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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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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少地瓜】大縣令小仵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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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5 14:37:08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大好的日子發了大案,更別提死者中還有一個三歲孩童,大家的心情很沉重且壓抑,巴不得即刻破案,不少人都選擇徹夜工作。
  
  雖不必熬夜驗屍,可晏驕也是輾轉反側,將從龐牧口中得來的消息在心裡轉了幾十個來回,先後排演出數種可能又一一推翻,直到東邊天際濛濛亮才迷糊過去。
  
  半夢半醒間,晏驕隱約瞧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兒咧嘴衝自己笑。待她上前,那孩子卻又突然摘下自己的頭顱捧在手中,血淋淋的遞過來……
  
  晏驕驟然驚出渾身冷汗,殭屍一樣彈坐起來,睜著乾澀的眼睛望過去時,小徒弟阿苗已經熟練而麻利的擺好早點,開始替她收拾屋子。
  
  這個時候的弟子可不像後世那樣輕鬆,拜師幾乎相當於給自己找個爹媽提前孝順,一應衣食住行都要照顧,不然外界輿論就足夠壓死你了。
  
  這叫「磨」,不磨不成器,是整個社會都默認的規矩。
  
  而即便這麼著,也依舊有相當一部分師父只享受,任由徒弟當牛做馬,幾年下來半點兒真本事也不教。
  
  所以對晏驕這個改變自己命運卻不擺架子的師父,阿苗是真心感激,哪怕對方幾次三番強調不必如此,她還是堅持下來。
  
  晏驕扭動著僵硬的身體起床,簡單做了幾個拉伸動作,洗漱完畢後招呼道:「先別忙活了,坐下跟我一起吃飯。」
  
  時間久了,她也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
  
  見她語氣嚴肅,阿苗果然飛快的去洗了手,老老實實來到桌邊,不過還是習慣性的替她盛粥擺筷,等她先動了筷子才道:「師父的兩件秋衣得了,等會兒吃過飯試試大小吧。」
  
  「雖說立秋了,可秋老虎少說也得再倡狂個把月,紗衣穿著都嫌熱,急什麼?」晏驕無奈道:「你自己課業夠忙了,哪裡來的這些閒工夫做衣裳?」
  
  不管外頭風俗如何,可在晏驕眼中,這就是個才十五的小姑娘,後世上高中了嗎?整日跑前忙後當牛做馬算什麼事兒?
  
  阿苗抿嘴兒一笑,心裡滿滿的感動,「跟著師父,我的日子夠鬆快了。老夫人也說呢,您做這活兒,衣服耗費的快,得多做兩套預備著。」
  
  說罷,又一副老媽子相的嘆氣道:「昨兒您直接穿著宴會的大衣裳就去了,聽說滿地下又跪又爬,剛才我已看過換下來的衣裳,膝蓋和下擺好些地方都磨壞了,又是灰又是血,哪裡還能穿出去?只能改成旁的。」
  
  晏驕有點心虛,小聲逼逼道:「什麼又跪又爬……」聽著怪怪的。
  
  末了也跟著肉痛起來,搥胸頓足道:「那料子還是京裡賞的呢,叫什麼雲影紗,昨兒頭一回上身,沒想到這麼不耐磨!」
  
  聽說可貴了,昨兒宴會上好些官太太、官小姐看的眼睛都直了,誰能想到短短幾個小時之後就要退出歷史舞臺。
  
  這麼想來,工裝還真得現代社會那種化纖料子做,便宜又耐操。
  
  「誰家的好料子耐磨?」每到這種時候,阿苗反倒像照顧人的長輩,又好笑又好氣的說:「誰又跟師父似的,這樣不管不顧的。」
  
  晏驕哼哼兩聲,到底沒再說話。
  
  不過說起跪和爬,昨兒晚上忙的時候顧不得,今天早上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兩個膝蓋都硌的青腫起來,小腿上也冒出來幾塊不知什麼時候磕碰的淤青,不知得疼多少天,唉。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舀粥吃。
  
  今兒早上是潔白的大米粥,小火慢熬出晶瑩米脂。金黃的南瓜花卷做成胖胖的蝴蝶,中間夾著甜甜的豆沙餡,另有一樣椒鹽酥餅,小菜是絲瓜釀蛋、清炒時蔬和兩樣小醬菜。
  
  好吃,但是……
  
  到底是大廚,感覺還順便選修了養生專業,非常講究清淡,以至於雖然手藝沒的說,但吃了這些日子以來,晏驕嘴裡已經快要淡出鳥來了。
  
  本來麼,大夏天的胃口就不好,一天三頓這清湯寡水的,晏驕感覺自己的心靈連同五臟六腑都被滌蕩一清,隨時可以準備出家了。
  
  她嘆了口氣,「等會兒我列個單子,你叫小金去買了菜,按照上頭寫的處理乾淨了預備好,晌午咱們自己開火。對了,跟老夫人那邊也說一聲。」
  
  小金和小銀是前陣子晏驕院子裡添的兩個丫頭,她自知沒有董夫人那樣出口成章的才氣,索性簡單直白的起了這麼個名字,當初廖無言聽說後直翻白眼,大嘆焚琴煮鶴。
  
  老太太快六十歲的人了,可身體倍兒棒,胃口極佳。她有大半生在西北闖蕩,口味非常追求刺激,簡直跟晏驕相逢恨晚。兩人經常背著龐牧偷偷湊在一起啃麻辣鴨脖子鴨翅膀腐竹豆干豆皮等一系列,然後在上火起泡時相互作偽證,可以說已經培養出濃厚的戰友情誼。
  
  晏驕這幾天熬得夠嗆,估計老太太也差不多的心情……
  
  阿苗答應了,又提醒道:「只是才剛有幾位夫人遞了帖子進來拜訪,沒準兒老夫人晌午要留飯呢。 」
  
  晏驕一怔,她倒把這事兒忘了。
  
  「先叫人傳話,看那頭怎麼回。對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去開會,機會難得,仔細聽,用心學,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
  
  阿苗滿心歡喜的應了,不過馬上就有點忐忑的問:「師父,我能去嗎?」
  
  晏驕滿臉奇怪,「你是我徒弟,跟著去打個下手,混個旁聽不是很正常的嗎?怎麼,有人說什麼了?」
  
  「倒也沒明說,」阿苗也不藏著掖著的, 「就是那張勇和李濤兩位仵作,瞧著是不大待見我,師父可別因這點小事跟他們鬧不痛快。」
  
  在大部分人看來,女仵作已經算叛道離經,偏這女仵作又收了個女徒弟,簡直是叛上加叛,人神共憤!
  
  「我當什麼,」晏驕嗤笑一聲,大大方方站起來,揮舞拳頭豪情萬丈道,「你師父這頭已經開戰了!」
  
  阿苗:「……哇。」
  
  師父好厲害!
  
  今兒早起天就陰沉沉的,約莫是要下雨,空氣凝固了一樣的悶,稍微一動彈就出一身油汗,難受的了不得。
  
  「對了師父,」阿苗把擰到半乾的手巾遞過來,「您讓買的鴨子我買回來了,還有那布料,小銀也比對著您剪下來的那一塊去外頭買了,又下水洗了幾回,如今手感已經幾乎一模一樣,都給您放在屋裡了。」
  
  晏驕重新擦過手臉,只覺神清氣爽,狠狠誇了她兩句,「大熱天不能叫你們白跑一趟,去裡頭我的錢匣子裡抓一百錢,你跟那兩個小丫頭買糖吃去。」
  
  阿苗失笑,「回頭您做了好吃的,多給我們留些解饞也就是了。不過師父,您要那些東西做什麼?雞鴨也不讓殺。」
  
  「血滴試驗,」晏驕道,「等會兒你也來看,這不同高度下液體落下的痕跡也不一樣呢……對了,這會兒大人做什麼呢?」
  
  「楊旺醒了,大人正帶人審著呢。」阿苗道。
  
  她知道自家師父必然要問的,所以一早就多了個心眼兒,提前去打探了。
  
  晏驕點點頭,心道也不知楊旺能不能提供點有效線索,轉臉忽見桌上多了一摞禮單,不由奇道:「這是哪兒來的?」
  
  「呦,我差點兒忘了, 」阿苗一拍腦袋,「昨兒晚上五爺奉命送來的,說是下頭官員和商戶們孝敬給大人的東西,他不耐煩看這個,叫都一股腦兒抬過來交給師父處置。我見您回來時熬得眼睛都紅了,不忍打擾,準備今兒白天再說的。」
  
  「拿給我算什麼事兒?」到底沒正經過明路,未來婆婆還硬朗呢,自己先就急不可耐的收了,傳出去成什麼了?
  
  阿苗想起來昨兒晚上小五笑的人畜無害的模樣,也跟著抿嘴兒樂,「這還是昨兒晚上老太太悄沒聲跟大人說的。」
  
  大家都覺得晏姑娘跟自家大人是絕配,老太太用後世的話說更是其中的粉頭代表,只差沒搖旗吶喊了。她老人家生怕自家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小三十年才開竅辦不成事,得空就提點,也是操碎了心。
  
  大家私底下知道了就都笑,說大人娶媳婦兒的事兒八字只一撇的,彩禮倒是陸陸續續先過去了……
  
  晏驕不是扭捏的人,如今既然知道是老太太的主意,也就大大方方收了,又對比著禮單造了冊子,越發覺得自己財大氣粗。
  
  這還心疼啥的雲影紗料子啊,如今老娘多得是布,開個綢緞莊子都綽綽有餘了!
  
  造,儘管造,可勁兒的造!
  
  「晌午咱們自己人開小灶,」晏驕看了禮單,開心道,「我瞧見有不少乾鮑魚、幹貝、魚翅的,等會兒就泡上,晚上煨鮑魚吃,又濃又香又彈牙,好吃呢!」
  
  難得有機會嚐嚐純天然野生大鮑魚,想想還挺激動。
  
  若放在以前,她指定是把接觸過的仵作也都叫上,可如今?哼,別白瞎她的好東西了。
  
  晏驕掰著指頭數:
  
  晌午就蒸米飯吧,弄個麻婆豆腐、毛血旺和木須肉,都是下飯好菜,再來個苦瓜炒蛋、蒜泥拌胡瓜清熱敗火。
  
  晚上不好多吃,就簡單的弄個冬瓜排骨湯,外加一個煨鮑魚和幾樣涼拌小菜,稍後再用乾烏梅和山楂煮一鍋酸甜可口的消食湯,用硝石冰鎮了做飯後甜點,想想就美……
  
  不過現在?幹活幹活!
  
  ——
  
  另一頭。
  
  「大人,屬下,啊,草民冤枉!」
  
  多年捕頭一朝被擼,最初那幾天楊旺實在接受不了,總覺得走到哪兒都有人暗地嘲笑。可好壞都是比出來的,如今他意外跟人命官司扯上關係,好似脖子上架著一把隨時會砍下來的大刀,頓時覺得什麼功名利祿都不重要了。
  
  經過一夜磋磨,他的脊背都彎了,哪兒還有素日裡「楊捕頭」的意氣風發?蓬頭垢面不說,身上更帶著一股汗臭混雜酒臭的酸腐,實在難聞,附近的衙役都悄咪咪的往後退。
  
  「我承認,我確實受了劉掌櫃的賄賂!」楊旺本就是公門中人,知道這種情況下越是遮掩嫌疑越大,乾脆痛快交代了,「沒成想您慧眼如炬,沒中招,劉掌櫃的不大樂意,我,我也不想退錢,那銀子都被我婆娘花的差不多了,我哪兒弄去?」
  
  「我就躲著他,左右他也不敢怎麼著,過幾天也就完了。」楊旺沮喪道,「沒成想那日他在街上堵我,我也來了氣,就跟著去了,心想他還敢在家裡毒死我不成?」
  
  「你們席間可曾發生過爭吵?」龐牧問道。
  
  楊旺一聽這話,腦袋都快甩下來了,生怕對方懷疑自己,連忙賭咒發誓道:「真沒有啊!我原先也是那麼想的,但那劉掌櫃也是個有謀劃的,只說權當交個朋友、長個教訓,日後該如何來往還如何。」
  
  「你收了他多少銀兩?」龐牧意義不明的笑了聲。
  
  楊武腦門上刷的流下汗來,偷偷抬眼瞧他,小聲道:「三,三百兩……」
  
  話音未落,齊遠就在後頭響亮的呵了一聲,「楊捕頭好胃口。」
  
  這麼多銀子,飢荒年間都能救活一整個村子的百姓了!
  
  龐牧嗤笑一聲,「那幾家也收了吧?」
  
  楊旺略一猶豫,面紅耳赤的點了頭。
  
  一直安靜的杜奎百感交集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收了劉掌櫃三百兩,卻對自己說只有百八十兩的賺頭,呵呵。
  
  這人真是絕了,算計人算計到自家兄弟身上,連帶著剝皮都要過兩遍……
  
  龐牧挑著眉頭冷笑幾聲,「楊捕頭跟城中各家商戶倒是都熟絡的很吶。 」
  
  這聲楊捕頭,叫的實在諷刺。
  
  楊旺頓時抖若篩糠,忙以頭鑿地道:「大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人這就手書一封,將素日所得全都吐出!」
  
  做了這麼多年捕頭,楊旺也是殺過人的,也一直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可如今被龐牧瞪一眼便覺渾身發抖,才突然意識到什麼叫井底之蛙。
  
  而他,就是那一直坐在井底裡的蛤蟆。
  
  「這不大好吧?」龐牧索性將兩條長腿哐哐砸在桌面上交疊起來,兩隻手臂往後搭在椅背上,懶洋洋道,「不是尊夫人都花了嗎?本官怎好叫大名鼎鼎的楊捕頭為難?」
  
  他這幅樣子實在沒有知府大人該有的尊重和體面,可偏偏堂上眾人卻都覺得,他本就該這麼著似的。
  
  「大人說笑了,」楊旺總覺得他這麼叫自己是在催命,顧不上擦汗,乾巴巴道:「這個,這個小人早年在城外置了一座莊子外加幾百畝良田,如今年景好了,早就翻了幾番,倒也夠了……」
  
  才說沒了,如今卻又翻了幾番,打臉都沒有這麼快的,楊旺自己都覺得脖子以上轟鳴熱辣,簡直要沒臉見人了。
  
  雖然對方沒說什麼額外的話,可他總有種荒謬的想法:若自己果然哭窮,只怕對方下一刻便要順水推舟將自己一家老小都拖出去按斤賣了堵窟窿……
  
  齊遠再看他時,已經跟看垃圾沒什麼分別了。
  
  早幾年置良田還能有什麼手段?不過是戰火連綿,百姓們撇家舍業流離失所,大片田地暫時無人耕種,他借助職務之便強佔了唄!
  
  「之前裴大人在,他竟也不知道嗎?」龐牧皺眉。
  
  「裴大人到底是個文官兒,年紀又大了,光是城中諸多事宜都忙不過來,哪裡顧得上外頭?」楊旺戰戰兢兢道,不敢有一句假話,「且小人都是落在旁人名下,即便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他楊旺便是這峻寧府頭一號地頭蛇,但凡世代在這裡生活的百姓,誰敢跟他耍心眼兒?所以倒也安全。
  
  杜奎一雙眼睛都瞪大了。
  
  「怎麼,杜捕頭你與他情同兄弟,竟也不知情嗎?」龐牧似有所察,斜眼看過去。
  
  杜奎額頭上青筋暴起,與楊旺滿是哀求和歉意的雙眼對視良久,到底是下了決心,別開眼,對著龐牧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幾個頭,「過去屬下豬油蒙心,做出那許多錯事,日後必然洗心革面,抵死效忠。」
  
  楊旺腦袋裡嗡的一聲,知道從今往後,自己再也沒有個姓杜的兄弟了。
  
  龐牧擺擺手,示意杜奎先站到一邊去,倒是沒急著表態。
  
  說漂亮話和做漂亮事是兩回事,如今?且先放著吧。
  
  杜奎遲疑片刻,咬了咬牙,跪在原地沒動,「大人,楊旺有錯在前,屬下不敢妄求。惟願大人念在他多年來辦事得力的份兒上,且家中還上六十高堂,下有稚嫩孩兒,萬望寬恕一回,且看他日後戴罪立功,贖了過往罪過!」
  
  為衙門辦事,楊旺又是這個性子,平日少不了得罪人。若從今往後真的斷了官路,外頭那些小人沒了顧忌,必然一擁而上,將他一家子都給嚼碎生吃了。
  
  他與嫂夫人皆是一般貪婪貨色,倒也罷了,可憐那兩家老父母與下頭一雙稚嫩兒女,何罪之有?
  
  楊旺渾身巨震,萬萬沒想到他今時今日竟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即不由飽含熱淚,兩片乾裂的嘴唇上下顫抖,心中端的悔恨交加,也忙翻身撲跪在地,朝著龐牧砰砰砰連磕了幾十個響頭,最後地上都迸出血來,誠惶誠恐道:「大人,小人知錯了,求大人再給小人一次機會,只要不出了這衙門,哪怕叫小人做一小小獄卒也使得!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吶!」
  
  龐牧高高挑起眉毛,「杜奎,你是在要挾本官不成?」
  
  杜奎一抖,慌忙搖頭,「大人,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龐牧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身體微微前傾,一言不發盯著他看。
  
  杜奎伏在地上,只覺似有一座大山沉沉壓來,幾乎叫他喘不過氣,渾身冷汗淋漓,腔子裡一顆心都跳不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龐牧嗤笑一聲,重新懶散散的往官座上靠了,擺擺手,「今日你既替他作保,日後若有個萬一,莫怪本官翻臉無情,來個連坐。」
  
  杜奎只覺壓力驟然消失,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濕透,才要謝恩,便聽龐牧又對楊旺道:「自即日起,你便去守城門。」
  
  楊旺此人心思細密百轉千迴,若是能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為一個臂膀。眼下?可惜了。
  
  叫他看牢房確實有些屈才,且也怕日後守不住,再生枝節。
  
  倒是城門每日往來百姓不知凡幾,其中不知混了多少為非作歹的險惡之徒,尋常人哪裡分辨得出?他不是喜歡鑽空子、琢磨人嗎?便叫他日日夜夜盯著看去,用那一手捕頭的本事先過一遍篩子!
  
