。那龍見了這泉水,覺得清涼爽快,一般張牙舞爪,舒展起來,猛地裏一聲霹靂,祇見那龍騰空而去。王佛子被雷驚醒,原來是夢,正見一個紅面大漢,騎了赤馬,立在面前。
  王佛子看了,暗暗稱奇。那匡胤在馬上賠著笑臉,叫聲:「朋友,驚動了你的睡興,在下有話要與你商量,祇因天氣炎熱,煩躁難當,欲得一瓜解渴,又是不帶錢來,朋友若肯賒時,吃了幾個,跟我到平陽鎮上,加倍還你,不知可否?」那王佛子聽了此言,想起夢中之事:「那赤龍弔在坑內,我給他一罐清泉,他便上天而去。今看此人,也是紅面,卻又要賒我瓜,莫不應了方纔之夢,敢是他大貴的人,後有好處,我何不破費這幾個瓜,與他解渴,也算是個方便。縱然吃完了這擔,我也不致心疼,為人在世,誰無朋友交情。別人尚有仗義疏財,我這瓜值得甚麼?」想罷,開言答道:「君子既然心愛,但請何妨,誰人保得常帶銀錢?這些須小事,說甚商量,改日或者遇見,順便給還我就是了。」匡胤聽了,心中歡喜,暗暗贊嘆:「世上原有這等好人,與我並不識面,便肯賒物,實為難得。」忙跳下了馬,把馬拴在柳樹上了。正值王佛子揀個熟大的西瓜,打做兩半,雙手托將過來。匡胤渴得急了,接過那西瓜,將身坐在樹下,流水的吃個乾淨,覺得爽口清心,燥煩頓解,比那雪桃何啻十倍。那王佛子又打了一個,送將過來。匡胤接了又吃,漿水淋灕,十分可口。正吃之間,猛可的想道:「我雖有這瓜解了炎熱,祇是三弟在家,料他煩悶更甚,我何不帶這半個與他,也可消煩解悶。」想罷,便把這半個瓜安放在地。那王佛子見了,便問道:「君子,原來你恁般的量淺,怎麼這兩些瓜兒,尚不用完?」匡胤道:「不瞞朋友說,在下還有一個兄弟在家,故把這半個帶去,與他解悶。」那王佛子便笑道:「我說君子量兒恁淺,原來卻是如此,既有令弟在家,不妨帶上兩個回去,卻恁的自家克己,省這一星兒拿去,像甚模樣。」一面說話,一面便往筐子裏取了兩個大瓜,放在跟前。匡胤心甚感激,祇得把這半個也吃了,坐在樹下,好不涼快。
  當時開言問道:「朋友,你這擔瓜挑往那裏去賣?」王佛子道:「我這瓜要到百鈴關去貨賣的。」匡胤道:「這百鈴關離此有多少路?」王佛子道:「遠得緊哩,離這裏有六七十里。」匡胤道:「一擔瓜可值幾何,便是這等費力,走這遠路。」王佛子道:「君子有所不知,往年間祇在這裏平陽鎮上賣的。如今汴梁城卻換了朝代,立了新天子,這百鈴關又新添了一位韓元帥,手下有十萬大兵,甚是鬧熱。我這一擔瓜挑往那裏,比著別處要多賣二百餘錢,所以不怕路遠,情願奔波。」匡胤道:「原來東京又換了國朝,朋友可知當今的天子是誰?」王佛子道:「你拿過耳來,我與你說,就是這禪州的元帥郭威,他起兵入京,把漢帝逼死,竟登了位,做了皇帝,難道你不知麼?」
  匡胤聽了,暗暗歡喜道:「我離家日久,祇為了幼主貪淫好色,故此殺了御樂,又礙著父親現做朝臣,所以棄親逃避,流落他鄉。目今漢主既死,便可回家省視了。」那王佛子也問道:「君子,我看你聲口不是這裏人,敢是到此做甚買賣也否?」匡胤道:「在下乃是東京人氏,並不會做買賣,祇因閑遊過了日子。」王佛子道:「祇閑遊有甚好處?現今百鈴關韓元帥正在挑選英雄,君子有這身材,何不去投了軍,博得事業榮身,強如在外游蕩。」匡胤笑道:「這軍豈是在下當的?」王佛子道:「君子,你這話就不明了,祇看那漢高帝劉智遠,原是養馬當軍出身,後來做了皇帝,你怎麼輕把這投軍去奚落他?」匡胤暗想:「此言果是有理,我今就到百鈴關去走一遭,有何不可。」遂又問道:「朋友,請問你的姓名,說與我知,好使日後相逢,償還瓜價。」那王佛子便大笑道:「君子,你忒也虛文,諒這幾個瓜,值得幾何!我便做東不起,要你償價,今日說過,日後總總不要,況我經紀的人,也沒有甚麼名號,祇叫王佛子的便是。」匡胤道:「也罷,既承佛哥如此美情,我便留下姓名在此,日後倘得相逢,當報你贈瓜之德。我非別人,乃東京趙匡胤便是,祇因怒殺了御樂,逃避在外。今朝代變易,就好出頭。我此去倘有寸進,恩有重報,義不敢忘。」說罷,將那兩個瓜,把手巾包裹,提在手中,一手解了韁繩,將身上馬,叫聲:「朋友請了。」把手一拱,策著馬,徜徉而去。那王佛子見此儀容,聽了名姓,不住口的贊道:「果然好一位英雄,日後必然大貴。」遂把瓜擔挑了,望百鈴關奔走去了。正是:
  不經知者道,怎曉彀中情。
  卻說匡胤回至平陽七聖廟,下了馬,牽到後面拴訖。出來見了鄭恩,把這兩個瓜與他吃。鄭恩正因天氣酷熱,坦胸露腹,坐在椅上,張開了大口,在那裏發喘,見了此瓜,十分歡喜道:「二哥,又要你破鈔,買這瓜兒與樂子吃。」接過手來,把瓜磕做幾塊,連皮帶水,吞了下肚,不消一刻,吃得乾淨,說道:「爽快,爽快。二哥,你用了多少錢,買得這樣好瓜?」匡胤道:「這瓜不是買的。」遂把王佛子相贈之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難得難得。」匡胤又把郭威做了皇帝,百鈴關現在挑選英雄,故此要去投軍的話,告訴與鄭恩聽了。鄭恩道:「郭威這驢球入的名兒,耳朵裏好生相熟,待樂子想一想。」低著頭,側著目,思想了多時,說道:「是了,是了,樂子常聽見柴大哥說,他有一個姑夫,叫做甚麼郭威,敢是他做了皇帝。柴大哥的下落,也有了影兒了,咱們就到百鈴關去走走,打聽信息,也是好的。」匡胤道:「賢弟之言,正合我意。」當時用了晚膳,各自安寢。次日清晨早起,便把鎮上的父老請來,就要辭別,往百鈴關去。有分教──無心歡遇螟蛉,有意怒尋虎狼。正是:
  恩情何幸萍蹤合,怨憤偏從腋肘來。
畢竟二人脫身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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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李太后巡覓儲君 郭元帥襲位大統



  詩曰:
  憶昔中原逐秦鹿,五軍失利屠睢戮。
  番君一出王衡山,戶將從征入函谷。
  自古羈縻稱外藩,誰令市鐵禁關門。
  不見鮫魚重入貢,旋看黃屋自言尊。
  人事消沉洵可哀,千秋朝漢餘高臺。
  漢家遺跡不可問,歌風柏梁安在哉!
        右節錄朱錫鬯古體
  話說漢主聽了蘇鳳吉所奏,御駕親征。不道一陣戰爭,被郭兵殺得將亡兵敗,自要保全性命,祇得棄營而逃,祇帶隨身幾個近侍,一齊望玄武門來。纔到門外,祇見旌旗滿布,劍戟如林,有無數郭兵攔住去路,漢主著忙,不敢進去。纔要回馬,又見封丘門外,郭兵不遠,祇得帶轉絲韁,順著玄武門的大街向西而走。剛到西華門,祇見明盔亮甲,盡是禪州兵馬,料想走不過去,回馬又走。跟隨的內臣,一個全無,孤孤淒淒,匹馬行來,抬頭觀見一座禪林,上寫白雲禪寺,遂即下馬,走進山門,來至殿上。祇聽得街上甲葉亂響,鑾鈴震耳,不住的馬跑。料想大勢已去,不能挽回,長嘆數聲道:「我劉承祐,今日皇天不佑,以致郭兵破了汴梁,我一死固不足惜,祇是我父掙下的江山,輕輕送與別人,有何顏面再見臣民。又且撇下養老宮王母,無所倚靠,空養一場,總由我不明之故,以致國破家亡,我還要留這性命何用!」說罷,腰間解下黃綾,繫在看柱之上,復又大叫道:「我悔不聽忠諫之言,致有今日。」即時自縊而亡,在位三年,壽二十一歲。後人有詩以弔之:
  踐祚洪基不數年,藩臣士馬至朝前。
  身亡纔悔忠良諫,何似當時莫調遣。
  卻說郭威大兵進了汴梁,令把四門守住。帶領眾將先把蘇鳳吉私宅圍住,查明家口,共拿男婦一百九十四名。然後令人進宮,將蘇皇后拿了。專等史彥超拿住了蘇鳳吉,好與史平章報讎祭奠。按下慢提。
  且說養老宮李太后正坐宮中,有內臣來報道:「啟太后娘娘,不好了!萬歲爺御駕親征,不知下落。郭兵已進皇城,文武俱各逃散,那郭威現在朝前。方纔有無數賊兵,把蘇娘娘拿了出去。請娘娘裁奪。」李太后聞報,祇唬得魂飛魄散,淚落珠流,分付內侍引道,望外而來。當有掌宮太監攔住道:「宮門外都是賊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裏去?」李太后道:「今日國破家亡,有甚去處?老身拼著一死,去見郭威,問他幼主存亡。」當時出了安樂宮,竟往分宮樓來。那膽小的內官俱各躲避,有幾個膽大的跟駕而行。過了分宮樓,就有守門的郭兵攔住。太監道:「這是太后娘娘,要見郭元帥,有話要講,快去傳報。」那郭兵聽說,便去通報郭威。李太后便上了金鑾大殿。那李娘娘人所共知,是個賢後。況郭威昔日在劉主部下,極是親信,李太后管待柴氏夫人,如同胞姊妹一般。今日郭威破了都城,逼去幼主,朝見之際,不覺心中帶愧,面上包羞,往後倒退幾步,雙膝跪倒,口稱:「娘娘,微臣郭威朝見。」那禪州眾將見元帥行了君臣之禮,便不敢怠慢,一齊在丹墀之下叩頭朝見。太后傳旨平身。眾將謝恩,起立旁邊。
  太后問道:「郭元帥,你今無故興兵至此,擾亂社稷,所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節。不意主上寵信姦臣,欲致臣於死地,臣是以不得已而至此,祇欲除姦去佞,肅清朝宁耳,望娘娘明鑒。」李太后道:「既是幼主年輕,有負於汝,也該看先帝之面。汝可記得先帝在日,與汝情同手足,苦樂同受,南征北討,混一土宇,纔得正位,因汝功高勛大,封為元帥,執掌兵權。況先帝臨崩,以汝忠義,故又托孤於汝,指望輔佐儲君,匡扶社稷。豈知汝半途而廢,改變初心,欺負我寡婦孤兒,興心造反,祇怕皇天不信於汝。」言罷,淚流滿面,不勝淒愴。
  郭威見此情形,心下惻然,不覺也弔下淚來道:「微臣領兵前來,祇除姦賊蘇鳳吉,一則整理朝綱,二則與史平章報讎,安敢有懷異志乃言反也。」太后道:「汝既無異志,因甚與皇上打仗?」郭威道:「此是蘇鳳吉領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開兵抵敵,安敢有犯於聖上耶!」太后道:「既不與聖上開兵,如今駕在那裏,為何不見回朝。」郭威道:「想在亂軍中走散,娘娘且請放心,待臣差人四下尋訪,請駕入朝,臣便奏明委曲,祇將蘇鳳吉正法,那時臣當退守臣節,調遣回兵。」李太后聽了這席言語,信以為真,領了宮官,含著眼淚,回進安樂宮去了。正是:
  祇望統系仍舊按,誰知大寶屬他人。
  再說史彥超追趕蘇鳳吉,把他趕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急急如漏網之魚,忙忙似喪家之狗。史彥超這匹馬,離著蘇鳳吉有百步之遠,再也趕他不上。
  看官:凡人到緊要之處,往往沒有見識,即如史彥超在後追趕,若是開弓射箭,或者不中了人,也中了馬,豈不是省了許多氣力?那知史彥超一心祇要拿著活的,好與兄嫂報讎,也不想著開弓放箭,祇顧往前追趕。見趕他不上,急得心頭火起,口內怪罵道:「姦賊!你要往那裏走,我今趕到你一個盡頭,總要拿住!」一面喊叫,一面拍開坐騎,往下緊緊的追來。
  此時蘇鳳吉祇唬得魂膽飄蕩,低著頭,磕著馬,沒命的狠走,祇恨坐下馬少生了兩翅,不得會飛,若會飛時,就有命了。正走之間,祇見道旁有座古廟,纔到山門,便棄了馬,提了刀,跑進了山門,心中暗想道:「我與這黑賊拼了命罷,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算計已定,將身一閃,伏在山門之側,將手中朱纓刀舉起過頭,祇等史彥超進來,就要一刀送命。誰知史彥超命不該絕,正在追趕,望見蘇鳳吉跑進了廟門,須臾也到了山門前,滾鞍下馬,不管深淺,提槍正要進門,祇聽得一陣陰風,就在廟裏滾出,吹得煙塵陡亂,隱隱帶著哭聲,心中疑惑,不敢進門。又聽得空中叫道:「兄弟不可進門!那姦賊閃在裏面暗算害你,你且守住山門,救兵即刻到了。」說罷,登時風定塵息。史彥超哀悲流淚,叫聲:「哥哥陰靈有感,暗中保佑,兄弟拿住賊人,與你報讎。」正言間,聽得甲馬聲鳴,回頭一看,正西上塵土飛揚,來了一彪軍馬,打著禪州旗號。原來是王峻韓通二人,領了郭威將令,前來接應。當時史彥超見了,叫道:「二位將軍,那姦賊蘇鳳吉,被我趕進廟中,快些拿捉。」二將聽言,即令兵士將廟宇圍住,整備捉賊。那蘇鳳吉正在門後等著,忽聽外面有了接應人馬,那裏還敢算計,移步望裏便走。過了大殿,來至側首十王廊下,祇見史弘肇襆頭象簡,玉帶烏靴,當面迎住,大聲喝道:「姦賊往那裏走!還我命來!」舉起朝笏,劈面打來。蘇鳳吉把口一張,跌倒在地,昏迷心竅,人事不知。正值王峻韓通同著史彥超領兵進來搜捉,見蘇鳳吉橫倒在地,不費其力,把他五花綁了,拴在馬上,一齊出了廟門,回至汴梁城,見了郭威,繳令已畢。
  郭威傳令,將史弘肇夫婦骸骨起出,用棺槨盛殮,殯葬祖墳,再把舉家尸骸,揀地瘞埋。到了下葬之日,史彥超稟過了郭威,要將蘇鳳吉全家男婦拿到山墳,祭奠兄嫂。王朴攔住道:「二將軍,下官有一言奉告,常言道養家千百口,作罪一人當。彼時陷害令兄者,惟蘇鳳吉一人而已,與他全家無涉。況今將軍纔進汴梁,最要先得民心。若把他全家老幼一概殺戮,一則傷了天地好生之心,二則黎民恐懼,必懷怨憤之意,便於將軍多所不利。依下官愚見,祇將蘇鳳吉夫婦,與令兄令嫂祭靈,或者再將他子婦二人,當抵了一家生命,其餘總無相干,即行釋放。此便是既盡國法,又協人情,至當之舉也。」史彥超道:「軍師所言,末將無有不依,但昭陽宮蘇后,是姦臣的親生之女,都是這賤人惑亂,壞了朝廷大事,理該把他祭靈。」王朴道:「將軍,此意更為不可,蘇后雖係逢吉之女,乃是漢主之后,你我與他都有君臣大義,不可變常。若與令兄祭靈,不惟令兄陰靈不安,更有礙於元帥之聲名,此事萬萬不可。」史彥超道:「軍師,那蘇后雖是君后,既於臣子有虧,便是寇讎,末將一定要殺他祭兄,庶幾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王朴道:「將軍必欲如此,下官有一主意,可以兩全,方纔探子來報,漢主在白雲寺自縊身亡,不如叫蘇后自盡,與漢主隨葬,就如與令兄報讎一般,豈不為美。」郭威聽了,也是勸道:「賢弟當依軍師之言,不必固執,況令兄在日,為國為民,極是忠正,死後一定為神,佑庇百姓,依了罷。」史彥超見郭威相勸,祇得含淚依允,祇把蘇鳳吉夫婦兒媳四人綁到墳前,齊齊跪下。
  那滿朝文武,聞得把蘇家父子與史平章祭靈,都來隨了郭威,同到墳瑩,但見墳前擺設祭禮筵席,香燭紙錠,那蘇門四口跪在下面。先是郭威率領了滿朝文武及禪州將佐,依次祭奠,燒化紙錢。然後史彥超拈香奠酒,哭拜在地,叫聲:「兄嫂,你生前正直,死後神明,今日願來受饗。」拜罷,立起身來,揎拳捋袖,滿眼睜紅,令手下人將蘇鳳吉身上衣衫盡皆剝下。史彥超雙睜圓眼,切齒咬牙,舉起純鋼利刃,指定了蘇鳳吉罵道:「誤國欺君的姦賊!妒賢害人的佞夫!你倚仗椒房貴戚,作福作威,謀削藩鎮諸侯,屈害我兄長一門生命,祇道無人報怨,誰知今日天理昭彰,也被我拿住。我今日祇把你心肝取來,祭奠兄嫂。」又分付兩邊的燒化了紙錢。那蘇鳳吉聽了,深自懊恨,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正是逆理害人,報應就在自己。低頭不語,專等一死。史彥超刻不容情,左手按住蘇鳳吉,右手執了利劍,照定心窩,祇一搠,胸破腹開,血流滿地,雙手把心肝取出,血淋淋的供在桌上,哭聲大慟,高叫:「兄嫂陰靈不遠,小弟今日殺了讎人,取心在此,快來受祭!」哭罷,又將一門四口之首,盡皆割下,都供桌上。祇見墳前就地捲起一陣陰風,黃沙滾滾,隱隱帶著哭聲,向西而去。郭威帶領一班將士,齊齊下拜。彥超回拜已畢,復又奠酒三杯,祭了兄嫂之靈。轉到郭威跟前,雙膝跪倒,口稱:「元帥,史某得蒙威力,與全家報了此讎,使我銘刻於心,生死不忘大德。」郭威慌忙用手扶起道:「將軍過禮,這是令兄陰靈有感,得報此讎,與我何干。」史彥超立起身來,又謝了禪州眾將。然後同著文武,一齊回朝,纔把蘇后逼死,與同漢主葬於王陵。諸事已畢。
  到了次日,郭威率文武百官,朝於太后,將隱帝自縊等情,一一奏聞。太后無可奈何,惟揮淚而已。文武因奏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早立明主,以安天下。」太后下詔,迎立幼主之弟、河東節度使劉贄為君。贄乃晉陽公劉崇之子也。當時遣使,安備車駕,奉迎去訖。忽報契丹舉兵入寇,侵犯邊界甚急。太后即命郭威領兵往救。郭威奉詔,帶同手下一班戰將,率領所部之兵,起行擊救。大兵來至澶州,是夜城中過宿,諸將背地裏商議道:「我等禪州起手,共圖大事,本為扶立元帥為君,故此披堅執銳,以圖蔭子封妻。不意兵至都城,昏君自縊,乃更立漢家宗黨,我等誓死決不服也。」軍師王朴說道:「爾等諸將所議,與我相同,此事亦不可緩,當於來日,必須如此如此,大事便定矣。」諸將大喜,整備行事。
  次日黎明,郭威起身,正欲傳令起行,忽聽外面鼓噪大振,郭威疑是兵心變亂,急令從人把館門緊閉。須臾,眾多將士一個個逾垣進來,擁到面前。郭威驚問其故。諸將道:「我等出萬死於一生,跟隨元帥舉事者,欲以元帥為天子,今乃更立別人,眾心實為不服,因與軍師定議,冊立元帥為君,號召天下。」郭威道:「新君已定,有甚變更,況此乃大事,汝等諸將豈可草率為之?」王朴道:「眾心已定,明公決當允從,況諸將已與劉氏為讎,豈肯束手服乎。」言未畢,早見王峻開了館門,就在軍士手內裂了一面黃旗,將來披在郭威身上,口中大呼道:「我等共立元帥為主,誰敢不服!」諸將盡皆俯伏嵩呼,門外眾兵齊呼萬歲,歡呼聲聞數十里。將士擁護郭威兵回汴梁,遂乃上箋於太后,大略言,被眾將所誤,勢不能推,願奉大漢宗廟,事奉太后為母。太后見了此箋,自思郭威兵強將勇,兼之腹心布滿朝堂,大勢已定,難以挽回。祇得下詔廢劉贄為湘隱公,即命郭威監國。是歲漢遂亡矣。史官評之云:
  高祖擁精銳之兵,居形便之地,屬胡騎北旋,中州乏主,故雍容南面,而天下歸之,豈其才德之首出哉,乃會其時之可為也。夫根疏者不固,基薄者易危,隱帝雖有南面之號,而政非已出,民不知君,輕信群小之謀,欲杜跋扈之臣,禍不旋踵,自然之勢也,父子相繼,四年而滅,自古享國之短,未有若茲也。吁!哀哉。
  是日,郭威即了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賀已畢,謚幼主為隱帝,尊奉李太后為昭聖太后。至次日,郊天祭地,大赦天下。自謂系出周虢叔之後,國號後周,改元廣順,立柴氏夫人為皇后。封柴榮為晉王、王峻為鄴郡節度使、史彥超為京營總都、韓通為御營團練元帥、偏將王豹曹英等俱加封總兵、封王朴為昌邑侯大將軍兼軍國大事、又封漢朝舊臣范質為右丞相、貞固為左丞相、竇儀為翰林學士。其餘漢臣,各居原職,內有不願為官者,準其退歸,隨征兵士,給賞錢糧。封賞已定,文武各各謝恩。祇見內有一臣,綸巾道服,俯伏階前,且不謝恩,推辭奏道:「臣有愚衷,望乞天聽。」不爭有此一奏,有分教──征誅克遂初心,泉石堪娛素志。正是:
  人爵不如天爵貴,功名怎比孝名高?
