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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鮮橙]阿麥從軍[二卷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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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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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29:28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阿麥

    阿麥麥氏物語:喊冤,也需要一種技巧……——

    阿麥生在五月,正是麥子黃了的時候,剛從鬼門關晃悠回來的阿麥媽虛弱地趟在床上,面色依舊蒼白著,對阿麥爹柔聲說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阿麥爹抱著軟的跟麵團似的阿麥左看看右看看,甚是為難,突然間靈感一現,驚喜地喊道:“麥兜!就叫麥兜吧!”

    “麥兜?”阿麥媽怔怔地看著阿麥爹,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麥爹臉上的驚喜還沒有褪去,把阿麥輕輕地放在床上,站起身來激動地比劃道:“你忘了?就是香港動畫裡的那個小豬,哈哈,姓麥,今年又是豬年,不叫麥兜對得起誰啊!哈哈——”

    他這裡還沒有笑完,一塊黃乎乎的不明物體就向著他招呼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糊在臉上。

    阿麥媽大罵:“你丫孩子才叫麥兜!”

    阿麥爹訕訕地把尿布從臉上拿下來,一臉心虛地瞅阿麥媽,小聲地問:“那你說叫什麼?”

    阿麥媽一怔,叫什麼呢?她如果知道還問他麼?懷著孕的時候夫妻倆光管孩子叫寶寶了,可這都生下來了,總不能起個大名叫麥寶寶吧?

    夫妻兩人正沉默間,鎮子上的牛二在院子裡大喊:“麥掌櫃的,地裡的麥子俺都給你收回來晾在場院裡了啊,今年收成賊拉好啊,麥穗都老大老大的!”

    麥穗?夫妻兩人心有靈犀般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於是,阿麥的大名就成了麥穗!

    後來阿麥一直想,如果當時牛二喊得不是麥穗而是冬瓜,那她是不是就該叫麥冬瓜了呢?五歲那年,她把這個疑問告訴了正在賣酒的阿麥媽,阿麥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濕乎乎的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說:“你這孩子,咱怎麼能叫冬瓜呢?麥穗這名字多好啊!多麼富有鄉土氣息的名字啊!我和你爹可是想了好久才給你起了這個有意義的名字!”

    阿麥自然是不信的,她熱烈地盼望能有一個弟妹的到來,看看父母能給他們起個什麼樣的名字。

    隔壁賣豆腐的陳家娘子肚子大了又小,小了又大,然後陳家孩子就跟架子上的葫蘆似的一個緊挨著一個地長著,而阿麥媽的肚子卻一直沒有消息,空閒的時候,阿麥就經常瞅著母親的肚子發呆,眼巴巴地盼著這個肚子也能大了起來,終有一天被阿麥媽發現了,問:“阿麥啊,怎麼了?”

    阿麥說:“媽媽啊,為什麼你的肚子裡不藏小弟弟呢?”

    這次,阿麥媽沒有回答阿麥的問題,只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

    那天夜裡,阿麥一個人起來噓噓的時候,就聽見隔壁父母的臥房裡傳來小聲的嘀咕聲。

    阿麥媽說:“再生一個吧,孩子一個人太單了,連個伴都沒有。”

    阿麥爹的聲音雖小卻堅定:“不行,這個破年代缺醫少藥的,如果再趕上難產怎麼辦?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怎麼活?”

    好半晌,阿麥媽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我們兩個還有彼此可以依伴,可以後阿麥呢?等我們都死了,阿麥怎麼辦?難道讓她嫁給這個世界的男人麼?”

    阿麥爹沒說話,只緊緊地摟住了阿麥媽,思慮了半天才安慰說道:“要不我們去收養個男孩子吧,和阿麥一起養,這樣大了以後也能照顧阿麥,你說這樣好不好?”

    ……

    當然,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老皇曆了。

    現在的阿麥正坐在驛道邊上的一個茶水鋪裡,費力地啃了一口乾巴巴的雜面餅,然後又抬起頭來大聲粗聲粗氣地喊道:“小二,再來壺茶水!”

    旁邊有傳令的軍士騎了快馬馳過,帶起驛道上的黃土,被風卷了過來,有些嗆人。

    “唉,最近這些時日經常有軍爺經過,莫不是北邊又要打仗了?”茶水鋪的老闆低聲歎道。

    阿麥用手遮住面前的茶碗,眯著眼睛看那飛騎變成了小小的黑點消失在遠處,北邊要打仗?打就打吧,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是向南走。

    從茶水鋪往南不到六裡就是一座小城,阿麥到北城門的時候,太陽剛過了頭頂,她仰著頭看了看城樓上被太陽照的有些恍惚的幾個大字--漢堡,只覺得腹中的饑餓感又重了些,忍不住咂了咂嘴,把褲腰帶又使勁勒了勒。

    那塊面餅還真不抗餓,早知道就不喝那麼多茶水了!

    阿麥壓低著頭往城裡走,還沒進城卻在城門處被當值的兵士截了下來,當頭的那個兵士狐疑地上下掃量了下阿麥,喝問道:“哪來的?”

    “北邊來的。”阿麥老實回答。

    “到哪去?”

    “到南邊去。”

    問話的那個小頭目似乎也覺得阿麥的回答有點不對勁,可是又一時說不出來那裡不對,有個小兵湊過來,小聲說道:“頭,一看這小子就不像是好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偏偏還這麼白淨,跟娘們似的,沒准是北邊來的探子!”

    小頭目斜著眼睛上下打量阿麥,也是越看就越覺得這小子奇怪,高瘦的個子,而且頭髮還那麼短,這哪裡是南夏人的打扮啊,分明就是個異族人!

    其實阿麥不算很高,一米七出點頭,這要是擱在她父母原本的時空,頂多算的上是高挑,可到了這裡,別說擱女人堆裡是鶴立雞群了,就擱男人堆裡都算是偏高的了。

    阿麥看著那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兵士,心裡也在感歎:老媽說的還真沒錯,這時代的人普遍的營養不良啊,就這個頭,也就是一米六出頭吧,就這樣的也能算兵?和老爹也差太遠了啊。

    那小頭目又圍著阿麥轉了一圈,突然就往後跳了一步,厲聲喝道:“來啊!把這廝給我綁了!”

    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向著阿麥撲了過來,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已經是被五花大綁的捆結實了,阿麥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繩索,哭笑不得,連忙說道:“各位軍爺,誤會啊,誤會,我是良民啊,怎麼可能會是探子呢?不信您把我解了,我拿路引出來給軍爺看!”

    那些兵士哪裡肯聽阿麥解釋,推桑著她就往城裡走,走到半路,正好遇見幾個親兵簇擁著一個年輕將領迎面過來,押送阿麥的兵士慌忙上去向那年輕將領行禮說道:“大人,新抓了個北漠的探子!”

    阿麥趕緊大聲喊道:“冤枉啊,小民冤枉,小民是往南邊去的商人,身上有定州府開得路引啊!”

    聲音要洪亮而帶有顫音,面容要真誠而富有悲情,最好能匍匐在地上以顯示你的忠誠,這是阿麥媽曾經講過的喊冤時要注意的事項,阿麥很是注意了這幾點,考慮到身上實在是綁的太過於結實,這一匍匐下去極可能就會導致一個狗啃屎,所以阿麥選擇了站著喊冤。

    果然,那青年將領的視線被阿麥吸引了過來,阿麥看那將軍看向自己,慌忙又把腰彎了彎,連聲說道:“將軍明鑒啊!小民真的是冤枉啊!”

    那青年將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聽阿麥連聲地喊他將軍,臉上的神情已有些緩和,不過卻沒有理會阿麥,只詢問了那押送的兵士幾句,就吩咐兵士先把阿麥送押到大牢裡再說。

    阿麥暗呼倒楣,好好的卻來了場牢獄之災,哪裡知道就這麼會的功夫自己已是在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回來,如今南夏和北漠之間形勢驟緊,北境的戰爭一觸即發,好多抓到的嫌疑探子連審都不審,都是直接砍了了事,像她這樣被送入牢中的已經算是揀了條命了。

    無論哪個朝代,大牢裡的伙食都好不了。

    叼著半根麥秸杆,阿麥開始懷念在漢堡城外啃的那塊黑面餅,嚼在嘴裡是如此的有勁道,被茶水送下肚去,都能聽到肚子發出滿意的歎息聲。當然,現在她的肚子也在叫,從腹腔裡傳出來的聲音有些悶,聽到耳朵裡不怎麼舒服,阿麥只得又緊了緊褲腰。

    開始時雖然伙食極差且不管飽,但好歹還能維持身體最低的需求,可不知為何,從兩天前起突然就再沒發過吃的了,只有些水,還是求了半天才肯遞進來的,阿麥已經隱約覺得有絲不對勁,果然,在第入獄的十一天頭上,有差役領著一幫兇神惡煞的兵士進來,差役把牢門打開後,領頭的軍士把二話不說就先砍翻了一個犯人,舉著滴血的刀吼道:“北漠韃子來了,不想死的就跟我出去守城,凡奮力殺敵者皆可免罪!誰去?”

    大牢裡一片寂靜,片刻之後,阿麥第一個舉起手高聲叫道:“我去!為國殺敵!”

    笑話,誰不去就得先被他們砍死在這大牢裡,出去沒准還能有條活路!當阿麥揮舞著拳頭大喊“為國殺敵”時,立刻有腦筋活絡的犯人反應過來,慌忙也跟著舉著胳膊高喊“為國殺敵”,一時間,大牢裡群情振奮,愛國熱情空前高漲起來,哪像是關了一群偷砸搶掠的人渣啊,這分明就是一群熱血好男兒啊!

    那領頭的兵士大為滿意,給犯人們一人手裡塞了一根木棒,就把他們趕上了城牆。


    ……麥帥微時,嘗遊漢堡城,誣為北漠間,恰紹義領軍巡過,聞麥帥疾呼:“吾冤也!”,紹義視之,見其形高偉,束短髮,貌甚美,猶若婦人,竟不敢直視也,如此丈夫豈是奸細乎!遂釋之。……

    ――選自《征北將軍回憶錄》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8-5 23:4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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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8: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軍令

    軍令史載這是一場極其混亂的戰爭,先是時為隊正的麥帥領五百殘兵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輾轉一千余裡至平家坳,然後是還是江北軍主帥的夏成祖以身犯險,又激得常鈺青不顧一切地領軍深入,然後是唐紹義以騎兵兩千從後奇襲北漠大營……一般戰役到這裡也就該結束了,可惜指揮這場戰役的雙方統帥都不是怎麼厚道的人。

    常鈺青不厚道,明知前面是坑還往裡面跳是因為他還留了後手,讓姜成翼帶著五千精銳騎兵潛伏在後,為的就是要吃掉江北軍的伏兵。商易之和徐靜更不厚道,愣是把唐紹義的騎兵也作為了餌,真正的一千騎兵精銳卻是奔了北漠大軍的糧草而去,一把大火,趁著風勢,把幾萬人的糧草燒了個乾淨……然後,商易之便帶著江北軍迅速地消失在了烏蘭山脈的崇山峻嶺中。

    原來,商易之和徐靜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吃掉常鈺青的大軍,而是要……餓死他們。