  得了這個結果,楊旺與杜奎皆是大喜過望,又磕頭謝過。
  
  龐牧懶得聽他們說這些廢話,先叫人將楊旺借助職務之便貪汙受賄的事兒記下來,預備稍後請廖無言細細處置,這才重回正題,問起案發當日的情況。
  
  楊旺此刻如獲新生,當真是有問必答,哪怕因為醉酒記不清的,也必然要絞盡腦汁的想個大概出來,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那聚香樓前兩年瞧著不錯,可因為城中新秀叢生,老字號又屹立不倒,所以過了新鮮勁兒後,買賣也只是外頭光鮮,內裡經不得什麼風吹雨打。劉掌櫃本想藉著盤下舞獅大會官爺們宴飲的活兒來翻身,一來名頭好聽,不怕民間客如雲來;二來麼,到底衙門油水大,這都是不成文的規矩了,便是多報上千八百兩,各處略勻一勻,打個盤子碎個碗的,也就看不出什麼來了。」
  
  見上頭一眾大人們的眼神越發鄙夷,楊旺吞了吞口水,趕緊另起話題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劉杏是個厲害的,早年便是她與劉掌櫃一起建了這聚香樓,只是這兩年才漸漸不往前頭去了。可饒是這麼著,聚香樓上下一干老人也都極其敬重這位老闆娘,聽她的話比劉掌櫃還多呢。對了,旁的不說,如今聚香樓幾樣特色菜餚的秘方,便握在她手裡。」
  
  「她總是前一晚親自配料,次日一早直接交給廚房,連劉掌櫃都不能經手的。倆口子沒少因為這事兒爭吵,可劉杏十分強勢,又有依仗,劉掌櫃也奈何她不得,所以才急著施展,也是想叫大家都高看一眼。畢竟給個女人騎在頭上,算什麼事兒?」
  
  龐牧問:「那案發時,她也是在後頭配料?」
  
  「應該是的,」楊旺點點頭,想了下又試探著道,「其實小人覺得,這劉杏頗有嫌疑。且不說這夫妻倆早年便貌合神離,昨兒傍晚小人與劉掌櫃回家時,還與劉杏碰了個正著,她非但沒有半點熱情好客,反而眼神十分詫異且厭惡,弄的劉掌櫃也甚是下不來台……如今想來,必然是心虛所致!」
  
  齊遠冷嘲熱諷道: 「你白拿了人家的銀子卻辦不成事,換我,我也厭惡。」
  
  楊旺:「……」這回我說的是真的啊。
  
  龐牧瞥了齊遠一眼,看著他往自己嘴上拉了拉鍊,這才又示意楊旺繼續。
  
  「那夫妻二人積怨已深,劉掌櫃又吃了酒,說話辦事沒個輕重,一時失了手也是有的……」楊旺還挺怕齊遠的,縮著脖子道:「小人與劉掌櫃俱都心情不佳,一來二去便都吃醉了……」
  
  「小人只隱約記得去客房休息,他也自回了正房,後頭的,就不知道了。」
  
  「對了,後來小人睡夢中隱約聽到喧嘩,當時也沒在意,但模模糊糊中好似有人快步奔跑,小人習慣使然,便翻身起來,誰知下一刻便被人拿了個正著……」
  
  龐牧一聽,追問道:「你可瞧見那人了?」
  
  楊旺搖頭,「不曾,當時天黑,院子裡也沒點燈,小人,小人也不大清醒……不過小人以項上人頭作保,絕對有人!還應該是個會功夫的男人。」
  
  他下意識想追,奈何吃的爛醉,站都站不穩,踉蹌兩步後便一頭栽倒在地……
  
  把人帶下去之後,廖無言上前問道:「此人奸詐成性,謊話連篇,大人可信他?」
  
  龐牧抱著胳膊沉吟片刻,「信,也不全信。」
  
  廖無言明白了點什麼, 「大人覺得兇手不是他?」
  
  「嗯,」龐牧點頭,示意他坐回去,「人品不論,楊旺還是有點兒本事的,正如他所言,若果然要對什麼人動手,既不會選在眼下時機,也不會做的這樣不乾淨。」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若說兇手是劉杏,卻又稍顯粗暴了些。」
  
  廖無言順手替他倒了茶,還沒等兩人端起來喝,外頭林平就跑來匯報導:「大人,廖先生,方捕頭找著原來劉家的老僕人了!」
  
  龐牧與廖無言對視一眼,立刻丟下手中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的茶杯,「走!」
  
  下午開案情分析會時,龐牧在給眾人看了楊旺的口供後,又丟出來一則極具分量的證據:
  
  「……我們找到了死者家中早年的花匠和門子,兩人所述內容繁雜,但唯獨有一點,均表示那位小少爺來歷成謎,很可能不是劉杏親生的。」
  
  晏驕下意識跟郭仵作交換下眼神:這就跟他們昨天晚上做出的推測對上了。
  
  就聽龐牧又道:「據這二人說,當年那夫妻倆去城外莊子上避暑,結果一月後只有劉掌櫃一人回來,對外說是劉杏被診出有了身孕,暫時不宜挪動。而她在城外一住就是小一年,一直等到小少爺滿月了,這才回來辦了滿月酒。而那個時候,跟在她身邊的人全都換了一遍。也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劉掌櫃也在一點點的用新人替換家中舊僕。」
  
  毫無緣由的將用慣了的僕人全部換掉,這本就難以解釋,關鍵在於,隨著小少爺漸漸長大,不管是外頭還是劉家上下僕人都發現了:那孩子略有劉掌櫃三分模樣,卻與劉杏沒有半分相似,而劉杏對他也不過敷衍罷了。
  
  聽到這裡,張勇忍不住激動道:「如此一來,動機便齊全了!想來那夫妻二人多年無子,劉杏強勢,不許劉掌櫃另娶,不得已同意去母留子,並協助清除可能知曉內情和露餡的舊僕人。奈何到底不是親生,如今更越看越煩,加之過往種種矛盾,昨日兩人又一言不合吵起來,激動之下,劉杏將劉掌櫃殺死!」
  
  他一說完,在座有幾個人便忍不住跟著點頭。
  
  這套說辭乍一聽合情合理,可細細推敲起來,卻又滿是漏洞。
  
  郭仵作出言道:「到底沒有證據。」
  
  張勇巴不得他跟晏驕示弱,當即脫口而出,「這也不難,滴血驗親就是了。」
  
  晏驕:「……」啥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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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聽晏驕這麼一分析,郭仵作也覺得很有道理,下意識鬆了口氣。
  
  夫妻還有打架的呢,大家性情不同,驟然從天南海北湊在一起,有摩擦也正常。只要對方品行不壞,磨合一陣子也就好了。
  
  當初自己與晏姑娘初見面時,不也鬧得很不愉快?可因為都是坦蕩之人,如今不也合作無間嗎?
  
  倒是那個張勇……罷了,且行且看吧,好在大人必然會站在他們這一邊,倒是沒什麼後顧之憂的。
  
  兩人步履匆匆的重返正院正房主臥時,林平正在方興的帶領下查看房內物品,見他們去而復返還有些驚訝。
  
  晏驕率先對要上前抱拳的方興擺擺手,「方捕頭不必多禮,你們忙你們的,我們有些想法,再回來瞧瞧。」
  
  方興不是多話的人,當即點點頭,又叫裡頭的衙役們先出來。
  
  一干衙役都不是生手,幹活很有分寸,搜索細緻卻又沒有破壞現場,比平安縣衙的劉捕頭還要麻利幾分,晏驕不禁在心裡讚歎幾句。
  
  她再次去看了脖頸切口,還是那麼平整,可見是一氣呵成的。
  
  想要達到這樣的效果,除了兇器要鋒利堅韌之外,對兇手的臂力和心理要求也很高。
  
  常年幹體力活的人,或者是身懷武藝之輩……
  
  有彭彪常年被媳婦壓著暴打的案例在前,現在晏驕遇事都不大敢先定性別了,萬一再是個大腳女人呢?
  
  枕頭和被褥上的血跡已經隱約有了乾涸的跡象,部分比較薄的位置開始風乾變硬,這也讓血液痕跡越發明顯。
  
  晏驕盯著看了會兒,突然發現有幾塊血斑的形狀與周圍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從死者脖頸處出來的血應該是噴濺狀的,近處成灘,遠處成線或點,但這幾處?
  
  說是近的,好像又少了些;說是遠的,距離又不對。
  
  「如果兇手本人沒有受傷,那麼這幾滴血應該是噴到身上後重新回落後造成的!」晏驕不住調整著自己的姿勢,最終幾乎帶了點欣喜的得出結論。
  
  無論具體是哪種,液體不同高度滴落後形成的痕跡是不同的,通過這幾個血點,她甚至可以推測出兇手行兇時的位置距離以及大體身高!
  
  可惜啊可惜,若是還能驗血型和DNA……
  
  「晏姑娘,」郭仵作也在床那頭髮現了點什麼,示意她過來看死者的腳底板,「你看,他腳後跟上是不是有點灰塵?」
  
  灰塵?
  
  晏驕差不多是趴上去了,看了半晌,又用棉籤輕輕蹭了蹭,別說,還真有點!
  
  「哇,你眼神可真好!」晏驕十分羨慕道。
  
  現代人憋在室內看電子螢幕的時間太久了,又習慣熬夜,作息不規律,基本上視力都不大好,她這點還真是比不上郭仵作。
  
  郭仵作撓了撓頭,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
  
  晏驕很興奮的跟他碰了下拳頭,「這趟回來的值了!」
  
  郭仵作用力點頭。
  
  考慮到劉掌櫃僅穿著寢衣,外袍和鞋襪完好無損,兩人簡單總結了下,認為他準備或者已經在睡覺,但某件突發事件讓他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腳下地!
  
  也不知郭仵作想到什麼,他幾乎立刻就跪倒在地,撅著屁股在地上細細搜索起來。
  
  晏驕心中也湧起一點模糊的猜想:或許,劉掌櫃遇害的第一現場並不是床上!
  
  這麼想著,她也顧不上許多,像郭仵作那樣趴在地上找起來。
  
  「晏姑娘,郭仵作,頭兒找......」外面得了消息的方興一邊喊一邊跑進來,結果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兩個高高撅起的屁股。
  
  方興:「……」
  
  新任知府大人自己行事出格就罷了,帶過來的仵作辦事也這麼狂放不羈的嗎?
  
  「什麼事?」全身心投入的兩名仵作絲毫沒覺得自己此時的狀態有什麼不對,齊刷刷仰臉抬頭後,形體就更扭曲了。
  
  方興本能的吞了下口水,莫名多了幾分敬畏,「兩父子的頭在西牆那邊的井裡找到了,兩位現在要看嗎?」
  
  第一個發現的衙役嚇個夠嗆,吐的不成人樣,這會兒腿腳還有點軟。
  
  「給張勇和李濤他們看了嗎?」晏驕問道。
  
  「還沒。」方興搖頭,老實道,「剛才下屬過來向我匯報,我想著兩位就在此處,便先過來說了。」
  
  「太好了!」晏驕和郭仵作齊齊歡呼一聲,忙不迭的請他們送過來。
  
  方興轉身離去,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窺見了勾心鬥角的一點痕跡……
  
  方興命人去取人頭,晏驕和郭仵作則繼續趴在地上找,這一找,還這就找到了點東西!
  
  床的一側立著一個巨大的衣櫃,衣櫃前面擋著一架屏風和一個衣架,乃是平時更衣的所在,而就在衣架下方的一塊地磚邊緣,兩人找到了幾滴已經半乾的血跡!
  
  晏驕再次讚美了郭仵作的好眼神,又比劃了下液體落下的軌跡,「有人動過這些傢俱,不然這幾滴血本該落在屏風上的。」
  
  郭仵作將那幾件傢俱一寸寸找過,果然找到幾處細微的磕碰痕跡,外面的漆皮已經出現了輕微的裂痕。
  
  晏驕先仔細記錄了血滴尺寸和形態,然後與郭仵作齊心合力將這些傢俱順著裂痕放倒。
  
  「找到什麼了?」終於挨著審問完一眾僕從的龐牧和齊遠走進門來,「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
  
  晏驕簡單說了自己的發現,又道:「我們懷疑劉掌櫃的當胸一擊是在這裡造成的,但具體什麼兇器還沒想明白。而且他在死前或許已經跟兇手打過照面,並且很可能非常生氣,所以動作粗暴的推開這些價值不菲的傢俱。」
  
  龐牧順著想了下,指了指那衣櫃,「你的意思是,兇手當時很可能藏在衣櫃裡?」
  
  不然大半夜的,劉掌櫃也沒必要吃飽了撐的拿這一片的傢俱發脾氣。
  
  晏驕點頭,「可惜衣櫃裡面很乾淨,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龐牧又仔細看了劉掌櫃胸膛上的傷口,果然也是沒有頭緒,「我打了那麼多年仗,別說十八般兵器,就是幾個藩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算見的多了,可沒有一樣兵器會造成這樣的傷口。」
  
  正說話間,方興端著個巨大的托盤去而復返,因見龐牧和齊遠都在裡頭,地上又東倒西歪的橫著許多傢俱,實在沒有下腳的地方,便在門口停住,「晏姑娘,郭仵作。」
  
  站在門口警戒的齊遠轉頭問晏驕,「這是你們的東西?」
  
  晏驕嗯了聲,才要跋山涉水的過去取,齊遠見她還要提著裙子,便道:「得了,你在那兒吧。」
  
  說完,就去接了托盤,入手微沉,不由嘟囔道:「什麼東西,還濕乎乎的。」
  
  說著,他就順手掀掉了上面蓋的布,然後迎面對上一大一小兩顆被泡的泛白的頭顱,劉掌櫃格外死不瞑目的望著他,散落的髮梢上吧嗒吧嗒滴下水來。
  
  齊遠:「……」
  
  龐牧:「……」
  
  方興:「……」
  
  饒是見過無數比這個更慘烈百倍千倍的屍體,可難得一個「毫無防備」,齊遠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跟著站起來,整齊劃一的打了個激靈。
  
  龐牧默默地從他手中接過托盤,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用力拍了拍這個倒楣催的兄弟的肩膀。
  
  回過神來的齊遠慶幸自己心性堅定沒當場叫出來,只是難免幽怨的看了方興一眼:你咋不早說?
  
  方興尷尬道:「屬下還沒來得及說明,您就掀了……」
  
  眼下的情況著實說不上輕鬆,但齊遠這個插曲也實在叫人緊張不起來了。
  
  泡過的人頭很難跟美觀掛鉤,晏驕和郭仵作神色自若的擺弄半天,又請了劉家下人前來辨認,首先進一步確認了死者身份,其次,就是更加認定之前的推測:
  
  小孩兒是在睡夢中被殺死的,稚嫩的臉上尤帶著安詳;而劉掌櫃死時確實已經醒了,整張臉看上去都非常猙獰。
  
  龐牧抱著胳膊看了會兒,跟只剩一個腦袋的劉掌櫃對視時就覺得有點瘮得慌,「有沒有可能兇手是看了他的表情後才決定要砍頭的?」
  
  殺人畢竟是很不容易的事,哪怕長期沙場征戰的軍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夠完全擺脫這種困擾,那麼有沒有可能兇手當胸一擊時劉掌櫃就已經死去,或是註定活不成,而當他滿懷怨恨怒視兇手時,對手心虛了……
  
  晏驕點頭,「也不是不可能,除了當初翠環山一案,我曾經也接觸過不少類似的案例,比如說將死者的臉蓋住或是翻過來,戳瞎他們的眼睛等等。」
  
  但砍頭的,實在少之又少。一來難度大,二來兇殘程度跟前面幾項實在不是一個層面的。
  
  見她一個年輕姑娘如此泰然自若,竟還敢上手擺弄,方興不禁對她肅然起敬。
  
  檢查完畢之後,龐牧命人將頭顱帶下去做防腐處理。
  
  屋子裡火燭靜靜燃燒,襯的外頭街上傳來的梆子聲格外清晰。
  
  晏驕晃動下僵硬的脖子,揉了揉乾澀而昏花的眼睛,這才意識到竟不知不覺到了三更天。
  
  「今天先到這裡吧,怪我沒留神時間,」見她兩隻眼睛都熬紅了,龐牧心疼的說,「先趕緊回去休息,其他的明兒再說。」
  
  其實他一直都覺得挺矛盾。
  
  於公,晏驕實在是個很好的工作夥伴,每每合作起來都有種勢如破竹事半功倍的酣暢淋漓,他打從心眼兒裡器重,早已認定她是這個鐵打團隊中的重要一員;
  
  於私,他又深深地愛慕著這個倔強的姑娘,恨不得將她供起來,不叫她受一點兒苦……
  
  這可真是,甜蜜的苦惱。
  
  晏驕也實在有些撐不住了,罕見的沒要求堅持,乖乖上了馬背。
  
  小白馬也是頭一回加夜班,還挺興奮,一路走一路瞧著街邊燈火璀璨,尾巴在後面甩啊甩的。
  
  晏驕到底心裡裝著事兒,走在路上還是忍不住問道:「才剛從劉家下人嘴裡問出什麼來了?」
  
  「你這會兒聽了,只怕回家去後又要思來想去,越發睡不著了。」龐牧嘆了口氣。
  
  「你還真懂我,」晏驕抿嘴兒笑道,歪著腦袋看他,「可你這樣藏著掖著的,我也好奇,猜來猜去的,也睡不著。」
  
  換算成二十四小時計時法,現在已經將近一點了,但因為是峻寧府一年一度的大型慶典活動,街上還是有很多滿臉笑容的行人。
  
  不遠處有人在爬杆雜耍,引來一陣陣潮水似的喝彩聲,聽上去簡直是太平盛世。
  
  可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一所院子裡剛發生了一起慘絕人寰的兇殺大案,一個尚未來得及體驗人世繁華的孩子已經永遠失去了機會。
  
  「咱倆也算絕配了,人家巴不得做耍,你卻巴巴兒來問。」龐牧笑著搖頭,將幾條重要的內容言簡意賅的說了。
  
  「外頭人都說劉掌櫃夫妻伉儷情深,多年來從無第三人,但劉杏的丫頭卻說,其實夫妻二人的關係早已名存實亡,至少已經有兩年沒同房了。」
  
  晏驕微微睜大了眼睛,覺得倦意和睏意似乎消散了些。
  
  那兩人不算年輕,可也在虎狼之年,按理說不該怎麼冷淡的。
  
  「還有呢,」龐牧伸手替她拍打下剛才滿地亂爬弄傷的灰塵,「今兒那丫頭其實聽見了點動靜,似乎就是傢俱倒地的響動。不過據她所言,男女主人經常吵架拌嘴,兩人都不是軟糯脾氣,動手也不在少數,打砸傢俱就更多了,大家都習以為常,也不敢勸,只是老實躲在自己屋裡,等風平浪靜後再整理,可沒想到……」
  
  這風倒是平了,浪也靜了,然而卻是一片死寂。
  
  「她沒瞧見什麼人嗎?」晏驕好奇地問道。
  
  龐牧有些無奈的搖頭,「那丫頭也不過十來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又那麼晚了,躲著躲著就睡過去了。」
  
  晏驕哭笑不得的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嘆息。
  
  夫妻貌合神離不算什麼稀罕事,若單純因劉杏常跟丈夫吵架就將其定為兇手未免太過武斷了些。
  
  「對了,」晏驕忽然又記起來一個細節,「她說至少兩年沒同房?」
  
  「對,」龐牧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這就是我要說的另一個可疑之處,就在大約兩年半之前,劉家突然遣散了許多僕人,又陸陸續續採買許多,今兒留守的幾個全是新來的。」
  
  「好端端的,為何遣散?」這也太奇怪了。
  
  人都需要磨合,用順手了不容易,若非有重大緣由,恐怕誰家也不會作此舉動。
  
  兩年半?
  
  晏驕越發沒了睏意,原本一團漿糊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那個孩子!
  
  她跟龐牧對視一眼,哪怕不開口,已經猜到對方也在想這個問題了。
  
  劉家人口非常簡單,若說能有什麼大事發生,三年內能想到的就是孩子降生了。
  
  「我已吩咐下去,從明天開始便找劉家的舊僕人問話,同時調查劉掌櫃和劉杏的社會關係、人際交往,應該有所收穫。」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回去時岳夫人竟還在等著,見他們平安歸來,先就鬆了口氣,又虔誠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你們突然離席,下頭的人又說不清楚,我擔心的了不起,」老太太一左一右拉著道,「如今你們安安穩穩的回來,我這顆心啊,才算是又放回去了。」
  
  晏驕和龐牧就都笑,又催她回去歇息。
  
  「人老了,哪裡還要那麼多覺?」老太太笑道,「倒是你們,瞧瞧,這才幾個時辰不見,這就瘦了一大圈!」
  
  晏驕下意識去捏自己的臉: 「……沒這麼誇張吧?」
  
  「你自己摸不出來,」老太太斬釘截鐵道,「席間你們也沒吃好,餓不餓?是先吃點宵夜還是先去睡覺?」
  
  有種瘦叫親媽覺得你瘦,有種餓叫親媽覺得你餓,著實是世間最無法抗拒的定論之一。
  
  於是到最後,兩個小輩又被拉著灌了一碗熬得濃濃的金黃小米粥,老太太還在裡頭加了香噴噴的醃製鴨肉和幾樣蔬菜丁,鹽津津的,好喝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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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劉家的酒樓聲名鵲起也不過最近幾年的事,按理說家底不算厚重,但劉掌櫃卻很捨得花錢,將個宅院修整的十分氣派,三歲的孩童都有一座獨立的奢華院落。
  
  這院子是典型的四合形制,正房三間是小少爺和奶娘的住所,東西兩廂另作他用,庭院內假山流水一應俱全,四圍靠牆都是翠竹,此刻正在晚風吹拂下刷拉作響,燈影搖曳下頗有幾分鬼魅。
  
  而奶娘,就死在竹林中。
  
  她面朝下趴在地上,兩手呈前伸狀落在地上,手指猙獰。
  
  晏驕和郭仵作舉著火把剛一靠近,便忍不住齊齊抽了一口涼氣:
  
  她面前的牆上有幾道鮮豔的血痕,其中兩處中間位置還粘著兩片帶著血肉的指甲,在燈籠照耀下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乍一看好似笑臉上兩隻月牙眼。可出現在這樣的背景下,更像笑眼中流下血淚,越發令人後脊發涼。
  
  晏驕小心的拿起她的手看了看,就見十指前端血肉模糊,翻卷的指甲有兩片遺失,正是牆上粘著的。
  
  「十指連心,她死的一定很痛苦。」只是這麼看著,郭仵作就覺得自己的指尖也跟著疼痛起來。
  
  他曾不小心劈過指甲,真是終生難忘的疼,可奶娘竟然生生將指甲挖斷!可見她死前的痛苦。
  
  「不過都這樣了,她為什麼不叫呢?」郭仵作不解道。
  
  前院分明還有門子和兩名護院,另外另一端的院子裡還有劉杏的丫頭在,三進宅院雖敞闊,但拼命大喊未必就聽不見。
  
  晏驕仔細檢查了奶娘的身體,見她頭面部腫脹發紫,嘴唇和指甲發紺,這是典型的窒息死亡特徵。
  
  她又看了死者的頸部,雖無勒痕,但正前方咽喉部位明顯凹陷,便歎了口氣,「她的喉部遭受猛擊,很可能造成軟骨碎裂刺破氣管,以至於窒息死亡。這種死亡極度痛苦卻又極度迅速,幾乎沒有大喊救命的可能。」
  
  郭仵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又對著奶娘低聲唸了幾句阿彌陀佛。
  
  「這是?」晏驕拿棉籤往奶娘喉嚨處擦了下,「血跡?」
  
  死者咽喉位置本身沒有破皮,根本不可能出血,那麼這血十有八九就是兇手帶的。
  
  想到這裡,她彎著腰,一路往死去的小少爺房間挪去。
  
  那一架明顯尺寸小些的木床上,也有一具小小的,失了生機的無頭屍體。
  
  不管這起案件起因為何,但他才三歲呀,何其無辜?
  
