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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寵妻入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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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6:21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裘夢 - 寵妻入骨

未婚妻不想努力,只想等死,怎麽辦?
龍錦昱:不知我的男色能不能引誘她……
沈琪瑄:并沒用,你這禍水滾遠點,我還能活久一點!
沈琪瑄做為家族棄子,長年被厭惡她的親生母親毒害,
心靈跟身體都千瘡百孔,無力奮鬥,只想混吃等死,
偏偏呢,她那身為慶王世子的未婚夫很礙事!
他們這樁婚事是他繼母為了坑他定下的,想來他也不願意,
至于她,她沒興趣跟愛慕他、想奪取婚約的嫡妹起沖突,
更沒興趣花費心力,跟他組隊鬥繼母,
所以第一次見面她就希望解除婚約,一拍兩散,
卻不料,這人居然說看中了她,堅持只娶她,
不僅親自照料病中的她,還因為嫡妹把她推入水中狠狠報複……
只是就說藍顏禍水害死人,任憑他千防萬防在她身邊安插人手,
為了達成嫡妹的心願,她娘仍給了她一杯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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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11: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一起好好過日子

只是一場平平無奇的狩獵罷了,本來确實應該是如此,但意外就是不在人們預料之內,它來的時候,總是那麽任性,不管不顧,猝不及防地就出現了。

獵場中發生了意外——

突然冒出來一大群狼,朝着一大群貴人沖了過去。

狼這種物種,一旦成群,而且還是一大群,那必然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尤其遇到這群狼的人還只是一群女眷,場面瞬間就亂了。

拱衛獵場的禁衛軍收到消息的時候,主事者簡直吓得小命去了一半。

那群勳貴的內眷但凡有一個出現閃失,都是天大的麻煩。

獵場明明提前清場過的,為什麽還會出現這樣一大群野狼群?

雖然有這個疑惑,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要馬上派人去救援,禁衛軍急忙出發,同時,也将消息上報。

獵場中出現了這樣的危險,皇帝一行立時便被護衛着回轉,而聽到消息的龍錦昱滿心焦灼,可他不能擅離職守,強自按捺着心中的擔憂先陪皇帝回營地。

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且必須要相信那個家中老仆的身手和江湖經驗足以保證妻子的安全。

而被人擔憂着的當事人之一,沈琪瑄卻和自家老仆帶着幾個王府侍衛愉快地享受他們的捋獵活勤。

她覺得聽從張叔的話,脫離大部隊行動,果然是個很明智的決定,身邊都是自己人,也不需要刻意注意什麽,反正她最大。

可能是因為在侯府那十幾年的生活導致的,她如今其實并不太喜歡跟外人接觸,就是一種我不打擾你們,你們也別來打擾我的狀态。

很平和,很鹹魚。

張勝其實覺得少爺這狀态也挺好的,如果稍微再喜歡運動一下就更好了。

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姑娘,整天活得像是提前進入了養老狀态,讓他這個真正退出江湖養老的人看得眼睛疼。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啊,所以怎麽能怪他總要揪着她鍛煉鍛煉呢,實在是心理不平衡。

不過,想想也虧得少爺是這種脾氣,否則當年只怕在那吃人的侯府根本就活不了那麽平靜淡然,也迎不來柳暗花明的重生。

他們走了跟之前那群女眷截然不同的方向,這個方向大體看來挺安全,獵物都不是那麽大型兇猛的。

只是獵場範圍太過廣闊,十幾個人撒出去就像豆子撒在大地上,導致龍錦昱找起來并不是那麽方便,反倒是那群遇險的人數目過大,很容易搜尋到。

等到龍錦昱跟着禁衛軍找到妻子的時候,她正坐在火堆前等吃烤野雞。

掌廚的是家中老仆,手腳異常的麻利。

在看到她安全無恙的那一刻,龍錦昱高懸的心終于落了地,臉上也真切的有了笑容,翻身下馬朝她走過去。

“你怎麽來了?”沈琪瑄驚訝地看着他問。

龍錦昱為之失笑,營地那邊都已經炸了鍋,可她這邊卻彷佛歲月靜好。

“獵場出了些事,皇上已經先回營地那邊去了。”

短短一句話中,沈琪瑄聽出了許多層意思。

果然又是每逢大場面必有意外發生的定律嗎?書中總是這樣平地起波瀾,要創造出沖突好推進情節,可真實的人生還是平平淡淡才是真,無波無瀾才是福啊。

所以,她一點兒都不羨慕主角們那種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于她而言,混吃等吃就很好了嘛。

也不知道書中的世界意志在搞什麽鬼,難不成男女主都在獵場,它這是想給他們一個“鴛夢重溫,再續前緣”的機會?

那意思是如果男女主角不在一起的話,書中世界依舊會崩?

這麽一想,沈琪瑄突然就有了憂患意識。

“你這是餓了?”他笑着指指架上的烤野雞,打斷了她的思緒。

“嗯。”她點頭承認,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架上油汪汪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烤雞上,“張叔的手藝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那也沒見他把你養得有肉一些。”龍錦昱毫不留情地吐槽。

沈琪瑄這就忍不住替家中老仆申辯一二了,“那是我的體質問題,不是投喂人的問題。”

這都叫什麽事啊,別人為減肥而煩惱,她身邊的人卻在為養胖她而憂愁,人類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

他在她身邊坐下,整個人都呈一種放松的狀态,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呢喃,“你沒事就好。”

他并不知道如果她出事,他會做出什麽事來,得到了又失去,這比沒有得到更加讓人無法忍受。

沈琪瑄把目光轉向他,“你說什麽?”

他一笑,“沒事,可以吃了嗎?”

沈琪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對他明顯的轉移話題沒有追究,“馬上就好了,分你一只雞腿。”

“阿瑄倒是對我很大方。”

“嗯。”她毫不心虛地點頭。

龍錦昱就笑着問她,“阿瑄這般慨他人之慷真的好嗎?”

她理直氣壯地表示,“我在張叔這裏,支配兩只雞腿的權力還是有的。”

張勝給予了肯定,“少爺說的都對。”

看他們這對主仆一唱一和的,龍錦昱心情一片平靜,十分舒服。

沈琪瑄把自己的水囊遞過去,龍錦昱伸手接了,拔下塞子,仰頭灌了好幾口,這一路尋來他心急火燎的,确實需要潤潤嗓。

“沒出什麽大事吧?”她到底還是表示了一下對事态發展的關心。

“有驚無險。”此時,他說話就輕松多了。

聽他這樣說,沈琪瑄便打住話頭,剛好野雞烤好,張勝連架子一起遞給她,她直接從上面撕下一只雞腿,先給了自己丈夫。然後又撕下另外一只雞腿自己吃。

他們吃烤雞,跟來的禁衛軍便就地做休整。

找到了人,大家便都不着急了,慢慢往回走就是了,只是在此之前,還是要先派一個人回去報信。

但這些都有人安排,并不需要龍錦昱來操心,他只要專心陪妻子就好。

沈琪瑄啃完了半只雞腿,又擡眼看過去,“是有刺客嗎?”

“出現了野狼群。”

那她覺得還是刺客可控性更高一點兒,“傷人了?”

“沒有人死。”他一句話總結了整件事。

沈琪瑄繼續啃雞腿。

龍錦昱吃得比她快,吃完後先行淨了手,然後坐在一旁看她吃,不過,她并沒有緊迫感,因為自家老仆要負責剩下的烤雞肉,速度肯定比自己要慢。

別看他年歲長,但胃口依舊好得讓人羨慕。

他們這一老一少都屬于無肉不歡的主兒,食譜相同,故而相處十分融洽。

果然,她吃完收拾好了,張勝仍在大快朵頤。

一只肥美的烤雞,除了分出去兩只雞腿,剩餘的部分全部都進了張勝的肚子,他吃得一臉滿足。

看到這情形,龍錦昱忍不住嗤笑一聲,“這到底是你餓了,還是阿瑄餓了?”

“少爺肯多吃一頓就好了,理由重要嗎?”張勝反問。

龍錦昱一時無言以對,似乎好像确實是不太重要。

沈琪瑄隔岸觀火,抿唇笑,并不參與他們的戰争。

龍錦昱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跟老仆夾纏不清,反正他們兩個彼此看對方都不大順眼,也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維持着相安無事罷了。

等大家都休整好了,一行人這才往營地趕。

一直等到回了營地他們暫時住的帳篷裏,沈琪瑄才聽丈夫說起了此次獵場突變的原委。

“這次負責獵場整個保衛差事的人大概慘了。”這是沈琪瑄聽完之後的唯一感想。

龍錦昱倒不覺得對方冤枉,聖駕在此,做事如此不周密,不掉腦袋都是祖上積德了。

“也虧得你當時跟着張勝那老家夥走了另外一個方向,否則也會受到驚吓的。”這是他覺得極為慶幸之事。

沈琪瑄自己也覺得很幸運,由衷地說:“看來有時候不喜歡湊熱鬧也是有好處的。”

龍錦昱失笑,也覺得她這說法沒毛病,她可不就是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這才避免了這場禍事。

猶豫再三,沈琪瑄到底也沒有問原書男女主角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因為她不好解釋原因,而自家男人又醋性大、疑心重的,還是不撩撥他那脆弱的神經了。

反正有家中老仆在,她想知道什麽小道消息總歸是有辦法的。

啧,這麽一想,她其實也挺賢慧的。

龍錦昱忽然說:“接下來如非必要,阿瑄就随着自己性子待着就好。”

她擡眸看他。

龍錦昱并不掩飾自己的情緒,說:“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要緊。”

沈琪瑄便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那接下來陛下還會狩獵嗎?”她有點兒好奇。

龍錦昱想了想後才說:“不好說。”

“有內情?”

龍錦昱把玩着她的手指笑了聲,“阿瑄總是這麽聰慧。”

帝王多疑嘛,兩個人心照不宣沒有把這個答案訴之于口。

獵場發生了狼群事件,就算事後證明真的只是意外,并非人為,皇帝還是免不了多心,做為一個帝王,多疑是刻印進他骨血裏的東西,無法回避。

所以,之後的狩獵可能仍會進行,至于臯上還會不會再親身參與,就真不好說了。

而這次的狼群事件,回京裏只怕還會發落一些人,此時天子只是隐而不發罷了。

一想這些事果然容易頭疼,沈琪瑄伸手揉了下眉心。

“怎麽了?不舒服嗎?”龍錦昱立時關切地問。

“沒有,就是一動腦就覺得好麻煩。”

龍錦昱啞然,沒有這樣懶的吧……好吧,他家阿瑄就是這樣懶,可是他卻愛死了她這樣的小嬌氣、小慵懶。

秋獵最後還是比較完美落幕的,雖然回京後有人受到了削官罰俸的處罰,但那些都跟生活在親王府深宅大院的沈琪瑄沒有什麽關系。

不過,她透過張勝到底還是知道了一些小道消息,也不知道他都是從哪裏聽來的。

果然原書中的男女主角因為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危險,重續姻緣——啧,也不知道女主角折騰了這麽一圈下來有什麽意義?

大約是沒什麽意義的,可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鐘婉兒想跑的心态。

沈琪瑄伸手扶了下自己的腰,心中有些微妙的同情,不愧是古早肉文,這書中的男人某方面能力都有些非人!

龍錦昱笑着挑簾從外走入,手執折扇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賣相還是相當有看頭的!

這真是背後不能說人,她才想了一下某人,他就出現了。

龍錦昱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妻子扶腰的動作,眼中的笑意不由加深,手中扇子一合,迳自在她身邊落坐,順手将人摟進了懷中,先在她臉上落下一吻,這才開口在她耳邊輕聲笑道:“讓阿瑄受累了。”

沈琪瑄并不想搭理他,嘴上這麽說,又沒有哪次放過水。

似乎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龍錦昱帶着熱氣的聲音撲在耳中,“對阿瑄我怎能不傾盡所有呢。”

她伸手去推他的臉。

他卻沒被推開,反而貼得更緊,手在她身上摸了摸,滿意地說:“近來阿瑄難得有些肉了,吾心甚慰。”

沈琪瑄突然想到晚間男人在床笫間的葷話,臉沒來由的有些燒。

“今日倒回來的早。”她直接岔開了話題。

“衙門裏那些臭男人有什麽好看的,還是回來看我家阿瑄最賞心悅目。再說了,我只是挂個虛職,沒事的時候原本也不必日日前去點卯。”他還是多少解釋了一下,免得又被妻子覺得他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跟個不事生産的纨褲似的。

說完自己的事,他又道:“岳父的生日,禮物我替你準備好了,阿瑄就不必煩惱了。”

沈琪瑄有點想翻白眼,她根本就沒有在煩惱好不好,這男人簡直是把醋刻進了骨子裏,連她給老爹選禮物都要計較,寧可自己負責,也不想她插手。

但說到這個,龍錦昱便有些委屈,“說起來阿瑄都還沒有送過我禮物,怎麽能先給別的男人送呢。”

“他是你岳父老泰山。”她忍不住提醒他一個事實,吃醋歸吃醋,但不能吃得這麽不講道理啊。

“那也是別的男人。”他理直氣壯。

“幼稚!”她真的送他白眼了。

“随阿瑄怎麽說,總之就是不許。”

“你高興就好。”總歸他一個親王世子送出手的禮物不會輕,尤其還是給老泰山送,老爹反正不會吃虧。

“那天你還要過府去祝壽?”

“不只我要去,你也要去。”她申明。

他将頭擱在她肩窩,“不太想去。”那老泰山有什麽好見的,整天給他弄一堆麻煩事。

他難以理解地說:“你說他整天有事沒事就參一本,圖什麽。”

“你得尊重別人的追求。”老爹的理想就是還世間一片朗朗青天,人家追求的是一種理想的朝堂文化。

“不理解。”

“不理解可以,尊重就行。”

龍錦昱突然不滿起來,“那他怎麽就不尊重一下我這個世子呢。”

沈琪瑄嘆氣,總覺得他們這對翁婿的官司她真是有些理不清,無奈地問:“我爹又怎麽你了?”

“他沒怎麽我,可他整天參別人,我不得給他撐腰啊?簡直是狐假虎威,他過分了啊。”仗着有他托底,那是使勁兒折騰啊,連帶他的人緣都被帶壞了。

沈琪瑄一下笑了出來,帶了些許的調侃說:“身為半子,這不是你應盡之責嗎?”有他托底挺好的,至少老爹的人身安全特別有保證,不怕有人傷害報複。

龍錦昱一臉哀怨,“我不要面子的嗎?”

她扭臉親了他一口,嬌嬌柔柔地對他說:“你在我這裏可以不要。”想要家庭地位,別的地方就得沒地位。

龍錦昱一下就着這個姿勢給了妻子一個深吻。

一吻罷,兩個人氣息都有些不穩,龍錦昱的手更是探進了妻子的衣襟,用力揉搓着她的酥胸,眼中欲火翻騰,啞着聲音說:“阿瑄,我怎麽就要不夠你呢。”

把禽獸之事說得這麽深情款款的,就不禽獸了嗎?

沈琪瑄無情地将他的鹹豬手從自己衣襟裏拽出來,不無抱怨地說:“你是吃春藥了嗎?整天這麽欲火焚身的。”

“阿瑄就是我的春藥啊。”他笑着在她耳邊滿是蠱惑地說。

一個平時就磁性低醇讓人耳朵懷孕的聲音,此時加了些性感蠱惑,簡直讓人要瘋。

好在這些年她多少也有一點點免疫,用力将男人從自己身上剝離開來,不再那麽容易擦槍走火,“我有一點兒一直非常好奇。”

“嗯?什麽?”被拒絕求歡,龍錦昱也一點兒都不惱,整個人依舊閑閑散散地靠在引枕上,同時又将妻子往回摟了摟,不許她拉開距離。

沈琪瑄趴在他胸前,擡眼看他,“你竟然那麽不喜歡我爹,當初怎麽會到沈家莊去呢?”這就很奇怪啊。

說起這個,龍錦昱眼神似回憶,而後莫名的一笑,“那天雪下得有點兒大,就想到附近好像有個丁憂在家的老家夥,便到他家去避避風雪喽。”

他特別慶幸自己那日的一時閃念,讓他尋回了自己失落的那顆心。

想到這裏,他又用力将懷中人摟緊了些,呢喃道:“能遇到阿瑄真好。”

“怎麽突然這麽感慨?”她有些疑惑。

“還記得魯國公世了嗎?”

原書男主角啊,有印象,必須得有印象。

她心中點頭,嘴上若無其事道:“他怎麽了?”

龍錦昱目光變得深幽,低頭在她發間輕嗅,似乎想從身上汲取某些力量,“他跟那個鐘婉兒真是一言難盡。”話到這裏,他語氣突轉低落,“如果我沒遇到阿瑄,只怕如今日子也會過得亂七八糟一地雞毛。”

“嗯?”她聽得一頭霧水。

龍錦昱笑了下,伸手撫摸她的臉,描摹着她的眉眼說:“若不是阿瑄這樣的性子,只怕也忍受不了我。”

沈琪瑄若有所悟,直接問:“他們怎麽了?”

“趙世子可能是真的太愛了他夫人了,所以對她照看得太過無微不至。”

他說得比較委婉,但沈琪瑄聽明白了,怎麽可能不明白,依照世界意志告訴她的,這本書的基調就是那種囚禁愛嘛。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家男人身上也有着這種陰暗偏執面,只不過她這個人太鹹魚,太過不在乎而已,所以他們相處得算是比較融洽。

“不過,你無緣無故地關心人家兩口子的事做什麽?”她突然靈光一閃,發現了盲點。龍錦昱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你心虛了?”

她像發現了新大陸,往他臉前又湊近了些,想要看得更清楚,誰知他突然一個翻身将她壓在了羅漢榻上,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

狗男人犯規!

等到沈琪瑄終于找回自己的理智時,兩個人已經水//ru//交融在一起,進行着某項生命和諧運動,還是激烈版的。

龍錦昱強悍得讓她心悸,沒有一次例外。

她雙手緊緊地攀附着他的背,竟然還思緒渙散地想到了男人是正經的寬肩窄腰,腰部爆發力驚人,就像狗公腰。

龍錦昱額頭泌出細汗,沉浸在陰陽交泰的歡愉中,恨不得将身下人揉入自己骨血中,再不分離。

他不會告訴她,他親耳聽到那對夫婦發生争執,并且就在一個并不算隐蔽的所在,趙世子強硬地跟鐘氏發生了關系,并且一邊做還一邊逼迫質問她,問她是不是以前那個男人也這樣對她做過這樣的事……

自己不是自己心愛女人的第一個男人,想來确實是會有些遺憾,但他覺得倒也大可不必如此極端,看到前夫而已,又不是重新有了首尾,何至于此?

就算是心中實在不爽,那繼續針對前夫那狗男人就好了,為什麽要對自己的女人如此不依不饒,簡直不知所謂。

既然花費那麽多心思周折把人娶到手裏了,為何不懂珍惜?

如果是他和阿瑄處在那種情況,想必他們是一定不會發生趙世子夫婦那種事的,如果他敢的話……

當時想到這兒,他莫名就覺得脖子有點點涼。

他家阿瑄好說話嗎?

阿瑄看起來是極好說話的,軟糯柔順,任他搓圓捏扁,怎麽弄都成,最多氣極了咬他幾口,可他要敢這麽毫不尊重地對她的話,下場定然十分堪憂。

畢竟他家阿瑄可不是鐘婉兒那樣柔弱無能的女子,她要真狠起來,肯定會讓人刮目相看,可能就會讓人立時體驗一把何謂豔若桃李,心如蛇蠍。

張勝那老家夥說過一句話,他十分認同——

“我家少爺那是悶聲做大事的,但凡她願意動一動她那顆基本算擺設的腦袋,都能給人吓一大跳。”

夫妻之間再多龃龉,關起門來,床頭吵架床尾和。他得知道,夫妻間的秘事,是不能拿到大庭廣衆之下展覽的,否則她恐怕就會教他做人了。

有些逆鱗是摸不得的,尤其他家阿瑄的。

龍錦昱終于釋放了自己所有的熱情,伏在妻子身上喘息。

她抱着他的背,也在調整呼吸,等到她終于緩過了神,便用纖細手指在他背上輕撫,嗓音含着情事後特有的撫媚慵懶,在他耳邊笑說:“現在可以說一下事情原委了。”

“不是什麽好事。”他兀自掙紮。

“話頭是你提起來的,現在你這樣說,只是讓人更加好奇,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才沒那麽好打發。

龍錦昱猶豫,委實是那事說起來實在是有些難以啓齒,聽壁腳什麽的,肯定會被妻子笑的。

察覺到男人的動搖,沈琪瑄輕輕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眼睛一下就亮了,急切地追問了一句,“當真?”

“自然。”

嬌妻給出這麽大的籌碼,龍錦昱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反正也是別人做的事。

聽完男人的敘述後,沈琪瑄并沒有笑,原書中的男主角委實是有些一言難盡了。

既嫌棄鐘婉兒非原璧之身,當初何必費盡心思攪黃了別人的婚姻?既然都将人娶進門了,再這麽拎不清日子還過不過了?

原書中鐘婉兒以原璧之身嫁給男主,這次重生後卻想着另啓新的人生,想來當時的婚後生活也并沒有讓她覺得怎麽幸福美好。

這種世界,就算她男人不黑化當滅世魔王,好像也沒什麽值得存在的必要吧?而她竟然還被書中意志拉進來修補這樣的世界,想想真是無比讨厭的一件事。

“阿瑄怎麽了?”

“整件事莫名其妙的,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龍錦昱一下被她逗笑了,在她的唇上親了親,然後問了一個危險的問題,“若是我這麽對你呢,阿瑄會怎麽做?”

沈琪瑄捧住男人的臉,朝他嫣然一笑,特別溫柔地對他一字一句說:“既然不想好好過,那就別過了。反正活着也不是什麽好事,不如大家黃泉路上搭個伴兒,也不寂寞不是。”

這答案果然很有他家阿瑄的特色!

有一個疑問其實在龍錦昱心裏盤桓很久了,趁着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他就一口氣問了出來,“當初,阿瑄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從了我的?”會不會跟他想的不一樣?

這倒沒什麽不能回答的,所以沈琪瑄也回答得很爽快,“反正反抗不了,那不如就躺下享受了。”

龍錦昱瞪圓了眼,受教了!

“再說了,萬一得到之後你突然就對我不感興趣了,我沒準兒就借機逃出生天了,在當時也未嘗不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龍錦昱感嘆道:“我還以為阿瑄只一心求死呢。”

“能活着,誰也不會想去死的吧。”沈琪瑄像看白癡一樣看他,就好像他說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話。

雖然她老是說自己就是混吃等死,也沒心情改變自己的處境,更表現得沒有求生意志,但那終究只是權衡了現實的艱難之後的輕松選擇。

真的有機會活,她也還是想活的。

“倒是我想得差了。”

龍錦昱明白了,以妻子這樣的性子,即使是遇到了趙世子那樣的,她依舊可以把日子好好經營過下去。

他身體內未嘗沒有某些趙世子身上的陰鹫面,但她不會讓它們有冒頭的機會,她一早就會盡可能從源頭上斷絕一些可能,以保證生活可以平穩下去。

誰打擾她平安喜樂的日子,她大抵就會讓誰過不了日子。

她是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盡量讓自己過得舒坦的人,若真行至絕處,她也會一樣從容面對。

他果然是足夠幸運才會遇到她。



時光匆匆,似乎在一眨眼間它就過去了。

雙十年華的沈琪瑄越發的明豔照人,身材也變得纖穩合度,凹凸有致,是個成熟女子的模樣了。

龍錦昱從妻子身上抽身而起,一臉餍足模樣,晨起運動一回,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他下床沐浴更衣,準備到衙門去點個卯。

而床上錦被中的沈琪瑄臉上高//潮的潮紅仍未褪去,眉目含情,整個人都透着被滋潤後的誘人情态,看着夫婿赤//luo着身子下地。

日子一天天過下來,她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很讓人沉迷。

如今他不再是世子,老王爺已經将王位傳給了他,自己完全進入養老狀态了,不許外人随意打擾,長年不見客,而她也從一個萬事不沾手的王府閑人變成了整個慶王府的主事者,日子也變得忙碌了不少。

她雖不喜管事,但處置起府中諸事來倒還得心應手,這讓龍錦昱一度十分感慨,而她也不出所料的又得到了家中老仆的無情吐槽。

她就不理解了,她不理世事鹹魚躺,他們說她懶,她願意管事了,又一副天下紅雨的樣子,她到底礙着誰了?怎麽意見這麽多?

通常這個時候近身服侍的都是苗安這個內侍,龍錦昱其實也不喜歡除妻子之外的女人接近自己。

三十而立的男人,卻依舊豐神俊秀得令人發指,看上去遠比他實際年齡要小,也就二十出頭的光景,連胡子都沒留,說是為了跟她般配,不顯老。

穿戴整齊的龍錦昱回到床前,俯身給了妻子一吻,笑着對她說:“我用過膳就出門,你繼續睡吧。”

“嗯。”

丈夫走後,她果然就又睡了一個回籠覺。等到她自然醒,花嬷嬷和雙白服侍她起身沐浴更衣。

用過早膳過後,她歪坐在美人榻上,掩口打了個秀氣的呵欠,有些懶散地對一旁的花嬷嬷說:“嬷嬷一會兒去叫府醫過來給我把個脈。”

花嬷嬷眼中全是笑意,“老奴這就去。”

雙白有些緊張地抓了抓手,期盼着一會兒會是個好消息。

王妃的小日子晚了有幾天了,這已經很久沒發生過了,她和花嬷嬷都期盼着某種可能發生,而王妃雖然看起來并不是很在意,但她們提過之後,她也沒不當回事,這不就要府醫來診脈了。

但這事她們都沒對王爺說,也免得他空歡喜一場。

府醫過來得很快,畢竟花嬷嬷很着急。

花嬷嬷和雙白的眼睛緊盯着府醫切脈的手指,彷佛能看出朵花來。這讓沈琪瑄覺得有些好笑。

她個人雖然不在乎有沒有子嗣,丈夫也不在乎,但他們身邊的人還是很在乎的。

府醫切脈很仔細,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捋須而笑,“恭喜王妃了,确是喜脈無疑。”

“太好了。”

花嬷嬷和雙白不由相視而笑,整個屋子裏伺候的人也都笑容滿面,屋裏喜氣洋洋起來。

他們王爺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了,王妃終于有了身孕,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苗安也在一邊搓手,臉上帶着激動顫聲說:“王妃,老奴這就派人去給王爺送消息。”

“好。”沈琪瑄不攔着下面的人興奮傳遞消息,“也讓人去給沈府送個信兒。”

花嬷嬷在一旁笑答,“王妃放心,我們都省的,肯定會給老大人送信的,讓他老人家也跟着高興高興,還有,也得給老王爺那邊送個信。”

她點頭,“嗯,你們看着安排就好。”

另一邊,待在衙門跟僚屬喝茶的新任慶王爺,很快得到了家中傳來的消息,整個人一下子就從椅子中跳了起來,整個人顯得又高興,又有幾分手足無措。

驚喜來得太突然,他猝不及防。

原本,他已經接受了自己不會有子嗣的事實,可是現在——阿瑄竟然懷了他的骨肉,這真是老天給的驚喜!

既然如此,他還在衙門混什麽!

龍錦昱留下一句,“今晚雁喜樓我請大家喝酒,我人可能不到,會有人去結帳的。”

下屬納悶,“王爺,您這是……”

龍錦昱哈哈大笑,“我家王妃有喜了,我回去看看她。”

下屬們機靈地立刻道:“恭喜恭喜。”

消息迅速傳開,離開衙門的龍錦昱一路上收到了一大堆的恭喜聲。

人逢喜事精神爽,還坐什麽轎子?龍錦昱直接翻身上馬,揚鞭催馬往家裏趕。

他回到府裏的時候,沈琪瑄像往常一樣歪在美人榻上曬太陽,身邊圍着一圈人,七嘴八舌的熱鬧不已,只有熱鬧中心的人依舊八風吹不動閉目曬太陽,養自己的精神,絲毫不為外物所動。

一看到妻子,龍錦昱眼中就不自覺地溢滿了溫柔與笑意。

他快步朝她走過去,而大家看到他,便都自覺退了開去,把空間留給夫妻兩人。

龍錦昱在榻邊坐了,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卻一時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只是喜氣卻控制不住洋溢在他的周圍。

閉着眼的沈琪瑄等了半天,卻沒聽到丈夫發出一個音節,她有些奇怪地睜開了眼,迎上丈夫愛憐而溫柔的注視,不由笑開,“你做什麽這麽看着我?”

龍錦昱将她攬抱入懷,在她頸邊輕蹭,發自肺腑地說:“謝謝你,阿瑄,你懷了我們的孩子。”

“你不是不在意的嗎?”她打趣他。

“我在意的只有阿瑄懷的孩子。”他從沒想過去碰其他女人,更遑論讓她們懷上自己的骨血,只有懷中的她是不一樣的。

“可是養孩子好麻煩的。”她說。

龍錦昱安撫她,“阿瑄不必擔心,你只管生就好,自然有人養。”

“聽起來很不負責任呢。”

“阿瑄肯生就已經很負責任了。”他如是說。

“你這樣,真的會把我慣得越來越不成樣子的。”她不無埋怨地說。

“那又如何,本王慣得起。”

見他如此,沈琪瑄突然就有些憂愁起來,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龍錦昱,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這教育方法可不行啊,很容易養出不肖纨褲子弟的。”

龍錦昱不以為然地說:“我只慣你,孩子不在此列。”

“其他人慣他怎麽辦?”

龍錦昱信誓旦旦地說:“那你放心,我會當個合格的嚴父的,絕不會讓阿瑄後悔生他出來。”

聽他這麽說,她更擔心了,這人不會矯枉過正吧?

“阿瑄啊阿瑄……”龍錦昱忍不住抱住她笑了起來,“明明是你自己最擔心啊。”

沈琪瑄撇撇嘴,“我又沒養過孩子,自然會擔心啊。”

“我們都是第一次為人父母,擔心也是正常的,不過我們還有長輩,他們會給予我們建議的。”他盡力安撫妻子。

沈琪瑄蹙眉輕應,“嗯。”

他輕撫着她的背,輕聲問她:“我今天早晨那樣不要緊吧?”

她輕笑了一聲,“不妨事,以後就得注意了。”

“唉,突然發現養孩子果然是件麻煩的事。”小家夥才來報到,他就已經感受到了自己切身幸福的削減。

“那他來了,我們也不能不養啊。”

“是呀,只能養了。”龍錦昱狀似無奈地說,聲音卻是滿滿的笑意,對于一個他和阿瑄共同孕育的孩子,他其實非常期待。

他會是他們愛情的延續,也會是這座王府的繼承者。

就算這次不是兒子,總有下一次的機會,畢竟阿瑄能夠受孕,他們未來的日子有無數的可能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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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11: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出門狩獵

車外的風徐徐吹拂,給人帶來清爽的感受。

沈琪瑄趴在車窗上,看着沿路的山野風景,心情還不錯。

“醒了?”騎在前面一匹馬上的男人掉轉馬頭,走到馬車旁,看着趴在車窗的人笑問。

“嗯。”聲音猶帶着慵懶。

龍錦昱目光微深,拿着馬鞭的手朝前一指,“前面不遠有條河,到時候你下車來走走。”

“嗯。”

很快,他們就到了那條河所在的地方,馬車停下來。

沈琪瑄鑽出馬車,準備直接跳下去,結果,有人直接伸手将她攔腰抱下了車。

龍錦昱将她抱到了河邊才放下,溫聲說:“先洗把臉吧。”

沈琪瑄在河邊蹲下,掬水洗臉,果然一下就清爽多了,順手還掬了捧水喝。

站起身甩了甩手,一方錦帕已經遞到了面前,她不由失笑,帶着幾分打趣說:“龍錦昱,你如今都快成我的貼身丫鬟了,把雙白的活兒都搶了。”

龍錦昱笑問:“那阿瑄對我的服侍可還滿意?”

“還行吧。”

她的答案有些敷衍,他卻絲毫不在意,湊過去低聲問:“既然還行,那阿瑄有沒有獎賞?”

她被氣笑了,“你搶了雙白的活兒,現在還有臉來跟我要獎賞?”

“不管是不是搶的活兒,總歸是我在服侍你,該有的獎賞也是我該得的。”

她就看着他一本正經地說:“可是,這本來就是雙白分內的事,我根本不用格外獎賞啊。”

“那本世子不管,獎賞阿瑄是一定要給的。”

“沒有你這麽耍無賴的。”

“那你現在就遇到了。”

沈琪瑄被他這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震驚了,想了下,才給出了一個客觀的評價,“你還挺自豪的啊。”

他笑容得意,“阿瑄是不是覺得很驚喜。”

她斷然否認,“絕沒有。”

雙白從另一邊走來,“世子,世子妃,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吧。”

龍錦昱從雙白手中接過食盒,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個餅遞給妻子,“先湊合吃兩口,等到了地方再好好休整。”

沈琪瑄從他手中接過餅子,帶了些許埋怨地說:“這怪誰?我本來可以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你偏拉我出來。”

他們成親後沒幾天,當今陛下就帶着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地去避暑行宮避暑,太子留京監國,一切都挺好的。

可是,後來皇帝決定留在那裏舉辦秋狩,傳旨京中召一些年輕的官宦子弟前去行宮。

這次龍錦昱便榜上有名,誰叫他如今是慶王府唯一的子嗣,想推托都找不到下家。

本來他自己去就成了,可他偏要追趕潮流攜帶家眷,如此一來,沈琪瑄就只能抛棄京中悠閑的生活陪着他往避暑行宮那邊趕。

大多數人接到旨意後,都快馬加鞭往行宮那邊趕過去,家眷要麽不去,要麽就随後跟去,沈琪瑄原本也打算随後跟去的,但龍錦昱直接拽着她一同趕路,因為趕得急,其實路上是有些辛苦的,她覺得自己馬術也還行,他卻怕她太過辛苦,還是堅持讓她坐車,即使颠簸,但路上好歹還是可以在車上休息一下。

“夫妻本該同甘共苦才是。”龍錦昱朝一邊石頭指指,“到那裏坐下吃吧。”

沈琪瑄沒有意見。

雙白趕緊過去簡單清理下石面,然後再請兩人落坐。

龍錦昱将食盒放在兩人中間,自己也拿了個餅吃。

“還有多久才能到行宮?”