    混亂,亂成一團麻的戰役,可更亂的還在後面。原本被徐靜派出去當做誘餌的江北軍四個營,雖然在開始沒能做到引誘北漠大軍的作用,可在後來卻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要說還是中級將領們老實,當然,老實這個詞也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替換,那就是“死心眼子”。將軍和軍師吩咐了要打一下就跑,他們便打一下就跑,可發現北漠人根本不追,挨打了也不追,這江北軍也奇怪了,只好回頭再打一下……這就有點像幾個小孩子拿石塊丟個大人,雖打不死,卻能打疼打流血,也著實讓挨打的人心煩。

    不是常鈺青不想追,是他實在沒工夫追,軍中的士兵也沒體力再和江北軍在山中繞圈子玩。自從糧草被燒,常鈺青便急命軍隊後撤,想找個地方補充糧草,可找了幾個原本標注為村鎮的地方,卻發現早都已經人去屋空,人不在了,家畜和糧食自然也不會留下,原來商易之還給他來了一手“堅壁清野”。

    平家坳一戰,北漠軍損失了不足一萬人,而從平家坳到走出烏蘭山,北漠軍卻損失了將近兩萬,四千騎兵下馬變步兵,戰馬均被殺死用來充作了軍糧。

    走出烏蘭山之後,從豫州運過來的救急糧草也送到了。困頓不堪的北漠軍戰士們精神均是一振。常鈺青吩咐軍需官去安排糧草事項,然後自己也出了大帳,獨自牽了夜照白出來,一人一馬在野地裡漫無目的地轉悠。轉到了一處對著烏蘭山的緩坡處,他撒開夜照白,放任它隨意地啃著地上鑽出來的嫩草,自己卻在緩坡上尋了處地方躺了下來,隨手扯了根野草莖放進嘴裡叼著,頭枕著胳膊看著遠處高低起伏的烏蘭山脈發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失敗,而且敗的徹底。幾千騎兵變成步兵,五萬大軍現在只剩下了兩萬出頭……唯獨能給他點安慰的是崔衍總算活了下來,崔衍受傷後就被送回了豫州,今天信使捎來了他的平安信。其餘的,他敗的一塌糊塗。

    想不到,想不到他常鈺青也會有慘敗的時候,想不到商易之和徐靜竟能做出如此計謀,想不到那個叫阿麥的女子竟然會是江北軍中的軍官!一抹嘲弄地笑爬上常鈺青的唇角,那雙看似平靜的眸子裡卻藏著激流暗湧,這一次,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不遠處的夜照白半天不見主人動彈,跑過來探下頭頗有靈性地蹭了蹭他的頭臉處,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夜照白,目光仍注視遠處的烏蘭山脈,輕聲說道:“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打回去的……”

    同一片天空下,烏蘭山中的江北軍大營,呃……其實也不能叫做大營,因為從平家坳之役後,江北軍就被商易之分成了幾路逃竄,呃……也不能叫做逃竄,按照徐靜的說法那叫戰略轉移。

    張二蛋的傷勢已好了大半,那樣的一刀,雖然崔衍到最後收了力道,可還是幾乎把張二蛋的脊樑砍成兩段,沒能要了他的命簡直就是奇跡。阿麥看著軍醫給他換好了藥,讓他一個人在帳中趴著,然後送著軍醫出了軍帳,先隨意地問了幾句張二蛋的傷情,然後就把話引到了將軍身邊的侍衛官張生的傷勢上。

    “張侍衛官的傷勢也無大礙了,那一槍只是挑穿了他腰側的皮肉,並沒有傷到內臟。只是,”軍醫低低地歎息一聲,說道:“混戰之中,張侍衛官的一條腿被馬踩折了,接骨又晚了些,怕是以後行走會礙些事。”

    軍醫搖著頭離開,阿麥失神了片刻,還是轉身往中軍處走了去,可等走到了張生的帳篷外,她卻又停下了腳步。這一刻,阿麥有些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張生。張二蛋也是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可她可以自然地面對他,因為他護了她,而她也沒有捨棄了他,不管多難,她都一直沒有拋棄過他。可對於張生,阿麥心中卻存了一份愧疚,在常鈺青紅著眼向她衝殺過來的時候,是張生擋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卻調轉了馬頭往後逃去。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那樣的毫無猶豫,就這樣把張生丟在了身後。

    也許,潛意識裡她一直把張生當做商易之的人,而不是像張二蛋那樣是她的兄弟。商易之可以隨意地拋出她去做誘餌,於是她也便把張生隨意地拋棄了。

    正在猶豫間,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麥大人?”

    阿麥回頭,見是商易之侍衛隊裡的一名親衛。那侍衛看了看阿麥,又看了看帳門,有些奇怪地問:“麥大人,果真是你,是來看張大哥的麼?為何不進去?”

    阿麥有些尷尬地笑了下,正想怎麼回答間就聽見張生的聲音從帳內傳了出來:“是麥大人在外面麼?”

    阿麥只得應道:“是阿麥。”說著便挑簾走入帳內,笑著問:“我過來看看你,怎麼樣?好些了麼?”

    張生坐在一張矮床上抬頭看她,面色輕鬆,說道:“沒事,就是腿不太方便,我就不起來給大人行禮了。”

    阿麥的視線落到張生那條被木板綁著腿上,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低聲說道:“張大哥,我還叫你張大哥,你也別喊我勞什子大人,就還叫我阿麥吧。”

    張生笑了,爽快地說道:“行,阿麥,我也不和你客氣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阿麥點了點頭,隨意地往地上的毛氈上一坐,想問張生的傷勢,可張了嘴沒法說出口來,她明明已經從軍醫那裡都知道了,好了也會落下跛腳了,為何還要做那個虛偽的樣子?

    過了半晌,阿麥才低下頭澀聲問道:“張大哥,你可怨我?”

    張生一怔,隨即笑道:“好好的,我怨你幹嘛?”

    阿麥鼓起勇氣抬頭直視張生眼睛,說道:“如果不是要護著我,你就不會受傷,如果當時我沒有棄你而走,也許你的腿就不會被馬踩折。”

    張生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正色說道:“我護著你,因為這是我接到的軍令,如果當時你傻乎乎地留在那裡,只會是讓常鈺青殺,那樣我就不只是折一條腿而已。”

    阿麥怔怔地看著張生。

    “再說,傷我的是韃子,我好好的怨你做什麼?”張生又問道,他笑了下接著說道:“阿麥,你也做過幾天親衛,難道還不知道麼,我們做親衛的,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保護將軍的命,若是都你這樣想,將軍還要我們親衛做什麼?還不如一個人跑的快些。”

    “可是……”

    “沒有可是,將軍給我軍令就是保護你,我保護了,就是我完成了將軍交給我的任務,我沒有失職,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完不成軍令回來受軍法處置?”張生笑著問。

    阿麥說不出話來,可看著張生的斷腿,心裡還是難受,便找了個藉口從帳中出來了,正想回自己營中,卻又意外地碰到了徐靜,她轉過了身往另一邊走,想避過去,可誰知卻還是被徐靜認出了背影。

    “阿麥!”徐靜叫。

    阿麥只得停下轉過身來,看著徐靜恭聲叫道:“軍師。”

    徐靜捏著鬍子笑了笑,問:“過來看張生?”

    阿麥點頭,說道:“是,過來探望張侍衛官,沒看到軍師從那邊過來,請軍師恕阿麥不敬之罪。”

    徐靜早看出來阿麥明擺著是想躲他,卻也不揭破,只是笑道:“也幾日也不見你過來,不會是因為還在惱我吧?”

    阿麥弓了弓身,說道:“阿麥不敢。”

    “嗯,你說不敢就不敢吧。”徐靜笑道,“你校尉營官的任命這兩天就要下去了,還在第七營吧。”

    阿麥說道:“多謝軍師提拔。”

    “好好帶兵,”徐靜一副長者口氣,“缺的人我慢慢給你補上,你也可以和其他的將領學一下,琢磨一下怎麼把兵訓好。”

    聽著徐靜這些話,阿麥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先生,現在哪裡有時間讓我們練兵啊,韃子這次吃了大虧,更不會善罷甘休了,下次還不得來更狠的啊。”

    徐靜捋著鬍子看一眼東方,眯縫著小眼睛笑道:“韃子最近沒空惹咱們了。”

    “為何?”

    徐靜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說道:“你等著吧,沒兩天就有准信了。”

    兩天后,江北軍在北漠都城的細作傳回信報,北漠小皇帝不顧眾臣的反對御駕親征,親帥二十萬大軍出了京都,打算親自指揮攻夏之戰。

    這個消息收到沒有多久,南夏朝廷對江北軍的封賞也到了,商易之被封為江北軍元帥,統領江北軍。其他的將領也都跟著水漲船高地集體升了一級,於是,在升做校尉後不到半天,阿麥便又成了偏將,只不過,幹的還是營官的活。

    由此以後,江北軍中的軍官普遍都比其他軍中同職軍官高了一級。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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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彎弓

    彎弓常鈺青一路緊追著阿麥到此,在把江北軍第五營逼入平家坳後反而不著急起來,只駐兵守住了穀口,毫不理會江北軍的挑釁……

    這日一早,軍中副將便過來告知又有敵將叫陣,常鈺青頭也沒抬,冷聲說道:“不理。”

    等了片刻不見副將答話,常鈺青這才抬眼看過去,見那副將面露遲疑地說道:“將軍,是江北軍的第七營。”

    常鈺青眼中一寒,冷笑道:“商易之倒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還敢用第七營來叫陣。本將倒要去看看這個第七營還拿什麼來叫陣!”

    常鈺青披掛整齊出了大帳,陣前早已有幾千北漠軍將士在嚴陣以待,對面不遠處就是前來叫陣的江北軍,人數不多,左右不過幾百人的樣子。常鈺青冷笑一聲,轉身正欲離去,卻又被身旁的副將叫住:“將軍您看!”

    常鈺青轉過身眯眼看去,見江北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書一個“麥”字,迎著風獵獵作響。常鈺青心中一動,隱約有些明白了那半個字是什麼意思。當日崔衍在昏迷前曾在他手中寫了個“女”字,另外半邊沒有寫完,他當時只道是軍中出了奸細,現在卻突然間明白過來崔衍要寫的是個“她”字!

    “備馬!”常鈺青寒聲說道。

    旁邊的副將有些愣,剛才將軍還說不要理會江北軍的挑釁,可這會功夫為何卻又要自己上陣了呢?有侍衛把常鈺青的坐騎夜照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翻身上馬,手拎長槍來到陣前,遠遠望去見對面大旗下果然站了個披掛整齊的江北軍將領,外披明光鎧甲內襯黑色征袍,一條猩紅披風更是襯得她唇紅齒白,面如冠玉。

    果真是她!

    常鈺青萬萬想不到豫州城內的女細作會在江北軍中出現,且搖身一變成了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他原來還詫異崔衍那樣身手的人怎麼會被人傷到了喉嚨,現在見了阿麥,一下子全明白過來,料想定是和自己死去的那兩個親衛一樣,是在毫無防備間才被阿麥傷了要害。常鈺青嘴角輕抿,面上只是冷笑,心中卻已是怒極。

    阿麥看清了北漠陣中出來的將領竟然是常鈺青時,心底的懼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可這個時候萬沒有再退的道理,只好硬著頭皮拍馬上前兩步,高聲叫道:“叫崔衍出來受死!”