畢竟奏的誰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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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高行周夜觀星象 蘇鳳吉聳駕喪軍



  詞曰:
  念臣工,疇似能為國,忘身皎皎。鞠躬誠盡瘁,至死方堪表。經緯垂象縱昭明,成敗果通曉。怎移易,蹇蹇匪虧,王臣節操。無奈藩籬倒,看猛虎殘狼,嚙人多少。聚群入室,有孰肯,分憂到。祇落得離黍丘墟,感慨已虛邈。咎誰歸?怪他息肩恁早。
        右調《探芳信》
  話說史彥超與高懷德大戰在滑州城外,因那報讎心甚,不及提防,為此被高懷德計賺,鞭打後心,吐血伏鞍而來。懷德不捨,拍馬趕來。將至門旗之前,早有王峻帶兵接應,見史彥超大敗而來,後面追趕甚急,提斧上馬,滾至軍前,大呼道:「小將休得逞強,趕我兄長,我來也。」即時放過了史彥超,上前擋住。懷德看那王峻,果然生得利害:
  赤面虎鬚,金睛尖嘴。頭戴鍍金盔,身穿鎖子甲。純鋼斧手內輕提,棗騮駒身端穩坐。
懷德見王峻生得凶惡,也不答話,拍馬衝殺過來。
  王峻掄動大斧,嗖的一聲,當頭砍來。懷德將手中槍架開,覺得兩膊上好些沉重,暗自想道:「這醜賊力勇斧重,難以與他久戰,祇可智取,不可力敵。」帶轉馬,圖將轉來,重把手中槍直取王峻。王峻見他本領高強,史彥超被他打了一鞭,因此把渾身膂力盡用來戰,心下又提防他暗器來傷。兩個約戰到五十餘合,祇見高懷德忽地抽回了槍,王峻用力太猛,那斧便砍了個空,身軀反往後一仰。高懷德趁勢把梨花槍一緊,竟望王峻心窩裏刺來。王峻措手不及,叫聲:「不好!」急把馬往旁邊一扯,祇聽得嗖的一聲響處,槍已穿在左肋甲上,連袍帶去了半副。唬得王峻膽戰心驚,面皮失色,兜回馬,拖斧而逃。那高行周見懷德兩陣全勝,敵將懼逃,心中大喜,把槍一擺,三軍吶喊,戰鼓如雷,潼關兵隨後追殺,把禪州人馬如砍瓜切菜,亂殺將去,真好利害。有詩為證:
  高氏雄威父子才,千軍萬馬似潮來。
  雀鷂原是難相敵,尸滿郊原血滿垓。
滑州城外這場大殺,至今草木猶紅。
  那史彥超王峻各帶重傷,敗進城中,堅閉不出。高行周大獲全勝,收兵回營,賞勞軍士,父子各卸戎裝,設酒歡飲。高行周因見懷德十分勇猛,事事高強,心下甚是歡喜,暗想道:「主上,你若有潼關高鷂子,那怕禪州郭雀兒。」又叫懷德道:「我兒,你今日鞭打史彥超,槍挑叛賊,他聞名已是喪膽。明日與他交戰,須要一陣成功,便好奏凱。但郭威部下雖無能人,卻有王朴足智多謀,善曉陰陽。他與為父同學藝術,專習六壬奇門,善知過去未來,並曉天文地理。我兒今夜須當加意用心,防他劫寨。」懷德道:「爹爹所見甚遠,待孩兒分付軍士,今夜不要安睡,小心防賊。」高行周遂傳軍令,各各謹守了一夜。
  次日黎明,各自飽餐,拔寨都起,至滑州城對面安營。高行周即命懷德至關前討戰。懷德奉令,披挂整齊,綽槍上馬,領兵至城下,坐名要郭威出來答話。那城祇是緊閉,無人出來。懷德叫了一日,空自回營。一連五日,城中並無動靜,任你外邊百般叫罵,祇做不聞。懷德稟知了父親,高行周大怒,把那三萬人馬分撥二萬,將滑州城四門攻打,留下一萬守營。當時眾軍用力攻打,城上祇把灰瓶石子打下,潼關兵多被打傷。看看圍攻了三日,城不能下。原來這都是王朴之計,他觀看天象,已有定見,總把四門緊閉,不許出戰,外面雖極力攻打,祇叫眾將百般保守。況滑州城池堅固,如何便能得破!
  這日,郭威親自上城巡視,手扶垛口,見城下軍士個個爭強,人人賣勇,如海潮衝擊,似蜂擁相攻,起初見二將失機,魂夢已是驚亂,況今親見攻打,勢甚危急,那有不懼之理。祇唬得面如土色,急忙下城,回至帥府,與眾將商議道:「本帥自悔失了主意,反叛朝廷,今日天理昭彰,遇了高家父子之兵,部下又無上將與他敵對,又五攻城甚急,破在旦夕,那時玉石俱焚,卻不枉費了諸公推戴之心,如之奈何?」祇見王朴開言說道:「明公且免憂疑,王某前曾有言,高行周將星昏暗,必有災,且請寬心,等待十日,明公大運一通,高行周自然兵退,此非王某謬言,實係上天垂象。目下祇圖保守,便無他慮矣。」郭威聽了,便依王朴之言,傳令城上,多加灰瓶炮石,晝夜提防,小心堅守。按下不提。
  再說高行周見攻城不下,士卒傷者極多,祇得傳令撤兵回營,別思良策。父子回營,時已天晚,點上燈燭,用畢晚膳。眾將退出帳外,各自調換安息。懷德查點三軍,分付各各省睡,不許懈怠。高行周獨坐帳中,心中思想:「這都是天子年幼,寵信蘇鳳吉,被他蠱惑,賞罰不明,以致激反郭威,到今勞師動眾,未見成功。」又想:「史弘肇全家遭讒被戮,說也慘然。」長嘆數聲,把憂國憂民之心,冷了一半。不覺鼓打三更,四下人聲寂靜。高行周離座,走出中軍帳來,祇見五營四哨,嚴謹肅然。又覺寒風撲面,遍體如冰。抬頭一看,那滿天星斗,燦爛當空。又向天河觀看,見紫微斗口生了黑氣,一會明朗,一會昏暗,客星犯帝座,明星旺氣,正照禪州。就知大漢天下不久,必屬於郭威,為此一憂。又被寒風吹冒,忽然打了一個冷戰,覺得身上凜寒,漸漸發熱。回到中軍,心中不樂,翻來覆去,一夜不寧。到了次日,心中憂惑頻添,煩悶轉盛,茶飯不思,臥病不起。傳令懷德管理軍情,三軍不得亂動。那麾下兵將見主將有病,把戰鬥之心,也消去了一半。
  又過數日,病體更甚。那日到了夜間,至三更時分,高行周心因疑慮,叫聲:「我兒,你扶我出去,再觀星象何如?」懷德道:「爹爹身體不安,巳須養靜為主,待等痊好,再去觀看不妨。」行周道:「你便扶我出去,決無妨礙。」懷德不敢違忤,祇得扶了父親,走出帳外,仰觀天象。見自己本命星昏昏沉沉,不住的欲墜,嘆了一口氣,默默無言。遂命懷德扶至後堂,坐在軟榻之上,躊躇嘆息。懷德問道:「爹爹觀看星辰,為何不言長嘆?」行周道:「我兒,你怎知星理玄微?我欲待不說,你便不知其故,我且說與你知,自然明白。方纔我仰觀天文,見本命將星昏暗。又於前夜觀看,見客星犯帝座,主宿不明,此乃欲換新主之兆。又見旺氣正照禪州,應在郭威承襲天下。你父奉命興師,前來拒敵,誰知上天不容,降下災患,使我不能滅賊,誠天意也。目今大兵駐扎在此,空費錢糧。王朴善於守城,又難即破。欲順天心,斷無歸降郭威之理。若祇擁兵擋住,非但身帶重疾,不能主持,又恐違逆天意,還主不祥。故此進退兩難,尚在未決。」懷德聽罷,想了片時,對道:「爹爹,孩兒倒有一條兩全之計,不知可否?」
  行周道:「有甚計策,你且說來,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懷德道:「爹爹,既是上天垂象,不可逆天而行。依孩兒之見,何不撤兵,回鎮潼關,聽天由命,做個明哲保身,也是退步之策。不知爹爹以為何如?」行周道:「我兒,你年紀雖輕,倒也透徹,為父也想此策,庶幾為可。祇是一件,恐於理上不順。」懷德道:「爹爹,尚有何事不順於理?」行周道:「為臣當忠,為子當孝。汝父食了漢主之祿,不能盡忠殺賊,反是全身遠避,偷生於世間,祇怕青史遺編,難逃不忠二字。」懷德道:「爹爹,自古道:「君不正,臣投外國。」昔日岑彭歸漢,秦叔寶捨魏投唐,古來名將,皆是如此。況今幼主昏德,寵信姦邪,殺戮忠良股肱,還想甚麼開基之將,汗馬功勞?請爹爹不必多疑,但自回兵,等待病愈,然後觀其事勢,再為區處。」高行周心內也有回兵之意,聽了公子之言,定了主意,便傳將令,大小三軍,整備明日回兵。那眾多軍士聽見主帥有病,正在惶惑,忽聞回兵之令,大家歡喜,整頓起行。
  看官:凡為大將之人,全賴主意,主意沒了,就落褒貶。使高行周立意帶病督兵,在黃河口將郭威擋住,雖然違了天意,就死也得個盡忠死節之名。不道無了主意,聽了懷德之言,捲兵回鎮,日後雖然不服郭威,盡忠自刎,終恐難掩今日之咎矣。閑話莫贅。
  祇說高行周到了次日五鼓時分,即令三軍拔營歸師,懷德保住中軍,緩緩的退回潼關去了。這一撤兵,漢主的江山便不能穩坐矣。報馬報進滑州,郭威大喜,猶恐高行周誆軍之計,心下尚是猶豫,分付探子暗暗去探聽消息,真假何如,再來回報。王朴搖手道:「元帥不必多疑。高行周與某同師學藝,善曉天文,他見客星犯帝座,另有新君出來承襲,又見自己本命星昏沉,一定不敢逆天行事,所以全身遠害,坐觀成敗,退兵是真。元帥祇管進兵,別無他慮。」郭威終是懼怕,不敢進兵,又在滑州住了三四日,見那探子打聽得潼關兵果已退去,方信王朴之言,果有定見,方知高行周撤兵不是誆軍之計,方纔放心,傳令大軍起行。三聲炮響,大隊人馬離了滑州,渡過了黃河,一路上秋毫無犯,軍令森嚴,因此各處郡縣,望風而降。大兵行了數日,來至汴梁城外,放炮安營。
  那日漢主駕坐金鑾寶殿,聽得大炮連天,響聲不絕,一時不知其故。早有黃門官進來奏道:「今有郭兵到了封丘門外,請旨定奪。」漢主聽奏大驚,即問蘇鳳吉道:「前日太師已保潼關高行周領兵拒賊,至今未見捷音,反有逆賊兵至,如之奈何?」蘇鳳吉奏道:「臣昨聞高行周在黃河岸大破郭兵,殺得郭威懼怕,堅壁不出。不知高行周何故即便撤兵?臣正欲差人探聽,不想賊兵已至都城。陛下且免憂慮,當即命將出師,問以叛逆之罪,看其事勢如何,再為區處。」漢主準奏,即遣大將慕容彥超侯益領兵出城擒賊。
  二將領旨,點兵出城,至郭營對面列陣以待。探馬報進營中,郭威便令史彥超出敵。彥超領兵來至陣前,大呼搦戰。慕容彥超與侯益一齊出陣,大喝道:「反國逆賊!不思守分,敢興叛主之師,直犯皇都。今日天兵一出,汝等還不下馬受縛,直待要污我刀斧耶?」史彥超大怒,罵道:「汝等都是姦臣之黨,屈害我兄長一門,此恨不並日月,今日務要碎汝萬段,以報兄長之讎!」言罷,挺起烏纓槍,望前直刺。慕容彥超揮大砍刀,火速交還。二馬相交,雙器並舉,一陣大戰。正是:
  山邊壘壘黑雲飛,海畔莓莓青草起。
二將戰有三十餘合,勝負未分。
  那侯益見慕容彥超戰史彥超不下,即便挺槍拍馬,上前夾攻。史彥超全無懼怕,勇力倍加。正戰之間,祇見漢兵後面大亂,卻是王峻預受王朴密計,領兵抄向漢營後面,襲殺將來。侯益看見兵亂,回馬轉來,卻與王峻打個照面,被王峻攔腰一斧,砍於馬下。慕容彥超見了,一時心慌,刀法亂了,措手不及,早被史彥超一槍,挑去了半個腦蓋。郭威在門旗下將鞭梢一指,大軍喊殺前來,勢如壓卵。漢兵一半被殺,一半投降,餘剩數十人,逃往城中去了。郭威收兵回營,賞兵賀功,自不必說。
  卻說敗兵逃進城來,遞報漢主。漢主聞奏,驚惶無措,慌集兩班文武,計議退兵之策。漢主問道:「郭威反朕,兵勢甚大,朕差遣慕容彥超侯益出兵拒敵,又已陣亡,汝等眾卿,誰肯與朕分憂,領兵出去擒賊。」連問數聲,無人答應。漢主見此光景,心中更加憂懼,想起史弘肇當日之言,追悔無及。祇因聽了蘇鳳吉所奏,平白地偏要調取郭威進京,如惹火燒身,自取其累,如何是好。又向兩班文武說道:「朕雖行事錯亂,爾等諸卿也該看先帝之面,為國家出力,怎麼這般畏縮,不肯與朕分憂?」漢主話纔說完,卻有蘇鳳吉執笏當胸,俯伏奏道:「陛下且少憂慮,恐傷龍體,況京城尚有雄兵十萬,戰將千員,微臣食君之祿,當與君分憂,願效犬馬之力,出城與郭威抵敵,若得上天默佑,自然殺退賊兵。」漢主聽奏,大喜道:「若得太師一行,朕無憂矣。」蘇鳳吉又奏道:「臣受君恩,故願捨此微命,報答陛下,但須請陛下御駕親征,纔好立功奏績。」漢主道:「老太師既肯前去殺賊,為甚要朕親征?」蘇鳳吉道:「微臣出去,祇帶手下兵將,其中勤惰不一,焉肯悉皆用命!惟陛下親征,又得滿朝文武保駕,一則御駕監臨,諸臣皆願效力,二則天威所至,添助軍威,並力齊心,便可成功矣。」原來蘇鳳吉惟恐不能取勝,故要漢主帶著文武,御駕親征。他的姦心以為,不能取勝,大家一窩兒都死,倒也乾淨。若是文武都要性命,自然出力廝殺,斷無不勝之理。這是姦臣設心不善,說話偏是循理,往往如此。怎奈漢主一來年輕,不諳大體。二來從幼不會打仗衝鋒,怎知一槍一刀的事業,行兵擺陣的機謀。聽得蘇鳳吉說得這般容易,心下便滿望殺退郭兵,回來原坐金鑾。當下漢主又說道:「大師既要朕親征,速速挑選了人馬,然後啟行。」蘇鳳吉領旨出朝,把十萬御林軍挑選了五萬。
  次日,調出封丘門外扎營,然後來請聖駕出城。漢主傳下旨意,滿朝文武,無論大小官員,多要隨征保駕,倘有一官不到者,即以叛逆論。文武見此旨意,沒奈何,一個個戰戰兢兢,祇得捨著性命去保駕。那漢主領文武出了城,帶了人馬至七里店安下營盤。遠望郭兵,槍刀耀日,旗幟漫天,甚是利害。又聽得郭營內炮響震天,唬得心驚膽裂,便傳旨要宣蘇鳳吉來商議。當駕官奏道:「蘇丞相正在前面督兵,分撥將士出戰。」漢主暗自忖道:「朕的人馬不少,況有蘇太師在前督陣,料然不妨。即使叛賊殺來,自有太師迎敵,也不能就到朕的面前。」因此把膽兒略略放大了些。那蘇鳳吉在前面見了郭兵如此勢大,心中其實害怕,無奈勢成騎虎,祇得勉強前去廝殺。領了一萬精銳兵馬,帶了數員驍勇偏將,離那御營有二里多路,扎住陣腳。那郭威帶領眾將,也到陣前。兩邊排開陣勢,發動戰鼓。郭威望見漢陣後面還有一支大隊人馬,安住營盤,知是漢主親征,便問眾將道:「那位將軍出去見陣?」祇聽得背後衝出一員大將,應聲而答道:「小將韓通,願決一陣。」說罷,帶著家將,催馬上前,大聲喝道:「有能事的前來會俺。」蘇鳳吉見來將甚是英雄,但見:
  頭戴銀盔,身穿鎧甲。手執長槍,騎坐高馬。立於陣前,威風凜凜。
  蘇鳳吉便問眾將:「誰敢上前擒賊?」早有禁軍教師索文俊,拎馬掄刀,頂盔貫甲,厲聲大叫道:「丞相,待末將去擒拿叛賊。」說罷,拍馬衝來,望韓通直奔。韓通拍馬相迎。二將刀槍並舉,大戰沙場。兩邊戰鼓如雷,對陣喊聲大舉。蘇鳳吉見索文俊不能取勝,又點四員漢將出來,乃是孫禮、牛洪、劉成、吳坤,一齊出馬,各舉兵器,上前助戰。郭營內惱了大將王峻,舉起大斧,奔至陣前接戰。後面又有驍將曹英、王豹,監軍柴榮,一齊出馬,舉兵器尋對兒廝殺,真好一場大戰。有詩為證:
  兩陣咚咚戰鼓催,疆場十將逞英威。
  刀槍抵敵寒光迸,斧戟奔迎電閃輝。
  殺氣淪漫天欲暗,征塵蕩舞日無暉。
  從來爭鬥皆如此,誰是麒麟名姓歸。
  軍師王朴,也在營前觀戰,對史彥超道:「史將軍,你看那軍前騎赤馬,穿紅袍的,就是蘇鳳吉,你殺兄之讎,今日不報,等待何時!」史彥超聽說殺兄之賊現在軍前,舉眼一望,果見蘇鳳吉提刀坐馬,在陣前監戰。登時心頭火發,環眼睜紅,把坐馬一拍,雙足一磕,挺起長槍,望漢營衝來,高聲喊罵道:「姦賊!我祇說你當時當道,長亨富貴,誰知你錯過午時,一般也有今日,可見我兄長有靈,冤家相遇,不要走,我來取你的命也!」那蘇鳳吉一見史彥超,轟走了三魂,驚掉了六魄,不敢交戰,回馬拖槍,望東而走。史彥超隨後追趕。
  那陣上交戰的漢將,見主將已走,各各無心相殺,手忙腳亂,劉成被王峻一斧砍死,曹英刀劈吳坤,王豹活擒孫禮,韓通槍挑了索文俊,柴榮殺了牛洪。五員漢將,陣亡了四個,捉了一個。柴榮把刀一晃,後面隨征兵將發喊衝殺過來。一萬漢兵,那裏還站立得住,各自四散奔走。郭威見漢兵敗了,親率大兵壓下來。那漢主同著文武在大營中,呆呆的等著,滿望蘇鳳吉來報捷,誰知郭兵已殺至營前。漢主見事不妥,祇得不顧文武,從後營上馬就走。眾文武忙要保駕,誰知漢主先走了,一時奔走不及,祇得降的降,自刎的自刎,不留一個。所以四萬人馬,已被郭兵殺了大半,其餘的那裏還有戰鬥之心,各要保全性命,都往城內逃走,將封丘門擠得水洩不通。可憐:
  人擠人聲悲叫苦,馬踹馬肉爛皮飛。
人多門窄,漢兵不能進去,禪州人馬趕到城下,舉動兵器,排頭价亂砍亂戳,登時之間,把漢兵殺得尸如山積,血似江流。正是:
  血埋諸將甲,骨襯眾騎蹄。
  禪州兵馬都進了封丘門。當有曹英王豹殺進了董市門、柴榮韓通殺進了萬壽門、王峻領兵殺進酸棗門。各門俱已打破,同進了玄武門,把住汴梁皇都。正是經商罷市,黎庶關門。祇苦了漢主棄營逃走,祇帶幾個內侍,跟隨馬後,望著皇城而來。有分教──槍刀隊裏,難逃天子殘生。神聖廟中,管取姦臣性命。正是:
  輕將社稷酬私憤,快把身家雪眾心。
畢竟漢主進得城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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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0:5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郭彥威禪郡興兵 高懷德滑州鏖戰



  詞曰:
  君暗臣姦,看共把,朝綱顛倒。股肱戕,賊釁邊開,變由一詔。致來旗鼓驚心炮,烽煙雲霧山河罩。嘆群黎,祇向彼蒼呼,誰堪告。將熊羆,勛猷報。士貔貅,誠作好。攻戰拔弧,功成談笑。一朝徒把勤王召,怕他義膽忠肝照。總徘徊,強將天意垂,空悲號。
        右調《滿江紅》
  話說郭威接了聖旨,心下不勝驚疑,便問欽差調取之由。那孟業笑容可掬,開言答道:「老元戎,聖上因你在此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故此特差下官,特來調取你進京,要問端的。老元戎果無異心,不妨進京當朝面質,那時自有忠良大臣保舉回任,若不進京,現有三般朝典在此,請老元戎裁奪定了,以便下官回朝覆旨。」郭威聽了,暗自沉吟:「我若隨詔進京,諒著多凶少吉,如不進京,這三般朝典,怎肯容情?今日就使起手,又恐兵微將寡,大事難成。況又聞蘇鳳吉行姦讒妒,把握朝綱,幼主近又昏暗無道,不念功臣,欲行剪滅,事在萬難,如何處置。」想念多時,並無主意。那孟業又催促道:「老元戎,下官奉旨前來宣詔,不許停留,若抗違朝廷,祇恐法度不能容情,那時悔已無及。」正在逼勒之際,祇見階下一人,手按寶劍,走上堂來,大聲叫道:「元帥不可聽誘引之詞,自墮姦計,若一進京,斷無再生之理矣。」郭威舉目視之,乃是監軍柴榮。
  郭威道:「天子明詔,調取入京,怎好違忤?」孟業道:「便是如此,某亦難以覆旨。」柴榮道:「當今幼主無道,聽信姦邪,不念武臣汗馬之功,保安社稷,終日深宮般樂,好色貪財,以致是非顛倒,賞罰不明,昨又聞報,史平章全家受戮,如此忠良屈害,豈不可傷。今日這道旨意,一定又是蘇賊之計,逼反鎮臣,要害元帥。」又指了孟業罵道:「都是你這班狐群狗黨之類,逢迎君上,誤國害民,今日合該喪命,來得湊巧,汝等眾位將軍,看我手刃此賊。」說罷,舉手中劍,望孟業一剁,登時血濺塵埃,身軀倒地。兩邊眾將一齊拍手道:「殺得好,殺得好,大快人心也!」
  那郭威本欲阻擋,奈一時勸慰不及,祇得喝道:「汝這小子,不自忖量,輕舉妄動,擅殺欽差,朝廷知道,發兵問罪,那時難免滅門之禍矣。」柴榮道:「元帥,自古英雄,須要識時務,目今朝綱變亂,國事日非,元帥國之大臣,功業素著,況又掌握大軍,據守重鎮,趁此機會,正好興兵舉事,殺上汴梁,除姦去佞,別立新君,有何不可!」眾將聞了此言,一齊說道:「柴監軍之言有理,元帥不可錯過機會,圖王定霸,在此一舉。某等願效犬馬之勞,共成大事。」
  郭威見人心變動,心中暗喜,說道:「列位將軍,雖承美意,保佐本帥起兵,祇怕德薄福微,不能成事,日後僨敗,不但辜負眾位之心,且使本帥亦無存身之地,奈如之何?」正言之間,祇見一人應聲說道:「明公不必狐疑,當從眾將之言,謀取大事,某敢保其必勝,共襄王業也。」郭威視之,乃是太原人,姓王,名朴,字子讓。生得面如美玉,目若朗星,七尺身軀,堂堂儀表,幼年曾遇異人傳授,善觀天文,精知地理,現在郭威帳下,為參謀之職,言聽計從,極其愛敬,麾下諸將無不悅服。當下郭威問道:「先生所言,何以知其必勝,大事能成?」王朴道:「某夜觀天象,見帝星昏暗,漢運已傾,旺氣正照禪州,乘此國運衰微,幼主昏殘之際,明公當應天順時,首舉大事,將見雄兵一起,天下響應,何愁王業不成耶?」郭威大喜,即命左右,將孟業尸首扛出埋葬訖,是日各散。
  到了次日,在大堂上擺設筵席,遍傳麾下將官,飲宴議事。酒至三巡,食上幾品,郭威舉杯在手,開言說道:「今日本帥蒙眾位將軍齊心協助,舉兵南行,洗蕩姦讒,肅清朝宁,誠為美事。但思糧草未足,將寡兵微,此行成敗未卜,不知眾位將軍有何高見?」道言未畢,早見一將欠身高叫道:「元帥何必多慮?祇某憑著這柄大斧,願為前部,以圖報效。」郭威視之,乃是上將王峻。郭威道:「王將軍,禪州到汴京,有二千餘里,還有黃河之隔,我兵一動,沿路州城,必有飛報進京。漢主若發京中人馬,還可抵敵,倘調外鎮諸侯,將黃河擋住,那時將軍雖勇,祇怕插翅難飛。」王峻生平性如烈火,喜的是獎他勇猛,惱的是說他不濟,當時聽見郭威說他殺不過黃河,心中不忿,喊叫如雷,說道:「元帥,不是王峻夸口,那各路諸侯,有甚能人?某視之直如土木。此去若不奪取汴京,也不算為好漢。」看官,這王峻所言,正如兵法所謂欺敵者敗,他自恃斧精力勇,慣戰能征,眼底無人,藐視天下沒有好漢,誰料兵至黃河,被高懷德槍傷左肋,險些性命之憂。此是後話,這且慢提。
  祇話當時王峻與郭威正在議論,忽見門官來報,說有河南歸德府節度使史老爺求見。郭威聽報,知是史彥超到來,令左右撤去殘席,分付門官:「祇說我整衣不齊,在二門恭候。」門官奉命,往外與史彥超說知。彥超便進帥府,將至二門,果見郭威率領許多將佐出來迎接。史彥超趨上幾步,手撩甲冑,便要下跪。郭威慌忙攙住,說道:「賢弟為何行此大禮。」遂邀至堂上,敘禮已畢,又與各將佐一一見過了禮,遜位坐下。彥超訴道:「元帥威鎮禪州,怎知朝中大變。」就將幼主屈害全家之事,細細訴說一遍。「為此小弟挈家前來相投,望元帥念家兄一體同人之誼,早早興師,乞為家兄報讎,則不惟小弟感德,而家兄亦銜恩於泉下矣。」言罷,淚如雨下。郭威勸道:「賢弟且免悲傷,我不久兵上汴梁,定當削除姦佞,與令兄報讎。」史彥超謝了,令人到外邊把手下兵馬將士都歸了隊伍。郭威分付重整筵席,與史彥超接風。酒散安寢。一夜晚景休提。次日,郭威分撥房屋,與史彥超家小安住。自此,又過了數日。
  這日,郭威升帳,與眾將商議起兵,留大將魏仁甫趙修己等鎮守禪州。遂拜王朴為軍師,史彥超為先鋒,柴榮為監軍,王峻為左營元帥,韓通為右營元帥,選定乾三年二月十六日起兵。到了這日,在教場發炮祭旗,大兵出了禪州,浩浩蕩蕩,一路前進,攻打府州,無人敢擋,勢如破竹。
  且說那沿途的地方官,聽知郭威起兵犯境,差官星夜入京,報知幼主。此時幼主因見孟業的逃回從人奏知,郭威擅斬欽差,興心謀反,幼主正在盛怒,商議遣將問罪。忽又接得邊報,心下大驚,急召蘇鳳吉,共議伐叛之策。蘇鳳吉奏道:「陛下勿憂。臣保一人,命他剿除反賊,必定成功。」幼主問道:「卿所保何人,可以奏績?」蘇鳳吉道:「臣所保者,乃是潼關元帥高行周。此人精於用兵,智勇莫敵,若使他領兵去剿,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耳。」幼主聽奏大喜,即時親寫了一道詔書,遣官前往金斗潼關,調取高行周,克日領兵,往禪州擒獲叛逆郭威,獻俘京師,照功升賞,旨到即日起行,不必來京見駕。欽差領了旨意,離了汴京,不分晝夜,兼程而走,不幾日來到金斗潼關,進城至帥府,開讀旨意畢。高行周不敢遲延,先打發天使進京覆旨,然後挑選了三萬人馬,各各整備了戰攻之具,發炮三聲,大兵離了潼關,晝夜兼程,望禪州進發。看看過了黃河,正望滑州而來,早見探馬來報:「滑州已失,現今郭兵屯扎城中,我軍難以前進。」高行周聽報,即時傳令,離城十里下寨,整備明日攻打。不提。
  卻說郭威兵屯滑州,息軍養馬,以備渡過黃河。忽見探子進來報道:「啟元帥,今有潼關高行周領兵在城外安營,特來報知,請令定奪。」郭威聞報,祇唬得面如土色,心膽皆裂,把那要成大事的心腸,減去了一半。列公,這卻為何?祇因想起昔年之事,高行周在雞寶山一場大戰,把王彥章逼得自刎而亡。這高家槍法,天下無敵,人人聞名喪膽,個個見影寒心。況又將門出身,傳授精通。兼他足智多謀,善於調用。還有一件驚人之術,乃是馬前神課,占斷吉凶,百無一失。為此,郭威思前慮後,心恐神沮,祇得眼盼著王朴說道:「先生,高行周乃將家之子,善能用兵,今他引兵前來,祇怕本帥難免折兵之厄。不知軍師有何妙計,可解其危?」王朴道:「明公勿憂,朴曾夜觀天象,見高行周將星也是昏暗,料他不久於人世。祇是一件,凡為大將者,最怕是個渾名,覺有嫌疑,某聞高行周曾自稱為鷂子,明公又號雀兒,那雀兒與鷂子相爭,何異驅羊鬥虎,卵石相交,未有不敗者,況雀兒乃鷂子口內之物,如何敵得他過?」郭威道:「似此如之奈何?」王朴道:「朴有一計,使高行周斂兵自退,讓明公長驅入汴,不敢阻撓。」郭威道:「計將安出?」王朴道:「自今明公但按兵不動,堅守滑州,等待數月,不必與他交戰,那鷂子無食,腹中飢餓,自然飛去。那時我等進無所阻,退無所扼,長驅而進,汴梁可破矣。」郭威大喜稱善。祇見史彥超一聞此言,便大叫道:「明公何須這等害怕?軍師亦太覺畏縮,量一高行周,有多大本領,直須如此怕他?若依軍師之言,按兵不動,則這末將殺兄之讎,何日得報?末將不才,願領本部人馬前去對陣,務要斬高行周首級,獻於麾下。」說罷,分付左右抬槍牽馬,回步往下便走。郭威未及開言,那王朴見他要去,倒吃一驚,連忙叫道:「將軍慢走,下官有一言奉告。」史彥超聽喚,便立住了腳,說道:「軍師有何分付?」王朴道:「將軍既要出戰,下官不好攔阻。但此去臨陣,凡事必須斟酌,況高家槍法,變化無窮,不比尋常之將。將軍今去會他,我有幾句言語,切須緊記於心,庶無後悔,你此去須當知己知彼,量敵而進,切莫心高,還宜謹慎。」史彥超聽了,微微笑道:「軍師但請放心,不必囑咐,史某此去,定要成功。」說罷,披挂戎裝,出了帥府,提槍上馬,領眾出城,衝往高營去了。那王朴見史彥超堅執要去,料不能勝,遂差王峻帶領三千人馬出城接應。王峻欣然引兵出城接應。不表。
  再說史彥超領了本部人馬,帶了手下健將八員,一齊撲到高營,坐名討戰。探馬報入高營,高行周即時頂盔貫甲,挂劍懸鞭,上馬提槍,放炮出營,來到陣前。史彥超聽得炮響,知道敵人臨陣,抬頭往對面一看,祇見:
  兩桿門旗分左右,坐纛後面緊隨身。
  四員健將押陣腳,引領三千鐵甲軍。
  中軍主將能威武,裝束天神貌絕倫。
  頭頂朱纓紅似火,前後柳葉絳征裙。
  團花袍襯瓊瑤帶,寶鏡青銅映日明。
  左懸鐵胎弓半月,右插狼牙箭幾根。
  手執長槍史八矛,坐下良馬善奔塵。
  平生智勇空天下,術數精奇遠近稱。
史彥超一見高行周,心中火發,惡氣填胸,罵一聲:「老賊!我兄在劉先王駕下,與你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門生命。常言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祇該拿獲姦臣,與我兄長報讎,纔算同病相憐之義,怎麼反領兵來,阻住我的去路,我今日會你,務要取你性命。」高行周聽了大怒,喝道:「史彥超休得胡言!你哥哥史弘肇在日,也不敢稱我名氏,況你勾連郭威謀反,兵犯皇都,身帶彌天大罪,尚敢亂言藐我,若論國法,定當把你拿解進京,碎剮示眾。但念史弘肇平日交情,且饒你狗命去罷,祇叫反賊郭威出來受死。」
  史彥超聽罷,怒發如雷,耳紅面赤,大叫道:「老賊欺我太甚,怎肯干休。」舉手中槍,當胸就刺。高行周亦大怒道:「好逆賊,焉敢無禮!」挺起蛇矛槍,正要交戰,祇聽得後面搶出一員少年將來,馬走如飛,舉起長槍,望史彥超肋下便刺。彥超吃了一驚,掣回槍,連忙架住。看那小將,果是英雄,但見:
  面如滿月,唇若涂朱。紅纓燦爛耀銀盔,素袍招展露白甲。懸弓插箭,曾經自號左天。坐馬搖槍,不讓前朝白虎將。
史彥超大喝道:「來將留名,好待本先鋒動手。」那小將也是把彥超一看,祇見:
  黑臉烏鬢,神眉怪眼。頭戴紅襆盔,朱纓簇簇。身披鎖子甲,黃金澄澄。長毛吼端坐似追風,烏纓槍使動如飛電。
  那少年將聽問,便喝道:「反國逆賊,你連我也不認得麼?我非別人,乃威鎮潼關元帥長子、左天蓬高懷德便是。你生心謀反,罪不容誅,我故特來取你之命。」言罷,搶槍直刺。史彥超用手中槍火速相迎。兩個殺在一團,戰在一處,真的利害。但見:
  兩馬相交,雙槍並舉。兩馬相交,馳驟疆場,塵襯蹄,蹄攪塵,蕩起滿天征霧。雙槍並舉,盤旋架舞,我刺你,你奔我,飄來一塊飛霜。往來爭戰有多時,勇怯高低難定局。
  兩個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高懷德混名左天蓬,家傳槍法,那裏懼你年老將。史彥超乃本領高強,久戰沙場,豈肯讓你少年郎。二人戰已多時,約有七八十合。勝負未分。
  高懷德見史彥超馬快槍疾,果是驍勇,心中暗想:「這黑賊要想在我手內逞強,待我賺他猛力用完,再與他算帳。」就收回了槍,祇管招架,不肯衝前。那高元帥在門旗中觀看,祇見史彥超槍法如驟雨一般,往來衝殺,高懷德祇是這架退避,無暇還兵,祇道他年輕力小,對敵不過,又見手下屬將,多是眼巴巴嗟嘆廝嗔,高行周平日最是好勝,今見兒子當場不濟,自覺面上無光,心頭火發,把槍一擺,分付軍中多添戰鼓,催動如雷,三軍吶喊搖旗,上前助敵。高懷德正在招架之際,忽聽軍中緊催戰鼓,回頭一看,見軍士蜂擁而來,知道父親動怒,低頭暗想:「我若再與這賊相持,父親在軍前必不放心。」遂即暗向腰邊取出那打將鋼鞭,執在手中,那史彥超祇顧拍馬衝戰,雙手拈槍,正照高懷德劈面刺來。懷德右手掄槍,仍前招架,衝鋒過去,回馬轉來,左手舉起鋼鞭,喝聲:「著!」照頭打將下來。史彥超說聲:「不好!」把頭往後一側,祇聽當的一聲響,正打中在背上,史彥超口吐鮮紅,伏鞍而走。懷德拍馬挺槍,隨後飛馬追來。有分教──聲名到處,驚碎了將士的心。槍劍來時,堆積了尸骸之路。正是:
  一身可戰三千里,匹馬堪當百萬師。
畢竟史彥超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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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柴榮薦朋資帷幄 弘肇被譖陷身家



  詞曰:
  幸相殷遇,訴風訴雨。汲引同袍,羨他推許。良朋共吐衷懷,慶英才。孤忠惜被權姦擠,情何已。君心竟辜負,斯意敢期龍比。留此官箴,萬古咸稱。