  晏驕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將所有的憤怒化為動力,希望能夠儘快找出兇手。
  
  血跡呈噴射狀,床內幾個方向的帷帳都滿是血跡,可唯獨朝外的地方,也就是晏驕和郭仵作此刻站立的方向,明顯乾淨許多。
  
  郭仵作走了幾個位置,比劃了下,「兇手就是站在這裡,斬下了他的頭顱,與之前劉掌櫃那邊的情況是一樣的。」
  
  不過,也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劉掌櫃床前沒有留下鞋印,而這裡,則有了一點殘破而模糊的鞋子邊框形狀!
  
  「這個尺寸,應該是個成年男人。」郭仵作蹲下去,簡單用手丈量一番,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根繩子虛虛比劃,按照鞋印各處大小打結。
  
  古時候沒有卷尺,丈量尺寸就很不方便,這是大祿朝仵作們慣用的手法之一,簡單快捷,誤差也小,完全可以事後慢慢核對。
  
  「他先殺劉掌櫃,」晏驕緩緩道,「身上被濺了血,但大都被衣服吸收,沒有流到鞋子上。他轉身就走,或許有心,或許無意,避開了地上血跡,所以沒留下什麼痕跡。」
  
  「然後他又來殺了這個孩子,大約是單薄的衣裳再也無法吸納更多血液,這些血便順著流到他的褲子,並打濕了鞋子。」
  
  她說著,又指著其中一處有著明顯摩擦痕跡的血痕,慢慢抬頭,看向門口方向道:「這個時候,睡在隔壁的奶娘聽見了動靜,她被嚇壞了,而很不幸的,兇手也發現了她,於是衝過來就給了她致命一擊!」
  
  「奶娘踉蹌著跑出來,想喊卻喊不出聲。她喘不過氣,最終倒在距離院門口一臂之遙的竹林裡,並在窒息的痛苦中在牆上留下了最後一點痕跡。」
  
  她的聲音平緩低沉,在夜幕中緩緩流淌,郭仵作聽著,眼前就好像出現了當時的場景,一顆心也跟著重重沉了下去。
  
  「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兇殘,連個三歲的孩子也不放過?」他憤憤道。
  
  而且究竟是什麼人用的什麼兇器,竟會這樣輕而易舉的一連斬斷兩顆頭顱?
  
  晏驕狠狠吐出一口濁氣,皺眉道:「兇手應該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所以並沒有急著追出來,甚至也沒去查看奶娘的生死。」
  
  人在高速移動時留下的痕跡與正常行走明顯不同,而那行明顯更重、摩擦痕跡也更明顯的腳印僅僅出現在床邊到房門口的這短短一段路程中,並且在最後顯然有個急剎的痕跡。
  
  「晏姑娘,能推測出兇手的身高和體型嗎?」郭仵作記得她以前就通過鞋印痕跡做過類似的推斷,所以詢問時自然而然的帶上了期盼。
  
  「身高倒罷了,可體型……,」晏驕歎了口氣,屈起手指敲了敲地面,「劉掌櫃生前在這座宅子上真可謂耗費心思,每一處室內都是這種造價頗高的青石磚,乾淨整潔又氣派,哪怕灑上什麼污漬也很容易清理乾淨,幾乎沒有缺點。」
  
  但是,但是太硬了,留下的鞋印根本看不出深淺,這就沒法兒算體重了。
  
  晏驕能做的,也只有根據鞋印面積來簡單推算兇手身高骨架,少了體重,這次的誤差很可能不可控。
  
  可惜啊,可惜!要是兇手追到竹林中,必然會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不知是兇手腳底的血跡已經乾涸,還是他選了一條隱蔽的道路,晏驕和郭仵作順著鞋印走出去不遠,就失去了蹤跡。
  
  一系列問題隨之而來:
  
  小孩兒睡得早,據劉家下人交代,每日這個時候這院子早已落鎖了。今兒只剩奶娘一個,保險起見,鎖門只會更早。
  
  這門用的是很簡單的內置門閂,方才衙役已經說過了,他們來時院門開著,門栓上也沒有明顯被撬痕跡。要麼兇手翻牆而入,要麼就是被人放進來,或者……打從一開始便潛伏在宅院內。
  
  三更半夜的,恐怕奶娘也不大可能放人進來,那麼就是剩下的兩種可能。
  
  這麼一想,似乎下午來了劉家的楊旺嫌疑更大了。
  
  可他又醉成那樣……
  
  最關鍵的:屋裡並沒有明顯翻動痕跡,顯然兇手不是圖財,那麼他行兇究竟是突發的,還是有預謀的?真實動機為何?
  
  似乎線索越多,冒出來的問題也就越多,晏驕和郭仵作兩個人想的腦袋都大了,奈何始終無法串成一條完整的線。
  
  晏驕無意中一回頭,就見郭仵作表情有些古怪,「怎麼了?」
  
  「許是我的錯覺吧,」郭仵作遲疑道,「我總覺得,劉掌櫃夫婦對這孩子並不怎麼上心呢。即便劉掌櫃事務繁忙,顧不上後院細節,但至少劉杏這個當娘的,確實不夠關心。」
  
  他指了指空蕩蕩的院落,道:「你瞧,這院子這樣大,咱們大人一個人也是不成的,更別提孩童,照顧起來更是繁瑣,洗衣做飯打掃院子,哪樣不要人?若是夜裡鬧起來,多少人都不夠使喚的。」
  
  聽他這麼一說,晏驕腦袋裡也嗡的一聲。
  
  她被從現代帶來的慣性思維限制住了。
  
  這裡是所有事情都只能依靠人力的古代社會,劉家這樣有錢,不說僕從成群,一個院子裡分派三五個人也很正常吧?
  
  況且劉掌櫃今年都四十歲了,劉杏也三十三,幾乎不可能再生。對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人而言,這小少爺怕不就是千傾地上一根獨苗,再如何小心呵護也不為過的,哪怕全天下的僕人都放了假,他院子裡的人也不可能減到只剩一個奶娘!
  
  除非,除非有權力佈置這院子的人根本就不上心!甚至還巴不得!
  
  這憑空出現的一點發現便好似點燃炸藥的火星,頃刻間將晏驕腦袋裡燒的亂哄哄一片,什麼稀奇古怪的猜測都在這一瞬間噴湧而出,竟叫她說不出話來。
  
  「對了,」經郭仵作這麼一提醒,她又想起來一件事,「劉掌櫃婚後多年無子,後院都沒再添人嗎?」
  
  郭仵作一怔,對啊,這劉掌櫃也算事業有成了,民間但凡到這種身份地位的,哪怕為留後呢,不敢說三妻四妾,少不得也得再弄兩個女人擱著,可這家裡竟沒有旁人?
  
  莫非真就深情如此?
  
  可若這麼著,兩人又怎會對唯一的兒子這般大意?
  
  「晏姑娘,郭仵作,」他們正百思不得其解,張勇和李濤就相攜而來,見兩人正站在門口凝眉苦思,不由得出聲道,「兩位真是好伶俐動作,這麼快就看完了?可看出什麼來了嗎?」
  
  郭仵作現在對他們是一點兒尊重也沒有了,更何況他跟晏驕正討論到關鍵處,被打斷著實不快,當即不客氣的反問道:「那兩位在劉掌櫃那邊可有什麼發現嗎?」
  
  張勇呵呵假笑,並不說話,顯然不打算現在將發現就地分享。
  
  反倒是李濤更藏不住話些,略有些不悅的道:「晏姑娘,郭仵作,你我同為仵作,理應進退一致,兩位這樣處處搶在前頭,不大好吧?」
  
  晏驕高高揚起眉毛,冷笑道:「李仵作這話自己信嗎?你我四人便是進退一致,可驗屍時還不是兩人一組,剩下兩人不過乾看著罷了。既然如此,何必再繼續浪費時間,倒不如分散開來,齊頭並進來得快些。」
  
  還真是三個和尚沒水吃,原本以為仵作團隊壯大,大家的工作就會輕鬆一點,沒成想還不如她跟郭仵作兩人單幹呢!至少沒有這麼累!
  
  她轉身就走,卻聽李濤氣道:「這算什麼話!你二人單獨一處,無人監督,萬一.....」
  
  「你們兩個累不累?」晏驕實在沒工夫繼續跟他們扯皮,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剛才我們讓你們先驗,是誰臨陣推辭?這是工作,不是過年走親戚送禮,難不成還要你來我往相互推辭謙讓幾個來回?」
  
  「我們先動手,你們不樂意;讓你們先上,又主動後縮;如今又是我們先上,你們又不樂意了!」
  
  祖宗都沒有這麼難伺候!
  
  郭仵作看她的眼神幾乎帶了崇拜。
  
  聽聽這話,說的多麼痛快!
  
  晏驕的性格本就不算多麼和軟,如今三具屍體擺在眼前,線索少,謎團卻多,讓她的耐性迅速告罄,丟下這番話後甩頭就走。
  
  郭仵作也狠狠揚起下巴,用力看了張勇李濤一眼,緊隨其後,結果剛出門就見方才大殺四方的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幾乎整個人都貼在牆上。
  
  郭仵作:「……這樣偷聽不大好吧?」
  
  「啥?」晏驕先愣了下,馬上意識到他會錯了意,無奈招手,壓低聲音道,「我還是覺得兇手翻牆進去的可能性大些,別的不說,其他方法都太慢了,一個已經殺紅眼的人不大可能有這樣的耐性。若如果如此,那麼圍牆上有可能留下踩踏痕跡。」
  
  剛才在院子裡,他們只找到了數枚腳前掌的鞋印,後半部分缺失,如果能再找全……
  
  郭仵作聞言為之一振,顧不上臉紅,也湊了上去。
  
  奈何兩人壁虎似的趴在牆上半天,看的眼睛都痛了,也沒找到什麼。
  
  郭仵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疲憊道:「光線昏暗,這裡有有竹叢遮擋,你我二人還只能看到下半部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晏驕歎了口氣,點點頭,「說的是,還是先跟方興他們說說,叫他們來看看吧。」
  
  專業的事就得交給專業的人坐,他們兩個顯然對爬牆什麼的不大在行,還是別逞強了。
  
  誰知線索沒找到,卻意外聽見了背後非議。
  
  大概張勇和李濤半天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們已經走遠,就開始肆無忌憚的說起來,不曾想晏驕和郭仵作就趴在外頭,幾乎一字不漏的聽見了。
  
  「簡直胡鬧!」李濤惱火的聲音隨著風聲斷斷續續飄過來,「她這樣冒冒失失四處亂撞,保不齊就把什麼重要的線索損毀了,哪裡是個當仵作的料!明日我必然要回稟了知府大人,請他公私分明,莫要再亂來!」
  
  「你這就是說胡話了,」張勇道,「誰不知大人疼她什麼似的,連老夫人也一味護著,你這不是自己往石頭上碰麼?只怕到時非但沒成,反而自己引火焚身。」
  
  「話不是這樣說,」李濤卻堅持道,「我聽聞龐大人並非這樣公私不分、恩怨不明的昏聵之輩,待我回頭講明利害,他必然會秉公處理……」
  
  郭仵作聽得渾身不得勁,實在聽不下去了,轉頭對晏驕道:「咱們還是先去劉掌櫃那裡再看看吧,別聽了……」
  
  誰知晏驕竟摸著下巴沉思片刻,意外說了句話:「這李濤……似乎還行……」
  
  郭仵作一臉見鬼的望著她。
  
  晏驕搖搖頭,站起身來,和他一起往最初劉掌櫃的屋子走去,邊走邊道:「這兩個人明顯不是同一類人。你注意到沒有?他們對咱們排斥懷疑不假,但李濤頭一個擔心的是你我脫離了他們監督,盲目行動而破壞現場、毀壞證據,而且他還說要請龐牧公私分明。」
  
  自己和龐牧的關係不是秘密,張勇李濤也是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李濤的第一反應竟還是希望龐牧公正對待,真不知該說這人傻還是過於相信公平。
  
  萬一龐牧真就被情愛迷了眼呢?
  
  反觀張勇,最先搞虛情假意的是他,背地裡勸和的也是他,感情是想刀切豆腐兩面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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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楊捕頭?」晏驕下意識問了句。
  
  林平一拍腦門,「叫習慣了。」
  
  晏驕搖頭,「稱呼什麼的無關緊要,不過他怎麼在那裡?」
  
  「具體不清楚,只是聽說楊旺與那家往來甚密,平日也隔三差五過去吃酒,聽說他今兒醉的不得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晏驕又委託小八回去取自己的勘察箱,順便通知衙門內其他幾名仵作和兩名書記員,這便馬不停蹄的去跟龐牧匯報了。
  
  就見方才還「奄奄一息」的知府大人突然雙眼放光,整個人都煥發出生機,當即抱拳起身,「不巧有些要事,失陪!」
  
  一眾文官習慣性起身作揖,看見他的武官禮節後又有些暈頭轉向,不知該不該模仿。
  
  唯獨廖無言右眼皮猛地跳起來,隱約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就見下一刻,知府大人已經轉過身來,滿臉鄭重的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道:「一切都託付給先生了。」
  
  廖無言:「……」
  
  這一瞬間,才華橫溢的廖先生心裡湧起了一百八十種罵人的話,可不等他開口,對象已經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帶人離席。
  
  因外頭人聲鼎沸,聲音小了聽不見,聲音大了恐有洩露案情的可能,晏驕索性一氣憋到案發現場。
  
  幾人一路穿行,等歡笑和鑼鼓聲微微低了些,就見前面一座挺氣派的三進宅院被先一步過來的圖磬帶人圍住,杜奎正跟蹲坐在地的楊旺低聲說著什麼,後者渾身的酒氣恨不得三丈開外就聞得見,也不知喝了多少。
  
  分明燈火輝煌,可此刻卻瀰漫著陰森涼氣,好似與周遭的熱鬧歡快全然割裂開來。
  
  林平忙指了指角落裡面色慘白啼哭不已的婦人,「那是一家三口中唯一的倖存者劉杏。」
  
  見他們過來,頂替楊旺職務的方興忙上前行禮,又道:「卑職方才問過了,劉杏說劉掌櫃今日外出偶遇楊旺,順勢邀請回來吃酒,兩人都吃醉了,家中下人又大多請假回家或是外出玩耍,人手不夠,便索性叫楊旺在客房歇息。劉杏卻是一人在內院東角落的作坊內忙碌,為明日酒樓裡的招牌菜做配料,因隔得遠,外頭聲音也大,她倒是沒聽見什麼動靜。只是方才出來透氣時,隱約瞧見有人影閃過,略一遲疑就不見了,等她回過神來摸索著方向去追時,卻在通往客房的小樹林內發現一把沾滿血的斧頭……」
  
  「劉掌櫃?酒樓?」龐牧問道,「哪個酒樓的掌櫃?」
  
  「便是東二街的聚香樓。」方興答道。
  
  知曉內情的齊遠和晏驕迅速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湧起無數種猜測。
  
  那楊旺之前分明替聚香樓拉線,奈何龐牧明察秋毫,直接給把這個苗頭掐了。兩人一個損失錢財,一個丟了臉面乃至前程,必然心情都不佳。
  
  尤其是後者,一朝錯踏,前程不保,如今私底下與劉掌櫃說話,想來氣氛也和諧不到哪裡去。再加上又喝了點酒……
  
  可若是這麼著,案件是否太過簡單?
  
  遠的不說,有誰傻到將兇器隨手丟在距離自己這麼近,又這麼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哪怕順手甩上房頂呢!
  
  「這麼說,劉杏是懷疑楊旺殺害了丈夫和孩子?」晏驕問道。
  
  方興道:「她嚇壞了,語無倫次的,只是發抖,卑職生怕出事,也沒敢細問,只是約莫瞧著有這個意思。」
  
  龐牧點點頭,這人辦事倒是謹慎。
  
  擺手叫他下去,見劉杏突然受了刺激一般哭嚎在地,渾身癱軟,哪裡還能問話,只好先叫醫官看了,再找了她娘家人送回去歇息。
  
  「大人!」有個衙役小跑出來,神色凝重,「又發現了一名死者,是小少爺的奶媽。」
  
  劉家是近幾年才發跡的,家中僕婦不多,今日大部分都回家去團圓去了,留守的更只有兩名護院、一個看門人和小少爺的奶媽、劉杏的丫頭,方才大家一直遍尋奶媽不著,還以為她偷跑出去看熱鬧去了,誰知轉眼便在牆根兒底下發現了她的屍首。
  
  那頭杜奎也發現了龐牧的身影,忙拍了拍楊旺的肩膀,示意他上前行禮,然而楊旺實在太醉了,踉踉蹌蹌走過來,晃悠悠站不穩,才要抬手行禮,卻先狠狠打了個酒嗝兒,滿嘴酒氣將龐牧幾人噴的連退幾步。
  
  龐牧怒道:「來人,將他給我綁在樹上醒醒酒,什麼時候像個人樣兒了再來回話!」
  
  晏驕暗自皺眉,醉成這個鬼樣兒,真能殺人?還是演技太好?
  
  他的出現究竟是偶然,還是有人故意陷害?
  
  偵查尚未正式開始,許多謎團便接踵而至。
  
  說話間,郭仵作和原本峻寧府衙的兩名仵作:張勇、李濤和他們的書記員也來了,晏驕下意識往後頭瞧了眼,問郭仵作,「怎麼賈峰沒來?」
  
  郭仵作面上有一瞬間遲疑,不過在搖曳的火光下並不明顯,「他早起傷了腳,不大方便挪動。」
  
  晏驕著急驗屍,也沒留意到這個細節,飛快的穿戴好了,這便與大家進去。
  
  今日是舞獅大會,堪稱萬人空巷,外頭各色食物香氣、香料香氣,甚至是汗臭味等等十分濃烈,可饒是這麼著,依舊擋不住案發現場飄散出來的腥甜。
  
  圖磬已經熟門熟路的命人加倍點了火把,將裡面照的纖毫畢現。
  
  這是一個典型的正房格局:
  
  進門先是牆上的字畫和左右對開的桌椅,以博古架隔開的左手邊是閒談的小廳,也兼做書房。右手邊一個月亮洞門,迎面先是親近人會客的場所,再往裡便是臥房。
  
  本該是天下最溫馨的處所,而此刻幾道門都大敞著,筆直映入眼簾的便是血氣沖天的雕花床和上面仰面躺著的一具無頭屍體,令人毛骨悚然。
  
  因直接割了頭顱,劉掌櫃全身的血幾乎都流乾了,床上的被褥墊子盡數濕透。天氣炎熱,血液凝固很慢,這會兒還在順著床角吧嗒吧嗒的往下滴,在一色青磚鋪就的地上匯成兩個深色的小水窪。
  
  房間內部非常乾淨整齊,處處透著一股日常氣息,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
  
  晏驕跟郭仵作對視一眼,才要下手,忽然聽後頭張勇重重咳嗽一聲,意有所指的問道:「晏姑娘,咱們誰先驗?」
  
  她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來,如今已經不只是自己和郭仵作的天下,身邊還有兩個老資歷呢。
  
  她硬生生將伸出去一半的手縮回來,轉過頭去,衝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倆人都四十多歲了,經驗豐富,又一直在本地工作,先來也應該。
  
  郭仵作張了張嘴,有些不忿,才要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張勇與李濤飛快的交換下眼神,卻又往外頭瞧了瞧,遲疑片刻,反而往後退了一步,謙讓道:「到底兩位才是知府大人的大力幹將,還是姑娘先來。」
  
  人要有機會顯示了自己的價值才能活下去。本來一個府衙裡頭兩名仵作就夠用,可沒想到新任知府竟還帶著自己的班底來了,這麼一來,可謂僧多肉少……
  
  郭仵作實在忍不住了,隱約帶了幾分火氣道:「人命關天,破案要緊,你們....」
  
  若真心想叫他們先來,方才又何必出聲?偏到這會兒惺惺作態,如此表裡不一,實在令人作嘔。
  
  晏驕瞬間煩躁,一個眼神打斷他,竟不再推辭,乾脆俐落的彈了下手套,臉朝外大聲道:「既然張、李兩位前輩執意謙讓,少不得我與郭仵作拋磚引玉。」
  
  說罷,也不管兩人吞了蒼蠅似的表情,直接拉著郭仵作看起屍體來。
  
  此時此刻,她空前清醒的認識到,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跟郭仵作一樣是個耿直真誠的事業宅……
  
  勾心鬥角她能夠理解,但也要分時間和場合吧?人都死了三個了,還他媽擱屍體面前演戲呢,什麼臭毛病!
  