這條路龍錦昱走過不止一回,熟,聽到妻子的問話他幾乎沒什麽遲疑地直接回答,“今天晚上應該就能到,快了,阿瑄再堅持堅持。”

“哦。”不堅持你也不讓我回去啊。

一路上雖然日夜兼程,但總體來說還是沒怎麽讓她吃苦頭,吃幹糧喝涼水什麽的,都是難免的。

“等等。”

她被他突如其來叫停弄愣了,怔怔地看着他。

龍錦昱伸手将她嘴角的餅屑擦掉,順勢湊過去親了她一口,這才笑着撤身回去,“有點兒秀色可餐。”

沈琪瑄無語至極。

龍錦昱搖搖頭,“阿瑄就是少了些夫妻情趣。”

她不爽地哼了一聲。

男人卻不知收斂,繼續說:“夫妻之間還是多一些小情趣才會更恩愛。”

她一言難盡地看着他,謝謝,她并不想要,實在是這男人平時就已經夠膩歪了。

感受到妻子無聲的嫌棄,龍錦昱卻是笑容滿面,不知情趣也算是阿瑄的情趣之一,他樂在其中。

雙白去拿了水囊過來,龍錦昱攙開塞子,遞給妻子,沈琪瑄喝了幾口又還給他,他這才大口喝了好幾口,潤了潤喉。

沈琪瑄就有些奇怪地看他。

龍錦昱朝她舉了舉水囊,笑言,“阿瑄喝過的水是甜的。”

有什麽毛病!她就不該好奇。

那餅就是普通燒餅大小,沈琪瑄吃了一個也就差不多了。

龍錦昱倒是一口氣吃了四個,最後一個他掰了一小半朝妻子遞過去。

沈琪瑄搖頭,但他堅持,她最後只能接了過去,勉強自己把那塊餅吃了下去。

龍錦昱微微皺了下眉,“你呀,總要人盯着才肯多吃幾口,這什麽時候才能養胖啊。”

“你也不要總喂豬一樣投喂啊,我已經很努力在吃了。”

“真沒看出你有在努力,難怪張勝總說你吃飯跟喂鳥似的。”

“別亂講,我比鳥吃的多多了。”

他又将水囊遞過去,“再喝幾口水。”

“噢。”

龍錦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等到了行宮那邊,可能會遇到常平侯府的人。”

沈琪瑄擦拭嘴角水漬的手微頓,而後一笑,“該見總歸會見到的,有什麽好奇怪的。”

“你若是……”

她截斷了他的話,“不用,做虧心事的人又不是我。更何況……”她頓了下,又繼續,他們未必認得出我,再加上這兩年我也長了開些,當年我在府中實在是沒什麽存在感。”

其實不只侯府的人對她陌生,她對他們也很陌生,比如當初的沈侯爺,若不跟侯爺夫人起出現,她都擔心自己會認錯父親大人,甚至沒有比老侯爺夫婦好到哪裏去。

龍錦昱想說在行宮那邊是跟她接觸比較多的世子及其妻子,但話到口邊又及時吞了回去。

他倒不是擔心妻子被人認出後出什麽亂子,只是不想平白壞了她的心情。

那些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的!一行人又休息了一會兒,就重新上路。

沈琪瑄繼續趴在車窗上欣賞沿途的風景,看風景看得困乏後,她便窩回車廂睡覺。等趕到避暑行宮地界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龍錦昱下馬上車,看到妻子仍在睡,不由無聲地笑了下,彎腰伸手去抱她。

在将人抱出馬車,走下來的時候,懷裏的人睜開了眼,聲音透着迷糊地開口——

“到了嗎?”

“嗯,我先抱你去住的地方。”

“哦。”她又閉上眼睛,安生靠在男人懷中。

反正有他在,她什麽都不用操心。

很多時候,這男人還是很值得信賴的。

一路風塵仆仆,到了避暑行宮地頭,首先一件事,洗個熱水澡。

他們洗完澡出來,服侍的人已經把晚飯給他們準備好了。

“剛剛行宮裏來人,說陛下明日要召見世子和世子妃。”程立上前禀報了一下最新情況。

龍錦昱點了下頭,“我知道了。”他扶妻子在凳子上坐下,輕聲說:“不用擔心,只是普通召見,皇伯父應該只是想見見你。”

這樣的嗎?沈琪瑄不相信這麽單純。

龍錦昱沒說的卻是,皇帝大約是猜出她的來歷了,所以對她有點兒好奇。

他們成親的時候聖駕已經往避暑行宮而來,所以是沒見到的。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天塌下來還有自家男人頂着,這麽一想,沈琪瑄頓時就重新對桌上的飯菜充滿了熱情。

見她筷子總是落在葷菜上頭,龍錦昱不免有些好笑,果然是貫徹肉食者的宗旨,見肉就走不動。

“慢些吃,沒人跟你搶。”只要她的身體允許,她想吃什麽他都會盡可能捧到她面前,就想着讓她多長幾斤肉。

像他這樣整天想着把妻子喂胖一點兒的人,大概真的不會多。

龍錦昱笑着持箸看她胃口大開的樣子,自己的胃口也好了起來。

一起用過飯,龍錦昱照例帶着她飯後走一走,消一消食兒,然後才換上寝衣安歇。

皇帝這個危險職業,是諸多古代小說影視劇中不可或缺的一個存在,沈琪瑄沒想到自己還有親自見到做這個傳說職業的人的一天!

但她一點兒也不感謝這個書中世界的意志給她這麽一個機會!

有些人只适合遠觀,她在歷史課本和小說影視劇瞻仰一下就已經很足夠了,并不需要真身觐見。

出于對皇帝這一職業的尊重,沈琪瑄本來稍微緊張了一下的,可是見到當今陛下後,她好像就緊張不起來。

慶王跟皇帝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相貌上十分相似,得有七八分相像,龍錦昱也有跟其相像的地方。

而沈琪瑄在府裏見慣了公公慶王,如今再見皇帝,首先感受到的便是熟悉感,于是便真緊張不起來了。

他們是在行宮的禦書房見的駕,皇帝身穿常服,神色溫和,但依然有着上位者的威嚴氣度,兩個人依禮上前見駕,然後就被賜了座,皇帝顯然有意多聊幾句。

“你如今也成婚了,便不要終日閑散,也要想着為朝廷多出些力,替朕分憂。”

這是一位長輩對于後輩的殷殷期望,不過,沈琪瑄琢磨着某人大抵是沒這樣的想法的。

做為一個把全書世界都整崩潰了的滅世級危險人物,他只要安分守己不作怪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貢獻和善意了。

“停雲那老家夥是個有福氣的,平白得了這麽一個伶俐的女兒,還附送你這麽一個得意的女婿,這老家夥怕不是在心裏樂壞了。”

呃,這個話做為女兒的沈琪瑄都聽出了皇上對自家老爹那一點點的羨慕。

據說……嗯,這是家中老仆說給她的,自從有了家中老仆,人在家中坐,八卦全收耳不再是夢想。

自家老爹在朝中那張嘴得罪過不少人,本來大夥兒都覺得他丁憂之後直接在家鄉養老就不必再起複了,卻沒想到又殺了個回馬槍。

頂着慶王世子老泰山這個名頭,等于是加了高防高血,回去丁憂一趟回來竟然還換新套裝了,這就讓人不能忍啊——這是沈琪瑄對朝中諸公的心理揣測。

龍錦昱忍不住有些怨念地說:“倒沒見他對我如何滿意,看我一直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也就仗着老丈人的身分,在他的底線上來回蹦睫。

一聽這個,皇帝就笑了起來,“你不懂,這是每一個父親都會有的情緒。等你什麽時候有了女兒,自然就會明白了。”

龍錦昱下意識看了妻子一眼,見沒在她臉上看到任何異樣,心下不由一松——孩子這個話題他總覺得她其實并非不在乎,只是早就不抱希望,所以才會顯得心如止水。

皇帝看向除了進來見禮請安就一直保持安靜的人,單看模樣是個出挑的,就是身子看着單薄了些,都是常平侯府造的孽。

不過,如今氣色看起來倒還不錯,想見得是被人調理得不錯。

皇帝溫和道:“錦昱的性子有時有些執拗,身為妻子,你要多多開解于他。”

“臣婦知道。”被點名的沈琪瑄只能做出回應。

皇帝又嘆了口氣,“還有你父親,那也是個性子頑固的,你也要勸一勸他。”

沈琪瑄不由莞爾,“讓皇上煩心了,臣婦以後會多勸着父親一點。”盡量不讓他在朝上噴人太過的。

“你是個懂事的,朕很放心。”皇上摸胡子,迳自微笑,能把他家大侄子安撫得明明白白的,是個人才。

之後,皇帝大抵也就是做為一個長輩同自家大侄子說了些家常話,而沈琪瑄其實也就是做陪,并不需要多搭腔。

整個觐見很順利,從禦書房出來,沈琪瑄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這才悄然發現自己原來還是緊張的,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畢竟是這個世界權力最大的那一個人嘛。

整個行宮占地很廣,每次皇帝挾帶文武百官過來避暑行獵時,大家都是被安排住在行宮裏的,只是依據爵位官職高低不同所住之地不同罷了。

夫妻兩個回去的時候,在路上便碰到了常平侯世子夫人許氏。

她向兩人行禮致意,而夫妻兩個并沒有理會的意思,也只是點頭還禮便走開了,可直到他們走過去很遠,許氏神情仍有些怔怔。

“世子夫人?”身邊的丫鬟書琴忍不住出聲輕喚。

許氏猛地轉頭去看丫鬟,聲音急切又帶着一絲惶恐,卻又壓得很低,似乎生怕被別人聽到一般說:“書琴,你剛剛可有看清?”

“看清什麽?”

許氏宛若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像,真的像。”

書琴有些不明所以。

許氏眉頭緊皺,并沒有期望從丫鬟那裏得到什麽回答,彷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喃喃自語,“真是太像了。”

二妹活着的時候在府裏的存在感很稀薄,死後卻成了一個禁忌,因為她的死,導致了一連串的災難。

一家子誰都沒有想到三妹妹會在二妹死後還一把火燒了她的屍體,最終導致自己也在花一般的年華香消玉殒。

而在三妹妹喪命之後,婆母便發瘋了,說三妹妹哪裏比不上二妹,慶王世子不願意娶也就罷了,怎麽可以這麽喪心病狂?嚷嚷着說要報仇,有時候又會看着空無一人的地方說二妹回來了,要給她灌毒藥。

擔心婆母的報仇言論惹來慶王府的不滿,王府真的針對他們,侯府是無力抗衡的,所以祖父祖母決定把人送進家庵看管。

公爹即使再憐惜婆母,也無法阻攔,婆母被送走後,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

大家都以為慶王世子對二妹沒有多少感情,再者,人死都死了,報仇有什麽用?就算傷了顏面,也會看在利益的分上大事化小,可偏偏慶王世子就不這麽想……

許氏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沈琪玤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妻子神色驚惶地坐在那裏,不由蹙眉,開口詢問:“出什麽事了嗎?”

許氏像是突然被人驚醒了魂魄,擡起眼時,眼中猶帶着憂懼和驚惶。

發現是丈夫,她像是終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丈夫的手,顫聲道:“我今天見到慶王世子妃了。”

“怎麽了?她為難你了?”這是沈琪玤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

許氏搖頭。

“那你怎麽這般情态?”

“她長得和二妹很像。,一她盯着丈夫的眼一字一字地說。

沈琪玤心頓時就顫了下,一臉不信,“你說什麽?”

許氏重複,“她和二妹長得很像。”

死去的二妹成了整個常平侯府的夢靥一般,大家雖然嘴上都不提,但心中都記着,就是從二妹的死開始,侯府便如同遭受了詛咒般接二連三地遭遇不幸。

或大或小,有時甚至是不痛不癢,但就是讓人心裏不痛快。

而最有可能導致這一切的源頭便是慶王世子,但偏偏細查起來,所有事情又都跟他沒有關系,這就越發讓人心驚。

他本以為事情在三妹身故、母親發瘋之後已經到此為止,可是聽妻子說慶王世子妃長得神似二妹,就覺得事情不好了。

因為他們想到了同一件事——如果慶王世子對他們二妹情根深種,就連新婦都找得是她的替代品,那麽每看到一次世子妃他就會記起侯府一次,記起是侯府害死了他心愛之人,那麽報複會停止嗎?

原本大家都說慶王世子夫婦恩愛有加,他們聽到之後心中還松了口氣,只要慶王世子心另有所系自然就不會再與侯府計較,可如今卻反而更加提起了心。

事情怎麽會這樣啊……要不要去同父親說?

沈琪玤有些猶豫不決,當初父母決定鴿殺二妹,何嘗與人商議過?

就算二妹對侯府心存恨意,但她一個出嫁女終歸還是依靠着娘家在夫家立足,事情哪裏就沒有轉圜餘地了?

為了三妹那點子小女兒心思,父母輕易選擇犧牲二妹,就如同當年決定犧牲二妹的婚約換取舅父的平安一般。

二妹做錯了什麽呢?大約就只是她命不好投胎到了常平侯府吧,甚至就連死後的屍身都沒有辦法保持完好,就那樣匆匆下葬。

想到冷情的家人,沈琪玤突然便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再者,這些只是他們夫妻兩個自己的猜測罷了,或許不至于此。

就算只是個替代品,時日一久,随着移情作用,或許慶王世子便就此放下了二妹,自然也不會再對他們侯府有什麽怨忿不滿。

在沈琪玤夫妻有些心情忐忑的時候,另一邊同樣回到住所的沈琪瑄卻是另外一種情形。

“阿瑄覺得她認出你了嗎?”

沈琪瑄連眼皮都沒撩一下,手捏着一粒葡萄往嘴裏塞。

龍錦昱也不在意她的冷落,捏了粒葡萄剝皮,剝好了就往她嘴邊遞。

沈琪瑄只好張口吃了。

“你說她如何認出你了,心裏會有什麽想法?”龍錦昱對之前的話題卻還是很有興趣的模樣,興致勃勃地跟她繼續讨論。

沈琪瑄給他一張冷漠臉,問:“你看我想知道嗎?”

“咱們閑着也是閑着,随便聊聊。”

“她認不認得出來關我什麽事?”

他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這可就不太好說了。”

“你不要總是無事生非。”她忍不住勸他。

龍錦昱哼了一聲,“本世子哪裏無事生非了。”

明明是那些人挑釁在先的。

他一再打招呼,他們當他是個屁,然後毫無心理負擔地就将她給島殺了。

沈琪瑄有些無奈地捏了粒葡萄喂到他嘴裏,好聲好氣地說:“是是是,你沒錯,錯的都是別人。既然都是別人的錯,你又何必拿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呢?”

龍錦昱沉吟片刻,“你這說法有點兒意思。”

“只是有點兒意思嗎?”

“所以,阿瑄一直都是這麽開解自己的嗎?”他一臉好奇地看着她。

她是真有些無語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為什麽要把時間花在不相幹的人身上。”

這話很有道理,他一時竟無言以對。

沉默片刻後,他點頭說:“你說的對。”

但他并不想這樣做,那些往他心上紮過刀子的人憑什麽可以彷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地繼續活着?他那些受過的痛,難道是活該嗎?

阿瑄不願計較是阿瑄心性豁達,可他不!

沈琪瑄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這人是沒聽進心裏去的,暗自嘆了口氣,有些事旁人是勸解不了的。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在她身故的那些日子裏,他究竟是怎麽過的,心裏想過什麽,她無從知道,所以是真的沒辦法勸解他。

那就這樣吧,人總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沈家人當初既然做了那樣的事,便該為此承擔後果。

“為什麽不勸了?”他反而追問起來。

沈琪瑄推開他的臉,沒好氣地說:“反正你也不聽勸,我何必浪費口水。”

龍錦昱卻色情的笑了起來,湊近她小聲道:“口水可以浪費的。”

看他馬上就要吻上來,沈琪瑄側臉避過,帶了些羞惱說:“你多少注意點形象。”

他理直氣壯地說:“在阿瑄面前我不需要形象的。”

她只想嘆氣,到底還是讓人湊上來親了一口。

龍錦昱頓時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阿瑄的唇比葡萄甜。”

沈琪瑄将手裏的葡萄塞進他嘴裏,“吃你的葡萄。”

龍錦昱拿一旁的濕巾擦了手,這才伸手将她摟入懷中,“過幾日狩獵,阿瑄也一起去吧。”

“我騎射又不好。”

“阿瑄這些時日練弩箭準頭還是不錯的。”

“到時候要是一只獵物也射不中,你可別嫌丢人。”她提前打預防針。

龍錦昱滿不在乎,“不妨事,就是圖個樂呵,這種大型的狩獵還是有看頭的。”

沈琪瑄歪頭看他,語氣怪異地說:“俊男美女?”

龍錦昱朝她的下巴輕輕咬了一口,帶了幾分控訴地說:“阿瑄果然是個花心的。”

“你差不多得了,明明是你慫恿我去的,結果你又這麽酸氣沖天的。”

“明明阿殖剛才表示了自己是花心的。”

沈琪瑄頭疼,“我是說你所說的有看頭是指俊男美女比較多嗎?”

“我明明是指狩獵的場面很大。”

“行吧,就算是我理解錯了。”她認輸很快,懶得跟他在這上面掰扯,沒意義,這男人有時候幼稚得很,簡直不可理喻。

龍錦昱滿意她的識時務,又往她頸側蹭了蹭,嗅着她身上的體香,享受地眯眼,“到時候阿瑄第一次在大家面前露面,會不會緊張?”

沈琪瑄不懂,所以她問:“我是長得很難看嗎?”

“我家阿瑄這麽漂亮,怎麽可能難看。”

沈琪瑄更加不解,“那我為什麽要緊張,又不是見不得人。”

條理清晰,無可指摘,龍錦昱無話可說。

最後,他有些無奈地笑說:“是我說錯了,阿瑄總是沉着鎮定的。”緊張什麽的,不存在的。

然後,他發現一個奇怪的點,“阿瑄,別的女子吃葡萄都要剝皮再吃,你為什麽不?”

“我懶。”穿越前農藥那麽多,她都是直接洗洗就吃了,沒道理現在為了吃個葡萄還得把自己的手指弄得黏答答的。

龍錦昱很自然地接受了她這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他家阿瑄确實不是個勤快的,似乎懶已經深入骨髓。

他便提議,“我剝給你吃。”

“不用了,怪麻煩的。”

他失笑,“還有人嫌被人伺服麻煩的。”

“嗯。”她應得一本正經,為什麽不會有?

龍錦昱想了想,然後一臉驚訝地看着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阿瑄,你該不會是嫌別人給你剝的髒吧。”

她無辜地眨眼。

龍錦昱簡直哭笑不得,無奈點頭,“行吧,你高興就好。”

她本來就是特別的,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栽到她的身上。

這時苗安從外面走進來,低聲回禀,“主子,趙世子來了。”

正含住一粒葡萄的沈琪瑄微微側目,面上若無其事,實則內心卻已是山崩海嘯——這是本書的男主角啊!

自家男人跟男主角關系不錯?

大約是塑膠兄弟情吧,否則不會讓大家一起死,把書中世界都玩崩了。

龍錦昱沒有錯過妻子的細微神色變化,眼神微凝,迳自對苗安說:“就說我一路趕路辛苦,今日便不見了。”

“是,老奴這便去告知趙世子。”

等苗安退下,沈琪瑄就被龍錦昱捏住下巴,強制她面對他,她滿眼疑惑,不明白他又發什麽瘋。

他問得陰森森,“對他感興趣?”

沈琪瑄都想扶額了,抓下男人的手,先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才認真地看着他說:“龍錦昱,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草木皆兵,無不無聊啊。我還不能對突然出現的人表示一下好奇了嗎?”

這要換個性格的人遇到他肯定覺得人生窒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也就是她這麽個随遇而安的鹹魚可以忍受他這略顯有些瘋狂的感情了。

龍錦昱用力抱住她,在她耳邊自語似地低喃,“阿瑄不要怕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沈琪瑄無奈,“我又不會跑。”

他喃喃道:“你曾經消失過。”

“那又不是我想的。”說到這個,沈琪瑄突然就有些生氣了,質問他,“難不成你真的希望當時從墳裏挖出來的屍體是我的嗎?”

龍錦昱一下就啞了火,這果然是個危險的話題。

說到底,那次的偷龍轉鳳,阿瑄也是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就是後來聽程濟世轉述,他也能感受到極致的害怕,就差一點,只要程濟世動手晚一點,阿瑄就要被燒死了。

但也幸虧是那一場大火,掩蓋了許多因為動手太過倉促而留下的痕跡。

套用程濟世的話,真是老天保佑。

至于沈琪瑄,她怎麽能不生氣呢,莫名其妙地被送了一杯毒茶,她以為必死無疑,因為全無防備,猝不及防下就只能聽天由命。

即使是現在想想,當初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境況,她仍舊很無語,要不是她夠機靈運氣也好,搞不好爬出棺材又會凍死餓死病死,甚至遇上盜匪,往事不堪回首……

“我錯了。”世子爺認錯很積極,絕不拖泥帶水。沈琪瑄在他懷裏翻了個白眼,認錯很積極,但是堅決不改就是了。

無解!

攤上這麽一個男人,她還能怎麽辦?

反正她個人很随興,只要日子過得不煩心,也就不會去自尋煩惱追求什麽自由啊,個性啊……喔,不對,其實,她覺得自己也還算有個性。

畢竟都敢跟龍錦昱這麽一個危險分子拴在一起過日子,人生挑戰啊。

得給自己點個贊!

像二妹嗎?

這是看到慶王世子妃的沈琪玤內心由衷生出的疑惑。

那個一身飒爽朱紅騎裝的少婦,騎在馬上顧盼神飛的模樣,哪裏像他家那個整日病恹恹的二妹了?

別說什麽相貌,單從這份精氣神就遠超他二妹。

要說相貌,呃,沈琪玤有些沉吟,二妹的模樣他似乎有些模糊,主要還是見得少。

不過在這一刻,他懸在半空的心突然一下就落了地,想來是妻子想得太多了,如果這算是替代品的話,也未免差太多了。

到底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

“常平侯世子,眼睛往哪裏看呢?”

就在沈琪玤沉吟之際,他聽到一個男人帶笑卻透着警告的聲音,心神頓時一凜,在馬上朝來人抱拳行禮,“在下只是走神在想事,抱歉。”

龍錦昱朝他冷睇一眼,沒再說什麽。

沈琪玤卻彷佛聽到了對方的無聲冷哼,這位世子妃想必是慶王世子的逆鱗了,是連旁人看一眼都不許的。

想來,這位才是他的心頭所愛,他對二妹不過是過往雲煙罷了。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這又是妥妥的誤判,導致常平侯府失去了修複關系的最後機會,在這之後,無論是他還是常平侯,在官場上都被龍錦昱極力打壓,而勳貴之家,誰家沒點肮髒事?被龍錦昱一挖出,雖說一家子保住了性命,爵位卻是沒了,家財也被抄走,老侯爺和老夫人相繼病倒,整個沈家就此衰敗……

狩獵大部分都是各自組隊,大家看眼緣看關系遠近各自取舍,但也有一小撮人是要負責陪着皇帝一起行獵的,而龍錦昱便是這其中的一人。

他朝在妻子馬邊轉悠的老仆看了一眼。

對這個名叫張勝的家中老仆,龍錦昱表示出了最大的忍耐和尊重,因為他得承認有這老家夥在,阿瑄總是顯得會活潑許多,而且他還曾一路保護阿瑄游歷江湖,在她最飄零孤單的時候陪伴着她。

張勝在慶王府是個特別的存在,他不聽從任何人的吩咐——他唯一肯聽的人從來不吩咐他如何做事,他們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說更像是父女、朋友、師徒。

這個時候,老家夥正在對自家少爺殷殷忠告,“待會兒少爺別亂跑,就您那三腳貓的花拳繡腿都不值當大型獵物一爪子撓的。”

無語片刻後,有些話沈琪瑄還是要說的,“你每天總這麽打擊我,有意思嗎?”

聞言張勝不由嘆了口氣,一臉心累,“老奴已經這樣努力了,可少爺依舊不為所動,仍然如此鹹魚。”到底誰受的傷害和挫折更大啊。

沈琪瑄給他一個僵屍臉,內心只想呵呵。

鹹魚不好嗎?在書外的那個世界裏,許多人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無憂無慮的鹹魚躺。

“少爺,您不要腹诽老奴。”

“呵。”她只奉送給對方一個字表達內心的情緒。他們這對特立獨行的主仆老實不客氣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注視。

這些勳貴人家的子弟女眷沒有見過這樣相處的主仆,主子一副不屑搭理的态度,老奴卻是喋喋不休談興正濃,絲毫也不受主子态度的影響,甚至還有一點兒來勁兒。

隊伍終于要開動了,大家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需要攜帶的東西是不是已經都帶好了。

“少爺,您一會兒跟緊老奴,我們就當來看風景了,千萬別一時熱血上頭……好像也不用擔心少爺這點,反正跟着老奴就好了。”

“那為什麽不能是你跟着我,反而是我要跟着你?”她就事論事,單純就是好奇而已。

“因為老奴對狩獵有興趣,對看風景則興趣不大,少爺跟在老奴身邊順便就把風景看了啊。”

好有道理,她竟無力反駁。

但好像也不用反駁,打獵這種事,她從來沒幹過,可跟老仆行走江湖時看他幹過。

對自己不懂的事保持敬畏,跟着懂行的人走可以省掉許多不必要的彎路,所以她認同老仆的要求。

沈琪瑄雖然純粹打算就湊一下熱鬧,但她挂在馬鞍側的弩箭和箭筒還是被人仔細又檢查了一遍。

瞧,這就是大戶人家的儀式感,明明她也許一箭都不會發,但是人家就是把工作準備到各種細節。

不過,沈琪瑄突然又想到以前的影視劇和小說裏各種意外,于是就覺得這種小心是應該的,小心駛得萬年船,千般小心尚且不及人心一惡,再仔細都不為過。

大部隊終于開拔,一群平日裏高髻華服的貴族女子此時都換上俐落的騎裝,就算實力可能不行,但是門面好啊,光看着就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沈琪瑄是混在一群皇親國戚權貴名門中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慶王世子妃,并對她表示了善意,沈琪瑄也回以同樣的善意微笑。

其實,大家對于慶王世子是真挺好奇的。

曾經一度有人懷疑龍錦昱好男風,畢竟尋常男子要是他那般年紀就算暫時沒有正妻,身邊肯定也要有個暖床的丫鬟,可他身邊幹幹淨淨,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懷疑。

後來,未婚妻病故,他似乎便淡了婚娶之心,一度出京散心,再然後他就突然又有了一個未婚妻。

還是姓沈的姑娘,大夥兒都想,估計他是跟這沈姓女子扯不斷關系了。

又想這位慶王世子妃也算是出身名門,只是嫁入王府後,卻從沒在外露過面,這就又讓外面傳言紛紛。

如今,大家總算是借着行獵之機見到了真人。

第一個感想是,是個意料之中的美貌女子,性情嘛……暫時看來,也還算不錯,至少能讓身邊老仆如此“為所欲為”的,就不是個強勢的,能容得了人。

就是那個老仆為什麽總稱呼她“少爺”?

大家對這個比較好奇,但也不好直接問,畢竟大家不熟,甚至不認識。

因為跟其他人其實并不熟,沈琪瑄也并沒打算去跟誰拉近關系,基本上算是游離在隊伍邊緣。

反正,身邊有侍衛,她只要不脫離大部隊,安全不是問題,就算是來獵場一日游?

張勝就跟在她身邊,與她拉開半個馬身的距離,算是貼身護衛。

姑爺臨行前那一眼暗示他接收到了,保護好少爺,不能讓她傷了一點兒皮。

他心中頗不以為然,還用姑爺說,他家少爺他不知道保護心疼的嗎?

獵場中的獵物是足夠的,不夠也會有人專門往裏驅趕和扔一些進來,以此來保證權貴們的狩獵快樂。

一大群人在獵場中策馬奔馳,看起來就是大場面。

“少爺,您這樣不積極就不好了啊,畢竟大家都是來參加狩獵的,您多少得表現得積極一點兒不是嗎?”張勝有些看不過去自家少爺嚴重摸魚的行為,不由發出了正義之聲。沈琪瑄給了他一眼,讓他自己體會其中內涵。

“少爺,您這是生無可戀嗎?”老仆驚訝。

“你閉嘴。”她終于忍不住發出熟悉的喝叱。

“少爺,忠言逆耳啊。”老仆語重心長地勸說。

“可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老奴說什麽了?”

“你讓我跟着你,別賣弄自己的花拳繡腿,以免丢人現眼。”

“這也不是少爺您連樣子都不裝一下的理由啊。”

“你拿着我的弩打幾個獵物,意思意思就成了,又不會有人跟我計較這個作弊。”沈琪瑄提出解決方案。

“少爺,您竟然是這麽打算的?”

“啊,有問題嗎?”她說得理直氣壯。

老仆痛心疾首,“少爺啊,您竟然連試一下的打算都不曾有的嗎?”

“有你代勞,我幹麽要嘗試去丢人現眼?”她送他一個“你白癡嗎”的眼神。

張勝朝前面奔馳的大部隊看了一眼,再瞅瞅他們這吊在最後的慶王府一幫人,由衷嘆氣,“咱們這麽着,連撿漏都不太行。”

“那換個方向?”

“少爺怕不?”

沈琪瑄微笑,有恃無恐地說:“反正我出事,你倒楣。”

張勝一臉欣慰,“果然是我家原裝的少爺,還是這麽肚裏有墨水。”黑心肝依舊啊。

“嗯。”她欣然接受了來自家中老仆的誇獎。

“那咱們就換個方向好了,跟那麽一大幫人一起,怪不自在的。”張勝如此說。

“好。”沈琪瑄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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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10: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穿越的原因

沈琪瑄原本以為穿越這種事就已經很離譜了,沒想到還能有更離譜的事!

她不但穿越了,而且還是穿書了,穿的還是一本古早肉文,幾乎每章都變着花樣啪啪啪,虐身虐心最後圓滿結局的那種!

裏面充斥着各種肉、各種虐,什麽強制愛、為愛小黑屋、替身愛、各種誤會愛……口味之重,超出她的想像。

最重要的是這個書中世界的意志向她傳遞了一個資訊——現在這本書的女主角重生了,而且這女主她還認識,就是鐘婉兒!

她原本已經脫離故事脈絡,可是就因為鐘婉兒在京城胡搞,導致龍錦昱心情不佳,繼而出京散心,然後就在沈家莊撞到了她……

鐘婉兒想脫離原本劇情的心情她能體諒,但是她不能理解對方的作法,龍錦昱和原書男主角相比較,有什麽本質的不同嗎?

這兩人本質都是獨占欲強過頭的那種!

最不可原諒是,就是因為鐘婉兒胡搞瞎搞才導致世界意志把她又拉回劇情線,讓她來擔當龍錦昱的滅火隊員。

她就呵呵了,好想罵人……

鐘婉兒人不聰明不要緊,但不能亂來啊,或許這就是病急亂投醫?

而她之所以會穿越——想到世界意志告訴她的事,沈琪瑄頭疼得要裂了。

在原本的故事中,那個應該孤獨終老的男人因為覺得自己過得不開心,所以便讓大家一起陪他去死了……就超級離譜!

這個世界因為龍錦昱的舉動崩潰,所以為了修補書中世界,這本書的世界意志就将熬夜看小說的她給拽進了這本古早肉文中——沈琪瑄簡直想要嚎啕大哭,果然熬夜看小說是不對的,正常的作息就是人生安全的不二選擇啊。

真是有錢難買早知道!

總之,世界意志選擇這個時候在夢中把一切告訴她,就是因為怕鐘婉兒後面還會突發奇想,做出亂七八糟的舉動,而她又一無所知不能有所應對。

那麽問題現在來了,後面劇情會是個怎樣的走向?世界還會不會崩?崩了之後她還能不能回家?

她咬牙切齒問世界意志,結果對方回答她,回家大抵是不能了,這就讓沈琪瑄更加捶心肝,難過得她一點兒都不想醒過來面對這個世界……

然而椎心的疼刺激着她的神經,讓她皺緊了眉頭,一臉痛苦地從夢中醒來。

她很快發現自己身體滾燙,好像整個人都處在加濕器裏一樣,腦袋發沉,眼皮發重,連呼吸都覺得有些不堪負荷。

“醒了,姑娘醒了……”

耳畔一陣嘈雜聲,她視線漸漸聚焦,卻陡然發現自己屋子裏人多了好多人。

“醒了就好了。”

她聽到有人這麽說,接着感覺那人将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吮舔,看着她的眼睛裏猶帶着些許的惶恐。

她微微蹙眉,“你怎麽在這兒?”

龍錦昱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聲音溫柔得讓人想溺斃在其中,“你呀,總是這麽不小心。”

她一臉疑惑。

龍錦昱伸手摸摸她猶帶汗濕的釁角,“你生病了。”

她大半夜的發熱,一天高熱不退,老泰山不得不找上他去請太醫,太醫說她火毒太盛,用銀針在她食指放血,然後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天知道這一晚他的心浮浮沉沉恍似要永墜地獄,如果她在自己眼前再不醒來,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又病了?

沈琪瑄對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嬌弱程度早就已經沒想法了,随便吧,每一場病都突如其來,來勢洶洶,彷佛不将她帶走就不甘心似的。

雙白小心翼翼地提醒,“世子,讓姑娘喝點水吧。”

龍錦昱伸手将人從床上半扶坐起來靠在自己懷中,然後接過丫鬟遞來的水杯,慢慢喂她喝,而她喝掉了一杯水,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些。

“我讓他們給你熬了白粥,你多少吃一點兒。”

沈琪瑄不想吃,嘴裏發苦。

可是,她知道為了身體健康,她得吃。

所以,當白粥端上來時,她幾乎是吃藥一般硬吃下了一碗,然後就真的沒辦法再勉強自己吃一口。

肚子裏有了東西墊底,然後就是久違的喝藥,确實挺久沒喝這東西了,于是就發現好像更難喝了。

折騰了老半天之後,她終于可以安安生生地閉上眼躺在床上,然而屋子外面沈停雲還在試圖勸說自家這個世子女婿趕緊走人。

“不走。”龍錦昱語氣十分堅定,目光朝屋子裏看了一眼,“婚期在即,她突然病倒,我怎麽能安心。”

上一次,如果他人在京城,她說什麽都不會“被病故”,而這一次,他必須要守着她,絕不允許再有意外發生。

“她醒過來就不要緊了,這裏有太醫看着,丫鬟婆子也都在,不會有事了。”

龍錦昱搖頭,“別勸了,我不會走的。”

看着他的神情,沈停雲突然說不出再勸的話,或許上一次他真的被阿瑄的死吓到了。所以收到消息後,才會神色慌張地帶着人沖到府裏來。

“我讓人安排客房。”

“不必,我就住這裏。”

沈停雲不情願,但面對他的不滿,龍錦昱只是淡淡地朝他看了一眼,便轉身進了屋子。

沈老大人老半天才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搖搖頭。

他忽然就懂了女兒從沒說出口的事,為什麽明明好不容易跳出京城這個泥淖,卻又在重逢後就那麽順其自然了下來。

是因為她知道,既然被龍錦昱再次見到了,她就絕無可能再次脫身而去。她不做徒勞無功的事,于是便只能順其自然。

龍錦昱依舊睡在她身側,說是睡,其實也就是半躺靠在床頭,還要不時地幫她替換敷在額頭上的濕巾。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體溫變化,随着時間過去,藥效漸漸發揮作用,她的體溫終于慢慢降了下來。

中途,他又喂了幾回水,最後又喂了她半碗粥,這才跟她一起睡下。

翌日一早醒來,龍錦昱第一時間先去摸身邊人的額頭,溫度适中,他這才放下心來。

沈琪瑄依舊睡得很沉,臉色也恢複了正常,只是唇仍有些發白,這是缺水的症狀。

龍錦昱讓人端水過來,然後自己喝了俯身渡進她口中。

兩口之後,沈琪瑄就醒了過來。

龍錦昱趁勢加深了這個吻。

最後,還是沈琪瑄伸手推開了他,讓自己能夠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醒了就自己喝水,來。”他扶她起身,将水杯遞到她嘴邊。

沈琪瑄一氣喝了三杯水,這才搖頭不再接杯。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他低頭問她。

“想洗個澡,身上好黏膩。”頭發都覺得有些油,她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也虧得這男人還吻得下去。

龍錦昱低笑一聲,“要不要一起洗?”

