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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禾早】胭脂大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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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0: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狗眼看人

  安心難得尷尬地坐在馬背上,沒好意思轉過臉去與別人說話——剛才,實在是太丟臉了!江傲那一吼,差點讓她從馬背上掉下來。拜託,就算是她的錯,也不用這樣嚷得滿大街的人都聽見吧!害得路上的行人十有八九轉過臉來,望著她莫名地笑,笑得她那個毛骨悚然。

  「路癡也不是你的錯!」江傲終於不知死活地開了口,若是任由這女人沉悶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會說話。

  「咳——」安心掩飾著咳了一聲岔開話題道:「走了有好半日了吧!你們是不是都餓了,前面找家酒家休息一下好了!」

  江傲瞧了她一眼,淡淡笑了,道:「好啊!」

  只是那淡淡一笑,安心便已覺得雲淡風清,不禁也與江傲相視著笑了。

  太白遺風。

  門前酒旗招招,停著些馬車,也有驢子與馬匹在食槽裡吃草。難得出了城還能找見這樣規模偏大的酒家,眾人毫不猶豫便下了車馬走進大堂。

  不知道為什麼古人都喜歡用「太白」來做酒家的名字,看來李白的狂飲豪放還是深得人心。安心想起了她曾經在餘杭郡開的那家「太白居」,不禁有些懷念那時的日子,再瞥了一眼江傲,心裡油然湧起一陣甜蜜,這麼多年了,原來真的能夠有今日的相依相戀。

  眾人只是打尖吃頓便飯就要繼續趕路,隨便挑了桌空位坐下來。還未坐定,便聽見左邊一桌幾個交頭接耳的漢子在那裡「嗤嗤」地笑,低聲評論著這群人裡為何一個女子絕美,另一個又絕丑,居然能夠湊在一塊,真是不容易。

  安心沒了武功,聽得並不分明,是以也不理會,慕容雪卻輕輕皺起了眉。方玄與江傲相對一望,目光裡多少都帶著些怒意。

  點了菜,等菜的時候,那桌傳來的戲笑聲越來越大,更有一個在那裡輕薄道:「你猜那個小娃娃是哪個女子所生?」另一人道:「怕是那個絕色女子所生吧!那個醜的哪裡生得出如此俊俏的孩兒?也不知道她身旁那個男人是不是指著她吃飯的,這麼醜的女人也敢要!難道不怕夜裡做噩夢麼?」話一說完,幾個人都放肆地大笑出聲,望向江傲的目光裡也滿含著輕蔑與不屑。

  內中又一人道:「小林子,這你就不懂了吧!吹了燈,女人都是一樣的!哪裡還分辨得出好看難看來?」先前說話的那人接道:「那可不行,只要一想起那張醜臉,哪裡還有興趣!」又是一陣大笑,那幾人的話語越來越猥褻下流。這回,連安心都聽了個清楚明白。

  安心淡然一笑,端起茶杯來喝水。為了害怕路上多惹麻煩,她早易了容,化妝成絕醜的模樣,這種話又不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懶得與這些渾人們記較什麼。慕容雪低著頭給小豆丁餵水喝。方玄怒目瞪視著那幾人。江傲卻面帶微笑,若不是他嘴角輕蔑地向上輕佻,壓根瞧不出來他在生氣,一雙修長的手裡把玩的竹筷轉得飛快。

  「看什麼看?爺爺我若是你,便看緊了身邊那大美人,免得一個不小心跟人跑了!」那桌上一人見方玄瞪著他們,便出言挑釁道。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這幾人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桌上還放著長劍與佩刀,眼見江傲與方玄兩人都是斯文秀逸的模樣,只當他們是普通的士子罷了。若是要打架?正好,可以藉機調戲調戲那個美人。

  「我說這幾位爺,這就是你們的不是了。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都是出門在外的人,人家又沒有得罪你們,怎麼能這樣欺侮他們呢!」這時從另一桌上站起一個窮酸的士子,對著那桌粗漢搖頭晃腦道:「子曰:非禮勿言!眾位還是應該多讀讀聖人之言才是道理啊!」

  方玄此時正忍不住要過去出手教訓教訓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被這窮酸出來一打岔,倒愣住了。這酸秀才莫不是身有絕技?難道沒瞧見那桌上人人會武麼?若只是出於一時激憤而出來打抱不平的話,也太愣頭青了。

  果然,那桌上有人聽了這窮酸一頓話後,立馬站起身來拍著胸脯道:「你爺爺我從來不知曉聖人放的是什麼狗屁,難道也像你一樣滿嘴胡沁麼?窮酸!滾一邊讀你的聖人之言去,少多管閒事。」

  「非也非也——」那窮酸搖頭晃腦又要準備長篇大論起來。

  安心忍不住「撲哧」一笑,一聽見這個「非也非也」她便想起了包不同。江傲不知她在笑些什麼,以目問詢。安心忍著笑輕聲道:「一會告訴你們。」

  但此時,那群粗漢們早已忍不住了,直跳出一個人來手執大刀就向著那窮酸劈過去道:「非你奶奶的!」

  那個窮酸怎料到這群人居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動起刀子來了,嚇得滿地滾了開去,險險避過了這一刀,但這刀避過了,下一刀卻無處躲閃,眼見就要被砍得血花飛濺了。這時只聽利器破空之聲,那拿刀的漢子覺得手腕一麻,再也拿捏不住刀柄。「匡」一聲,那刀正好落了下來,刀背狠狠地砸在那漢子腳上,疼得他抱腳狂呼。

  一陣鏗鏘聲響,所有人都撥出了兵器,滿店堂裡找那個偷放暗器之人,找了半日,也沒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此時,那拿刀的漢子疼痛已略微輕了一些,再一看地上,打落他兵刃的竟是一枚小小的竹筷,不禁臉上變了顏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飛花摘葉也可傷人之技?雖然竹筷比起花葉來還沉重了許多,但如此功力已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能夠抵擋的了,加在一塊也抵擋不了!頓時心生怯意,想腳底抹油開溜了。

  那窮酸呆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得起來,額角滴下豆大的汗珠子,一臉驚恐之色,直道:「野蠻!真是野蠻!」說著說著,一臉的驚恐變作了惋惜痛恨,大抵還在那裡默想他的子曰子曰。

  安心由得那群漢子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亂轉,向著那窮酸招了招手道:「這位英雄,請過來坐下一敘。」

  那窮酸轉頭左看右看,這才能確定安心叫的正是自己,不由心內揚起一股豪氣,想著自己也成英雄了,一臉得意之色挺起了胸膛向著這邊踱來。只是他實在太過瘦弱,怎麼看也是小細胳膊小細腿的模樣,努力裝出豪邁的模樣只令人覺得古怪可笑。

  這時跑堂的正端著兩盤子菜奔了過來,一個不巧,正與那窮酸撞在了一起,兩盤子菜都合在了那窮酸身上,汁水淋漓地灑了他一身油膩。跑堂的頓時怒了,張口道:「這位爺你怎麼走路不看道?」

  「我——我——」大英雄頓時淪落為受人欺侮的弱書生。

  安心一笑,替他解圍道:「小二,麻煩你再去廚下囑咐重做一份,這灑了的兩盤仍舊算在我們帳上。」

  跑堂的見客人發了話,立刻變了一副臉道:「是!小的這就去!」說著又向那窮酸道:「這位爺,方才沒燙著你吧?這可對不住之極!」說著,不住拿肩上的布巾替他擦拭,卻將那油膩越抹越大了。