        右調《怨王孫》
  話說韓通既被趙匡胤責寫了伏狀,連夜奔回家中,收拾細軟物件,妻女上了車子,自己與兒子及徒弟等各各乘馬,取了梢棒,護擁了車仗,望著禪州大路而行。一路上思前想後,打算安身之處,欲要養成銳氣,俟報此讎。無奈彼此商議,仍無定所。正悶行之間,祇見前面一伙行人,約有三四十個,多拿著槍刀劍戟而走。韓通暗想:「此伙必是歹人,待我問他端的。」遂拍馬上前,高聲喝道:「爾等手執刀槍,往那裏去的?」那眾人抬頭一看,見韓通人物軒昂,鞍馬高大,知非尋常之士,不敢怠慢,說道:「馬上壯士,我等俱係近處百姓,因為度日艱難,聞得禪州郭令公招軍,故此前去應募。」韓通聽言,心下又是暗暗想道:「我被趙匡胤這賊連打兩次,閃得我無家可奔,無國可投,今又尚在道路彷徨。我何不將機就計,把這些人收在手下,同上禪州,倘能夠尋得大小前程,便好報這讎恨了。」主意已定,開言說道:「爾等既要投軍,可多跟著我走,那禪州的郭令公是我親戚,我今正要去見他,管取你們一到就有糧吃,就是那路上的盤費,都是我供給。」那眾人聽言,俱各歡喜道:「既是將軍憐恤,我等情願跟隨前去。」韓通大喜,遂即取些銀鈔,給散眾人,一齊望禪州而來。
  到了禪州城中,尋下客店,安頓了家小眾人。自己出外打聽,聞得人說,凡有投軍的,必須先到監軍府去報名投見,然後引至都元帥處驗看,纔有職事。韓通聞了這信,急忙回至店中,打點了投見的手本,加了一個禮單,換了一套新衣服,領著眾人,來到監軍府前,隨了那些四方來的投軍人眾,把手本遞了進去,等候傳見。不多時,祇見一個軍校走將出來道:「那一位是投軍的韓通?監軍老爺有令箭相傳,快進去參見。」韓通聽令,上前答應道:「在下便是韓通。」那軍校隨引進了角門,至大堂階下跪著道:「投軍人韓通報名參見。」那監軍不是別人,正是柴榮,見了韓通,慌忙離座下階,用手扶起道:「賢友請起。」原來韓通與柴榮自幼相交,極稱莫逆,後來天各一方,遂而疏闊。今日收募軍人,先前見了手本上的名姓,已是疑惑,猶恐不是,故此單傳進去,面視是否,不期果是韓通。當下柴榮扶起了韓通。那韓通見了柴榮,亦是慚愧,遂攜手上堂,重新見禮坐下。韓通道:「自與兄台分別,不覺數年,誰知大駕執掌兵權,如此榮耀。若論韓某舊日交情,一定沽恩矣。」柴榮道:「久知賢兄精通武藝,勇略過人,小弟正欲差人尋請,不意今日相遇。誠三生之幸也。況郭元帥乃小弟姑丈,俟明日引見,得睹賢兄如此英才,何愁不大用耶?」說罷,遂命軍校傳取各路投軍人等進堂,看驗載冊,送進帥府,以備編伍操演。公事已畢,即命承辦人整備筵席,款待韓通。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把韓通引進帥府,參見了郭威。郭威見韓通壯年人材,儀表不俗,心下早有幾分愛恤,又遇柴榮稱贊纔能,極力薦舉,更加歡喜。遂即賞了一張委牌,命他權領五營團練使司之職,仍同柴榮招納四方豪傑,每日操演兵馬。韓通受命,拜謝出來。同了柴榮歸監軍府。自此,一心供職,竭立同謀。按下慢提。
  且說漢主自即位以來,聽讒貪色,黷貨遠賢,大興土木之工,黎民甚是怨恨。平日又寵用了一個國丈,名叫蘇鳳吉,生成妒害忠良,籠絡姦小,在朝十奏九準,任意橫行,群臣側目而視,誰敢多言作對?那日卻有細作打探回來,將郭威招兵買馬之事,秘密報知。蘇鳳吉得此消息,即於次日早朝,執笏上殿,俯伏奏道:「臣昨接密報,稱郭威在禪州招兵買馬,大有謀叛之心。乞陛下早為剪除,以免後患。」漢王聞奏,大驚道:「郭威陰蓄不臣之心,有乖王法,太師有何良策?急與朕處裁。」蘇鳳吉奏道:「陛下且不必性急。依臣愚意,可差官齎旨,往禪州調取郭威,彼若恪守臣節,自必隨使來京,若有謀反之心,必然不至。那時陛下再遣將發兵,名正言順,往彼問罪,郭威既不敢抗命,又使在朝諸臣不生異言矣。望陛下龍心裁奪。」漢主聽奏,龍顏大喜道:「太師所奏,真乃治國之良謀也,朕當準奏。」蘇鳳吉謝恩起來。
  漢主正欲傳旨差官,忽見階下一臣,紅袍金襆,玉帶烏靴,執笏當胸,上前奏道:「陛下不可聽讒譖之言,誤了國家大事。」漢主舉目看時,乃是平章事史弘肇。漢主問道:「朕因郭威陰蓄不軌,故此調取回京,別有處置,卿何阻焉?」弘肇道:「非臣敢行阻攔,但思臣與郭威同佐先帝,披堅執銳,創業開基,成就社稷,君臨天下,郭威多有勛勞。因此先帝簡拔,托以重任,使之威鎮禪州,誠國家之保障也。今陛下無故調取進京,君臣疑間,分明逼反重臣。臣恐郭威手下將士極多,決然生變。更且風聞各鎮諸侯,人人自危,齊動干戈,陛下何以處之?願陛下聖斷為幸。」漢主道:「不然。郭威自恃在外,招兵買馬,顯有謀反之心矣。今日若不早除,日後養成胚胎,悔已無及。卿勿多言再阻。」弘肇復奏道:「郭威招兵買馬,此乃深為國家之計,臣子職分所當為。陛下豈可以此事加罪,欲致郭威於死地,以自戕其股肱乎?且陛下自即位以來,不行仁德之政,大興土木之工,聽讒陷忠,沉溺酒色,臣恐天下自此危矣。願陛下親賢遠佞,貴德褒能。先斬蘇鳳吉於市曹,貶蘇后於冷宮,肅清朝宁,靖其內患。然後再加郭威王位,穩住其心。開帑庫以賞軍民,則人情感悅,自然皇圖永固,內外皆安矣。」漢主聞諫,勃然大怒道:「朕自即位以來,一遵先帝遺命,未嘗失德。汝反面斥朕躬寵姦溺害。你看民家富豪飽暖,尚且造建花園,以為春秋賞玩。朕今祇建一所御園,亦未為大興土木。蘇娘娘乃朕之元配,又無失德,如何教朕黜他?朕思夫婦乃人之大倫,庶民之家,尚是篤於恩愛,況朕身率萬民,焉有先薄其倫理,而能表正天下者?即蘇鳳吉所奏,實係為國遠獻,非為一己之事,豈可因汝妒忌,使朕屈斬忠良?若依國法而論,汝之自恃功高,輒行誹謗,理當誅戮,姑念汝乃先帝老臣,宜從寬典,革職為民,永不錄用。汝可速退,不必多纏。」
  史弘肇見幼主不聽他諫,反為革職,知是幼主溺於酒色,強諫無益,因而不復再奏,暗暗嘆氣,立起身來,往外要走。卻見蘇鳳吉立在旁邊,不覺心頭火發,口內煙生,大罵道:「誤國欺君的姦賊!多是你蠱惑聖聰,顛倒朝政,以致人民怨望,藩鎮離心,眼見錦繡江山,畢竟斷送在你這姦賊之手!」蘇鳳吉亦大怒道:「史弘肇,你祇是回護郭威,想與他通同謀反,故此欲害我耶?」史弘肇益怒道:「姦賊!你不思省過,尚敢亂言,你將血口噴人,情實可痛,我誓必與你拼一拼。」說罷,舉起朝笏,照面門狠力一下,那朝笏折為三段。打得蘇鳳吉鼻眼歪斜,口流鮮血,一交滾倒地下,喊叫道:「皇上明鑒,史弘肇私通郭威,生心謀反,怪臣多言,當聖上面前,把臣毒打,望陛下天命救臣。」那漢主在龍床上,親見史弘肇把蘇鳳吉打倒,又見喊叫,心中大怒,用手指定史弘肇大罵道:「萬惡的姦賊!你道朕不明不仁,朕也不惱,當殿毀打太師,也還可恕,不該私通反叛,把朕的江山做情,你今大罪難容,留你必為後患。兩邊的,與朕把這姦賊綁赴市曹,候旨斬首示眾。」祇聽得兩邊一聲領旨,走出幾個駕上官來,登時把史弘肇綁了。兩旁文武,個個驚駭,都懷不平,欲待上前保奏,又怕蘇鳳吉權姦勢焰,祇得嘆息而已。正是:
  懼禍不談朝宁事,貪生豈顧諫諍風。
  當下蘇鳳吉又奏道:「史弘肇私通謀叛,誅他本身,不足以盡其辜,應將滿門家口,一概斬戮,庶使後人盡懷警畏。」漢主悉準其奏,即傳旨,命殿前校尉,速將史弘肇全家,一同綁赴市曾處斬。那校尉領旨,帶領禁兵,將史弘肇府第前後圍住,可憐忠良眷屬,不分良賤老幼男女,盡行綁赴市曹。那滿朝文武雖多,也有平日和弘肇情投意合的,到了此時,也不肯把性命去保。
  祇有那在城的百姓見了,皆懷不平,三個一堆,五個一處的說道:「天下纔得太平幾年,朝內又生這大變。祇這史老爺,何等為國愛民!今日朝廷無辜將他殺了,祇怕刀兵起在眼前,想多是我們百姓無福,又要遭此劫數了。」內中有個年老的開言說道:「列位,這些閑事,且莫要管他。老漢倒有一件緊要事情,要與眾位商議,不知可使得麼?」眾人道:「有甚事情,不妨明言,若可做得,無有不依。」老者道:「列位,老漢想這史老爺,乃是忠臣,我們眾百姓,平日間承他惠養愛恤。今日遭此大變,我們理該買些紙錢,到法場上焚化,送史老爺歸天,也見得我們百姓之情。不知眾位心下何如?」眾人齊聲應道:「有理,有理,我們當得都去送他。」於是大家鬥出些銀錢,多少不等,就去辦了紙錢,一齊到市曹上來。祇見四面八方,軍兵圍住,那裏有得空兒?那老者高聲叫道:「眾位可相讓讓兒,我們要進去送史老爺的。」遂撥開人眾,擠到中間。
  舉眼看那史弘肇及合家眷口,共有一百零三口,個個綁縛而立。那些圍護的兵馬在外,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四下站住。又有那些夜不收,各在四面巡邏。祇見那史弘肇嘆聲叫道:「皇天後土,實鑒我心。我史弘肇為國忘家,所得何罪,以致全家受戮?我生不能食姦賊之肉,死必啖姦賊之魂!」夫人在旁說道:「老爺何必如此?古云忠臣不怕死,祇願死得其所而已,今日為國忘身,全家受戮,其中是非曲直,自有公論,老爺何必嘆息?」史弘肇點首稱善。那些眾百姓看了,俱各流淚,擁至跟前,一齊跪下。史弘肇問道:「爾等前來,有何話說?」眾人答道:「小的們都是本城的百姓,一向在老爺馬足之下,蒙老爺撫恤教養,無可報答。今日聞知老爺被害,小的們無以孝敬,聊備些須紙錢,伏乞老爺當面生受,以表小的們一點敬心。」說罷,就將紙錢抖開,點上了火,朝著史弘肇焚化,一齊放聲大哭。史弘肇看了,連嘆數聲,即便止住道:「爾等百姓,不必如此,我平日為官,並無惠德及於爾等,誠有愧於古臣。況我年過花甲,福業隨身,今日命該刀剁,豈敢怨尤?祇圖不愧此心而已。極承爾等送我老漢夫婦,九泉之下,亦感厚情。我有幾句言詞,爾等百姓須當謹記,則老漢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眾百姓道:「老爺有甚教誨,小的們自當謹記。」史弘肇道:「爾等眾百姓聽著:
  在家俱要敬父母,百善之中孝獨先。
  弟兄友愛敦手足,鄉鄰和睦莫憎嫌。
  教子須當明禮義,閨門訓女母該嚴。
  吃虧認可安本分,貧苦勤將技藝研。
  隨緣淡泊平情過,樂業安居無用煎。
  任爾一生名與利,窮通得失總由天。」
  史弘肇正在說話,祇聽得軍民亂嚷道:「朝廷駕帖來了。」那四下裏看的百姓一齊拍手道:「不好了,駕帖來了,史老爺轉眼就要喪命了!」時有兵士早把百姓趕開,監斬官起身拜了聖旨,供在營柵,分付帶過犯官聽點。遂把史弘肇簽了犯由牌,即命帶至引魂幡跟前。土工把兩條蘆席鋪好在地,史弘肇夫妻對面跪下,怨氣沖天,霎時間天昏地暗,日色無光,但見愁雲漠漠,慘霧沉沉。劊子手提刀等候。祇聽得陰陽官報說:「午時已到,快些開刀。」祇聽得一聲炮響,眾百姓一齊拍手,悲喊聲喧,早把夫婦二人頭兒落地。正是:兩股白氣沖天,一雙英魂西逝。有詩為證:
  憂國勤民已數年,寸心終日惕乾乾。
  天公偏使姦臣陷,血淚鵑啼滿壤泉。
  監斬官既看殺了史弘肇夫妻兩口,又點名殺了合家良賤男婦共計一百零三口,將那尸骸都已埋葬訖。監斬官進朝繳旨,漢主方纔退朝。
  到了次日,蘇鳳吉又奏漢主早早差官,調取郭威還朝。漢主準奏,即差翰林承旨孟業,齎奉旨意,星夜往禪州,調取郭威克日進京,毋得違忤。孟業奉了旨意,辭駕出朝,帶領從人,乘馬出了汴梁城,往禪州進發。不提。
  卻說河南歸德府節度使史彥超,乃是史弘肇的胞弟,那日正在府中與手下屬將飲酒閑談,祇見有一個漏網的家人跑進府來,見了彥超,把主人全家被害事情一一哭訴了一遍。史彥超聞兄被害,登時驚惶滿腹,怒氣填胸,大叫一聲:「痛殺吾也!」登時暈倒在地。眾將上前急救,半晌方醒,咬牙切齒,大聲罵道:「無道昏君!吾兄有汗馬功勞,不思優待恩榮,反聽姦臣讒譖,將吾兄長屈害,一命不足,又將全家抄戮。如此殘酷,理法已無。我誓必生擒姦賊,削去昏君,與我兄長報讎!」言罷,悲號大慟,眾將勸諭,方始收淚。遂謂眾將道:「既昏君害我兄長,早晚必有兵來尋害於我,吾今兵微將寡,如何抵敵?想吾兄長因為郭威而起,吾如今投奔於他,方可免禍,又好與兄長報讎。眾位將軍若肯同行,吾也不辭,不願去者,吾也不強。」當下八員健將一齊答道:「我等向受主將知遇之恩,未能報效,今日遇變,俱願同行。」史彥超大喜道:「既將軍等皆肯同行,就此收拾行李,今日就要起身。」於是眾將等各備行裝,史彥超亦即收拾行程,保著家小,帶了八將,離歸德府,竟投禪州而來。按下慢表。
  且說郭威一日正在帥府閑坐,忽見門官來稟道:「今有朝廷差官在外,乞元帥接旨。」郭威聽了,即忙率領多官齊出帥府,迎接欽差至堂上,開讀了聖旨。郭威心下大驚,且與欽差見禮,分賓而坐。茶罷,郭威開言問道:「欽差大人,聖旨到來,要調取郭威回京,不知所為何事?」那孟業忙賠笑臉,從容說這原故出來,有分教──激變了落鎮之將,指日興兵。冷淡了忠勇之心,憑天安命。正是:
  燕雀處堂事已壞,熊羆壓境勢何支?
畢竟孟業怎樣回答,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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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0:4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平陽鎮二打韓通 七聖廟一番伏狀



  詞曰:
  君行無良,鳩居鵲巢安羨?快當時,欲心貪戀。恃才妄作非為現,末路垂危,可否能常僭?到如今,回首他鄉仍奠。人殊勢異靦顏面,且效他,投筆封侯,思想蓋前愆,乃使吾成驗。
        右調《錦纏道》
  話說鄭恩失去了趙匡胤的赤兔胭脂馬,跑回店來,訴與匡胤知道。匡胤細問店家,方知就是韓通之子搶去。弟兄二人一齊來至野雞林外,尋著了韓通僭住的這所莊子,匡胤便叫鄭恩前去叫罵,自己閃在林中張望。那鄭恩到廣梁門首,看見裏面沒人出來,反把門兒緊緊的關閉,由不得心中大怒,便大罵道:「韓通狗兒!驢球入的,你既然害怕,不敢出來,就不該叫你娃子來搶樂子的馬了。你若知事的,快快出來相會,樂子就一筆勾銷,你若不肯出來相會,樂子就要打折你的窩巢哩。」口裏罵著,手裏不覺粗魯起來,挺起了酸棗棍,在門上亂打,須臾將廣梁門打了大大的窟窿。裏面守門的看了。慌忙跑進廳去,稟知韓通。此時韓通正坐家中,聽知兒子得了寶馬,即叫牽來觀看,果是一匹赤兔龍駒。心下歡喜不盡,分付家人整備慶賀筵席,做個龍駒大會,賞過了那些跟隨出獵的眾人。於是父子夫妻及眾徒弟等,正要各各入席歡飲,猛見守門的進來通報,說是黑漢打門,要討馬匹,現在外邊叫罵。韓通聽了,勃然大怒,即時點齊了眾徒弟,帶了兒子天祿,各執兵器,一齊往外邊來。分付把大門開了,哄的擁將出去。
  那鄭恩正在叫罵,忽見大門已開,擁出一群人來,兩邊雁字兒分開。舉眼看那中間為首的,也是勇猛的,祇見他:
  頭戴一字青巾,身著杏黃箭服,烏靴戰褲簇新新,拳棒精通獨步。暴突金睛威武,橫生裂目凶頑,手提梢棒鬼神驚,不愧名稱二虎。
  鄭恩大喝一聲道:「那穿杏黃襖子的敢是韓通兒麼?」那韓通聽得叫他名氏,抬頭往外看著,果然好一條大漢。怎見得?