    此話一出,常鈺青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直跳,怒得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立馬橫槍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仰面大笑起來。

    這就成了,阿麥心道,這哪裡還用著著她身後的這五百勇士,只需要她一個阿麥就足夠了,估摸著常鈺青現在生吃了她都覺得不解恨。

    常鈺青躍馬出陣,按照常理,這邊叫陣的戰將就應該顛顛地拍馬迎上去才是,想常鈺青可是一軍的主將,是名震四國的名將,他能出陣那是看的起你,大看得起你,這落在一邊軍人眼裡,先不論死活,這就是一種榮耀!

    不過於阿麥這裡,她倒是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所謂的榮耀,更沒有活膩歪了的想法,所以,見常鈺青挺槍出陣,她便做了個於她那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形象十分有損的動作,右手一揮,讓身後的人一湧而上……

    北漠那邊的將士見敵方的將領竟能無恥到如此地步,都不由得有些呆,被副將吼了一嗓子才知道跟著沖了出來,雙方人馬暫態便攪在了一起。

    常鈺青長嘯一聲,長槍揮舞間寒光點點銀光閃閃,紮、刺、攔、點、撥……幾乎每一槍下去均要帶走一條人命,竟是直奔阿麥而來!

    阿麥看的心驚膽戰,竟連反應都沒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張生用刀背狠拍了一下她坐騎的馬頸,大聲喊道:“快走!”阿麥猛地回過神來,撥轉了馬頭就往後疾馳而去。張生卻縱馬躍出,沖著常鈺青就迎了上去。

    常鈺青冷笑一聲,長槍一探如潛龍出水,直沖張生的面門而來。張生大驚,急忙側頭去躲,同時長刀疾削,將將擦到了槍尖。常鈺青不肯和他糾纏,槍尖一挑順勢把張生挑翻落馬,繼續向阿麥追去。

    可就這麼片刻的耽誤,阿麥縱馬已經馳遠,眼看著就要到了後面的江北軍大軍前。軍中打起了旗語,讓阿麥領兵轉向側翼,不許衝擊己方的兵陣。阿麥暗罵一聲,撥轉馬頭馳向

    一側。陣中的弓箭手從盾牌後站起,拉弓對準了遠處追過來的北漠兵。

    常鈺青本沖在最前,見狀猛地勒馬,夜照白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常鈺青順勢把長槍往地上一紮,反手摘弓,指間扣一枚流星白羽箭,拉弓便向阿麥射去……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阿麥在馬上下意識回首,只見身後不遠處常鈺青飛馬揚弓,疾射而來。瞬間,阿麥腦中閃現無數回憶,想當日在那漢堡城頭,常鈺青談笑間射向自己,險些將她釘在城牆之上。豫州城裡,他隨意間甩出的箭便險些射穿自己的肩膀。而今他全力而發,威力自然非同尋常,不過彈指之間,那箭已挾風雷之聲來到面前。阿麥雙眸驟緊,只覺得腦中似有根弦猛地一緊,牽扯著全身的筋絡都跟著抽搐起來,想要躲避,可身體卻似已不聽使喚。

    完了!阿麥心道,自己的小命看來就要丟在這人手上了。

    可就在這瞬間,突然只聽另一側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阿麥來不及反應,一支羽箭便緊貼著她的鬢邊擦過,“啪”地一聲,空中似乎有驚雷響起,轉眼間那箭已與常鈺青所射來的羽箭在空中相撞,暫態間火花四濺,兩支羽箭頓時爆地粉碎。

    事發突然,常鈺青也不由得一怔,可隨即嘴角卻浮現一絲冷笑,回手從箭筒中連抽幾支箭,並不刻意瞄準,只飛速搭弓一一射去,他動作奇快無比,片刻功夫便已射出十幾支,箭箭不離阿麥左右。

    此時的阿麥已經無暇去看常鈺青向自己連射疾發的追命箭,從剛剛兩支箭在她面前爆裂之後,她便轉回身緊貼在馬背之上,不再理會身後的常鈺青,只是策馬狂奔,她很清楚,只要早一步馳回江北軍陣中,便能早得一分安全。

    可就在她飛馬回營之時,突聽得陣前兵士們突然發出一陣驚呼,只見佇列之中,商易之策馬而出,回手間已取出十余支箭,手中一撚,將其扇形排開,抬弓搭箭,弓如滿月,放手之間,那羽箭便如流星般一支支直向阿麥射來。

    低頭,再低頭。阿麥已經沒有選擇,只有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貼到了馬背之上。只聽得頭頂破空之聲驟起,一個連著一個的爆裂聲響起,緊接著,便有碎木屑飛濺而來,打在頭上臉上,隱隱刺痛。

    軍中爆出震天的喝彩聲,阿麥的馬已沖到陣前來到商易之馬前,商易之信手微撥馬頭,避開直沖過來的阿麥。

    一直沖到弓箭陣前,阿麥才收住前進之勢,可那馬卻停不下來,情急中她只得猛勒韁繩,胯下坐騎雙蹄高高揚起,幾乎把她掀翻下去。半晌,阿麥才控制住馬勢在陣前停了下來。由於驚嚇連連,此時她已面無血色,鬢角臉頰處更有一道道紅痕,越發顯得驚魂未定。雖然剛從鬼門關沖出來,可阿麥卻不敢怠慢,調轉馬頭立在了商易之不遠處,向對面陣前的常鈺青看去。

    見此情形,常鈺青冷笑,棄弓取槍,槍尖遙遙直指商易之。只聽得戰鼓聲驟然響起,兵士以矛戈頓地,發出地動山搖般的響聲。

    這邊商易之卻面不改色,只揮手讓後面的弓箭手往前壓上,發令官一聲令響,只見萬隻羽箭如流矢般飛射向敵軍陣前,遮天蔽日。

    只一輪箭雨下去,北漠軍中就倒下了士兵無數,常鈺青把一支長槍舞動的潑水不進,不但不退反而縱馬向江北軍陣前沖了過來。一見主將如此英勇,北漠軍士兵士氣大漲,呼喊著沖著江北軍陣撲了過來。

    江北軍中的弓箭手速射過幾輪之後,便往後退去,換上了步兵向前,由軍中的幾員猛將帶領著沖著江北軍對沖了過去。

    有親衛上前欲護著商易之退向陣後,卻不想商易之抬手止住了他們。他再次抽箭搭弓,把弓拉到大滿,可手指卻遲遲沒有鬆開。

    遠處在人群中廝殺的常鈺青突然向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如炬,在看到商易之後頓了下,嘴角輕輕彎起,掛上了一絲譏諷的笑。

    商易之笑了下,緩緩垂下了弓。

    “放出信號,讓唐紹義從後面衝擊北漠的大營吧。”商易之吩咐旁邊的傳令官。

    與此同時,北漠軍中一名軍官縱馬奔到常鈺青的身邊,報告說大營後發現江北軍騎兵聚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來得正好,我就怕他們不來呢。”

    長谷外,唐紹義靜靜地坐在馬上看著遠處山巒,在看到一處峰頂燃起了狼煙之後,終於慢慢地舉起了佩劍。

    而在更遠處的山林中,姜成翼還帶著五千北漠鐵騎在靜靜地守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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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捨棄

    捨棄是日,獅虎口一戰,江北軍第七營第二隊阻敵半日殺敵三百,隊中六十七壯士皆壯烈犧牲,隊正楊墨身中七創,斷一臂,倚壁而亡,至死刀未離手。

    ————《盛元記事》

    不知是誰先開始唱起了戰歌,慢慢地大家都跟著和了起來,阿麥也張了嘴,卻發現自己嗓子嘶啞的唱不出調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楊墨最後留在阿麥記憶裡的就是他的那張笑臉,眼睛笑眯眯地彎著,嘴咧得極開,方正的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茬子……阿麥知道她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洩露她的身份了,也不用算計著怎麼殺他滅口了。可是……為什麼心底的某個地方會絲絲作痛?

    又往深山處走了兩天,軍中食物已經吃盡,到後面大家都是在用野菜充饑,幸好現在已

    是早春,不少耐寒的植被已經泛綠。長距離的奔波逃亡,耗到現在,幾乎所有人的體力都已經被榨幹,往往還在趕路中,就會有些人突然倒下去了,從此就再也沒能站起來。活著的人沉默地挖著坑,然後把戰友下葬。坑很淺,只剛剛能把人埋住,沒有時間來好好地挖一個墓,也沒有那個力氣。

    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還得繼續往前走。

    阿麥身上僅剩的一小塊面餅拿出來,用手掰碎了想塞到張二蛋的嘴裡,張二蛋死死地閉著嘴,說什麼也不肯張嘴。

    “聽話,二蛋。”阿麥啞聲說道。

    張二蛋卻拼命地搖著頭,到最後咧開嘴放聲大哭道:“伍長,你們把我放下吧,我就是個累贅,你們丟下我吧!我求你們了。”他趴在地上,跪不起身來,只是用胳膊撐起一點來,用額頭大力地撞著地,“我求你了伍長,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

    阿麥伸出手去墊在了他的額頭下:“傻小子,現在再丟,前面的力氣不是白費了麼?”

    王七從前面拎了只兔子過來,眉開眼笑地對阿麥說道:“阿麥,你看看,要說比箭法,你絕對不如我。”他轉頭看到張二蛋還伏在地上嗚嗚哭著,來到他身邊蹲下,忍不住罵道:“又他娘的犯老毛病,哭,哭,哭!好歹也是條漢子了,一怎麼就跟個娘們似的哭哭唧唧。”

    王七把手裡的兔子脖子割開,順手遞到阿麥面前,阿麥也不推辭,就著他的手,把嘴貼到豁口處閉上眼大力地吸了幾口,腥熱的兔血入口,化成溫熱的線落入腹中。腹中明明是空的,可是還是壓不住的噁心泛上來,她閉著眼屏了好半天的呼吸才強自忍了下去。然後抬眼問王七:“逮到幾隻?”

    “有個七八隻吧,不過這會兔子正瘦,沒多少玩意。”王七回道,他又咧著嘴笑了,說道:“他娘的也是怪了,這山裡的畜生們好像也都知道咱們兄弟要餓瘋了,大點的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兄弟們想逮個虎啊狼的,結果連個毛都沒見著。”

    “把捉到的這些獵物給大夥分下去吧,就這麼墊點吧。”阿麥吩咐道,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等過了前面的山谷到平家坳,如果還沒大軍的蹤跡,咱們就不再往西了。”

    平家坳,烏蘭山脈深處崇山峻嶺間的一處狹小平原,如果要進行大規模的伏擊戰,這裡是方圓幾百里的不二之選,阿麥知道,商易之清楚,估計常鈺青心裡也有數。

    只剛領著部隊進入穀口,那盼到望眼欲穿的江北軍斥候終於從前面縱馬飛來,阿麥站在隊前都忍不住下意識地去揉眼睛,生怕這再是自己的幻覺了。還記得母親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每個女子心中都有著一個英雄,在萬人矚目中身披金甲腳踩祥雲過來救她脫離困境……而此刻,阿麥卻覺得這個英雄不用身披金甲,不用腳踩祥雲,他只需要穿一身江北軍的軍裝,然後再騎匹馬就足夠了。

    “來人可是江北軍的第七營?”那斥候勒住了馬,高聲問道。

    阿麥走出一步,答道:“是。”

    那斥候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投道眾人身上,高聲問:“校尉營官陸剛何在?”

    阿麥抬著頭看他,沒有說話,只招了下手,身後背著陸剛遺體的親兵從隊伍中走出,來到阿麥身旁立定。那斥候也是一愣,怔了片刻後躍下馬來,沉默著沖陸剛的遺體行了個軍禮,然後轉向阿麥這裡說道:“將軍有令,所有人等速入谷,于平家坳處待命!”