  這才真是狗眼看人低呢!安心無奈地搖了搖頭,無論何時何地,人們眼中看見的都只有錢哪!她在那裡歎息,卻忘了自己也是眾多視財如命之人中的一份子。再一轉頭,見那群漢子躡手躡腳就想偷偷溜走,眉頭皺了皺道:「站住!過來!」言語無禮之極,就好像在吩咐自家僕役。

  那群漢子早瞥見江傲手中竹筷少了一隻,這時哪裡還敢不聽話?邊在幻想中抽自己大嘴巴,邊陪著笑走了過來齊聲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安心笑了笑道:「坐回去,沒聽見我吩咐前不許離開座位一步!」

  眾人舒了一口氣,心下直道好險,還好這女子沒讓他們爬出店去,否則還有何顏面見人?這時都乖乖聽話坐了回去。店堂內頓時一陣靜默,沒人敢隨意開口說話。

  那窮酸已坐了下來,看了看安心那臉龐,一笑,露出兩顆黃黃的大板牙,果然是有夠醜的,只是聲音卻如此清脆動聽,當下不敢多看,別開了目光低聲道:「不知姑娘叫我來又有何吩咐?」

  「方纔謝謝你了!」安心以手執壺,替那窮酸斟了杯酒,問道:「不知英雄如何稱呼?」

  那窮酸原本就是個積年不中的秀才,一肚子迂腐酸氣,卻又好多管閒事,平日總被人瞧不起,哪裡有人這樣對待他過?當下感動得手都抖了,顫著聲道:「在下——在下高惟志,方才——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說著,兩隻手卻不知要往哪擱,只得掩飾著去拿那桌上的酒杯,一杯子下肚,臉上有了些紅潤方才鎮定了一些。

  高惟志?沒聽說過啊!安心略略有些失望,看來最近運氣不太好,不像以前,隨便出門都能撞見一群名人了。這個高惟志,她越看就越像《儒林外史》裡中舉前的范進,只是好歹還算正義,沒范進那麼懦弱,見到不平還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雖說言語酸了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但這樣的人總比那些偽君子要好得多了。

  「久仰久仰!」安心笑笑,卻不知還有何言語要對此人說,雖然知道這人還是個好人,只是脾味、言語不相投,總不能與他嘮叨些子曰子曰吧,頭也會昏的。正巧這時跑堂的又端了菜上來,安心便道:「咱們也別拘禮了,請隨便用些。」

  那高惟志連連點頭,也不再說話,拘謹地夾著菜慢慢吃著。偶爾抬起頭來,見到江傲對著他眨眼笑了笑,愣得一筷子菜又掉在了衣服上。安心輕笑著搖了搖頭,這傢伙!

  耳根清靜了,一頓飯在安心等人旁若無人地據案大嚼中結束。那高惟志先前還拘謹,後來見眾人都隨意的模樣,也沒有人嫌棄他,便也放心大膽地吃喝起來,有時甚至還插上幾句話,雖然他言語無味,但也無人與他計較。只是苦了那邊一桌子的漢子,一個個連動都不敢動,規規矩矩地坐著,只怕也是他們出了娘胎的第一回。

  吃完飯,安心伸手在懷裡摸了摸向著江傲道:「我沒帶錢!都是你害的,將我拎了出來,連東西都沒空收拾。」

  江傲輕笑一聲,與他在一起還用得著帶錢麼?隨便找家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做樑上君子去便得了,是以他自己身上都很少帶錢。

  慕容雪聽見說安心沒帶錢,便要從自己包袱裡掏錢來付帳,卻被安心止住了。她冷哼一聲向著那桌漢子們道:「還不過來?」

  「來了來了!」終於可以不用再那樣枯坐著了,眾人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不就是付點飯錢麼?有!有的是!現下只巴不得快點送走了這幾位瘟神爺,免得破了財還得見血。於是都一疊聲嚷道:「小二!這桌的帳算在我們這裡!」

  安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還有這位呢,他方才在那桌吃的東西是不是也要勞煩你們——」話未說完,已有一群拍馬屁的傢伙點著頭搶著應允了。安心站起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謝了!」說著,向那高惟志抱了抱拳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高惟志忙還了禮,眼見安心等人就要出門,再一瞥見店內那群漢子望向他的目光變得凶狠,急忙追上前去,想要跟著溜出去,免得成為人家發洩怒氣的對象。總算,他還沒有蠢到家。

  可是還未等高惟志跨出門去,就被迎面進來的一個壯漢撞了個滿懷,那壯漢順手將高惟志推了個趔趄,正瞧見方纔那群被安心等人嚇破了膽的眾人,怒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肖大俠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還不快跟我回去!」說著又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安心此時已與那漢子擦肩而過,只他說到「肖大俠」,腳下頓了頓,難道是上回那個肖路塵麼?這裡倒正是他的地盤,不知他有什麼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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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0: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擋截書信

  那幾個人見問,面面相覷,再望望停下了腳步的安心,不敢吱聲。

  「說話啊!都啞了?」剛進來那漢子開始吼了,一點也不顧忌此時正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秘密有洩露的可能。想是平時對這些傢伙呼來喝去慣了的,也從沒將旁人放在眼裡,是以言語毫不顧忌,不給他們留一絲顏面。

  「我……我們……」那個先前被眾人稱作小林子的漢子站了出來,結結巴巴道:「沒……沒見到肖大俠要找的那個人。」

  「不對啊!明明今日他該行到此處了——」那漢子撓了撓頭道。轉眼看見高惟志哆哆嗦嗦正貼著門檻兒想要溜出去便使勁兒拍了他一掌喝道:「什麼玩意兒!鬼鬼祟祟,指定不是好人!躲在這裡想偷聽我們說話麼?」

  高惟志被他這一掌打得直向門外飛出去,江傲連忙伸手一接。安心趕著一瞧,只見高惟志面如金紙,吐了一口血出來,顯然是傷的不輕,急忙取出傷藥給他服下,向著那漢子怒道:「丫丫滴!明明是你那銅鑼嗓子吼比打雷還響,沒長耳朵的人都聽得見,還好意思說別人偷聽你說話?」說著猶不解氣,接著道:「身懷武藝卻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這就是你們所謂大俠的行事方式?」

  那漢子瞅了一眼安心,見她醜陋不堪當下不耐煩道:「滾!女人在這多什麼事——」話未說完,下巴便已被江傲單手托住了。這漢子大驚,也沒見江傲動彈怎的就已制住了自己的要害?論起來,自己的武藝雖比不上肖路塵,在江湖上也算是一等高手了,怎的竟栽在一個無名小子手裡!

  先前見識過江傲厲害的那夥人見這漢子開始罵安心便知道大事不妙了,只是還未來得及出言提醒就見江傲形如鬼魅般掠到了這漢子身邊,現下這隻手只要再輕輕一捏,後果可想而知。雖然長年在這漢子的積威之下對他很是害怕,但江傲卻比他更可怕!這群人動也不敢動,只得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一邊還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先前還算有些見識,若當真與這來歷莫名的四人翻了臉,恐怕這條性命就要留在此處了。

  「怎麼?不繼續罵了?大家可都看見了,我又沒不許你說話!」江傲向著那漢子笑了笑,笑得那叫一個溫柔,但溫柔裡卻帶著強烈的殺氣。

  那漢子就算骨頭再硬也沒強橫到不要性命的地步,當下不敢再置一詞。但目光仍是凶狠地盯著他那幾個置身事外的手下,心裡尋思著若是得以脫身,定要將他們都狠狠湊一頓來發洩發洩。

  安心此時見高惟志性命無礙,扶著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後便冷笑著走過來對這漢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瞧得他毛骨悚然,不知這女人想要做什麼。只見安心嘿嘿一笑,向著江傲道:「撬開他的嘴。」