  外頭圖磬聽見動靜,嘴角微微翹了翹。
  
  頸部大動脈出血是很可怕的事情,晏驕穿越之後就曾親眼目睹妓女嫣紅自裁時的慘烈場面,至今記憶猶新。
  
  可當時不過是在脖子上戳一個窟窿,與眼前著割頭斷頸比起來,不管是慘烈的程度還是給人視覺上和心理上帶來的衝擊性,都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屍體還是新鮮的,皮膚顏色宛如生人。甚至因為死去時間不長,還能感覺到皮膚上的餘溫。
  
  但恰恰因為太鮮活了,反而可怕到詭異:他沒有頭。
  
  「脖頸切面十分平整,」她湊近了,與郭仵作交流道,「一來說明兇手力氣很大,下手果決,二來也說明兇器十分鋒利。」
  
  郭仵作點頭,環顧架子床內四周和頂棚, 「血跡噴濺狀,血量大,外部乾淨整潔,死者體表無明顯外傷和痕跡,幾乎沒有反抗,致死傷應該就是在睡覺時形成的。」
  
  劉掌櫃身上只穿著白色寢衣,這裡又是臥房,看上去他是在睡夢中被人殺害的。
  
  因一擊斃命,所以竟連掙扎反抗甚至一聲呼喊都沒來得及,以至於外頭無人聽見。
  
  晏驕還是保持沒驗完屍就不說結論的宗旨,順勢用鑷子夾起已經被血浸透而變得粘連沉重的寢衣,突然眼前一亮,「他胸口有一處傷口。」
  
  說著,她便將探針取來,小心往裡伸進去,「傷口深約兩寸,邊緣有壓痕和部分撕裂痕跡……刺破心臟!」
  
  這裡也是致命傷!
  
  不過這個壓痕實在有些奇怪:整體呈扁平紡錘狀,兩側均有一處明顯厚重的凸起,而且外寬內窄。
  
  針、錐、刀……晏驕短時間內在腦海中將能想到的物件都過了一遍,都覺得不是。
  
  郭仵作提出另一個疑問,「被子是蓋著的,難不成兇手刺中他的心臟之後,又幫忙蓋被,再不慌不忙砍頭?」
  
  可若是這麼著,心臟處的衣服和被子也都該被血濕透了才對。
  
  「抑或是殺人後洩憤?」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後面的張勇和李濤也在墊著腳尖看,只是一直沒出聲。
  
  晏驕顧不上搭理背後靈似的兩個心機吊,眉頭漸漸皺起。
  
  死者的頭顱不見,血液幾乎流乾,以至於屍斑都很難形成!這無疑給死亡時間的判斷帶來極大干擾。
  
  見她與郭仵作久久不語,張勇和李濤終於忍耐不住,幾乎是帶著幾分優越感的道:「看完了?勞煩讓讓。」
  
  先看又如何?左不過吹得好聽罷了,一介女子能有什麼真本事!
  
  知府大人也是,哄著小情人玩兒什麼不好?偏偏要來裝模作樣當什麼仵作,這不耽誤事兒嗎?
  
  晏驕懶得跟他們爭長短,只是問圖磬,「頭顱還沒找到嗎?」
  
  見圖磬搖頭,她不禁嘆了口氣。
  
  兇手到底為什麼砍頭?
  
  是真的與死者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還是單純為了滿足某種心理,抑或是上面有比較難以消除的證據?
  
  郭仵作忙道:「這父子倆的屍體雖然都如出一轍,可那奶娘卻是全屍呢。」
  
  晏驕心不在焉的嗯了聲,對外頭站著的小八道:「你去跟大人說一聲,盡量爭取解剖。」
  
  在儀器缺失的情況下,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幫忙判斷死亡時間:胃容物消化狀況。
  
  而且還可以進一步確定劉掌櫃今晚到底是不是如劉杏所言,在吃酒,以及吃醉了……
  
  可要看到那個,就要剖屍……
  
  她站在院子裡,等鼻端血腥味稍微淡了些,這才扭頭往屋裡看去。
  
  這個角度並不能看見死者所在的床,可透過外面精細的窗紙,依舊能瞧見兩個彎腰忙碌的身影。
  
  同一個衙門的仵作,本該湊在一起交流發現,可張勇李濤現在防他們跟防賊似的,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輕視和排擠,鬼也知道段短時間內是合作不來了。
  
  「稍後等他們走了,咱們再回去看一回。」晏驕收回視線,與郭仵作在衙役指引下往剩下兩具屍體所在的位置走去,走著走著,突然道:「賈峰其實沒事吧?」
  
  郭仵作一愣,微微漲紅了臉,忙道:「是真傷著了。」
  
  晏驕看了他一眼,睫毛微顫,「與張勇、李濤有關?」
  
  原本看那兩個年紀大,她出於尊重才喊一聲前輩,可如今看來,卻哪裡有半分前輩的樣子!
  
  郭仵作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看破,遲疑片刻,到底點了頭。
  
  「你是女眷,與他們住的遠些,平日裡或許感覺不到,可我與賈峰來了之後,處處遭人排擠。今天早上我與他去大廚房吃飯,半路上碰見他們,賈峰才要打招呼,兩人卻目不斜視走過去。這本就罷了,可那張勇著實可惡,竟突然伸出腿來,賈峰端著碗沒瞧見,這才摔倒了。他的手還被碎瓷片割傷,約莫有日子沒法寫字了。」
  
  「混賬!」晏驕罵道,忍不住又往兩人所在的方位狠狠瞪了眼。
  
  且等著,這筆賬總要跟你們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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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因殺了彭彪夫妻這對雞,下頭那些猴兒果然都收斂不少,只是私底下難免議論紛紛。
  
  自古以來出嫁從夫,天經地義,官府管天管地,沒聽說過還有管炕頭打架的!
  
  【外人都不大信彭彪打不過老婆】
  
  可也不知哪兒傳出去的,聽說新來的知府原來是個土匪頭子……武藝十分了得,能以一當百,周鶴那等好手也無一戰之力。他脾氣暴躁如雷,你若不聽話,便要提著碗口大的拳頭往你臉上招呼,一直打到服氣為止!
  
  習武之人大多有些不收管束,但唯獨一點好處,那就是有個慕強的心思,聽了這話,倒是老實了。
  
  圖磬每日都來衙門看未婚妻,順道也將外頭聽來的動靜說與龐牧聽,講到什麼「土匪出身」時,眾人俱都笑翻在地。
  
  剿匪的被說成被剿的,當真滑天下之大稽,可見世間流言不可信。
  
  龐牧也跟著笑了一回,又對晏驕道:「我被人罵煞星轉世的都有,若能叫他們知道怕,也不算委屈。」
  
  說這話的時候,他手裡還舉著一個蛋筒霜淇淋,頂上安靜趴著圓滾滾一顆球,深紫色的桑葚果醬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反正就跟他整個人的土匪氣質非常不協調。
  
  眾人正笑間,杜奎杜捕頭就面帶喜色跑進來喊道:「紮火囤那幾人抓著了!已經在往回押送,屬下先來通信!」
  
  晏驕忙問衛藍情況,就見杜奎神色複雜,突然靈光一閃道:「這個……得虧四爺機敏靈變,好算虎口脫險。」
  
  他知道新來的上司手下著實有一驃人馬,極是能幹,風傳各個身上都是有軍功有官銜的,故而不敢怠慢,雖然不知底細,便俱都以「爺」相稱。
  
  虎口脫險?
  
  這個形容真是意味深長,稍後衛藍一行人回來,龐牧問了經過,眾人哭笑不得。
  
  那麗娘竟真是存了與衛藍春風一度的心!
  
  世人皆慕好顏色,麗娘自然也不例外。她見衛藍年少俊美溫柔靦腆,都不必對方請君入甕,便主動存心勾搭,每日都打扮的妖嬈嫵媚過去沒話找話,竟將行騙大業拋之腦後。
  
  團夥中其他三人不知她心思,但見進展神速,倒也暗中竊喜。唯獨一個衛藍每日緊張的睡不著覺,生怕一不小心便落入魔掌不得逃脫。
  
  卻說這日,衛藍房東一家出門探親,偌大個庭院內只剩一個衛藍和小四,麗娘見機不可失,索性半夜放了迷煙撬門而入!把個衛藍嚇得哇哇大叫。
  
  「奴家浪蕩一生,難得一刻傾心,若能生個郎君這般的孩兒……」
  
  眼見她三下五除二就將自己脫得赤條條的,強拉著自己的手往胸脯上按,衛藍緊閉雙眼都能感受到不斷靠近的熱度,偏渾身酸軟逃脫不得,只好默念《清心普善咒》。
  
  好在關鍵時刻小四發揮作用,裝傻充愣的跑去隔壁院子,睜著大眼說瞎話,「你們家麗娘叫的好浪聲,我卻聽不得,在你們這兒躲躲可好? 」
  
  三個騙子一聽勃然大怒,大罵麗娘吃裡扒外,嚷嚷著什麼果然是「婊子無情」「翻臉比狗還快」,當即抄起傢伙前去捉姦。先將麗娘丟在地上,然後如此這般的照規矩辦事,再然後就被小四小五輕輕鬆鬆抓了個現行……
  
  弄明白個中細節之後,眾人看向衛藍的眼神中都飽含同情。
  
  晏驕嘆了口氣,挖了個霜淇淋甜筒給他,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回來就好。」
  
  衛藍看著手中不斷散發香甜涼氣的奇怪玩意兒,感受到回家的溫暖後鼻頭一酸,險些哭出來。
  
  這幾天他容易嗎?
  
  到了這會兒,麗娘等人如何不知是衙門的人做的套?原本張牙舞爪的三個男人俱都成了蔫菜,反倒是麗娘,看向衛藍眼中竟依舊是濃烈而充滿幽怨。
  
  齊遠笑嘻嘻揶揄道:「秀才公真是傷人不淺吶。」
  
  衛藍都沒力氣瞪他了,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咬著甜筒,默默的覺得真好吃……
  
  話說他好歹算小立一功,不知能不能再要一個……
  
  專業騙子的最大特點就是來錢快,花錢也快,這才短短幾日,之前從宋亮那裡得的七十多兩就只剩下二十不到,更別提之前一眾受害人的。想討回來是不可能的,也不過出口惡氣罷了。
  
  杜奎幫忙善後忙了幾日,這日出門時卻見楊旺正在外頭等著,見他來時便勾肩搭背的說:「我渾家做的好燒雞,煮的爛爛的,又有新釀高粱酒,你忙了這許久,且去我家吃一杯。」
  
  因兩人都算峻寧府人士,十多年來沒少同甘共苦,又是如今府衙裡唯二兩個捕頭,情分遠比旁人來的深厚,所以楊旺一邀請,杜奎就很痛快的去了。
  
  誰知酒過三巡,卻聽楊旺捏著一粒豆腐乾道:「你近來與大人見得多,可聽他說那宴會要擺在何處嗎?」
  
  作為峻寧府最大招牌項目之一,舞獅大會素來為本地父母官所重視,每年都是要親自主持開場的,屆時轄下官員及其家眷也會悉數到場參加,可謂除了中秋、春節之外第三大盛事。
  
  既然要在外頭開場,又有這麼些人,少不得吃吃喝喝,自然是要找處所的。
  
  杜奎不是憨人,自然聞弦知意,聽了這話,卻難得有些嚴肅,「老兄,且聽我一句勸,這事你還是不要繼續做的好。」
  
  他明白楊旺的意思,對方必然已經收了某家甚至某幾家酒樓飯莊的好處,想牽線搭橋從中謀取好處。
  
  楊旺嗤笑一聲,混不在意道:「你卻白擔心個甚!那官兒初來乍到,可不是兩眼一抹黑?又是個武夫莽漢,眼前驟然多了這許多事,想來也是焦頭爛額的,咱們也是替他分憂,何樂而不為呢?」
  
  「去哪兒吃不是吃!左右他們這些官老爺不知柴米貴,花的又是朝廷的銀子,多一百兩少一百兩又有什麼分別?」
  
  頓了頓又道,「你放心,回頭必然少不了你一份好處。」
  
  誰知杜奎依舊搖頭,「老兄,咱們不是外人,有些話不中聽我也須得放在明面上說。咱們這位新知府大人雖是個武人,可也曾執掌一方,當年還為了一分一毫的軍費同一眾朝臣吵翻天,精明的很吶!你難不成沒聽過他的故事?如今西北幾國的人聽見他的名號還會嚇哭,他老人家殺的人只怕比你我見過的還多哩!莫要看老虎瞌睡便將它作家貓,你從他腰包裡撈銀子,怕不是嫌命長!」
  
  楊旺心中 不是沒有顧忌,聽了這話,攥酒杯的手都緊了緊,可到底抵擋不了白花花的銀子誘惑,把心一橫道:「話雖如此,可強龍還難壓地頭蛇。再說,這樣的事我也不是頭一回幹,只要你我將嘴巴縫嚴實了,酒樓那頭的人難不成會自露馬腳?短短時日,量他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連酒樓飯莊的底細都抓在手裡。不過動動嘴皮子的事兒,少說百八十兩進賬,你我幾年的俸祿便都有著落了!回頭孩兒吃肉,渾家穿綢,要什麼沒有?」
  
  杜奎沉默半晌,嘆了口氣,「我孩兒貪吃,肚腸卻也有限;婆娘愛俏,衣裳也夠了,若再要多,我自己省一省也就有了,這銀子燙手,我卻碰不得。」
  
  說罷,也不去看楊旺漸漸冷下來的臉色,索性站起身來抱了抱拳,「老兄,這酒卻有些冷了,妻兒在家久候,我這便回家去了。」
  
  這個兄弟,委實太貪了些,早晚有一天栽在這上頭。
  
  好話歹話,能說的他都說盡了,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對方鑽了錢眼兒不聽勸,他也實在沒有法子。
  
  只是這麼一來,兩人多年情分只怕也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幾日,楊旺果然驟然熱情許多,一時與齊遠等龐牧帶來的人關係突飛猛進,滿嘴裡稱兄道弟,杜奎一看便知他要一條路走到黑,勸又勸不動,只好暗自嘆息。
  
  轉眼到了六月十八,還有二十日便是舞獅大會,下頭的人過來請示龐牧,說三日內須得將宴飲之所定下來,好叫店家提前安排大師傅、準備各色食材,再晚恐怕趕不及。
  
  龐牧果然頭痛,便隨口問眾人意思。
  
  楊旺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即巴不得一聲兒,若無其事的笑道:「屬下卻是本地人士,如今心裡頭正好有幾個好去處,那東二街的聚香樓,西巷的百味樓,南三街的順興館,皆是好鋪面,難得味美實惠,又是臨街的,一眼便能看到舞獅木樓,兩不耽擱。」
  
  屋子裡瞬間靜了靜。
  
  楊旺突然就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毛骨悚然,可當他壯著膽子偷眼看向龐牧時,卻發現這人還是像方才那樣笑的漫不經心。
  
  是錯覺吧?自己可什麼馬腳都沒露呢。
  
  「是嗎,」龐牧挑了挑眉,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楊捕頭有心了。本官初來乍到的,難免碰壁,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想著替本官分憂解難,那才是好呢。」
  
  楊旺心中一陣狂喜,見好就收,又裝模作樣說了幾句謙虛的話,這才恭恭敬敬退出來。
  
  卻不知他走遠後,齊遠就嗤笑出聲,「本事不大,賊心不小,拔毛拔到咱們頭上來了。」
  
  不知道他家大人除了自己的私庫,對公都是鐵公雞嗎?
  
  龐牧對著空氣叫了兩聲,「大元,小二,去查查楊旺這幾日與什麼人往來,家中可有什麼變動。」
  
  兩個年輕人在屏風後頭應了聲,轉瞬消失了蹤影。
  
  楊旺多有小聰明,瞞得住旁人,卻瞞不過龐牧,才不過三天,就給大元和小二查了個底兒朝天。
  
  「……前些日子跟那兩家掌櫃的都有過接觸,楊旺的渾家昨兒去綢緞莊一口氣要了四匹時新料子,共計十六兩八錢,又去打鐲子。她的嫁妝並不算豐厚,楊旺俸祿有限,可卻是那幾家鋪子的常客,聽說逢年過節必然要打首飾、做衣裳的……」
  
  吃回扣這類事情不算稀罕,龐牧當初在軍中也遇見過,哪怕就是關乎將士們性命的甲胄兵器還有人偷工減料,想著法子剋扣呢,更別提吃喝這種小事。
  
  不少人都說世上不是非黑即白,水至清則無魚,想叫人辦事,總得給點好處吧?只要於大局無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龐牧偏偏看不慣,為類似的事兒也沒少跟人打官司。
  
  嫌好處少了,那就別幹啊!朝廷也不缺你一個,沒了你,自有老實本分的補上來,充什麼大瓣蒜!
  
  「捕頭俸祿雖不算高,可逢年過節都有米糧布匹發放,又有炭火等份例,折合現銀也算不少了,他竟還這樣不知足!」龐牧冷聲道。
  
  自己才來了幾天?手就伸過來。若是縱了這一回,來日是不是官印也敢隨便拿了?
  
  「杜奎呢?」
  
  跟著這麼多年了,大元自然曉得他要問什麼,麻溜兒道:「杜奎手腳也不算乾淨,但跟楊旺比起來不過小巫見大巫罷了,且這兩年漸漸站穩腳跟,人也沉穩不少,算是有了悔改的意思,已經許久沒摻和了。外頭商戶見杜奎這條路堵死了,便都一窩蜂去尋楊旺,把他胃口越發餵大了。」
  
  龐牧冷哼一聲,「撤了他的捕頭!我記得有個叫方興的外地人,倒是勤勉穩重,把他提上來,也帶帶林平。那小子雖機靈,到底稚嫩些,多摔打幾年就好了。」
  
  且不說楊旺失了公務如何如遭雷擊,轉眼就是立秋,舞獅大會頭一日,由知府大人主持的宴飲大會在一家低調樸素的酒樓舉行。
  
  龐牧起了大早,萬眾矚目下親自給金獅頭點了眼睛,又燃了爆竹,算是開場。
  
  他平時慣愛偷懶,這種場合卻無人能替代,其餘眾人便都縮在後面吃喝玩樂,盯著他背影的視線中充滿了幸災樂禍。
  
  岳夫人拉著晏驕共坐一席,左邊席位是董夫人,右邊席位是白寧。
  
  下頭一眾知州、知縣及其家眷紛紛過來拜見,各色好話不重樣說了一馬車,可看向晏驕的眼神就都有點複雜。
  
  有消息靈通的,知道這是本朝頭一個能幹的女仵作,便是聖人也知道名頭,親口嘉許過的,怠慢不得,故而也笑吟吟奉承幾句;
  
  有略滯後或是不信邪的,覺得左右男未婚女未嫁,如今一切也做不得數……便帶了許多年輕貌美的姑娘來。
  
  有女兒的帶女兒,沒女兒的,便是侄女、外甥女、堂表姐妹也是可以的。
  
  都是花一樣的年紀,花一樣的容貌,還打扮的那樣好,便如春花滿園,直將整個酒樓都給照亮了。
  
  晏驕不傻,自然能看出眾人小算盤,可她對龐牧有信心,也懶得計較,只跟隔壁桌的白寧欣賞美人,如同局外人一般淡定。
  
  白寧看著比她激動多了,兩隻好看的杏核眼裡都冒出火光來,「這些個不長眼的,作死吶!當心我揍得她們滿地找牙!」
  
  圖磬替她倒茶,啼笑皆非道:「晏姑娘尚且淡然處之,你卻又操的哪門子心?且安靜看戲吧。」
  
  「你們都是男人,哼,自然樂意享齊人之福,」白寧瞬間遷怒,立刻將槍頭對準他,「是呀,圖大人也還沒正經成親哩,保不齊這裡頭也有幾個巴不得與你長相廝守哩!」
  
  圖磬:「……」我這是多的什麼嘴!
  