沈琪瑄直接一肘子頂過去。

龍錦昱笑着伸手擋住,“逗你的,才剛好,別急着洗澡,再緩緩,晚上再說。”

“哦。”她突然記起昨天那個夢,神色頓時有些恍惚。

“阿瑄?”他幾乎是立即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沈琪瑄晃晃腦袋,伸手扶額,頭疼。

“怎麽了?”

她不想說話,想靜一靜。

龍錦昱抱住了她,輕輕拍撫她的背,給予她無聲的安撫。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拍他的肩,“我沒事了。”

龍錦昱沒有問她怎麽了,他看得出來她并不想說。

只要她在自己身邊,心裏有些秘密沒什麽大不了,誰都有不想對人言的事,他自己都不例外。

“還睡嗎?”

沈琪瑄搖頭,“不了,我想起來醒醒神。”

龍錦昱便叫人過來服侍。

雖然洗不了澡,但內外衣服沈琪瑄卻是換了個遍,洗了把臉後終于覺得整個人清醒了。

她嘴巴裏仍然沒什麽味道,但粥喝了兩碗,見她吃得不少,龍錦昱臉上露出欣慰的笑。

“你沒事嗎?”吃完飯,她見男人還不走,不由發出疑問。

他微笑,“我就等着成親呢,最近确實沒什麽事要忙。”

是她多此一問了。

“可你留在這裏不合适吧?”

“有什麽不合适,事急從權,昨天你眼看着跟病危一樣,我怎麽着都得來守着你啊。”

“準備聽臨終遺言嗎?”她沒好氣地念了他一句。

龍錦昱不以為忤,伸手捏捏她的臉,“可以提前告訴我,免得到時候說不出來。”

“呸!”

龍錦昱就笑,“明明是你自己先講的,我順着你反而不對了?”

“你會說話嗎?什麽就叫跟病危一樣?”

龍錦昱面色沉了沉,卻又在瞬間輕快了起來,“還不是你一病就來勢洶洶的吓人。”

沈琪瑄一臉狐疑,“有這麽吓人?”

龍錦昱認真點頭,抓住她的手盯着她說:“阿瑄,別總這麽吓我,我也是會害怕的。”

沈琪瑄莫名覺得有些心虛,暗自略過莫名其妙的情緒,她說:“生病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

“還是伺候的人不上心。”說到後面他的臉色整個陰沉了下來。

“你別亂來,我這身子骨怎麽回事你心裏清楚。”她反手抓住他的手,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他的臉色緩了緩,将她整個人圈在懷中,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不會放過常平侯府的。”

她并不想說原諒的話,但也不想他揪着這事不放,只能柔聲對他說:“算了,我現在跟他們沒關系了……”

“可你的身子壞了。”他截斷了她的話,“這是你一輩子的事,也關乎我的後半輩子。”

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這事她別管,他有自己的主意。

好像只能替常平侯府上香了。

雖然她沒有刻意去打聽,但是張勝還是将外面的消息閑聊時告訴了她——沈琪珍和她那個未婚夫雙雙殉情了。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總之常平侯府和慶王府對外是這麽說的。

她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了,可明顯在龍錦昱那裏并沒有。

雖然知道這一切是為了她,然而有些話她還是想說:“有些事做得過了總歸有傷天和,也削減福分。”

龍錦昱微怔,低頭只看到懷中人的發頂,遲疑了一下,他才說:“我知道了。”

沈琪瑄并不奢望可以勸動龍錦昱,所以把該說的話說完,她沒再勸,突然嗓子有點兒癢,她掩唇咳嗽了一聲。

聽到她咳嗽,他立時有些緊張,“怎麽了?”

“沒事,嗓子有點兒癢。”

“拿水來。”

雙白趕忙從一旁倒了杯溫水過來。

沈琪瑄有些無奈,伸手接過未婚夫遞來的水杯,“你別這麽大驚小怪的,真的只是随便咳了聲罷了。”

“你什麽時候把自己身體當回事了。”他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适時翻了一下舊帳。

這話火藥味有點兒大,沈琪瑄就沒接,轉而說:“我還是困乏得很,回床上躺着了。”

龍錦昱沒有松手,“讓人将榻搬到外面,我們到外面曬曬太陽,說說話。”

“我想睡。”

“那你睡,我陪着你。”

見他堅持,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花嬷嬷讓院中的粗使婆子将榻搬到外面,又擺了些茶點吃食,方便兩個人取用。

今日的陽光很好,但龍錦昱仍是給沈琪瑄身上蓋了條薄毯。

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琪瑄沒多久就昏昏欲睡起來,待她睡着,龍錦昱也沒有着急抱她回屋,而是就那麽半擁着她,迳自拿了本書看。

翻了幾頁書,他便有些出神,大後天便是兩人的大婚之日了,可他如今卻在未婚妻的院中陪着她,大抵有些像是他們婚後的相處情況。

想到這裏,龍錦昱不由一笑。

低頭看懷中人,她眉宇間仍帶着幾分病氣,但相比昨夜他看到的那般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倒寧可生病的人是自己,反而不會如此揪心的難受。

眼瞅着婚期将近,她卻突然又生起病來,讓他心中七上八下的,總有些不安,真是一時半刻都不敢遠離,生怕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就出了什麽岔子,他實在是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所以,就算有違禮數,他也仍然堅持留了下來,就在這裏寸步不離地陪着她。

就不信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再出什麽意外!

成親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尤其是對于一個剛剛病好的人來說。

一大清早天還沒亮,整個沈府裏的人便都忙碌了起來。

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服侍的人還是晚些時候才來叫正主兒起身梳妝打扮,準備上花轎。

大紅的嫁衣上身,上繡富貴牡丹的華麗紋飾。

因沈琪瑄不喜過濃的妝容,就算今日是出嫁的大好日子,她仍是堅持薄施粉黛,即便這樣依舊顯得豔光照人,不減姿容。

新娘原該是由家中兄弟背負而出,若無兄弟便由同族兄弟或是表兄弟來做這件事。

但今日慶王世子誰都沒用,自己入內将新娘抱出了沈府大門,直接送到了迎娶的大紅花轎上。

身在花轎之內,轎外鼓樂喧天,蓋頭之下,沈琪瑄只能看到自己放在膝蓋上交疊相放的雙手,直到這一刻她仍有些恍惚。

就這樣嫁了?

雖經波折,可她到底仍是嫁給了這個襁褓中便定下的未婚夫。

這幾天她也想明白了,她是這個世界意識為了修複崩碎的世界強拽過來的變數,好像确實也起了作用,但原書女主角也重生了,就又生出了另外一個變數。

不過,鐘婉兒這個變數似乎怎麽也大不過讓書中世界崩毀的家夥。

果然,危險人物總是需要被特別關注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沈琪瑄摸了摸肚子,嘆氣,一大早起來,除了喝了碗參湯,什麽都沒吃,新嫁娘真是辛苦!

還好,這輩子只嫁這一次。

沈府離慶王府也沒多遠,但花轎需繞城一周,這樣一來路程一下就遠了,幸好轎子擡得很穩,她沒什麽太大的颠簸感。

因為提前就嘗過了禁果,對于洞房花燭夜,她沒什麽緊張期待的,對婚後生活,憧憬也不是太多,于是就很無聊地放空。

相較于有些四大皆空的新娘子,騎在高頭大馬上,披彩來迎娶的慶王世子則是滿面春風,喜氣洋洋,懷揣着對即将到來的婚姻生活的無限憧憬。

從今天開始,她就完全屬于他了。

偶爾回首望向身後的花轎,龍錦昱眼中全是控制不住要溢出來的笑意,他的開心顯而易見,任誰都能看出他對所娶之人的鐘意。

沈老大人秉持清官的傳統,兩袖清風,全靠祖産,女兒出嫁,中規中矩整出了六十四擡嫁妝,其中包含到處打劫來同窗故友的份子錢若幹。

慶王父子先後表示過意見和建議,均被否定。

聘禮由禮部定,是有固定規格的,絕不會隆重。

兩相一結合,這場婚禮似乎一點兒都不盛大,但知曉內情的人卻絕不會如此認為,只不過他們并不會說出來罷了。

鼓樂聲在迎親隊伍到達慶王府前時達到了一個高潮。

在這種繁華喧鬧中,龍錦昱踢轎門,扶新人下轎,親手扶着她過火盆,跨馬鞍,一路領着她步入喜堂。

在司儀官的贊禮聲中,新人行禮完畢,被送入喜房,進行剩餘的揭蓋頭等後續禮儀,然後,新郎官還得出去應酬賓客。

這一點,就算是親王世子也不例外,今天無大小,無尊卑。

喜房裏很快就只剩下了新娘和她的陪嫁丫鬟。

雙白是唯一的陪嫁丫鬟,她和花嬷嬷原本就是府裏的人,在外面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親王府裏來,熟悉的地頭、熟悉的人際關系,唯一改變的只是她們的身分。

“世子妃,您可以先吃些東西墊墊胃,還要好久呢。”

沈琪瑄從來不會為難自己,輕輕點了下頭,又問:“我想把身上的吉服換下,可以嗎?”

花嬷嬷笑着說:“自然是可以的。”

然後,沈琪瑄不只換下了吉服,順便把臉上的妝都一并卸掉了。

她舒坦地喟嘆,果然還是清清爽爽的令人舒服。

換上了居家的衣服,因是新嫁娘,所以衣服多以豔色為主,此時她身上的就是一件朱紅色的對襟襦裙。

長發簡單地挽了髻,上妝之後顯得明豔大氣的臉,此時看來猶帶幾分稚氣——本來也就只是一個小姑娘。

花嬷嬷看在眼中喜歡在心頭,這可是他們家世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多可愛的一個姑娘,如今算是正式落入了世子爺的碗裏。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見過世子像今天這樣高興,那股喜悅從心裏漫出來,遮都遮不住。

沈琪瑄這邊碗剛端起來,還沒吃兩口,某個據說會一直在外面陪客敬酒的男人就那麽一撩袍襦從外面走了進來。

看着明豔的新娘子眼中帶着驚訝端碗持箸朝他看過來,龍錦昱不由勾唇輕笑,“這是我們的新房,我出現在這裏不是很正常嗎?”

沒人說你出現在這裏不正常,不正常的是出現的時間。沈琪瑄很懷疑某人到底有沒有将外面的宴席桌子轉遍。

龍錦昱朝花嬷嬷瞥眼,“給我也盛一碗飯。”

“是。”

花嬷嬷應聲,依令行事。他笑着在她對面坐下,這麽看着新婦妝扮的她,心裏的滿意不斷往上湧。

她就應該像現在這樣待在自己的領地內,以他妻子的身分陪在他身邊。

“看我不頂飽的,先吃飯。”

被人用目光言語給調戲了的沈琪瑄在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低頭吃飯,不想再分半眼給對面的家夥。

因為她病剛好,吃食都偏清淡,就算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也沒人給她破例,上來的菜肴裏葷腥少得可憐,還是以蔬菜為主。

做為好不容易爬到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她活着就為了吃草嗎?

面對一桌接近全素的席面,要不是實在腹內空空,沈琪瑄真吃不了多少。

吃完了,她就坐那兒看某人大快朵頤,總感覺自己吃了頓假飯。

看她眼帶疑惑雙手托腮地看着自己吃,龍錦昱眨了下眼,忍不住笑問:“你在好奇什麽?”

沈琪瑄一臉認真地說:“我們兩個吃的真的是同一桌菜嗎?”

龍錦昱立時抓到了重點,“這個廚子以後不會負責你的飯菜了。”

沈琪瑄一時無話可說,有種被看透心事、被打上偏食标簽的感覺。花嬷嬷和雙白在一邊低頭笑。

“這倒也不必,我不是那麽挑嘴的人。”還是很好養活的。

龍錦昱點頭,十分贊同地說:“你是不挑嘴,你只是願意多吃一點兒的東西不多罷了。”

沈琪瑄撇嘴,“你不要諷刺我,我聽得出來。”

“我只是實話實說。”

沈琪瑄終于還是覺得沒辦法繼續陪他坐在這裏了,起身離席。

“阿瑄,你這樣就不太禮貌了。”

“食不語。”她這麽回覆他。

龍錦昱絲毫不在意她的奚落,“跟阿瑄在一起久了,我如今不太講究這個。”

很好,這人是半點兒虧都不肯吃啊。

你說這大喜的日子一對新人要是幹起架來,是不是也能算是京城一大奇景了?

仔細思考了一下,沈琪瑄還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去書架那邊挑了本詩集,到一邊的軟榻邊落坐,自得其樂去了。

龍錦昱沒有刻意加快進食速度,而是正常吃完,擦了嘴,洗了手,這才跟過去坐到她身邊。

她從書中擡眼,“你不去外面敬酒?”

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本世子不勝酒力,這不是被人扶回來歇着了嘛。”

她就忍不住有點兒好奇,“就沒有你的酒友出來揭發你嗎?”

“本世子很少跟人飲酒的。”

她眨眼,是這樣的嗎?

見她這樣好奇,龍錦昱就忍不住笑,“不妨事,以後我們相處的時日還長,你總會慢慢了解我的。”

她準備繼續看書,龍錦昱卻伸手過去将書拿走。

“大喜的日子看什麽書,陪為夫手談一局。”

“大喜的日子我不太想為難自己的腦子。”

龍錦昱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個理兒。

沈琪瑄看了他身上的吉服一眼,“如果待會不再出去的話,你可以先去換下身上的衣服。”

龍錦昱做恍然大悟狀,一拍額頭,“看我高興的,竟然把這件事都給忘了,那我先去換衣服。”

“嗯。”

男人滾去換衣服,沈琪瑄終于可以繼續看書。

天色剛剛擦黑,外面酒宴正到酣處,屋中燈已點亮,她猶有不真實感。

她不知不覺放下了書,環顧房中,擺設并不像想像中的那般奢華,很是簡潔,但博古架上的擺件卻件件有說道,這就是底蘊。

“阿瑄喜歡這些?”

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沈琪瑄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然走神了。

“不是,在想事情。”

“想什麽?”

她便指着博古架上的東西對他說:“萬一架子不小心倒了,上面的東西很值錢的吧。”損失會不會很大?

他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以為然地一笑,“不過是些玩物罷了,不值當什麽,阿瑄想摔着玩都可以。”

沈琪瑄一下回過味兒來,在她看來件件古董珍藏,可能對這些鳳子龍孫來說就只是幾件官窯貢品而已。

是她見識淺了!

“我倒沒有這樣敗家的嗜好,也不打算現在開始培養。”她鄭重聲明。

龍錦昱被她的說辭逗笑了,“阿瑄現在就開始有當家主母的意識了,很好。”

“你想太多了。”

他搖頭,“不是我想太多,是你想少了。”

“嗯?”

龍錦昱捏捏她的臉,“你這個世子妃是要馬上主持親王府中饋的。”

沈琪瑄先是一怔,繼而恍然大悟,最後是一臉痛苦伸手扶額。

她犯了個錯!

她忘了慶王府在繼王妃被休之後就一直沒有正牌女主人了,現在她這個世子妃一下就成了新任管家婆。

沈琪瑄痛苦地說:“我以為王爺會給你再娶一個小媽進來的……”

竟然沒有!

這不符合常理啊,升官、發財、死老婆,這可是男人的人生三大喜事!死老婆之後不是就應該趕緊娶個新的嗎?

龍錦昱因為她的措辭一下抽了下嘴角,小媽?小繼母吧。

他解釋,“父王如今傷透了心,已然沒有再續娶的打算。”

沈琪瑄很懷疑地看他。

龍錦昱伸手摟住她的腰,将人攬入懷中,不忘往她唇上印上一吻,這才笑道:“別這麽看我,真不關我事,父王又不是什麽貪圖美色之人,是真被人傷了心。”

“真愛?”她不敢置信地問。

龍錦昱為之失笑,“你哪來這麽不靠譜的想法,不是,他只是沒想到人心險惡如斯。”

沈琪瑄震驚了,慶王竟然還是個天真老男孩不成?

這種人出現在皇家,太不真實了!稀有物種啊,得被認真保護才行。

像眼前這個就是非常平平無奇的皇家種子選手,半點兒驚喜都沒有,小說影視劇裏一抓一大把,毫不新奇。

“你又在想什麽了?”他滿是興味地研究着她的表情。

她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問:“父王性格這麽好相處的?我年紀小,你別騙我。”

他挑挑眉,“年紀小?”

“我是比你年紀小很多啊。”她陳述一個事實。

他露出險惡微笑,“小很多。”這是嫌棄他年紀大的意思?

“哦,我沒有嫌棄你年紀大的意思。”沈琪瑄趕緊做了補充,她是在開玩笑,但可能男人并不會這麽認為,這就是時代的代溝啊。

可惜,為時已晚,男人已經将這筆帳記在了小本本上。

龍錦昱微笑說:“天色已經不早,我們洗漱洗漱早些歇了吧。”

沈琪瑄頓時心中一凜,完蛋,被記小帳了。

“不會有人來鬧洞房嗎?”她垂死掙紮。

他和善搖頭,“沒人敢的。”

也對,沈琪瑄頓時又覺得自己小白了。

掙紮不了的時候,她向來也很随遇而安,那就躺平任他擺布呗,多大點兒事。

反正洞房花燭夜,有些事本來就逃避不了。

事情很大!

誤判敵情的損失十分慘烈!

新婚次日,沈琪瑄是扶着腰從床上被人扶坐起來的,男人透着得意的聲音響在耳畔——

“阿瑄這般年紀輕輕的,體力便如此不濟,真是需要好好鍛煉鍛煉才行。”

啐!這家夥就是頭牲口啊……以前就透着股不是人的氣息,如今證實了确實不是人!

她到現在都還有種飄忽感,彷佛仍被男人狠狠撞擊着……坐是勉強坐起來了,可是雙腿軟得跟面條一樣,根本站不起來。

沈琪瑄欲哭無淚。

新婚頭一天,她不但起晚了,而且眼瞅着無法下地,這還怎麽做為新婦去拜見府裏的各位長輩?

想到這裏,沈琪瑄恨上心來,伸手往男人身上捶了幾下,可惜手軟無力,沒有對男人造成絲毫困擾,反而像是在調情。

她怒道:“龍錦昱,你存心的是不是,我今天還得去給長輩們請安的。”

龍錦昱卻是一副輕松的表情,“父王一向晚起,這一點跟阿瑄你很像的,都愛睡懶覺,所以我們不必早早過去。”

這是不用早早過去請安的問題嗎?這分明是她走不走得了路的問題!

沈琪瑄磨着牙說:“我腿軟,怎麽辦?”

沒這麽丢人的,這算公開處刑好不好。

虜足一晚的龍錦昱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肉到了自己鍋裏,如今随他怎麽吃,再不用像以前一樣束手束腳。

見她如此羞惱,他笑着安撫道:“不妨事,反正大家都知道你身體不好,一會兒我抱你去就好了。”

她并不想要這樣的解決方案,簡直是把她的臉皮按在地上摩擦。

然而她的抗議并沒用,這裏是龍錦昱的主場,她算是到了賊窩裏求助無門。

龍錦昱親自服侍妻子沐浴更衣,不假他人之手,很是享受這種閨房之樂,被服侍的人沒有拒絕的權力和能力,內心崩潰中。

難怪人家說,結婚前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真正結婚,生活在一起後,你才會知道自己的枕邊人是個什麽玩意兒。

關鍵這個時代就算遇到了殘次品都不好退貨,處在她這個身分,則是根本不可能退貨!真是悲傷逆流成河。

将最後一支偏鳳釵插在她盤起的發髻上,龍錦昱滿意收手,含笑看着妻子,由衷地說:“阿瑄真是位美人。”

讓他想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沈琪瑄扯了扯嘴角,不想說話。

之後,兩個人一同用了早膳,接着龍錦昱如先前所說,直接将人抱出了屋子,陪初為人婦的妻子去見家人。

沈琪瑄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的臉埋在男人胸前,這樣就可以當別人看不到她的窘迫。

妻子抱在懷中依舊輕飄飄的,這讓龍錦昱暗自皺眉,投喂不能停啊,女子身上還是多些肉更加受用些。

床笫之間他都不敢說妻子的骨頭磕到他了,怕有人惱羞成怒,直接踹他下床——他堅信阿瑄是做得出來這種事的。

如今她性子越來越活潑,甚至向着潑辣發展,他其實內心是欣喜的,但有時候也不免有些小受傷,不過這都是情趣,無傷大雅。

慶王府的家庭成員并不複雜,正妃空懸,府中如今只有一個側妃,這位側妃膝下只有一女,早已出嫁,另外還有兩個庶女,其中一個也已經出嫁,剩下的那個親事已定,轉過年也要發嫁。

先後兩任王妃各生下一子,繼妃生的那個已經不在了,龍錦昱如今是慶王膝下的唯一子嗣。

送府中諸人的禮物都是花嬷嬷精心采辦的,保證不會出差錯,沈琪瑄的繡藝十分感人,能縫出一條直線都算是她表現超出水準了。

慶王是個中年美須大叔,很符合大叔控的喜好,不但顏值仍在線上,慶王身材保持也在線上,果然是顏值與實力并存的鳳子龍孫,龍錦昱相當多繼承了父親的優良基因。

公公慶王話很少,其他人就更沒什麽話說了,沒有人刁難,大家看起來都非常和善。

平安度過見面這一關,沈琪瑄悄悄松了口氣,她多少還是有一點兒緊張的。

回去的時候,她依舊是被男人抱回去的。

已經麻痹了,就這樣吧,不想要臉了。

她昨晚的睡眠品質差到幾同于無,所以一回到兩人居的小院,她首要的任務不是見下面管事的人員,而是——補覺!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世子爺,也沒有去做別的事,就陪着妻子一起睡回籠覺。

中午的時候,只有龍錦昱自己起來用午膳。

他試圖喚醒妻子一起,但是失敗了,最後索性就由着她繼續睡了。

這個覺沈琪瑄睡得很沉,她從沒有這樣累過,感覺全身的骨頭架子都要散掉了。

睡了一覺起來,她也并沒有覺得有好多少。

看她一張臉都皺成一團,龍錦昱也有些心疼,“很難受嗎?”

沈琪瑄不想說話,只是瞪他。

龍錦昱伸手摸摸她的臉,好聲好氣地哄,“新婚之夜,一時激動,難免的,以後不會了。”

她就呵呵了,男人的話能信,母豬能上樹,狗男人在她這裏已經信用破産了。

看看天色,已是傍晚時分,她今日果然是睡得沉了。

龍錦昱在一旁說:“今日就不見那些人了,明日再說,你先養養精神。”

她沒意見。

“餓了嗎?讓人這就擺飯?”

沈琪瑄點頭,她确實是覺得餓了。

等飯上桌,她問:“側妃不能代為主持中饋嗎?”

龍錦昱有些訝然,“你不想主持中饋嗎?”

沈琪瑄一臉迷茫,“我看起來很像想掌權的嗎?”她明明很鹹魚的好吧。

想想也是,龍錦昱不由失笑,自我檢讨,“是我想的差了,阿瑄自來是不理閑事的性子。也罷,不理便不理,也免得受累。”

她懷疑地看他。

龍錦昱捏她的下巴,“放心,娶了阿瑄不是讓你受累的。”

沈琪瑄喔了聲,就暫時先相信他吧。

“阿瑄想做什麽?”

這個答案她會,“什麽都不想做。”

龍錦昱一愣,而後啞然失笑,這确實是她的風格。

然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問:“我突然想到,你是不是因為不想主持王府的家務才不想嫁進來的。”

沈琪瑄但笑不語。

于是,龍錦昱悟了。

果然就像她那個家中老仆說的,自家這個少爺已然是懶到骨子裏去了,最适合被人金屋藏嬌包養。

嗯,龍錦昱深以為然,而他就是那個适合包養她的人。

在兩個人說話的檔口,下人們已經迅速将飯菜擺上了桌,等兩個人入席。

晚膳依舊很豐盛,但并不奢侈,簡單的四菜一湯,兩個人吃是足夠的。

因為中午沒吃,晚上沈琪瑄就吃得比平時多了些。

每次看她能多吃幾口,對龍錦昱來說都會是件很欣慰的事,好像自從遇到她開始,他就多了許多不一樣的樂趣。

“今日阿瑄沒練劍啊。”他突然想到了這件事,就順嘴提了一句。

沈琪瑄輕呵了一聲,“我還有力氣練劍啊。”她就差直接挺屍了。

龍錦昱失笑,坦言,“是我的錯。”

她繼續喝湯。

他卻又繼續說:“劍還是要練的,你這身子骨得鍛煉。”還得長長久久陪着他白頭到老呢。

“哦。”她對這個話題并不是很感興趣。

看她興趣缺缺的樣子,龍錦昱會心一笑,“等你身體穩穩了,飲食就不再這麽清淡了。”末了,他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就這麽喜歡吃肉啊。”

沈琪瑄沉痛地表示,“人類奮鬥了這麽多年,終于成為食物鏈頂端的人,難道就為了繼續吃草嗎?”

雖然不懂什麽食物鏈,但人是萬物之靈這話從古就有了,龍錦昱還是聽明白妻子的話,突然覺得這話特別有道理,他理解妻子了。

他果然是娶到寶了。

照例,是沈琪瑄先吃完飯,陪着丈夫吃完,這才下桌離席。

龍錦昱拉着她到院中消食,其實就為了讓她運動運動,他現在特別理解張勝的心情。

之後回到房中,他想與她手談一局,遭到了無情拒絕,原因依舊是懶得動腦。

因為身體不舒服,沈琪瑄早早就上床躺着了,睡不着也躺着。

龍錦昱夫随妻行,陪她早早上床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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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10: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婚前甜蜜

晴空萬裏,湛藍如洗,陽光和煦,春風宜人,随着日頭漸漸升高,一隊車馬自官道盡頭緩緩出現。

長亭有送別亦有重逢,有人自亭中長身而起,走出亭外翻身上馬,朝着那隊車馬飛奔而去,身後緊随十幾騎侍從護衛。

車隊被當頭攔住,有人掀簾而望。

錦衣玉冠的男人在馬上抱拳行禮,“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車內老人暗自輕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有勞世子了。”

龍錦昱微笑,“應當之事。”沈停雲不再搭理他,直接放下了簾子。

龍錦昱也不在意,他要娶走對方心愛的女兒,這是兩人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尤其在婚期一事上他有些咄咄逼人,有此待遇意料之中。

他目光在車隊中一掃,輕拍馬臀,朝一輛馬車而去。有丫鬟下車斂衽施禮,“世子。”

龍錦昱撂下了手,迳自跳上馬車,掀簾而入。

少女的臉半埋在薄毯中,雙眸閉合,一張臉睡得紅撲撲的,猶如成熟的蘋果引人垂涎。

他俯身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心中默道:歡迎歸來,吾愛。

他沒有吵她,只是安靜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她。

車隊漸漸離城門口越來越近,外面嘈雜的人聲馬嘶終于喚醒了沉睡的美人,她長長的睫毛羽翼般地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

驀然間一張俊臉直湊到眼前,她本能後縮,卻聽到一個熟悉的男子嗓音,誘惑得彷佛可以讓人懷孕——

“阿瑄,想我沒?”

娥眉輕蹙,伸手将那張臉無情地推開,她坐了起來,聲音猶帶初醒後的慵懶,“到京城了?”

“嗯。”他伸手攬人入懷。

沈琪瑄懶得掙紮,反正也沒啥用,只是将長發攬到身前把玩着,不是很想說話。

龍錦昱輕嗅着未婚妻身上的體香,不再有那萦繞不去的藥味,反而透出一股幽幽的茉莉香,叫他不由勾唇而笑,是他特意讓人幫她調制的沐浴花露,看來她還是喜歡的。

“你很閑嗎?”

“阿瑄回來,我怎麽都是要來接一接的。”

沈琪瑄将他不老實的鹹豬手拍開,整整衣襟,“不看場合的嗎?”

他滿不在乎地笑,“這不是還沒到嘛。”

沈琪瑄有些心不在焉地聽着外面的聲響。

龍錦昱也有些心思浮動,只是當城門官詢問的聲音響起,在對方掀開車簾看過來的時候,及時伸手将人撼到了自己懷中,不讓人看到她的臉。

“看什麽?”他徑直迎上對方的目光,聲音含冰。

城門官一看清他的臉,手一抖就放下了車簾。

車內重新封閉,他才松開了手。

沈琪瑄推了男人一把,“你幹什麽?”

他理直氣壯地道:“不想別人看你。”她這副海棠春睡醒的模樣,豈是外男看得的。沈琪瑄抿抿唇,沒說話。

龍錦昱擡起她的下巴,低頭往她唇上啄了口,輕笑,“太誘人了。”

沈琪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惹來男人更開懷的低笑。

一行人通過查驗過了城門,緩緩朝着城北方向而去。目送車隊遠離,城門官這才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

親娘啊,差點兒吓掉一條命。

慶王世子怎麽會坐在人家沈老大人閨女的馬車裏?世子當時将人按在胸前擋住了臉,根本不許他看一眼,獨占欲表現得淋漓盡致。

前一陣子京中風傳慶王世子又訂親了,想來便是應在沈家姑娘身上了。

沈?又是沈,這慶王世子是跟沈姓女子糾纏不清了嗎?上一個未婚妻是常平侯府嫡長女,而常平侯姓沈。

罷了,這與他無關,世間緣分,最是不講道理。

車隊在帽兒胡同一處宅子前停下,門上匾額上書“沈府”二字。

仆役們井然有序地開始卸車,然後将箱子一個個往大門裏擡。

因為家中有管事提前回京,所以宅子早就打掃出來,然後日日維護,主人家入京直接就可以下榻。

沈琪瑄将長發簡單束好,便想起身下車。

龍錦昱卻笑着按住她,“我抱你下去。”

“你适可而止,我爹脾氣可大了。”她沒好氣地提醒他。

龍錦昱湊過去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不以為然地說:“那又如何。”

但嘴上雖這麽說,他到底只是先一步下車,然後伸手扶她下車。

雲鬓微散,有種慵懶之美,她擡眸看了府門一眼,門戶小于侯府,但她感覺卻很親切,心情很輕松。

男人改扶為握,牽着她的手堂而皇之地邁步進門,十分不把自己當外人。

幸好沈老大人已經先行入府,眼不見為淨。

“這裏你很熟嗎?”看某人如同回自己家一般輕車熟路,沈琪瑄忍不住開口問。

他避重就輕地說:“來過幾次。”

絕對是美化過的措辭,沈琪瑄明智地沒有戳穿他。

走到半路,龍錦昱一個轉身撈抱,将她打橫抱起,“走得太慢,還是我抱你吧。”

可沈琪瑄并沒覺得他抱自己之後行走有多快,甚至還顯得有些刻意放緩了步子。

算了,随他高興吧。

“阿瑄身子怎麽還是這般輕。”

無人理會。

龍錦昱倒也不介意,繼績自說自話,“容貌倒是越發長開了。”話音壓低,笑中猶帶幾分輕浮,“甚合吾意。”

沈琪瑄充耳不聞,只是去看路過的院中景致。

龍錦昱在一處題字“紫苑”的院門前停步,将懷中人放了下來,“來看看新住所滿不滿意。”

他牽着她的手邁過門檻,清雅卻花香清幽的院中景致便落在兩人眼中。

花架之畔有秋千,閨中無聊時可做玩樂休憩,不過一路舟車勞頓的沈琪瑄沒什麽蕩秋千的雅興,就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

“雙白,讓人燒水,我要沐浴。”她并沒避諱某人在場,反正也沒啥私密可言了。

龍錦昱目中頓時流露出神往,共浴什麽的,十分旖旎香豔。

但沈禦史的棒打鴛鴛來得恰如其分。

一個仆人恭恭敬敬低頭道:“世子,我家老爺請您去書房敘話。”

因為此番歸京本就延期,故而明日沈停雲便需到衙門報到,今日事情其實還是挺多的,但再忙,他都有時間盯某個素行不良的家夥,這貨實在是太不知收斂了。

禮儀呢?

教養呢?果真都教他喂狗了吧。

被岳父嫌棄到極點的龍錦昱臨走前猶有不甘地掐了掐未婚妻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臉,滿是遺憾地說:“失之交臂啊。”老泰山真是太煞風景了。

“好走不送。”幹脆俐落地放完話,沈琪瑄輕盈轉身回房。莫名有些恃寵而驕的味道?

雖然這麽想,龍錦昱眼中卻滿是笑意,負手走出紫苑,一身的春暖花開。哪有姑娘不嬌,只看有無人寵罷了。

去見老泰山的龍錦昱腳步更不急迫了,慢條斯理地踱步過去,順便決定蹭頓飯。

一進書房,他先朝老泰山抱拳行禮,“見過岳父,不知喚小婿前來有何事相商?”

沈停雲一邊分撿着桌上的帖子,一邊頭也不擡地說:“世子沒事就請先回吧。”

“如此啊——”

“婚期在即,世子莫要落人口實。”

行吧,龍錦昱打消了自己掉頭回去找未婚妻的打算,聽岳父的不給人閑話的機會。

雖然他并不覺得會有人出去嚼舌根,但泰山發話,女婿照做,将來才好在妻子那邊拿來邀功不是?