    “卑職得令!”阿麥一字一頓地答道。

    斥候沒再多說,翻身上馬後又繼續往後馳去。

    南夏盛元三年三月,江北軍第七營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至平家坳穀外,至此,七營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猶存三百九十二人。初八日,匆忙調來的江北軍步兵第五營從後襲擊北漠先鋒營,五營兵敗,殘部退入平家坳。

    阿麥再次在江北軍的中軍大帳中見到商易之和徐靜時恍如隔世,商易之一身輕便的錦袍,俊逸依舊,而徐靜,貌似只下頜上的山羊鬍子長了一點點。

    商易之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默默地打量阿麥,好久都沒有說話。倒是徐靜打破了這片沉默,微微笑著說:“阿麥辛苦了。”

    阿麥垂下了視線,恭聲說道:“不辛苦,是卑職的本分。”

    商易之眼神一黯,轉身走到帳中掛的地形圖前,問道:“第七營走的什麼路線?”

    阿麥走到商易之身邊,看了地圖片刻,然後伸出手指沿著這些日子以來走過的路線粗略地畫了一遍。商易之的眼神卻突然有些恍惚,焦距無法投到地圖上,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手指。她的手原本就細長,現在更是幾乎只剩下了瘦骨嶙峋,指上猶帶著結痂的血口,全沒了往日時的白皙修長。

    “……將軍?”阿麥試探地輕喚。

    商易之猛地驚醒過來,轉眼間已經恢復自若,他轉頭看著阿麥的臉龐,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去吧。”

    阿麥目光清亮,沖著商易之行了個軍禮,然後從大帳中出來,剛走了沒多遠,突然聽到徐靜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她轉頭,見徐靜竟從大帳中追了出來。

    徐靜捏著鬍子嗟歎:“唉,阿麥,你讓老夫說你什麼好呢?”

    阿麥面上波瀾不驚,淡淡問:“軍師此話怎講?”

    “十一日行軍一千二百餘裡,實在出乎老夫的意料,你能引常鈺青主力來此實在是甚合老夫心意,可就是……”

    徐靜撚須不語,見阿麥只是抬眼靜靜地看著他,並不肯接話,他稍有些尷尬地笑了下,說道:“可就是你來得有些快了點,老夫的局險些就沒設好。”

    “是阿麥讓軍師失望了。”阿麥平靜地說道。

    徐靜知道阿麥心中有氣,也不和她計較,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安撫道:“不是失望,是太驚訝了,老夫本還派出了四個營的兵力去吸引韃子,誰知他們都沒用上,只你一個第七營就把常鈺青的幾萬大軍都招來了,這連老夫都沒算到,感覺你小子簡直就是在牽著北漠韃子的鼻子,你上哪他們追到哪了。”

    阿麥說道:“是阿麥走運吧。”

    徐靜緩緩地搖頭,問:“你怎麼招惹常鈺青了?”

    阿麥苦笑一下,回道:“我把崔衍給殺了。”

    徐靜小眼睛猛地睜大,驚愕地看著阿麥:“北漠輔國公崔家的那個崔衍?”

    阿麥沉默地看著徐靜,徐靜點頭,自言自語:“難怪,難怪,”他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阿麥:“老夫還有一事不明,阿麥怎麼知道要把韃子引到平家坳?”

    阿麥嘴角抬了抬,露出一絲略帶譏諷的笑意,回答道:“阿麥哪裡能猜到將軍和軍師會在此處設伏,阿麥只是把適合設伏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湊巧在這裡撞見大營罷了,從阿麥帶人逃命的路線,難道軍師都沒有看出來嗎?”

    徐靜一時噎住,微張著嘴看了阿麥半晌,終於淡淡笑了下,不以為意地說道:“先下去休息吧,讓軍需處安排你們的駐處,等將軍回頭再分配你們的任務。”

    阿麥笑笑,轉身離開。阿麥料想徐靜話雖這樣說,估計也不好意思再給她的第七營分配什麼任務,整個第七營已經被打殘打廢,半死不活的三百多人,還能做什麼?可沒想到過了二日,徐靜卻又找到了阿麥,神色頗為歉意地讓阿麥再領個軍令。

    “軍師敬請吩咐就好。”阿麥說道,她告訴自己不能帶出情緒來,可嘴角卻忍不住地想冷笑。

    徐靜神色凝重,說道:“我也知道這樣對不住你,可常鈺青守住穀口不肯深入,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必須把他引進來了。”

    “那就讓我們第七營再去送死?是不是第七營的一千四百二十七人死不絕,軍師都覺得不甘心?”阿麥冷笑道。

    徐靜沉默了下,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恨,可是這是大局所需!”

    “大局?”阿麥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尖刻,“大局就需要可著我們第七營死嗎?我們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就活該做靶子?將軍就非要除了我們第七營?”

    “阿麥!”徐靜突然厲聲喝道,“不要說混話!你們在做靶子,將軍呢?他還不是在用自己在做靶子!你也在這待了兩天了,這裡駐了多少兵力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主力根本就沒在這裡,可將軍在這裡,這說明什麼?他自己也在做誘餌,我們在賭,賭常鈺青會冒險進來吃掉江北軍的中軍大營!賭他就算知道這裡有詐,也不肯放棄除掉將軍的念頭!”

    阿麥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後哽著嗓子說道:“……可我們第七營已經沒法打了,現在還能活下來的人也是半死不活了,這些日子的煎熬,都不成人形了。”

    徐靜歎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下來:“不用你的第七營,我從其他營裡拿出五百人來給你用,打出你的旗就行,只是……”

    “我明白,”阿麥介面道,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去穀口叫陣。”

    徐靜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主意,將軍原本不同意的。”

    原本,阿麥苦笑,只是原本而已,結果還是同意了。

    徐靜轉身離開,臨走時又看了阿麥一眼:“你多保重!回來了,我力保你升為校尉!”

    阿麥笑了,說道:“那阿麥多謝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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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楊墨

    楊墨崔衍是被人抬到常鈺青面前的,他的脖頸處受了刀傷,被繃帶厚厚地纏著,已經說不出話來。常鈺青臉色鐵青,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幾乎成線。一邊的親兵帶著哭腔說:“崔將軍突然騎著馬沖到了最前面,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將軍已經受了傷,坐騎也倒在一邊,馬腿被南蠻子砍了……”

    崔衍直愣愣地盯著常鈺青,喉嚨裡發出唔唔的聲音,努力地抬起手來,常鈺青攥住了他的手,放柔了臉上僵硬的線條,輕聲問:“別急,大哥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崔衍卻使勁把手從常鈺青手裡抽出來,在他手掌裡寫起字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在常鈺青的手心裡留下淡淡的血跡,字寫到一半,崔衍就再也支撐不下去,昏了過去。

    常鈺青低頭看了看崔衍留在自己手心裡的字跡,用力地攥上了拳。那是一個“女”字,旁邊只剛剛畫出半道橫來,就斷在了他的掌心裡。

    姜成翼見常鈺青如此神情,料想到他會派大軍追擊往西逃竄的江北軍殘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將軍,請冷靜一下,我們不能中了南蠻子的圈套。”

    常鈺青轉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崔衍受傷生死難料,如果就這樣看著江北軍逃入深山,陳起會如何想,周志忍和崔家如何想,身後的朝廷該又會如何想?常鈺青的嘴角綻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商易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圈套能做多大,看看到底是誰把誰吞入腹中!”

    阿麥的日子很不好過,不能怨她,換誰被人拿著刀追著屁股跑都好過不了。五百對兩千,還不算常鈺青已經拔營的大軍,雙方的力量簡直沒有什麼可比性,阿麥現在除了擔心自己隊伍裡士兵的腿,還擔心商易之的嘴,不知道他胃口有沒有那麼大,能把常鈺青的大軍都一口吞下。

    阿麥不禁都有些後悔殺了崔衍,如果崔衍不死,估計常鈺青不會這麼發瘋。

    李少朝過來問阿麥:“今天還要繼續加灶麼?”

    “加!”阿麥說道,“今天再增加一個營的。”

    為了迷惑北漠軍,在與身後的兩千先鋒營拉大距離後,阿麥就開始吩咐挖坑增灶,虛虛實實的,引著這兩千先鋒營在烏蘭山深處打轉悠。剛開始的時候,別說增灶,李少朝一聽她說要挖灶就提出了反對,說咱們跑得連鍋都沒了,用得著挖灶麼!阿麥也不解釋,只是讓他去挖灶,從最初的不足一營的到現在都快三營,搞得原本就沒脾氣的李少朝更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看李少朝垂著腦袋走了,楊墨走過來坐下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要把韃子引到哪裡?”

    阿麥抬眼看了看神態疲憊的楊墨,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嘲弄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商將軍和軍師神機妙算,誰知道他們會藏在哪裡。”

    楊墨看著遠處都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面色沉重:“大夥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乾糧也快淨了。”

    “總歸是不遠了吧,”阿麥把視線放向遠處的重重山巒,苦笑一下說道:“可別太高估咱們了,能引到了此處,咱們也算是盡了心了。”說完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起身去那邊看張二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看著楊墨說道:“這幾天多謝了,我欠你這個情。”

    楊墨卻道:“先記著吧,不過你好的倒快,兩三天功夫就能成這個樣子,實在稀奇。”

    阿麥只淡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她的腳踝已近大好,雖然走路還稍有些拐,可已經不太礙事了。對於楊墨,她不得不感激,前幾天一直是他背著她趕路,百十多斤的大活人,又是山路,辛苦可想而知,雖然楊墨嘴上從沒說過什麼,可每當隊伍休息的時候,她都能發現他的腿在止不住地打顫。阿麥清楚,這份情她欠大發了。

    張二蛋還活著,這一點讓阿麥感到很欣慰,更讓她感到窩心的是這些天來無論情形多麼危急,伍裡的兄弟都沒人說要拋棄他。張二蛋的傷在背上,所以一直都是在趴著休息,看阿麥過來,抻著脖子想抬起身來,卻被阿麥一把給按下了:“這樣就好!”

    張二蛋羞澀地笑了笑,小聲叫:“伍長。”

    阿麥隨口嗯了一聲,伸手去摸他額頭的溫度,發現已經不是很燙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還像小強,我都服了。”

    “小強?”張二蛋不解。

    阿麥咧著嘴笑笑,沒接話。

    王七湊過來說道:“這小子命還真是夠好,喬郎中那樣的人,愣是沒跑丟,你說這不是老天讓他來專門救他的嘛!”他又轉頭問阿麥:“大人,咱們是不是已經把韃子甩開了?”

    阿麥點頭:“甩開有一段距離了。”

    她的話一出,四周的士兵都不禁露了些笑容,沒日沒夜的跑了這些天,聽到這個消息的確讓人忍不住松了口氣。阿麥也是這樣的認為的,一直緊張的神經也忍不住有些鬆懈下來。

    得知韃子已經落下了一段距離,再加上大夥實在都太過疲憊,接下來的行軍速度不禁有些緩了下來,阿麥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可等隊伍走到九裡溝的時候,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在了阿麥的頭頂,爬到高處的士兵下來後一臉慌張地稟告阿麥,後面突然又發現了韃子的旗幟。

    阿麥心頭一驚,發覺她還是有些低估常鈺青了。

    大家都沒說什麼,可那種讓人窒息的恐慌還是在隊伍間彌漫開來。

    “再這樣下去,我們拖不垮韃子,反而會被韃子追死了。”臨時會議上,六隊的隊正說道。

    阿麥沉吟不語,手指又下意識地敲打膝蓋,說實話,她現在也有些慌了,雖然她在軍事上極有天分,雖然她年少時耳熏目染過一些行軍打仗的知識,可她畢竟只是個從軍不及半年的女子,怎麼可能和常鈺青那樣從小就在軍營和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戰將相比。

    “要不然咱們就在這裡和韃子拼了算了!”一個軍官意氣地說道。

    “不行,”楊墨突然冷冷開口,“咱們這些人留在這,都是一個死字。”

    “那怎麼辦?”