  晏驕聽得噗嗤直笑,親自給白寧順毛,「圖大人一番好意,你卻說人家作甚?」
  
  像龐牧這樣的身份地位,可謂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得又沒有老婆,這種自薦枕席的情況肯定少不了,什麼陣仗沒見過?若他有那賊心,收的女人只怕都夠湊一支軍隊出來了,還用等到今天?哪裡就要自己操心了。
  
  白寧氣的伸手擰她腮肉,「也不知我是為了誰!」
  
  兩個姑娘嘻嘻哈哈鬧作一團,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又下意識看向在場身份最高的女眷:岳夫人。
  
  老太太卻看得樂呵,指著她們對一眾女眷道:「瞧瞧這兩個孩子,我老了,就喜歡這鮮活氣兒。」
  
  說著,又拍著笑的東倒西歪的晏驕慈愛道:「當心桌子,磕著了疼呢。」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晏驕竟這樣有臉面。
  
  更沒想到,她在定國公一脈內竟這樣吃得開,那白姑娘、圖大人,對待她的態度可不就是自己人嗎?
  
  「萬萬沒想到老夫人是這樣和氣的人,」昌平州的知州夫人率先打破沉默,笑容可掬道,「瞧這身子骨,這氣派,乍一看啊,我還以為瞧見老神仙了呢! 」
  
  這馬屁太過直白淺顯,虧她說的出口,眾人便都忍著牙疼的假笑。
  
  說完,她便從身後拉了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來,開玩笑似的將她往岳夫人跟前推,「快來拜拜老神仙!」
  
  又對老太太說:「這是我小女兒玉容,生的靦腆,平時不大出門交際,可喜溫柔和順,紮的一手好花,做得一手好湯水,若能得藍老夫人您調教一回才是福氣呢。」
  
  她這麼一說,眾夫人、小姐眼睛裡幾乎要鑽出刀子噴出火來了。
  
  定國公至今未娶,誰不盯著那國公夫人的位子?打從得知他老人家接了這知府寶座後,下頭有幾個沒做過一步登天的美夢?不然今兒也不會巴巴兒從自家直系、旁系裡頭硬扒拉,非帶年輕姑娘過來了。
  
  「我不過粗糙老婆子一個,沾了兒子的光罷了,有什麼本事教旁人?要教人,自然是你們這些大家子出身的。」老太太笑呵呵擺手,一點不含糊的拒絕了。
  
  她拉著晏驕的手,輕輕拍了拍,十分滿足的笑道:「若說我如今氣色好卻是有緣故的。都是這孩子心細,平日跟著天闊跑前忙後,公務累的什麼似的,聖人和太后聽說,都連道不容易呢!閒時又做的可口飯菜,哄著我吃了不少,瞧瞧,這幾個月都長肉了呢!我瞧著他們小年輕這樣投緣搭調,心裡都鬆快呢!」
  
  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聖人跟前都備過案的。
  
  頓了頓,老太太就跟沒瞧見眾人飛速變幻的臉色似的,泰然笑道:「其實照我說啊,咱們這樣身份的人,也不必非得弄些什麼琴棋書畫的,都是打發時間罷了,倒是這為人處世的道理,安身立命的本事得好生鑽研……」
  
  看看我家晏丫頭,多麼能幹!
  
  話音未落,一位官太太便點頭附和道:「夫人說的是,誰家的姑娘不是寶?以後都是要管宅子、教導兒女成才、協助相公哩,那些個什麼紮花的,學不學也沒什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許多女眷便都竊笑著看向昌平知州夫人,後者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尷尬。
  
  晏驕看的嘆為觀止,心道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宅鬥、官鬥?果然是你來我往激烈的很,觀賞性極強……
  
  那後來開口的官太太是建明知州夫人,自然有與人一戰的底氣,這回雖然帶了女兒,但小姑娘才八歲,自然不是衝著龐牧去的。
  
  她似乎與昌平知州夫人不睦,言辭間總是戳著對方肺管子,十分犀利。
  
  可憐玉容那姑娘,既要承受其他姑娘們的敵意,又被母親第一時間推上火架,整個人臊的脖子都紅透了。
  
  晏驕看的津津有味,抓著一把話梅味瓜子哢嚓嚓磕的歡。
  
  白寧都給她氣樂了,「瞧你這出息,沒見過姑娘嗎?人家可是為了把你擠下去才來的!」
  
  「姑娘們不好看嗎?」晏驕笑嘻嘻看她,又跟主位上的龐牧眉來眼去,「來來來,你不愛看姑娘,咱們就看獅子!」
  
  外頭舞獅漸趨白熱化,分明是幾個人扮的,可默契驚人進退如一,竟真像是一隻隻獅子活了過來,在梅花樁上扭動跳躍,彼此的打鬥也如獅群間相互打鬧,很賞心悅目。
  
  百姓們震天家叫好,可惜這裡一干人等忙於拉關係,壓根兒沒幾個真心看的。
  
  白寧被晏驕拉著一通說,竟也漸漸入了迷。
  
  「呦,那不是飛虎堂的?」她指著一隻金毛大獅子笑道,「難為他們有兩人缺席半月,竟也能有此成效!只是過於出挑,你瞧,旁邊幾隻獅子換了眼神,下一步必然要圍攻了!」
  
  晏驕順著看了兩眼,注意力卻被人群外圍擠進來的林平吸引過去。
  
  所有人都在盡情玩樂,可林平卻滿臉凝重的朝他們這邊跑來。
  
  晏驕顧不上看獅子,忙去樓梯口接應,正迎面碰上三步併兩步竄上來的小夥子。
  
  「出事了?」雖是疑問句式,可晏驕直接用了肯定語氣。
  
  林平對她的直覺盲目信任,也不問怎麼知道的,只是點頭,見龐牧正一臉痛苦的與幾位官員虛與委蛇,便先湊過來與晏驕耳語:「死人了!城西一戶人家的男人和三歲的孩子都被砍了頭。」
  
  見他似乎有未盡之意,晏驕又丟了個催促的眼神。
  
  林平嘆了口氣,「楊捕頭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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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5:57:47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小四生就一張無辜娃娃臉,看上去非常純良無害,便充作衛藍的書僮,與小五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今兒便是後者回來報信兒。
  
  「大人,那衛秀才當真是個人才!」小五興沖沖道。
  
  從前幾天開始,峻寧府城左近幾個州縣就多了許多外地面孔,天南海北的方言嘰嘰呱呱響著,漸漸熱鬧起來。
  
  這些人有純來玩的,也有衝著賞金和名頭參賽的,可不管什麼目的,總得考慮衣食住行。不少百姓便將閒置的院子或是緊趕著打掃出來的房間拿來出租,賺點零錢貼補家用。
  
  原來昨兒衛藍以遊學書生的名義租下紮火囤集團隔壁人家的廂房,出門時正好與那四人做了個對面。名喚麗娘的女騙子因他年輕俊秀又一派斯文,是個尋常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不免多看幾眼,極盡矯揉造作妖媚之能事。
  
  衛藍一來怕誤了差事,二來擔心弄丟臨行前龐牧硬塞過來的幾個銀錠,本就有些緊張,吃她這一嚇頓時漲紅了臉,竟不小心將包袱掉到地上。
  
  誰知歪打正著,只這包袱落地的一聲兒,就叫麗娘和伴當的眼睛亮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幾個積年的老騙子一聽那聲響,便知絕對是銀子錯不了,少說也能有幾十兩!
  
  晚間,心癢難耐的四人湊在一處說話,內容始終不離隔壁書生的包袱。
  
  年輕的外地書生,害羞靦腆老實,身邊又只跟著一個看上去比他更年輕更沒經驗的書僮……這不正是天上掉的錢袋子?
  
  「小四放開了裝傻充愣,衛秀才是真緊張,」說這話的時候,小五笑的跟什麼似的,「本來還愁如何不著痕跡的引起對方注意,這下可好,什麼都省了。」
  
  「打鐵需趁熱,」龐牧也沒想到會有這樣出人意料的效果,笑道,「讓衛藍和小四都抓點兒緊,務必趕在舞獅大會之前將對手拿下,莫要再誤傷其他無辜百姓。」
  
  小五領命而去。
  
  處理完正事後,龐牧一回頭就不見了晏驕蹤影,也不必問,只循著空氣中飄過來的濃烈香氣摸過去就是。
  
  這幾日天氣又悶又熱,大家胃口都不大好,肉更懶得吃,晏驕便弄了許多肥嫩的雞腿兒,清理乾淨後剖開平攤,裝入大陶罐內吊在井裡,細細醃製了一晚上。等次日半頭晌拿出來時,醬料都已滲入雞肉紋理,整個兒泛著美麗的紅棕色。
  
  她取了之前托平安縣的張鐵匠打造的兩塊鐵絲網夾住,架在火上細火慢烤,一邊烤一邊往上不斷地刷甜辣醬。
  
  肥肉部分的油脂一點點烤出來,落在炭火上迸出帶著香味兒的火星兒和煙霧。
  
  龐牧雞腿兒吃過不知多少,可還是頭一次知道雞肉也能是這麼個味兒!
  
  阿苗被攆去跟郭仵作學習去了,一應活計都是晏驕自己做的,雖忙卻不亂。
  
  岳夫人想打下手都插不上手,晏驕給烤雞腿兒搧風,她就給晏驕搧風,心疼的了不得。這會兒見兒子過來,破天荒主動要求道:「也該請個靠譜的廚子,不然這暑天熱,寒天冷,偶然間想吃些什麼了還得自己動手,實在累得慌。」
  
  她節儉了一輩子,如今卻為了晏驕親自開口,實在難得。
  
  晏驕笑道:「哪兒就那麼嬌貴了?再說,我不過隔三差五做一做罷了。」
  
  府衙的廚子遠比平安縣衙的趙嬸子靠譜的多,聽說早年就是在酒樓做大廚的,後來東家回了老家,他便帶著兩個徒弟留在峻寧府,幾經周折到了衙門幹活,除了沒有後世那麼多花樣之外壓根兒沒毛病。
  
  可人家畢竟是管大廚房的,上下這麼些人,若動輒過去要這要那的,麻煩不說,也覺彆扭。
  
  龐牧深覺有理,不由分說搶了晏驕手中蒲扇,「你去一旁風口坐著,該怎麼著只管使喚我。回頭我託人留個心,尋幾個伶俐的丫頭小廝來,以後你想做什麼也不費勁,只動動嘴皮子就好。」
  
  「就是這話,」老太太又囑咐道,「如今院子大了,活計更多,可得快點兒。」
  
  龐牧哎了聲,「索性下午就叫了人牙子來,你們仔細挑挑,若是不得用,便再慢慢尋麼……」
  
  幾人正說著,廖無言一家四口就過來了,董夫人挺不好意思的拉著小女兒的手說:「這丫頭正抽條兒,嘴饞的緊,聞著味兒什麼也顧不上了,這不,磨著我過來。」
  
  廖蘅小胖臉兒微紅,顛兒顛兒跑到晏驕身邊,張開小手,把掌心裡一隻小玉狗遞過去,大眼睛眨啊眨,小聲道:「姐姐,我不白吃。」
  
  那小玉狗玲瓏小巧,玉質剔透,絕非凡品,別說換雞腿兒了,只怕將整個峻寧府的雞換來都綽綽有餘,晏驕哪裡肯要。
  
  她才要婉言回絕,卻見廖蓁也磨磨蹭蹭過來,遞上一塊方正硯台,雖然沒說話,可眼神中明明白白寫著「飯資」二字。
  
  晏驕直接給這兄妹倆逗笑了。
  
  這誰教的?
  
  廖無言明白晏驕為人,瀟瀟灑灑去廊下一撩袍子坐下,隨意道:「須得叫他們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飯。」
  
  誰也不比誰低一等,大熱天的,憑什麼人家做了你白吃?總得付出點兒代價,省的日後只將一切當做理所應當。
  
  晏驕遲疑間,龐牧也笑道:「收下吧。」
  
  他都這麼說了,晏驕也不再推辭,道了謝之後大大方方收下,琢磨著回頭也在宮裡那一堆賞賜裡挑點兒好的作回禮。見兩個小朋友眼中微微流露出不捨,她知道必然也是對方的心愛之物,便出言保證必然好生愛護。
  
  兄妹倆都鬆了口氣,乖乖去桌邊等著。
  
  哥哥到底沉穩些,見縫插針跟廖無言作詩,內容中心就是炭火上滋滋作響的肥美雞腿兒……
  
  小姑娘坐了會兒就坐不住,又自己慢吞吞爬下來,小尾巴似的跟著龐牧前後忙活,還有模有樣的抽出自己的繡花團扇幫忙搧風,一邊扇一邊吞口水。
  
  晏驕看的直笑,去井邊提了一個壇子上來,將裡面的東西倒入幾隻碗中,又招呼龐牧過來同大家一併歇息。
  
  眾人就見那細膩白瓷碗中一汪淡紅色的汁水微微晃動,裡頭還有許多小魚兒、小蝦似的白色團子,撲面而來的微涼濕氣重帶著絲絲甜意,煞是可愛。
  
  廖蘅雙眼發亮,指著裡頭與母親興奮道:「小魚!」
  
  「這是我老家那邊一樣吃食,」晏驕笑著分派調羹,「叫涼蝦,清熱解暑,這會兒正好吃。」
  
  她是用山楂乾煮水做的,酸甜可口生津止渴,先以硝石迅速降溫,然後吊在井裡鎮著,這會兒分外沁涼。
  
  「哈,我就猜著你們趁我倆不在偷開小灶!」眾人正嘖嘖稱奇,白寧與圖磬相攜而來,一眼便看見廊下金紅油亮的蜜汁雞腿兒,當下笑道。
  
  「可不是?」晏驕笑道,「可惜給你們逮了個現行!」
  
  說著,又往他們身後瞧了瞧,「老齊怎麼沒來?」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齊遠就滿頭大汗從外頭擠進來,一邊跑一邊扯著脖領子喊熱,「了不得了不得,天上下火了!」
  
  眾人齊齊大笑出聲。
  
  原本天氣又悶又熱,大家都沒什麼胃口的,奈何雞腿兒香噴噴的誘人,肉質鮮美細膩彈牙,邊緣烤的微焦,有種獨特的美味,有第一口就有第二、第三口。
  
  晏驕又將各色綠葉菜焯過之後用蒜醋汁兒混著細細的粉絲涼拌了,又酸又辣,好吃極了,連最不愛吃菜的廖蓁小少年都一面掙扎著蒜味兒,一面忍不住吃了許多。
  
  再配一碗溫溫熱熱的雜糧米粥,也不必額外吃主食,狠狠發一身汗,說不出的痛快。
  
  吃過飯之後,她竟又變戲法兒似的弄出來一大碗乳黃色膏體並粉紅蜜桃、紫紅桑葚、大紅山楂等幾樣酸甜果醬,說叫什麼霜淇淋的,一人略分了一個球,上頭濃濃澆些果醬,一口下去,又香又甜,一股涼意順著喉頭遊走全身,瞬間將所有的燥熱都驅逐殆盡,整個人都飄飄然了。
  
  董夫人愛極了,素來飲食克制的她竟有點兒想吃第二勺,「這也是牛乳做的?真是好物!」
  
  晏驕點頭,「好吃卻不好多吃,咱們不過飯後舒坦一回罷了,吃多了可要肚子痛的。」
  
  最後這話,她卻是朝著正暗搓搓將罪惡的小手伸向哥哥碗中的廖蘅說的。
  
  小姑娘刷的收回手,乖乖仰頭看她,討好一笑。
  
  晏驕笑著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腮幫子,「小機靈鬼兒。回頭我弄些脆脆的蛋筒,在裡頭放上這個更有趣。」
  
  自己做的霜淇淋真材實料,原材料只有牛乳、砂糖和蛋黃,糖分和膽固醇含量超高,很該注意著點兒。
  
  這會兒沒有冰箱,市面上硝石純度不高,想做硬邦邦的冰塊有些牽強,但封存霜淇淋綽綽有餘。
  
  她找了一大一小兩個木頭箱子,中間空隙內填滿了棉花、木屑、隔熱油紙等物,內裡鋪滿硝石,注入水後,便是簡易版的低溫冰箱了。
  
  白寧和齊遠到底是仗著年輕底子好,當然,關鍵還是臉皮夠厚,比旁人多吃了一個球,這才抱著圓滾滾的肚皮,亂沒形象的癱在椅子上。
  
  「嗨,這日子,舒坦!」
  
  誰說京城最好?他們就覺得這裡也不錯!有吃有喝有的玩,不必謹言慎行守規矩,還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是給個神仙也不換吶。
  
  午後微風拂過,吹得葡萄架子上繁茂的綠葉波浪似的擋了開去,刷拉拉的聲音不絕於耳。
  
  美女外表糙漢心的白寧是個實用主義者,並不欣賞院子裡翩然飛舞的美麗蝴蝶,只是砸吧著嘴兒看空蕩蕩的枝頭,十分遺憾,「怎麼不結葡萄?」
  
  「你當這個好養吶,我的大小姐!」晏驕失笑,「本就是關外產物,中原人知之甚少,聽說適應之後還得三兩年才肯正經結果哩。還是前幾年老裴大人友人所贈,他老人家花了好大心血才沒弄死了,如今倒是便宜了我們。」
  
  以前她只負責吃,哪兒管葡萄如何結果?知道這點已經不容易了。
  
  眾人又是笑,笑完了才說起街上情景。
  
  圖磬皺眉道:「人遠比想像中多得多,今兒才開始籌備著搭建架子,已經有五支外來隊伍報名了,根據做這個的老人估計,再這麼下去,今年參賽的少說要破一百五。」
  
  為增加難度和趣味性,舞獅大會的獅子都是三人中等和四人大型兩種規模,一百五十隻獅子就意味著至少有大半千人,再加上看熱鬧的……少說也得憑空多出來三兩千人來!
  
  龐大的人口流動量就代表著本地百姓們的額外收入,不過也同樣潛藏著各種不確定性危險因素,譬如擁擠踩踏、火災等等。往年光是被擠傷的,少則幾十,多則上百,如何協調也是個考驗。
  
  「加強巡視,在人流密集的各個角落多添幾口大水缸,添置巡邏水箱車,方便就地滅火。」龐牧想了想,又道,「另外,對入城人員嚴防死守,仔細盤查,那幾日安排守城士兵輪流換崗,一日十個時辰可入城,但出城需謹慎,務必做到無一人漏查。那些有案底的騙子、扒手額外留心,至於人販子,我已請示過聖人,抓到一個殺一個,抓到一雙殺一雙,就不信殺不怕。」
  
  每到逢年過節,各地總有人販子出沒,而一旦一個孩童被拐賣,很可能幾個家庭便都無法維繫了。
  
  聽到人販子,董夫人不由得拉著兩個孩子看了又看,又對眾人唏噓道:「早年我有個要好的閨中姐妹,我與她前後腳有的孩兒,還是天子腳下呢,只因下人一時疏忽,竟被人拐了去!一家人心肝都哭碎了,如今逢廟就拜,還存著能找回來的念想呢……」
  
  眾人唏噓一回,又說些閒話,便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傍晚,衙門關了之後,龐牧親自上街巡視,見果然比頭幾日更熱鬧繁華。
  
  每到這種時候,高興的只是百姓們,他們這些系統內部的人卻越發精神緊繃了。
  
  以前小小平安縣就夠人操心的了,晏驕都不敢想像這偌大府城下千頭萬緒的,龐牧要承擔多少壓力。
  
  「聽說附近幾個州縣的知州、知縣也會帶家眷來湊熱鬧?」晏驕問道,「都住在城內還是外頭驛站?」
  
  她不說還好,一提到這個,龐牧也是頭疼。
  
  他本不愛同文官交際,奈何如今身為知府,環境到底複雜了,他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不少事情還得依仗下頭官員,許多場面事推拖不得。更何況他頭一年上任,舞獅大會又是峻寧府由來已久的項目,人家官員帶家眷出來玩耍,順便看看上官……他也攔不住。
  
  「又不是老子請來的,」龐牧沒好氣道,「愛住哪兒住哪兒,誰管他們!」
  
  晏驕憋著笑,跟齊遠對視一眼,都無聲笑的更歡。
  
  路過飛虎堂時,齊遠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今兒那堂主周鶴還找到楊捕頭旁敲側擊的問哩,大意是能不能將彭彪夫妻倆提前放出來…… 」
  
  說來也是倒楣,飛虎堂的四人舞獅中,彭彪夫妻就佔了一半人數,如今兩人意外入獄,只剩下一個獅頭周鶴與半截腰宋亮,倆人努力練習也顯得有種「身殘志堅」的淒涼,到底不成。
  
  「不必理會,」龐牧擺擺手,「天塌下來也在牢裡頂著!不然此例一開,以後都拿著花花理由來了,我還管個甚!」
  
  三人邊走邊說,拐過前面路口,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座初具雛形的巨大木架!
  