  江傲聽話地將這漢子的下巴一捏,一張黑洞洞的大嘴張了開來。安心拿著枚小藥丸,瞄呀瞄呀瞄了半晌,終於一扔,擲進了他的嘴裡。江傲一掌在他頭頂一拍,那漢子頭一仰,藥丸就不由自主嚥了下去,頓時滿臉驚惶。

  「別怕!怕什麼?大家可都看見了,我這藥丸上又沒有毒。」安心笑瞇瞇地道。方玄看得真是目瞪口呆,她與江傲真是兩個淫蕩無比的傢伙呀,連說的話都一樣,那麼無恥。想著,順手蓋住了方便的眼睛,生怕他們倆個帶壞小孩子。

  安心說著說著,臉色又一變,向那漢子喝道:「肖路塵叫你出來做什麼?說!」江傲見安心問他,便放脫了他的下巴,輕輕撫了撫衣袖,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找——找一個人。」那漢子還當真聽話。此時不聽話又能怎樣,打又打不過,還不知那醜女人喂自己吃下的到底是什麼。

  安心望著他不語。他只好繼續接道:「那人是夏國使者。」說著見安心臉色變了變,當下趕著討好道:「聽說是去收賣慕容家的。這夏國近年來可是發展的甚快,隱隱有反心,當真可算是其心可誅!肖大俠一得知這個消息,生怕他們對大宋有什麼不利之舉,便讓咱們守在這裡截住那夏國使者,搜出他身上的書信,好將此事稟報給皇上。」

  安心皺了皺眉,望了眼慕容雪,見她亦是一臉憂色。那漢子認為安心是在為宋國命運擔心,連忙又道:「說起來咱們可都是大宋的子民,絕不能看著慕容家作了夏國奸細!這可是賣國的無恥之舉!肖大俠宅心仁厚,俠義為懷——」

  「閉嘴!」安心打斷了他接下來替肖路塵吹噓的噁心話語。肖路塵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若當真宅心仁厚也就不會背後捅人刀子了。憑著他與慕容浩的交情,只該上門勸解才是,現下明明就是想借此機會揚名立萬,指不定還能因出賣慕容家而受到朝庭的封賞。

  安心眼望江傲,怔了片時又問道:「那夏國使者什麼模樣?」

  「不……不知道。大概四十左右年紀,面白無鬚……」那漢子見安心等人連肖路塵也不放在眼裡,只得低聲回道,一點也沒了先前囂張跋扈的模樣。

  這裡正說著,門外就來了一隊人馬,雖是漢人的衣著打扮,但面容明顯不是中原之人。當前一人正是四十左右年紀,面白無鬚。眾人都心下一驚,不是吧,這麼巧?

  方玄此時見慕容雪心憂,也顧不得許多,將方便往她手裡一遞,飛身就上去攔下了那隊人馬,沉著聲道:「將書信交出來!」

  那使者正待下馬進酒家歇歇腳,見方玄過來,當下一驚,喝道:「什麼人?給我拿下!」

  方玄冷笑一笑,半點沒將圍上來的夏國武士放在眼裡,一把拎起那使者的衣襟道:「瞧你的模樣明明是個漢人,充什麼夏國奴隸!」說著探手就去他懷裡掏摸。

  夏國武士齊聲一喊,倒也威聲震天,驚得路上行人紛紛躲避。方玄早已摸出書信,隨手將腰間長劍一撥,乒乒砰砰一陣響,那些夏國武士向他打去的兵刃都脫手而飛,十幾個人,如同疊羅漢一般齊齊倒在了地上。

  安心從方玄手裡接過書信一瞧,裡面是慕容浩回復夏國李元昊的親筆信。信上寫明同意在夏國與大宋爭戰的時候裡應外合來助李元昊一臂之力。條件,自然是要求一片封地以重興鮮卑族往日的光輝榮耀。丫丫滴,大燕都滅國幾百年了,怎麼還想著復國?慕容浩是不是太悠閒了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做?做什麼不好?拿全家性命搭在裡頭為他人做嫁衣裳?安心輕輕一笑,將書信收起,瞧了瞧那些夏國使者與武士,向著方玄道:「放他們走吧!」

  「我卻想殺了他們呢!」方玄冷冽冽地眼神在每個人身上掃過,強烈的殺氣,讓他們潸然汗下。

  「放他們走。」安心輕聲說道:「這裡殺人不太方便,況且是肖路塵的地盤,沒得又讓他指著這事做文章 ,上報給朝庭以求榮華富貴。現下書信雖已被我們搜了出來,但一下子在宋國死了這麼多夏國人,只要有人吹吹風兒,難保趙禎不會為了安全起見就屠了慕容一家。」

  方玄咬咬牙,一腳一個,將那些夏國武士踢得老遠,最後用力將那夏國使者擲了出去道:「滾,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否則讓你們再出不了這宋國!」

  一群人也顧不得疼痛了,屁滾尿流地上了馬,能跑多遠是多遠,連回頭多說一句話都不敢。這,不代表不勇敢。任何一個人,面對輕而易舉就能將自己捏死的人物時,還是先保命比較明智且重要。

  這樣就完了!安心歎口氣,太順利了,簡直就是心想事成,一點也不好玩。只是慕容浩怎麼會放心將這樣一封重要的書信交給那隊白癡的夏國人呢?以他們的身手,路上隨隨便便來個會武的人就能劫下他們。好在是碰巧讓她給撞見了,否則這封信要真落在了肖路塵手中,只怕沒有什麼好下場。安心無聊道:「我們走吧!」

  安心說要走,江傲當然沒有意見,連瞧都不瞧一眼身邊那幾個肖路塵的手下。牽過馬兒來,托著安心上了馬,自己也隨即躍到了馬上。方玄想說什麼,卻又忍了沒說。鬱悶哪,又要坐車了,簡直悶得死人!

  可是他們要走,先前那被安心餵下藥丸的漢子卻又不樂意了,腆著臉向安心陪著笑問道:「不知——方纔那個藥——有沒毒?」

  「哈——哈哈——」安心乾笑兩聲道:「當然有毒!沒毒我餵你吃藥幹嘛!」

  那漢子頓時就求開了,不但扯出了肖路塵,還把許多安心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傢伙也抬了出來。他只希望安心能夠碰巧認識其中的一個,稍稍賣點面子給某人。要知道這些可都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俠呀。可惜,安心對江湖沒瞭解多少,也就別指望她能認得哪個了。一聽名字,便在心裡腹誹著——統統都不像好人!

  沒勁,一個也不認識。安心瞧了瞧他們道:「把錢都掏出來!」

  一聽原來是要錢,眾人連忙將所有的銀錢都一股腦掏了出來——要錢好!要錢好!就怕這醜女子什麼也要不,只要他們的性命,那才是真的慘了。

  安心瞧了瞧眾人手裡捧著的錢袋,嘴角撇出一抹微笑,卻不伸手去接,道:「將這銀子拿去給先前被你們打傷的爺,就當是給他看病吃藥補身子了,你們這是自願的對不對?」

  「對!對!小的是自願的!打傷了別人出點醫藥之費乃是天經地義,我們是自願的——」一群傢伙異口同聲道。

  慕容雪忍不住輕聲一笑,就連小方便也躲在她懷裡望著車外這一群人發怔,小小的心裡大概也覺得甚是有趣。

  「那就好了,我就怕你們不樂意!」安心笑了笑又道:「再去雇輛馬車來送那位爺上路。」

  一聲令下,當先就有兩人屁顛屁顛跑了去尋車了。安心一直瞧著他們將高惟志服侍得跟親爺爺一樣,這才滿意了。輕聲向著那高惟志道:「倒是連累了你,趕緊回去吧。」

  高惟志直接就被這一場意外給弄暈了頭,又見這群人送上了錢鈔更是覺得不可思義。他家裡不算有錢,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自家娘子已經埋怨過他好幾回了,說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擔,連考個狀元也不行,只配一輩子做個窮酸迂腐的破秀才!這些銀錢若是拿回去,也夠自家嚼裹著好生過幾年的了,若是耳根清靜,不再被娘子埋怨更是他所樂意之事。是以當下已驚喜交集說不出話來了。