    阿麥突然抬眼掃了這幾個軍官一眼,沉聲說道:“我帶著一百人留下,在獅虎口攔擊韃子,其餘的人由楊隊正帶著往前,再往西走二百里,如果還找不到大營,就把人都散開,隱入山林!”

    話一出口,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著阿麥,半晌說不出話來。留在獅虎口阻擊韃子,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就算獅虎口的地勢再險峻,可一百個人又能攔得了韃子多久?

    阿麥不等大家回應,乾脆俐落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去召集自願留下來的兄弟,你們趕緊組織大夥往前走。”

    “這事不能靠自願!”楊墨突然在她身後冷聲說到。

    阿麥慢慢地轉身看楊墨,楊墨毫不躲避地和她對視。

    “那楊隊正有什麼高見?”阿麥淡淡說道。

    楊墨嗤笑一聲,甩了手裡的樹枝,說道:“你現在是營官,沒道理讓你留下來阻攔韃子,我留下來,不用一百人,只要我的第二隊,我要讓韃子看看什麼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阿麥靜靜地看了楊墨片刻,說:“好。”

    楊墨突然笑了,走到阿麥面前說道:“我還有事想和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便率先轉身往隊伍對面一塊巨石後走去。阿麥猶豫了下,還是跟了上去,誰想楊墨一直在前面走著,直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才停了下來,轉回身等著阿麥。

    阿麥跟過去,問道:“楊隊正有什麼事就說吧。”

    楊墨不說話,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甩到了石壁上,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阿麥心裡一驚,想要掙扎,胳膊卻被他全都摁住了,他用身體把她抵在石壁上,一隻手把她的兩隻手腕攥住了拉到了頭頂,低頭用力堵上了她的嘴。

    阿麥頭皮一炸,想不到他叫自己到背人處竟是做此卑鄙行徑,不能呼救,只好抬了腿用力地去撞他的胯間,誰知他早有準備,把腿擠進她的腿間,她一抬腿反而讓兩人的身體壓得更緊。他這簡直不是親吻,太過用力,使勁地吸吮她的唇,用舌強行地抵開她的齒關。同時,另只手順著她的衣角探進去,往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柔軟……

    阿麥沒想到會在這裡受到這樣的侮辱,恨得只想把面前的人千刀萬剮。他的舌探入她的口內,她暫時放棄了抵抗,只想趁他不備一下子咬斷他的舌,誰知她剛張開了嘴,還來得及咬下去的時候,楊墨突然從她身上抽身離開,一下子把她被禁錮的手腳都撒開了,退後了兩步喘著粗氣看她。

    阿麥唰地一下子抽出了腰間的刀,惱怒地抵在了楊墨的脖頸上。卻沒想到楊墨啞著嗓子說道:“現在死了也值了!”

    阿麥一怔,氣息不穩地瞪著楊墨。

    楊墨突然低低地笑了,壓低聲音說道:“親也親了,摸也摸了,你以後就是老楊家的媳婦了,要是你還有機會生孩子,別忘了讓一個姓楊,給我們老楊家傳個香火!”

    楊墨說完用手不管不顧地拿開了阿麥的刀,轉身往外走去。阿麥站了片刻,腿一軟幾欲跪倒在地上,然後就聽見楊墨粗著嗓子在那邊喊:“第二隊的兄弟給我集合!咱們在獅虎口讓韃子瞧瞧什麼是南夏的男人!”

    阿麥把衣服抻平,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也大步向隊伍處走去,集合了隊伍接著往前趕路。楊墨及他的第二隊留在了遠處,準備調頭去後面的獅虎口攔擊韃子。阿麥用力地抿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回頭,走了幾十步後,卻突然聽見楊墨大聲地在後面喚她的名字。她怔了下,緩緩地回頭,看到他在後面的一塊山石上笑得燦爛,沖著她招手,然後大笑著喊:“阿麥!別忘了,照看好我媳婦!”

    他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絢爛,阿麥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點頭,然後轉回身大步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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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袍澤

    袍澤阿麥背著張二蛋又順著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濃,前後都聽不到聲音,就連背上的張二蛋都是沉寂了下來。阿麥的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可恐慌卻從心底漫無邊際地彌漫開來。爬到山勢略微平緩處,阿麥找了塊青石把張二蛋放下來,顫著手去觸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刹那,她真的很想哭。

    可是,現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點火把,看不清張二蛋背上的傷勢,摸索過去觸手的全都是粘濕的血。不能讓血再這樣流下去,阿麥心裡很清楚,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用作包紮的東西。阿麥的心裡更慌了,正手慌腳亂間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慌亂地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條一圈圈散下來,又摸到張二蛋的傷口處,把兩人身上所有的金創藥都糊在了他的傷口上,一手摁著,一手把布條緊緊的纏過去。

    像是感受到了疼痛,昏迷中的張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一聲聽入阿麥耳中卻是激勵,起碼他還活著,還活著。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把重新把張二蛋背到背上,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沒多遠,卻又聽到身後傳來人聲,阿麥心中一驚,生怕是北漠人在後面追了上來,急忙背著張二蛋往一邊的亂石後藏去,慌亂中只覺得腳下一滑,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抓旁邊的荒草,背上的張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阿麥急了,慌忙把張二蛋往一邊拖,可她的力氣早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哪裡還拖得動。身後的幾個人已經到了跟前,也聽到了阿麥這處的動靜,拿著刀逼了過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夜色突然不那麼黑了,東邊的天空處隱約撒過些光線來,阿麥逆著光線看過去,見是江北軍的服飾,心裡頓時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氣,剛想抬頭說話,可能看清了面前那幾個人的面容,一個心卻又倏地沉到了敵。來的幾人的確是江北軍中的人,可卻是阿麥最不想在落單的時候見到的人——楊墨,她曾經殺了他的長官,那個以前的二隊隊正,今天落單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楊墨看清楚了阿麥,不由得上前走了兩步,見她坐在地上,手上還抓著一個士兵的胳膊。

    阿麥苦笑一下,嘶啞著嗓子說道:“既然落到你手裡了,要殺要剮隨你邊吧,不過看在我曾幫你擋過一刀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人帶著,好歹也算是袍澤兄弟。”

    楊墨沒說話,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麥,蹲下身把張二蛋翻了過來,粗略地掃了一眼他背上的傷處,然後招手叫過後面的兩個士兵,冷聲吩咐道:“你們兩個輪流背著,趕快走,韃子還在後面追著呢。”

    那兩個士兵把張二蛋從地上拉起來,其中一個背上了,另一個在後面扶著,小跑著往前趕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麥和楊墨兩人,楊墨拎著刀,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阿麥。

    阿麥從來不是一個會主動放棄生命的人,她見面前只剩下了楊墨一人,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裡卻在暗暗盤算著如何給他來個出其不意。阿麥看著楊墨,淡淡地說道:“你要為焦老大報仇理所應當,我不怨你。”阿麥嘴裡慢慢說著,手卻不露痕跡地往靴子處滑去,那裡還藏著父親的匕首。

    “走吧!”楊墨突然說道,轉過身去往前走去。

    阿麥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趁人之危。可現在沒功夫讓她發感慨,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追去。楊墨已經小跑出去了一段,見阿麥一直追不上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驚愕地看到她幾乎是在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怎麼回事?”

    阿麥見楊墨突然又轉回來了,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道:“沒事,有點累,緩一會就好了。”

    楊墨卻皺了眉頭,彎下腰扯住阿麥的左小腿看去,只見腳踝間早已經腫地老高,紫紅一片。“什麼時候崴的?”楊墨問道。

    阿麥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背著張二蛋的時候太慌亂了,連滾帶爬的,只是覺得疼,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疼的她卻沒注意到。見楊墨還在托著她的腳,阿麥面上有些不自在,連忙把腳收了回來,說道:“沒事,骨頭沒事,快走吧,一會韃子該追上來了。”

    楊墨鬆開了手,轉身身卻在阿麥身前蹲下了,冷聲說道:“上來!”

    “啊?”阿麥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楊墨這是做什麼。

    楊墨粗聲罵道:“他娘的讓你上來就上來!你替我擋一刀,我背你一趟,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有機會我還是會替焦老大報仇!”

    “不用!不用!”阿麥慌忙擺手道,“我找個棍子就行!”見楊墨轉回頭冷冷地看著自己,她心裡一慌,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腳踝一疼,差點又栽倒在地上。

    楊墨也不說話,上前一把抓住阿麥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時轉身彎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兩具身體相撞後緊貼在一起,兩個人同時都是一僵。

    阿麥一直用來裹胸的寬布條已經解下來給張二蛋包紮了傷口,雖然現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裝還厚,雖然外面還套了軟甲,雖然她的胸部並不豐滿,雖然……可她畢竟是個女子,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軟怎麼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樣。

    楊墨的身體也僵住了,仿佛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讓那裡的感覺更加敏感。阿麥閉了眼,臉色慘白,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把楊墨殺了滅口,如果不是兩隻手腕都還被楊墨抓在身前,她應該回去摸靴子裡的刀。

    楊墨從僵直中反應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阿麥的身體往上托了下,然後大步向前走去。一時間,聰明如阿麥,都無法摸透身下這個男人的心思了。他發現了麼?為什麼像是毫無反應呢?

    楊墨腳下健步如飛,一會竟就追上了前面背著張二蛋的那兩個士兵,再往前,已能隱約看到前面的大隊。在追上隊伍前,楊墨突然低聲問道:“焦老大是不是因為這個被殺的?”