  那架子怕不有三四丈高,全都是用結實的木棍搭建而成,沒有一處超過手掌寬,不會功夫的人怕是踩都踩不穩當。
  
  走近了仰頭看時,脖子都快撅斷,可見其雄偉。
  
  晏驕自認沒有恐高症,但見了這種鏤空類型的木製構件,只在腦海中略想像下自己站上去的情景,便已經覺得兩腿發軟、口舌發乾。
  
  這樣的架子舞獅搶紅?!你們習武之人玩遊戲真的好拼!
  
  得知龐牧親自過來,圖磬很快也前來匯合,又將事先佈置結合圖紙和實地情況一一指給他看。
  
  龐牧頻頻點頭,還把幾處不夠盡善盡美的地方進行了改動,認真的側臉帥的嚇人。
  
  「哎哎哎,回家去再看,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齊遠碰了碰晏驕,戲謔道。
  
  晏驕戀戀不捨的收回視線,半點兒不害臊,反而對這位單身狗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反擊,「唉,這情愛一道個中滋味,你是不懂的……」
  
  齊遠氣的要打人。
  
  晏驕心滿意足的在周圍轉了轉,見四周竟頗多醫館、藥舖並醫治跌打損傷的鋪面,顯然峻寧府百姓們平時就對這方面需求比較高,不由啼笑皆非道:「總覺得....」
  
  誰知話音未落,齊遠就跟也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圖磬齊齊色變,異口同聲的打斷道:「你快別覺得!」
  
  一說這話,準沒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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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5:57:34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昨兒晏驕上街買菜,意外遇到一位商人從南邊帶了不少筍乾,她欣喜的買了許多,今天就做了濃油赤醬的筍乾燒肉。
  
  經過水分和油脂的滋潤,原本皺巴巴的筍乾已經有了幾分豐盈,咬起來厚實勁道,與亮閃閃顫巍巍的五花肉塊擠在一起,說不出的和諧誘人。
  
  大夏天的,總要多點清淡,她便又用花椒爆香後乾燒茄子豆角,又香又嫩。
  
  額外還有辣油、蒜汁兒、香醋拌的涼皮,多多加上胡瓜絲,無疑是眾人最愛的夏日美食沒有之一。
  
  老夫人打從多少天前就盼著這一口,只是知道做起來麻煩,不好意思說罷了,今兒終於得了,便狠狠扒了一大碗。
  
  只是這麼幾樣簡單的小菜,再配著幾碟自製小鹹菜,就是很好的一頓飯了。
  
  飯後,她親自去衛藍那裡收盤子,就見對方捧著一壺濃茶,怔怔坐在廊下發呆。
  
  見晏驕過來,衛藍忙將已經洗刷乾淨的餐具端出來,道謝後又開始走神。
  
  說老實話,衛藍從沒想過拜師之後竟然還會有這種服務,啊,不是,是歷練和體驗項目,整個人難免有點崩潰。
  
  但自家師父說的又非常難以反駁,畢竟自己以後註定是要入官場的,多經歷點事情,似乎也沒有壞處。
  
  晏驕約莫他此刻心情比較複雜,也不知到底該同情還是怎麼的,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做給你吃啊?」
  
  衛藍扭過頭來,神色複雜,看樣子有點兒想哭,又有些想笑,「姑娘這麼說,倒有些像斷頭飯。」
  
  晏驕失笑,「放輕鬆,咱們都有人暗中盯著的,之前廖先生不也全須全尾回來了?」
  
  誰知衛藍一怔,語氣急迫道:「先生也?」
  
  晏驕驚訝道:「你不知道?」
  
  對啊,這事兒廖無言肯定是不可能主動往外說的,而其他人估計也沒有這麼閒,所以衛藍還真不知道。
  
  見晏驕這個表情,剛還低迷的衛藍突然就跟原地滿血復活似的跳起來,雙手握拳,滿面紅光道:「我一定不會辜負先生的期望!」
  
  他一定會追逐先生的腳步!先生做過的,他也要做一遍!
  
  晏驕:「……」
  
  不是,他絕對是因為自己不想去才推你出去的!
  
  唉,算了,你高興就好。
  
  因為受害人宋亮報案及時,又配合官府調查,那個紮火囤團夥的蹤跡第三天就被人報上來了。
  
  一共四個,三男一女,倒也沒跑遠,如今就在距離峻寧府城十幾里的小鎮上租住。
  
  往這條線跑的楊旺捕頭稟告道:「看樣子,那夥人也著實被宋亮的身份嚇了一跳,連夜逃跑,可到底又捨不得,就這麼不遠不近的等著。 」
  
  峻寧府的舞獅大會頗有名氣,別說轄下州縣,就是外地也有不少跑來看熱鬧的。再過幾天,府城周圍一帶食宿費用飛漲,許多手頭不那麼寬裕,或者來晚了的人便都會退而求其次,住到能一日往返的縣鎮。
  
  這麼多人就意味著商機,而這份商機顯然也並不局限於正經商人,每到這種時候,搶劫、詐騙、盜竊等形形色色見不得人的營生同樣飆升。
  
  出門在外,以和為貴,尤其紮火囤這種,本就心虛,萬一鬧將起來還不夠丟人的,大多選擇吃個啞巴虧。可以說舞獅大會就是紮火囤的旺季!試問哪個騙子團夥不動心?
  
  龐牧大喜,忙命人將宋亮帶去最終確認,又壞笑著給衛藍傳話,叫他做好準備。
  
  遊學途中過來看熱鬧的傻書生什麼的,簡直太好騙了!
  
  誰知宋亮傍晚回到飛虎堂之後沒多久,又來衙門了。
  
  龐牧飽含期待,「怎麼,還有什麼意外發現?」
  
  宋亮撓了撓頭,表情有些侷促,「不是草民……就是不放心,跟過來看看。」
  
  說話間,另一個捕頭杜奎滿頭大汗的帶著幾個人進來,聽了這話便對龐牧道:「大人,是那飛虎堂二當家與婆娘打架鬥毆,被人報了官。」
  
  龐牧:「……」
  
  這老裴大人教育的是不是太好了點兒?夫妻打架也來?
  
  照這麼下去,多少衙役也不夠使的啊。
  
  就見後頭衙役們果然帶著一對三十歲上下的男女進來,俱都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不說,還都帶著血道子,顯然剛經歷的戰鬥比較慘烈。
  
  龐牧吃了一驚,若不是提前得知內情,他都要懷疑這倆人進行了一場好廝殺!
  
  就在進門的瞬間,那女子還跳著腳朝男人踢了一腿,男人沒提防打了個踉蹌,才要還手,卻聽驚堂木一拍,「公堂之上也敢撒野,成何體統!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彭彪一怔,下意識抬頭,看清堂上大人面容後脫口而出,「怎麼是你?!」
  
  這不那天帶人踢館,踢完就跑的那廝嗎?
  
  龐牧笑道:「怎麼不能是我?」
  
  宋亮茫然的眨了眨眼,轉頭看向自家二哥,「二哥,你認識龐大人?」
  
  彭彪一張青紫交加的臉越發紅了, 「踢館那人就是他!」
  
  宋亮張大了嘴巴。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宋亮今日隨楊旺認人,回去時遇見彭彪,楊旺順道囑咐了幾句,叫他也叮囑堂中兄弟們注意些,誰知不知怎的就被妻子聽見。
  
  那婆娘也是個憨的,只隱約聽到幾個「女人」「騙錢」的,便下意識以為是自家男人在外頭尋花問柳,登時火冒三丈,二話不說就衝出來廝打。
  
  彭彪自然是不肯認的,奈何母老虎不聽解釋,兩人便胳膊腿兒亂飛,乒乒乓乓對打起來……這下算是捅了馬蜂窩。
  
  龐牧聽得無言以對,也不跟他們閒扯,只是看了看同樣滿身狼藉的彭夫人,本能譴責彭彪道:「好歹是媳婦兒,怎麼不知道讓著點兒?」
  
  話音剛落,大堂上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杜奎乾咳一聲,悄悄上前附耳道:「好叫大人知曉,那婆娘也是飛虎堂的狠角色,功夫甚至還在彭彪之上,若他真不還手,只怕早給打死多少次了。」
  
  龐牧:「……」
  
  所以,這位膀大腰圓的二當家才是弱勢群體?
  
  習武之人素來仰慕強者,若是一般的官兒,彭彪是不服氣的,可眼前這人……他就本能的有些慫,當即紅著臉哼哼道:「本也不是大事,不過是路過百姓不明真相才報了官,勞煩大人過問,小人與渾家這便回去吧。」
  
  夫妻打鬧折騰到衙門裡來,實在是面上無光。
  
  「誰准你們走的?」龐牧示意人留下,又問杜奎,「杜捕頭,民間夫妻打架的事情多嗎?」
  
  杜奎想也不想的點頭,「怎麼不多?兩口子嘛,拌個嘴、動個手也是常有的。」
  
  龐牧指了指下面鼻青臉腫兩個,「峻寧府的都如此彪悍?」
  
  這哪兒是簡單的拌嘴啊,簡直是往死裡打。
  
  杜奎莫名臉紅,猶豫了會兒才謹慎道:「本地好武,便是尋常村婦也多會些拳腳,這個,這個大約是會比別地略重些……」
  
  「這樣不行,」龐牧皺眉搖頭,果斷道,「好武鬥勇本也沒什麼,有能耐外頭使去!對一家人招呼甚!」
  
  「長此以往,你也覺得沒事,我也覺得正常,都越發不上心了。哪日萬一有個不知輕重的,出人命也不稀奇!」
  
  說到這裡,龐牧又問杜奎,「你是本地積年的老捕頭了,過去幾年中,可有因家中瑣事拌嘴失手殺死的?」
  
  杜奎一怔,別說,還真有!
  
  他雖沒說話,可龐牧見他表情也明白了,當即將驚堂木一拍,「來啊,將堂下二人拉下去,依照聚眾鬥毆論處!」
  
  別說彭彪夫妻倆,就連在場衙役也都愣了,當即有文書小聲道:「大人,這個不大合適吧?」
  
  夫妻打架亙古就有,也不是什麼大事,一般能勸和的說幾句就完了,哪裡好這樣鄭重其事的?傳出去也叫人笑話,說他們知府衙門閒的沒事做。
  
  「本官卻覺得合適!」龐牧冷笑道,「我且問你,若是你走在街上,突然被人打成這般,當地官員卻只胡亂和稀泥,你高興不高興?」
  
  自然是不高興的,若拋去夫妻關係看,這樣程度的傷痕絕對夠狠打一場官司的了,少說也得在大獄裡蹲幾天嚐嚐滋味兒。
  
  文書一噎,卻還是本能地覺得兩者不能一概而論。
  
  龐牧嚴肅道:「律法無情,卻不該被甚麼夫妻關係越過去,不然來日若有人以此為由,故意毆打、虐待,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屆時律法威嚴何在?」
  
  「我是你爹,便能隨意打殺了;你我是夫妻,打個半死也無人說話;他是兒孫,虐待老人也是自家醜事……什麼歪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果然這些本該是天下至親的關係反而成了遮羞布,還要律法作甚?便都關起門來自治可好?既然律法在此,那便沒有例外!什麼夫妻父母的,且先看了律法再說!」
  
  說罷,他不再看眾人或是震驚,或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接丟了籤子下去,「來啊,拖下去!」
  
  眾人被他的氣勢所攝,渾身巨震,沒人能說出一句話。
  
  宋亮本以為只是跟著走一趟,主要還是怕哥哥嫂嫂半路上再打起來,誰知三人去一人回,剩下夫妻兩個真成了苦命鴛鴦:要留下吃半月牢飯。
  
  三當家蹲在大柳樹底下撓頭,久違的有些茫然,苦惱著不知該怎麼回去跟兄弟們解釋,接下來十幾天的舞獅訓練……飛虎堂可能得少兩條腿兒!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那位龐大人竟意圖將此案樹成典型,命人寫了許多告示遍貼全城。
  
  好麼,這下整個府城百姓都知道他們飛虎堂的二當家和媳婦兒關起門來打架,結果雙雙打到大獄裡去吃牢飯了!
  
  大當家周鶴直接懵了,這走向不對啊!
  
  才幾天功夫,武館被踢,三當家被騙,二當家夫妻蹲牢房……是不是得找城西頭的徐瞎子算一卦?
  
  此案一出,旁人倒罷了,唯獨一個晏驕,看著龐牧的眼睛裡柔和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哪怕就是現代社會,仍舊有許多政府和個人認為夫妻雙方之間的暴力行為是家務事,根本不管,可在這遙遠的大祿朝,竟有一個男人突破了這樣的桎梏!怎能不令人動容。
  
  龐牧不知她心中所想,反而被她這樣脈脈含情看的不自在,一個勁兒的在椅子上扭來動去,「你咋這麼看我?」
  
  晏驕突然上前親了他一口,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你真好!」
  
  龐牧喜得開了花,剛想湊上去親香,齊遠的大嗓門又不合時宜的在門外響起。
  
  「大人!衛秀才那邊有消息了!」
  
  兩人身體同時一僵,剛才的旖旎瞬間消散。
  
  晏驕摀嘴兒笑,龐牧恨得牙癢癢,到底還是先按著狠狠親了一口,這才氣勢洶洶推門走出去,「老子沒聾,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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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5:57:21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宋亮在衙門裡仔細說了細節,又依言去跟畫師做了嫌疑人畫像,這才悶悶不樂的回到飛虎堂。
  
  一路上,還有好些熟悉的商家、百姓笑著同他打招呼:「呦,三當家回來啦?」
  
  「瞧著人越發精神了。」
  
  「這條豬腿拿回去吃啊!」
  
  「我家小子這個月去找你拜師啊,哎呀,也不是外人,這隻雞拿著,拿著!你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
  
  宋亮一邊走一邊推辭,順便還幫一個老婦人把貨車推到陰涼底下擺好了,轉身就被塞了個粉撲撲的桃兒,這才掛著滿身的「盛情難卻」回家。結果一進門,就見不少兄弟一瘸一拐哼哼唧唧的。
  
  這是……他不在,被人踢館了?
  
  他還沒來得及問,已經有眼尖的瞧見他,十分欣喜的朝裡頭大聲喊道:「三當家的回來了!」
  
  以堂主周鶴為首的飛虎堂眾人俱都高興的迎出來,拉著他左看右看。
  
  「好小子,出去一趟瘦了好些!」
  
  「兄弟們盼你盼的,那叫什麼來著?啊,望眼欲穿啊!」
  
  「怎麼才回來?」
  
  洶湧的熱情將宋亮淹沒,他被簇擁著來到裡間大堂,坐在屬於他的第三把交椅上,先把一直捏在手裡的毛桃小心翼翼放在桌上,這才十分憂傷的摸了摸光滑的把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這趟掙的銀子給人搶去了。」
  
  周鶴笑容一僵,眾人聞言紛紛拍案而起,怒道:「什麼,竟然還有人膽敢搶劫我們飛虎堂的人?!」
  
  「點子紮手?竟連三當家你都敵不過?」
  
  「實在太可惡了,絕對不能放過他!」
  
  有心思細膩的嘍囉急忙問道:「三堂主,報官了嗎?」
  
  宋亮老實點頭,「我就是先去報官才回來的。」
  
  以周鶴為首的飛虎堂眾人紛紛點頭,明顯放下心來,「對對對,出了事要第一時間找官府。」
  
  「報官就好,報官就好,想必不日就有消息了。」
  
  「是,一定要讓那些個廝受到律法的嚴懲!」
  
  見大家都十分憤怒而克制的譴責著身份不明的歹徒,堂主對他們的覺悟和積極主動性非常滿意,見縫插針的教育說:「裴大人告訴我們要相信朝廷,如今他雖然不在了,但他老人家的金玉良言還是要遵循的。咱們雖然是江湖中人,但也要守規矩走流程,千萬不能叫外面的人看輕了,說咱們是無腦莽夫! 」
  
  不知道的人聽了,指不定要以為那位令人尊敬的裴大人已經仙逝了……
  
  一群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紛紛點頭,顯然都非常認同。
  
  稍後,眾人散去,周鶴與副堂主彭彪才細細問了經過,聽明白原委之後也是半晌無語。
  
  彭彪又急又氣直撓頭,把桌子拍的啪啪響,「之前我就說我婆娘的妹子不錯,你幾次三番的推了,這可倒好,偏去外頭給人騙了。」
  
  宋亮一聽就小聲嘀咕,「二嫂那個樣兒,她妹子……我不要!」
  
  彭彪把眼一瞪,還要再勸,頭大如鬥的周鶴忙伸開胳膊往兩邊一推,熟練的打圓場和稀泥,「大熱天的,都少說兩句吧,聽的人頭暈上火的。」
  
  這倆小子,啥時候能叫人省點心?他也才不過四十歲的人,可每每早起都能在枕頭上收集到好多頭髮。髮妻也時常抱怨,說再這麼下去,他的髮簪都快簪不住了……
  
  「如今衙門接了案子,我們也可以暗中幫忙打聽著,這裡是咱們的地界,難不成還能叫他們跑了?」周鶴到底是大哥,說話就是靠譜,三言兩語就把本也沒怎麼太放在心上的宋亮給安撫住了。
  
  宋亮嗯了聲,忽然又問自家堂主,「大哥,你知道咱們這的知府換人了嗎?」
  
  「你一走四個月都知道換人了,」彭彪就大咧咧道,「我同大哥整日守在這裡,怎麼可能不知?」
  
  周鶴點頭道:「知道是知道,只是還沒尋個合適的由頭前去拜會。對了三弟,你才從那裡回來,他長什麼樣?是不是老裴大人那樣和氣的人?好不好相處?」
  
  聽說朝廷的官兒都挺瞧不起他們武人的,裴老大人是個例外,可千萬別一換人就把如今的大好局面弄僵了。
  
  什麼樣?宋亮眨巴著眼,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張滿是威嚴的臉,想了半天才非常謹慎的說:「跟老裴大人不大一樣,但好像也不難相處。」
  
  聽他說前半句的時候,周鶴一顆心都懸在嗓子眼,等聽了後半句,便又鬆了一口氣,搓著手道:「不難相處就好啊,咱們還指望更進一步哩!」
  
  他回頭看了外頭演武場一眾幹勁滿滿的兄弟,臉上洋溢著名為希望的光輝,「這一批裡多有好苗子,等咱們練出來,我就去探探路子,看能不能借借以前老裴大人的光,再試試往衙門甚至是禁軍裡輸送些個人才。」
  
  中央禁軍他們是不敢指望了,可地方上也有駐紮,或者直接是地方軍,那門檻就低得多了,若能進去,混個小官兒噹噹,當真是光宗耀祖。
  
  如今世道變了,吃江湖飯風險高,而且還很難混個溫飽,哪裡比得上進朝廷和衙門口裡端著鐵飯碗?體面光鮮還穩定,姑娘們最願意嫁這樣的漢子了!
  
  做堂主,他很有必要替兄弟們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包括終生大事。
  
  不過自家三弟……確實是失算了!
  