  安心像是明白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一般,向著那趕車的車伕道:「好生送這位爺回去,路上小心著些。」

  那車伕應了一聲,慇勤地趕著車走了。高惟志坐在車裡,從車窗探出頭去還在不停地頻頻後顧,眼中激動得淚光閃爍。

  安心見他走了,這才輕笑一聲,揚起馬鞭驅著馬兒就走。

  身後那惶恐著的漢子慘叫一聲道:「姑娘!還請賜小人解藥啊——」

  安心回過頭來嫣然一笑,易過容的面容更是醜得令人心驚膽戰卻印象深刻,唯有一雙眸子閃著狡黠的光芒,笑道:「是藥三分毒,但凡吃藥,總是有毒的!」說完見到眾人一臉悔斷了腸子的模樣,又輕哼道:「真正的毒藥,你還不配吃呢!回去告訴肖路塵,叫他給我安份點,否則那毒藥我可要餵他一顆!」

  說著,再不瞧那群人有什麼反應。那馬揚起四蹄已將她帶得遠了,踏起一陣塵土飛揚,將身後那群漢子都掩沒在塵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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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鮮卑族人

  夏國那一群人馬,當先領隊的使者正是漢人,名為徐敏宗,他其實是屬於李元昊「幕僚」中的一員,專管給李元昊出策謀劃。這回在路上撞著安心等人也算是他運背,被方玄那一擲,性命去了半條。當下不敢再在路上耽擱,直飛馳了上百里地,才敢停下來,從髒兮兮的鞋底摸出一封臭烘烘的信來瞧了瞧,這才吁了一口氣,將信再次藏到鞋底裡去,心裡不由得意起來——好在早作了防備,否則這回可沒臉回夏國了。

  暫且不提徐敏宗,倒是安心等人在路上卻再沒遇到過什麼麻煩,一路順順當當到了平江府的慕容山莊。這回安心總算留了個心眼,又將樣貌妝成了以前的模樣,免得慕容浩認不出自己還要多費一番口舌,她可不想人人都知道她來自未來。

  慕容浩聽得家人報說安心等人上門,竟破例親自迎了出來,滿面又驚又喜地看著安心道:「前些日子小兒回來不是說姑娘已——我還正打算哪時候去探望一下蘇大俠呢!」

  又是大俠!安心最近一聽大俠都頭痛,忙道:「多謝慕容伯伯關心,好在我還並無什麼大礙,倒是此次——來此倒也與師傅有關。」

  慕容浩笑呵呵地從方玄手裡抱過小外孫,正陪著安心等人往慕容山莊走,聽見此言忙道:「不知蘇大俠有何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也好稍稍報答一下當年的救命之恩啊!」說著又悵然道:「只可惜蘇大俠本事大,我一直沒有能夠有什麼略盡綿薄之力的地方。」

  安心聞言一笑,當下已走到了山莊待客的大廳之內。可巧慕容瀚也在,自從當年在蘅蕪苑一別,還當真沒有再見過這個性格直爽的漢子,安心不由覺得有些意外,正要說出口的言語也暫且擱忘了。

  「哼!我當是誰嘛,大哥竟然親自去迎,原來卻是你這壞丫頭。」慕容瀚故作生氣,高高揚起了頭,言辭裡竟也有幾分歡喜之色。

  「嘿嘿!」安心賊賊一笑道:「當年我無意間得罪的事情,你不是還記在心下吧?」

  「誰與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慕容瀚聞言呵呵大笑道:「我原也說錯了,小丫頭現下可不小了!咱們雪兒都出嫁了,小丫頭可也有心上人了?」說著,倒拿眼瞧著江傲,心想此人怎的有些眼熟。

  慕容浩見自己兄弟看著江傲眼裡流露出一抹迷茫之色,他也迷茫了。他心下原也覺得江傲眼熟,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江傲已不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身形也越發長得高了,再加上現下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與當年在慕容山莊當僕役時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慕容浩一時之間卻又怎麼認得出來?怔了半晌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咱們是不是在別處見過?」

  江傲面上露出一抹狡黠之色,當下收斂了渾身的氣息,唯唯諾諾低下頭道:「小的見過慕容莊主。」說著,卻想起當年就是在此處第一次見到安心,自己還記得那晚從聞竹齋盜了至陰珠出來,路過映雪樓時聽見安心在那裡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吟的兩句詞「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誰又能想到現下卻是此般光景。

  慕容浩頓時一驚,眼裡一抹精光閃過,忽爾長聲大笑起來道:「原來是你!好個江傲啊!沒想到我竟也看走了眼!」說著,又笑著道:「當年安心姑娘走的時候,我這府裡這麼多高手她都瞧不上眼,偏偏卻要了你去,我還在心裡奇怪,原來鬧了半天,竟是我走了眼了,你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啊!也難得安心姑娘看人的眼力竟如此高明!」說著,也由衷感覺到惋惜,這麼好的一個人才,為何自己卻沒發現?不過,如此高人又為何潛入慕容山莊甘為僕役呢?慕容浩想著,心裡有些疑惑起來。

  江傲微然一笑,倒不再言語。安心卻直呼稀奇,看著慕容浩面上疑惑的表情,難道他現下還沒發現山莊的藏寶庫裡少了枚至陰珠麼?慕容家族當真家大業大到如此程度?估計那藏寶庫中寶物太多,區區一枚至陰珠,還沒人留意得到呢!想著不禁笑道:「說起來,倒還承了慕容伯伯的情了,江傲原本因為一件事暫且藏身慕容山莊,倒叫我撿了個便宜。」既然慕容浩還沒發現府中失竊,她也就乾脆不提,淡淡用言語帶過,也算是替慕容浩解疑了。要知道江湖中恩怨情仇多不勝數,偶爾為了一件事藏身匿跡也是有的。

  果然,慕容浩只了然一笑,不再追問。分主賓坐下,還未來得及開口敘談,便有一個身影從內裡疾奔了出來,一見安心喜道:「哈哈!果然是你來了!小安子,很好很好!你果然沒事!我就說嘛,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就你那壞的程度,估計天下人全都死光了也未必就輪到了你!」說著,喜不自勝地抓耳撓腮,要不是顧忌著自己的長輩在此,也要上去給安心一個大熊抱了。正是慕容修呢!