  烏綾帕勒黑氈帽,罩體披袍是皂青。
  藍布捲袱腰內結,裹腳翁鞋皆用青。
  手執一根酸棗棍,威風凜凜世人欽。
  煙燻太歲爭相似,火煉金剛不讓稱。
  韓通見了,大呼道:「俺便是韓通。你是甚人,敢來犯俺?」鄭恩道:「樂子姓鄭名恩,今日到此,非為別事,祇為你的娃子把咱的寶馬搶來藏過了,故此特來取討。你若曉事,送了出來,樂子便佛眼兒相看,若你強橫不還,祇怕樂子手中這酸棗棍不肯與你甘休。」韓通聽了大怒,叫聲:「黑賊!你怎敢出言無狀?誰見你的馬來?你今日無故前來,把我大門打碎,這是你自要尋死,休來怨俺。」說罷,舉起梢棒,當頭打來。鄭恩舉棍,撲面相迎。兩個打在當場,鬥在一處,真個一場大戰。但見:
  一般兵器,兩個雄心。一般兵器,棍打棒,棒迎棍,光閃閃,不亞蛟龍空裏舞。兩個雄心,我擒你,你拿我,氣赳赳,儼如虎豹嶺頭爭。初交手,怎辨雌雄,祇覺得塵土飛揚,疑是天公布霧。到後來,纔分高下,一任你喊聲振舉,須知人力摧殘。
  當下兩個各施本領,戰鬥多時,不覺的鬥了三十回合。鄭恩本事不濟,看看要敗下來了。匡胤在樹林中看得親切,恐怕鄭恩有失,暗暗解下腰中鸞帶,順手一抖,變成了神煞棍棒,輕輕的溜將出來,大喝一聲道:「韓通的賊!休要恃強,你可記得在大名府哀求的言語麼?今日又在此地胡行,怎的容你?」那韓通正要把鄭恩打倒,忽地見匡胤躥到面前,吃了一驚,往後一退。匡胤趁勢祇一掃腳棍,早把韓通打倒在地。
  說話的,韓通未及交手,怎麼就被匡胤打倒?這等看起來,則是韓通並無本事,絕少技能,如何在平陽鎮上稱雄做霸,行教傳徒?倒不如斂跡潛蹤,偷生度日,也免了當場出醜,過後遺羞。看官們有所未知,從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轉敗為勝,移弱為強,其中卻有一段變易的機趣,幻妙的功夫。如今祇將拳法而論,匡胤所學,本是不及韓通,若使兩下公平交易,走手起來,以視鄭恩曾經救駕,武藝略高,今日尚且輸了銳氣,則匡胤定當甘拜下風矣。怎奈彼時在大名府初會之時,幸有鬼神呵護,暗裏施為,所以匡胤佔了上風,把韓通無存身之地,遠遠逃竄。今日二次相逢,又是韓通未曾提防,匡胤有心暗算,合了兵法所云:「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所以又佔了上風。即如第三番相會,仍使韓通失手,正如博家擲色所言,又犯盆口之意。總而言之,祇是個王者不死而已。閑話表過,不敢絮煩。
  祇說當下匡胤打倒了韓通,祇一腳踏住胸膛,左手掄拳,照著臉上就打。初時韓通尚可挨抵,打到後來,祇是哎喲連聲,死命的狠掙,數次發昏,一時省不起是誰。那鄭恩在旁觀看,心中好不歡喜。正如:
  貧人獲至寶,寒士步瀛洲。
  那鄭恩叫道:「二哥,你這拳頭,祇怕沒些意思。這個橫行生事的驢球入的,留他何用?不如待樂子奉敬幾棍,送了他性命,與這裏百姓們除了大害,也是咱們的一件好事。」鄭恩乃天生粗魯,質性直爽,口裏方纔說完,手裏就舉起了酸棗棍,便望韓通要打。匡胤連忙止住道:「不可,我這拳頭他已是盡夠受用了,賢弟不可粗魯,且留這廝活口,別有話說。」鄭恩依言,祇得提了酸棗棍,惡狠狠立在旁邊。那韓通的兒子和這些徒弟們,欲要上前解救,見那匡胤相貌非凡,身材雄壯,定是個難鬥的英雄,二來怕那鄭恩行凶,若使上前動手相救,倘他果把棗棍一舉,韓通的性命就難保了。又聽得匡胤說且留活口,諒來性命還可不妨,祇得也不多言,也不動手,一個個袖手旁觀,都在門前站立。這正如兩句俗語說的:
  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還被惡人磨。
  當時匡胤一手揪著韓通的頭髮,一手執著拳頭,照在韓通臉上,喝聲:「你且睜開驢眼,看我是誰?」此時韓通已是打得眼腫鼻歪,身體又被踏住,動彈不得。聽見匡胤問他,便把雙目亂睜,睜了半晌,方纔開了一線兒微光,仔細望上一看,方知是趙匡胤,唬得哽氣倒噎,懊悔莫及。心下想道:「好利害!怎麼他又在這裏助那黑漢?可見我的造化低,又遇了這個魔頭,免不得要下氣伏軟些,纔可保全性命。」於是歡容的笑道:「原來是趙公子駕臨,自從在大名府一別,直到如今,不知公子可安否?」匡胤笑道:「你既認得是我,可知當日在大名府打了你,如今可還害怕麼?」韓通聽問,想道:「我前番雖曾挨他的打,連妻子也不知道。今日這些徒弟和我兒子在此,若滅盡了銳氣,日後怎好出頭?」仔細思量,莫輸口氣,輸了身子罷。便道:「公子,我與你多年相好,廝親廝敬,連面也不曾紅過,今日如何取笑?請到舍下,一敘久別之情,纔見義氣的朋友。。」
  匡胤喝道:「韓通,我看你光棍樣兒,對著眾人面前,恐怕害羞,不肯認帳。我也不與你多說,祇教你再受幾拳,與眾人看看何如?」說罷,又要揮拳打下。韓通方纔慌了,祇得不顧羞慚,哀哀的說道:「趙舍人,莫再打了,自在大名府見教一次,到如今想起來,真是害怕,夢魂皆驚。乞公子海量,寬容饒了我罷。」匡胤道:「你既害怕,要我相饒,須要聽我分付,你從今日快快離了此地,別處安身,改惡從善,再把這座莊子交還原人,我便饒你,若不依我言,仍在平陽鎮上殘害百姓,俺在早晚之間,必然取你性命。」韓通道:「公子分付,怎敢不依?」匡胤道:「你既依允,俺便放你起來,與同眾人速往平陽鎮去,寫下一張執照,方纔放你。」韓通祇要性命,滿口應承。匡胤把腳一鬆,韓通爬了起來,呆呆的立著,敢怒而不敢言。那鄭恩在旁說道:「驢球入的,快把樂子的馬牽了出來,待咱的二哥騎了,好回平陽鎮去。」韓通聽了,那裏還敢不依,連忙叫人快把這馬牽來,交與匡胤。匡胤把神煞棍棒變成鸞帶,束在腰間,跨上龍駒。鄭恩拿了酸棗棍,帶了韓通,把後邊人喝住,不許一人同行。
  當時三個人出了野雞林,來到平陽鎮口,登時哄動許多百姓,齊來觀看,多說道:「這是橫行害民的團練教師爺,平日間祇有他如狼似虎,還有誰人敢說他一個不字?今日為著甚來,掉在這裏?」內中一個走上前來叫道:「團練老爺,你定下的每日規矩,要的這十兩銳銀,我們湊份已齊,怎麼今日不來收取?想是要我們到衙門裏來完辦麼?」又一個道:「眾位,且看他裝這狗彘之形,想是要去上圈哩。祇是把往日英雄,一朝失了,覺得帶累我們羞殺。」韓通聽了這些言語,羞慚滿面,低頭而行。匡胤叫道:「列位也不必多言,今日俺與你們解釋了此事,便是兩無干礙,各奔前程。列位可同我前去,要他寫了一張執照,便好打發他起身。」眾人道:「好漢所處極當。」遂一齊來到十字街頭,卻有一座七聖廟,廟前有一座亭子。
  匡胤跳下馬來,把馬拴在在子上,便說道:「你們眾位之中,有那年高德厚,請進幾位,看他寫下執照。再尋原主劉員外進來,當面交還莊子。」眾百姓中有人答應道:「那劉員外也在此間。」匡胤邀進亭中,就叫那百姓公同推舉,議了五位老者,多是年及六旬,仁厚長者,齊往亭子內,恭聽調度。匡胤又叫人去取了凳桌,就請六位老者兩旁坐下。中間擺下桌子,又取了紙墨筆硯,安放好了。匡胤然後開口道:「各位長者,非是在下沽名邀譽,妄斷鄉評,祇為俺一生最喜鋤強扶弱,屏惡攜良,因此路見不平,權力公舉。倘有不合於禮,各位亦須面斥其非,方見公道。」那老者道:「好漢為民處分,已是極循道理的了,有甚不合,致使我等饒舌?請自尊裁,不必過謙。」匡胤便叫韓通過來,謂之道:「今日此舉,並非俺苛刻於你,祇因你行己不法,虐戾良民,須要自己服罪。俺不過大義而行,祇叫你寫下執照,不許再來,還要交還劉員外房屋。諸事清楚,俺便放你去路。」韓通到此地步,怎敢不依?提起筆來,就像犯人畫招一般,登時把執照寫完,名氏底下扎了花押,雙手遞與匡胤。匡胤接來一看,祇見上面寫來,果是明白乾淨,永無更變的。寫道:
  具伏辨韓通,為因己性不明,冒居平陽鎮劉宅房屋,欺公藐法,橫害良民,種種非為,果堪眾憤。但從古開自新之路,君子寬已往之追。自知不容於此地,願將該座莊房交還原主,全家遠避,不復相侵。如後再至平陽,有犯一草一木者,願甘眾處。故立執照,永遠存據。
  匡胤看畢,遞與眾老者看了一遍,多說道:「寫得不錯,好漢便須放他去罷。」匡胤依言,即著韓通速速回家收拾,出房交割,快離了此地,不許停留。韓通得了性命,抱頭鼠竄的去了。
  那幾個老者都想:「韓通雖然寫下伏辯而去,猶恐事有反覆,慮他日後再來,如何抵當?」遂一齊說道:「請問二位好漢尊姓大名?老漢等有一委曲之言,願乞允諾。」匡胤道:「在下姓趙,這是結義兄弟姓鄭,不知列位有何下教,願乞明示。」老者道:「某等眾人,蒙二位英雄路見不平,打了韓通,將他趕去。祇怕這惡棍面雖順從,心不甘服,日後知得二位去後,再來肆毒,我們合鎮人民,便難承受了。所以我等私意,欲屈二位英雄留住此間,權住幾月,與我們百姓做個護身,待他果已不來,然後請尊駕行動。不知可否?」匡胤道:「韓通此去,定是永不敢來,列位放心,不須多慮。況在下各有正事,不便在此久住。」說罷,就要辭別。眾人那裏肯捨,一齊在亭子外攔住,不肯放行。那鄭恩吃慣了現成酒飯,聽見眾人苦苦相留,心中暗自歡喜,叫道:「二哥,咱們打去了韓通,雖然與他們除了害,祇是咱們去後,這驢球入的果然再來,叫這百姓們怎禁得起?他們留咱,定然也有信義。前日樂子在興隆莊鎮邪,也住了幾時。今日他們叫住幾月,決不誤了正事,便與他做個護身,有何妨害?況且這裏是關西一帶四通八達的地方,閑著工夫,探問柴大哥的消息,也是好的。」匡胤低頭想道:「我本為尋訪大哥,故此終日奔波道路。今鄭恩所言,甚是有理,我何必拒絕於他,拂情太甚?」遂說道:「既承眾位厚意相留,祇得領教了。但今先要說過,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在下便要起身,莫再推阻。」那老者道:「二位英雄有心住下,祇過了幾月,任憑起行。」於是匡胤鄭恩,權在這七聖廟內安住。又叫人往招商店去,把行李包裹兵器一齊取了來。又把那馬拴在殿後偏間內。自此,每日三餐,眾人輪流供養。閑暇無事,又往街上訪尋柴榮消息。這且按下不提。
  卻說韓通得了性命,忙忙然如喪家之狗,竄出了平陽鎮,將至野雞林來,祇見兒子韓天祿領了眾徒弟前來迎接,問起其事。韓通把寫伏辯等,一一說了,道:「如今這裏住不得了,我們快快回家收拾,連夜起身。」說罷,一齊來至家中,又與娘子說知了,就把那所備的龍駒會筵席,各各飽餐了一頓。韓通又取些跌打的丹藥,啖了一服。然後眾人收拾了金銀衣服細軟等物,打成馱子,家口上了車子,父子二人帶了徒弟家人,一齊保著車馱,連夜起行,離了平陽鎮所屬地方,望著禪州去路而走。祇因這番投奔,有分教──遇故謀新,大郡壯風雲之色。改弦易轍,圖王添羽翼之臣。正是:
  但憑韜略行藏技,何懼山林跋涉勞。
畢竟韓通此去何處安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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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鄭恩無心擒獵鳥 天祿有意搶龍駒



  詩曰:
  春風從何來,吹彼芳樹枝。
  客心多惆悵,日夕千里思。
  出門異南北,偕往任所之。
  願言縶白駒,已見西日馳。
  於心徒欲速,出沒成參差。
  徘徊一室中,恍惚始來時。
  沉沉西林路,光暗從此辭。
        右節錄竹垞古體
  話說趙匡胤與鄭恩在飯店之中,遇了玉石琵琶、粉面狐狸兩個妖怪扮了走唱婦人,前來迷惑,反被鄭恩識破機關,兄弟二人同心並力,把二妖盡都打死,復了原形。匡胤正欲收拾行囊,出門上路,祇見鄭恩叫道:「二哥且慢,這兩個妖怪雖被咱們打死,但留下這個形象,不是好處,咱們有心除害,何不將他一齊收拾,免得又有後患。」匡胤道:「賢弟言之有理。」遂叫兩個伙家進來,把狐狸抬出店外,就在空地上取火焚燒,祇覺得陣陣風飄,焦毛爛臭。須臾煨燼,便把這枯骨搗碎,拋棄於野。那鄭恩又把那玉石琵琶取將出來,仍放在空地之上,揚起了酸棗棍,猛力一下,打做了七八塊,塊塊都有血痕。匡胤見了,也自高興,執了神煞棍棒,弟兄兩個,一頓亂打,頃刻間打成齏粉,叫那伙家把來掃去。兩個一齊回進店房,祇見房中排設一席酒筵,那店家在旁等候。匡胤動問其故。店家道:「蒙二位好漢力除妖孽,免了民害,小店無以為報,祇得薄治一杯蔬酒,少添二位的豪興,望勿推辭。」匡胤道:「既承老店主厚意,俺們祇得領情便了。」那店家便請二人入席,自己執壺相敬,勸了多時,告辭出去。弟兄兩個,對飲談心,各各盡量而散。看看天色將晚,出門不及,祇得住下,又過了一宵。
  次日清晨起來,弟兄二人各自收拾行李,出房辭謝了店家上路。匡胤乘馬,鄭恩步行,兩個取路望西而走。此時正是初春天氣,正見草根透綠,樹木萌芽。趟趕程途,非止一日,早見前面有座村鎮,匡胤道:「兄弟,俺們連日行路,有些辛苦,何不進這鎮市,尋下店家,歇息數日,再行何如?」鄭恩道:「二哥說得不差。樂子也走得不耐煩,也要歇息歇息。」說罷,二人進了鎮口,看見人煙湊集,鬧熱喧嘩。當時尋下了招商店,把馬匹交與當槽的喂著,揀了一間潔淨的客房住下,安頓行李。須臾酒保送上酒食,二人用畢。看看天色已晚,二人各自安寢。
  次日,用過了早飯,匡胤便叫店小二問道:「此處叫甚麼地名?」小二道:「客官,我們這個去處,乃是東西要路,名喚平陽鎮,極是熱鬧的。」匡胤謂鄭恩道:「三弟,我們東奔西馳,祇為訪尋大哥而來,不道連走幾處,並無下落。今到平陽鎮,久聞是個通衢大路,來往人多,我們左右閑住在此,何不到外面走走,或者遇著大哥,亦未可知,賢弟你道何如?」鄭恩道:「二哥說得不差,祇是咱們莫要白走,帶著馬去遛遛韁,放放青,也是好的。」匡胤依允。鄭恩遂到槽頭解了馬,牽將出來。匡胤鎖上房門,一齊出店而走。到那大街之上,真的店舖相連,往來不絕。兩個魚貫而行,來至三岔路口,不道行人阻住,挨擠不開,眾人你推我攘,哄的一衝,竟把弟兄二人衝為兩處。匡胤不見了鄭恩,分開眾人,四望找尋,不見蹤跡,心下想道:「這魯夫不知擠到那裏去了?或者不見了我,牽馬先回下處不成?」心下疑惑,轉身便回店家去了。
  那鄭恩因不見了匡胤,也在那裏尋覓,心下疑是先往前行,因而牽了馬,望前奔走。約走一箭之地,祇見那邊一簇人,團團圍裹在那裏看耍傀儡的,心中想道:「敢是二哥在內觀看,也不可知,待樂子瞧這一瞧。」遂帶住了馬,挨身在眾人背後觀看,見那扮演傀儡,玲瓏盡致。鄭恩看到快樂之際,不覺哈哈大笑,把手拍將起來,側耳搖頭,十分歡喜。誰知一拍手時,把韁繩鬆了下來,那馬兒脫了韁繩,便舒開四蹄,望前馳驟。鄭恩正看得高興,耳邊忽聽馬蹄之聲,回頭一看,那馬己是去遠了,慌忙跋步去趕。不知不覺,趕出了平陽鎮,離鎮已有二里之遙,趕到一座大樹林中,方纔把馬拿住。鄭恩趕得怒發,使著性兒,把馬連打了幾拳,牽住疆繩,將身席地而坐,見那樹林茂密,倒也幽雅。正在抬頭瞧看,忽聽得一聲鈴響,祇見一隻帶腳線的黃鷹飛來,落在地下,尾上還帶著鈴兒,那身上的毛色,生得齊整可愛。鄭恩本是粗魯之人,焉能識得?當時見了黃鷹,心中大喜道:「樂子正在煩惱,不知那裏來的這隻野雞兒,倒也肥壯。待樂子拿回店去,配與二哥下酒,也不枉白走一場。」遂把馬拴在樹上,踅將過去,將鷹兒拿住。那鷹見人捉他,也弔過頭來,把鄭恩手上狠命的一啄,再也不放。鄭恩大怒,慌把那鷹一手擠住,往地下祇一摔,將腳踏住了,把身上的毛片登時撏得乾淨。那鷹滿身負痛,祇在地上打滾兒亂叫。鄭恩看了,大笑道:「你這驢球入的,如今還啄得樂子麼?停會兒還叫你熱湯裏去洗澡哩。」