  「大哥,我不在期間,有什麼事嗎?」宋亮關切的問道。
  
  「你別說,還真有!」經他一提醒,周鶴總算想起來前兒被人踢館的事兒,忙三言兩語說完了,又拍著大腿唏噓道,「可惜當時你不在,不然指定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打過是不可能打過的了,但習武之人不就應該在不斷與人交手中學習進步嗎?自家三弟是他們幾個兄弟之中天分最高的,若果然能與那人交交手,說不定也能長進不少呢。
  
  宋亮一聽,果然也遺憾非常,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總覺得大哥口中形容的那個人莫名有點耳熟。
  
  是不是在哪見過?
  
  ——
  
  這是龐牧轉文職以來第一次遇見的紮火囤案件,他表示十分重視,打發走了宋亮就叫人開了例會。
  
  因晏驕一次次的出色表現,如今大家已經將她定位為半個刑偵人員,每次例會都有一個固定座位,如今還是像以前一樣坐在龐牧右手邊。
  
  聽龐牧說了宋亮的報案過程後,饒是晏驕見多識廣,也不禁有片刻錯愕。
  
  那話怎麼說來著?
  
  我抽煙我喝酒我泡吧,但我是個好女孩兒;
  
  我紋身我練武我嚇人,但我是個守法公民……
  
  她突然就有點體會到日本黑道分子企業化合法經營,賣糖塊、賣表情包創收的感受了呢。
  
  龐牧插著腰分析說:「那個騙子團夥已經知道宋亮的底細和身份,想必也膽戰心驚,必然不肯在城中多待,只怕這會已經出城了。我已吩咐下頭的人將宋亮描述的畫像分發下去,又做了幾樣偽裝圖例一併畫了,想必過兩天就能有消息了。」
  
  圖磬點頭道:「屬下已分派人手四處查探,如今是夏天,他們能做的偽裝有限,應該不會太難。」
  
  天氣這麼熱,大家都能穿多少穿多少,身上大凡略多點東西都會讓人覺得奇怪。而且又容易出汗,偽裝很容易被沖刷掉,故而對於擅長偽裝的人士來說,無疑非常影響發揮。
  
  但是冬天就不同了,大家都能穿多少穿多少,裹成熊也不會叫人多看一眼,天時地利,顯然是個極其有利於想像力和創造力發揮的季節。但對於衙門追逐人員來說,無疑是噩夢……
  
  如今受害人又積極主動的配合,己方堪稱佔盡優勢,如果還不能盡快找出那一夥人的行蹤,實在對不起身上的官袍。
  
  不過話說回來,捉姦捉雙、捉賊捉臟,就算回頭他們抓到了人,錢這玩意一花出去就找不著了,萬一他們不承認也是個問題。辦案講究人證物證俱在,單純有宋亮的口供,不足以為憑啊!
  
  最要命的是,更何況他還被人按著畫了押,說那些東西是他主動贈予的,人家完全可以說他是當時財迷心竅雙手奉上,結果提上褲子之後翻臉不認人… …這就很麻煩了。
  
  廖無言都不知是不是該佩服那騙子團夥辦事縝密了,「如此看來,還是拿個現行最合適。」
  
  哪怕定不了以前的舊案,可好歹能用新案懲治一二。
  
  話音剛落,眾人腦海中好像突然就有個小人兒極其輕微的撥動了一下弦!
  
  眾人飛快的交換下眼神:
  
  啊,何等熟悉的場景,何等熟悉的走向!
  
  不光他們,廖無言說完後自己都後悔了,直接乾脆俐落道:「想都別想!」
  
  以前自己已經被這群崽子坑的去勾引了一回妓女,難不成如今還要去勾引騙子?
  
  龐牧笑得十分憨厚,搓著手道:「瞧先生您說的,好像我們逼您什麼了似的。」
  
  廖無言冷笑著白他一眼,你們是沒說,可心裡想的明白兒的!
  
  如今他夫人孩子都在呢,怎能再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
  
  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齊遠忍不住慫恿說:「可先生啊,這事兒確實得拿個現行才好啊!如今他們一朝得手,誰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才會幹下一單買賣?被動等待不是咱們龐家軍的做派!可咱們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辦這事兒又必須得叫個信得過的人去……你瞧瞧大人,再瞧瞧我,再瞧瞧老圖,他都不是這塊料啊!哥幾個又蠢又不懂得見機行事,關鍵是渾身匪氣,傻子也知道不會上鉤了。」
  
  齊遠雖然平時二傻子似的,可關鍵時候還是很靠譜的,三言兩語就把所有的備用選項堵死了。
  
  正如他所言,龐牧常年縱橫沙場,久居人上,一身氣勢什麼都遮掩不住,瞎子也不會主動上前送死。
  
  齊遠一身猴兒氣,兩隻眼睛裡恨不得蹦出精光來,指望他裝傻?
  
  至於圖磬,到底是從小大家子裡長起來的,恨不得骨頭縫裡都透出富貴來。能打能殺但也有小脾氣,如今外出辦案還有點嬌氣呢,偏年紀又最小,大家都愛多照顧一把……
  
  而且說白了,圖磬跟宋亮完全是兩個極端,但凡將宋亮定位目標的慣犯團夥,就絕不可能招惹這樣的公子哥兒。
  
  還有齊遠說的另一點,就是這事兒目前的主動權並不完全掌握在他們手中。
  
  若是那夥騙子動作慢,尚且在附近徘徊倒也罷了,可萬一對方突然逃竄後決定金盆洗手了?又或者是要潛伏上個三年兩載的再幹,難道他們也等那麼久?
  
  他們畢竟初來乍到,雖然裴老大人是個好官,但水至清則無魚,誰能保證下面的人都如他一般乾淨耿直信得過?
  
  廖先生的手指有節奏的在桌面上敲擊,心中一刻不停飛快的將手頭的的人都挨個兒,然後……
  
  「讓衛藍去吧!」
  
  眾人:「……您說啥?」
  
  那不是您老人家破例收的心愛徒弟嗎?這就眼睛不眨一下的推出去了?
  
  廖無言微笑著扇扇子,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漫不經心道:「一味閉門讀書不可取,他還年輕,是該多些歷練,提前體會下生活的艱辛和官場的殘酷。」
  
  眾人:「 ……」
  
  那什麼,人家衛秀才年幼失秙,喪父喪母還被親戚趕出來,後來又經歷如此種種,人生已經足夠多舛好嗎?
  
  不過……
  
  龐大人當即非常嚴肅的表示,天地君親師,他們這些人也不過是外人罷了,既然師父都決定了,他們也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晏驕:「……」大人你真的不是在暗自慶幸嗎?
  
  於是事情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然後大家就熱烈的討論起即將到來的舞獅大會。
  
  峻寧府的好武體現在方方面面,其中之一就是立秋時連續三天的舞獅大會。
  
  城中有名有姓的武館自然要參加,其餘商舖、家庭等等任何組織,甚至是府學,只要樂意,都可以報名,最終獲勝者非但有豐厚的獎金和勇士稱號,而且還能保留一年金獅頭,可以說面子和實惠全有了。
  
  聽說好多在舞獅大會上表現出色的未婚男女,往往大會結束後就能迎來好姻緣……所以是男女老少都最為關注的節日。
  
  晏驕不禁感慨其功能之全面。
  
  原本大家還覺得奇怪,舞獅就舞獅吧,別的地方也不是沒有,怎麼就跟勇士掛上勾了?
  
  可等弄明白規則之後,頓時肅然起敬:
  
  峻寧府的舞獅是要在遍地梅花樁上進行,全程不能落地,而且當日還要搭建一座四層樓那麼高的高臺,舞獅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施展各種功夫搶紅,並阻止其他隊伍搶紅!
  
  晏驕瞬間聯想起現代看過的黃飛鴻系列,並深刻懷疑這些習武之人的腦迴路都是一樣的。
  
  依舊負責治安的圖磬圖同知皺眉道:「每年在這個舞獅大會上受傷的人不計其數,早年還有死了的,也就是裴老大人來了之後加以約束,他們才算是收斂了。今年是頭一年,又近在眼前,只有二十來天,許多事情千頭萬緒,咱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上手。」
  
  龐牧抱著胳膊仔細看著峻寧府城地圖,快準狠的點了點幾個位置,「那幾日出入車馬人流必然翻番,這幾處要加倍防範,馬虎不得。尤其是扒手、盜賊,甚至是拐子,更要格外留心。對了,稍後老圖留下,同我一起見見衙門裡的兩位捕頭和其他幾個人,先把脾氣和路子摸一摸。」
  
  圖磬抱拳領命。
  
  龐牧想了下,又對廖無言道:「有勞先生等會兒跟衛秀才說一說,大河暫且留下,另撥小四小五暗中保護、往來傳遞消息……」
  
  大河忠心有餘,機變不足,貿然跟去反而容易拖後腿。
  
  如今小六小八除了聽他差遣外,基本上專供晏驕驅使,倒不好再撥往別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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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5:57:07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阿苗拜師之後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日日認真學習,壓根兒不用催促,都快魔怔了。
  
  就連趕路的那段時間,眾人每次見她也都在不斷摸著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喃喃有聲,什麼顱骨、脊骨、第三肋骨的。
  
  有時候晏驕顧不上,郭仵作這位同行大前輩也會熱心輔導,然後倆人就一起睜著綠油油的眼睛,視線火熱的注視著往來的同伴,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反正那段時間大家都時常覺得後脊樑骨發涼。
  
  在峻寧府安頓下來之後,正好暫時也沒有上場的機會,晏驕索性和白寧一起把小丫頭拖出來放風,一來買買東西,二來也熟悉下眼前這座陌生的城市。
  
  天氣漸熱,大家都已褪去厚實的春衫,換上輕薄涼爽的夏衣,晏驕還真就從不少人露出的脖頸、雙臂等肌膚上發現了艷麗、繁複的花繡圖案,這絕對是都昌府沒有的情景。
  
  大約真的是早些年西北過來的移民比較多,峻寧府的百姓骨架都比中原其他地方的人大些,放眼望去高高壯壯的一片,瞧著就有種兵強馬壯的舒坦勁兒。
  
  白寧是內行,邊走邊感慨說尚武之風真不是吹的。
  
  晏驕又是驚嘆又是好奇,「這也能看出來?」
  
  白寧點了點頭,「習武之人的走路姿勢就不大一樣,而且吐息和腳步也更輕快些……」
  
  阿苗聽得入了迷,突然問道:「師父,習武之人的骨頭是不是也跟普通人不一樣?」
  
  這個問題可以說非常專業了,晏驕讚許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指著白寧現身說法,「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就好比白姑娘,她常年使槍,雙臂骨骼應該比尋常人發達些。若是腿上功夫強的,下肢相關骨骼自然也會有反應。」
  
  白寧幾乎是本能的低頭看胳膊,然後再看看晏驕的,嗯……使雙鍋的也是手上功夫吧?
  
  三人溜溜達達去了菜市場,晏驕買了不少米麵肉蛋的,都請店家送到衙門後門那兒,說要給大家做個喬遷宴,饞的白寧和阿苗直流口水。
  
  「快,快去看啊!李老虎給人打飛了!」
  
  「啥?那個李老虎?」
  
  「有人踢館了,快去看吶!」
  
  「走走走,還吃什麼,快去看看哪兒來的神仙!」
  
  三人才要去脂粉鋪子裡瞧瞧新鮮,卻見一個穿著短打的精壯漢子滿頭大汗跑到十字路口上大喊起來,話音剛落,就引得路人炸了鍋。
  
  一時間吃飯的也不吃了,喝酒的也不喝了,甚至許多正挑胭脂水粉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也都丟下手中物事,興沖沖往城東跑去,明顯踢館帶來的吸引力壓過了愛美天性。
  
  踢館?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點兒微妙的預感:
  
  他們一行人今兒才得了空,然後今兒就有外人去踢館……
  
  嗯……
  
  三人順著人流跑了兩條街,遠遠看見一座武館氣派非常,正中央牌匾上「飛虎堂」三個大字鐵畫銀鉤,威風凜凜。
  
  她們還沒站穩的,就聽裡頭忽然迸發出一片「哇」「哎呀」的驚嘆聲,然後前面人群非常迅速而主動的從中間分開一片空地,緊接著就倒飛出來一個漢子,仰面躺在地上哼唧半天爬不起來。
  
  白寧眼疾手快,一手一個拖著晏驕和阿苗往才剛散開的空隙中擠,三下兩下竟真的到了前頭。
  
  晏驕一抬頭,就見龐牧叉腰站在演武場正中央狂笑,可以說非常囂張。分明天氣又悶又熱,可他一滴汗都沒出,乾乾爽爽的四周喊話,「還有誰?一起上吧!」
  
  晏驕忽然有些沒眼看:「……」
  
  還真是他啊!
  
  飛虎堂的幾個教師和一眾弟子東倒西歪橫了一片,剩下勉強站著的也都歪歪斜斜,氣的滿臉通紅,想上前又不敢,場面一時僵持不下。
  
  後頭齊遠和圖磬一左一右抱著胳膊站著看熱鬧,看著看著就看到人堆兒裡多了仨熟人。
  
  圖磬下意識放下胳膊站好了,拼命朝場上龐牧使眼色,然而對方剛起個頭兒還沒盡興就發現沒對手了,哪兒顧得上?
  
  倒是齊遠死豬不怕開水燙,竟咧嘴一笑,還舉起胳膊往晏驕她們這邊揮了揮手。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同時感覺到了澎湃的羞恥。
  
  不說以前的,如今好歹你們一個知府、一個同知,外加一個聖人親封的帶刀侍衛,俱都是四五品的大員,放在京城也不算芝麻小吏了,好端端的人事兒不幹,青天白日就跑來踢館?
  
  回去之後真不怕被廖先生打死?
  
  考慮到自家元帥至今也沒跟晏姑娘定親,遠不像自己來的這樣肆無忌憚……暗中操心的圖同知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然後等龐牧習慣性看過來時,往場外努了努嘴兒。
  
  龐牧滿臉狐疑的看過去,「……」
  
  飛虎堂眾人就見方才還以一當十的絕世猛獸突然跟見了主人的狗子似的,瞬間收斂起息,顛兒顛兒跑到門口,對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笑的傻裡傻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晏驕面無表情的模仿著他的動作和語言,浮誇而拙劣,「還有誰?一起上吧!」
  
  白寧:「……噗!」
  
  龐牧:「……」
  
  娘的,突然有點羞恥!
  
  他紅著臉撓撓頭,乾脆朝圖磬和齊遠一招手,拉起晏驕就跑,「走走走,回家!」
  
  飛虎堂眾人:「……啥玩意兒?」
  
  龐大人對進退事宜顯然經驗豐富,眨眼功夫就沒了蹤影,只留下滿堂狼藉,若不是那些被打趴下的人還在滿地哼哼,飛虎堂眾人真要懷疑是噩夢一場。
  
  副堂主捂著胳膊怒道:「堂主,這廝好不講理,搗了亂就跑!我看一定是其他武館派來的!」
  
  其餘眾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確定,「不能吧?他們若有這樣的人才,咱們還能沒聽見風聲?」
  
  「就是,別人不說,雙槍堂的禿廝手下若有這等強人,早跑來耀武揚威了。」
  
  被叫做堂主的中年人約莫四十來歲,聽了這話卻搖頭,「不像,據說就在過去的一個時辰內,城中最負盛名的九家武館....」
  
  話音未落,副堂主就火燒火燎的問道:「都被踢了?」
  
  堂主瞪了他一眼,「我不正要說嗎?!」
  
  副堂主縮了縮脖子,就聽自家堂主皺眉道:「算上咱們,被踢了七家。」若不是那位姑娘出現,眼見著剩下兩家也跑不了。
  
  真要說起來,峻寧府已經很久沒有鬧出這樣大的風波了。
  
  以一己之力攪動滿池的水,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七家?眾人面面相覷,副堂主又篤定道:「那肯定是剩下那兩家幹的。」
  
  堂主顯然不大想跟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副堂主交流,太心累。
  
  他沉吟片刻,伸手喚來心腹,「你帶兄弟們出去偷偷打聽打聽,這幾日城裡來了什麼厲害角色沒有?」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人的身手並不像是野路子,也與尋常江湖路數很不相同。
  
  說完,他又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你們前兒不是就說三當家快回來了?怎麼今兒還沒見人!」
  
  「就是,」副堂主突然來了精神,忿忿不平道,「若是老三在,指定打的那廝滿地找牙。」
  
  堂主:「……」
  
  人生在世,本事不濟還能繼續練,唯獨這天生腦子不好使,真是要了命了……
  
  自家朝夕相處的兄弟幾斤幾兩沒個數嗎?就才剛那人,打他們一武館的人都沒流一滴汗,明顯在貓逗耗子,就算老三回來了也照樣趴蛋!
  
  毫不意外的,龐牧被廖無言罵了個狗血淋頭,連帶著圖磬和齊遠也沒跑,三人齊刷刷在書房裡頭頂水碗站著。也不算白站,站著照樣得處理公文。
  
  廖無言看向圖磬的眼神尤其複雜,十分痛心疾首,「你說說你平時多麼穩重,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可竟也跟著一起胡鬧!」
  
  圖磬羞恥的低下頭,覺得特別丟人,脖子都燒紅了:這無疑讓他回憶起兒時不肯好好唸書時父親的手段。
  
  但關鍵在於,如今他都快成家了……
  
  他後悔,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龐牧努力為自己辯解,「先生聽我說,我是有正當理由的!」
  
  廖無言斜眼看,從鼻腔中發出一聲響亮的冷哼。
  
  龐牧乾笑著解釋,「兵法有雲,擒賊先擒王,峻寧府習武蔚然成風,讀書種地反而在其次。而這之中又以城中九家武館為首……我都問過裴文高了,老頭兒當年初來乍到,足足花了一年多才讓那些人心服口服,可先生你也知道,我哪兒做得來那水磨的功夫?」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與文人相輕互看不順不同,其實真正的習武之人最好打發:只要打得他心服口服,就什麼都妥了。往後咱們若再想幹點兒什麼,豈不事半功倍?」
  
  齊遠和圖磬趕緊點頭,帶的兩個腦袋上水花四濺,表示他們真的是出去辦正事的。
  
  「倒也不是全無道理,」廖無言板著臉點點頭,不等三人面露喜色,馬上又黑著臉喝道,「來日方長,你什麼時候打不好?偏這頭一日,千頭萬緒,衙門裡多少事等著你上手!多少人等著見你!你倒好,一覺起來就沒了蹤影,怎麼不昨兒夜裡就橫在人家門口等著?」
  
  廖無言罵起人來簡直無敵於天下,饒是彪悍如龐牧也只有縮著脖子挨訓的份兒。
  
  等好不容易熬過一個回合,卻聽廖無言問道:「你們自報家門了?」
  
  龐牧&圖磬&齊遠:「……」
  
  壞了,打的太痛快,忘了!
  
  廖先生發火,後果非常嚴重,直接導致三人齊齊缺席了喬遷宴,稍後晏驕和白寧兩個家屬提著大食盒過來送飯,然後一進門就被三人的造型唬住了。
  
  ……廖先生真是太不容易了!
  
  罰歸罰,飯該吃還得吃。
  
  早起晏驕買到了上好五花肉,使喚大河剁成細細的肉泥,好生調了味兒,做了一大鍋生煎。
  
  核桃大小的生煎包又圓又胖,半透明的薄皮上撒著黑色的芝麻和翠綠的切碎的小蔥,與底部金燦燦的鍋巴相映成輝,微微用力一夾,便能感覺到裡面晃動的湯汁。
  
  吃的時候先小心的咬一個小口,吹上一吹,待裡面湯汁微涼,或是一口連湯帶肉一口吞了,或是先美美的喝一口肉汁兒,再蘸一蘸薑醋,一個生煎吃出兩種口味,真是美得很。
  
  鹹甜口的生煎吃多了,再夾一點清新爽口的涼拌腐竹,裡頭拌了鮮嫩的芹菜和胡瓜絲,哢嚓嚓滿口清香,最是解膩。
  
  齊遠一個單身狗非常適應良好的跟兩對戀人坐著,而且因為不用眉來眼去的,專心致志吃起來速度飛快,中間甚至很得隴望蜀的問道:「這包子也太好吃了,晏姑娘,咱們晚上也吃這個嗎?」
  
  晏驕接過龐牧特意開了口吹涼的生煎,看向他的眼神宛如看智障:這人是不是就不知道愁字咋寫?
  
  如果不是記憶還在,她簡直要懷疑薛家莊一案時那個狠厲、深沉的齊大人是幻覺了!
  