“那小婿就先告辭了。”

“管家,替我送世子。”

龍錦昱一笑,知道這是防着自己掉頭又跑去找未婚妻。啧,真是防狼一樣防他。

但也正因為老泰山如此态度他才願意聽訓,這次阿瑄終于找回了她曾失去的東西。

在得知某人被父親不留情面地趕走後,沈琪瑄心情大好,沐浴更衣後便在自己的屋子用午膳,沒過去同父親一道。

甫回京,明日便要點卯,想必有許多事要處理,她不便過去多做打擾。

吃完飯,她參觀了一下院落,房間整體布置得頗為素雅,但沒刻意奢侈精巧,大體跟她不會在此久居也有一定關系,但妝臺上的首飾匣中卻有一些精巧貴重的首飾。

等頭發晾幹後,沈琪瑄這才上床小憩,讓自己飽受一路颠簸的身體好生緩解一下。

這一趟路雖不至于日夜兼程,但遠比不上她同張叔游玩時的輕松,那時興之所至,便停車駐足,飽覽山水風景。

一覺醒來,天色尚早,沈琪瑄便叫人在檐下擺了竹榻,歪在上面看書——除了花嬷嬷和雙白,院子裏多了兩個粗使丫鬟和一個婆子,但她們都不會近身伺候。

張勝來的時候,手裏拎着柄桃木劍。

說起這柄桃木劍還有個故事。

因為自家少爺惰于運動,為了吸引她努力,張勝也是費盡了心思,想了套簡單實用又好看的劍招出來,自己耍了給她瞧,勾着她跟着學。

沈琪瑄看這劍舞好看,又不複雜,因為從小有個俠女夢一下就上了鈎,然後總算是日常多出來一項運動項目。

“少爺,耍劍不?”

“耍。”睡了一覺已經恢複精神的沈琪瑄立時給予回應,回屋去換了身練功服,一身清爽地跑出屋。

依舊是一教一學。

不過家中老仆執寶劍,沈琪瑄則手執桃木劍,她一直覺得如果再換上一身道袍,她可能會像個仙風道骨的修道人,但也可能更像是走街串巷的抓鬼假大師。

“劍尖再挑高一點兒。”

“對,下腰回腕……”

雙白和花嬷嬷就站在廊下圍觀,其實姑娘舞劍挺賞心悅目的,但真劍張勝目前不許姑娘用,說要等到姑娘什麽時候使劍如指臂使再說,否則容易誤傷。

對于老仆的無情批評,沈琪瑄無所謂,并沒有被打擊到自信心什麽的,開鋒的寶劍,真家夥,她也很擔心誤傷的好不好。

練過幾趟劍,見她額上泌汗,張勝便及時收了手。

鍛煉是要的,但得适度,還得一直釣着少爺養成好習慣,變成如同吃飯喝水那樣自然而然,這都要講究方法策略。

為了少爺那身體,從老爺到姑爺,再到他這個家中老仆,那可真是操碎了心。

說到這個姑爺,張勝也不是一開始就認同他的。

雖然龍錦昱在沈琪瑄身邊嚴防死守,但張勝仍然是找了機會私下詢問過沈琪瑄是否要脫身而去——在龍錦昱出現之後,他才終于知道沈琪瑄的過去,從相逢開始,他就知道沈琪瑄是個有故事的人,卻沒想到故事會那麽沉重。

結果,他家少爺當時的表情特別平靜,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看着天邊長久地沉默。

“有過那段無憂的山水游歷于我已是彌足珍貴,人得知足。”

這是沉默之後沈琪瑄給出的答案。

那時他便懂了,人生在世俱是紅塵修行,想做到任性并不容易。

任性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在沈琪瑄心中,脫身離開後的生活尚未到那種不惜一切都要得到的地步,那麽便知足止步。

所幸看龍錦昱對沈琪瑄倒也稱得上情根深種,願意寵着她、慣着她,張勝便也決定靜靜旁觀。

張勝走的時候将那柄桃木劍留了下來。

沈琪瑄擦了汗,又重新換了套衣服,便帶着雙白去看父親,卻聽父親在吩咐管家晚上的菜肴,單子裏有好幾項是宴客菜。

“晚上爹要宴客?”

“嗯,是幾位好友,到時你也來見上一見。”

“好。”沈琪瑄點頭。

“過些時日,還會有為父的學生上門,有些你也可見見。”

“爹決定就好。”沈琪瑄再點頭。

見女兒一副“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乖巧模樣,沈停雲不由捋須微笑,他如今也是有女兒的人了,該炫耀還是要炫耀一下的,也免得某些人太過自鳴得意。

沈琪瑄心下了然,天下父母都一樣,曬子女、曬兒孫,攀比之風從古至今經久不衰。

想了想,她覺得該替自家老爹長長面子,便提議道:“既是爹的好友,不如女兒便親自下廚燒上幾樣小菜,也算是拜見長輩的一片誠心。”

“使得。”沈停雲高興,但又多補充了三個字,“別累着。”

沈琪瑄笑得眉眼俱彎,“我知道,不會累着自己,那我這就去廚房看看。”

沈停雲點頭,“去吧。”

沈琪瑄找下人領自己往廚房去。

新家,新地頭,她還需要時間熟悉。

廚房不小,有三四個竈頭同時點着,大戶人家的氣象就是如此,光是柴薪都要比普通百姓多用很多,開銷自然就大。

京城居,大不易,富貴人家亦如此,所以有些京官生活其實還是很清貧的。

沈琪瑄讓人幫自己備料,雖然她不介意親自動手,但身邊的人并不會允許,例如花嬷嬷和雙白就是這件事的忠實執行者。

廚房這個地方煙火氣重,沈琪瑄又是個沒什麽架子的,幾個廚娘漸漸就打開了話匣子。

等到前面有人來傳話客人到達的時候,廚房便開始忙碌起來。

如意茶樓,茶有名,說書亦有名。

許多坊間脍炙人口的話本故事在說書人的口中精彩紛呈、跌宕起伏,引得聽客每每爆滿茶座,茶樓更不時有名伶登臺獻藝,不時技驚四座,一片喝彩聲。

沈琪瑄雖曾久居京城,卻從未到過這裏,今日她一身男裝,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樣,手持折扇,帶着家中老仆一同來此赴約。

張勝将竹簾挑起,她手中的折扇往上擋在簾子上,邁步走進雅間。

她一身月白織錦長袍,長身玉立,手執折扇,腰懸玉佩,恍惚間似有玉郎落心頭,這雌雄難辨的身姿儀态,無端讓人生出幾分禁忌之感。

龍錦昱坐在羅漢榻上未動,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朝來人揚唇輕笑,“貴公子,美姿儀,真是讓人生出分桃之想。”

不理那人話中的戲谑調侃,沈琪瑄徑直在羅漢榻一側坐了,右臂輕擱在兩人之間的小桌上,語氣輕松地問:“怎麽想約到這裏的?”

“你好像沒來過這裏。”

沈琪瑄聞言不由一笑,就彷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我之前好像只去過四個地方。”

一座侯府,一間寺廟,一處別莊,再加上某人的一處私宅。

龍錦昱啞然,他似乎是說了句蠢話,但這也沒什麽,在她面前有沒有面子有什麽打緊,臉要不要關系都不大。

“主要約這裏沈大人才會放你出門。”

這理由說得過去,但沈琪瑄有些話還是想說,“婚期很近了。”按規矩他們這對未婚夫妻已經不宜再見面。

“我知有規矩,可實際情況也要考慮嘛。”說着,他遞給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琪瑄頓時就不是很想再搭理他。

男人卻又發出一聲清淺的低笑,“倒是我的錯,阿瑄最是喜歡賴在榻上不動。”

沈琪瑄面無表情。

龍錦昱笑聲越來越大,抓過她擱在小桌上的右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摩拿過去,“可有什麽辦法呢?”他語氣中滿是抱怨,“沈大人又不許我登門,哪有這麽棒打鴛鴛的老泰山。”

她善意提醒,“他是你自己選的岳父。”

龍錦昱對此卻持不同意見,“不是阿瑄自己選的嗎?”

“我們沒談攏。”忘年交一下變成了父女,難免有心裏落差,沒來由就矮了一輩兒。

“不管。”龍錦昱賴皮一般擺手,“反正不是我自己選的。”

沈琪瑄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折扇,他願意自欺欺人,随他去。

“約我來這裏,卻不開窗聽書看戲?”

男人絲毫沒有被人戳穿的心虛,一臉坦然,“我肯光明正大約在這裏已經是給老泰山面子了。”

沈琪瑄很是懷疑地看着他,“你不會是想娶我進門後,就不許我們父女來往了吧?”

他故作驚奇,“我是那種人嗎?”

她點頭,“很像。”

龍錦昱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這裏中午可以叫酒樓外賣,到時候我讓四季酒樓送菜過來。”

“我并沒有在外用飯的打算。”

“阿瑄,我們難得見一面——”

沈琪瑄不為所動,她沒什麽想跟他傾訴,尤其很快就要跟他長相厮守,就更不會有。樓下陡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能清晰聽到有人往舞臺上投擲賞錢的動靜以及報彩聲。

所謂報彩,便是舞臺上的表演者在表現精彩時,臺下的觀衆大額打賞者便會由報彩者以“某某公子有賞”此類的形式大聲喊上一嗓子。

這會兒樓下正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戲,有不少纨褲子弟在捧場,據說今日有一個名角兒挑大梁,很多人都是沖他這個人來的。

沈琪瑄對看戲沒啥興趣,她比較感興趣的是後面的說書。

聽到樓下不斷傳來的喝彩起關聲,龍錦昱皺了皺眉,神色略有些不耐,“如此追捧一個伶人,不知所謂,都是些不學無術只重色欲的人。”

沈琪瑄眼神複雜地瞥了他一眼。

龍錦昱十分坦蕩地表示,“阿瑄放心,我是不會去包養什麽戲子清館的。”

“嗯,你可以納妾養外室,這都是常規操作,我都懂。”她十分雲淡風輕。

看吧,他家阿瑄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樣,從不溫柔小意,只會專往他肺管子捅。

龍錦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微眯,打量着她,口氣帶了些危險意味,“富貴女子愛養面首,阿瑄該不會也想來一個常規操作吧?”

沈琪瑄神色淡漠,“你想多了。”

“那就最好。”

她像完全沒聽出他話中的警告之意,只是慢慢展開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側耳聽着樓下的動靜,對身邊的人反而并不關注。

龍錦昱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自己後,起身走到她身邊。

沈琪瑄又一次被人抱坐在膝頭,她神色漠然。

龍錦昱在她頸側輕嗅,“現在的味道正好,我很喜歡。”

她沉默依舊。

他伸手在她腰上量了下,一時大為不滿,“怎麽腰更細了,你都不好好吃飯的嗎?”

她拒絕回答這種問題。

龍錦昱猶在自說自話,“還是得趕緊把你娶回家,養在別人家實在太不可靠了。”

“你最近很無聊嗎?”她有些無奈地開了口。

龍錦昱嘆氣,用力摟住她,有些意興闌珊地道:“一應事務都有禮部負責,我着實無事要忙。”

沈琪瑄想想也是,章程是現成的,東西也都是原先備好的,只是中途又擱置了一下,中間沒人插隊,故而東西不必再行準備。

反倒是沈家這邊有些手忙腳亂,捉襟見肘,但在老沉強大的拆補能力之下也穩住了——老沉打劫了不少昔年好友同窗,不拘什麽孤本珍版,書畫印章,總之多多益善,是時候體現他們這般文人風骨的時候了。

故而,她嫁妝中當代著名文人墨寶增加了不少,都可做傳家賞玩之用。還有一些各地有名的當地特産之類的,種類還是挺齊全的。

但沈琪瑄對某人的說法是嗤之以鼻的,直接掀其老底,“你不是向來很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嗎?”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一直是個中翹楚。

龍錦昱理直氣壯,“我不正在找。”

所以,她是受害者?

果然,這世界還是毀滅吧,沒救了。

“我如今度日如年啊,阿瑄。”他試圖喚起未婚妻的同理心。

可惜,并沒有得到回應。

“還有半個月。”她提醒某人很快兩個人便要朝夕相處的事實。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便相當于四、五十年不得相見,相思欲狂啊。”

沈琪瑄沉默了一下,“你這樣算,會老得比較快。”

一針見血地戳心戳肺,毫無情趣!

龍錦昱猛地将她橫放,俯身湊過去,壓迫凰十足。

“我的腰,龍錦昱,你要死啊……”他這冷不丁地來這麽一下,是真吓了沈琪瑄一跳。

“腰沒事吧?”他急忙将人扶起來,低頭察看。沈琪瑄推開他的頭,“放我下來。”

見她面色不悅,龍錦昱笑笑,乖乖将她放下,自己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沈琪瑄伸手揉了下左腰側,用力抿了下唇。

“可是真閃到了?”他有些擔心。

“無大礙。”

“要不還是寬衣我幫你仔細看看。”

沈琪瑄一言難盡地看着他,簡直吐槽的點太多,無從說起。

龍錦昱一派君子風度,“舉手之勞而已。”

沈琪瑄側頭無聲而嘆,跟這人成婚真是個挑戰。

龍錦昱猶不甘心地在勸,“要不要試試?”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伸手朝臨街的窗戶一指,“你猜我要不要從這兒跳下去。”

他愉悅低笑,“我很期待我們婚後的日了。”

但願平淡如常,似水長流——這是沈琪瑄內心的希望。

過日子,還是平平淡淡才是福,她一點兒也不希望有什麽波瀾壯闊的起伏。

她對自己有信心,可對眼前這個男人她真是一點兒信心都沒有。

腦仁疼!

她一時不想再坐回去,便朝臨街的窗子走過去,伸手輕輕推開了窗扇,将目光投向了街道。

龍錦昱起身朝她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為什麽不去看程大夫,阿瑄怕什麽?”

她沒有搭腔,也沒有動。

他說得真誠,“你既無事,我感激他尚且不及,又怎會去找他麻煩。”

“你既不會找他麻煩,我又何必見他,原本就不想他插手的。”既然确定程老頭舉家無恙,她便沒有再去打擾的想法,有時候拉開距離才是真的對對方好。

他在她耳邊嘆了口氣,“總覺得阿瑄還是跟我生分。”

“怎麽算不生分?”

她這一問倒是讓龍錦昱難得怔了怔,感覺是種很微妙的東西,有時候感受得到,但卻形容不出來。

盡管兩人早已水乳交融,但他卻總覺得兩人之間仍隔着層什麽,說不清、道不明,就是讓人心裏無端不痛快。

尤其是她人不在他身邊時,這種感覺就會突然包裹住他,讓他煩躁異常。

沈琪瑄原本漫無目的飄忽的目光,突然頓在一處。

一輛黑漆馬車上走下一位少婦,眉目如畫,豔光照人。

去年在驿站外見過的那位姑娘,如今已經嫁為人婦了?且看這出行的排場,似乎……

“怎麽,阿瑄認識她?”

沈琪瑄扭頭看龍錦昱。

面對她詢問的目光,他笑着先親了她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一個貪心不足的女人。”

她狐疑地看着他。

龍錦昱笑中滿是笑意,“我家阿瑄就是聰明,這都能馬上猜到我們之間發生過事情。”

“她很美不是嗎?”她如是說。

龍錦昱将她摟離窗前,将人抵在牆上,按住深吻了一記,松開她唇的時候兩人嘴角有銀色的拉絲。

他氣息不穩地抵着她的額頭,“一副皮囊罷了,見過了阿瑄,別的女人哪裏入得了我的眼,她敢來自取其辱,我當然不吝成全她。”

“你做了什麽?”一聽他這話她就有不好的預感。

龍錦昱挑挑眉,“是她想對我下藥上我的床,阿瑄怎麽能這麽不相信我。”

“所以,你對她做了什麽?”

他低聲笑了起來,在她頸側吻了吻,“她既這麽想獻身,我自然是成全她了,正好也有男人想要她的身子,這不兩廂情願?阿瑄,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沈琪瑄沉默了。

“可惜阿瑄從來不曾主動,如果是阿瑄的話,我很樂意假裝中招跟你颠鸾颠鳳巫山雲雨的,阿瑄要不要主動一次?”他在她耳邊滿是蠱惑地說。

“我對主動獻身沒興趣。”

“那我們成了親阿瑄會不會主動?”不等她回答,他伸指按在了她唇上,輕輕地來回摩挲着,“不主動也不要緊,反正我都能得趣。”

沈琪瑄想打人。

龍錦昱伸手抱起她,回到羅漢榻前重新落坐,摟她在懷,輕言細語,“一個伯府庶子媳,挺合适她的,聽說家裏的嬷嬷都不喜她。”外面還有別的男人觀觎她的美色,日子想必過得很是精彩。

一個不自量力的女人,竟然覺得就算自己算計了他,但憑她的美貌就可以獲得原諒,她真是想得太美。

又不是阿瑄,他憑什麽要原諒,呵。

“我對她沒興趣。”沒必要講細節給她聽。

“可阿瑄剛剛的眼神不是這麽說的。”

“見到好看的人,難免多看幾眼,人之常情罷了。”

“哦?”他眉心微蹙了下,抓起她的手遞到自己嘴邊,輕輕咬了一口,“阿瑄喜歡長得好看的?”

“我是說人之常情。”這人是怎麽聽話的……

“可我就不。”他撇嘴。

“那是因為你已經長得足夠好看了。”她有些頭疼。

“是嗎?”他又咬了一口,然後又舔了下她的指尖,“可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阿瑄不是這樣表現的,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我。”

“不知身分的外男,我看你做什麽?”

“說得有理,是我想差了,我家阿瑄是極守婦德的,從不多看不相幹的男人一眼。”

她想嘆氣了,把自己的手從他嘴邊強行抽回來,自嘲般地說:“原來我還有婦德啊。”

“自然。”他又将她的手抓過去,“我們那是名正言順。”

“未婚夫妻?”

“名分已定,自然名正言順。”而且他那還不是被她的态度激的,想把生米煮成熟飯,怕她跑了。

沈琪瑄不想說話了,樓下卻又是一陣喝彩聲。

龍錦昱提議,“我們換個安靜的地方。”

沈琪瑄搖頭,“我該回去了。”

“阿瑄——”他像是沒聽到那句話,眼睛盯着她平坦的胸部,眉頭皺起,“你裹得這麽平,胸不會痛嗎?”

沈琪瑄直接把他的臉往一邊推開。

他卻不閉嘴,“它還在成長階段,你這樣會阻礙它長大的。”

“閉嘴。”

“我覺得再大一點手感更好……”

沈琪瑄伸手捂住了某人的嘴,羞惱地瞪他。

龍錦昱眼中卻全是笑意,伸舌在她手心輕舔。

沈琪瑄堅持了一下,但最終沒堅持住,還是縮回了自己的手,摸出手帕擦手。

他摟着她笑,“阿瑄現在很好。”比以前在常平侯府時好太多了,性子更活潑了些。

擦完了手,沈琪瑄将帕子塞回了袖子,朝窗外看了一眼,“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龍錦昱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好吧,誰讓我拿你沒辦法呢。”

兩個人起身,他幫着她整理衣襟,确認沒有不妥,這才牽了她的手往外走。

臨出門前,沈琪瑄将手抽回,龍錦昱側頭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知道她在顧慮什麽,倒也沒再去牽她的手。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雅間,又并肩走下樓。

兩人雖都是豐神俊秀之人,但因樓下的那些人大多在關注臺上表演之人,倒沒引起太多人注意。

因為沈琪瑄想要走走,便沒有立即上車,他們并肩在前,侍從護衛在後,與他們隔了幾步距離,再後面才是兩府的馬車。

兩個人默默行走,沒有說話。

走過那家銀樓時,鐘婉兒正扶着丫鬟的手從裏面走出來。

再次見到慶王世子,她眼瞳微縮,整個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她猶記得上一世那男人說過慶王世子不是個好惹的人,而慶王世子在其未婚妻過世後,再無另娶之念,即使後來承爵成為親王,也依舊孤身。

所以,為了改變命運,她才将主意打到了如今的慶王世子身上,想借着他的權勢地位助自己脫離原本的命運。

不過卻是她太過想當然耳,她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奚落一番,然後将她留給了一個惡心的男人……

那天的事她不想再想,右手裏的帕子不知不覺間被攥得死緊,但她的目光瞥到那人身旁的另一人時,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陌上翩翩少年郎,如船行過水,蕩漾激濫,在人的心上落下了一抹擦不掉的剪影,而此時此刻,那心上人卻似穿雲破霧而來,猝不及防地撞進她眼中。

龍錦昱左看看,右看看,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張勝在後面看得一臉興味,這可是他家少爺的桃花啊。

沈琪瑄察覺到男人停步,不由停步側身,不解望過去,“怎麽了?”

龍錦昱驀然一笑,上前兩步,再次同她并肩,“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罷了,沒事,走吧。”

那日他衣衫樸素,如今卻錦繡貴氣,能站在慶王世子身邊的人,身分怎會低微?難怪當日她就覺得對方氣質出衆,卓爾不凡。

鐘婉兒伸手揪住了胸前衣襟,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一輩子。

老天爺明明給過她機會了,可她卻一再挑揀,落到如的田地。

憑她的容貌,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的,前世那人是何等身分,如今的丈夫卻又是何等的不堪,或許她就應該照着原來的路徑去走,而不是自己異想天開想改變命運。

她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沈琪瑄走得并不快,她難得有機會閑步在京城街頭,有一點兒享受這種散步般的感覺,龍錦昱照顧着她的速度,也很悠閑。

“阿瑄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她不明所以地朝他瞥了一眼。

龍錦昱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不過,這種方面遲鈍一些倒也無所謂。”

沈琪瑄到底不是一個笨人,念頭轉了幾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一臉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去。

此時距離方才的銀樓已經很遠,而那輛馬車也早已不在原地。

龍錦昱在一旁笑得不可抑制,伸手按在她的肩上,打趣道:“現在回神,晚了,人已經走了。”

沈琪瑄淡聲說:“當時回神就有戲嗎?無聊。”

龍錦昱贊同地點頭,“是極是極,本來就是不可能之事,還是阿瑄看得通透。”她似乎一直都是通透的。

沈琪瑄看到前方有一個書局,嘴角不經意地勾了下,直接擡腳走進了店裏。店裏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店中充斥着一股墨香味。

經史子集她興趣不大,比較喜歡小說話本和山水游記,用來打發閑暇最好不過。

她挑書,龍錦昱則含笑看着她挑書,夥計很有眼色地沒有過去打擾,覺得那兩人之間分明已經容不下第三個人。

她挑得很認真,不知不覺手中便多了幾本書。

一只大手從一旁伸過來,将她抱在懷中的書輕松地拿走,帶笑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你挑好給我,書重別累着。”

沈琪瑄并沒有在意他的調侃,她體力不好,她認,再說了,未婚夫妻出來逛街,當未婚夫的願意幫未婚妻拿東西,也沒必要多客套。

離開書局時,龍錦昱手中抱了十幾本書,出了店門,便有侍衛上前接過。

可到最後沈琪瑄還是沒跟他一道用午飯,帶着自己買的十幾本書坐車回去了。

目送未婚妻的馬車遠去,龍錦昱不免有些惆悵,不娶到家裏來總歸是少了些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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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是親生勝親生

溫度直線下墜,一下就讓人感受到了來自天地的無情。

這般嚴寒逼人的天氣,按沈琪瑄的本意她是絕對不想出門的,但她還是從沈家莊回到了自己在桃葉巷的宅子。

“張叔,你這火會不會燒得也太旺了?”

火光映紅了張勝的臉,他又往火洞裏扔了根柴,一臉憨厚,“這樣散熱不是會慢一點兒嗎?”

沈琪瑄就很誠懇地坦白,“但我覺得這比較像是要把人烤熟,其實我沒多少家財的,你這樣謀財害命得不償失啊。”

“少爺說什麽呢,老奴怎麽會生出這般惡毒心思。”

“那誰知道呢,畢竟人心隔肚皮。”

“這麽說也有道理啊。”

“對啊。”

龍錦昱找過來時就看到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火洞前,興致勃勃讨論着關于燒多久,能把睡在炕上的人烤熟了。

很少見到她這麽活潑的樣子,龍錦昱笑着倚在牆上溫柔看着。

她這位半路賴上來的家中老仆,為人頗風趣,阿瑄同他相處久了,人似乎都變得開朗了不少。

“阿瑄。”見她始終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龍錦昱忍不住出聲喚她。

他原本聲音就是那種勾人的低音炮,再添加了感情在裏面便越發讓人難以抵擋,雖說他更性感惑人的聲音沈琪瑄都聽過,但還是一時有點耳朵發麻。

龍錦昱直接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她不得不伸手摟住他的脖頸。

“冷落客人不好。”

沈琪瑄驚奇地看他,一個喧賓奪主的人是怎麽有臉說出這麽一句話的?

她從沈家莊回到這裏的時候,他早就登堂入室,并早早将家裏一并打掃幹淨,連火炕都提前燒上了。

龍錦昱将她抱回了房間,當然這會兒是肯定不會上炕的,炕太熱,虧得主仆兩個人閑得幹這種事。

他依舊是抱她在膝頭,将她整個人攏在自己懷中,手指在她腰間摩挲,輕聲在她耳邊說:“待上兩日我就得走了,阿瑄怎麽對我如此冷淡,岳父都比你熱情。”

沈琪瑄撇嘴,他這岳父倒是叫得毫不生疏,以前也沒見對常平侯這般禮遇。

是的,如今兩個人又再次有了婚約,是以都察院左都禦史沈停雲的女兒名義結的親,她依舊姓沈,父親賜名淑儀,小字阿瑄。

年後,除了父親回京官複原職外,再一個便是兩個人的親事,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八。

兩人重逢後幾日,他便匆匆返京,然後再回來時,便是走三書六禮的儀式。

沈家可不是常平侯府,不會允許某人直接夜宿閨閣,于是這臉都不要的男人以她的名義跟未來岳父說她想到故宅住上幾日,到底住了幾個月,有感情了,想想很快就要賣掉,心裏難免不舍。

她當時聽了只想罵句狗屁!

他還堂而皇之地演了出先行告辭返京的戲,直接跑到桃葉巷來守株待兔。

她能怎麽辦?

為了早日說定兩人親事,這男人往返京城,一路兼程,辛苦是肯定的。

看在他這麽辛苦奔波的分上,她也願意體諒他一點,所以就算他在父親面前胡說八道,她也什麽都沒反駁,算是默許。

“阿瑄真的不想嗎?”龍錦昱誘惑地親吻她的耳廓,“可是我想,想得身子疼……”他的手放肆地探入她的衣中,撫摸她的身體,一邊急切地吻住她。

她就知道!

然而沈琪瑄沒有拒絕,他很快就剝掉了她的衣服,将她整個人壓倒在厚實的床褥中。

屋中并不是只盤了炕,還有一架木床,青紗素帳,在龍錦昱眼中,寝具都不算太好,至多就算是個普通小富之家的水準。

但在這個時刻,誰也顧不得挑剔。

……

男人的體溫包裹着她,細細地輕吻着她的眉眼,然後往下往下再往下……

沈琪瑄十指無力地插入他的頭發,卻無法阻止他分毫。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裏的光線都已經暗了下來。

龍錦昱抱着她放進浴桶裏,然後自己也坐了進去,幫兩人清洗完身子,又很有耐心地替她穿戴好衣物,然後讓人進來收拾。

火炕的溫度此時高低正好,龍錦昱抱了人上炕,将人圈在自己懷中,半靠在引枕上閉目養神。

他精神其實尚好,但阿瑄有些受不住了,只能暫時收兵,等晚上再繼續。

劇烈運動過後,沈琪瑄睡得很沉。

龍錦昱歇了不久就恢複了精神,懷裏的人卻睡得正香,一張臉睡得紅撲撲的,他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伸指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只是低頭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

他其實也怕,怕是自己的大夢一場。

重逢後,她身上多少有了些變化,是與在常平侯府不一樣的面貌。但又好像仍舊是那個人,本質依然清冷,對他沒有多少眷戀。

屋子裏點了燈,燈下賞美人,很是別有一番風情。

“世子,晚膳好了。”

直到花嬷嬷來禀事,他才将目光從懷中人的臉上移開,不知不覺就看了她很久。

“那就擺膳吧。”

“是。”

花嬷嬷和丫鬟雙白去擺飯,龍錦昱則輕輕喚着懷中人,讓人醒來。

初醒的沈琪瑄帶着難得的嬌憨,惹得他忍不住又吻了上去,等她完全清醒了,他笑着親手幫她梳了長發,簡單地編成了一條麻花瓣,抱她過去用飯。

雖然不想放開她,但為了方便她用膳,龍錦昱還是放了她獨坐。

即便只是看她吃東西,龍錦昱都覺得無比的賞心悅目,他家阿瑄怎麽可以這麽好看。

沈琪瑄已經很習慣在男人的各種目光下泰然吃飯,并不會有太大的抵觸。

等到一碟剔去魚刺的魚肉被遞到了沈琪瑄的面前,她訝然,“給我的?”

“你不是嫌挑刺兒麻煩,我來。”

“哦。”她沒拒絕,夾了碟子裏的魚肉吃。

“阿瑄如今倒是吃得比以前多了。”雖然也沒多得太過明顯,但總是令人欣慰的,也難怪如今的氣色變好了。

“嗯,一直在努力養膘了。”

“成效不太大。”

“我很努力了。”

“嗯,我相信。”他笑中帶着對她的絕對寵溺,手上繼續挑着魚刺。

一起用過了晚膳,兩個人便又窩到了燒得暖烘烘的炕上。

“陪我手談一局吧。”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暧,現在可不準再拿不會來敷衍我了。”

沈琪瑄難得在跟男人繼續滾床單還是陪他下棋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考慮到自己的單薄嬌弱小身體,還是選擇了後者。

體力不濟事的時候,還是腦力勞動替代一下好了。

她的棋力讓他驚異了,果然有腦子跟沒腦子還是不一樣的。

“為什麽都不問問京城中的情況。”

沈琪瑄捏了一枚白子淡定落子,不以為然地說:“就算知道了,我也改變不了什麽。”

“話卻不是這樣說的。”

“哦?”

“沈琪珍跟我那個弟弟訂親了。”

沈琪瑄手裏那枚正要放下的棋子差點兒手滑滾掉,她擡眼看他,“你認真的?”

龍錦昱一臉無辜,“舍弟真的是對沈三姑娘一往情深,聞之令人心碎。”

沈琪瑄搓了搓胳膊,“你高興就好。”

“他們的婚期本來是定在來年的。”

這話一聽就有內情,轉折一定頗大,于是她便分了一眼過去,示意他可以繼續八卦。

收到眼神的男人笑了,伸手過去捏捏她的臉,笑道:“但沈三姑娘少女情思,私下約見未婚夫,然後少男少女一時情動便有了不該有之事……”

沈琪瑄手指輕扣炕桌,眼睛微眯,“龍錦昱,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影射什麽。”

他失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道:“我們那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之事。”

沈琪瑄并不這麽認為!

男人卻還在繼續往下說:“舍弟卻是多少耍了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他實在是體沈三姑娘身子太久了。又有些擔心自己熬不到娶人過門,便宜後來者,只好先下手為強。”

這很慶王府嘛,當年某人還不是堅持不能讓她白擔未婚妻的名頭,非要給她坐實了關系,家風使然啊。

龍錦昱有些唏噓的嘆了口氣,“所以我這身為兄長的,年前得趕回京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不能留下來陪阿瑄,我真是舍不得。”

沈琪瑄無言,這番話可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阿瑄。”

“嗯?”

他往她跟前湊過去,“你親我一口,我給你說個絕對內幕的消息。”

“愛說不說随你。”她才不慣着這狗男人,親一口?半口都不。

他突然身子往上一傾,成功在她臉上落下一吻,滿足地笑道:“誰親都一樣。”

沈琪瑄閉了閉眼,随手扔開了手裏的棋子,還下個鬼的棋,棋局都讓他掃亂了。

龍錦昱随手将棋子撿回棋盒,然後讓人拿了只檀木匣子過來。

沈琪瑄接過那只匣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男人笑着示意她只管打開,她便将匣子打了開來——裏面是一疊田莊鋪面的地契。

“給你添妝的。”粗略翻看手裏的契書,除了這附近周邊的,還有京城的。

她擡頭看着男人,臉上忍不住帶上了些許掩不住的笑,“是不是在我爹那裏挨罵了。”

“阿瑄還是這般聰慧。”

“活該被罵,我爹素來為官清正,兩袖清風,你這是想讓他遭到錢財來路不明的指摘?不但如此,你還有意無意暗示他老人家連一份像樣的嫁妝都準備不出來。”

龍錦昱摸了下鼻子,果然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思路一模一樣,別無二致,“所以,我這才轉而送給阿瑄嘛。”

沈琪瑄就笑了笑,“我這人跟什麽過不去,都不會跟錢過不去,東西我收了。”

他滿臉歡喜,“我就知道我們家阿瑄是個爽利人。”

“你那麽有能耐,怎麽這次不以勢壓人了?”

龍錦昱抓過她的一只手,低聲笑着,“阿瑄又何必明知故問。”

媳婦沒到手,老泰山那裏當然不能得罪。

就算以後媳婦娶進了門,要想家宅和順,泰山還是得供着,畢竟這不是之前的常平侯,空有血緣無親情,如今這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他從沈停雲那裏着實是貨真價實感受到了所謂的“翁婿皆仇敵”,丈母娘去得有點兒早,沒機會對他越看越順眼,只有那左看不是、右瞅不行的老泰山在當攔路虎。

為了婚期,他都不惜拿讨旨賜婚當由頭,用一句“擇日成婚換成即日成婚,岳父以為然否”這才算讓老泰山勉強松了口。

總之,最後婚期翁婿兩個都不滿意,一個嫌早,一個卻嫌晚。

沈琪瑄抿抿唇,到底眉眼還是露了笑出來。

龍錦昱看着她難得的笑意流露,用她的手摸自己的下巴,心中安寧且滿足。

他這種目不轉睛的看法,時間一長到底還是讓沈琪瑄有些受不了,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側身坐了避開他的直視。

龍錦昱發出一聲略顯促狹的笑,然後朝外面道:“時間不早了,鋪床吧。”

沈琪瑄面無表情。

進來的是花嬷嬷和雙白,這兩人都是龍錦昱從京裏急調來的,如今算是貼身伺候她。

她一直沒有去問初一、十五的事,因為她心裏清楚,護主不力的兩人就算能活着離開常平侯府,在龍錦昱那邊也讨不了好,盛怒之下的他到底會做什麽,她不敢深思。

花嬷嬷和雙白幹活很利索,不多時就鋪好了床褥,伺候兩人拆了發髻,換上寝衣,然後退了出去。

被窩裏熱烘烘的,男人的身體也是熱的,兩具年輕的胴體相擁在一起,男人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着沈琪瑄的身子,并沒有急着開動。

可沈琪瑄卻明顯感覺到了他某處的茁壯成長,燙得她心顫。

房間裏只留了一盞小燈,光線不十分明亮,倒讓氣氛更加纏綿幾分。

“你那個妹妹,是個心狠手辣的,把那人的命根子廢掉了。”

五雷轟頂不過如此,沈琪瑄去看男人的臉,光線陰影中他的表情卻看不太真切。

龍錦昱輕聲笑着,手滑上了她的大腿根,聽着她漸漸發出的輕淺呻吟,他眯起了眼,“這要是成了親,我那個好弟弟又會如何對她呢,我有些期待……”

沈琪瑄一下抓緊了他的肩。

……

有人恨夜長,便有人恨夜短。

走的那天,龍錦昱沒有一大早就出發,因為躺在他懷裏的人是個愛睡懶覺的。

其實若非顧念她身體,他更想讓她随自己一道返京。

沈琪瑄是在某人的騷擾下醒來的,昨天夜裏被人折騰了大半夜,她累得不行,想着他今日便滾蛋了,她終于可以睡個踏實覺。

結果,這人竟然半點兒都不着急趕路,冬日天黑早,他這出發時間是想夜間行路嗎?