  正在說著,祇見那邊來了一伙人,牽了小犬,拿著梢棒,一齊跑到林子裏來尋獲黃鷹,但見地上堆下鷹毛,那鷹赤著身兒,在地死命的亂掙。眾人見了,各各驚訝道:「是誰把俺家的鷹兒弄死了?」把眼團團一看,見了鄭恩坐在那邊,一齊道:「莫不是那邊這黑漢不成?我們去套問他,便知是否。」說罷,一齊走上前去,叫聲:「漢子,方纔我們有隻黃鷹兒飛了過來,你可也見麼?」鄭恩道:「樂子正在坐地,祇見一隻野雞飛來,樂子已把毛衣去掉,要帶回去配來下酒,卻不曾見有甚麼黃鷹兒。」眾人聽了,一齊亂嚷道:「好大膽的毛賊!原來就是你把我家的鷹兒弄死了,這是怎的?快快賠了我們,饒你的打罵。」鄭恩聽了,睜圓雙眼,回言罵道:「驢球入的,這是咱樂子拾得的野雞,與你們甚麼相干?怎麼你們說是黃鷹兒,在這裏冒要?休想樂子把來與你?」那眾人聽了,亦是大罵道:「該死的狗頭!這是我家公子養的,這一架鷹兒,如同至寶。方纔拿了兔,被一拳兒打冒了,飛來這林子裏歇息。你這狗頭卻認做了野雞,把來害了性命。如今總無別說,你祇好好的賠了便罷,若沒得賠還,須跟我們去見公子,當面與你說話,或者公子不要你賠,也是你的造化,我們也脫了干係。你若指望安穩的回去,這卻萬萬不能的。」鄭恩聽了,便問道:「我且問你,這公子是何等樣人?叫甚麼名兒?」眾人道:「原來你是野外的狗頭,那裏知道?俺們實對你說,你便曉得公子的利害哩。我這公子不是別人,就是本鎮團練教師韓老爺的公子,他性如烈火,動手就要打人。你這狗頭快快跟我們去,若再遲延,便要打斷你的狗筋,莫要後悔。」內中有幾個道:「你們也不必與他費舌,祇消拿這狗頭去見公子就是了。」眾人說聲:「有理。」一齊動手,來拿鄭恩。鄭恩大怒,提起拳頭就打。那眾人見鄭恩發手,就便各舉梢棒,亂打將來。鄭恩那裏懼怕,掄開拳頭,如流星趕月一般,四面揮打,須臾打倒了數人。那眾人見無好勢,恐怕他走脫了,祇得一齊發喊,遠遠的圍住,把鄭恩困在中間。
  正在攻打之際,祇見韓公子帶了幾個鄉兵,隨後到來,見眾人圍住廝打,便叫過一個來問道:「你們為何廝打?」那人答道:「這黑漢因把我們的黃鷹弄死了,我們要他賠,他卻不肯,所以在此廝打。」那韓公子聽言,把眼望圍中一看,心中暗自想道:「好一條梢長大漢,看他赤手光拳,敵住眾人的梢棒,諒他也是個不善魔頭。」又見那邊樹上拴著一匹好馬,好生齊整,體段調良,心中甚是愛羨,諒著必是此人之物,一時起了念頭道:「這匹馬難道不值我的鷹麼?」想定主意,趁這廝鬧之中,便叫手下人暗暗去解下韁繩,牽到跟前,將身跳上,令人高聲叫道:「爾等聽著,這黑漢既壞了我家鷹,公子已把他馬牽回去了。他若要馬,自然賠鷹,他若沒有鷹賠,就把這馬折算了。爾等各自回去,也不必與他廝鬧了。」說完,跟了韓公子,一直奔回莊上去了。那些打圍的眾人聽了分付,脫了賠鷹的干係,誰肯又來作惡,也就一哄的跑散去了。
  鄭恩瞧看不見了馬,連忙跑出林子來,東張西望,不但馬無蹤跡,連人影兒也不見一些了。心中氣發,暴跳如雷,祇在林子裏跑出跑迸,往回了數次,沒做理會。祇得高聲大罵了一回,見沒處追尋,使著性子,跋步就走。一口氣跑回平陽鎮,進了招商店,到著房中,已見匡胤在內坐著。鄭恩走得吃力,坐下身軀,閉了口,祇是喘息。匡胤見了這等模樣,便叫:「兄弟,你方纔怎麼擠開了,在那裏耽擱多時?如今這馬可拴在槽上不曾?為甚這般光景?」鄭恩搖手,祇是亂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匡胤見了,愈加疑惑,復又問他端的。鄭恩祇是不應。喘了半日,方纔說道:「二哥,你倒問起咱來,樂子好好的走,不見了你,偏偏你的馬又溜了韁。」匡胤聽說,心中吃了一驚,慌忙問道:「因甚這馬溜了韁?你可拿住也否?」鄭恩道:「一匹馬,怎說拿他不住?被樂子一口氣趕到一座樹林裏,把馬拿住了。祇是可恨那個驢球入的賊子!」
  匡胤忙問道:「既拿住了馬,有甚的賊子可恨?」鄭恩道:「咱吃虧在一隻彎嘴的野雞兒,那時飛進林來,被樂子拿住了,把他的毛衣盡都揪去,指望帶回來與二哥下酒。誰知遇著一伙人,來尋甚麼鷹兒,要樂子賠他,樂子不肯,就和他廝打。可惱這些娃子驢球入的多,趁著空兒,就把二哥的馬牽去了。」匡胤道:「怎麼把馬牽了去?你可曾追趕麼?」鄭恩道:「樂子本是要追,怎奈他走得無影無蹤,沒處追尋,故此祇得跑了回來,與你商量。」匡胤聽他失去了馬,便道:「三弟,你忒也粗魯了些,既然鬧市中擠散,就該回店纔是,怎麼又去招災惹禍?如今坐騎被人搶了去,祇看這沉重行李,沒有腳力擔負,怎好行程趕路?」正在埋怨,鄭恩忽然想起道:「二哥,你休埋怨,那個牽馬的,是有名的人,如今咱們和這驢球入的要就是了。」匡胤便問道:「既有名姓,這馬就有著落了。但不知他的姓名,你怎地知道?」鄭恩道:「那時未曾廝打,樂子也曾問他,他說是甚麼團練教師韓老爺的公子,豈不是個有名兒的人麼?」匡胤道:「既然有此實落,就好追尋,祇消與店小二問明他的住處,和你前去取討便了。」正是:
  得者何足喜,失者不為憂。
  須知塞翁意,喜恐變成憂。
  當下匡胤便喚店小二進來,問道:「這裏有個團練教師,不知住在何處?」店小二道:「客官問他有何事故?」匡胤道:「我這個兄弟方纔出去放馬,不道溜了韁,被韓教師家的甚麼公子搶了去,我們要去取討,所以問你。」店小二道:「原來如此。客官,我勸你把此事歇了罷,莫說一匹馬,就是十匹,總也要不來的。」匡胤道:「卻是為何有這等勢要?」店小二道:「客官有所未知,這個公子名叫韓天祿,他的父親名喚韓通,此人拳棒精熟,作惡多端,兩年前從大名府帶了家小,來到我們鎮上,仗著慣使槍棒拳腳,橫行無狀,我們做買賣的,多要吃分開錢。他把劉員外家偌大的一所莊子,硬強霸奪,做了住宅,自己稱為團練教師。他手下有一二百個徒弟,又豢養些鄉兵,喚奴使婢,雄踞此地。每日到鎮上科斂些許百姓們,要湊納十兩長稅銀子,眾人懼怕他的威勢,誰敢違拗了他,以此,又是放縱兒子,常在外邊淫人妻女,詐人財帛,這些惡款多端,橫行不法,我們本地之人,尚且懼怕,何況二位客官,乃是異鄉之人,怎好與他做對,故此奉勸客官,把這事甘休了罷,保得個平安無事,就算萬幸了。」匡胤聽畢,心中想道:「原來就是韓通這廝,又在這裏不法害民,我怎肯饒他?」便道:「小二哥,你也不須這等擔驚受怕,我這馬要不要尚在未定,你祇說他的住處在於何方就是了。」小二道:「既客官一定要去,我便說明這個住處,聽從行止便了。他的莊子,就在這平陽鎮正南上,野雞林過去,一座大樹林內便是。想是那馬也在此地失的。客官們到彼,須要仔細。」那店小二說完,竟是出去了。
  匡胤道:「兄弟,你道這搶馬的是誰?原來就是我時常對你說的在大名府勾欄院被我打的韓通這廝。他又在此地害民,我且再與他廝鬧一場,看他此地住得也住不得?」鄭恩道:「樂子卻認得野雞林,咱們趁此日中天氣,正好尋到他家,有本事討馬回來,便好了帳。」說罷,提了酸棗棍,同匡胤出了店門,撒開腳步,趕到野雞林,至那大樹林盡頭,尋著了莊子。匡胤道:「兄弟,你且去引他出來,好待愚兄與他算帳。」匡胤說罷,自己閃在密樹林中,暗暗張望。那鄭恩執了酸棗棍,惡狠狠奔至廣梁門首,放出那春雷般的聲音,要把韓通叫罵出來。有分教──狹路相逢,再教強梁失勢。窮途發憤,纔使棍惡從良。正是:
  徒知背理謀身計,怎說安民除暴風。
畢竟韓通肯出來否,再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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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鄭恩遺像鎮村坊 匡胤同心除妖魅



  詩曰:
  憶昔君從東道至,驅馳多遇殷憂事。
  履危涉險不尋常,奮臂飛騰雲雨至。
  自慮稅駕屬何方,欻然中道意彷徨。
  繾綣適逢知己友,促膝談心在廟堂。
  百年瞬息如駒隙,白首徒傷奚足則。
  丈夫志氣須超凡,食前方丈終休歇。
  雄才大略及時揚,願作干城功滿場。
  徒使遺神及繪像,千秋能否有褒獎。
  話說趙匡胤在興隆莊酒店內遇著了鄭恩,彼此離別多時,情深意篤。談論之間,鄭恩祇圖安樂,因此勸著匡胤,不要奔走風塵,伴他及時快樂,絮絮滔滔說了一遍。匡胤道:「賢弟言之差矣。我與汝都是頂天立地之人,須當推施雄才,待時展布,或者圖個封妻蔭子,竹帛垂名,上不愧於祖先,下不負乎一身,方是丈夫志氣,若然貪圖安樂,靠人營生,乃是庸夫俗子所為,豈是你我終身事業?賢弟聽我之言,休圖安逸,苟且存身,決當努力著鞭,冀求進取,斷不可墮了主意,將平身自命之志,埋沒不聞,便與草木同朽,那時悔之晚矣。」匡胤一席話,把鄭恩說得垂頭嘆氣,半晌無言,想了一回,方纔開口道:「二哥,樂子聽你的言語,實是有理。就要樂子離了此地,也是容易,但如今往那裏去安身?咱們須要商議定了,纔好走路。」匡胤道:「大丈夫處世,四海為家,何處不是安身之地?賢弟祇管放心,與同愚兄此去,定有下落。」鄭恩依允,便同匡胤各各安睡。
  次日起身,即叫一個從人,分付道:「你去把莊上的頭兒傳來,樂子有話商量。」那從人就去把興隆莊上的為頭老者,俱各邀到廟中,一齊施禮。鄭恩拱手還禮。那眾人見了匡胤,便問鄭恩道:「好漢,這位是誰?」鄭恩道:「這是樂子的二哥,極是有仁有義的,你們也來見個禮兒。」眾人又與匡胤見過了禮。然後鄭恩開言說道:「眾位鄉親,今日樂子傳你們到來,非為別事,祇因咱的二哥當年在關西放債,放去十萬八千兩銀子,沒有到手,如今要請樂子同去取討利銀,故此傳你們到來,樂子就要辭別。」眾人道:「大王,你是個財主,又是個福神,自從來到小莊,降伏了妖怪,請得英雄住下,以鎮合莊,便是風調雨順,地旺人興,真乃一方的佑神,百姓的吉星,我們怎肯捨得你去?還望安心住上幾時。」鄭恩道:「樂子主意已定,隨你怎樣待咱,總留不住的。」眾人道:「既神爺立意要去,但請再住幾日,且過了歲朝燈節,方去不遲。」鄭恩道:「不必,樂子想天天吃飯穿衣,管甚麼歲朝燈節?要去就去,有甚的流連疙瘩。」
  眾人見他立意要去,祇得背地裏商量道:「看這神爺,已是不肯住下的了,我們苦苦留他,也是無益。為今之計,不如大家湊出盤纏,治了酒席,與他送行,祇當在此打伙一場,以盡我們的心事,何如?」眾人道:「說得有理,我們及早兒去辦事。」說罷,各各出了廟門,分頭湊措盤纏,整治了一席酒,抬到廟中,當殿擺下,就請鄭恩匡胤坐在上面。那兩個年高的上前把盞,說道:「神爺,我等皆蒙大恩除妖,保全合莊的性命,指望長在此間,使我等孝敬報答。不意今日一旦分離,拋別遠去,不知何日再得重逢,叫我等如何忘念?」說罷,淚如雨下。鄭恩道:「眾位鄉親,也不必悲傷。樂子在此,承你們這般厚意,又是如此不捨,如今樂子倒有一法,便可報你們相待的厚情了。」那老者連忙問道:「神爺有甚法兒,可使我們盡敬?」鄭恩道:「你們這裏可有甚麼畫師?與我叫將一個進來,樂子要用。」老者道:「有有,不知神爺要來畫甚?」鄭恩道:「樂子去後,怕又出甚麼妖怪害民,故此叫他把我的圖樣畫下來──一則鎮壓妖邪,使他不敢侵犯。二則你們思念樂子,看了這像,就如親見的一般。這個法兒,卻不好麼?」匡胤從旁贊道:「賢弟此法,果是不差。列位快央人去請那丹青來,傳寫了像,我們好告辭也。」
  那老者聽了,即便使人去,登時請了一個妙手丹青,領到廟中,與各人施禮已了,就在酒席前放下一隻桌子,備上筆硯,鋪下一幅素箋。那畫師對面坐下,提起狼毫,蘸上香墨,看了鄭恩模樣,舉手就描。但見他:
  起手先將兩眼描,熊鬃眉黛潤添毫。
  形容不用多顏色,墨黑濃濃任意調。
  扎鼻下橫盆口闊,高顴相配地盤朝。
  橫生怪肉驚人怕,千載英雄有幾遭。
那畫師把鄭恩的形容細細描完,遞與眾人觀看。眾人一齊贊道:「果然畫得好,真的有一無雙。」
  匡胤也便立起身來,接來觀看,亦贊道:「委實傳神,堪稱妙手。」遂與鄭恩看道:「賢弟,你看這幅畫像,你與毫髮無差,不枉了此番舉動,誠為可喜。」鄭恩接過手來,把畫左一看,右一看,看了一回,便大嚷道:「這驢球入的,不中人抬舉,怎麼把我的形容竟畫了一個鬼怪?你們眾人還要這等贊他。快與樂子把他趕了出去,休要在此。」匡胤笑道:「賢弟休怒,這是你生成面目如此,與他何干?」因叫眾人討了一面鏡子,遞與鄭恩道:「賢弟,你且照看,便知分曉。」鄭恩接過手來一照,看看那畫上的形容,瞧瞧那鏡中的相貌,不覺大喜,復又大笑道:「怎麼樂子的貌兒生得這般模樣?真是可愛,樂子今日見了,恁的歡喜。」眾人道:「神爺的虎彪形,果然有些愛看。」鄭恩道:「樂子有了這樣妙相,叵耐前日在木鈴關上,被那些驢球入的還把唾沫來擦磨,真是好歹也不知。方纔樂子若不把鏡兒照看,險些兒又要得罪了畫師,待樂子敬他三大碗酒,與他請罪。」說罷,將大碗斟了三盞酒,遞與那畫師。那畫師連忙作謝,接過來,把酒一氣飲了。
  鄭恩道:「畫師,樂子已敬過你酒了,你好生把樂子的身材,服式,照樣兒畫起來,旁邊又要畫一根酸棗棍,又要一隻小犬。你若畫得合式,樂子還要敬你酒哩。」匡胤道:「賢弟,你這主意便欠高了,那眾位鄉親要留下你的真容,原為鎮壓邪魔,如若照依本身而畫,祇恐不成模樣。據愚兄之見,可加上襆頭、紅抹額、烏油巾、皂羅袍,手內拿一根竹節鋼鞭,旁邊祇畫一個猛虎,如此配合,方是威風出色。」鄭恩大喜道:「二哥的主意不差,樂子及不得你。」便叫丹青:「你祇依著咱二哥畫便了。」那丹青聽罷,就把顏色配成,依了匡胤的言語,繪畫起來。須臾畫就,懸挂起來。眾人一齊上前觀看,果然畫得威風凜凜,氣象儼然。怎見得圖像的好處:
  鐵襆頭襯著抹額,烏油巾挂下龍鱗,皂羅袍純似黑漆,烏雲靴祇用墨拖。左手執根竹節鞭,右手拿個金元寶,一隻黑虎旁邊臥,體段威嚴實怕人。
  當下眾人把圖像看了,一齊夸獎個不了。鄭恩聽了,滿心歡喜道:「畫師,你果然真好手段,樂子再敬你三杯。」丹青推讓道:「神爺威鎮小莊,我等咸叨福庇,今日傳遺圖像,禮所當然,豈敢又辱賜惠?」鄭恩道:「樂子有言在先,必要再敬你三杯,你不必推辭。」遂又滿滿的斟了三杯,遞與丹青。那丹青不敢拂情,走上前接來,立飲畢,拜謝要行。鄭恩道:「且慢,樂子還有一個薄意兒與你。」遂叫眾人送了丹青一個禮兒,打發他去了。
  然後叫聲:「眾位鄉親,樂子就要告辭了。」那為首的老者道:「既神爺不肯少留,我們不敢相強,但我們略有盤費銀二百兩,望神爺帶往前途,為路費之用。」鄭恩道:「眾鄉親,樂子在此,承你們的厚意,已是受享不盡,怎麼還要你的盤纏?這是樂子斷不受的。」眾人道:「些須路費,不過少表一點敬心,神爺若不肯收,我們要下跪了。」鄭恩即忙搖手道:「不要如此,待樂子收便了。」遂接了銀子,打開包來取了七八錠,叫道:「伏侍樂子的兩個小娃子過來,你們辛苦了幾時,可拿去買果兒吃。」那二人拜謝。鄭恩捲好銀子,揣在懷中,提了酸棗棍,負了行李。那鄭恩本無行李,因是鄭老者所備,故此也有了。匡胤亦將行李兵器捎放好了,牽馬出門。匡胤上馬,鄭恩步行,兩個望前而走,眾人隨後送行。不覺走了五里多路,匡胤叫道:「賢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怎不叫眾人請回,還要送到那裏?」鄭恩聽言,回轉身來,叫聲:「列位鄉親,不必遠送了。」那眾人尚要再送一程,鄭恩不許道:「咱們後會有期,不必多禮。」眾人無奈,祇得揮淚別去。正是:
  眼前圖畫終成假,路上殷勤纔是真。
  卻說匡胤鄭恩別了眾人,望前迤邐而行。一路上飢餐渴飲,夜住曉行,兩個在路說些閑話。一日到一高莊,尋下客店,安放了行李馬匹等件,兩個坐在客房,酒飯已畢。時當昏暮,高剔銀燈。匡胤心有所觸,長嘆數聲。鄭恩問道:「二哥,你為甚發嘆?敢是這村店淒涼,不像那孟家莊上的那般鬧熱?樂子也曾勸你,你自己不聽,要受苦楚。」匡胤道:「賢弟說的那裏話來,愚兄想人生在世,如駒過隙,你我二人終日奔波,尚無歸著,空費歲月,所以嘆耳。」鄭恩笑道:「二哥,你忒也著慌,樂子與你都是少年英雄,怕日後沒有事業,愁他則甚?」匡胤亦便無言,兩個各自安歇。