    阿麥不知該怎麼回答,僵了片刻後澀聲回答:“他想欺辱我。”

    楊墨再沒說話。

    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從身後的山間躍出頭來,照在這些狼狽的士兵身上。這一仗下來,阿麥這邊又損失了二百多人,能趕到這裡的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陸剛被人扶著坐在地上,看到楊墨背著阿麥過來很是欣慰。

    楊墨把阿麥放到地上,不發一言地坐到了一邊,阿麥托著傷腳走到陸剛身邊,叫了一聲:“大人。”

    陸剛的臉色已經是灰白色,他被崔衍當胸砍了一刀,看樣子已經撐不了太久了。“阿麥,第七營就交給你了!”陸剛攢了半天的勁才說出一句話來。

    阿麥沒想到他會這樣安排,想要推辭,可一看到陸剛期盼的眼神,那些推辭的話卻說不出口來,只好重重地點頭。陸剛笑了,不再和阿麥說什麼,只是交代其他還倖存的軍官,從今天開始阿麥代行營官一職,大家都沉默著,並沒人站出來反對。陸剛交代完了軍務便讓其他的人都先下去,他還有話要和阿麥說。幾個軍官都是陸剛一手帶出來的,跪下來沖著陸剛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然後便紅著眼睛退到了一邊。

    阿麥上前扶住陸剛的身體,輕聲說道:“大人,您歇一會吧,韃子先追不上來。”

    陸剛咧了咧嘴,有些困難地說道:“我不怕死,既然投了軍就早晚有這一天。”

    阿麥的眼圈有些酸澀,使勁地吸了兩下鼻子,說道:“大人放心吧,阿麥一定會把韃子引到將軍面前的。”

    陸剛笑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腦子,阿麥,反正我也要死了,就說些你不愛聽的話,這回也別怨將軍,他不是針對你我,誰讓我們凱撒山在這個位置上呢!別再和將軍賭氣了,他心裡有你,我看出來了。”

    “大人!”阿麥哭笑不得,想不到這個時候他還會說這些,可不知為何,心中湧上來的卻是難言的酸澀,“阿麥騙了您,阿麥不是將軍的男寵,當時那麼說只是為了保命。”

    陸剛愣了愣,語氣中透露出迷惑:“可連軍師……”

    “大人!”阿麥打斷陸剛的話,突然覺得他說起這些來比剛才交代軍務的時候順溜多了,一點也不想事要咽氣的樣子,“您歇會吧,我去安排一下下面的事務。”

    阿麥說完叫來剛才的親兵照顧陸剛,自己則撐著根長槍去另一邊看張二蛋。她只當陸剛暫時沒事,卻忘記了這世上有種現象叫迴光返照,當胸的一刀,怎麼可能沒事。還沒等到她走到張二蛋身前,陸剛身邊的親兵雖然哭喊著叫大人,阿麥一下子僵在了那裡,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去,見被眾人圍著的陸剛臉上一片死寂的灰白,雙目緊緊地閉著,再也不能婆媽地操心她和商易之之間的事情……

    “背上大人的遺體,我們得趕緊往深處撤。”阿麥的聲音冷靜的不像話,話語間不帶一點生氣。

    王七找了過來,背上了張二蛋,看到阿麥的樣子,想讓伍裡的人過來背她,阿麥用長槍撐著身體,冷漠地說:“不用。”

    楊墨從旁邊走過來,不發一言地把她手中的長槍丟在一邊,攥了她的手腕把她背到背上:“往西走。”他說。

    是的,往西走,他們必須往西走,把韃子引到烏蘭山脈的深處,引到江北軍的包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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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軍人

    軍人陸剛不傻,阿麥的話雖沒說完,他卻也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向西,是烏蘭山脈的深處,也是將軍和軍師想把韃子引向的方向。他轉頭看向遠處或坐或躺的士兵們,眼中緩緩蒙上一層悲壯,一路被追殺下去,這些兒郎還能活下來多少?陸剛轉回頭來看著阿麥,堅定地說道:“我們向西!”

    “大人!”阿麥失聲驚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驚訝。

    陸剛粗獷的臉龐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我們是軍人。”

    “可是——”

    “沒有可是!”陸剛打斷了阿麥的話,“只要是軍人,就應該隨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我們江北軍來到這烏蘭山為的是什麼?我們不是在為將軍和軍師戰鬥,我們是在為大夏戰鬥!軍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本分,是榮耀!”

    他的眼中熠熠生輝,堅毅代替了悲壯,豪情從中瞬間傾瀉。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這樣屹立在阿麥的面前,把她嘴裡所有的“可是”都壓了下去。

    陸剛盯著阿麥,壓低的聲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厲:“阿麥,你很聰明,如果你一個人想走,我不攔你,可如果你要是敢動搖軍心,別怪我手下無情。”

    阿麥靜靜地和他對視片刻,抿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阿麥明白,阿麥願意跟隨大人!”

    陸剛笑了,轉身大步地往隊伍處走去。阿麥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緊跟了上去。

    剛才一戰,營中已有一個營副和兩個隊正犧牲,陸剛出人意料地把那兩個隊的士兵歸到阿麥的隊中,然後又做了一番戰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報,韃子正在北邊的山谷伏擊著他們,所以只有去南邊殺韃子一個回馬槍。

    張二蛋給阿麥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他的神情頗為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阿麥才讓她受了傷。阿麥笑著開解了他幾句,然後和邊上的士兵一樣,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條來勒了口。部隊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個個被熄滅,深沉的夜色之中,七百多第七營士兵按照來路悄無聲息向山那頭摸了過去。

    一翻過山頭,就看到遠處晃動的火把,只剛到了山腳處,看樣子是剛打掃完了戰場。北漠軍的行進速度有些慢,受傷的士兵都走在了後面,還有一些士兵抬著死去了戰友。崔衍騎著馬行在隊伍的前部,顯然對今天的戰況並不太滿意,常鈺青嚴令他不許追擊,這一條讓他感到有些鬱悶,如果不是這樣,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蠻子都消滅了。

    江北軍來得很快,幾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從左右兩面同時包抄上來,像夜色中突然出現的山鬼,一下子殺了崔衍一個措手不及。陸剛把勒在嘴上的布條扯開,大聲喊叫著衝殺了上去。一天之間,兩軍士兵第二次混戰在一起。在陸剛等人不要命的拼殺之下,北漠軍不自覺的往後退去,崔衍急了,指揮隊伍把傷兵護在中間,自己帶著先鋒重新衝殺了回來。

    阿麥見自己這方的傷亡也很大,拼殺到陸剛身旁提醒道:“大人!該撤了!”

    陸剛按照事前的約定,發出號令命江北軍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命北漠軍緊追上去。陸剛看到馬上的崔衍,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只吩咐阿麥帶著隊伍先走,自己卻領著些人迎著崔衍就殺了過去。阿麥只覺頭皮一緊,頓時明白了陸剛的打算,急忙回頭大喊道:“大人!殺不得!”

    崔衍聞聲一愣,視線順著聲音看過來,夜色中並沒能看清阿麥,只看到陸剛兇神惡煞般向自己這邊拼殺過來。他冷笑一聲,非但不避,反而拍馬迎了上來,揮著長刀從陸剛頭頂一劈而下。陸剛舉劍相架,刀劍相撞火花四濺,陸剛只覺的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劍幾欲掉落,這樣的少年臂力竟然如此強勁,這大大出於陸剛的意料。

    第二刀又劈了下來,陸剛連忙再擋,強強擋住了崔衍的長刀。來不及反擊,第三刀又到了,這次不是劈,而是削,陸剛閃身躲避,刀鋒還是在胸前劃開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鎖子甲,這一刀怕是就已經把他削成了兩段。

    看著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驚駭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舉起長刀,正想再來一刀結束這人的性命,突然覺得身下一矮,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過去。他急忙從馬上躍起,一個翻滾落到一邊。

    阿麥躲開轟然倒地的戰馬,搶到陸剛身邊扶住搖搖欲墜的陸剛,急聲叫張二蛋道:“快,把大人帶走!”說完把陸剛往張二蛋懷裡一推,轉身擋在了他們身前。眼角掃見張二蛋沒有反應,阿麥厲聲喝道:“快走!”

    張二蛋心一橫,終於架起幾近昏迷的陸剛往後拖去。

    崔衍看到阿麥明顯一愣,奇道:“是你?”

    阿麥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著面前的崔衍,嘶聲說道:“不錯,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過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熱血激昏了頭腦,她竟然就這樣握著刀擋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後是生死不知的陸剛,她不能退,也無處可退。

    崔衍先驚後笑,說道:“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興。”

    阿麥冷冷說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崔衍冷哼一聲,長刀一展,沖著阿麥就殺了過來。阿麥強自咬牙迎了上去,兩個人頓時打鬥在一起。論刀法,崔衍自小習刀法,而阿麥卻是半路出家。論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不可比。只幾個回合過後,阿麥的手就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麥的心,所以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想耗盡了阿麥的氣力活捉了她。

    眼看著追上來的北漠兵越來越多,阿麥深知一旦被圍住了就再無逃脫的希望,於是虛晃了一刀,逼開崔衍兩步,轉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裡肯放,緊追幾步又把阿麥攔了下來。

    再說張二蛋架了陸剛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來接應的江北軍士兵,便把陸剛交給了他們,轉身又沖了回來救阿麥,趕到時正好看到崔衍正在纏鬥著阿麥,阿麥的刀法已經不成章法,崔衍的長刀幾次貼著阿麥的衣角劃過,兇險無比。

    張二蛋大叫一聲,揮著刀砍了過來,可他又哪裡是崔衍的對手,崔衍不對阿麥下殺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卻沒想連張二蛋也要活的,只見崔衍刀風一轉,淩厲之勢倍增。阿麥的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過來。崔衍也是一時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麥性命,可這時刀勢已經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麥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張二蛋大叫一聲,從旁邊一躍而起,撲到了阿麥的身前。刀鋒從張二蛋的後背劃過,他的頭猛地後仰,身體弓一樣彎起,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吭,握住阿麥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阿麥的肉內。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張二蛋又猛地推開了她,轉身沖著崔衍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驚呆的崔衍,吼道:“伍長,快跑!”

    阿麥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脫離了大腦,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不能丟下張二蛋一個人跑。崔衍推了幾下都無法擺脫張二蛋,氣得乾脆就扔了長刀,從腰間拔出了彎刀,沖著張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撲上來的阿麥抱住了,三個人一下子栽倒到地上。張二蛋還死死地抱著崔衍的腰,阿麥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時間什麼章法也沒了。

    崔衍又氣又急,連要活捉阿麥的念頭都忘了,只想在這種潑皮似的廝打之中脫身出來。他沒把阿麥放在心上,只覺得她不過一個女子,能有多大力氣,所以便先專下心來擺脫張二蛋。他剛用手強行掰開張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邊,還來不及坐起身來,卻見阿麥手中握著把形狀古怪的匕首向他揮了過來。崔衍下意識地仰身躲避,可喉間還是感到一涼,他心中一驚,抬腳便把身前的阿麥踹了出去。

    阿麥忍住腹中的劇痛,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一眼已到跟前的北漠兵,顧不上再去給崔衍補一刀,急忙從地上拉起張二蛋就跑。追上來的那幾個北漠兵沒有追阿麥,只是驚慌地圍住了崔衍。

    阿麥拉著張二蛋跑了一段,張二蛋腳下一軟,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麥低頭看去,見他背後被劃開了一條尺來長的口子,很深,血肉翻開了,血早已經整個後背都浸透了。

    “伍長,你……別管我了,快跑吧!”

    阿麥也不說話,只把張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撐著地強行站起來,接著往前跑。張二蛋虛弱地掙扎著,試圖從她背上下來:“我活……不成了,伍長……你……放下我。”

    阿麥壓住了喉嚨裡的哽咽,惡狠狠地說:“閉嘴!”