“阿瑄一點兒不舍得都沒有嗎?”

一直盼着你早點滾蛋來着,怎麽可能會不舍得。

沒有的,真真的!

然而沈琪瑄出口的話變了個樣,“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算來,何其漫長。”

沈琪瑄一點兒都沒感動,只覺得自己腦仁疼,人前人後兩張臉,她其實還更喜歡他對外的那一副面孔。

跟別人都一樣,她就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可如今他明顯對她不同,讓她總懼他深情太過,她卻無法回以相同情感,年深日久如何是好?

她是無論如何都達不到他那種瘋度的。

既然都被他鬧醒了,沈琪瑄索性就起床梳洗了,否則,她覺得男人說不定就要再壓着她來場晨間運動了。

敬謝不敏!

如今她又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雙白和花嬷嬷的手都很巧,會梳很多發髻,不論有誰在身邊,都不會像她那樣編條麻花瓣就打發了。

一起用過飯,龍錦昱又拉着人手談一局。

實在是佳人雪膚花貌,紅裙姝麗,恁是無情也動人,要不是得按時趕回京,他真的想就此留下,親自護送她返京。

多看一眼是一眼……

看再多眼仍舊是要走的,他親手為她系上紅狐裘,牽着她的手一起朝外走去。今天是個晴天,但太陽也沒能讓天氣暖和幾分,依舊很冷。

兩個人牽手并肩走出巷子,巷口已有十幾騎整裝待發。

回京路遠,他們一行要頂風冒雪一路兼程趕路,騎馬是速度最快的。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他飛身上馬,俯首看她,她站在馬下,仰頭望他。

龍錦昱沖她一笑,溫聲說:“我在京城等你,莫讓我久待。”

“好。”

“好好養身子。”

“知道。”

似乎有千言萬語,臨別在即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龍錦昱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一拉馬頭,轉身揚鞭催馬而去。

侍衛們緊随其後,桃葉巷口便只剩下了沈琪瑄主仆數人。

一直到看不到人,聽不到馬蹄聲,她才收回了目光,轉身往回走。

她也得回沈家莊了,這處宅子再住得有感情,年後也要賣掉,這裏的田地倒不必賣出,只消托付給族人照看即可。

回到宅子,沈琪瑄坐在炕上靠在引枕上小憩,其他人則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等她被雙白喚醒時,東西都已經收拾停當,家裏一切火源也都滅了幹淨。

最後離去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宅子,心中一聲嘆息,這樣清閑簡單的生活終究還是跟她無緣。

雙白扶着她上了馬車。

車廂裏鋪着厚厚的氈毯,而沈琪瑄又給自己裹了件毯子,手裏還抱着小手爐。

她是真怕冷!

在馬車的颠簸中,她差點兒就又睡過去。

“姑娘,到家了。”

揉了揉臉,沈琪瑄讓自己清醒了一下,又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才下車。

她走進院子的時候,就看到沈停雲正倚門而望,嘴角不由便翹了起來,“爹。”

“世子走了?”等她走近,沈停雲輕聲問了句。

面對父親炯炯的目光,沈琪瑄只是一笑,坦然說:“走了。”

沈停雲捋須,“走得好。”

天天對着他閨女垂涎三尺的,當他眼瞎啊。

要不是看出來小倆口的親近,他也不會睜只眼閉只眼。

如今成了父女,當年常平侯府的事沈琪瑄自然也沒多做隐瞞,因此沈停雲這個嫉惡如仇的老禦史就差指着京城某座府邸破口大罵了。

那幫人真是瞎了眼,這麽靈秀聰慧的女兒說舍就舍,真是不配當人父,不堪為人母,狗屁的祖父母,一家子雜碎。

他們不要,他沈停雲要,他們不稀罕,他稀罕,白撿一個好閨女,這是老天賞他的。

只是一想到閨女才剛認下,很快就得嫁出去,他就又想罵人。

那個混蛋慶王世子!

要不是看在那小子一把年紀,年近而立,他一定多留閨女幾年再說,年後他回京赴任,同時也算是帶女入京待嫁。

“就算他貴為慶王世子,阿瑄也不必怕他,有爹呢。”

“我不怕。”沈琪瑄忍不住笑,伸手挽住父親的胳膊,一臉自得,“我爹這樣鐵骨铮铮的禦史,自然虎父無犬女。”

老大人捋須而笑,“那是。”

沈琪瑄親熱地問:“家裏中午吃什麽?”

“羊肉湯鍋,正好祛祛寒。”

“嗯,還是我爹想得周到。”

沈停雲拍拍女兒的手。

父女倆進屋,在大廳坐下,有下人過來奉茶。沈琪瑄那杯不過是杯清水,以前茶便是在她的禁忌之列的,如今也照舊。

其實,她覺得自己現在偶爾喝上幾杯茶水并不礙的,但顯然身邊的人并不這麽認為。

不過別人的善意要懂得接受,她沒興趣為反抗而反抗。

沈停雲跟她商量起來,“關于你的嫁妝,我們在家鄉這邊準備一些,另外我派了管事先行入京,在京城再采買一部分。”

“這些事爹做主就好了,我沒什麽意見的。”

“嫁妝不豐厚不會惱嗎?”沈停雲打趣閨女。

“不惱,有什麽好惱的,嫁妝豐厚有嫁妝豐厚的過法,嫁妝不豐厚有不豐厚的過法,又不是什麽難事。”

沈停雲就笑,“你倒是挺豁達。”

“我一向看得開嘛。”

沈停雲一時默然,這丫頭雖是自我調侃,卻莫名讓人心酸,以前她要是看不開,日子怎麽熬得下來呢?

常平侯府那幫不當人的玩意兒,真是太該死。

“爹?”

沈停雲掩飾地笑了笑,“哦,沒事。”

她卻心中了然,不由笑着說:“我都不在意的事,爹就不要在意了,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對,好好過,過好日子。”然後,他看着笑咪咪的閨女,冷不防問了句,“他是不是把那些地契給你了?”

沈琪瑄眨了眨眼,依舊笑咪咪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能拔自家男人羊毛的時候我為什麽不拔啊,難不成讓他攢小金庫,将來給別的女人花嗎?”

沈停雲因閨女理直氣壯的态度吃了一驚,但不得不說,很有道理啊。

當沈琪瑄這句铿锵有力的話傳到還在返京途中的龍錦昱耳中時,他笑着摸下巴,深以為然地點頭。

他家阿瑄很有當家主母的虎威嘛。

會吃醋好啊,否則他真要當她是一塊石頭,無論他怎麽焙都不會熱呢。

才剛分別,相思已至。

不入相思門,不知相思苦,入得相思門,相思令人苦。

他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他想早日能名正言順地擁她在懷中。

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開始準備過年的事。

這是沈琪瑄第一個有參與感的新年,她興致勃勃地跟着府裏的人忙來忙去。

當然,動手的事極少能被允許,但是動嘴也是參與啊,而且她也沒有亂指手劃腳。到了年夜飯的時候,在她的堅持下,到底還是下廚親手做了幾樣菜。

有人伺候沒什麽不好,就是總把她當易碎的琉璃這點兒不是太好,大約還是某人禦下太過嚴苛的緣故,讓身邊伺候的人總是這麽戰戰兢兢的。

從天剛擦黑的時候,天上就開始飄雪,現在雪漸漸有些變大,地上很快便積了一層雪。

沈琪瑄攏着鬥篷從廊下走進屋子,就見屋裏下人們正在将年夜飯擺上桌,雖然主人只有他們父女兩個,但是飯菜還是很豐盛的。

“辛苦瑄兒了,快過來坐。”

“不辛苦,我很喜歡這種過年的氣氛。”沈琪瑄一邊解下鬥篷遞給一邊的雙白,一邊笑着搭話。

沈停雲就笑着舉杯,“這些年總是一個人,難得今年終于有人陪我一起過年了,值得喝一杯。”

沈琪瑄也舉起了杯,但她杯裏的卻不是酒,而是蜜水——也算不錯,至少不是白水。外面雪花飄飄,屋內其樂融融。

飯後,父女兩個各抱一個茶杯圍着炭爐而坐。

沈停雲是個健談的,他将以前朝中之事娓娓道來,不時還要求女兒說一下自己的見解,對于女兒某些獨樹一幟的見解,沈停雲頗欣賞,頻頻點頭,然後心中又難免有些遺憾,想着阿瑄要是個男子,朝堂之上該有她一席之地啊。

等到挨到子時正,府裏的人便開始準備到外面燃放鞭炮。

本來都有些睡意的沈琪瑄一下就來了精神,武裝好自己,就跑出去站得遠遠地看放煙花爆竹。

“少爺,您要不要也放一根試試?”張勝誘惑地提議。

沈琪瑄毫不猶豫地搖頭,“我看着就好。”她屬于那種能看不敢動手的類型。

“少爺您的膽子可真小。”

“嗯。”她一點兒不覺得這有什麽可丢人的,有的人看到只毛毛蟲都會吓得驚惶失措大喊大叫,她這真不算什麽。

爆竹聲在村子裏各處響起,将過年的氣氛渲染得越發濃烈。

喧嚣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沈琪瑄披着鬥篷站在檐下仰頭看天,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落,天地都已是一片白。

爆竹一聲除舊歲,家家戶戶舊桃換新符,又是一年過去了啊。

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院子,進了屋,簡單洗漱了一下,困乏的沈琪瑄就上床睡了。好像也沒睡多久,她就被外面的爆竹聲驚醒了。

是哦,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要早早起來拜年的。

沈琪瑄并沒有立時就起,她挨到這一波早起的爆竹聲停歇,又睡了回籠覺,到酉時末才在丫鬟雙白的提醒聲中掙紮着睜開眼睛。

過新年,穿新衣,紅衣紅裙,紅絨花金步搖,沈琪瑄整個人都包裹在一團火中,卻越發襯得她膚白若雪,明眸皓齒。

趕過去給父親拜年,她成功收到了一個紅包。

因為今天村裏過來走門拜年的人多,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好在人前露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雪已經下了一夜,現在天上仍飄着細雪,沈琪瑄難得興起,想到外面去堆雪人,于是将自己從頭到腳武裝好,叫上了張勝,一起去進行戶外活動。

她由于穿得太厚,行動不太便利,主要負責搖旗吶喊,“張叔,不行,這邊雪不太均勻。”

張勝一邊拿鐵鍬壓實雪,一邊說:“少爺,您不動手能不能不要一直指揮來指揮去的,老奴有自己想法的。”

“不是,張叔,你堆得有問題還不許人提意見的嗎?”

“我是不許人提意見嗎?明明是您意見太多好嗎!”

沈琪瑄感覺自己被小看了,努力想幫忙,結果一鐵鍬拍過去,準頭不好,一下就把老仆剛安上去的雪人腦袋拍掉了。

張勝無話可說。

沈琪瑄有些讷讷地說:“人有失手嘛。”

“少爺您那叫失手嗎?您明明就是沒準頭。”

沈琪瑄腳下搓了搓地,仰頭看天,一副不屑多作解釋的模樣。

張勝只好從頭滾一個雪人腦袋出來。

村裏的孩童都換上了新衣服,揚着天真的笑臉成群結隊地在雪地裏跑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看到沈琪瑄這邊在堆雪人,不少孩子都跑過來一起玩。

正月天,見人就道新年好,人人都是笑臉客,花嬷嬷讓雙白從府裏拿出些糖果分給孩子們,得到了許多的感謝以及吉祥話。

眼見雪越下越大,雙白不由走過去,輕言勸說:“姑娘,雪越發下得大了,咱們回去吧,莫要着了涼。”

沈琪瑄不是聽不得勸的人,而且她玩了一會兒也确實有些累,便說:“好。”然後又扭頭笑着對那些孩子們說:“我先回了,你們繼續玩。”

孩子們便紛紛跟她道別,喊什麽的都有,最離譜的是喊她祖姑奶奶的,她爹在族裏輩分實是有些高了。

沈琪瑄讓雙白發紅包給晚輩,在花嬷嬷的攪扶下緩步往家中走去。

一等回了房,花嬷嬷和雙白就去找了幹淨的衣物出來,趕緊服侍自家姑娘将身上沾了冷氣和雪的衣物鞋子都換了。

沈琪瑄也由着她們,到底還是她自己的身子骨不夠健康,讓身邊伺候的人草木皆兵的。

廚房給她煮了一碗紅糖姜水,她趁熱喝掉,結果因為運動完了,屋裏又暖和,她歪在軟榻上一不小心又睡了過去。

到午飯時,看到姑娘還在睡,花嬷嬷仍把人叫醒。沈琪瑄睡得懵懵的,拿濕巾擦了把臉,這才算是勉強清醒了。

“姑娘醒了就快些梳妝,老爺等着姑娘一起用午飯呢。”

沈琪瑄這下急了,“怎麽好叫父親等我,是不是叫得遲了?”

花嬷嬷就笑,“姑娘不必擔心,老奴曉得老爺要和姑娘一道用飯,看着點兒叫姑娘的,誤不了。”

沈琪瑄松了口氣,點點頭,“那咱們就動作快些,發髻就不要梳那些繁複的了,揀簡單方便的來。”

“好的姑娘。”

先前沈琪瑄換下的衣物已經被烘烤過,所以又換上之前那套紅裝。

花嬷嬷和雙白做事都很俐落,再加上她們姑娘向來不耐在描眉畫眼上花費工夫,她們在這上面省了好多力氣。

但有時候,她們都覺得姑娘真是太不講究了,也就虧得姑娘底子好。

裝扮完畢,沈琪瑄帶着一陣寒風走進了正廳,就看到父親正拿着本書烤着炭爐在看。

“爹。”

沈停雲笑着招呼,“過來坐,一會兒就擺飯。”

“嗯。”應了聲,她便坐到旁邊。

他關切道:“上午跟那些小孩子一起玩,沒着涼吧。”

“沒有,爹也把我身子看得太弱了。”說到最後,她有些嬌嗔。

沈停雲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不能怪我們緊張,實在是你之前的身體太差了。”

行吧,這事她算是沒有發言權了,全是常平侯府的人害的。

“等天氣暖和了,我會好好鍛煉身體的。”沈琪瑄信誓旦旦地保證。

“少爺,您別整天光出一張嘴啊,來點實際的行動。”家中老仆不知又從哪裏冒了出來,聲音從外面傳進正廳。

沈琪瑄嘴角抽了抽,這老家夥怎麽天天神出鬼沒的,還一張嘴就拆她臺。

對于這事,沈停雲是站在張勝那邊的,他家瑄兒真的是太懶了,鍛煉這事一直是嘴上說說,一直就沒付諸行動。

聽到老爹也附和老仆,她無奈道:“好了,好了,今年開春我一準開始鍛煉。”

“拭目以待吧。”張勝的口氣充滿了懷疑。

一聽他這口氣,沈琪瑄頓時就理直氣壯了起來,“就是你總這麽不信任我,嚴重打擊了我的志氣,我才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少爺這張嘴真是會颠倒黑白,一口黑鍋就推到別人身上了!

張勝從門口探進頭來,朝自家少爺伸出兩只大拇指以表佩服。

沈琪瑄微微揚了揚下巴,就差輕哼一聲以示得意了。

看這一老一少耍嘴皮,旁邊的人都不由會心而笑。“那老奴就先替少爺琢磨琢磨怎麽鍛煉。”

“那敢情好。”

說完那句話,張勝就在門口消失了。

沈停雲忍不住有些興味地問女兒,“你覺得他會怎麽讓你鍛煉?”

沈琪瑄斬釘截鐵地道:“爬山我肯定是不幹的。”

沈停雲為之失笑,“你這要求還挺多。”

她振振有詞地說:“鍛煉也得講究方式方法啊,否則那就不是鍛煉,是找死。”

說的好有道理,大家竟無言以對。

沈停雲果斷換個話題,“好了好了,反正要鍛煉也是開春以後的事,咱們還是先吃午飯吧。”

她點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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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幾重緣分又重逢

薄霧在晨曦中漸漸散去,露出小鎮山清水秀的樣子。

一大早河畔便有人挑水、漿洗,水邊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聽說你們家那邊新搬來戶人家?”

“嗯,是對主仆。”

“那姑娘真長得那麽水靈啊?”有人挑起了話頭子,便有人立馬跟着八卦起來。

“水靈。”說話的婦人眉飛色舞,“知書達禮,一看就不是小戶人家出來的。”

“那怎麽只有主仆兩個人啊。”

“這年頭誰還沒個時運不濟的時候啊,投親不遇,便在他鄉落地生根了呗。”

“也是怪可憐的。”

“再落魄,也比咱們這些土裏刨食兒的人強。”

“倒也是。”

離河不遠桃葉巷中一戶人家,白牆青瓦,院中養了些花木,如今開得正豔。

穿着短褐,挽着袖子的霜鬓老者正手執利斧在柴房外面劈柴。

木頭被劈開的脆響一聲接一聲,十分有節奏,劈柴人的動作幹淨俐落,帶着力量美。

主屋門打開,白衫青裙的沈琪瑄走出來,看到院中劈柴的張勝,神色有幾分無奈,“張叔,不用這麽早叫我起床吧。”

張勝回道:“家裏柴禾不多了,我得準備些,要不少爺怎麽生火燒水做飯。”

他絕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年紀輕輕的,天天睡懶覺,像什麽話,尤其還是個姑娘家。

雖然知道沈琪瑄的性別了,可張勝還是喜歡叫她少爺,沈琪瑄也聽得很習慣,算是主仆倆的小樂趣。

至于旁人覺得怪,那也跟他們沒太大的關系。

沈琪瑄懶得跟對方廢話,挽了袖子,系上圍裙,往廚房走去。

坐吃山空終非長久之計,主仆兩個在江湖上飄了幾個月,不久前才在這個小鎮安定了下來,買了宅院田産,日後就是名副其實的小地主婆了。

這處宅院挑得也巧,家中有現成的牲口棚,院落算寬敞,有正房有偏廂,住他們主仆兩個綽綽有餘,日後便是再買幾個下人也是夠住的。

房子是石頭打基,土坯瓦頂,價格也公道,他們簡單采買了幾樣家具便住了進來,然後螞蟻搬家日後再慢慢添補東西。

竈房升起袅曼炊煙,慢慢有蔥花餅的香味飄散滿院。

對自家少爺竟然會下廚,一開始張勝其實挺驚詫的,後來想想,好像又沒什麽好驚訝的了。

進得廚房,出得廳堂,對聰穎不凡的少爺是事兒嗎?

那當然不是啊。

院子裏有石桌,飯好了,主仆兩個就坐在石桌邊一起吃。

粟米粥,蔥花餅,外加一個拍黃瓜,一碟醬菜,簡單、樸實、管飽。

沈琪瑄因為吃得少,向來撂筷子比較早,張勝飯量雖大,但吃得快,倒不是太拉長用餐時間。

“少爺,我打聽了,今兒鎮外青陽山下有廟會,去逛逛不?”不等他家那懶骨頭嬌少爺拒絕,張勝跟着又說:“多走動走動對身體好。”

“行吧。”沈琪瑄不是很情願地點了頭,然後收拾了碗筷去洗涮。

家裏缸裏的水幾乎總是滿的,就算一時少了,只要老仆有空,很快就會把水挑滿,跟有強迫症似的。

果然,等她收拾好廚房,他們離家之前,家裏的水缸就又都滿了。

行吧,也算是個好習慣。

出門嘛,男裝到底更方便些,所以沈琪瑄又換上儒衫變成了一個眉目清俊的俏書生,張勝套好馬車,拉上自家主子慢悠悠地往鎮外晃。

青陽山是這裏遠近馳名的地方,山上有寺廟,有道觀,還有庵堂,挺齊全。

觀名青陽觀,在半山腰,占地規模不算小;寺名青陽寺,在山頂,較青陽觀規模要小些;庵名青陽庵,位于青陽觀和青陽寺之間,是三者之中規模最小的。

但三家香火都不錯,每逢初一、十五山下都會有廟會,附近的百姓會來趕廟會,通常都會很熱鬧,今天也不例外。

沈琪瑄主仆兩個出門的時候就不早了,路上走得又慢,到青陽山下廟會集市時差不多都要到飯點了。

張勝甚至覺得少爺就是掐着飯點來的。

這邊因為經常有廟會,山下也是有酒樓、茶樓和客棧的,平時亦不會缺少客源,好多來上香的香客便經常會光顧落腳。

将馬車寄存到客棧,主仆兩個就去逛了。

廟會上貨物琳琅滿目,看得沈琪瑄雙眼放光,她倒也知道手中銀錢有限,必須節制,不随意購物,主要是逛個熱鬧。

逛得累了,飯點到了,兩人便就近在一處面攤坐下,要了兩碗面。

純手工,無機械,現場制作,吃的就是那口原汁原味,澆頭不夠還可以再加,老板是實在人,浦汁不是那種念死人的鹹。

沈琪瑄等面上桌,直接先挑了兩筷子到老仆碗裏,沒吃蒜,只往碗裏加了杓辣椒。

七月分雖然入秋,但事實上還是滿熱的,尤其是中午吃熱湯面的就尤為考驗人,幸好她有帶折扇,一邊據風一邊吃,沒花太長時間就吃掉了自己那份,然後,便悠閑據着風坐在一邊等家中老仆。

張勝吃一碗不夠,又加了一碗,她由衷感嘆胃口真好!

這幾個月跟着老仆風餐露宿,不但學了不少走江湖的技巧,還學會了騎馬和趕車,估摸着就算這老家夥哪天不告而別了,她都可以自己獨自跑江湖了。

當然了,這是玩笑話,跑江湖她可真沒那興趣。

但不得不說,身子骨經過這一番磨砺是比以前強了些,同時她也比以前黑了些。不過,等過個冬天,應該就又白回來了。

挺好!

帳是老仆結的,出門在外得講尊卑——老家夥自己說的。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主仆兩個慢吞吞順着人群往山上走,半路還在歇腳亭坐了會兒。

“少爺,你這體力是真不行啊,這才走幾步路。”張勝日常吐槽。

沈琪瑄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眼皮都沒搭他一下,理直氣壯地說:“少爺我是用腦做事的人,不像你那麽皮糙肉厚的有什麽好奇怪的。”

“好歹平時多鍛煉一下,也不至于爬個山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

“過分了啊。”沒有這麽誇張形容的,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林妹妹都不會這樣吧。

說歸說,張勝還是将一個水囊遞到了她面前,“少爺,喝口水潤潤嗓。”

沈琪瑄拿過去喝了兩口,塞好塞子又遞還給他,張勝再次挂到自己腰上。

順着山道往上,半路有處茶棚,登山的百姓走得渴了便會花錢買碗水喝,沈琪瑄忍不住朝老仆瞥了一眼。

張勝笑呵呵地說:“少爺是講究人,哪能随便喝外面的茶水。”

沈琪瑄撇嘴,又拐着彎諷刺她,呵,她怕嗎?

兩人于是沒買茶水,直接到了青陽觀,青陽觀外人不少,沈琪瑄擡頭多看了一會兒匾額上的“青陽觀”三字,有些神游。

未來她多半還是會當個在家居士,好歹是個不婚的借口嘛。

跟着人潮進了觀,在三清寶殿上過香,她帶着張勝在觀中四處閑逛。

觀中景致倒也清幽別致,古木蔥郁,是個夏日避暑的好地方,兩人信步走到一處涼亭不遠處,有人在內對弈。

一人青衫方巾,兩鬓霜白,胡須花白,氣質儒雅,像是那種飽讀詩書之人,另一個是中年清瘦道人,頻下三缙青須,很有仙風道骨的風範。

老文士身後垂手站着位青衣老仆,亦是兩鬓斑白,瞧着比文士要老上一些。

沈琪瑄在不遠外駐足片刻,不欲擾人清靜,便打算就此離開,不料涼亭中的那位老文士卻在這時開口——

“你過來。”

被點名的沈琪瑄一頭霧水,忍不住用手指自己,滿是疑惑,“我嗎?”

“對,就是你,過來。”

念在敬重長者的分上,沈琪瑄聽言走進了亭子,朝裏面對弈的兩人作了一揖,“晚生見過老先生,見過道長。”

文士捋須而笑,有幾分贊許,“還算有禮數。”

沈琪瑄心中越發狐疑,總覺得對方有極大可能是認錯人了。

“不知老先生喚晚生前來所為何事?”人家不說她只好自己主動問了。

文士指了指面前已下過半的棋局,“你來接着下。”

“晚生不善棋道,不敢獻拙。”

文士不以為意,“反正已是一盤殘局,你随便下即可,不用有什麽負擔。”

沈琪瑄猶豫了一下,又作了一揖,“那晚生就獻醜了。”

棋局果是殘局,卻非勝負已分,反有幾分膠着之意。

沈琪瑄左手捏住右袖口,然後提腕捏子而落,老文士目露贊許,緩緩點頭。

幾子落盤,勝負已現雛形,中年道人笑着搖頭,“是貧道輸了。”

“晚生莽撞,道長莫怪。”沈琪瑄長揖一禮。

“無妨無妨,少年人棋力驚人,乃是意外之喜啊。”

在幾人寒暄之際,又有對主仆走到亭外,是書生書僮的标準搭配,那書生十七、八歲的模樣,錦衣玉簪,相貌堂堂,看衣着家境明顯要比沈琪瑄這對主仆好上很多,但雙方站在一起,沈琪瑄這對氣勢上卻要反勝一籌。

那書生在亭外三步站定,躬身朝着文士行禮,“學生江川見過沈老大人。”

原本面帶笑意的老文士臉上笑意一下收斂,皺眉看向亭外的書生,“你是江川?”

“學生正是江川,前些日子曾經拜訪過老大人,只是未能見面。”

沈停雲轉向一旁的沈琪瑄,“你是——”

沈琪瑄微笑執禮,“晚生只是路過的。”看吧,果然是認錯人了。

沈停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心中嘆了口氣,對站在桌邊的沈琪瑄說:“你是個知禮的。”

沈琪瑄并不在乎這場烏龍,笑着作揖道:“晚生就不打擾老先生和道長的雅興了,就此告辭。”

沈停雲和道人都對她捋須點頭,沈琪瑄從容退出涼亭,然後走下臺階。

“冒名頂替,君子不為。”江川在兩人錯身而過時,忍不住忿忿輕言。

這話落到沈停雲耳中,他眉頭又是一皺。

沈琪瑄都懶得搭理這種腦子有坑的人,充耳不聞,徑直走向等在一邊的家中老仆,“張叔,我們走吧。”

“少爺,咱們要不要再往山上走走,去寺裏上炷香求個簽?”張勝興致勃勃地提議。

“求什麽?”

“求姻緣啊。”張勝一臉操碎了心的樣子,“少爺一年大似一年,千萬不要學老奴打一輩子光棍,這不好。”

沈琪瑄用力握了下扇柄,一臉和善道:“我終于明白你為什麽至今還打光棍了。”

“為什麽?”張勝不恥下問。

“因為你長了一張嘴。”嘴賤啊。

“少爺,你這樣戳人心窩就不厚道了吧。”

“張叔啊。”沈琪瑄停步,一臉真誠對老仆說,“像少爺我這樣厚道的主子不多了,要懂得珍惜啊。惜福,福才長久。”

“少爺,謙虛,要謙虛啊。”

涼亭內的沈停雲和道人對視一眼。

道人笑言,“不想卻是個性情跳脫的。”

沈停雲則一臉欣慰地說:“有什麽不好嗎?”

道人點頭,“挺好的,少年便該有少年的心性。”

江川一時被晾在了亭子外,亭裏的人不理他,他既不敢開口,又不敢走,說不出的尴尬。

沈琪瑄在家中老仆的撺掇下,到底又爬到了山頂進了青陽寺。

爬山這活兒果然不适合她,她在寺裏一處臺階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氣喘順了,挑了幾處大殿,上了幾炷香,沒求簽。

人長得好看,就難免惹人側目,尤其是這種眉目清俊的翩翩少年書生,那惹來的秋波是一個接一個,畢竟廟會上懷春少女總是不缺的。

張勝跟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沈琪瑄連半眼都不分給他,只管大步流星往山下走。無巧不巧的,在半路沈琪瑄主仆又遇到了先前在青陽觀中見過的老文士。

“也是有緣,陪我這個老頭子走走吧。”沈停雲笑呵呵地說,一臉和藹。

“長者不棄,晚生自當從命。”

沈停雲點頭,跟她一邊走一邊聊,“你不是我們本地人吧。”

“嗯,剛在這裏落戶沒幾天。”

“聽口音是京城人氏?”

“嗯。”

“我們這邊山清水秀,是個居家的好地方。”沈停雲頗有些王婆賣瓜的意思。

“是呀,就是看中了這片山水靈秀,才決定在此落腳的。”沈琪瑄言語之間俱是真誠。沈停雲笑道:“年紀小,說話倒是滴水不漏。”

“長者面前,焉敢不小心應對。”

“老夫姓沈,家在離此不遠的沈家莊,小友有暇不妨到家中一坐。”

沈琪瑄難得沉默了片刻,然後帶着些赧然開口,“老先生,實不相瞞……”話音頓時往下壓了又壓,才道:“我是個姑娘啊。”

讨教學問什麽的,就不必了吧,她又不考狀元。

沈停雲腳下一晃,差點兒拐到,還好身邊的沈琪瑄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睜大了眼,仔細打量了她一遍,“姑娘?”

“啊。”她點頭。

沈停雲有些惋惜,“難得這麽有老夫眼緣的。”

“老先生,重男輕女不好吧。”

他瞥了她一眼,“那你是能去考個秀才舉子回來?”

“不怕死的話也不是不行。”

沈停雲無奈,又覺得有趣,果然是個性子跳脫的。

雙方在山下分道揚鐮,臨別時沈停雲說:“有空你還是可以到我家來和我手談幾局的。”

沈琪瑄從善如流,“好的,有空一定拜訪。”

對自家少爺這種敷衍的承諾,張勝打內心是鄙視的,畢竟少爺太懶太宅了。

河畔楊柳依依,樹下釣者比鄰而坐。

一老一少,各自專心致志盯着水面,等待着上鈎的魚。

輕風拂水,波瀾微生。

“魚魚魚……張叔,幫我拉竿……”

在一個梳了一條烏黑長瓣的紅衣少女連呼帶喚手忙腳亂的咋呼聲中,樹上落下一條身影,眼明手快動作流暢地一把扯住魚線,随手一甩,一條一尺來長的魚活蹦亂跳地落到了不遠的青石板路上。

張勝走過去将魚揀起,扔進一旁的水桶中,又轉向自家少爺,“少爺,您這細胳膊細腿兒的,釣條稍大點的魚就不知道是誰釣誰,實在不行咱往腳上綁兩沙袋咋樣,壓秤。”

沈琪瑄不高興嗔了聲,“滾。”

“好咧。”張勝又躍回了樹上,繼續窩到之前靠坐的樹相上。

坐在一旁的藍衫老者捋須輕笑,“瑄丫頭,那老家夥也沒說錯,你以後是得多吃些,有重量些才好。”

沈琪瑄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是我不想長膘嗎?我每天除了吃飯都盡量不運動,不就為了多長點肉嘛,它不長我能有什麽法子。”

“你每頓飯吃得跟喂鴿子似的,能長什麽肉。”沈停雲一臉不敢茍同。

說到這個,沈琪瑄就不免氣悶,“我的胃就那麽點大,有什麽辦法。”

沈停雲搖頭,“真不争氣。”

這是争氣不争氣的問題嗎?

沈琪瑄将釣鈎再次抛入河中,往老人身邊挪了挪馬紮,“您老那麽閑,在家鄉都沒幾個親朋故舊嗎?怎麽有工夫跑來陪我釣魚啊?”

沈停雲盯着河面,悠然道:“小友也是友啊,是不是,瑄丫頭?”

“話是這麽個話,不過啊——”沈琪瑄一本正經狀,“不是我嫌棄您啊,丁憂在家的官老爺,跟我們江湖人可半點兒不搭。”

“暧,別這麽說。”沈停雲一臉的不以為然,“好端端的大家閨秀非标榜自己是野丫頭,圖什麽?”

“鬼的大家閨秀。”沈琪瑄一臉嘲諷,“一文不值。”

沈停雲卻是樂呵呵的,“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随便說。”

他這麽說,她反而就不想說話了。

沒聽到小姑娘的反駁聲,沈停雲扭頭看了一眼,就見小姑娘坐在馬紮上百無聊賴地甩着自己的瓣尾,眨巴着眼睛看河水。

小姑娘大約是不會自己梳發髻,着女裝的時候,經常就是簡單地梳一條大麻花瓣,連朵絹花都懶得簪。

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一個小姑娘,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麽事,孤身流落異鄉。

“家裏怎麽不買個小丫頭,好歹幫你梳梳頭。”

沈琪瑄甩着瓣尾,感傷地道:“身邊的人多了,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何必給自己找那麻煩。”

沈停雲一時無話可說,察覺她心情低沉幾分。

說着她好像就想到了什麽,扭過臉來,“沈老先生,你好意思說我?你家裏也沒幾個伺候的呀。”

沈停雲實事求是地說:“比你這三瓜兩棗的要強得多了。”

“哈。”

看她重展笑靥,沈停雲轉回目光,盯着河面道:“我呀,馬上丁憂也要期滿了……”

沈琪瑄搶答,“那就預祝老大人老骥伏枥,再攀新高。”

“你這提前告別會不會早了點?”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早晚的事,提前說了,省得到時候我忘了。”

“小小年紀記性就這麽不好了?”

“沈老先生,整天用腦很累的,我呢,如今就一個目标,混吃等吃,努力養膘,争取不讓風一刮就走。”

“真是好大的追求。”沈停雲忍不住調侃。

“那必須的。”沈琪瑄一臉驕傲。

沈停雲一下就被她的表情逗得開懷大笑。

他為官清貧,妻女早逝,老母高齡過世後,他回鄉丁憂,族人倒是不乏勸說他從族中過繼一子以承香火,好老來有所依傍。

然而世态炎涼,人心難測,是否後繼有人,他以前倒不怎麽在意。可跟這瑄丫頭相處久了,他倒真的開始有那麽點兒想法了。

反正兩人都姓沈,五百年前是一家,真成了一家人,他老來有女,她身有依傍,也是兩全之事。

“阿瑄啊。”

“嗯?”

“咱倆要不認個親?”

沈琪瑄狐疑地打量他,“認親?”