  次日起來,正欲出門行路,匡胤忽然心不耐煩,祇得住下。鄭恩道:「二哥,你若有甚心事,樂子現有銀子在此,就叫店家去備些酒食,樂子與你解悶消遣可好麼?」匡胤道:「好好。」鄭恩遂向腰間取了兩錠銀子,便叫店家端整酒食,須要豐盛。那店家接了銀子,便去叫人買辦,整備烹調。不一時,酒保送將酒肴進來,擺放桌上,便自出去。鄭恩見肴饌豐滿,心下大喜,掩上房門,便與匡胤對坐,兩個暢懷歡飲,極盡綢繆。
  飲至午後,尚未撤席,祇聽呀的一聲,房門開處,驀地裏走進兩個婦人來。匡胤舉眼看他,年紀祇好二十上下,身上都是一般打扮,青布衫兒,腰繫白綾汗巾,頭上也都一色兒青布盤扎。生得妖嬈動眾,狐媚勾人。手中各執著象板。輕移蓮步,走上前來,見了二人,一齊萬福。鄭恩帶著酒意,朦朧問道:「你這兩個女娃娃,那裏來的?來此做甚?」那兩個婦人一齊輕啟朱唇,嬌聲答道:「妾等二人,俱在近村居住,自幼學得歌彈唱曲,雅舞技能,專在店舖宿房,服侍往來商客。今聞二位貴人在此,妾等姊妹二人,謹來獻羞勸侑。」匡胤此時也有幾分酒意,一時心猿意馬,拴縛不牢,便道:「爾等既有妙技,便可歌唱一回,自有重賞。」那兩個婦人即便輕敲象板,頓啟柔喉,款款的唱出一闋《阮郎歸》來道:
  一別家鄉音信杳,百種相思繞。眼前勻粉調脂妙,誰道相逢早。
  憶襄王,高堂渺,夢裏何曾曉。怎如彩鳳配青鸞,覆雨翻雲好。
  那兩個婦人唱罷,好似黃鸝弄巧,宛轉悠揚。匡胤聽了大喜,稱贊不休,又叫他歌舞。那兩個婦人欲思迷惑,正中其懷,各施伎倆,帶舞隨歌,做作起來。但見:
  萬種妖嬈,露出勾魂景態。千般嬌艷,裝成吸魄形容。
匡胤酒酣情洽,意亂心迷,痴著臉兒,祇是呆看。
  此時鄭恩雖也有些酒意,卻祇斜靠身軀,凝眸諦視。心下暗想:「這兩個娃娃有些詫異,怎麼歌舞祇向著二哥做鬼斜眼?」覷那匡胤,見他如出神的一般,雙睛祇盯住在婦人身上,心下愈加疑惑。按定心思,運動那雌雄神眼,不轉睛的把那兩個婦人上下瞧科,正見他轉折盤旋,移挪閃躍,卻早看出破綻來了。立起身來,將桌子猛然一拍,大叫道:「二哥,這兩個不是女娃娃,乃是妖怪,你不要被他弄了。」這一聲,早把匡胤提醒,如夢中驚覺,酒意全無,說道:「三弟,怎見他是個妖怪?」一句話尚未說完,這兩個婦人知事已泄,各把手中象板變了兩對兒柳葉刀,望著弟兄二人一齊直奔。鄭恩慌取了酸棗棍。匡胤取刀不及,閃身解下鸞帶,迎風變成了神煞棍棒。四個就在房中捉對兒相拼,雖非疆場武事,也如房室顛狂。但見:
  未分妖類,盡是人形。兩女雙男,不見洞房花燭,相交對敵,果然蕭牆干戈。刀分處,棍棒齊鑽,何異男貪女愛。棍攪時,柳刀迎合,怎殊倒鳳顛鸞。為探真元滋妖艷,免不得先禮後兵。豈容氛穢亂清塵,畢竟要斬妖縛魅。
當下四個在房中,你爭我鬥,各施本領,耳中又聽叮當之聲,卻把那桌子掀翻,碗盞盡都打碎。
  先說鄭恩與那個婦人對敵,約有半個時辰。鄭恩本是有心提防,胸中已有算計,正要捉他破綻,不期那婦人側身處,正蹈了那地上肴饌,一時膩滑,立腳不定,將身一歪,正要顛翻。鄭恩趁勢舉起酸棗棍,用平生之力,狠命一下,祇聽撲的一聲,早把那婦人打倒,便是四肢不動,斷火絕煙,原形反本,乃是一隻玉石的琵琶,溫潤潔白,光彩晶瑩。這一個婦人看見羽黨已亡,諒難如願,祇得棄了匡胤,將身一折,變還了一個玉面的狐狸,思量逃走。鄭恩那肯容情,躥將過來,眼明手快,用力一棍,打倒在地。那狐狸負痛,蹲伏不動,口裏吱吱的叫。又經匡胤幾下,早打得骨軟皮殘,絕淫斷欲。正是:
  憑他變化迷人巧,難免今朝棍下亡。
  原來這二妖專一變做美貌婦人,迷惑男子,漏取真陽,補助自己工力。那愚人貪色誤入彀中,將有用之生命,填入火坑,究竟所得不償所失,亦何取哉?閑話休提。
  祇說那店家在外,當時房中舉動之事,豈有不知的麼?憑你房屋重疊,路徑迂回,終須有些聲響,況飯店之中,所隔有限,如何湮沒無聞,不來照看?看官們有所未知,從來祇口莫說雙言,一筆難書兩字,聽在下慢慢分說,便見井井有條。那店家進來之時,就在這打翻桌子碗盞叮當之際,他聞此聲響,疾忙趕至客房前,正見兩對男女在這裏爭鬥,心下祇猜是姦淫不從,持強相鬧。欲待上前解勸,又見他各執凶器,性命相拼,怎好赤手空拳,排難解紛?祇好遠遠的立著,張望風景。看到鄭恩打死婦人之後,他便暗暗跌足道:「怎麼當真的將人打死?這還了得?」不一時又見這兩個婦人倏忽不見,心下又想道:「一定又把那個也打死了。這兩個恁的行凶,必非善良之輩,我且進去與他理說,見機而作便了。」想罷,挺身而進,叫道:「二位客人,清平世界,朗蕩乾坤,怎麼將人打死?卻不害了小店受累,枉吃官司。不知二位如何主意?」
  匡胤未及開言,祇見鄭恩早把店家扯了過去,指道:「店家,你且看看這是甚麼東西?還在這裏說那夢話。」那店家定睛一看,見一個是玉石琵琶,一個是玉面狐狸,心下甚是驚駭,一時沒做理會處,便道:「客人,這是怎麼講?」匡胤道:「店家,你原來不知,這兩個並非人類,乃是多年妖物變化人形,迷害生靈,諒也不少。今日俺兄弟二人若無半點本領,焉能除滅於他?必然亦被其害。他向來出入,難道通無消息,不見蹤跡的麼?」那店家聽了這番言語,頓然省悟道:「是了,是了。我們祇道他進來趁些錢鈔,誰知乃是個害人的惡物,吸髓的妖邪。怪道前番來的客人,進來都是強健身軀,與他交接之後,便是羸尪形象。我們祇疑是房屋不利,也曾幾次請法師建醮淨宅,總然無益。原來這是孽畜作怪,實實不知。今日也算他惡貫滿盈,遇著二位好漢,斷除了他,便是二位的陰德,方便於人。小店受此大恩,愧無答報,奈何?」那店家說罷,復又再三的稱謝,然後往店中去了。
  此時日色正當晌午,匡胤便欲收拾出門。鄭恩道:「且慢,樂子還有未了的事,如何去得?」不爭鄭恩有此周折,有分教──程途遍歷,波浪迭興。正是:
  愛向變中尋活計,喜從鬧裏覓生涯。
畢竟鄭恩有甚未了之事,當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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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五索州英雄復會 興隆莊兄弟重逢



  詞曰:
  客路多愁,風景寒颼。怎禁那,虎狼臨頭。漫相爭持,幸有英儔。盡掃蜉蝣,深款曲,意情留。
  襟期絕俗,奔走單騮。憤同盟,去矣難求。誰將往事,肯付沙鷗。一朝聚樂,伊故事,要重修。
        右調《行香子》
  話說趙匡胤在五索州城中,被解保領了民兵圍捉,幸而殺出重圍,欲要斬關而出。誰知那東南北三門多有整備,不但不能出去,反受了三磚兩瓦炮石之危,祇得帶轉了赤兔馬,欲望西門出去。正走之間,祇見那路北裏有座廟宇,那廟內走出一個老者來,蒼顏白髮,手執藜杖,望著匡胤將身跪倒,口稱:「小神本境土地,特來接駕。」匡胤見了,心甚驚疑:「這老者為甚這般跪接於我,莫非其中有詐,諒要騙我下馬,就好擒住?我且混他一混,看是如何。」說道:「你這老者,既稱土地,為何不早來救護,尚時遲遲,與我把頭砍了。」匡胤本是戲言,欲要試他有計沒計,誰知真命帝皇,虛空自有神護,話纔說完,早有值日功曹聽了聖旨,就把土地登時砍了。匡胤見老者頭兒落地,心甚驚訝,定睛細看,乃是個泥塑的土地,方纔信以為實。至今五索州古跡尚存。
  此時城中百姓因見民兵沸亂,擒捉殺御樂的欽犯,各家兒都是關門閉戶,路上通無行人,任從兵馬往來追捉。當下匡胤看那廟宇,那門上邊有一匾額,寫著城隍廟三個金字。看罷,纔要轉身,祇見廟內又跑出一個人來,襆頭象筒,圓領烏靴,走上前來,躬身下拜道:「小神本州城隍接駕。」匡胤想:「方纔土地,此時城隍,我趙匡胤莫非日後果有帝王之分麼?」叫道:「城隍,我今誤入此城,陷遭困迫,你救護來遲,先貶你雲南駐足,我若出不得這五索州,還要問你一個重罪。」那匡胤金口玉言,非同小可,城隍不敢停留,連忙謝恩起來,就往雲南而走,心中想道:「我雖受貶,倘真主一時有失,我神性命亦難保矣,須尋一個救駕之人,方纔好往雲南而去。」正是:
  莫道幽明多間隔,果然賞罰自相符。
  不說城隍在空中尋人救駕。且說匡胤斬了土地,貶了城隍,纔要轉身,祇聽得後面喊聲大振,塵土飛揚,乃是解保帶了團練兵並四個徒弟,各執撓鉤套索,棍棒刀槍,一齊望西趕來。追至城隍廟前,又把匡胤圍住了,各人舉了兵器,亂戳亂砍。匡胤掄刀招架,往外衝突,不防背後伸出幾把撓鉤來,把匡胤的袍服搭住,扯去了數綹。匡胤手中刀雖然前後遮護,怎當他兵馬眾多,難尋出路,心下甚是慌張。
  且說城隍往南而走,尋訪救駕之人,一時難得,甚是著急。祇見前面有座酒樓,忽然想起一人,乃上界金甲神祗轉凡,姓史名魁,生來力大無窮,現在酒樓上走堂。城隍道:「此人前去救駕,方得成功。」遂把神光一起,上了酒樓。正值無人飲酒,史魁悶坐無聊,在那裏打盹。城隍在夢中叫道:「史魁聽著,今有真命天子,在城隍廟前有難,汝可快快前去救駕,日後不失封侯之位。須認赤面紅駒,便是真主。汝可快快醒來,勿得怠慢。」那史魁猛然醒來,那裏肯信?自言自語道:「俺真晦氣,正在好睡,沒要緊做這春夢,那真命天子飛也飛不到這五索州來,有甚麼的駕要我去救?封甚麼的公侯婆侯?不要管他,我自打我的盹。」說完,又是呼呼的睡了。那城隍好不著急,又把史魁叫醒。如是者三次。史魁驚覺,心內思量道:「我一連三次做了此夢,決有原故。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趁此空在這裏,且到城隍廟前看看,便知真假。」即忙站起身來,下了酒樓,祇推解手,跑到街中。復又想道:「既然要去救駕,必須有了一件軍器方好,若祇赤手空拳,幹得甚事?」一面兒走,一面兒瞧。忽見路旁有一根幌竿,約有碗口大小,其長丈餘,覺得稱手可用。即時將竿扳倒,扯來掮在肩上,邁步望城隍廟來。果見有許多人馬,圍住在那裏廝殺。史魁暗暗稱奇道:「我說是夢中的虛話,誰知果有其事。」即忙掄動幌竿,闖入重圍,正遇解保,史魁順手祇一竿,把解保打去了半個腦蓋。又是幾竿,一連打倒了數人。那四個徒弟與這些團練兵見史魁來得凶狠,更兼解保已死,古云:「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看這風色不好,心中俱各著慌,那裏還敢廝殺?哄一聲,各望四野裏亂竄奔散。
  匡胤正欲追趕,祇見那史魁認得是趙匡胤,即忙叫道:「趙公子,休得趕他,且請回來,別有相敘。」匡胤聽說,回頭觀看,卻原來就是枯井舖相會之人,心中大喜,即便下馬,與史魁相見,說道:「自從分別以來,常懷渴想,不意今日又蒙相救,使弟感激不忘。」史魁道:「些須薄力,何足挂齒?但此城不可久居,小可自當相送出城,免得又生別議。」匡胤感謝,牽馬與史魁並步同行。又問史魁因何在此,重能相會?史魁道:「自與公子別後,無處存身,因而同了老母來此五索州,酒店中幫閑過日,所得微資,權為養母之計。小可本不知公子駕臨,因今日無事,打盹片時,夢見城隍命我救駕,不想正遇公子,誠大幸也。」匡胤見史魁孝義俱全,心下十分愛敬,因說道:「既史兄流落在此,尚無際會,何不與小弟同往禪州尋些事業,便可榮身矣。」史魁道:「本欲與公子同行,奈因老母在堂,無人侍奉,不敢遠離。日後倘或重逢,願隨鞭鐙。」匡胤聽了,不勝感動,遂把杜二公送的兩封銀子取來,送與史魁,道:「這些須薄物,權為薪水之助,聊表趙某寸心。他日若得空閑,願期相會。」史魁義不容辭,祇得拜受。兩個說話之間,不覺已出了西門。來至一高阜之處,史魁辭別道:「公子此去,路途保重!小可因有俗事纏身,不能遠送了。」匡胤聽言,心中不忍分別,祇得也說了一句:「保重!」依依不捨而別。後來太祖下河東,方與史魁相會。有詩為證:
  神助英雄救駕功,疆場威武孰能衝。
  依回不忍分離別,中夜殷勤心際空。
  不說史魁回城歸店。且說匡胤上馬提刀,望前行走,一路上不住的贊嘆苗光義陰陽有準:「他叫我五索州莫入,有三磚兩瓦炮石之災,今日果應其言,毫釐不爽。我此去務要訪他,問問後舉如何。」行路之間,天已傍晚下來,況此時正當隆冬之際,陣陣寒風,透人肌膚,匡胤也覺身上寒冷起來。跳下馬,將行李打開,取出那王員外所贈的棉衣,把來穿在裏面。又因日中廝殺了多時,口中煩渴,把摘來的兩個雪桃食了一個。打好包裹,拴在馬上,跨上雕鞍。策鞭而走。原來此處乃是山僻幽徑,名叫寂寞坡,人煙稀少,樹木參差,來往人疏,那裏有得宿店?匡胤見是這等冷靜,無處安宿,心慌意悶。正走之間,祇見前面山側裏露出一間茅屋,那門首立著一個婆婆,手內抱了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在那裏觀看。匡胤緊馬上前,見了婆婆,下馬施禮。那婆婆慌忙還禮,問道:「客人何來,有何話說?」匡胤道:「小子乃東京人氏,欲往禪州公幹,因錯過了宿店,無處安身,欲求婆婆方便,借宿一宵,不知可否?」婆婆道:「原來客人要過宿的,這卻不妨。況此幽僻路途,怎好夜間行走?但是草舍不堪,恐有褻慢。」匡胤稱謝過了,把馬拴在屋旁樹上,取了行李,跟了婆婆,至中堂裏坐定。那婆婆抱了孩兒,往內取了燈火出來,擺放在桌上。復請匡胤把馬帶了進來,就繫在天井之中。又將柴扉閉上。然後復到草堂,彼此問答了一回。匡胤又問:「府上還有何人?」婆婆答道:「老身所生一子,因出門生理,不在家中。娶過媳婦,生下這個孫兒,已是四歲,極是聰明,因此老身倒也喜歡。」正說之間,祇見那孩子曲過身來,望了匡胤要抱。那婆婆笑道:「你看這孩子好不作怪,方纔說他聰明,他便真個裝這聰明出來,見了客人,就要累他抱了。」匡胤心中亦是喜歡,接將過來,坐在膝上。那婆婆回身往裏,便叫媳婦端整晚膳去了。
  匡胤獨坐草堂,細看這孩子,果然生得眉清目秀,相貌端方,想他村僻人家,生得這樣兒子,日後福分亦是不小。正在思想,忽聽得四下裏陰風颯颯,亂捲塵沙,險把把燈火亦多吹滅。這孩子卻也稀奇,從那風起之時,他便伏在匡胤懷中,酣酣的睡了。匡胤見這風來得古怪,振起精神,望外觀看,祇見那天井中,隱隱的有幾個人兒閃來閃去,卻不進來。耳邊又聽他唧唧噥噥,在那裏說話,卻又聽不得仔細,但聽他說:「吾們奉命而來,又被這位皇帝做情抱了,叫吾們怎好下手?祇索回去便了。」後面又有幾句聽不出來。說完,又是一陣旋風,卻已不見了。匡胤明知鬼祟,未曉緣由,祇驚得毛髮聳然,不敢聲響。
  看官們有所不知,蓋因這孩子本有根器,托生人間,他的命裏該有這一遭關煞大難,所以閻君特差鬼卒前來降禍,雖無性命之憂,終有淹染之苦。卻是這孩子天大福緣,命多厚祿,得遇匡胤暗中救護,免了災殃。閑話休提。
  當時婆婆送將晚膳出來,卻好這孩子已醒,接過來抱了,便請匡胤用飯。須臾食畢,婆婆收了進去,請過匡胤安置,然後將中門閉了,往裏去訖。匡胤鋪開行李,將身安睡。一宵晚景無詞。
  次日起來,匡胤請出婆婆謝別,送上一錠銀子作為謝儀,婆婆那裏肯受。正在推辭,祇見那孩兒慢慢地走將出來,見了匡胤,嘻嘻的笑,匡胤大喜,把這銀子遞與他拿了。那婆婆推辭不得,祇得謝了。當時匡胤別了婆婆,牽馬出門,將行李兵器一齊捎放好了,縱身上馬,望西而行。一路上又過了些山川原隰,城市村莊。