    張二蛋已經沒有力氣掙扎,頭無力地搭在阿麥的肩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樣……我們誰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夥……”

    山路漸漸艱險起來,阿麥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強穩住身體,她咬著牙把張二蛋的身體往上托了托,半趴伏著往前爬去。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你咬吧!”阿麥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背回去的。”

    張二蛋已近昏迷,終於沉默了下來。阿麥的脖頸處有些潮濕,她沒再說話,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地往前面走去。隊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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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此時尚在隊伍中間,遠遠看到前面突然冒出來盔甲鮮明的北漠軍來,不由也是一驚,待看清了北漠陣前的那員小將,心中更是一凜,崔衍!那是崔衍!雖然只在豫州城見過幾面,她還是一眼認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僅是北漠名將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輔國公的小公子,只說他的出身,常鈺青就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犯險。既然他能在此出現,那麼常鈺青定然是已算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一想到這裡,阿麥心中不禁駭然。

    前面的陸剛急忙行兵佈陣,可崔衍哪裡會給他佈陣的時間,手一揮,北漠兵陣便壓了過來。頓時,喊殺聲震天響起,北漠軍衝殺過來,江北軍這邊倉皇應戰,只一接戰間便落入下風。

    雙方人馬混戰在一起,刀箭飛舞、血肉橫飛。陸剛揮劍砍倒一個沖到面前來的北漠兵,扯著嗓子吼旁邊的親兵:“他娘的光護在老子周圍幹嘛?老子用不著你們!前三隊擋在這裡,其餘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個親兵抽出身來去傳令,剩下的親兵依舊護在陸剛的周圍。黑面哪裡肯撤,揮著大刀擋在前面,獨自和五六個北漠兵纏鬥在一起,雖勇猛,可卻也險象環生。

    這樣的場景看入阿麥眼中,竟似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溝的戰場。阿麥咬著牙帶人衝殺到陣前,把陸剛從北漠兵的包圍中搶了出來。陸剛身邊的親兵已經死傷大半,他自己也已經殺紅了眼,看到阿麥怒聲罵道:“混蛋玩意,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隊嗎?讓你們先往山上撤!”

    阿麥舉刀擋開面前砍過來的彎刀,順勢一抹砍到了一個北漠兵,也不理會陸剛的怒駡,只沖著王七喊道:“帶大人走!”。王七點了點頭,揮手招了兩個兵士架起陸剛就走。阿麥等人邊殺邊退,路過第二隊的隊正楊墨身旁時替他擋了身側砍過來的一刀,大聲喊道:“帶著人往山上撤!”

    楊墨已是滿頭滿臉的血,血紅著眼睛厲聲罵道:“滾!小白臉怕死就自己滾,老子是第二隊的隊正,大人吩咐要擋在這裡!”

    身邊的北漠兵越湧越多,對留下的江北軍士兵漸成包圍之勢,張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麥身側,此時卻被北漠兵困在了一邊,反倒是楊墨和阿麥被七八個北漠兵圍在了一起,逼得兩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殺著四周的敵兵。

    “真他媽死心眼!”阿麥忍不住罵道,“後面的人已經撤了!你們也不用留在這裡白白喪命!”

    楊墨又砍倒一個敵兵,心中豪情頓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臉懂個屁,大丈夫能戰死沙場那是榮耀!”

    “榮耀個屁!”阿麥怒聲罵道,她的胳膊已經酸痛,揮刀的速度明顯見緩,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韃子困死在這裡,她咬牙把包圍圈劈開一個豁口,沖楊墨叫道:“你要是還想給你那死鬼長官報仇,就跟在我的後頭殺出來,別把命丟在這裡!”說完也不等楊墨回答,招呼了張二蛋一聲,率先向豁口處衝殺了過去。

    楊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麥身後向外殺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軍匯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時候就輕鬆了許多,幸好北漠兵追殺的並不兇狠,看樣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軍消滅掉。

    阿麥身上已經掛了彩,幸好只是胳膊處,傷口也不深,她一時顧不上包紮,只帶著人去追已經撤到山上的大隊人馬。等翻過了一個山頭,身後的喊殺聲才漸漸沒了。

    陸剛已經收攏了殘部等在那裡,隊伍折損了小一半,到現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這一次遭伏真可謂之慘烈。陸剛見只回來了阿麥等三四十個人,臉色更加陰沉,發洩一般地把配劍往地上一砸,轉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樹。旁邊的軍官連忙上前勸了,無非是說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類的話,阿麥也不湊前,只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到後來竟然轉回身看著身後的山頭發起呆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山那邊很安靜,完全想像不到就在剛才那裡還進行了一場戰鬥,幾百個人把性命丟在了那裡。阿麥隊裡也有不少死傷,王七走過來,捅了捅還在愣神的阿麥,低聲說伍裡也犧牲了一個弟兄。

    阿麥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不只是為死去的那個弟兄,更多的是為第七營中所有的人。只用這一個營的人馬,怎麼可能去和常鈺青的大軍相鬥,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鈺青,北漠的軍事奇才,名震四國的“殺將”常鈺青!

    沒有指揮,沒有調度,沒有統籌的安排……他們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拋棄的江北軍,是被徐靜用來做誘餌的江北軍。

    那邊有軍官建議陸剛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麥斂了斂心神,走到陸剛身邊低聲說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陸剛疑惑地看了阿麥一眼,還是跟著她離開人群往一邊走了幾步。

    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想往回撤嗎?”

    陸剛點了點頭。

    阿麥沉聲說道:“我們回不去!伏兵不追,說明常鈺青還有後招在等著我們,剛才的那個韃子將軍叫崔衍,身份尊貴,常鈺青既然敢讓他來攔咱們,可能就算到咱們遭到伏擊之後會走回頭路,這裡怕只是虛攔一下,更厲害的還在那邊等著我們。”

    陸剛盯著阿麥的眼睛,問道:“你能確定?”

    阿麥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因為對方是常鈺青,我不能確定。”

    陸剛沉默了片刻,問道:“那你說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阿麥默默地看了陸剛片刻,突然說道:“大人,有些話阿麥只在這裡說一遍,大人若能聽得進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當阿麥從沒說過此話。”

    陸剛說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可。”

    阿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咱們從軍部回來的時候軍師曾給了大人個錦囊妙計,只說讓兵不厭詐,大人可曾想過軍師給其他營裡的會是什麼?”見陸剛沉默不語,阿麥又接著說道:“我想大人也已經猜到絕不會都和我們的一樣,如若咱們江北軍二十多個營都各自為戰的話,那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著韃子個個收拾好了,將軍他們絕對不會犯如此錯誤。”

    陸剛面色終於變了,阿麥笑了笑,說道:“大人,我們是餌,將軍和軍師拋給韃子的餌,活生生的餌,會掙扎會扭動,因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實,所以才能引著韃子上鉤的餌。往北走,等著我們的必然也是常鈺青的伏兵,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往南,崔衍見我們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備,現在又是天黑,只要我們熄了火把,悄無聲息地摸到他的身後,就能給他殺個回馬槍。”

    陸剛認可地點了點頭:“不錯。”

    阿麥看一眼不遠處有些散亂的隊伍,又轉回頭看陸剛,問道:“可是,大人,然後呢?以我們現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殺光崔衍的人馬,前後都是北漠韃子,轉過那個山坳後我們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一是向東,一是向西,向東是北漠大軍的軍營,看似死地卻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去,我們這些人就能逃離升天;而向西是烏蘭山脈深處……”

    阿麥說道這裡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陸剛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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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弄計

    弄計崔衍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常鈺青沒再多說,轉身又回了大帳。姜成翼正伏在桌案前參照著新制的地形圖對沙盤進行修改校正,看常鈺青從外面進來,不由抬頭問道:“真的不用派兵去探探麼?”

    常鈺青不語,走到沙盤前站定,看著沙盤上標記著的擁翠山愣神。這沙盤還是南夏靖國公的首創,戰爭中流傳出來,各國的將領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妙處,後來便廣為四國的軍事將領所用了。

    “在這裡。”常鈺青修長有力的手指沿著擁翠山山麓而下,在鄰近的一條山谷處停留了下來,說道:“伏兵應該在這裡了。”

    姜成翼看了眼順著常鈺青指的地方,又抬頭看向常鈺青,眉梢不自覺的挑了下。

    常鈺青笑了,沒有理會姜成翼的驚訝,轉身走到書案便坐下,隨手拿了本書翻看起來。姜成翼正奇怪間,突然聽見常鈺青狀似隨意地問道:“成翼覺得咱們用不用去給他們來個一網抄盡?”

    姜成翼抿著唇思量片刻,說道:“我軍對此處的地形並不熟悉,山間小路已多有改動,夜戰對我們明顯不利。”

    常鈺青眼睛沒有離開書本,只輕輕地點了點頭:“所言不錯,那就讓南蠻子先蹲一宿再說吧。”

    姜成翼嗯了一聲,等了片刻不見常鈺青再有交代,便複又低下頭去休整沙盤。

    常鈺青默默地看了會子書,嘴角處卻突然露出些笑意來,叫親兵喊了崔衍進來,交代道:“你今晚就別跟著巡營了,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日寅時到我這裡來。”

    崔衍被常鈺青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撓了撓腦袋,問道:“大哥,什麼事?”

    常鈺青卻不肯說破,只是冷著臉說道:“哪來得這麼多為什麼,讓你來便來好了。”

    崔衍見他面露不悅之色,也不敢再多問,只是用眼角瞟了下姜成翼,見他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常鈺青,頓時心裡有些平衡了,暗道原來糊塗的不只我一個。

    打發走了崔衍,常鈺青又叫人去各營傳令,吩咐明早寅時就造飯,吃過飯後各營整裝待命。姜成翼更是糊塗,不知道他這是做如何打算,既然說了要慢慢剿匪,又不急於出征,何必這麼早就造飯呢?姜成翼有些糊塗了。

    糊塗的不只是姜成翼一個,蹲在擁翠山東面山谷中的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陸剛也有些糊塗了,韃子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怎麼說也得派些人過來探探吧,怎麼這天都要黑了,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呢?

    黑面早已經蹲得不耐煩了,幾次都要帶兵去夜襲北漠軍營,被陸剛強行壓住了,只好氣呼呼地坐在草地上,瞪著牛眼發悶氣。

    這一夜,有人心焦有人急,有些人嘴角含笑地算計著什麼,還有些人,倚著大樹睡得正熟,比如——阿麥。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陽已經半人多高,陸剛等人這才終於死了心,帶著人饑腸轆轆地從山谷裡撤了出來。阿麥已經等在了擁翠山山腳下,見陸剛領著隊伍來了,忙叫人把準備好的吃食都給搬了過來。

    陸剛恨恨地咬一口面餅,剛吞咽了兩口突然又停下了,瞅著坐在一邊的阿麥問道:“你說韃子這是什麼意思?天濛濛亮的時候探子回報說是韃子營中寅時就開始造飯了,可老子又等了他們一個多時辰還是什麼也沒等到,又不見他們拔營,韃子這是在玩什麼花活?沒事這麼早吃飯幹嘛?”

    阿麥略嫌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低聲地重複陸剛的話:“寅時就造飯,卻不見拔營?”

    陸剛點了點頭,有些期待地盯著阿麥。

    阿麥的眉頭皺地更緊,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叩著膝蓋,突然抬眼問陸剛道:“探子最近一次回報是什麼時候?”

    “辰時三刻吧。”陸剛回答道。

    阿麥仰著臉看了看樹梢見透過的細碎陽光,大概估算著時間:“現在已過午時,這麼說大人已經快兩個時辰沒有接到探子的回報了。”她面色突然一變,“大人可還有探子未回?”

    陸剛心中也是一驚,忙把不遠處負責此事的副官叫過來細問,一問才知道還有幾組探子沒有回來,按理說應該有探子持續回報北漠軍營的情況的,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中間像是突然斷了。陸剛聽了臉色大變,噌地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他雖粗莽,可畢竟領兵多年,深知這個時候要斷了探子的線報,韃子就是摸到了他們身後,也無從知道了。

    “大人!”阿麥在他身後低聲叫了一聲,沉聲說道:“山路難走,少不得要多耽擱一些功夫,誤了會時辰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不必發火。”阿麥說著,眼睛卻輕輕地瞟向四周。陸剛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壓了下心頭的驚慌,複又若無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壓低聲音問阿麥道:“你如何看?”