話将出口,沈停雲下意識清了清嗓子,一臉誠懇地看着她,“當我的閨女怎麽樣,可以入祖譜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琪瑄才皺了皺鼻子,未開口先嘆氣,然後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道:“老沈啊,做人不能這樣啊。咱倆如今算是忘年交,你居然打着當我爹的不良心思,這是平白想高我一輩啊。”

樹上的張勝跟着開口,“少爺,雖說這老家夥多少算是居心不良,但其實想想也無不可啊。”

沈琪瑄瞪他,“閉嘴。”

張勝故意捂嘴,“得咧,是老奴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沈停雲笑呵呵地說:“瑄丫頭你仔細考慮考慮嘛,別着急下結論。”

她搖頭,“做你女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是你要回京的,所以不成。”

沈停雲神色微凝,“京城?”

她嘆了口氣,“傷心之地,不堪回首。”

沈停雲眉頭微揮,“牽扯很大?”

“有些故人故事不想再見再想,老大人好意心領了。”

沈停雲也不強求,和藹地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事談不攏,咱們就不談了,可不行連朋友都不做了啊。”

她笑了笑,“這個自然不會。”

沈停雲搖搖頭,“是我将事想得淺了。”

她搖頭,“不礙的,您也是好心,想着兩全其美,只是世間事,難得兩全其美。”

魚線輕晃,有魚咬鈎,可是沈停雲卻并沒有提竿。

沈琪瑄瞧見了,不由笑道:“沈老,您這可真是垂釣不釣,菩薩心腸啊。”

“今天咱們也釣了幾條魚了,夠吃了,一會兒瑄丫頭掌勺,我也嘗嘗鮮。”

“沒問題。”

一老一少又在河邊垂釣了一會兒,這才收拾家夥往桃葉巷而去。

回到家裏,張勝在院子架了支鐵爐子,三個人就在院子一邊說話,一邊共同準備晚飯。

沈停雲看沈琪瑄幹活俐落的樣子,實在無法想像她到底出身怎樣的家庭背景,生活的苦難又是怎麽把她變成如今的模樣,想來就覺得心疼。

若是自己的女兒,如何舍得她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雖不在朝中,但朝中邸報一直不斷,對朝中事情不會一無所知。

朝中近期最大的事件只能是去年因平遠伯牽扯出的承安侯,最後牽扯到了原慶王繼妃身上,差一點兒就把慶王府都拉下了水。

天顏震怒,朝官一時惶惶,難道小姑娘跟那幾家有關?

“沈老頭,你這是擇菜呢,還是玩呢?”

被張勝大嗓門一吼,沈停雲收斂心神,這才發現自己把該擇去的葉子留在盆中,反而把能吃的莖塊扔了,不由啞然。

張勝正在收拾幾尾魚,他家少爺會做魚,但是不敢殺魚,甚至不敢摸活魚,每次釣上魚來就跟活跳蝦似的,她手忙腳亂都不知道怎麽把魚收到桶裏去。

所以,他認為喜歡上釣魚這項娛樂活動一直是少爺在自尋煩惱。

十有八九是因為這項興趣可以長時間坐着不動等魚上鈎的關系,張勝這麽一想,靈臺頓時就清明了。

養是他家懶到骨子裏的少爺啊……沒得治了!

關鍵都這樣懶了,她都養不出一點兒膘,簡直是讓人捶胸頓足的恨吶,感覺糧食都浪費了。

“少爺,您是不是因為不喜歡挑刺,所以就不怎麽愛吃魚?”

“啊,你才想明白嗎?”沈琪瑄一臉“你好笨”的表情,頓時就戳到了張勝的心。

沈停雲在一邊無聲地笑。

三個人,弄了六個菜一湯,開了一罐酒。

沈琪瑄依舊是不被允許沾酒的那一個,對此,她倒也習慣了,小孩子就小孩子呗,反正和這兩個老頭的歲數相比她确實是個小孩子嘛。

被當成小孩子的沈琪瑄很快樂,畢竟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沈停雲喝得微醺,最後是被來接他的老仆人扶上馬車的。

沈家莊雖然在鎮外,但沈停雲在鎮裏也有一處宅院,每當他進城拜訪好友時都會住在鎮裏。

“老爺,今天怎麽喝這麽多?”老仆人一邊趕着馬車,一邊忍不住跟自家老爺念叨。

沈停雲靠在車門邊,一臉的惆悵,“閨女沒羅。”

老仆人瞥了一眼過去,“老爺真放棄了?”

沈停雲一手蓋在額上,一邊嘆氣,“好不容易碰到個有眼緣的,不太想放棄。”

“那您繼續琢磨法子呗。”

“你說我這也一大把年紀了,直接就告老還鄉,不是也挺不錯的嘛。”

“那敢情好。”

“讓我再想想……”

老仆人就不再多說什麽,反正動腦筋的事老爺在行,他不在行。

馬車,老仆,在馬蹄聲中漸漸消融在夜色中。

而桃葉巷中的某處宅子裏,沈琪瑄和老仆一塊收拾了殘局,坐在院子裏賞月。

“少爺,咱們是不是要準備繼續飄泊了?”

這兩人先前一路飄泊,一方面是因為沈琪瑄自己,另一方面則是距離元宵當夜那場追殺還過去不夠久,張勝擔心有追兵,是後來間接聽到自己的“死訊”在江湖人口中流傳,他便完全放心了,自家少爺要去哪,他便跟着去哪。

“沈老頭人還是挺可靠的。”

“這不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沈琪瑄雙手抱着後腦,向後躺在竹椅上,看着天上的那彎半殘月,有點糾結地說:“可是就要入冬了,我這身子骨不太允許我長途遠游啊,咱們等明年春暖花開再說吧。”

張勝無所謂,“行吧,少爺心裏有數就成。”

“我其實一點兒數都沒有。”沈琪瑄無比真誠地說。張勝面無表情地自顧自飲酒。

真誠什麽的,有時候跟少爺真沒半點兒關系,她也就瞧着真誠而已。

細雪紛紛,霜染人間。

冬月之初,有客自京城來,徑直踏入沈家莊。

一行人在莊門口便都紛紛下馬步行,當先那人頭戴兜帽,雙手攏袖,慢慢朝着一個方向而去,最後,他停步在一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并不如何高門深戶,但修繕得當,古樸典雅。

随從上前叩門。

數響之後,有人應門,是位年輕家仆。

他剛開口詢問一句,“不知客人高姓大名?”

“京中來人。”叩門的随從翻手将一塊腰牌亮出。

家仆看清腰牌上的字,立時神情緊繃,彎腰垂首,“小人這就去回禀老爺。”

“不必了,我們直接進去。”

家仆欲言又止,到底什麽沒說出口,只是當先領路。

正堂裏的爐火燒得很旺,一老一少正圍爐烤馍片,消磨時光。

訪客進來的時候,在朝中一貫老成持重、不茍言笑的原左都禦史沈老大人正手指着身邊的少女笑言,“你這丫頭,這是反客為主了啊。”

他順着老大人的手指看過去,整個人瞬間便定在原地。

一別經年,不想他鄉陌路又重逢。

沈停雲看到不請自入的人,面露驚訝之色,急忙起身拱手行禮,“在下見過世子。”

龍錦昱卻像是根本看不到他,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那個只是掃了他一眼就繼續默默翻鐵絲網上麒片的人。

好一會兒,龍錦昱才慢慢勾起了唇角,眼中也浮現了星星點點的笑意,“阿瑄,好久不見。”他邁步朝她走去,自然而然地在她身邊坐下,“阿瑄,久別重逢,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沈琪瑄拿起一片烤好的馍片,淡漠出聲,“沈琪瑄已經死了,墳頭的草都得有一人高了吧。”

“嗯。”

“那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吃嗎?”她将那馍片朝他遞過去。

他接過馍片,直接送到口邊,咬了一口。

“阿瑄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然後,他忽然伸手拉過她的一只手,垂眸端詳着,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雙手變粗糙了。”

她将手從他手中抽回來,不以為意地說:“很正常啊。”流落江湖,再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自然要承受生活的苦難。

“你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就算沈家舍棄了她,但對她的吃穿住用也不曾吝啬過,他更是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千嬌百寵地養着。

可是,經年不見,她的手上便多了這些苦難的痕跡,如何不讓他心疼?

沈琪瑄又從鐵網上拿了片離片,擡眼看過去,“老沉,你站着幹什麽?馍片可以吃了啊。”

沈停雲神色複雜地看着兩個人不說話,然後,默默地轉身走出了屋子。

與慶王世子有牽連的沈姓女子就只有常平侯府的嫡長女,只是去年她已經香消玉殒。

瑄丫頭姓沈,對京城避而遠之,只說故人故事不想再見再想,京城是她的傷心地——那她是如何身死的?

沈停雲站在檐下看着天上紛紛而落的雪,長久沉默。

炭火映紅了爐旁兩人的臉,屋中只有兩人輕輕咀嚼馍片的聲音。

吃完了手上的馍片,沈琪瑄沒有再去拿,只是将鐵網上已經烤好的馍片收到一邊的碟子裏,伸手拍了拍掉在衣服上的碎屑,站起身來。

龍錦昱也跟着起身。

她轉頭看他,“慶王世子既是來找沈老的,我便不打擾你們談正事了。”

“阿瑄跟我生分了。”

“世子,我已經不是你未婚妻了。”

他只是靜靜看着她。

她笑了笑,“我其實沒想到還能活下來,沈家動手太過倉促了。我不喝那杯茶的話,就不知是白绫還是匕首等着我了。”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看我,又不是我存心逃避你的。

這真的都是命運的安排,真真的。

“沈琪珍補上了一把火,燒毀了靈堂的棺材連帶其內的屍體。”他替她補全了信息。

“是嗎?女人的嫉妒心果然很可怕。”

龍錦昱聽着她波瀾不興的語氣,把到嘴邊的話改了,“過得還好嗎?”

“還行。”

他伸手在她身前攔了一下,“你體質畏寒,好好在屋裏待着,我和沈大人有地方說話。”

“哦。”她依然淡漠。

龍錦昱走出屋子,輕聲說了句“守好門”,便有兩名侍衛一聲不響手按刀柄站在了房屋門口。

沈琪瑄朝外看了一眼,扯了下嘴角,慢慢走回原來的位置,又緩緩坐了下去。

果然,還是不肯放過她。

無事可做,她便守着炭爐烤火,最後烤得自己昏昏欲睡。

就在她差點兒一頭栽到炭爐上時,有人伸手托住了她的額頭,她一下就清醒了過來。

男人帶笑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困了?”

不等她回答,她整個人突然被人淩空抱起,龍錦昱說話帶起胸腔震動,“沈大人,阿瑄困了,我先抱她去休息。”

沈停雲看了看沈琪瑄的神色才說:“我讓人領世子去瑄丫頭的房間。”

“勞煩沈大人了。”

“不勞煩,應當之事。”

外面雪下得越來越大了,沈琪瑄看着那雪勢,輕輕抿了抿唇,若不是這場雪,她本來不會留宿沈家莊的,也就不會被人堵個正着了。

時也?命也?

她別過臉去,不再看雪景。

龍錦昱抱着她進了她在沈家的客房,擡腳踢上了門,抱着她走到床邊坐下。他不說話,她也不想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說:“似乎見到我,你心情就不那麽好了。”

沈琪瑄未說話先嘆氣,“我以為終于從那個鬼地方逃出生天了,你一出現就表示我有極大可能還得再回到那裏,然後再看到某些一眼都不想看到的人,心情要怎麽好。”

“說得有理。”他捏着她的下巴擡起,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不過,礙眼的人不想見就不見,萬事有我呢。”

沈琪瑄點頭,平鋪直敘地說:“萬事有你,然後我就直接被沈家一杯毒酒差點兒送走,更差點兒被一把火把屍體都燒掉。”

龍錦昱咬了咬牙,這件事他有預感,可能會是他這輩子的污點,要時不時被懷裏這個丫頭拿來翻舊帳。

但能再次見到她,已經是蒼天開恩,小小調侃而已,他無所畏懼。

龍錦昱誠懇地認錯,“是我太過自傲,經此一事受益良多,今後做事會更周全。”

“世子有所得是最好,否則我死一遭也委實太過不值當了。”

“我果然還是喜歡聽阿瑄說話。”

龍錦昱低頭細細密密地吻住她,吻得她無處可躲,但最終還是克制下來,畢竟地方不對。

他伏在她頸側平複好紊亂的呼吸,終于舍得将她放到床邊獨坐。

沈琪瑄整理好自己衣襟,靠坐在床頭不說話。

他伸手摸摸她的臉,低聲輕笑,“我會把路給你清好的,你只要乖乖等着嫁我便好。”

沈琪瑄不置可否。

他卻笑得心滿意足,缺掉的那塊心終于在今天補全了。

“你歇着吧,我還有事跟沈大人細說。”

“嗯。”

他湊近她,低聲細語,“別擔心,不會讓你沒面子的。”

“好。”

“乖。”他終于起身,大步離開。屋子外面卻依然留下兩個佩刀侍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慶王世子,真真是被上一次的事吓壞了。



沈停雲在正堂等着。

龍錦昱再次走入正堂後,恭恭敬敬地朝老大人施了一禮。

“使不得使不得——”

龍錦昱直起腰,“這是為了阿瑄謝您的,這段時日,多謝您照顧她。”

沈停雲擺手,“哪裏,還是她的那個家中老仆照顧她更多一些。”

“家中老仆?”

“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

“人呢?”

“那老小子總是神出鬼沒的,大概是在哪兒貓着,需要他的時候就會出來了。”

龍錦昱點頭笑笑,這或許就是阿瑄流落在外的另外際遇了。

略作思忖,沈停雲還是把思考許久的話說出來,“世子,在下其實也有點兒事想跟您說一下。”

“哦?”

“其實,之前在下跟瑄丫頭曾經談及一事,就是想認她為女,進祖譜的那種。”

龍錦昱一下就笑開了,“此提議甚好,甚好。”

沈停雲也笑,“當時因為我丁憂期滿要回京的緣故,瑄丫頭拒絕了我,如今再提,應該就沒問題了。”

“當然不會有問題。”

雖說他不介意阿瑄的家世背景,是孤女也無妨,可旁人卻非如此。常平侯府不配做她的家,然而她跟沈大人看起來卻是真有情誼,若有沈大人做靠山,倒也是兩全其美。

正堂這邊相談甚歡,而沈琪瑄那邊也挺熱鬧。

龍錦昱離開沒多久,沈琪瑄的屋外就冒出來一個兩鬓霜白的青衣老者,兩名侍衛手按刀柄,警惕視之。

張勝也沒硬闖,嚷嚷着問:“少爺,這大白天您睡什麽啊?”

房門被打開,沈琪瑄抱着一只手爐站在門口,一臉的理所當然,“雪雨天本來就是用來睡懶覺的最好時間啊。”

張勝就忍不住吐槽,“您這麽精打細算地養膘,也沒見長一斤肉,全做無用功。”

“礙着你了?你是不是閑得蛋疼。”

他搖頭,“少爺,您這可是越來越不講究了。”

“滾。”

他笑着問:“外面雪積了挺厚,可以堆雪人了,少爺有興趣否?”

她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張勝了解地點頭,“就少爺這能靠着就不站着,能坐着就不靠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性情,想來是不太可能親手去堆雪人。”

不料,沈琪瑄卻笑咪咪地來了句,“但我可以看你堆啊。”

她興致勃勃要跟家中老仆一起去堆雪人,當然也沒忘了把自己從頭到腳武裝好,免得受凍,兩名佩刀侍衛自然也跟着他們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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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莫名多個老僕

距離京城遙遠的某地,沈琪瑄這個年卻過得并不那麽美好。

沒辦法,體質太差,到底是被毒害了十幾年,傷了根本,好好一個年,陪伴她的就是一天三頓苦澀難咽的藥湯。

以前是沒辦法只能等死,可如今機緣巧合擺脫了京城的一切,她就不想浪費自己的命,病了就得吃藥。

這個時代就這點不好,一不小心就容易挂掉,吃藥還不是藥丸,多是湯藥,苦哉!

沈琪瑄現在待的鎮子不大,但在上元佳節也是有連續三天的花燈夜市的,客棧裏的夥計都會換班去街上湊熱鬧,客棧中的客人沒特殊情況的也都會出門逛一逛,年節湊個熱鬧嘛。

只有她,難得有機會到街上觀燈,結果卻只能病恹恹抱着手爐窩在客棧昏昏欲睡。

打了個小盹醒來,沈琪瑄掩口打了個呵欠,看看腳下的炭盆中炭火燒得正好,把雙腳烘得熱呼呼的,難怪睡得挺舒服。

今年冬天真挺冷的,最冷的時候堪稱滴水成冰,她這孱弱的身體怎麽可能禁得住此時的長途跋涉,自然是挑了個鎮子暫時住下。

千小心,萬小心,結果臨近年關,不小心中了招,偶感風寒,咳嗽不斷,反覆發燒,原本就清瘦的人就越發清減了,沈琪瑄差點兒都要懷疑自己挺不過來。

掩口輕咳了幾聲,她從一旁的機子上提壺倒了杯水潤喉。

不點炭冷,點了炭對嗓子不太好,或許這也是她的咳嗽一直沒好利索的原因吧,但她真的很怕冷啊……

喝完水,沈琪瑄感覺肚子好像有點兒餓,天冷果然很消耗熱量,她身上沒有足夠的脂肪可供消耗,就只能時不時地補充熱量了。

整了整衣襟,摸摸頭,發髻沒亂,很好,可以出門下樓去找夥計要碗熱面湯吃。

當然,出門的時候她沒忘拿上自己的小手爐。

對于在自家客棧住了近一個月的這位游學書生,掌櫃和夥計跟他都已經很熟悉了。

對他們來說,沈琪瑄是個待人很和善的讀書人,而且長得還好看!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沈公子,要去看花燈啊?”看到他下樓,守在樓下看店的夥計不由開口問了一句。

沈琪瑄搖搖頭,“肚子餓了,廚房有什麽東西吃嗎?”

夥計一下笑起來,“巧了,老板娘在竈上給公子煨了一鍋雞湯,說是等公子餓了好拿來填肚子。”

沈琪瑄忍不住笑,“勞煩老板娘挂心了。”

夥計客氣道:“老板娘說了,沈公子是厚道人,銀錢給得足足的,她費些心是應該的。”

沈琪瑄随手朝夥計扔過去兩個銅錢。

夥計喜笑眉開地接住,“我去給公子端雞湯。”

“有勞。”

沈琪瑄在大堂挑了個地方坐下,看着門外斑駁的燈光,聽着遙遙傳來的歡聲笑語,不自覺露出笑容。

人間煙火最動人心,看着這樣的煙火氣,她才會覺得活着真好!

果然遠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常平侯府,空氣都變得清新自然了。

夥計從後廚走回來,等到他把砂鍋放到桌上,将蓋子一掀,那股濃醇的香味便立時彌漫開來,他忙盛了一碗給客人遞過去。

沈琪瑄接過碗,朝他一笑,“給我留兩個雞腿就好了。”

“多謝公子。”夥計憨憨地一撓頭,“我不着急,您先吃,等您吃完了我再收拾。”

她點頭,“也行。”

喝了碗雞湯,又把一只雞腿啃掉,沈琪瑄就覺得肚子有一點點撐,她不是不想多吃,但胃口太小。

看沈琪瑄示意後,夥計就将雞腿之外的雞肉都夾了出去單獨放好,然後将砂鍋重新蓋上,将剩下的雞湯送到她的屋裏,好給她當夜肖,屋裏備有小茶爐,可以夜裏用來溫湯用。

這些日子因為沈公子,店裏的夥計都得了不少好處,不只銀錢,還有這些吃食。

沈公子需要進補,可他胃口太小,每次老板娘用整只雞煲湯,除了喝湯,他最喜歡啃雞腿,剩下的大部分雞肉就便宜他們這些夥計了,可以拿回去給家人打打牙祭,沾點葷腥。

将砂鍋在桌上放好,夥計笑着對沈琪瑄說:“砂鍋我就放這裏了,您夜裏餓了好熱來吃。”

“好。”

笑着目送夥計離開,沈琪瑄輕輕問上了房門,一個人慢慢在屋裏踱步消食兒。

最後,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任由冷風從外面灌進來,看着遠處的燈火通明,聽着風中送來的歡聲笑語,不禁心動。

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想了又想,最後,沈琪瑄武裝好,揣好銀袋就出門去了。

出門在外,看好自己的錢袋子是頭等大事,什麽都能不帶,錢得全部帶上——當然,肯定不是所有銀錢都放在錢袋裏的,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系好鬥篷,戴上帽兜,帶着手爐和手捂子她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客棧。

走過客棧前面一段相對比較冷清的路,人聲燈火便撲面而來。

熱鬧是要湊一湊,但是安全也要兼顧,通常這種熱鬧場面扒手和拍花子就比較多,沈琪瑄專門挑相對人少的地方走,看到喜歡的燈就多瞅兩眼,更多的則是觀察身邊的世間百态。

可最初的興奮過後,沈琪瑄卻忽然惆悵起來。

不知不覺間,在這個時代她就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穿越之前的事離自己越來越遠……

伸手攏了下鬥篷,擡眸看向那燈火璀璨處,突然就有種與這世界隔離之感,她就像一個時光過客,走在時光長河裏冷眼旁觀。

“走水啦……”

雜亂的呼喊沖天而起,原本歡快的氛圍頓時變成驚慌失措四分五散,人潮洶洶,火勢蔓延,喜慶畫面轉瞬變成災難現場。

混亂場面很容易發生踩踏事件,但人潮洶湧,要想不被人潮裹挾很難,好在沈琪瑄這個時候在的地方雖然臨河但身邊恰巧有株大柳樹,就算她身子弱不禁風,抱住柳樹也能抵擋一會兒。

四周響起“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還有大人小孩的哭喊聲,一切變得亂糟糟,沈琪瑄緊緊貼着大樹面河而站,聽着有落到水中的人在喊救命。

為了躲避人潮踩踏,急切間跳入河中,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會水的不乏其人,原本靜谧的河畔變成了煉獄。

已經變成蹲在樹根貼樹抱頭的沈琪瑄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腳踝,吓得她瞬間睜大了眼。

那人就像從冥河重回人間的鬼魅,渾身濕答答,借着她的腳踝将身子從河中完全拖出來。

是的,是拖出來,那似乎耗盡了這人的全部力氣,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手還緊緊攥着她的腳踝。

在這一刻,周遭的一切彷佛都與這一方小天地切割開來。

但手足無措也就是頃刻間的事,沈琪瑄幾乎是立刻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值此動蕩之時倒也沒什麽人有心情看旁人,不是被人潮裹挾,身不由己,便是膽戰心驚躲在一地,心中祈求不斷,沒人注意到他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聲漸稀,火光漸熄,河畔這一隅仍舊靜默。

天越來越晚,身上也越來越冷,沈琪瑄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還不放開嗎?”

那只攥着她腳踝的大手終于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動了一下,那個人沒有擡起頭,只有一個嘶啞氣虛的聲音響起,“倒是個耐心好的。”

“過獎。”

那人似乎終于攢足了力氣,從地上慢慢支撐起身體,如此冬夜渾身濕淋淋,卻也沒有瑟瑟發抖之勢。

沈琪瑄打量了眼,發現對方是位上了年歲的男子,大約得有半百之數,雖然落湯雞一般,但身上的衣服料子倒還不是特別差。

她活動着自己的手腳,好不容易才扶着身邊的柳樹站了起來。

手爐裏的炭已經燒沒了,這時候已經變冷,她便收到了腰畔的布袋裏,将雙手揣在了手捂子裏,不發一言看着努力坐起身的人。

“不走?”老者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越發有意思了。

沈琪瑄立即轉身就走,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老者訝異了下,又道:“等等。”

她如言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有事?”

“你就沒有恻隐之心?或者半點兒好奇心?”

“我自己過得都不如意,哪來的恻隐之心給他人。至于好奇心,尋死之道罷了。”沈琪瑄說得認真。

老者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似的,以手中的那把刀撐地,要從地上起身,卻似乎有點無力,嘶啞道:“過來扶我一把。”

看在他一把年紀的分上,沈琪瑄走過去扶了他一把。

老者勸道:“相逢即是有緣,小子,江湖相遇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是壞事。”

“好的。”

聽她答得自然,老者又覺得怪了,“剛才不是說無恻隐之心與人?”

他話音未落,扶着他的人已經松開了手,十分的受教。

收到老者有些難以置信的眼神,沈琪瑄十分無辜地說:“聽人勸,吃飽飯。”

老者默了,走過江湖幾十年,還是得承認自己眼界不夠,如眼前這少年這般性情的,以前還不曾碰到過。

“果然是說多錯多。”老者認輸了。

沈琪瑄這才重新扶住他。

在瑟瑟寒風中,老者沒有讓沈琪瑄将身上的鬥篷脫下來給自己,他覺得說了估計也沒用,再者沈琪瑄臉色比他還差,他還沒那麽厚臉皮跟個病弱的人搶鬥篷。

“我受了點兒傷,得找地方養一養。”

“前面有家茶樓。”

“不想攪和?”

“攪和不起。”

“小小年紀,怎麽活得都沒點人氣?”

沈琪瑄沒有接話,之前的十幾年她确實活得沒啥人氣,因為不覺得有什麽盼頭。

到了那處茶樓前,沈琪瑄就松開了手,幹脆俐落地說:“告辭。”

街上到處都有大亂過後的慘澹,這座茶樓原本擺放在外的散桌都已經損毀了幾張,店裏夥計這個時候正在收拾善後。

老者并沒有阻攔沈琪瑄離開,只是無力地在一旁的茶桌邊坐了下來,看着那個瘦削身形在他的目光中漸行漸遠。

沈琪瑄一路走回客棧,看到許多大亂後的殘敗景象,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哭聲咒罵聲……都是在這場天外橫禍中遭受無妄之災的人。

好好一場普天同慶的元宵燈會,結果出現了走水事件,當地官吏的當季考評很懸了。

“沈公子,您可算回來了。”站在門口張望的夥計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終于松了口氣。

燈市走水的消息很快傳開,他要看店,也不好出去找人,只是客棧裏的客人陸陸續續回來,有不少被殃及了池魚,受了些驚吓和輕傷,此時大堂裏還有大夫在幫忙診治,就難免為這位病弱的沈公子憂心呢。

對于別人的善意,沈琪瑄還是領情的,微微笑道:“店裏沒事吧。”

“咱家店還好,出去賞燈的客人有些受了傷,都不重。”夥計言談間神色不免露出幾分戚戚來,大禍從天降,大好日子讓人心裏添堵。

“唉。”沈琪瑄也只能這麽回應了。

夥計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沈琪瑄掃了眼略顯“熱鬧”的客棧大堂,便迳自上樓回房。

過了小半個時辰,留在客棧大堂裏人越來越少,守在櫃臺的夥計也有些困乏,打量着外面的天色,準備起身合上一半店面,然後繼續守夜。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來人是一個褐衣霜鬓老者,臉色略有些蒼白,身姿倒是筆挺,聲音帶着些許的疲憊,“這位小哥,敢問你們店裏可有位外鄉來的沈姓書生,十幾歲的少年郎。”

夥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問:“你找的是什麽人啊?”

老者藹然一笑,“乃是我家少爺,與家裏賭氣便只身跑出來游學,我這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這裏來。”

夥計想想覺得挺合理的,那沈公子行事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很講究,便說:“我們店裏是有位沈公子,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去叫他下來看看吧。”

老者和氣地說:“勞煩小哥。”

夥計快步上樓。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沈琪瑄還沒有睡,正坐在炭盆邊出神。

“誰?”

“沈公子,是我。”

沈琪瑄半打開房門,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夥計,不免有些好奇,“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夥計便将大堂的事說了一遍。

沈琪瑄順着夥計的目光朝樓下大堂看去,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櫃臺那邊的褐衣霜鬓老者,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

是那個河畔爬上岸的老人,這是已經收拾妥當了,那還找上門來要做什麽?

夥計問:“沈公子,是找您的嗎?”

“嗯,麻煩小哥了。”那人看起來就不是會輕易放棄之人。

“沒事,就幾句話的事。”

沈琪瑄回身從房裏拿了手爐慢慢走下樓。

褐衣霜鬓老者朝她迎了過去,抱拳躬身行禮,“見過公子。”

人家這麽給面子,所以盡管并不想接這件事,沈琪瑄還是冷淡開口,“找來做什麽?”

老者十分殷勤謙卑地說:“這不是家裏老爺夫人不放心少爺,讓我來護着您嘛。”

“哦。”倒是挺合情合理的說辭,老江湖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回去吧,不需要。”

“這不行,老奴回去沒法交代。”

“負笈游學是我的事。”

“少爺,您就別為難老奴了,老奴就留下替您背書箱,幹點兒力所能及的體力活就成,只求少爺別撞老奴走。”

沈琪瑄垂眸看着手中的手爐,似是想了下,這才擡眼說:“行吧,愛跟便跟吧。”

江湖上的奇人異士本來就多,面前這位如此行事多半與之前他落水之事有關。

尋求暫時的身分遮掩嗎?

無所謂,反正平常心待之便好。

“自己去找店家要間房,別來吵我。”

“老奴知道。”

“咳……”沈琪瑄掩口咳嗽了幾聲,轉身上樓回房。

老者便去找夥計訂房間。

因是春節期間,客人算不得多,空房倒是有的,老者便随便要了間。

老者回到房間低頭一口淤血就吐了出來,血色帶黑,乃是中毒之兆,他伸手抹了把嘴,坐到床上盤膝打坐,運功療傷。

這一夜,對小鎮上的許多人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可是,對于沈琪瑄這個身體虛弱的人來說,撐不住困倦還是要睡的,至于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那個“家中老仆”,她暫時沒什麽想法,等她睡醒了再說好了。



過完正月,二月二龍擡頭那天沈琪瑄帶着自己那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家中老仆”駕着一輛青幔馬車離開了那處鎮子。

她倒是不想要這個家中老仆,奈何對方太過熱情執着,她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走江湖,讨生活,大不易!

老者說自己姓張,沈琪瑄當時馬上心領神會對方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大軍中的一員。

誰知,對方出乎她意外之外的還有補充:姓張,名勝,江湖散人,了結了一段江湖舊怨,然後碰到了她,于是便生出退隐江湖之念。

她信他個鬼!

不過,無論他是個什麽來歷,她無所謂就是了。

馬車緩緩行走,并不着急趕路,趁着今天太陽好,無風、暖和,沈琪瑄便從車廂裏鑽出來,與張勝一起坐在了車轅上。

張勝看了她一眼,繼續駕車,偶爾揮一下手中的馬鞭。

他一個老江湖,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一開始竟然沒能認出自家少爺是位易釵而弁的姑娘!

恥辱啊!傳到江湖上都要笑掉人的大牙,好在他退出江湖了。

不過仔細想想,十四、五歲的年紀,最是雌雄難辨的時候,他家這位假公子又沒什麽破綻,實在也怪他不得。

而看她行走坐卧,舉手投足肯定是出身豪富之家,一看就是被人服侍慣的,但沒人在身邊,卻好像也能将自己照顧好,頗有些怪異之處。

說她養在深閨吧,偏不缺眼界,挺令人費解的。

沈琪瑄依舊是一身儒衫,眉目俊逸,風姿卓然,意态閑适地靠坐在一邊,舉目遠眺千山回綠的景色。

張勝瞧着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這易釵而弁的假少爺不知會招惹幾許情思啊。

君子如玉,少年芝蘭,尋常人家養不出這通身的氣派,言談之間透着學識不淺,估計還得是世代書香門第。

那麽就又來了,一介閨中弱女為何孤身犯險在外,身邊連一個仆從都沒有?

明顯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緣江湖相遇,便只問前路,休言往事。

在這一點上兩個人很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少爺真的沒有想去的地方?”張勝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我其實對外面的山河并沒有多少好奇,左不過三餐四季虛度光陰罷了。”這确是她的心裏話,宅久了,就不願意挪窩,人之惰性嘛。

“大好河山還是值得看上一看的。”張勝如此勸說。

“嗯。”沈琪瑄點頭,眯着眼享受陽光,很沒有誠意地說:“所以我在負笈游學啊。”

張勝險些翻白眼,你要是個帶把的,我說不得就真信你是被家中長輩趕出來行萬裏路的書呆子了,可你偏偏是一個嬌滴滴、弱不禁風的美貌小姑娘,所以這話很假,一聽就知道是随口胡藹應付他的。

随着天氣轉暖,如今官道上也是人來車往的,并不會讓人覺得旅途孤單。

遠遠看到迎面有車馬行來,沈琪瑄不想回車廂,便扭身從車裏拿了頂鬥笠出來,直接扣到了自己頭上。

見狀,想了想,張勝還是忍不住說:“少爺,是不是過了?”

“你家少爺長得這麽玉樹臨風,俊美無俦的,不得小心再小心?要知道,這世上情債可是最難還的,桃花劫堪比渡天劫。”

張勝語噎,話說得這麽不要臉,還是個姑娘嗎?