  可等龐牧和圖磬都直勾勾望過來時,晏驕索性就放棄掙扎了:挺好,心寬挺好的。這戰場上腥風血雨下來的人真是不一樣……
  
  「我炒了芝麻鹽,今兒悶熱的很,晚上吃涼麵吧,撒上很香的。」
  
  幾個人吃到七分飽,開始放慢速度,一邊喝茶一邊閒談,正愜意間,林平從外頭急匆匆跑過來,「大人,有案子!」
  
  眾人一見是他,齊刷刷吸了口涼氣:這才頭一天,就出人命了?
  
  一看他們這個表情,林平就回過味兒來,啼笑皆非道:「沒死人!有個漢子報案說被人洗劫了財物。」
  
  稍後龐牧升堂一看就樂了:這不是昨兒衝宵樓那個滿身花繡的漢子嗎?
  
  顯然那漢子也認出他來,很有點兒驚訝,「你,啊不,您就是新任知府?」
  
  龐牧笑道:「怎麼,不像?」
  
  那人竟真的老實點頭,又仔細打量幾回,搖頭道:「不像,跟裴大人也太不像了。」
  
  瞧這塊頭,瞧這身板,瞧這氣勢,比他還像個習武之人,怎麼就會是個文官兒?
  
  文官就該是裴老大人那種清瘦風流的樣子才對嘛!
  
  龐牧也不在意,只是饒有趣味的問道:「我瞧你也頗通拳腳,如今也好端端的,怎的還叫人洗劫了?」
  
  沒想到這個叫宋亮的漢子倒挺容易害羞,臉又紅了,略猶豫了下,才把事情原委說了。
  
  龐牧越聽越樂,最後拍著大腿道:「敢情你是遇上紮火囤了!」
  
  紮火囤就是仙人跳。
  
  齊遠看過來的眼神也多了點兒玩味,心道瞧你長著副老實像,沒想到還挺會玩兒啊!
  
  宋亮臉上好像要滴下血來,臉紅脖子粗的喊道:「不是,我是真心跟她好,沒想到……」
  
  他剛從外頭替人押鏢回來,路上遇見了一個叫麗娘的女子,兩人一見如故,宋亮迅速陷入愛河,短短幾天就決定要娶她為妻。昨兒跟龐牧他們在衝宵樓遇見時,也是冒雨替麗娘出來買吃食。
  
  誰成想昨兒半夜,他正在客棧裡同麗娘說話,突然闖進來幾個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直嚷嚷他勾引良家婦女,而連日來一直溫柔體貼的麗娘也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哭訴起來。
  
  宋亮當時就懵了,回過神來後才發現自己喝的水裡給人下了蒙汗藥,渾身功夫也使不出來,眼睜睜看著對方按著自己的手畫了押,被迫承認過錯,又看著他們將一應財物席捲一空,然後逃之夭夭。
  
  說完之後,他沮喪的垂著腦袋道:「若她開口,我全部家當給了也沒話說,可這也太叫人傷心了。」
  
  這麼老大個漢子站在公堂之上訴說情傷,如同一頭熊哭喊自己的蜂蜜罐子被偷走了,場面很有點兒詭異。
  
  齊遠忍不住道:「既然你已有了心上人,昨兒怎麼還公然誇別的姑娘笑的好看?」
  
  龐牧斜了他一眼,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誰知宋亮卻一臉憨厚道;「我說的實話啊。」
  
  齊遠一噎。
  
  宋亮不知他突然問這個做什麼,只是撓頭,「從小爹娘就教我做人要說實話,那人家姑娘長得是好看麼!」
  
  龐牧都給他逗樂了,「嗯,是好看。」
  
  宋亮點頭,又眼巴巴問:「大人能給草民做主不?」
  
  「做主,」龐牧失笑,又細細問了許多話,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詞兒,就轉過臉去問齊遠, 「飛虎堂……這名兒是不是在哪兒聽過?」
  
  齊遠眨巴著眼想了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小聲道:「昨兒咱們去的最後一家武館好像就叫飛虎堂。 」
  
  龐牧摸了摸下巴,又問宋亮,「你既然是飛虎堂的人,怎麼有家不歸,還與那麗娘住在客棧裡?」
  
  「她說還沒準備好見我家人,」宋亮垂頭喪氣道,「我便依她所言,暫時住在客棧內,準備過兩天一併帶她回去。」
  
  如今想來,這哪兒是沒準備好啊,根本就是同夥還沒跟上來吧?
  
  再說了,飛虎堂那是什麼地方?峻寧府赫赫有名的武館,若果然住進去,還怎麼作案?豈不是自投羅網!說不定那麗娘剛得知時都快嚇死了。
  
  「你沒想叫兄弟們幫忙?」齊遠難掩好奇。
  
  江湖人最重臉面和義氣,尤其是遇到這種難以啟齒的事兒,大部分人要麼自認倒楣,要麼就找熟人幫忙暗地裡解決了,很少有像宋亮這樣第一時間大大方方過來報案的。
  
  「遇事兒了不就該找官府嗎?」誰知宋亮反而滿臉詫異的看著他,彷彿在說你這個公門中人咋不知道按規矩辦事。
  
  這是齊遠今兒第二次被個看似沒頭腦的二愣子噎得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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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5:56:53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一直到進了六月,龐牧才算把都昌府的事兒處理完畢,跟新任知府交割了,重新帶人前往峻寧府赴任。
  
  晏驕頭一回在古代走官道,稀罕的不得了,正好天兒還不算熱,騎著小白馬權當郊遊,還有空跟龐牧玩笑,「像你這樣短短幾個月先後輾轉三地的,也算少有了吧?」
  
  「雖不敢說空前絕後,只怕也是不多的。」龐牧搖頭失笑。
  
  晏驕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經道:「能者多勞嘛!」
  
  龐牧心道我要是還願意勞,當初何苦跑到平安縣那地兒?終究聖人還是看不慣我閒著——尤其是他還在忙活的時候。
  
  哼,還口口聲聲好兄弟呢!也不看看你兒子都三四個了,老子連個洞房都沒得……
  
  想到這裡,龐牧忍不住搖搖頭,心裡暗搓搓的打起主意,又與眾人說起如今的峻寧知府裴文高,「那是位三朝元老,今年都快七十歲了,朝堂和民間風評都不錯,聖人親下聖旨嘉獎了,並准許榮歸故里,當真是善始善終。」
  
  過兩日交割時,他可得好好跟人家討教一回。
  
  「七十歲?」晏驕和後頭的白寧齊齊感慨出聲,「真厲害啊!」
  
  這會兒能活到七十歲也不容易,人家這位可還當著四品知府吶。
  
  齊遠好奇道:「這麼個老頭兒,也能壓得住峻寧府那群人?聽說那兒男女老少多多少少都會點拳腳,百姓多以開鏢局、武館為生,好些達官顯貴的侍衛、打手也多有峻寧府人士……」
  
  「管人這回事兒未必非要動拳腳,」龐牧笑著指了指後頭與董夫人和一雙兒女隔著馬車窗子說笑的廖無言,「平日裡廖先生說話,你們敢不聽?」
  
  齊遠和圖磬想也不想的搖頭,非常訓練有素的認慫,「不敢!」
  
  這倒也是。
  
  別看世上書生多有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可一個兩個的……那芯子是真黑啊!一旦真要想法兒整治你,被賣了還替他數錢哩!
  
  似乎是覺察到他們的視線,廖無言抬頭往這邊望來,「什麼事?」
  
  「沒事!」這回是連龐牧也跟著喊了,仨壯小夥子滿臉純良,彷彿剛才背地吐槽的不是他們似的。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一路上都有驛站接應,好吃好喝伺候著,真是一點兒罪沒遭。晏驕一開始還覺得好玩兒,一人一馬撒歡兒的跑,可這麼過了六七天之後,也就厭倦了。
  
  每天一睜眼就是大同小異的官道和兩側鬱鬱蔥蔥的樹林、野草,日頭影兒下面知了不知疲倦的亂叫著,除了他們這群熟人之外半個人影都瞧不見,就算有滿肚子的話也都說完了。
  
  所以等車隊終於出了官道,隱約能看見前方峻寧府巍峨的城牆,聽見往來百姓們的說笑時,晏驕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
  
  可算有人煙了。
  
  裴文高家中五世同堂,子子孫孫連同家眷加起來數十上百,衙門早就住不下,多年前就在外另置宅院,這會兒倒也不必折騰。
  
  大祿朝各處府衙規制是一樣的,只有細節才會根據各地風俗人文以及當權者喜好稍加調整,所以眾人還是按照之前在都昌府衙時那麼安頓的,十分順暢。
  
  數日後,裴文高與龐牧交割完畢,正式移了官印,這便要出城了。
  
  他雖有言在先不許人送,可還是有不少百姓偷偷打聽了,這幾天都守在城門外,此刻見他出來,便陸陸續續跪了一地,又有送各色土產瓜果的,場面十分壯觀。
  
  龐牧等人看著滿頭銀絲的前任知府與百姓們閒話家常,不覺感嘆:「這便是民心啊!」當初平安知縣離任時,貌似沒幾個百姓出門呢。
  
  話說這裴老頭兒真不錯,還給自己留下好些得用的文官兒!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以後能光明正大的偷懶了!龐牧如是想。
  
  來送行的少說也有上百人,裴文高幾乎每個都要說幾句家常,走的就很慢。
  
  日頭漸漸升高,他年歲大了,不耐勞累,此刻面上已現疲態,可語氣還是那麼溫和,沒有一點不耐煩。
  
  一直到臨近正午了,送行人群才慢慢散去,裴家小廝們將鄉親們送的東西重新封包,能帶走的就帶走,不方便帶走的便就地送人,絕不浪費。
  
  他們忙活期間,龐牧等人這才抓緊時間上前與裴文高說最後幾句話。
  
  忙活了半日,裴文高微微有些氣喘,一邊擦汗一邊戀戀不捨的望向這一待九年的古城,眼中滿是貪婪和留戀,「老朽這一去,只怕便是永別嘍!」
  
  他是蜀中人士,路遠且艱,單程走官道只怕也要三五個月,又是這個年紀……
  
  望著峻寧府時,他眼中看到的又何嘗只是一個峻寧府,還有在過去大半輩子裡輾轉停留過的諸多地方,經歷過的諸多事情。
  
  龐牧不好胡亂安慰,「您勞累了一輩子,正該好好歇歇,來日若有事,只管來信。」
  
  裴文高笑呵呵往馬車裡一坐,點頭,百感交集道:「是呢,少小離家,求學在外,屈指一算,老朽離家已有五十載,狐死必首丘,也該是落葉歸根的時候了。只是這家鄉話都快忘了,也不知再回,他們還認不認得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不由自主的往西南方向看,稍顯昏花的老眼中飽含深情。
  
  晏驕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首詩來,正應了此情此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半晌,裴文高又衝龐牧做了個揖,笑道:「得了,龐大人是個好官,老朽信得過,把峻寧府交到您手上,老朽放心。」
  
  龐牧突然就覺得肩頭擔子沉甸甸的,「必不負所託。」
  
  「那個,」晏驕忽然有些糾結的問道,「聽說這峻寧府的官兒經常挨打?」
  
  裴文高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莫要信外頭傳言。這峻寧府百姓率直可愛,別處吵的不可開交的事兒,這裡或許相互推搡兩下就完了,過後誰也不記仇。外人不明真相,偶然聽說難免以訛傳訛。」
  
  見她滿臉如釋重負,裴文高難得開了個玩笑,「當真是關心則亂,龐大人這樣的身手,難不成你還怕他被欺負了?」
  
  然而就見連晏驕在內眾人都齊齊搖頭,「非也非也。」
  
  他們哪兒是怕龐牧被欺負?是怕當地百姓不知好歹惹毛了他……
  
  裴文高走後沒多久,忽然狂風大作,路邊樹木瘋狂搖擺,西面天上一大片烏壓壓的黑雲遮天蔽日,一眨眼功夫就把半個天空給擋上了。
  
  空氣中迅速瀰漫起泥土混雜著水汽的潮濕味道,街上的攤販們也開始飛快的收拾起來。
  
  要下雨了。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剛還晴空萬裡,這會兒已經能隱約聽到天邊翻滾的悶雷。
  
  龐牧簡單估算下時間,「若此刻回去,少不得半道澆個濕透,倒不如先找地方避一避,吃吃飯歇歇腳,等雨過了再走。」
  
  眾人都說好,當即翻身上馬,麻溜兒進城,奔著本地最氣派的高樓就去了。
  
  下馬進門時,晏驕習慣性抬頭看了眼匾額,就見電閃雷鳴間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殺氣騰騰:
  
  衝宵樓。
  
  晏驕:「……」雖說提前知道峻寧府尚武,可這也忒江湖了!
  
  她幾乎是本能的抓住過來牽馬的酒樓夥計,脫口而出,「你知道白玉堂嗎?」
  
  「什麼堂?」對方給她問懵了。
  
  「怎麼了?」見她站著不動,龐牧關切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晏驕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對那夥計一笑,「沒事,隨便問問。」
  
  見眾人俱都一臉狐疑,她只好硬著頭皮道:「在我們老家那邊有座違章建築,多少年過去了都恨的人牙癢癢,也叫這個名兒。」
  
  說話間,大家在小二的帶領下往二樓包廂走去,龐牧還頗感興趣的問道:「怎麼就這麼招人恨?」
  
  晏驕也不覺帶了三分氣,「反正沒好事兒,我們好多人都想組團給它拆了……」
  
  不光拆了,還要燒了,燒成渣渣,去他喵的!
  
  眾人難得見她這樣咬牙切齒的模樣,都很自覺的沒有刨根問底,唯獨一個廖無言善解人意道:「天下如此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不計其數,酒樓飯莊都愛取些吉利好字,重了不足為奇。你瞧這酒樓足足有七層,塔尖比外頭碧雲寺還高出不少,便是在整個大祿朝也算少見,怪不得要叫個衝宵。」
  
  見他跟平時哄廖蘅小朋友似的,晏驕不覺失笑,「先生多慮了,咱們初來乍到的,我可幹不出什麼不知輕重的事兒。」
  
  廖無言點點頭,誰知又補充強調:「以後也不行。」
  
  晏驕無奈道:「您是對我多不放心吶!」
  
  難道我以後還能仗勢橫行,硬來給人拆了樓?
  
  廖無言沒說話,只是視線不住地在龐牧和齊遠身上打來回,幾乎是明晃晃的在說:有這倆貨帶著,不怕玩不脫。
  
  落座不久,外頭就嘩啦啦下起雨來,又電閃雷鳴的,瞧著很是怕人,大家看著街上狼狽逃竄的路人,頓時慶幸起來。
  
  酒樓中心有一座大戲台,四面樓梯連廊成井字狀,從一樓到三樓都能看見戲臺上的表演,再往上就被立柱擋住了。
  
  包廂門窗內另有一層鎏金紗,想看戲時開了門窗,隔著紗往外看清清楚楚,可外頭卻瞧不見裡面,十分貼心。
  
  外頭雨聲潺潺,涼風陣陣,室內眾人一邊吃飯一邊看戲,很是愜意。
  
  這會兒一個抱琵琶的女子才剛下去,換上來的是個說書先生,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人幫忙敲鼓炒氣氛。
  
  峻寧府好武,唱曲兒、說書人的節目單子內容都跟別處不同,剛才那女子彈得也不是什麼溫柔小調兒,反而很有點兒像《十面埋伏》那種殺氣騰騰的,旁邊還有一個小丫頭舞劍。
  
  至於這說書先生麼,就見他將手中木板狠狠一拍,拉開架勢,表情生動中帶著幾分亢奮的道:「上回說到龐元帥肋生雙翼,手持方天畫戟,帶三十萬天兵天將……殺的那是一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敵軍各個聞風喪膽……」
  
  「噗!」大堂裡叫好之聲四起,龐牧直接噴了酒,其餘眾人也都憋著笑又不敢笑。
  
  晏驕挑挑眉,托著下巴看他,故作驚訝道:「呀,沒想到這個元帥跟您同姓兒呢。」
  
  說著又看向廖無言,笑咪咪道:「果然還是先生見多識廣,知道這同名同姓的數不勝數,便是都這麼個年紀,都在前幾年帶兵打仗的巧事也是有的,這老話說得好,無巧不成書嘛。」
  
  廖無言默默轉過頭去,耳根子熱辣辣的。
  
  晏驕又按次序看向圖磬、齊遠,甚至還朝外頭沒人的地方喊了一嗓子,「是吧,小六?小八?」
  
  雷雨聲中似乎傳來瓦片摩擦之聲,好像有人在斜飛出去的屋簷上打了個趔趄。
  
  等晏驕終於笑吟吟看回自己身上,龐牧終於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硬著頭皮承認了,「是,他們說的是我……不過我真是個普通人!胳膊底下也沒長翅膀!兄弟們就是多年來浴血奮戰那些,哪兒來什麼天兵天將,我若果然能撒豆成兵,這仗也不用一打二十年了……」
  
  誰知等他半是緊張半是無奈的禿嚕完之後,卻見小野驢眨巴著眼睛,滿臉演技拙劣的驚訝道:「呀,我才要問您認不認識那位龐元帥呢!」
  
  龐牧:「……」我信了你的邪!
  
  稍後他們結賬往外走時,有個從外面進來的壯漢淋的濕透,順手就將外面衣裳扒了,露出一身古銅色精肉和前胸後背大片青龍翻雲的花繡。
  
  那花繡甚是精美,青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雲團也仙氣縱橫飄渺不定,好像隨時都會動一樣,晏驕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哪知對方直覺十分敏銳,下一刻就看了回來。
  
  晏驕有點不好意思,禮節性的笑了笑,然而對方立刻甕聲甕氣道:「你笑啥?」
  
  不光晏驕,就連龐牧等人都停住,下意識做警惕狀。
  
  然後就聽那人緊接著來了句,「笑的怪好看的。」
  
  晏驕:「……噗!」
  
  看著眾人五花八門的複雜臉色,她忍不住笑出聲。
  
  那漢子見她只是笑個不停,有些急了,梗著脖子問道:「你到底笑啥?」
  
  晏驕又哈哈笑了幾聲,好不容易止住,順口道:「好看啊。」頓了下又忍不住道,「你真可愛。」
  
  這人太好玩了吧!
  
  誰知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那健壯如牛的大漢竟刷的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哎呀你好好一個大閨女張口愛呀愛的,好不知羞…… 」
  
  說完,竟猛地扭頭就走。
  
  這也太反差萌了吧?晏驕一愣,與眾人面面相覷,繼而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那漢子聽見他們的笑聲,雄壯的背影都僵了一僵,最後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見晏驕笑的滿眼淚花還不忘朝那漢子消失的方向瞅,龐牧就酸溜溜道:「這麼喜歡花繡?」
  
  可惜他身上沒有,不然立馬兒脫了給她瞧個夠!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只是好奇,」晏驕收回視線,想了下問道,「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大祿的人身上有花繡呢,我瞧著這兒的百姓都見怪不怪的,弄這個的人多嗎?」
  
  「這些玩意兒多在身上,你要見得多還了得?」龐牧把眼睛一瞪,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可到底心裡舒坦了,「曾風靡一時,如今也還有不少人癡迷呢。只是一身好花繡不僅要有好師傅慢慢兒做,耗費也頗高,等閒人家出不起。」
  
  見晏驕一臉學到了,龐牧又繼續道:「就好比才剛那漢子,身上青龍騰雲駕霧的,就是那種最費工夫。得從小時候就開始做,隨著後來皮肉慢慢張開,那些雲紋被撐開了,這才能有如今若有似無的縹緲之感。等雲彩徹底定型之後才能做龍呢,前前後後少說得十來年。」
  
  他說一句,晏驕就捧場的哇一聲,看的周圍人直笑,其中尤以廖無言為甚。
  
  可是第二天,他就笑不出來了。
  
  看著時間,龐牧也該來整合政務了,誰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到,廖無言索性去他院子裡抓人。誰知就見一個衙役百無聊賴的蹲在牆邊大石頭上,一看見他就兩眼發光的站起來,不等廖無言開口問就主動道:
  
  「先生可算來了!」
  
  廖無言心裡咯噔一聲,過去無數次被放鴿子的經歷都在此刻敲起警鐘,「什麼意思?」
  
  那衙役憨憨一笑,露出滿口大白牙,陽光燦爛道:「大人說了,能者多勞,他先去踢館了!」
  
  廖無言:「……」
  
  我去他娘的能者多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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