  「小修修——」安心這個稱呼好肉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抖了抖身上起的雞皮疙瘩。知道他們的交情好,卻也不用當著眾人好到如此肉麻的程度吧!眾人面上神色不一。慕容浩兄弟倆是曖昧地笑著,估計是會錯了意。江傲是看到慕容浩他們的曖昧笑容,開始鬱悶起來。方玄與慕容雪卻是幸災樂禍地笑著,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安心細細打量著慕容修,眼見這幾年過去了,大伙都有些變了呢!慕容修依然俊美無匹,只是總算也多了一份沉穩的氣度,不再是當年那毛燥燥的樣子了,只是大嗓門依舊,一出場,就聲震四方!不由笑道:「嫂夫人呢?怎的不帶出來讓我見見!」

  慕容修尷尬地笑了笑道:「還不知在哪個娘肚子裡。」他當年自從死拒了肖紅衣的親事後,一直也沒找見自己喜歡的人。慕容浩也實在拿這個兒子沒有法子,他想早些抱孫子,但兒子不願意又能如何?說起來,眾人也都不免有些誤會他是對安心有意。但事實上,他當然是喜歡安心的,卻沒有那種愛戀之意。一直以來,安心在他心裡的地位都是至高無上的,這個女子如此與眾不同又豪爽精怪,對於安心,他更多的是佩服與崇拜,但卻沒有柔情。

  「哎!你也太不爭氣了!好啦!現下有我在,我一定將你妻子從娘肚子裡頭挖出來!」安心故意歎口氣,一番話引得眾人一陣笑,慕容修更為尷尬了。

  當下不免熱鬧了一番,直到慕容浩好奇心起,再次追問起蘇子揚到底有什麼事時,安心這才笑吟吟道:「聽雪兒說,慕容伯伯準備投靠李元昊?」

  「啊,這個——」慕容浩對安心的直爽還是有些不習慣,當下掩飾道:「也沒有什麼事。」

  「還說沒什麼事?你都將回信交給夏國使者帶去夏國了!我可不想咱們家得個叛國誅連的下場啊!」慕容修一見提起這事,立刻就氣呼呼道。自己都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為何爹爹總將他當成是個小孩子,對他的意見從來聽不進去,就連叔叔——慕容修轉眼看了慕容瀚一眼,他面上也流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只是苦於說服不了兄長。

  「叛國?我們可不是大宋的子民,我們是大燕人哪!」果然,慕容浩又開始舊話重提了,他就是固執著這一點,是以面對兄弟與兒子的反對,絲毫不以為意。

  「大哥,不是我說,大燕都亡國了數百年了,現下哪還有半點復國的希望?我知道你也不是那執著名利之人,也沒有想要當皇帝的野心,只是想讓咱們這些鮮卑族人活得更好些罷了。只是這數百年來,咱們慕容族的人都與漢人同居婚配,身上流的血液如何還能算是鮮卑人?又怎能不算是大宋的子民呢?」

  「是啊!我看那李元昊壓根也沒安什麼好心,不過以同為鮮卑族人這個理由來利用慕容家的勢力罷了,待到他建了大業,又怎會容我們繼續活下去?封地?那是想都不想想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爹爹你如何不知曉這個道理?」

  慕容浩聞言難得歎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知呢?但慕容家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任人擺佈的,我又怎會容得李元昊先對慕容家族下手?眼見這麼些年過去了,許多人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鮮卑人了。我不過想借此機會,讓大家都清醒清醒自己的出身來歷,為人,不能忘本啊!」

  「怎麼?李元昊與你們都是同樣的鮮卑人?」安心不由覺得有些奇怪,慕容家怎會與夏國李元昊扯上這份關係?曾經聽興平公主說起過李元昊是鮮卑拓拔族人,但也並未在意,沒想到這裡頭還有這段講究。

  「他?」慕容修不屑道:「其實算起來與我們壓根就沒什麼關係!宇文氏、慕容氏、段氏,一向都被人稱為東部鮮卑,也老早就與漢人混居了。李元昊天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雜種,若要按血統來說,他既然自稱是拓拔族人,就應該是北部鮮卑,可夏國與北部鮮卑壓根就沒有一點兒關係,至於黨項人,更不知是什麼玩意了!」

  「呃!」安心頭昏昏,不明所以然,這個血統問題太複雜了吧!不過聽見慕容修提起段氏,不知和大理段氏有沒有關係,安心又在開小差神遊中。

  慕容瀚呵呵笑道:「說起來東部與北部鮮卑也沒什麼關係了,不過是同一個祖宗。至於夏國的黨項族一向自稱是鮮卑拓拔人,我也還真不知道他們與拓拔人有何關係。黨項族彷彿是羌族的後代吧,而我們鮮卑卻是被你們漢人所稱為的東胡的後代。大抵也不過只有幾種可能——也許拓跋姓為羌族原有的姓氏,要不就是以前中原皇帝的賜姓,再不然,就是他們冒用了鮮卑拓跋氏的名號!」

  「這樣啊——」安心頭昏腦漲中,不禁搖了搖頭道:「對這個我實在沒聽明白,反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便是李元昊與你們沒有關係是吧!」

  慕容瀚與慕容修當下連連點頭,安心能聽明白這點,實屬不易。

  「那他幹嘛用同為鮮卑族的名義來收買你們哪?」安心此言一出,便不禁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白癡啊,這問題問了豈不是白問,李元昊又不在此。

  果然,慕容瀚與慕容修用鄙夷的目光望著她,異口同聲道:「我們怎麼知道,你問李元昊去!」

  安心苦笑著搖搖頭,將目光轉向慕容浩,要瞧他怎麼說。

  慕容浩歎口氣道:「我也知道這裡頭沒什麼關係,但凡事總要有個名號,李元昊既然為了套關係這麼說了,我也不妨暫且聽著便是。」

  「反正我不贊同你與夏國結什麼同盟,到時被人賣了還在那替別人數銀子呢!他們有多少人?你們有多少人?何必衝在前頭替他人作嫁衣裳?」安心直接道。

  慕容浩雖覺安心的語氣有些強橫了,但好在知曉她脾氣直爽,倒也不介意,解釋道:「夏國也並未要慕容家為他們打戰,只不過想讓慕容家收集些宋國情報罷了,這種事情對我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慕容家族高手甚多,想必也沒什麼危險。」

  「慕容伯伯!」安心正色道:「我一直覺得你們現在其實就是漢人了!你想恢復強盛鮮卑族這不忘本的舉動我不反對,但你不覺得在現下慕容家漢人血統多於鮮卑血統的情況下,這種舉動是可笑的麼?」接著不容慕容浩反駁又道:「以夏國那小小的彈丸之地,屈指可數的人數,你以為他們能攻打下大宋的江山?若是與遼國同盟倒還有些可能,但據我所知,遼國現下對李元昊也甚為不滿,暫時是不會與夏國同盟的。即使他們能攻打下大宋,也不知已是何年何月了,慕容伯伯你還看得到這一天麼?慕容家族還看得到這一天麼?攻下了大宋,也沒有慕容家從中分杯羹的希望,即使給了你們封地,又與現下依附大宋而生的局面有什麼兩樣?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慕容浩被安心這一番言語直打到心裡去,暫時悶頭細思,不知該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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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欲盜書信

  「是啊!我也這麼說呢!可是爹爹卻聽不進去。」慕容修嘀咕道:「也不知那李元昊有什麼蠱惑的本事,信上只不過反覆提了幾句光復鮮卑就將一向精明的爹爹生生弄成這副鬼迷心竅的模樣。」

  「你說什麼?」慕容浩直接瞪了過來,嚇得慕容修縮頭一哆嗦,看來積威之下,說話一定要三思才行。

  汗!安心抹了把額角的汗,天可真熱,這話題可真悶。原來李元昊提的只是光復鮮卑這個名號啊!就說呢,若是現下還有人想著要光復大燕,結果一定便是成為慕容復那樣的瘋子!即使想當皇帝,也沒人會提起這個都被扔在了歷史旮旯裡的大燕吧!若不是金庸一部《天龍八部》,安心還不知道這大燕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呢,沒準便當成了是戰國七雄時的燕國,更甚至理解成很大的燕子也是有可能的!