所以說,他一開始沒有認出她的性別,那真不是他老眼昏花,實在是事出有因。

“少爺,是逃婚嗎?”張勝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沈琪瑄嗤笑一聲,“張叔,你格局小了啊。”

張勝不确定地問:“意思還能再往大了猜。”

“張叔你這就沒什麽意思啊。”

“明白。”張勝閉上了嘴,過界了嘛……不過,他是真對少爺有些好奇,但他家少爺好像是對他真不好奇,小小年紀,真是一點兒都沒有鮮活氣。

張勝扮演愛八卦的老仆,“嘿,少爺,快看,那車裏的姑娘真水靈。”

沈琪瑄順着指示望過去,果然就看到馬車裏靠在車窗邊欣賞沿途風景的少女,确實長得挺漂亮的。

但是……

沈琪瑄一副訓誡的語氣,“張叔,好歹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說話別這麽流裏流氣的,顯得你老不正經。”

兩輛馬車交會,車裏的少女似是聽到了少年那清冽的聲音,掩唇低笑。

張勝忍不住語重心長地說:“少爺,整天看書是看不出個少夫人的。”

沈琪瑄卻是豪氣幹雲地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豈可為兒女情長所累。”

張勝再次無言以對,是他輸了,他家少爺就不是個能以常理來看的人,說話做事特別的出人意料。

退出江湖後能跟在這麽一位性格另類的少爺身邊,感覺還挺不錯,他們這多少也算是老少相得了。

随着日頭越來越高,飯點也就越來越近了。

官道旁的官驿不遠處就有處茶寮,是過往行人百姓臨時落腳祭五髒廟打尖的地方,張勝便将馬車停在了這處茶寮外。

主仆兩個坐在了外面的一張桌子上,随便點了幾個小菜,配上一壺小酒。

當然,酒是張勝自己喝的。

自家少爺已經随心所欲得不行了,喝酒這事就千萬別再沾染了,真不能混成個風流少年任俠江湖行。

畢竟是個姑娘家,将來總歸還是要嫁人的,不能一點兒給人打聽的餘地都沒有。

茶寮的廚子手快,沒多久工夫,他們要的三菜一湯就上桌了。

蔥炒肉片,香椿雞蛋,外加一盤清炒齊菜,還有一盆簡單的蛋花湯,上面飄着些翠綠的香菜碎。

這個時節的新鮮時疏尚且不多,多是些田間野菜,廚子手藝好了,做得也別有風味。桌上就主仆兩個,也不講究什麽,便一起吃。

沈琪瑄盡管一直努力來着,但吃得仍然不多,飯桌上的主力軍一直是張勝這個老當益壯的家中老仆。

茶寮離着官道近,故而一旦道上的往來車馬疾駛,難免會有灰塵落碗的事發生,不過一般而言大家都會注意,畢竟做這種惹人厭煩之事,說不定哪天就會碰上一個大鐵板。

沈琪瑄放下碗筷的時候,正有一隊車馬從遠處駛來,速度很快,揚塵無數。

到得近前,就能看清這是一個大車隊,看模樣似是攜帶家眷返京的官員。

這群人接近茶寮也沒有放慢速度,故而一時之間煙塵撲面,很多坐在茶寮外的打尖行人碗中都不免落了灰,不少人開口低罵出了聲。

沈琪瑄皺了皺眉。

張勝用袖子揮了揮浮塵,不在意地笑言,“不打緊不打緊,幹糧掉地上沾了土也不是沒有吃過。”

那隊車馬在官驿前漸漸停了下來,車隊逶逦了好大一段距離。

是真正的大戶人家啊,但是……

張勝瞄了一眼自家少爺,果然面無表情,是種看浮雲般的淡漠眼神。

有一輛馬車離茶寮就十幾步的距離,一個婦人被一個小丫鬟扶下馬車,随後又有三個小丫鬟從車裏跳下來。

那婦人身材胖碩,頭上金釵銀簪的,一擡手,指間腕間明閃閃的,是個財不怕露白的,顯得很有幾分暴發戶的意思,卻絕對沒有她自以為的雍容富貴态。

“到了姑娘跟前都小心伺候着。”

婦人一邊說一邊領着身邊的四個丫鬟往前面走,到了算是車隊居中的那輛馬車,那輛車看着規格便要高級幾分,此時有丫鬟從車上跳下,車夫又擺了下馬凳恭候車裏的人下車。

似曾相識的畫面啊,沈琪瑄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唏噓。

但等車裏的人出來,又換了一個原因讓她心中感慨——

玉指纖纖嫩如筍,烏鬟鴉鬓神仙顏,就算同樣身為女子,沈琪瑄也覺得自己眼前為之一亮,倍覺驚豔。

真是位天生麗質、明豔動人的女子,這姑娘要是随家人入京,京都美人榜立刻得重新排名。

擡頭望天,太陽明晃晃的,看久了眼疼,沈琪瑄于是淡然地收回目光,又去看遠處原野的風景。

四下有不少竊竊私語聲響起,美人嘛,天生就是話題,但如果換成沈琪瑄自己,她下車前肯定就會老實往自己頭上扣上一頂帷帽。

太過光芒萬丈的美麗,有時傷人亦傷己。

迎着周遭人群明晃晃的眼神,那位姿容絕麗的少女盈盈秋目落在了茶寮外側身而坐眺望遠處山野的書生身上。

美姿儀,好容貌,若是生在王侯勳貴之家,便是那玉郎公子風流種。

鐘婉兒心裏嘆了口氣,貧富有距,門戶有別,否則這樣的少年郎何嘗不是一個好歸宿。

一想到自己入京要面臨的事情,她心中就有萬般的苦楚。

重活一世,她真的不想再重複前世的經歷,不管那個男人如何愛慕她,終究是個可怕的瘋子,只知道終日将她拘在身邊做那羞人的事,絲毫不容她拒絕。

她跑過,鬧過,可終究還是只能被困在那人身邊,最後竟然還跟他圓滿結局了!

重生醒來後,鐘婉兒回顧上輩子的人生,覺得自己就是個腦子有病的,才會愛上那個男人,而在她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不過是一本書後,就更覺得寫書的那個人才是真正有病的。

那麽一個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有什麽值得托付終身的,她是被他蹂蹒得腦子壞了才自欺欺人覺得自己是愛上那個人了吧。

一本書,滿篇的不堪入目,處處都是魚水之歡,無論怎樣的開頭,最終都會變成颠鸾倒鳳……鐘婉兒只要一回想書中的內容,便不由心肝顫,頭皮發麻。

她是男人行走的春藥,只消碰上便是一場無法控制的男歡女愛,那分明就是一本極致的豔情話本。

不是沒想過早早定下婚約,可惜因為長得太好,家人待價而沽,根本不允許有其他意外發生。

她坐困愁城!

如果非要選一個男人托付,皇城裏那個權力最大的才是最好的,而且還可以為家中謀個長久福蔭。

或許上一輩子入京父親便是奔着送她入宮去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先被一個可怕的男人看上了,破了身子,最後幾經波折還是跟他糾纏不休。

鐘婉兒擡頭看天,太陽好大,可心好涼。

張勝終于将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手一抹嘴,說:“少爺,咱們走吧。”

沈琪瑄直接起身朝自家馬車走去,張勝在後面付了飯錢,然後大步跟上。

這次,沈琪瑄沒有再坐在車轅上,而是直接進了車廂。

那位女子看她的時間有點兒久,她可不想惹來一樁無謂的桃花債。

張勝一臉看好戲的笑,故意慢悠悠地解缰攆馬,果然見那位姑娘又忍不住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張勝的動作有些過于慢了,然後引來了那戶人家護衛的持刀相向。

“諸位這是何意?”張勝一臉惶恐。

“趕緊滾,什麽樣的破落戶也敢觀觎我家姑娘的美色。”

張勝大開眼界,見過不要臉的,真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明明就是他們姑娘一直在看他家少爺,好一番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的說辭啊,佩服!

馬車內傳出一道清冽的聲音,“是非公道,自有天知,先聲奪人,未必占理。”

不少圍觀路人都不免心生同感,這戶官家着實是有些不講理了。

再說了,你要是不想別人看到你家姑娘,讓她戴頂帷帽很難嗎?

既然允許大家看,大家看看而已,又怎麽了?

更何況不是人家少年郎盯住你家姑娘不放,事實是反過來的嘛,而且人家都已經避而要走了,怎麽還這麽蠻不講理?

護衛惱羞成怒,“我們與你好好說話,你就好好聽,再要叽叽歪歪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那幾個腰佩長刀攔路放話的護衛便被一條馬鞭攔腰橫掃,有一個算一個,悉數倒地。

張勝若無其事地甩着手裏的馬鞭,一臉的和善,“對不住,手滑,手滑。”

四下一時靜默。

這叫什麽?這就叫不小心踢到了大鐵板!

車裏傳出一聲嘆息,似乎有些無奈,“張叔,還不走?”

張勝馬上一臉恭敬,“是,少爺,老奴這就駕車離開。”他跳上車轅,朝那幾個從地上爬起來的護衛笑道:“行走江湖,要有禮貌,否則很容易被人打死的。”

随着一聲輕叱,拉着青幔車廂的馬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目送馬車離開的人作何感想,沈琪瑄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差點兒就因為家中老仆毫無預警就出發的舉動颠得七葷八素的。

她抓着車窗艱難地穩住了身形,不由破口大罵,“臭老頭,策馬狂奔前就不能打個招呼嗎?我差點兒直接摔出去,還能不能好好當主仆了?不行的話咱們就直接拆夥,各奔前程去。”

若是真從疾奔的馬車上摔出去,估計怎麽都得半殘廢吧,就她如今這破身體,都有可能直接報廢。

車外傳來張勝不甚有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少爺,怪我,怪我一時忘形,忘了少爺您紙片似的柔弱,不壓秤。”

“滾!”

“談,好的。”

伴随回應的是淩空的甩鞭聲,真是極其沒有誠意的了,讓沈琪瑄一肚子氣。

與那處官驿拉開一段不短的距離後,馬車的速度漸漸平緩了下來,最終恢複到平素的慢吞吞,猶如老牛拉破車。

沈琪瑄又一次坐到了車外,臉色有些蒼白。

張勝瞅了她一眼,“少爺,你這身子骨是真差啊。”

“那是,我這可是千嬌百寵出來的矜貴身子。”沈琪瑄随口附和着。

“少爺,說真的……”

“說。”

張勝朝後面遠遠瞥了一眼,一臉真誠地問:“對剛才見的,少爺就沒啥想法?”

沈琪瑄遠遠看着田野綠意,一臉漠然,“禍福皆由人自招。”

“少爺曾經也是嗎?”他有意無意地試探着。

沈琪瑄瞥了他一眼,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淡聲道:“你家少爺還要臉,人家長得天仙似的,是咱能比的嗎?”

“話不能這麽說。”張勝一臉不贊同,“在老奴看來,少爺可比那人更有吸引力,這叫內秀。”

“呸。”鬼的個內秀,老不正經的。

“再說了。”張勝振振有詞,“少爺您這是男女通吃啊,肯定要比她強得多得多。”

“滾!”

張勝直接就給了馬一鞭子,“慢吞吞地做什麽,跑快點,少爺都生氣了。”

這裝瘋賣傻的,沈琪瑄簡直要被氣笑了。

張勝又轉過臉來笑呵呵地說:“少爺,老奴發現您最近越來越不講究禮儀了,要老奴說,多少還是要講究講究的,明明是端方君子,就不要口不擇言嘛。”

沈琪瑄冷笑,“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叫我如今跟你是主仆呢。”

來呀,互相傷害啊,怕了算我輸。

張勝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少爺說的也是很有道理的,原來是老奴拉低了少爺的氣質啊,是老奴的錯。”

沈琪瑄不想搭理這老家夥了。

張勝也沒再去挑釁自家少爺,老老實實地趕自己的馬車。

主仆兩人坐在馬車上,順着官道繼續前行。

如今,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将會在哪裏落地生根,人如浮萍,江湖飄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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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置死地而後生

大雪似飛絮,天氣冷得手都探不出去。

沈琪瑄手揣在手捂中,系着一身近乎及地的黑色鬥篷,兜帽戴在頭上,整個人恨不得武裝到牙齒。

天氣真冷啊!

這種寒冷的天氣,那真是被窩之外都是遠方。

也不知那些人發什麽神經,前面十幾年都不曾想與她聯絡培養感情,怎麽現在突然找她一起吃飯表關心了?

她擡眸看着面前散發燈火的屋宇,自嘲地想:這裏會有對她的善意嗎?呵!

“姑娘小心腳下。”提燈的婆子出聲提醒。

沈琪瑄垂眸邁過那一小截門檻,對這座府邸、這府裏的人她都是陌生的,也并不想去了解,可不知不覺中仍舊知道了許多,然後心情不好。

人心險惡,知道了徒惹惡心。

心理差點兒反應到生理上,沈琪瑄蹙着眉頭揣在捂子裏的雙手移到了心口處。

她并沒有漫無天際亂想,比如是不是有?

呸,且不說她身體的問題,男人已經很久沒跑來占她便宜了,沒有接觸,懷個屁。

沈琪瑄走進常平侯夫婦居住院落的正堂,有婆子迎上來。

廊下站着不少仆役,但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一個婆子掀開門簾,熱氣從裏面撲出來,都快要凍僵的沈琪瑄這才覺得自己好似活了過來。

她的院子位置很偏僻,從那裏走過來很費時間,一路走來,運動了下,身體血液循環,一時倒也還好。

“二姑娘來了,侯爺和夫人正等着姑娘呢。”有丫鬟上來幫她解鬥篷、接手捂。

沈琪瑄禮貌卻又淡漠地開口,“是我走得太慢,讓父親和母親久等了。”

屋子裏充斥着飯菜的香味,想來另一側的飯桌上已經擺上了菜肴,也不知涼了沒有?

她緩步走過去,對着主位的父母斂衽施了一禮,“見過父親、母親。”

常平侯端坐主位,一身常服,眉目嚴肅,沒有一絲溫和,連聲音都帶着冷硬,“坐。”

“謝父親。”

對這位陌生人似的父親,沈琪瑄沒有半點兒親情,更別提父女之情,自然對他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他們一年能見幾回,有三回嗎?沈琪瑄心中哂笑,有時一整年甚至連一個照面都打不了,多麽奇怪的父女關系啊,她連那些不受寵的庶子庶女都不如。

“看氣色不錯,想來身體休養得宜。”常平侯夫人笑得慈愛,就像一位慈母。

“勞母親惦念。”

“吃飯吧。”常平侯一錘定音。

常平侯夫人心中的一大堆話頓時都噎住了。

三人轉而到飯桌前。

正所謂食不語,寝不言,一頓飯吃得半點兒溫馨都沒有,連一頓成功的飯局都稱不上。

殘羹撤下,一切有條不紊地收拾幹淨,沈琪瑄三人手畔各一盞清茶,分主次尊卑落坐在廳堂。

他們不開口,沈琪瑄也沒興趣主動起話題,有所求的又不是她。

空氣中的靜谧漸漸有些讓人窒息,就連常平侯夫人都開始有些坐不安穩。

常平侯就在這個時候開口了,“沈家不在你身上下注,如今慶王府這樁姻親你不再适合。”

沈琪瑄面不改色,只淡聲道:“還請父親明示。”

常平侯拿起一旁的茶盞,手擱在茶碗蓋上似有遲疑,但最後仍開了口,“你這些年到底傷了根本,于壽數也有損,日後子嗣艱難,加之你心中對家族有恨,這些于侯府無益,甚至可能是禍根所在,就算是我們為人父母的對你不起。沈家養了你這麽多年,生養之恩總是有的,而你妹妹又心儀慶王世子……”

沈琪瑄面色淡然,十分耐心地聽着來自生父的“肺腑之言”。

在兩個嫡女之間選擇,其實一點兒都不艱難,畢竟親疏立現,輕而易舉便可以抛棄從未放在心上的那一個。

理解是理解,但心裏到底是有些不舒服,于是沈琪瑄便說了句,“女子以情誤,于家族何益?”瘋魔一點兒的用娘家祭天都不稀奇,畢竟愛情對戀愛腦而言才是人生唯一的目标。

啧!她竟然有些幸災樂禍地期望未來會有那一幕。

唉,果然不是四大皆空的修道高人,心中到底不靜,還是有着世俗的惡念,可相較與這座侯府對她的惡意,想來卻不值一提了。

沈琪瑄輕飄飄一句低問卻讓常平侯無端心頭一跳,原本正打算掀開碗蓋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沈琪瑄發出一聲輕笑,不以為然地又說了一句,“不過,那與我何幹呢,我不過是家族的一枚棄子罷了。”

說完,她拿過茶碗,掀蓋一飲而盡。

擱得時間久了,熱茶早涼,只有一絲餘溫,入腹倒不算寒涼。

茶喝完,蓋子合上,放回原位,沈琪瑄緩緩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端端正正地跪地朝着常平侯夫婦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起身斂衽低眉垂目,她輕聲細語說:“女兒拜別父親、母親。”

言畢,轉身大步離開。

望着嫡女離開的身影,常平侯長久無言,連手上的動作都一直未曾改變半分。

他從未知曉嫡女會是如此聰慧,“慧極必傷”四個字不期然浮上心頭。

另一邊,已經走出父母院落的沈琪瑄突然側頭吐出一口血,白雪映血,猶如梅開朵朵,觸目驚心。

“姑娘——”青花、青葉同時失聲驚呼。

沈琪瑄擺了擺手,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面色平靜道:“無事。”

青花眼眶發紅,聲音哽咽,“姑娘可還走得了路?”

沈琪瑄擦着嘴角的血,忽然笑了起來,“最後一程路,還是我自己走吧。”

一路走,一路血。

走回那處連名字也無的小院,沈琪瑄似是費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面如金紙,茍延殘喘一口氣撐着坐靠在床欄上。

“給我準備熱水沐浴更衣吧。”說完這句,她似是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麽靠在那裏宛若氣息全無。

幾個丫鬟沒有說一個字,只是安靜做自己的事。

沐浴更衣,妝扮一新。

明明該是上床安歇時辰,但沈琪瑄卻是難得盛妝,甚至用上了胭脂。

又擦掉一次嘴角的血,沈琪瑄看着被青竹找出來的一只小檀木盒子,臉上帶了些笑意,很淺很淡,“裏面是青花、青葉的身契,好歹陪我這麽多年,我這個做主子的總要給你們一些東西。拿了身契,就離府去吧。”免得遲則生變。

青竹抿緊了唇,打開盒子将裏面的兩張身契交給兩人,青花、青葉哭成了淚人。

沈琪瑄又說:“青竹你的心不在此,我也無能為力,就這樣吧。”

青竹一下跪倒在地,垂淚不語。

“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着。”

幾個丫鬟抹着淚退了出去。

屋子晦暗,沈琪瑄環顧一周,到底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多少還是有些留戀。

今天突然沒看到初一、十五身影後,她就有不好的預感了,果然!

沈琪瑄心裏嘆氣,這麽猝不及防地被沈家下死手,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了。

算了,那些身後事不是她需要考慮的了。

人生不過大夢一場!

心神俱疲的她已經再提不起一絲精神,緩緩和衣而卧,強撐的神經終于崩裂,她上眼睑,不久便氣息漸歇。

燭光在屋中搖曳,再無人聲。

夜半時分,小院舉院皆白。

天明時,常平侯府許多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沈琪瑄半夜沒了。

掙紮了十幾年,終究還是難逃夭折的命運。

明明光明前途就在眼前,親王府世子妃、未來的親王妃,可惜紅顏薄命,就此香消玉殒,無緣這份潑天富貴。

許多人唏噓感嘆,也終究只是唏噓感嘆。

未出嫁的姑娘夭折,喪事不聲張,辦得卻也體體面面,畢竟到底是侯府嫡女。

停靈第二日,小院夜半因守靈人員偷懶失職導致失火,棺木燒毀,屍身幾近全毀,差不多就只剩骨架了。

喪事進度因這場意外而加快,未及停靈七日便匆匆下葬。

紙錢滿天飛,雪簌簌下,新墳凄凄,墳前一塊墓碑上書:愛女沈琪瑄之墓。

倒是應了沈琪瑄曾經的夢境。

沈家卻不知在送喪隊伍全部散去之後,當夜便有人掘開墳墓盜走屍體,然後又将墳瑩恢複如初。

而這具被盜走的屍體經一個經驗豐富的老件作檢驗——骨齡十五、六歲,女性。

當這一消息秘密送出京城,到達龍錦昱手中時,他怒極反笑,自言自語,“常平侯府很好,好得很。”

在他再三示意之後依舊選擇在他離京公幹鞭長莫及時下了黑手。

若是毒殺,他倒還抱有希冀,說不定真是那膽大包天的丫頭跟某個不知死活的程老頭合謀脫身。

可這死後焚屍,屍體不是中毒身亡——龍錦昱把湧上喉頭的腥甜咽回,合了下眼,藏住那絲絲水光,握緊了袖中雙手,是他太過自信了。

終究是兩人無緣嗎?

等他回京一定會給她讨個公道的!

常平侯府?

龍錦昱的目光迸出痛楚之色,旋即轉成了恨意。

如果可以選擇,沈琪瑄并不想再睜開眼面對這個世界,就那麽長眠不醒挺好的。

說不定,能再穿回她來的那個科技文明的世界呢?

可惜,終歸是妄想。

她醒過來的時候人還在棺材裏,裏面鋪得還挺厚實暖和,彷佛一個過于狹窄的膠囊旅館房間。

當她手搭着棺材沿從裏面坐起來的時候,守在外面的那個憨實漢子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高興地笑了起來,說:“姑娘終于醒了。”

那漢子把一個包袱從棺材角落拿出來,交給她,然後不等她開口詢問什麽,就迳自拉着那具棺材離開了。

于是,不知彼此姓名的兩個人就此分道揚鑼,從此江湖不見。

腹中空空,饑餓難耐,身體極度虛弱的沈琪瑄一個人留在了這處廢棄的荒廟內,莫名感覺有點陰森。

沈琪瑄雙掌合十朝四方拜了拜,算是自我安慰了一下,然後強自提起精神打開包袱,試圖從裏面的東西找出些線索。

裏面有身分文牒,不止一份,這是狡兔三窟的意思?

另外,還有兩套儒生服以及一包銀錢。

沒錯了,是程老!

這個老頭就是不聽話,都說了不許他插手這事,結果他還是插手了。

未雨綢缪這麽多年,終于在事發突然某人伸手不及的時候将她撈了出來。

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劫她沒逃過,卻又讓她的人生拐彎,可是程老頭貿貿然地插手,她委實是有些擔心,如果那男人查到他身上可如何是好?

夜幕沉沉,荒郊野廟,只有她一個恍若孤魂野鬼一樣的人。

殿內燃着篝火,旁邊還放着一堆四處找來的柴薪,應該足夠她燒到天明,火上還吊着一口瓷鍋,裏面翻滾着米粥,旁邊還放着一副碗筷。

沈琪瑄不由笑了,先将瓷鍋從火上拿下來,盛了一碗放涼,然後四下看了看,找了個黑暗的地方,脫下身上的女子衣裙,換上了一身青色書生儒衫。

坐回火堆邊,摘下首飾,拆了發髻,用一支木簪束發,讓自己由少女變成了一個身形單薄病弱的少年。

粥還有點燙,饑腸辘辘的沈琪瑄也不能大口大口吃,被迫保持了進食速度,也保持住了她這麽多年的大家閨秀形象。

鍋子不算太大,裏面的粥還夠明早她再吃一頓,之前那個漢子倒還細心,就是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扔在這荒郊野外,多少有些鐵石心腸了。

冷風從破損的門窗灌進來,帶來冬日的凜冽,也吹得沈琪瑄頭腦冷靜了一下,可眼睛盯着搖曳的火光,又有些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發了一會兒呆,沈琪瑄摸出那個銀袋。

普通的粗布材質,厚實耐磨,特別實用,裏面有散碎銀錢,還有幾張銀票,只要節儉些,足夠她過好日子。

沈琪瑄忍不住撓了下頭,可她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富貴鄉裏養大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女子,真的能一個人應付前途未蔔的一切?

程老頭對她的濾鏡會不會太厚了?那小老頭要是現在就在她面前,她一定不顧形象地用力搖晃對方的肩膀,讓他好好清醒一下。

而且,救她就救她,安排她躺在棺材裏離開算怎麽回事?

難道是因為棺材更方便掩人耳目嗎?就不能挑個更像活人的出門方式嗎?

她一個大活人,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棺材裏,也就是她心志堅強,換個人不得吓死啊。

也不知道當時侯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程老頭又是怎麽把她的屍體從侯府裏偷出來,又安排好這一切的?

不過再一想,這些年程老頭在侯府進進出出的,又一直想救她逃脫沈家,肯定早就埋好了線,事到臨頭再多花些銀錢打點,做成這件事也不算難。

東想西想的,好像身處這個四處漏風的荒廟也沒那麽吓人了。

她坐在火邊,不時往火裏添點柴,讓自己可以暖和一點,天色就這樣亮了。

将昨晚剩下的粥架在火上熱了熱,簡單吃了這頓早飯,收拾好自己如今全部的家當——那只包袱,往肩上一背,她準備去當一個背井離鄉、游學天下的落魄書生了。

哦,對,或許她還缺一個書生出門背的書箱,這樣才算是名副其實的負笈游學。

等離開這裏,她便找個店買書箱去。

将餘火踩熄,最後又回首看了一眼庇護了自己一晚的破廟,然後她轉身大步離開。

沒過多久,養尊處優了十幾年的沈琪瑄就感受到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山路雖不算崎嘔,但對她這副缺少鍛煉又病弱的身體真是極大的負擔,等到她好不容易摸到了官道上,整個人已經是氣喘籲籲,擡手擦汗,嗓子熱辣辣地疼,氣都有些喘不勻,頭暈目眩。

她知道身體到極限了,但也不敢一屁股就地坐下,靠在道旁的一株大樹上,稍作休息,順便看看,會不會有人路過,她好打聽些消息,也想搭個順風車什麽的。

她的運氣還算不錯,大約經過有小半個鐘頭,她基本休息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有輛牛車經過。

是往城裏送柴薪木炭的一個老人,身上的棉衣上打着幾塊大補丁,卻洗得幹幹淨淨,最少家裏有個勤勞善持家的人。

看見一個大冷天站在路邊有些瑟瑟發抖的“少年書生”,老人還是善心地詢問了一句,然後順路拉上了她往鎮裏去。

路上,沈琪瑄向老人打聽了不少附近鄉土人情,尤其是關于他們即将到達的那座鎮子。

等到了鎮子上,她向老人道謝,又給了老人幾文錢的路費,“晚生遠游求學,于銀錢上頭也不太寬裕,但老丈載了我一路,又告訴我許多此地事宜,這幾文錢還請收下,否則晚生實在心中難安。”

老人幾經糾結,最後還是面帶愧疚的收下了,“那小老兒就愧領了。”

“晚生告辭。”她朝老人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錢給多了,怕老人不收,不給一點兒她心裏過意不去,所以幾文錢就剛剛好。

照着心裏的打算,她果斷先去買了只書箱,把自己的包袱扔進去,然後将書箱背上了肩,真正負笈。

她之前失血不少,如今身體正虛,不适合遠行,只能先在小鎮尋家客棧住下,先養養身體再說趕路的事。

會有小說世界最大連鎖經營客棧“悅來客棧”嗎?

雖然好奇,但是沈琪瑄并沒有去多找幾家客棧來印證這種事情,她懶,就近找了家客棧就直接住了進去。

雖說財不露白,但她還是沒委屈自己,包個獨幢小院什麽的,太奢侈太作死,她也就只要了一間上房。

“還要麻煩店家讓廚房幫着炖煮些補身益氣的湯水來,多炖些時間不妨事,我多加錢。”

掌櫃看她面帶病色,了然地點點頭,“客官放心,包您滿意。”

“多謝。”說完她轉身要跟夥計回房間,走了幾步又回頭,“我身體不好,畏寒,房裏要加一個炭盆。”

“好,一會兒就讓夥計給客官送去。”

“麻煩了。”她這才跟着夥計上樓而去。

以前看小說,常說什麽百毒不侵的,不過程老頭這手藝還是差了些,她雖然沒死在那毒藥下,可到底虧了氣血,損了底子,昨晚又是一夜未睡,現在精神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了。

“一會兒再幫我灌個湯婆子來。”

“好的,客官。”

沈琪瑄靠坐在床邊,等到店夥計把炭盆、湯婆子都幫她拿來離開後,她這才起身去問了門,稍稍将臨街的窗子開了一條小縫,然後脫衣上床鑽入被窩睡覺。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她睡醒洗漱之後到樓下,夥計特別有眼力地替她端來了炖煮了大半天的老母雞湯,她順手賞了他幾個銅錢。

夥計笑着道謝,“多謝公子,有什麽吩咐您就喊我。”

“好。”

雞湯炖得還不錯,味道比侯府的廚娘要差一些,果然這些年被養得嬌氣了。

沈琪瑄一邊慢慢喝湯,一邊心裏想着事。

一個總是智珠在握的人,突然遇到不在掌握的情況,從而導致事件脫出自己的掌控,估計一定氣炸了吧。

不得不說,常平侯挺有想法和行動力的。

也不知道老侯爺是否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打算,那麽老謀深算的一個人,沈琪瑄笑眯起了眼,估計現在侯府應該挺熱鬧的。

她可不認為龍錦昱會輕易放過常平侯府,反正他都已經搞垮一個伯府和侯府了,再加一個侯府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沖冠一怒為紅顏估計談不上,極大可能是自己威嚴被冒犯的大動肝火,等到龍錦昱回京,估計京城會有好大一場熱鬧。

可惜,她大概是看不到了。

再一想,也沒什麽可惜的,清清靜靜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她向來沒什麽追求。

沈琪瑄很努力,也才勉強啃了一只雞腿就吃不下了,但剩下的她也不想浪費,就打算等晚些時候再熱來吃,一會兒讓店家送只小茶爐到自己屋裏去。

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到她這裏就是一來長膘,二來暖身,最終目的,養好一身膘,來年可禦寒。

不期然間,她想到了曾經無比嫌棄她身材幹瘦的話。

呵!狗男人!

深吸一口氣,她下意識平複了一下心情。

她不想那個神經病,但又不由想到了程老頭,如果這一局真讓他趁亂混了過去還好,若被那男人抽絲剝繭找出線頭來——她多少有些擔心。

那男人的獨占欲和掌控欲太強,不是個好相與的。

程老頭冒了這麽大的風險救她,她也不能轉過頭去拆他的臺。

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只好努力活着,否則終是辜負了程老頭的一片苦心,再說萬一不小心就讓他們這麽混過去了呢?

人生還是要有一點兒期許的啊,否則跟鹹魚有什麽不同。

拿帕子擦了嘴,她走去跟掌櫃說小茶爐的事。

銀錢給到位了,什麽都不是事!

夥計高高興興替她端了喝剩下的老母雞湯送回客房,不久又送了一只茶爐過去,出乎意料地又得了幾文打賞,夥計更高興了。

雖說每次賞的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多啊。

打發走了夥計,沈琪瑄再次問好門,往炭盆裏加了些炭,便又歪到了床上去。

這麽多年身邊一直有人随侍,突然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是真的有些不習慣,果然由奢入儉難啊……

火樹銀花不夜天,上元佳節京城街道人潮洶洶。

百姓攜家帶眷上街賞燈,大姑娘小媳婦才子佳人應有盡有,每逢此時,都是纨褲好色之徒呼朋喚友出游之機。

常平侯世子今夜也出了府,卻并沒有跟府中家眷一道,而是中途獨自去了一個地方。

一座偏僻的茶樓,一間清靜的雅間,站在窗邊還能看到遠處的燈火繁華,人間熱鬧。

他不是來私會佳人,但确實是來會客。

從那人回京,他就已經嘗試投帖數次,但對方一直避而不見,越是這樣,常平侯府越是不安。

當初知道二妹身死之時,事已無可挽回,祖父勃然大怒,大罵“蠢貨”,祖母更是對母親一頓斥責,直言蠢婦誤家。

可錯誤已經鑄成,還是得想辦法彌補。

想起身故的二妹,沈琪玤神色黯然,她在沈家存在感稀薄至極,他這個大哥對她也極是陌生,仔細回想,他竟然沒有什麽關于對方的記憶。

心中不由一嘆,是沈家對她不起,願她來世安樂無憂。

屋外廊道傳來腳步聲,他立即收斂心神,起身面對門口。

那人一身月白織錦長袍,頭戴玉冠,腰垂龍佩,一雙桃花眼激濫生光,無情也似多情樣,讓人想到詩經所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見過世子。”沈琪玤極是恭敬。

龍錦昱随手揮了下,微笑,“口頭恭敬就免了。”

沈琪玤心頭一凜,“在下惶恐。”

龍錦昱依舊面帶微笑,語氣頗為玩味,“所以阿瑄死了嗎?”

把他的未婚妻害死了,還想再塞個沈家女來,當他是什麽了?沈家人就是這麽惶恐的,倒也是讓人眼界大開呢。

沈琪玤後背倏忽一涼,一時不敢開口接話。

龍錦昱卻沒去看他,迳自到一邊坐了,伸手揮了下袍角,漫不經心地道:“我今天心情好,不介意過來聽聽你講一講廢話,有什麽想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二妹之死是家母自作主張,此事常平侯府必會給世子一個交代。”

“沒必要。”龍錦昱拒絕得很幹脆。

“世子……”沈琪玤心中有些不解。

他語帶緬懷,“佳人已逝,萬般徒然,終歸是我和她有緣無分。”公道他自己會替她讨,不用旁人操心。

沈琪玤急忙道:“我三妹傾心與世子,兩家還是可以延續姻親之誼。”

龍錦昱終于擡眼朝他瞥了一眼,右手食指在桌上輕扣,語氣平淡,閑話家常一般說:“沈世子莫不是點錯了鴛鴛譜?”

沈琪玤不明就裏。

龍錦昱嘆氣,忽有滄桑蕭索之意,“舍弟倒是對沈三姑娘情有獨鐘,身為兄長怎好橫刀奪愛,理該成全才是。”

沈琪玤忽有不妙之感。

龍錦昱悠悠說下去,“既然常平侯府執意要與我們慶王府結兩姓之好,我也不便強行推拒,如此便替舍弟謝過了。”

沈琪玤呆若木雞。

不,不是,他不是想撮合妹妹和慶王幼子啊,那個纨褲如今惡疾在身,母家失勢,如何配得上他們侯府嫡次女?

“世子,舍妹尚且年幼……”

龍錦昱卻微笑如故,語氣溫和,“再過一年便是及笄之年了,當可出嫁。”

沈琪玤只覺手足冰涼,心中念頭飛轉,口中卻苦澀難言,如此之局,如何可解?

龍錦昱卻忽然嘆息了一聲,語帶困惑,自語似地說:“怎麽常平侯府的靈氣都跑到阿瑄一人身上了嗎?唉,果真是慧極必傷啊。”

他可以斷定,若阿瑄今日與眼前人位置互換,她會有自己的破局之法,而且絕對不會令人失望,或許還會相當精彩。

可惜,難得一個心思靈慧的妙人,就這麽被家人當做一顆不值錢的魚眼珠舍棄了,反而将那顆魚目捧做了掌上珠,心瞎眼盲至此!

沈琪玤額頭泌出冷汗。

“沈家既然有心示好,我慶王府也有接納之心,常平侯世子還有何不滿?”

沈琪玤只覺口含黃連,苦不堪言。

“此事我需回府請示長輩。”最後,他硬着頭皮擠出一句話。

龍錦昱很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無感慨,“原來常平侯世子也還是有兄妹手足之情的啊。”

沈琪玤整個人如墜冰窟,他聽明白對方的話中之意了,兩個妹妹一樣是與他一母同胞,待遇相差何止天壤?

自從二妹死後,直到慶王世子回京,其實慶王府一直未曾做過什麽,頂多也就他們投帖被拒罷了。

祖父堅信此事有回旋餘地,畢竟到他們這個階層的男子有幾個深情不悔的情種?權勢地位在手,什麽樣的美人不可得?

二妹之事許是傷了世子顏面,但只要他們侯府處置得當,依舊是一樁美滿姻親,慶王世子不動聲色,那就是等他們上門遞臺階。

可萬萬沒想到祖父讓自己遞上臺階,得到的卻不是他們預想中的結果。

龍錦昱輕撫着腰畔的龍佩,一臉誠摯地說:“之前我願意認與常平侯府的親事,只是因為阿瑄恰好是我中意的那個人。如今她不在了,慶王府願意冰釋前嫌,是因為舍弟鐘情于三姑娘,只是如此而已。”

沈琪玤悄悄蜷縮了指尖,他聽明白了,不是是個女人對方就會接受,沈家的籌碼不夠,有現在的結果便該見好就收。

他們沈家掃落對方面子,極度惡心了對方一次,那麽對方現在回敬過來,同樣惡心他們一次,又有何不可?