  那日正行之間,祇見正南上有座莊子,屋宇參差,人煙稠密。匡胤策馬進莊,見那北首有座酒店,即便下馬,提了行李物件,入得店來,揀副座頭坐下,便叫酒保端上好熱酒三角,豬肉一盤。酒保道:「敢告客人得知,熱酒豬肉都已沒了,祇用些冷酒素菜罷。」匡胤發怒道:「你那鍋裏煮的不是肉,爐內燙的不是酒麼?直恁的欺負人,揀人買賣,是何道理?」酒保道:「原來客人不知,這鍋裏的肉,爐裏的酒,卻不是賣的,乃是敬我們這興隆莊的黑吃大王財神爺,所以不敢便賣。」匡胤道:「怎麼的叫做黑吃大王?如今卻在何處?」酒保道:「若說起了財神爺,客人也須敬重哩。我們這座莊子,向來稱為孟家莊。數年前出了一個妖怪,在這莊上作耗,每年一期,要童男童女祭賽,方保得合莊公然無事,若不祭賽,他便攪得逐家兒人丁離散。因此,都奈何他不得,活活的把男女小兒作為羹饌,其實可憐。卻在秋未間,來了這位財神爺,聽說妖怪,他便立心要去拿捉,我們眾人祇得將他送到廟中。那財神爺真有通天的手段,徹地的才情,一夜之間,便把妖怪降伏了,原來是個鹿精。故此,我們眾人留他在廟裏住下,輪流供養,鎮壓邪魔。我們得這財神爺在此,不但家家安靜,連這座莊子也興發起來,所以改做為興隆莊。今日該是我們供膳,財神爺現在店後歇息,所以不便把這酒肉貨賣,望客人莫怪。」匡胤道:「原來如此。既是這大王伏妖除害,安鎮村坊,便是有功於民,也算是個豪傑,俺便去會他一會何妨?」酒保道:「這卻使不得,那大王生性凶狠,一怒之間,不顧好歹,便要打人,勸客人莫去見他罷。」
  匡胤堅執要去,酒保再三阻擋,祇是不聽,立起身來,往裏便走。祇見裏面有間潔淨書房,居中擺了一隻桌子。那桌上有一條大漢,滿身都是青衣,橫著身軀,眠在桌上,臉兒朝著裏面,口內唱著曲兒,說道:
  「南來雁,北去雁,朝夜飛不厭。
  日日醉呼呼,幾時得見我的二哥面?」
當下匡胤見了大漢,聽了聲音,暗道:「這是我的兄弟鄭恩,為何獨自在此,卻不見有大哥?但方纔聽他的言語,甚有顧戀之心。我且不與他相見,耍他一耍,看是如何。」遂輕輕挨到跟前,望著鄭恩後背,就是一拳。
  鄭恩大叫道:「那個驢球入的和樂子玩耍?」說了一聲,翻轉身來,望外一看,見是匡胤,即便滾下桌來,說道:「樂子醒著呢,還是做夢兒?」匡胤道:「兄弟,你方纔尚是唱曲,明明醒在這裏,怎麼說起做夢來?」鄭恩聽了,跪了下去道:「樂子的二哥,自從與你分手以來,沒有一日不想念著你,今日天賜相逢,樂子便歡喜殺了也。」匡胤連忙扶起道:「兄弟休得如此。那大哥如何不見?你獨自一個,怎能得到此地?你可說與我知。」鄭恩道:「不要說起。樂子自從跟伴著他,到得泌州,失去了褲兒裏的銀子,他又病倒在飯店中,卻又心地狹窄,日日的吃用又不稱樂子的心,故此拋了他,跑到這裏。除了一個妖怪,眾人留我在此鎮壓,竟得了安身。祇是放不下你有仁有義的二哥,今日得見了你,樂子便已心滿意足。」匡胤聽了,傷心嗟嘆道:「賢弟,愚兄孤身遠奔,也無日不念手足之情,今日相逢,實為天幸。但大哥乃是兄長,不該拋棄分離。他有甚不是,須該忍耐三分,纔是正理,怎麼粗心忿氣,如此胡行?有傷情義。不知流落何方?愚兄委實放心不下。」鄭恩道:「二哥,你休要想他。樂子若再跟他幾日,定要餓死,焉有今日這般好處?你看樂子穿的這樣華俏,那吃的又是恁般豐滿,這等奉養,樂子實是稱心,還要想他做甚?」匡胤聽畢,仔細把鄭恩一看,見他自上至下,都是青色布衣,故意獎道:「好好,果然華麗端嚴,愚兄萬難及一。」
  鄭恩不覺大喜,忙叫店小二快將酒食進來。那小二整齊了魚肉葷腥上好熱酒,送將進來,擺於桌上。弟兄二人對面坐下,開懷暢飲。飲夠多時,鄭恩也問匡胤行藏。匡胤把分別以後事情,一端一端的細說。說到了桃園事情,鄭恩便接口道:「可惜這樣鮮桃,樂子沒分,也得一個嘗嘗便好。」匡胤道:「賢弟愛吃,愚兄尚有一個在此。」便叫店小二把行李取來,匡胤往包裹內取出剩下的這個雪桃,遞與鄭恩。鄭恩見了,先喜個不了,慌把這雪桃做幾口嚼了下去,口內祇叫:「妙,妙。」手內又拿了酒杯直吼。那匡胤又將以後事情,一齊訴畢。鄭恩大喜。兩個又復歡飲,直至傍晚而撤。店小二進來收拾已了。鄭恩便邀匡胤到廟中安住,叫店小二背了行李,出來拿了軍器,牽了馬匹,跟了兄弟二人,一齊來到廟裏。小二把什物交割了,告辭回去。
  匡胤看那廟宇,雖然神像全無,倒也收拾得整潔。遂把行李打開,鋪設停當。那馬就拴在庭心內窗柱上,喂了些草料。當下點上燈火,弟兄二人,又是談談說說,分外親密。那鄭恩叫道:「二哥,你如今也不要東奔西跑,沒有著落,不如就在這裏住下,那些眾人聽了樂子的朋友,誰敢不來奉承?咱們二人在此,豈不快活?」匡胤道:「賢弟,愚兄有一言相告,願汝擇取。」那匡胤正氣嚴詞,說出這幾句話來,有分教──閑人為數月之徵人,遺像作萬年之寶像。正是:
  說開心事驚天地,提起行藏震古今。
畢竟匡胤說出甚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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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杜二公納諫歸正 真命主違數罹災



  詩曰:
  徒步逾秦嶺,道阻勢逶迤。
  聊為寂寞唱,慨彼陟岵詩。
  宵風入我目,襟期可設施。
  得遂凌雲志,豈使俗人欺。
  一朝分剖後,甘自盡禮儀。
  言旋雖雲樂,禦侮後當期。
  話說杜二公聽了妻子這番言語,半晌不做一聲,心中想道:「原來王家門首打我的這個紅臉大漢,做夢也不知是我的外甥。他打了我,倒來說謊,我母親怎知委曲?聽了一面之言,痛了外孫,先把媳婦拿來出氣,若然見我,決是動氣。」遂又嘆了一聲,叫道:「我那褚氏賢妻,你道我回來做甚?」原來那母夜叉乃是本處一個富戶褚太公的女兒。這太公單生一女,自幼專喜使槍弄棍,因是愛惜心甚,見他力大氣高,祇得任他性子,不去禁戒。後來杜二公聞知其名,親自上門求親。太公見他英雄氣概,一口應承,行聘過門,成其姻眷。這也是旗鼓相當,陰陽得所。當下褚氏仍裝了怒容,答道:「我知道你回來做甚?」杜二公道:「我若不說,你怎知其中備細?我今日下山,該是千家店上抹穀。剛到王家門首,有一個紅臉大漢頂名出來,把我的法製狗肉吃盡,一心要尋我是非。我怎肯容情?彼時與他爭打起來,誰知他武藝高強,力氣又大,我一時對他不過,反被他打了一頓。你若不信,可看我的面目,卻也與你不相上下。我一時氣悶,回到山寨調兵,指望前去捉他報讎,誰知是我的外甥。他既打了我,為何又跑到母親跟前講這謊話?真是難纏。不知母親在那裏?待我去訴訴冤屈。」褚氏道:「婆婆痛惜外孫打壞,現今氣倒在房裏。」
  杜二公聽說,祇是搖頭嘆氣,提了燈籠,來至母親房前,祇見房門緊閉,寂靜無聲。杜二公即忙高叫道:「母親,孩兒回來了,請母親開了房門,孩兒有話。」太太在裏故意答道:「我知道你回來,誰要你進來見我?」杜二公道:「母親,且開門,孩兒有樁屈事,特來告訴。」太太道:「有甚麼屈事?無非倚大欺小,打了外甥。指望到我跟前,要我說情,祇怕不穩。」杜二公道:「母親休要聽他說謊,待孩兒把這始末根由,訴與母親知道,便見誰是誰非。」遂把下山抹穀,至王家店吃打,從頭至尾,隔房門告訴了一遍。太太道:「哎喲!我起初祇道是母舅打了外甥,如今聽你說來,卻是外甥得罪了母舅,怪道這孩子跑到這裏,原來自知理虧,做此模樣。我兒,你既然吃虧,看我做娘之面,恕了他罷,待他再到家來,我便叫他磕頭與你賠罪。」杜二公道:「既是外甥,也就罷了。怎麼他竟自去了?孩兒想起日前有個相面先生,名叫苗光義,到山上來看相,相到孩兒跟前,留下幾句言語,他說道:
  甥打舅兮即日見,趙家九五他登殿。
  招兵買馬積糧儲,好與君王將功建。
這先生陰陽有準,推算無差,說的甥打母舅,今日果應其言。以此看來,他日後必然大貴,我們外戚也是榮耀非常。他既然上門,母親也該留住在此,怎就放他回去?」太太聽了,大笑不止,開了房門,叫聲:「吾兒,你既要見他,待做娘的趕他轉來,與你相見何如?」杜二公道:「母親,你年老難行,怎的趕得他上?」太太大笑道:「我兒,你真個要見他麼?遠不在千里,近祇在目前。若要見時,我便叫他出來便了。」遂命丫鬟去請趙公子出來相見。丫鬟去不多時,祇見匡胤走入房來,見了杜二公,倒身下拜,叫聲:「母舅大人,愚甥一時橫行,得罪長上,今日至此,請母舅整治。」杜二公見了。慌把燈籠遞與丫鬟接了,用手扶起,道:「賢甥不必過謙,是我不明,以致甥舅魚鱗,今日相見,實出望外。」遂命丫鬟張燈,便請太太匡胤同至前堂。
  此時堂上燈燭輝明,褚氏尚在等候,早見丫鬟送出酒席。至親四口,同坐歡飲。杜二公又叫丫鬟傳令出去,著眾嘍囉各歸山寨。當時飲酒之間,杜二公把苗光義的詩詞,讀與匡胤聽了,說道:「看這先生,實有先見之明,諒賢甥日後必然大貴,愚母舅亦定叨光矣。」匡胤道:「母舅為何聽術士之言,彼乃虛誕之詞,何足深信。」杜二公道:「不然。觀詞達理,遇事推情,吾非誤聽其言,實因他陰陽有準,纔能信服。況賢甥器宇不凡,定成大事。望賢甥自愛,勿再多疑。」正說之間,祇見褚氏格的一聲笑道:「原來吾外甥有皇帝之分,卻也不枉了這一頓。」杜二公聽了,不知就裏,便問其由。褚氏道:「實不瞞你,我先領教了外甥一頓。」太太接口,遂把桃園內的事情說了一遍。杜二公道:「我夫婦二人,多已承教,足見賢甥英俊過人矣。」於是四人重復歡飲,直至四更而罷。杜二公遂命丫鬟收拾書房,請匡胤安歇。
  次日清晨起來,飯畢,杜二公叫丫鬟請小姐出來相見。那褚氏已生一女,年方二七,名喚麗容,生得嬌艷娉婷,端莊厚重,不似母親羅剎形容,麤蠢體段。當時出來,與匡胤相見過了,即便回房。匡胤心中甚加驚異。
  過了一日,匡胤便欲告辭。杜二公那裏肯放,說道:「賢甥,你我至親,本當盤桓多日,何必見外,急欲辭行?」匡胤道:「甥兒並非見外,祇恐安閑在此,空費歲月,因此欲往禪州訪友。倘順便得遇苗先生,也要與他一敘。」太太叫道:「我兒,你千山萬水來到此間,好不容易。我見你這般豪傑,正在歡喜,怎麼就要分離?我那裏放心得下,好歹且過了年去,也不為遲。」匡胤道:「姥姥,外孫本該從命,奈我拋親棄室,遠奔他鄉,祇為避難逃災,出於無奈。因想前日苗先生寄一柬帖與我,上面言語,已有幾件應驗,委實要去尋他,問問終身結局何如。還有兩個契友,也在那裏,所以要去尋訪。望姥姥不必苦留。」太太道:「我兒,你既不肯住下,想去志已決,我也難以苦留,祇是訪著了苗先生與那朋友,必須再來看看老身。」匡胤道:「不須姥姥叮嚀,若有空閑,定然來望。祇是外孫的行李馬匹等件,俱在王家店內,須望母舅差人取來為妙。」杜二公見留不住,祇得著人往王家店取齊物件,一面整備酒筵送行。
  飲酒之間,匡胤執杯說道:「愚甥有幾句迂言,願當奉告,望母舅擇取。」杜二公道:「賢甥有甚言語,便請即說。」匡胤道:「甥聞良善者世所寶,強暴者眾所棄。母舅雖係綠林聚義,山寨生涯,然須保善鋤強,不愧英雄本色。這抹穀營生,斷然莫做,替天行道,乃是良謀。但當聚兵積餉,以待天時,若得皇詔招安,便可建功立業,名垂竹帛,榮耀多多矣。愚甥越分僭言,望母舅勿罪。」杜二公聽了這等言語,心中大喜道:「賢甥金玉之言,愚母舅頓開茅塞,從此改過自新,當歸正道。但賢甥此去,若得空閑,便望再圖會晤。」匡胤允諾。須臾席散,早見王家店去的人,已把行李刀馬俱各取來交割。匡胤把行車兵器捎在馬上,已畢,便來拜別。那太太與杜二公褚氏多來相送。杜二公手執兩封銀子,送與匡胤為路費之用。匡胤並不推辭,即便拜謝,別了各位,上了征鞍,灑淚而去。正是:
  從此雁音西嶺去,他年鳳詔自東來。
  自此,杜二公聽了匡胤之言,與那二位好漢商酌,將平日號令改換一新,凡過往客商,秋毫無犯,賢良方正,資助盤纏,若遇污吏貪官,土豪勢惡,劫上山去,盡行誅戮,資財入庫,給賞兵需。因此山寨十分興旺,那四下居民盡皆感德,安居樂業,稱頌不休。這裏山寨之事,按下不提。
  單說匡胤別了杜二公,離了千家店,策馬而行,非止一日,來到一個去處,望見前面有座城池。縱馬而行,來到城門下,舉眼觀看,祇見上面鐫著五索州三字。匡胤暗想道:「我記得苗光義的柬帖上,說是五索州莫入,今日至此,不意果有這城名。吾如今依著他言語,不如繞城往別處去罷。」纔要轉身,忽又想道:「我如今往別處去了,倘苗先生仍在城中開館,卻不當面錯過,失了機緣,枉費這一番心志?不如且進城去,或者遇著,也未可知。」主意已定,拍馬進城,祇見滿街上大小舖戶,買賣興旺,真是人煙湊集,十分鬧熱。
  匡胤信馬由韁,來至十字街頭,祇見中間搭著一座高臺,眾人四面圍繞,各各翹首觀看。卻是彼處的風俗,神誕佳辰,那百姓們湊份兒敬神演戲。匡胤收住了馬,就在旁邊停駒觀看。那臺上鑼鼓喧天,吶喊震野,正演那出《隋唐傳》的故事,乃是單雄信追趕李世民。當時那臺上單雄信狂叫如雷,精神抖擻,追趕秦王。追得正在危急之際,把個匡胤急得心慌意亂,想道:「怎麼不見尉遲恭出來救駕?若再遲了,可不把個創立天下的皇帝,被他拿住了麼?有了,待我搭救了他罷。」遂把馬三鐵送的神插弓拔出,搭上了連珠箭,拽滿弓弦,嗖的一箭射去,正中在單雄信左胯上。祇見那單雄信翻身撲倒在臺板上,滾了幾滾,便不動了。那臺上的人盡都慌了,登時住了鑼鼓,往下一看,一齊亂叫道:「不好了,臺底下有個騎馬的紅臉醉漢,射死人了,快些拿住!」下邊看的眾人,也多亂嚷道:「果然他手內還拿著弓箭,騎著紅馬,不可放他走了。」發聲喊,把匡胤圍住。內中有個姓解的,名喚解保,乃是五索州的團練長,原是韓通的徒弟,當時在大名府也曾會過匡胤,今日見面,分外眼清,遂乘馬上前,大聲叫道:「爾等百姓休要放走了他,這就是殺死御樂的趙匡胤,現今奉旨畫影圖形的拿捉,不想今日自投羅網。爾等須要拿住,好去請功受賞。」那解保手下有四個徒弟,五百團練民兵,都在臺下看戲,聽了這聲分付,一個個摩拳擦掌,奮勇爭先,發喊圍裹將來,把匡胤圍在中間,一齊攻擊。但見:
  內外重重千萬人,四圍困住布煙塵。
  長槍祇望咽喉刺,短棍齊鑽肋下騰。
  梢棒朴刀相奮武,撓鉤套索盡飛掄。
  同心並膽盤旋繞,希望功成不世存。
  匡胤見了,全無懼怕,掄開九耳八環刀,四面招架,轉折騰挪,上護其身,下護其馬,毫無滲漏之處,祇是四下人多,一時衝突不出。那解保看見匡胤這等勇猛,恐他殺出重圍,被他逃走,遂叫四個徒弟去把四門緊閉,各備器械,端整捉人。這裏督令民兵,用心攻殺。
  匡胤招架了多時,望那兵少處砍倒了數人,乘勢殺出,衝開血路,拍馬正向南面走來。至城門邊,祇見城門緊閉,正欲上前砍門闖出,忽被解保的二徒弟叫做江弔客,瞧見匡胤要來闖門,連叫軍士把城磚拋下去,一塊正打在匡胤頂門,吃了一驚。纔要轉身,不防又是一塊飛將下來,卻打在青纏巾上,從耳邊擦了下去。匡胤慌了,說聲:「不好!」急把刀撥回時,上面又是一塊打來,幾乎打落下馬。心下著驚,竟望東門而來。將至城前砍鎖,早驚動了解保的大徒弟叫做鄧喪門,他在城上了望,看見匡胤欲來砍門,急令軍士把城樓上銅瓦掀下來亂打,一塊正從匡胤耳門上蹭過。匡胤大驚不迭,抬頭正看,祇聽得一聲響處,又是一塊銅瓦打來,卻好打在那赤兔馬的頭上,那馬負痛,嘶嚦嚦一聲叫,弔回頭,順著一條小巷裏竄將進去,幾乎把匡胤掀下馬來。匡胤見東南二門多無好勢,諒難出去,祇得投正北而走。來至北門,祇見城門也是緊閉,思量要斬關而出。怎當得城樓上有解保的第三個徒弟叫做史黃幡在此把守,他見了匡胤,即忙分付眾人:「拿了炮石,快快打下。」說聲未了,祇聽得上面嗖的一聲響,那個炮石正望著匡胤的面門打來。匡胤急往後一閃,幾乎打著,那炮石就弔在地下,把塵土捲得亂滾。
  匡胤見有整備,不敢前行,帶轉了赤兔馬,復望西門而來。正走之間,祇見街北裏一座廟宇,門前立著一位老者,見了匡胤,將身跪下,口內說些言語。有分教──役鬼驅神,再睹明良來護衛。披星戴月,重逢手足話晨昏。正是:
  滿目干戈誰抵敵,遍腔憂憤孰捫談。
不知老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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