    阿麥想了一下,說道:“韃子明知擁翠山有異樣,不可能毫無反應。”

    陸剛點了點頭:“不錯,失了的探子極有可能是被韃子得了,韃子很可能是識穿了我們的計策。”

    阿麥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這樣的詐做伏兵,常鈺青怎麼可能就會上當!不過此時不是講這些話的時候,她只是隨著陸剛的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此地不可久留。”

    這句話可是說到了陸剛心坎裡去了,他這就要從地上站起來,卻突然被阿麥一把拉住了:“阿麥覺得大人還是應該先穩軍心,韃子人多,我們本就處於劣勢,萬不可自己先亂了陣腳。”陸剛低頭看了阿麥一眼,點了下頭。

    當下,陸剛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隊伍,阿麥也在後面跟了上去。陸剛和幾個營級軍官商議了片刻,便決定把隊伍帶向山南,打算去北漠軍的左翼方尋找機會。阿麥沒再多說,帶著對立的士兵跟著部隊一起前行。由於大部分先在山谷中蹲守了一個晚上,還來不及休息,這樣一行軍,頓時顯了些疲憊之態,反倒是阿麥的第四伍,由於夜裡休整的不錯,到是精神的多。

    隊伍往南翻過了兩個山頭,剛走到一處地勢略微平緩的地方,陸剛正想下令讓隊伍停下休息,猛然見前面山坡上豎起幾面北漠軍旗,齊腰高的荒草之中齊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軍來,陸剛等人頓時僵住了。

    北漠陣列從中往兩邊分開,一員黑袍小將,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手端長刀高坐於戰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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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虛實

    虛實崔衍忍不住問道:“大哥,那我們怎麼辦?”

    常鈺青走到桌邊拿起那張只繪了個邊緣的地形圖看了看,說道:“我們不著急,傳令下去,找個地方紮營,先不要深入了。”

    崔衍出去吩咐部隊在居高向陽之地紮營,姜成翼抬眼看了看常鈺青,說道:“我們手上的地形圖已近似于廢紙一張,得派探子出去摸清地形制出新的地圖才能再作打算,不然咱們就成瞎子了。”

    常鈺青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安排吧,多派些人出去,儘快把地形圖會出來。”

    姜成翼應諾一聲,出去安排這些事情,走到大帳門口又停下來,轉回身有些擔憂地看著常鈺青,猶豫了下問道:“將軍,元帥讓我們在周將軍攻下泰興前剿滅江北軍,看眼下的形勢,時日上會不會……”

    常鈺青抬頭笑了笑,答非所問地問姜成翼道:“成翼覺得周將軍何時可下泰興?”

    姜成翼微怔了下,開始思量周志忍要攻泰興具體需要多長時間,還沒等他回答,卻聽常鈺青逕自笑道:“我猜沒有兩三年的功夫,周將軍是拿不下泰興城的。”

    見姜成翼面露不解之意,常鈺青嘴角挑了挑,解釋道:“泰興是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想必成翼已經親眼見識過,這些不用再說。只說泰興城南倚宛江這條,怕是周將軍一天練不出水師來截斷泰興的水路,泰興城就一天不會被攻下。”

    “水師?”

    “不錯,沒有水師,周將軍攻城的時候就要擔心背腹受敵,雖說南夏江南的兵力被吸引在雲西之地,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抽調出來過宛江而救泰興?”常鈺青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再說泰興的城守萬良,既然能把他放到泰興來,又怎麼會是平庸之輩。攻城不比圍城,只要他不自亂陣腳,泰興城又怎麼可能是一時可以攻下的。”

    姜成翼被他說得有些愣,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只不過從沒有像常鈺青考慮的這樣深遠過,更何況他們年前只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攻陷南夏靖陽邊關,不費一兵一卒而收豫州,這南下的步伐實在是太順利了一些,以至於順利到他以為攻下泰興也不過是個很簡單的事情了。

    可現在聽常鈺青講來,攻泰興非但不會容易,而且會很麻煩。可惜常鈺青並沒有細說下去的打算,他只笑了笑,調笑道:“難不成成翼也跟阿衍一個想法,認為領兩萬精兵就能撞開泰興城門,十萬鐵騎就能橫掃江北之地?”

    姜成翼面上有些赧然,躬身行禮道:“多謝將軍指點,成翼受教了。”

    常鈺青輕揚了揚眉梢,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輕笑道:“所以說我們不必著急,剿匪剿匪,慢慢剿就是了。”

    姜成翼出得帳來,腦子裡還在思考著泰興城的事情,既然泰興城如此穩固,為何先前東西兩路大軍圍困泰興的時候,南夏朝廷還會如此驚慌失措,以至於要調靖陽邊軍回救泰興,如果不是這樣,靖陽邊關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攻下?南夏朝中那幫人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會下如此瘋狂的軍令?

    他正想的糊塗,正好撞到已安排好了紮營事務回來的崔衍,崔衍一把拉住他,略帶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山頭說道:“老薑,你看!”

    姜成翼順著崔衍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處山峰他認識,在地圖上有過標記,名叫擁翠山。山間有一大片林帶,不知是何原因一年四季皆是長青,乃是名副其實的“擁翠”。

    崔衍在旁邊說道:“你仔細看看,那邊林子裡一定藏了人的。”

    姜成翼眯了眯眼睛,果然見那邊林子裡似有鳥兒不時被驚起,繞著林子上空盤旋不下。“伏兵?”姜成翼下意識地問道。

    崔衍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定是南蠻子在那邊埋伏著呢,沒准是想來夜襲咱們,嘿嘿,總算有個玩頭了。等天黑我就帶人偷偷摸過去,逗逗他們。”

    姜成翼年紀稍大,畢竟要老成一些,說道:“望山跑死馬,看著近,離咱們這裡至少還得有幾個時辰的路程,你別胡亂行動,凡事先問過了將軍再說。”

    崔衍雖點了點頭,面上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眼神一直沒離開遠處的擁翠山。崔衍所料不錯,擁翠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阿麥用力踹了腳身旁的樹身,抬頭看著原本棲在樹上的鳥兒受驚飛走,然後再轉過身接著去踹另外的樹木。在那邊也領著人踹樹的王七湊過來,嬉皮笑臉地問道:“阿麥大人,咱們這活得幹到什麼時候?”

    阿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駡道:“屁!別叫什麼阿麥大人,要麼阿麥,要麼大人,哪裡來了個阿麥大人!”

    王七嘿嘿乾笑了兩聲,小心地瞥了瞥一邊的士兵,湊近了阿麥低聲問道:“阿麥,你說咱們在這踹樹有用嗎?韃子會上當?”

    阿麥踮了踮腳,翹著頭試圖想看的遠一些,可這片林子實在太密了,遮擋住了她的視線,更是遮住了遠處山坡上的北漠軍營。

    “誰知道呢,”阿麥低聲答道,“大人既然讓咱們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這事又不費力,總比貓在山坳裡的那些兄弟們強,引得來韃子,自有他們先接著,引不來韃子,”她看了一眼身邊已經升為伍長的王七,又用力踹了一下身邊的樹木,低聲笑道:“就當是練了拳腳了。”

    王七跟著“嗯”了一聲,轉身也笑嘻嘻地去練腳法去了。

    常鈺青他們進烏蘭山脈後,陸剛帶著第七營就從凱撒山上撤了下來,藏入了這茫茫的山林之中。今天,阿麥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帶人過來假作伏兵。有伏兵,自然得有所表現,《孫子兵法》上都明白地寫著呢:鳥起者,伏也。

    阿麥心道這陸剛不虧是行伍出身,兵法背的倒滾瓜爛熟,只是這樣套用兵法,怕是太過生硬了。如果這種把戲就能騙了常鈺青,那常鈺青也太菜了些。

    不過,既然長官吩咐了要這麼做,她自然不好直接反對,想了想反正也沒什麼壞處,大不了就是白費些力氣而已,所以,阿麥接到陸剛的軍令,很痛快地就來了。再加上阿麥本來也想練一練手下的這些兵,多跑點路,練一練腳力,總是好事。

    因為有阿麥的“身先士卒”,江北軍第七營第四隊的戰士們將“踹樹”這一工作幹得熱火朝天。不只隊裡的士兵,就連阿麥的親兵也都加了進來。因為升了對正,阿麥也名正言順地有了親兵,除了李少朝留下的那幾個親兵以外,阿麥只從伍裡帶了張二蛋過來,不過她不喜歡使喚親兵,就算有事也大多會吩咐張二蛋去做。這樣一來,做她的親兵大都沒什麼事做,一看這樣,阿麥乾脆把原本只為自己服務的親兵隊改成了為全隊服務的通訊警衛伍,雖然仍是親兵的編制,不過用途卻大大改變了。

    很久以後,當人們提起麥帥的通訊警衛伍時,都不禁聯繫到了靖國公的警衛營和通訊營,均認為麥帥在還只是個小小的隊正時便已經頗有靖國公遺風了。當然,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阿麥又踹了一會樹,覺得有些吃力了,又見小腿上的綁腿松了,便乾脆停了下來往地上一坐,拆了綁腿細細地綁了起來。碩果僅存的親兵張二蛋見阿麥坐下了,連忙跟了過來給阿麥遞上水壺,蹲在一邊瞅著。阿麥接過水壺灌了幾口水,看張二蛋還在旁邊巴巴地看著,故意繃了臉,把水壺遞還給他,問道:“二蛋,你說咱們當兵的什麼最重要?”

    張二蛋被問的一愣,認真琢磨了下,拍了拍腰間的大刀,回答道:“大刀!當兵的要沒了刀,那就不叫兵了!”

    阿麥咂了下嘴,點了點頭:“說的不算錯,不過卻不是最重要的。”

    張二蛋迷惑了,忍不住問道:“那什麼最重要?”

    阿麥笑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兩條腿,笑道:“自然是這兩條腿。”

    張二蛋的五官往一塊擠了擠,黝黑的臉上滿是困惑:“為什麼?”

    阿麥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勝,我們追韃子跑,追上了才能殺敵;敗,韃子追我們跑,我們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你說我們這兩條腿是不是最重要的?”

    張二蛋被她講的有些暈,只覺得從她嘴裡初來的果然都是道理,看著阿麥的眼神不由又熱烈了兩分,忍不住也問了王七那個問題:“伍長,你說韃子真會被咱們引過來麼?”

    這一次,阿麥沒有和他說些官話,只是微微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去!”北漠中軍大帳前,常鈺青掃了一眼遠處的擁翠山,轉回頭吩咐崔衍道:“你老老實實地去加強營防,只多派些外探和外輔出去便可,南蠻子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除了負責警戒的部隊,其餘的人都踏踏實實地睡覺。”

    “南蠻子夜襲怎麼辦?”崔衍緊接著問道。

    “那警戒部隊幹什麼吃的?”常鈺青問道,他輕笑著瞥了崔衍一眼:“不過我猜南蠻子今夜不會來偷襲,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裡藏著等我們去夜襲他們呢!”——

    注:“外探”:于營四面去營十裡外遊弈,以備非常,如有警急,賓士報軍;

    “外輔”:潛伏哨,三、五人一組,在夜間“於軍前或於軍側三、五裡外穩便要害之處安置”,攜帶戰鼓,不僅負責監視敵情,還擔負當敵軍“犯大營”時,“鳴鼓大叫,以擊賊後”的任務,主要起心理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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