這門親事真的要結嗎?父親、母親舍得嗎?但是不舍得,可以不結嗎?

沈琪玤突然有些不敢想。

“常平侯世子還有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就走了,元宵節的花燈還是很值得一看的。”

“在下送世子。”沈琪玤的心沉甸甸的。

龍錦昱一臉輕松地起身,“那咱們回頭見。”

“送世子。”沈琪玤作揖道。

龍錦昱背負雙手,輕松邁步而去,口中喃喃道:“如此家人,也難怪你死都不願以侯府嫡女身分嫁我。”

慶王世子夫人的娘家,就算只是個名兒,常平侯府不配。

可如果能如願娶到她,他也不是不能讓他們占這麽個名頭,可他們終究将路走絕,沒留一點兒餘地。

這樣也好,他下起手來更俐落。

沈琪玤聽了個明明白白,心如雷震。

緩步走出僻靜的茶樓,龍錦昱慢慢走向熱鬧的花燈夜市。

上元佳節是個好日子,只可惜身邊少了一個原本應該在的如花美眷。

滿目繁華的燈市,突然在龍錦昱眼中變得可憎刺眼起來,可他嘴角上仍是挂着一抹女子望之心動的微笑。

“慶王世子。”一個華服錦飾,貌美如花的少女朝他盈盈下拜,滿目皆是情絲。

龍錦昱輕瞥一眼,溫文爾雅,禮貌颔首,“沈三姑娘。”

沈琪珍笑靥如花,猶帶幾分少女的羞怯,“世子怎麽一個人來看花燈啊?”

龍錦昱看向一旁的花燈,淡淡開口,“原本應該陪阿瑄一起來的,可惜……”

沈琪珍一下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輕輕咬住了唇,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緒,藏起自己的心思,她一點兒憂傷也不想假裝。

死便死了,死了她也沒讓她落個全屍,哼,真可惜沒能把那骨頭也燒成一把灰。

龍錦昱沒有跟她告辭,只是擡步徑直往前而去,身後的侍衛默默跟上,并且主動隔絕了旁人再靠近。

街市燈如晝,身旁人笑語,龍錦昱心不在焉地一步步朝前走去,路過風景無數,只是沒有半點兒落心頭。

早知道,婚期應該更早些的,早知道他就不出京了,早知道……

可惜,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她身邊伺候的三個丫鬟,死了一個,兩個得了自由身,已離開京城,另謀生路,不用想也知道,那個死了的,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不能說的秘密,說不定阿瑄之死便有她的手筆。

死得早了,否則他會讓對方生不如死的。

呵,敢在他心頭紮一刀,不會真以為他就輕輕撂開手,就此放過了吧?

好戲還在後頭呢。

不過,還有一個人,他抽空還是得去會會。

程濟世這個老頭一直想讓阿瑄脫身而去,難道真什麽都沒做嗎?

老家夥跟沈家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肯定有自己的後手,否則不會一直試圖慫恿阿瑄放手一搏。

老家夥是真心希望她從那泥淖一般的侯府脫身而去,從此天下任遨游,只可惜阿瑄看淡了生死,什麽都無所謂,就這麽把自己生生困死在侯府那座小院。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一個丫頭,偷走了他的心,然後就這樣無牽無挂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

真是個狠心的丫頭!

目光落在夜空中的某一處,他心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可怎麽辦呢,他好像真的沒辦法放下她呀。

他已經這麽不舒服了,讓他不高興的人,怎麽還能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不過,大過年的,大家便都好好過個年吧,有什麽都等年後再說,反正有些人債多了不愁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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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豢養生活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席散了。

昨日還是高高在上的勳貴官宦,今日卻成階下之囚,平遠伯奪爵下獄,全家流放,昔日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轉眼便成了待罪之身,讓人只能感嘆一句世事無常!

事情就到此結束了嗎?

沒有!

京城百姓最近吃瓜吃得不亦樂乎,一路狂奔在瓜田裏樂不思蜀。

一個伯府倒下了,緊跟着一串官員倒下了,再跟着牽出了一個侯爵——大戲開場了!

承安侯府,慶王繼妃的娘家,貪污受賄,私販軍械,疑有不臣之心!

證據一天一更新,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忙翻了天。

由承安侯府,牽扯到了慶王府,朝堂裏的天都變了,大家不自覺都繃緊了神經,生怕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雷霆震怒。

皇帝克制住了!

他那個侄子大約終于被他那個繼母整瘋了,完全不管不顧要拉全家陪葬的樣子,一副他不好過,那就大家都別過的架式。

之前形象一直維持得溫文爾雅端方君子的模樣,慶王繼妃到底是戳到了大侄子哪根肺管子,讓他下了死手?

皇帝對此很感興趣,于是不久後,他從暗衛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大侄子那個小未婚妻差點兒死掉!

“你以前不是不中意這婚約的嗎?”這是來自帝王的疑惑。

“她挺有意思的,臣想娶回去。”龍錦昱如是說。

帝王忍不住表示了更多的不解,“她好像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原來你竟是喜歡這樣的嗎?

一說到這個,龍錦昱臉上便帶出些愁容來,“她只是對生死不太看重。”

他把夫妻之實都給她坐實了,她也沒因為他提起多少求生欲,還一直想推開他,簡直讓人恨得牙癢癢。

“這樣的嗎?”所以那小姑娘是自己求死?這種人可太少見了!年紀輕輕的,怎麽就不想活了呢?

龍錦昱不欲跟皇伯父解釋太多,又知道自家皇伯父好奇心重,索性直接扔了一個人給他,那個人是從小負責醫治沈琪瑄的一名大夫,程濟世。

皇帝從這名堪稱沈琪瑄專用大夫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古裏古怪的小姑娘形象——

五歲時,粉妝玉琢的侯府嫡女跟他蹲在一個螞蟻洞前,用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雲淡風輕地向他求證,“你為什麽要對我一個孩子下毒,咱們上輩子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

程濟世表示,他當時吓得腿都軟了,大白天見鬼也不過如此罷了!

小女孩開誠布公地跟他交了一下心,誠懇地要求用藥溫和一點,她暫時還想多看看世間,可後來大約是對這個世上或者說是對沈家人絕望了,在她九歲時改了要求,特效速死!鈍刀子殺人更疼!

從小看着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程濟世不知不覺跟她便培養出了莫名其妙的祖孫情,于是特效速死是沒有的,反倒是一直在小丫頭身上做試驗——兩人溝通過,她本人也願意為了醫學進步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

經過這些年的不斷調整藥方,嘗試配比,程濟世終于給她整了個百毒不侵的體質出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後遺症太明顯——體弱。

前段時間正是她身體最脆弱的階段,所以是真挺危險的,好在有驚無險闖過來了。

程濟世最後陳述時都怒其不争起來,“明明挺聰明的一個孩子,可她就是寧可讓那顆腦袋生鑽長草,也不願意拿來用一用,簡直暴殄天物。”

老大夫的怨念皇帝切實接收到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江河倒灌都跟沈琪瑄沒關系。

她昏迷了幾天,醒來後又卧床了幾日,近幾日才終于能夠下地走動,時間就在這種情況下流逝了過去。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身邊伺候的人沒一個認識的,然而就算如此,她的面部表情管理都始終沒有失敗。

平靜!

“這麽淡定的嗎?”龍錦昱看着她,不禁問。

“我只是比較随遇而安罷了。”

“你好奇心真少。”他有些感慨地說。

沈琪瑄卻是笑了一聲,由衷地說:“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什麽好事,特別容易招災惹禍。”

她還記得九歲那年她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是母親怨恨下的犧牲品,簡直覺得生無可戀,遇到的都是些什麽奇葩家人?

她好歹是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就這麽冷漠視之。

若說重男輕女,可偏偏對妹妹又疼愛非常,明顯還把虧欠自己的那份補到了妹妹身上,她就很想說說髒話,于是直接找到程老頭想求速死。

可惜,程老頭沒答應她,讓她半死不活地拖了這麽多年。

所以有時候,事情不要太追根究底,挺沒勁兒的。

龍錦昱深以為然,“說得有理。”但他還有疑惑,“你既然如此明白道理,為什麽還活成了現在這個境地?”

沈琪瑄不由嘆氣,“投胎是個技術活兒,我運氣不太好,跟我懂不懂道理關系不大。”

“有道理!”她就是看得太通透了,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紅塵世俗之外的人。他扶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則在她身邊坐了,“你知道這些天京城變天了嗎?”

沈琪瑄不以為意,“天氣這種事非人力可操控。”

龍錦昱搖頭,“不是這個天。”

沈琪瑄微怔了下,揚了下眉擡眼看男人,“你想告訴我天是被你攪和的?”

“不。”他搖頭,“我只是添了幾根柴,加了幾片瓦而已。”

沈琪瑄不以為然,“總歸你有參與就是了。”

“對,我過得不舒心,憑什麽某些人可以比我舒心?”

這是典型報複社會的性格啊,更可怕的是這還是個位高權重的人。

沈琪瑄都已經忍不住開始對他繼母心生憐憫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看上去光風霁月的繼子其實是個暗黑系的大魔王。

繼妃實慘!她努力拖慢繼子成家立業,卻沒想到,因為繼子沒有家庭子女牽絆,他的破壞力可能變得更大。

這大概就是期待與現實殘酷的對比吧。

正天馬行空想着,有丫鬟捧湯過來。

初一、十五都長得五官端正個子高挑,龍錦昱介紹說都是身負武藝的,可以當侍衛用。

沈琪瑄沒有替人改名的嗜好,因此初一、十五都保持了原名。

捧湯過來的是十五,臉稍圓,帶着幾分少女的嬌憨,初一長得就清冷了幾分,有幾分冷美人的氣質。

沈琪瑄雖然不是顏控,身邊的人長得好,總歸心情也不錯。

湯是加了藥材熬的雞湯,聞着倒也香濃誘人,算是藥膳,沈琪瑄伸手接了,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感覺味道不錯,不知不覺中就将一碗雞湯喝完了,連裏面幾塊酥軟的雞肉也全吃了。

龍錦昱眼中帶上了笑意,難得看到她胃口好的時候,這次的廚子可以賞一賞。

沈琪瑄又喝了半碗雞湯,然後就推碗不再用。

龍錦昱看她往床邊走,不禁道:“吃了東西不要馬上又去躺,多少活動活動。”

沈琪瑄心裏嘆氣,“鍛煉是以後的事,我現在首先要恢複體力。”

簡而言之就是不想動!

龍錦昱見未婚妻如此耍賴也有些無奈,看着她縱容地一笑,“行吧,我們先養好身體再說其他。”

“嗯。”

龍錦昱扶着她,慢慢走回床邊。

沈琪瑄沒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坐在床頭,平靜地看着男人,淡然開口,“若真是為我好,你以後就離我遠一些。”

龍錦昱的目光立時冷了下來。

她不為所動,繼續道:“我是被沈琪珍推入湖裏的,然後才得了這場病,唉,世子,您是藍顏禍水啊。”

雖然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但是他畢竟是個導火線,在無法解決敵人的狀況下,最好是跟這位魅力無邊的世子保持距離。

龍錦昱抿了下唇,聲音微沉,“此事是我疏忽了。”以為跟侯府打過招呼就可,沒想着往她身邊再安插可靠的人手近身看護。

誰知道常平侯府的人能這麽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沈琪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這些年我沒真讨厭一個人,可是現在我惡心一個人。”

“誰?”他的聲音不自覺有些發緊。

沈琪瑄櫻唇輕啓,緩緩吐出一個人名,“慶王繼妃。”真是太惡心人了,心計手段都肮髒無比。

龍錦昱眉目冷峻,一字一頓,“她會不得好死。”

沈琪瑄伸出自己的雙手仔細打量,白皙纖細,是一雙很漂亮又養尊處優的手。

端詳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發出無聲的笑,“這雙手還沒沾過血,我原本以為直到我死,它都會一直幹幹淨淨。”

龍錦昱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報仇這種事還是我自己來才爽,不勞煩世子了。”

“你想怎麽做?”

“殺人誅心。”她輕輕吐出這四個字,擡眼朝男人笑得純真明媚。

龍錦昱眼睛驟然燦亮,他的心在胸腔中急速跳動,如擂大鼓,他知道終此一生自己都不會放她離開,死也不行。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坐在石桌的兩邊。

男人是個須發半白的老人,胸前三缙須,一襲青衣,手邊擺放着一個醫箱,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少女的脈之上,沉吟不語。

一只手撐着額頭一臉百無聊賴的沈琪瑄在長久的沉默後,終于忍不住出聲,“程老頭,有什麽想說的話就說,別號着脈出神,我會懷疑你在借機吃我豆腐。”

“胡說八道。”程濟世觸電一般縮回手指,一臉不憤,“你這丫頭從小就口沒遮攔,哪裏像個侯府的大家閨秀。”

沈琪瑄嘲弄地揚眉,“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什麽情況你不清楚,那是養大家閨秀嗎?圈養一頭豬也就那樣。”

程濟世忍不住小聲碎碎念,“那也養得挺奢侈的。”

對此,沈琪瑄倒無異議。

程濟世突然小心翼翼地朝周圍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前湊了湊,把自己的聲音壓到最低,“現在可以假死了。”

沈琪瑄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怎麽又提這事?我說過沒興趣,我被沈家精細圈養了這麽多年,習慣了錦衣玉食過不了窮苦日子的。”

程濟世只當耳邊吹過了一陣風,這丫頭的許多話都是當不得真的,繼續勸道:“以前時機不成熟,咱們還需要沈家提供一些藥材,現在不一樣了。”

“程老。”沈琪瑄嘆氣,“說實話,以前大約真有可能做成,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是一樣不占,沒可能的。”

“為什麽?”

沈琪瑄揉揉眉心,難得在人前露出疲倦的神情,“別問了,說了也沒用。”

還不就是她遇到了一個神經病未婚夫,無視禮教規矩把肉先吃進肚子裏,就像野獸圈地盤,宣誓所有權,霸道兇殘。

掌控欲和獨占欲太過強烈,強烈到讓她心悸,如同沉寂的火山底下蘊藏着駭人的岩漿,一個控制不住噴發,就是滅頂之災。

原本以為靠着無法生育這個由頭能讓這個“無後為大”世界的男人不再糾纏自己,但似乎這個男人沒怎麽放在心上。

程濟世有些不死心,“真不試試?”

“試什麽?”

龍錦昱帶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程濟世身子頓時不受控制地一哆嗦。

“沒什麽。”沈琪瑄直接否認。

龍錦昱毫不避諱地撩袍在她身邊坐了,程濟世下意識地朝她看了一眼,龍錦昱掃了眼,勾唇一笑。

“世子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我自己的宅子,什麽時候來有問題嗎?”

沈琪瑄努力心平氣和地微笑,“沒問題。”

龍錦昱“刷”地一下打開手中的扇子輕搖,“程老,阿瑄的身體沒問題吧?”

程濟世急忙答道:“繼續休養就好,不必刻意用藥。”

“有勞費心。”

“老朽應該的。”龍錦昱笑着問:“那還有問題嗎?”

程濟世忽然福至心靈,趕緊起身告辭。

院子裏沒有外人了,龍錦昱這才轉向她,“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好。”

“氣色看着好多了。”

“他們照顧得很好。”

龍錦昱将扇子一合,用它挑起了少女的下巴,興味地道:“那怎麽看到我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沈琪瑄伸手格開了扇子,嘆了口氣。

“怎麽又不高興了?”

沈琪瑄從石桌旁站起身,“我回屋裏躺會兒。”

龍錦昱跟着起身,聲音歡快,“一起啊。”

她的腳步一頓,伸手扶額,她最近好像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龍錦昱的手摟上她的腰,在她耳邊輕笑,“阿瑄是個聰明人,做事懂分寸的,是不是?”

“有需要我做的事嗎?”她反問。

“不需要。”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拿,“阿瑄的手還是幹幹淨淨的好。”

“随你吧。”她不想争論沒有意義的事。

“不是累了想休息,怎麽不走了?”他調侃。

沈琪瑄垂下眼睑,邁步。

住得久了,屋子裏便開始有了居住人的自身痕跡。

不知不覺就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個月,在這期間她卻甚至連外面的小院子都不曾出去過,似乎十分習慣畫地為牢,自我禁锢。

天氣從炎炎夏日已經過度到了秋高氣爽,現在偶爾到院中小坐,沈琪瑄都已經不得不開始系披風了。

一進屋子,龍錦昱就伸手解下了她身上的披風,随手挂到了一邊,半攬着她坐到了臨窗的羅漢榻上。

“要不要陪我手談一局?”

沈琪瑄不為所動,“我并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在別人學習的時候,我在卧床吃藥。”

龍錦昱輕笑,“難道不是阿瑄太懶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她否認得毫不心虛。

龍錦昱不死心,“想來為我撫琴一曲也不可能了?”

“何必明知故問。”她依舊雲淡風輕。

龍錦昱忽地開始嘆氣。

沈琪瑄并不主動詢問,而是耐心地靜待下文。

果然,他在嘆了幾聲後,發現對方并不為所動,只好自己往下說:“那針黹女紅呢?”

這次輪到沈琪瑄嘆氣,“世子真是想太多了。”

他突然無比認真地看着沈琪瑄的臉,盯着她清澈卻又平靜無波的雙眼,“阿瑄為什麽總是對我這麽冷淡?”

“大概是因為我情感缺失吧。”她笑得漫不經心。

龍錦昱将她摟入懷中,在她看不到的臉上,眼神晦暗如海。

大手輕扶着少女的後腦,動作充滿了安撫的意味,他聲音低沉地在她耳邊回響,“你讨厭繼妃,我卻最恨常平侯府。”是他們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沈琪瑄沒有對此做出回應。

嗅着沈琪瑄身上幽幽的藥香,龍錦昱往她頸邊埋了埋頭,“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嫁過來了。”

“不是明年嗎?”她從他話裏聽出了不對。

“我等不及。”他将人越摟越緊,“想天天抱着阿瑄入睡,然後再一起醒來。”

但她一點兒都不急!

沈琪瑄不情願,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怕惹來男人的瘋狂。

這真的是個神經病!他骨子裏透着瘋狂,根本就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溫潤如玉,完完全全的表裏不一。

她到底是怎麽招惹到這麽個混蛋的?

沈琪瑄在心裏又發出一聲嘆息,這麽下去她可能會早衰……啊,好煩!

察覺到懷中人的不适掙紮,龍錦昱才發現自己摟得太緊了,趕緊松了松手,關切地問:“沒弄疼你吧?”

沈琪瑄伸手将他推開,正了正衣襟,搖頭。

“想出去走走嗎?”

沈琪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慢悠悠開口,“以前我一直養在侯府,雖然病弱倒也還好,可自從我第一次出府,保國寺連番變故,出府避暑,又是九死一生。”

說到這裏,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可能我這命格真的不适合出門,屬于出門帶災型。所以,還是算了,反正這些年我也習慣了,四四方方小天地,适合被圈養。”

龍錦昱難得沉默起來,她話中沒有一字抱怨,可他卻感悟到了別的東西,她真正想表達的是——

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圈養,有何不同?又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

既然沒什麽能讓人高興的,她憑什麽要對他态度不一樣!

态度冷淡嗎?她剛才能回答他一句感情缺失都算是給他這個慶王世子面子了。

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最後龍錦昱出口的卻是——

“你想做什麽?”

沈琪瑄不解地看着他。

他手輕輕摸上她的臉,認真又溫和地道:“如果你自由的話,會做什麽?”

沈琪瑄一下就笑出了聲。

看少女臉上是笑的,眼神卻是平靜的,龍錦昱的手指忽然蜷了蜷。

“‘如果’其實才是這世上最殘忍的,因為是假的。”她緩慢而平靜地對他說,嘴角不經意間帶出了幾分譏諷。

他們彼此都知道,龍錦昱不會讓她自由——有些“如果”可以争取變成現實,但大部分都難以實現,就比如自由,是她怎麽争取也争取不來的,所以才說是假的。

龍錦昱目光沉沉,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怎麽辦?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離開的。不過,只要你不想着離開,随你怎麽鬧騰,把天捅破了我也給你撐腰。”

沈琪瑄偏了偏頭,不置可否。

“沒什麽想對我說?”他揚眉。

“孽緣。”她到底給了他一個答案。

龍錦昱突然哈哈大笑,一把又将她摟入懷中。

男人摟得很緊,笑聲透過胸腔傳給她,沈琪瑄卻無法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他之所喜,也許正是她之所哀。

“孽緣也是緣,總歸是緣。”

龍錦昱笑聲愉悅,将未婚妻抱上膝頭,手托住她的後腦,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将她吻到幾欲窒息才微微放開了她,但兩人仍氣息相纏,近在咫尺。

“今晚我留宿。”

沈琪瑄的身子顫了顫。

龍錦昱抵着她的額頭輕笑,“我會克制,別怕。”

沈琪瑄心頭呵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哪次上了床有克制收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頭,精力好得令人咋舌。

唯一慶幸的是,自她病好之後,男人在這邊留宿的次數并不多,她倒有足夠的時間恢複身體狀态。

龍錦昱克制不住又吻了她一會兒,才将人緊緊摟在胸前,努力平複自己紊亂的呼吸。

“我去書房處理些事,你自己待着。”放開她,龍錦昱整了整衣襟,臉帶溫柔地說。

沈琪瑄點頭。

龍錦昱抓了小幾上的折扇轉身離開。

沈琪瑄看着因男人離開而顫動不止的珠簾,那都是由顆顆貨真價實珠圓玉潤的小珍珠穿綴而成的。

她看着珠簾出神,沒多久就看到了初一和十五,她這才收回了目光,倚在引枕上若無其事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初一和十五很勤快,但是話不多,便造成了她們相處時日常氣氛很安靜,或者該說太過安靜。

初一将參茶奉過去,沈琪瑄伸手接了,慢慢啜飲。

內院這邊安安靜靜,而在書房這邊氣氛也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凝滞。跪在地上的侍衛一動不敢動,額頭都要泌出汗來。

龍錦昱有一下沒一下地拿扇柄敲在自己的掌心,很久之後,才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保護好世子妃,只要她安全無虞,其他不需理會。”

既然以前在侯府時她都不曾采用程濟世的辦法,在他這裏自然更不會,她一直都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做對自己最好。

而且,她看着冷淡,其實對真正放在心裏的人很在乎。他看那個程老頭,她就挺在意的,就算為了那老頭,她也不會挑戰他去踩那條線。

“是。”侍衛無聲無息地退下。

龍錦昱靠坐在寬大的椅背上,整張臉都隐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

一個人靜坐了許久,龍錦昱才慢慢收斂了一身的孤寂與寒意,慢慢拿起桌上的幾封信件,拆開挑中的信,抽出其中的信箋。

小院中的沈琪瑄捧了話本慢慢看,雖然看得慢,還不時恍神,但頁數還是一頁一頁在往後翻着。

陽光漸漸褪去,屋裏的光線也暗下去,夜晚終于不可阻擋地到來。

屋子裏點上了燈,龍錦昱回到了小院,陪沈琪瑄一起用飯——只要他在這邊,總是會陪她一起。

如今在沈琪瑄三餐中一直都有藥膳,因她不喜藥味,嗅覺和味覺又都敏銳,因此折衷的辦法就是她每日堅持喝點加了藥材的炖湯。

她這些日子的氣色已經明顯好了不少,可見是有功效的,再看她如今的飯量不再跟喂鳥似的,龍錦昱心中是滿意的。

飯後,他陪她說了會兒話。

不過,在沈琪瑄看來,不過是他單方面調戲人罷了,實在是無法理解對方能從其中得到什麽樣的快樂。

梳洗兩人是分開的,沐浴之後,擦幹頭發,龍錦昱牽着沈琪瑄的手慢慢走向床榻,外間的燭火便漸次暗了下去。

最後,卧室內也只餘了一盞小燈。

床帷落下,她被男人壓在了身下,床帳內的溫度急速攀升,男人很快就開始攻城掠地。

沈琪瑄猶如一葉在狂濤駭浪中的扁舟,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承受着他不管不顧傾倒過來的一切。

狂風暴雨肆虐後,只餘一地殘花敗葉。

龍錦昱抱人去重新沐浴,然後抱着沉沉昏睡的沈琪瑄回到床上緩緩入睡。

離開時花木扶疏,歸來時萬木蕭索,沈琪瑄再次回到侯府時,已是初冬。

曾經的小院依舊是原來的樣子,三個帶“青”字的丫鬟依舊在這裏當值,只是這一次,她們失去了近身伺候的資格。

三個丫鬟沒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她們都不曾忘記當日在別莊上姑娘遭遇的一切,而且,姑娘如今的氣色與身體狀況明顯比在府中時好得太多了!

這讓她們很是欣慰,世子果然還是喜歡她們姑娘的,也把姑娘照顧得很好。

站在窗前看院中景致,沈琪瑄莫名生出幾許惆悵與悲涼來。

她的狀态似乎有些不對,以前病忏忏随時都會蹬腿見佛祖時,她都不曾生出這麽多傷春悲秋之感,怎麽如今身體狀況好些時,反而活得向林妹妹靠近了?

仔細一想,她一下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龍錦昱!

那混蛋不像常平侯府的人把什麽都隔離在她之外,讓她像活在真空之中,他會把外面的事當故事似地說給她聽。

承安侯府被奪爵,滿門抄斬,娘家倒了,做為承安侯府隐形的靠山,慶王繼妃也一朝失勢,慶王給出一紙休書,繼而太後懿旨賜死,死了也不能以王妃名分下葬。

被她溺愛着長大的兒子,京城纨褲圈裏出了名聲色犬馬的慶王幼子,失意落魄,整日縱情聲色,腎就不好了。

腎不好還能挽救一下,但一不小心好像還沾上了花柳病……

沈琪瑄揉太陽穴,頭疼。

“姑娘,窗口風大,別站久了。”看到的青葉忍不住出聲提醒。

聽人勸,吃飽飯,沈琪瑄攏了攏袖口,離開了窗邊。

因為提前生火暖了屋子,她今天回府進門倒沒覺得屋子冷。

當初她是從別莊那裏離開的,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麽都沒帶,如今她回來,除了初一、十五兩個丫鬟,也就只有身上的衣物首飾了。

她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待在常平侯府的,今日也是趁着龍錦昱來訪,她那個世子大哥借機送她回來。

不管兩個人私底下到了什麽程度,表面的功夫總還是要做一做的。沈琪瑄自我嘲諷地笑了笑,低頭把玩着一塊暖玉。

她不是沒有羞恥之心,也不是耽于情欲,只是那又不是她拒絕就有用的。

至于脫身而去?在這權力至上、男尊女卑的時代,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想方設法脫離了如今的境遇,便真的可以從此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了?

笑話!

女子在這世道生存原就艱難,更遑論她一個長得不錯又沒有靠山的,只怕多的是豺狼虎豹撲上來将她扒皮拆骨啃噬幹淨。

權衡利弊之後,她安于現狀,上天給什麽她便接着什麽,船到橋頭自然直,活不下去的時候再說。

目前看來日子尚還過得去,龍錦昱雖然占有欲過剩,在床上也相對強勢,可撇除這些,對她還算不錯。

雖然可能是因為他目前只有她一個女人,但她相信只要她占了正妻之位,不作亂,就算日後沒了寵愛,日子大抵也可以過得不錯。

所以,就這麽着吧。

管他日後朝秦暮楚,還是左擁右抱,她過自己的日子即可,她有錢有閑,除了不能挑個順眼的男人替換某人,也算是人生贏家了。

想着想着,沈琪瑄忍不住自顧自笑了起來。

“青花,跟廚房說,晚飯我要吃紅燒肉。”

“哎,好的姑娘。”

沈琪瑄雖是侯府嫡女,又長年生病,院子裏卻自始至終都是沒有小廚房的。

反而是健康的三姑娘沈琪珍早早便擁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從中不難看出在常平侯夫人心中誰才是她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姑娘要聽琴嗎?”青竹上前問了一句。

沈琪瑄擡眼,似是怔了下,然後微微揚了下唇線,輕聲道:“好啊。”

青竹笑着轉身去取琴。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三個丫鬟中,青竹顏色最好擅琴,而這琴技也是因沈琪瑄兒時習琴無聊,看她感興趣,讓琴娘一起教的。

曾經,沈琪瑄也想跟貼身丫鬟主仆相得,但現實教做人,天真無邪的童年消失得太快,久而久之,沈琪瑄也不再抱主仆情深的幻想,覺得順其自然吧。

青竹是常平侯夫人的人,聽命行事,不能說她不忠誠,但怎麽說呢,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啊,傷心總是難免的。

若是一般大家閨秀身邊,青竹這樣的多半就是陪嫁丫鬟,極可能最終會成為自家姑爺的通房小妾。

她以前是個注定早夭的命,青竹被許的最好前程多半是大哥的房中人,不過如今她這慶王世子妃身分似是板上釘釘,似乎讓青竹又有了別的打算。

看,這就是人性!

就在沈琪瑄還在琢磨時,她聽到了男人的笑聲。

果然!

龍錦昱挑簾走進來正迎上未婚妻看過來的目光,他眼中笑意不自覺加深,“不歡迎我來?”

“我又不是侯府世子。”沈琪瑄輕描淡寫地哙了回去。

龍錦昱笑吟吟地道:“可你很快就是親王府世子妃。”

她轉開話題,“我大哥不請你吃飯嗎?”

“我覺得未婚妻這裏的飯更合胃口一些。”

沈琪瑄就不再說話。

“姑娘,琴我取來了,還要聽嗎?”

龍錦昱擡眼一看,意味深長地問:“阿瑄今日興致這些好?”

沈琪瑄不閃不避,直言道:“心情好。”

“哦。”這一聲餘韻悠長,但龍錦昱很快又開口,“就算你在我身邊不開心,那也沒辦法,誰讓你生下來就許給了我呢。”

沈琪瑄微笑,雲淡風輕說:“是呀,真是個傷人的事實。”

應付完了男人,她轉向青竹,淡聲道:“彈吧,也好久沒聽你彈了。”

青竹抱着琴到一邊坐下。

因為沈琪瑄長年卧病在床,她的屋子從來不用香,就算有味道也只有那終年萦繞的藥味,故而文人雅士焚香彈琴,先燃香再彈琴在這裏是不存在的,沒有燃香,青竹直接坐下就開始彈。

琴聲悠悠,靜水流深。

一曲畢,龍錦昱笑着對沈琪瑄說:“你身邊這丫頭琴藝不錯。”

“你喜歡的話,以後可以讓她彈給你聽。”

他的臉色一下沉下來,盯着她的眼。

沈琪瑄一臉平靜,“出嫁的時候可以當陪嫁丫鬟的。”

他冷笑,手往上一擡,頭也不回地說:“滾出去。”

丫鬟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低頭退了出去。

“這就開始往我床上塞人了?你倒是大方。”他冷笑,眼底翻湧着怒火。

沈琪瑄依舊平靜,“不是我。”你就算生氣,也別沖我來啊,姊才不替常平侯府的人背鍋,他們不配。

龍錦昱蹙眉,臉色更冷,目光更寒,“常平侯府怎麽會有這麽多蠢人。”

沈琪瑄答得漫不經心,“腦子這種東西很難講的。”反正就她這麽些年看下來,府裏有腦子的真不多,像是集體被降智了。

龍錦昱面色恢複正常,又是一臉溫柔笑意地看她,“就這種地方回來也值得高興?”

“好戲連臺,挺有意思的。”

他恍然大悟,“難怪這些年你過得樂在其中,一點兒不想掙紮。”

“那倒不是,我不過是盡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些罷了。”

龍錦昱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才剛入冬,怎麽就這樣冷了?”

“藥吃多了,身子弱。”

“咱們慢慢養。”他聲音放緩放柔,彷佛聲音大了會吓到面前人似的。

“嗯。”

他陪她坐着,沒再說什麽。

屋子裏靜悄悄,一個低頭把玩着手中的暖玉,一個專心看另一個神游天外,沉默一直持續到丫鬟低聲來問是否要擺膳。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等看到餐桌上的幾樣葷油重的菜肴,龍錦昱立時皺眉,不贊同地說:“晚上怎麽吃這麽油膩,你應該注意飲食的。”末了,他總結了一句,“難怪回來這麽開心。”

“辛辛苦苦地活着,連一點兒口腹之欲都不能滿足,人生還有何樂趣。”以前是胃口不好,吃什麽都随便,現在身體好了,追求的就多了。

龍錦昱難得反省了一下,然後感嘆,“說得有道理,以後我會注意的。”他管她的菜譜也是為她的身體着想,但這顯然又招了她的厭煩。

沈琪瑄彎唇輕笑。

見狀,龍錦昱也不由心情好了起來。

飯後,他又陪她坐了會兒,這才告辭離開,而沈琪瑄想了想就将青竹叫到了跟前。

青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喊了聲“姑娘”,然後就站在旁邊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樣。

沈琪瑄卻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只是認真地打量了青竹好一會兒。

青竹的額頭漸漸泌出冷汗,等了又等,終于,有了動靜,在長久的沉默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緊跟着就是自家姑娘毫無起伏情緒的聲音——

“夫人找過你。”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令青竹頭又低了些。

她又發出一聲嘆息,很輕,“不管如何,到底是主仆一場,為什麽不能好聚好散呢?我剛回來就如此惡心我啊……”

“姑娘……”青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沈琪瑄就看着她哭,心裏直嘆息。

大家都不容易,那就沒有誰必須憐憫誰。

哭聲漸漸停歇,青竹擦幹自己臉上的眼淚,紅着眼睛望着沈琪瑄,認真地說:“婢子對不起姑娘,可婢子身不由己。”

沈琪瑄語氣依舊冷淡,“這世間人人皆苦,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可憐不過來,畢竟也沒人可憐過我。”

青竹咬住了嘴唇,身子卻微微發抖。

以前她以為姑娘不知道自己的作為,直到去了保國寺她才陡然驚覺姑娘一直心如明鏡。

出于想要攀上慶王世子的心理,她并沒有将這事回禀夫人,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能瞞不過姑娘的眼睛,卻又寄望姑娘心善許會對她憐憫一二。

姑娘這麽多年在侯府過得何等凄苦,來自至親的背叛才是人間至苦,可即使如此,姑娘也未苛待過身邊任何人。

然而,她卻忘了,姑娘心善與否都不是她算計的理由。

沈琪瑄無心多費唇舌,“算了,都是禍福自負的事,也礙不着我什麽,下去吧。”

青竹又叩了一個頭,這才起身退出屋子。

沈琪瑄一個人在屋裏搖了搖頭,有時候人太過鑽營反而會消了自己的福氣,不過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又叫了青花、青葉進來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之後便上床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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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9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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