  「師傅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說你這舉止是會給慕容家族帶來滅頂之災的。宋國現下正是強大之時,雖然從太宗時起就一向重文輕武,現下朝中沒有什麼能兵強將,但亂世才能出豪傑,沒準現下不知有多少王候將相的還躲在深山老林裡呢,憑夏國那微弱的勢力,壓根就動搖不了大宋的根基。讓慕容伯伯千萬要三思而後行。」安心跟唸經似的,一字一句說著。其實這些都是她自己的話,但李元昊的無恥招數她可也要學一學呀,要有個強有力的名目才能打動別人的心。蘇子揚在慕容浩心裡的地位是很高的,扯出他來,才能讓慕容浩有足夠的重視度。

  慕容瀚與慕容修當下連連附和著點頭不已,就連江傲等旁觀之人也覺得安心說得有理。慕容浩又沉吟了半日,終於長歎了一口氣道:「蘇大俠真不愧是有高瞻遠矚之能啊!是我糊塗了!一心只想著認祖歸宗,讓鮮卑而不是慕容這個名號廣為天下人知卻沒想到這樣也許連慕容家都保不住了。」衝動是魔鬼!慕容浩也難免有些個軟肋,這回可巧讓李元昊抓住利用了一把。

  「認祖歸宗!這可是漢人的思想啊!慕容伯伯,你還不承認你其實也是個漢人麼?」安心微然一笑。

  慕容浩又是搖頭又是點頭,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半晌忽道:「但我已回書交由夏國使者帶去了。雖然現下反悔也沒有什麼,但若是這李元昊一怒之下將此書送到皇帝手中,這——」念及至此,深覺自己魯莽了。

  「是這個麼?」安心笑吟吟從懷裡摸出一封書信來,遞給了慕容浩。

  慕容浩面上一喜,連忙伸手接過,但再一細看,不禁搖了搖頭道:「假的!不是我的原書。」

  「什麼!」安心振衣而起!被耍了!再想起那夏國使者一臉惶惑懊悔的模樣,丫丫滴!裝的還真像!早知道便該讓方玄殺了他們斬草除根呢!

  「那怎麼辦?現下再去擋截是來不及了!」慕容瀚長歎了口氣。

  安心眼珠子骨碌亂轉。若是此信真落到了趙禎手裡,沒準為了安全起見,他還真會下旨誅了慕容家呢!自己要是替慕容家辯解或許是有用處的,但她現下不想見趙禎,不想打亂他暫時平靜的生活。怎麼辦呢?

  江傲望著安心笑了笑以示安慰,開口道:「別急,李元昊起碼不會立刻將此書信交給皇上的。他現下還沒做好與大宋翻臉的打算呢,若是就此賣了慕容家,豈不是也將他自己的狼子野心暴露了?大宋若是有了防備,夏國就更沒有與之抗衡的希望了。」

  安心聞言先是放心地笑了,但隨即又道:「可這東西放在那裡總是一枚不知何時會爆炸的搖控炸彈啊!難不成要去夏國盜回來吧?」

  「搖控炸彈?是什麼?」眾人不解,當下就有幾個直接問出聲來。

  「啊!」安心又想挖地洞鑽進去了。失言了!又失言了!

  「呃,我想安心的意思是說在森林中未熄滅的火種吧!」江傲也不知那搖控炸彈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但以安心的話來理解,這樣解釋應該沒什麼錯。

  眼見眾人露出了瞭然的神情,安心這才長吁一口氣,望向江傲的眼睛就差沒飄揚出粉紅色的愛心了。有個站在自己一邊幫自己說話的人真好呀!以前只有卓然會這麼幫她,現下又多了江傲一個,真好!

  安心的意思大家是明白了,可是辦法卻還是沒有。若是說起要去夏國盜信,這個難度還真是大,漢人一進入夏國就立刻會被認出來的,眾目睽睽之下還能做什麼?再說書信又不像是別的東西,誰知道到底會放在哪裡?要盜,又豈是這麼容易的?不過提起盜字,慕容兄妹與方玄的目光又飄向了江傲,這個盜聖的徒弟,除了他,還有誰更適合做這種事呢?

  江傲難得鬱悶了,看我幹嘛!都看我幹嘛!別人看他,他不在意,但以如此期待又熱切的眼神盯著他,卻讓他很不好過,感覺自己是案板上的一塊肉,正在待人切割。

  安心的目光也慢慢飄了過去,上看看,下看看,忽爾笑笑,忽爾皺眉。江傲忍不住了,悶聲道:「你又在想什麼鬼主意?」

  「嘿嘿!沒什麼,看看而已。」安心奸笑了兩聲,卻又苦惱道:「我好煩惱啊!若是不盜這信吧,不知道慕容家什麼時候會倒霉。若是要盜這信吧,我又不想去夏國,上回見了那李元昊一次,我都已經快要吐了。」其實,她原可以不去盜信的,因為趙禎的關係,但安心還是忍了沒說。

  「這怎麼能讓你去犯險!慕容家的事情要由慕容家自己來解決!」慕容浩開口道:「既然是我做錯了,這信,也由我去盜吧!」

  「不,大哥,你現下是慕容家的族長,要去也該是我去!」慕容瀚站起身來道。雖然這個兄長的武功比他強些,但他也不弱,起碼對付個把夏國人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你不能去。趁著李元昊現下還不知道我反悔了,也許我可以以商議大事的借口混進夏國,伺機盜信。」慕容浩說著,也激動地站了起來。

  江傲笑吟吟望了安心半日,她心下在想什麼,他自然還知道一些。既然安心不願意見趙禎,這倒正合他的心意,當下心花怒放,眼見慕容浩與慕容瀚爭論了半天也沒個結果,不禁開口道:「這有什麼好爭的,難道這件事很好玩兒?」說著又向慕容浩道:「就算你混入夏國,身處明處,也未必盜得到信。算了,還是我偶爾做次好人,替你跑趟吧!」正巧,他還想教訓教訓李元昊。江傲還想著,就算是償還盜了慕容家至陰珠的代價好了。不過這話卻是不能說出來了。

  慕容浩與慕容瀚不知江傲乃是盜聖的後人,當下連連搖頭,怎麼也不願意他為了慕容家去涉險。

  「你當真要去?」安心眉間一抹憂色。

  「放心啦。大內皇宮都來去自如,何況是夏國?」江傲寬慰她道。

  「那我也去吧,起碼我會易容,易容成夏國人的模樣,這樣不容易被人查覺呢。」安心笑道。江傲的本事,她自然很清楚。

  「不用,你待在這裡等我回來吧!」江傲憐愛地望了安心一眼。她剛剛才回來沒多久,怎能讓她跟著自己去那鳥不生蛋的地方?還是待在大宋安全一些。想著,知道安心不放心,又道:「你若要幫忙,便做個人皮面具也就行了。我帶著你,反而不容易行事。」這最後一句話,是事實,卻也是關心。

  「可是——」安心想著想著又不樂意了,江傲這一去,起碼也得過上好幾個月才會回來,要與他分開這麼久麼?兩情若是相悅,又豈會不在乎朝朝暮暮。

  江傲了然一笑道:「我會盡早趕回來的,放心!」這話說得語重心長,像是寬暢,又像是保證。安心不由點了點頭,不想讓江傲替自己擔心,那就自己承擔幾個月的擔心難過吧!

  江傲簡直快要成了安心肚裡的蛔蟲了,一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當下笑道:「你還得忙著將某人的妻子從他丈母娘肚子裡挖出來呢!哪裡還有空閒想別的?」

  安心聞言「撲哧」一笑,江傲這張嘴,讓她說什麼好?是不是因為現下兩人的關係分明開朗起來,他不用再猜來疑去,是以又變聰明了?不像以前那傻得冒泡的彆扭模樣了。

  這回,不光是慕容雪與方玄鬱悶了哪!其實他們兩個都習慣了這兩個厚臉皮的傢伙旁若無人的模樣。倒是慕容浩他們鬱悶了,被當成擺設給晾在一旁了!若是沒記錯的話,這明明是慕容家的事情吧!怎麼說到現下,倒好像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了?這兩人還真會自說自劃哪,但又讓人說不出什麼來。慕容修更是早對安心與江傲的關係有些明白,現下見他們已挑開了那層窗戶紙也不由地替安心高興,但是——他也一點不喜歡被人忽視的感覺!

  「那就這麼定了吧!」安心笑嘻嘻站起身來,反正要走也要等明日了,還有空與江傲相處一日。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犯不著現下便操心。

  江傲點了點頭,拿眼瞥了瞥周圍那一群呆成雕像的傢伙向安心示意。安心這才恍惚過來,大聲道:「哎呀!不好意思,我又將你們給忘了!」說著,不顧眾人面上那千奇百怪的複雜表情又笑道:「放心!江傲出馬,書信無失!」

  這女人真是厚臉皮,誇自己情郎也不帶臉紅的。慕容修與方玄交換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哎!技不如人!除了在這裡聽安心誇口,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們可沒那神不知鬼不覺的盜術,若是司空極在此,也未必能說得嘴響。

  安心等人才趕到平江府,這時也都有些倦了,慕容浩便吩咐下人好好服侍,便由得小輩們散去玩耍了。他與慕容瀚卻還有事商議。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安心再次在慕容山莊裡閒逛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第一次來此的暈頭轉向之感。江傲更是熟拈,在這裡混過三個多月,要是還不熟,那也就成了安心那樣的路癡了。

  路過聞竹齋,兩人相視神秘一笑。這裡的秘密,只有他們才知道。

  待到安心再次見到慕容山莊的那些丫鬟們時,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最熱情的人是她們。這群人,因為慕容雪嫁到了方家,平日也甚少與她相見,常常盼著慕容雪回來看看她們。但現下一見到安心,立刻就將自家的姑娘丟到腦後去了,都圍著安心說說笑笑。至於那搶走她們家姑娘的姑爺方玄,就更是連正眼也不瞧一眼。不由讓人深歎——那些化妝品的效用可真是好!到現下這些丫鬟們還惦記著。可惜,安心苦笑了笑,這回出來沒來得及帶上那些收買人心的玩意。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要在這待很長一段時間,閒得無聊時倒可以做些東西打發打發時間。

  不過事實證明,安心的魅力還是比不上小方便。當那群丫鬟終於將目光下移,發現這正嘟著嘴兒扯人衣角叫「爹」以求被注意的小少爺時,一個個都母性大發,搶著抱起小豆丁就到處玩去了,撂下這些正主們站在原地感歎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也幸虧如此,安心才有了時間與眾人安安靜靜地喝茶說話,與江傲多相處一會。過幾日,便見不到了呢!安心打定了主意,到時做人皮面具時,所用的時間越長越好,能拖得越久越好。反正,盜信之事又不急在一時!想著,不由又開心地笑了。

  快樂,有時候其實就是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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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窈窕淑女

  再怎麼拖,日子也總有過完的一天。這天,江傲終是要走了。安心破例一大清早就躲了個沒人影,不想經歷告別的場面呢,鬱悶而又讓人感覺天灰地暗。還是灑脫點好,不過是暫別,何必要搞得愁眉苦臉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呢!

  平江府風景秀麗之處絲毫不比餘杭郡遜色,虎丘與寒山寺幾乎是無人不曉了。不過與杭州一樣,許多著名的景致如蘇州園林、獅子林等,此時都還未建成。名人也是一抓一大把,但是最讓安心喜歡的唐寅與祝枝山卻偏偏是明朝人。她喜歡這兩個才子倒不是因為周星馳的電影,而是為了一本根據蘇州評彈改編的小說。這本小說曾經讓她笑破了肚皮,更甚至去買了唐寅的詩集。

  隨步走到劍池,進入「別有洞天」圓洞門,頓覺「池暗生寒氣,空山劍氣深」,氣象為之一變。舉目便見兩片陡峭的石崖拔地而起,鎖住了一池綠水。池形狹長,兩頭寬窄不一,模樣頗像一口平放著的寶劍。池中印出一道石橋的影子。抬頭望去,拱形的石橋高高地飛懸在半空,景致奇險。洞門內石壁上長滿苔蘚,籐蘿野花長長地垂掛下來。透過高聳的巖壁仰望塔頂,有如臨深淵之感。

  安心只覺一股寒意撲面而來,聽說劍池之下是吳王闔閭埋骨之處,隨之陪葬的還有「專諸」、「魚腸」等三千寶劍,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這股凌人的寒意,卻猶如寶劍鋒芒畢出,襲人而來。

  安心又瞧了瞧外邊那奇大的「虎丘劍池」四字,只見筆力遒勁,不禁伸手摸了摸。丫丫滴,這可是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真跡,若是寫在紙上的就好了,那就發財了!安心咬了咬下唇,可惜,後代的「虎丘」兩字已然歷經風霜剝蝕,斷落湮沒了,再補上的已不是原跡了,自己能夠見到真跡,總算還眼福不淺。

  安心正望著那四個大字怔怔出神,只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耳邊道:「姑娘莫非也喜歡書畫之道?」安心聞言一驚,轉身一瞧,卻是一個年方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容長臉龐,纖弱身材,舉手抬足的姿態優雅悅目。身旁還跟著個豆蔻年華的小丫鬟,看來是出身書香門第了。

  那女子見安心轉身,卻也一驚。原來安心單身出門,此時不會武功,生怕遇到什麼歹人,是以又易了容,第一次瞧見她那奇醜模樣的人,若是不感覺驚詫才是奇怪呢!就如同這世上絕世美人難尋一般,絕世醜女也是萬中無一。

  安心嫣然一笑,只是別人看見的便不是百媚千嬌的模樣,而是更形醜陋的臉龐。看來,美女與醜女的差距是十分巨大的,同樣一個動作,若是美女來做,便會讓人覺得秀色可餐,可若是由醜女來做,便成了醜人多作怪了,真是不公平呢!

  好在那女子倒也見識不凡,只怔了沒多久,便笑了,口裡道:「適才見姐姐樣貌非比尋常,倒是失禮了,還請姐姐莫怪。」看來倒也是個性子直爽之人。

  安心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與這樣直爽大方的女子打交道是最舒服的事情了。不用去猜測她們在想些什麼,有什麼話,直接便說了出來而不是心口不一的假意虛偽。安心倒也還了個禮道:「我樣貌本陋,早便習慣了,又怎會見怪。」

  那女子笑道:「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樣貌不由自己,姐姐如此豁達倒叫人欽佩。」

  豁達麼?其實也不見得,若真是長成這樣,只怕沒有幾個人會不傷心的。道理人人知道,可是當真身處其境就又是另一番感受了。安心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小女子姓范名慕雲,適才見姐姐正凝神觀字,一時按耐不住出言相詢,倒是冒昧打擾了。」那女子輕聲說道。言語溫柔有禮,顯然教養甚好。

  雖然范慕云「姐姐」叫的親熱,但安心卻也只感覺到一種略帶生疏的客套。畢竟兩人剛剛相識,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倒是她一上來便報出了自己的閨名,倒還叫安心青眼相看。要知道古時候女子姓名是不能隨便告訴外人的,更何況現下是告訴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即便是對方同為女子。安心笑了笑,道:「我叫安心。」說著見范慕雲一副客套拘禮的模樣,不禁笑道:「咱們自在說話兒吧,也不用如此客套,倒見得生分了。」

  范慕雲聞言心內卻大呼稀奇。要知道她自己在女子中已算是英氣大方的了,別的女子面對陌生人時,有的簡直連話都不敢說,可對面這樣貌醜陋的女子,卻彷彿比她還更灑脫不羈,不由對安心更是欽佩起來。

  「你方才問我是不是喜歡書畫之道?」安心悄悄吐了吐舌頭道:「說來慚愧,我連字都寫不清楚更別說畫了,大概也就是鍾馗畫鬼那模樣吧!」說著,忽又笑道:「實話告訴你,我方才在研究那字碑究竟值得多少銀子!」

  安心倒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完全不理會別人到底會怎麼想她,只是一雙眼睛促狹地望著范慕雲,不時微微眨動兩下。

  范慕雲聞言一怔,不是吧!這女子怎會如此說自己呢?更甚至將這字碑與銀子想在一處——這,這也太市儈了吧!但她仍是只怔忡了一會便回過了神,笑道:「姐姐若是能瞧出這字碑值錢,這份眼力倒也不凡了!」她認定了安心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才女,方纔那番話只是故意而為之。

  「我知道這字碑值錢是別人告訴我的。」安心輕輕眨了兩下眼,一臉無辜的模樣道:「聽說是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真跡,世上少見,是以我想它一定很值錢!只是不知為何,這字碑竟好端端擺在這裡,也沒有人看守,難道不怕人偷麼?」

  「這——這個啊!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沒人來偷的吧——」范慕雲的臉色有些難看了,額角上冒出了細細的香汗,她身旁的小丫鬟早都一臉鄙夷地瞪視著安心了。自家姑娘可是平江府有名的才女,難得今日出來有興致與這醜女說話,她竟口口聲聲說的都是「銀子」,真的是好沒有品味!好貪財!希望她不要打自家姑娘的主意。那小丫鬟想著,偷眼瞧了瞧范慕雲,又悄悄將自己手上戴著的金絲鐲兒褪了下來藏到懷內,又摸了摸耳上的墜子,生怕一個眼錯不見,就被這個醜女子給順手摸走了。

  安心自然是將她們的神情舉止都瞧在了眼裡,這兩個女子也太純真可愛了吧!安心肚中暗暗好笑,以蒼天為誓,她絕對不是故意要捉弄她們的。她說的可都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字嘛,她的確寫的很難看,畫畫也不會,也許連鍾馗都比不上呢!方才更是想將這石碑搬走,一句虛假誇張之言也無。

  安心強忍住笑,板著面孔一本正經道:「這樣啊!看來這塊字碑對平江府來說也不是很重要,改天我雇些人來將它挖走算了,買不出去的話,擺在房內看看也是好的!可有多麼風雅啊!」說著,一臉嚮往之情。

  「啊——是——」范慕雲徹底被安心的「驚天裂石」之言給震暈了,話一出口,才覺察過來,急忙道:「不!不是!」她那隨身丫鬟更是輕聲嘟嚷了一句道:「什麼風雅,明明是粗俗才對。」

  安心故意不去答理那小丫鬟,望著范慕雲奇道:「到底是也不是?」

  范慕雲抬起衣袖輕拭了拭額角上的汗珠,正言勸道:「姐姐還是別將這字碑搬回家去了,放在這裡,路過的遊人都能欣賞到可有多麼好?若是放在家中,卻只有你一人能瞧了。況且,這字碑也實在是不值什麼錢的。」

  安心滿面詫異道:「別人瞧不瞧得見,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我瞧得見便好了,雖然——這字在我瞧來寫得也不怎麼樣,但大家都說好,便一定是好的。」說著又道:「方纔你說我能瞧出這字碑值錢,眼力是不凡的,現下怎的又說這字碑不值錢了?難道你也想要它麼?」說著沉吟道:「這樣吧,反正有四個字,我拿『虎丘』兩字,你拿『劍池』兩字好了!這就叫見者有份,反正叫人破成兩半,也不費什麼事。」

  這番話一說,范慕雲只覺頭昏腳軟,差點要癱坐到地下。難道自己的識人之明竟如此差勁?怎的會撞見如此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貪財的程度也和她的容貌一樣了,世所罕見!

  安心咬了咬下唇,自己是不是太壞了?竟如此捉弄一個純真善良的女子。雖然這世上當真有不少損人利己甚至是損人不利己之人,但這等人多半都將齷齪念頭深深藏在心裡,現下安心卻依樣畫瓢地說了出來,想讓人不震驚鄙夷還真是很難呢!

  罷了,不逗她了。安心見范慕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當下故作不知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出來久了肚子餓了,是以現下渾身出虛汗,四肢無力呢?這樣吧,我也餓了,我請你吃飯啊!」說著,從懷裡掏出幾枚銅子,捏在手心裡搖了搖,一臉自得之色。

  范慕雲見安心終於將注意力從字碑上頭轉了開去,這才長吁一口氣,瞧了瞧她手裡那數枚銅子,不知這些錢夠吃什麼的,當下搖搖頭道:「還是我請姐姐吃飯吧!」

  「這樣啊!」安心偏著頭想了想道:「好吧!我原本想請你吃白菜餛飩的,既然你想請我的話,這個機會就讓給你吧!」說著又道:「那我們去萬鶴樓吧!我想吃炒蝦仁,爆鱔絲,魚蓴羹,清蒸鰣魚和餚肉,再隨便配點素菜和麵點就馬馬虎虎將就吧!」

  那小丫鬟聽得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這樣還叫做馬馬虎虎?這女子是什麼胃啊!吃得下這麼多嗎?范慕雲更是奇道:「餚肉是什麼?我卻從沒聽說過。」

  「啊!你沒聽說過?」安心奇道:「不是俗稱鎮江有三怪——面鍋裡煮鍋蓋,香醋擺不壞,餚肉不當菜麼?這麼有名,你居然沒聽說過?」

  「可是這裡是平江府不是鎮江啊!」范慕雲一臉哭笑不得道。為什麼自己應該要知道?

  「哦,我以為鎮江離這裡很近,你應該聽說過嘛。」安心理直氣壯道。倒是心裡在暗自嘀咕,是不是宋朝這時候餚肉還沒發明出來呢?

  「姑娘,你真要請她吃飯?」那小丫鬟悄悄扯過范慕雲輕聲在她耳邊問道。

  范慕雲略有遲疑,但話已出口,又怎好收回來?只好苦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我覺得她不像個好人呀!一會不知還要說出什麼離經叛道之言呢!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可不太好,咱們還是快回家吧。」那小丫鬟開始擔心起來。

  范慕雲正要開口,安心便已不耐煩了,道:「你們難道不餓麼?說了要請我吃飯,到底去不去呢?若是你們心疼銀子,那還是我請你們吃白菜餛飩吧!」說得大方不已,卻半點也不臉紅。

  聽了這話,范慕雲的猶疑也被打散到九霄雲外去了,既然話已出口,便要做到!不過是請這女子吃頓飯而已,想必也不會發生什麼事情。想著,忙道:「去,自然是要去的,我們這就走吧!」

  安心點點頭,原想當先開路的,無奈又辯不清東南西北了,只得跟著范慕雲向那萬鶴樓走去。心裡卻暗自偷笑,這個女子人很好呀,又知書達理,又溫文善良,長得也還漂亮,氣質是很好的。自己原本說過要將慕容修的妻子從他丈母娘肚子裡挖出來,卻沒想到今日出門散心便遇到一個。自己是很喜歡她的,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慕容修,更不知道慕容修瞧她又有沒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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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糟糠老頭

  萬鶴樓是平江府數一數二的大酒樓了,自然這裡的菜價也高得離譜。安心開的太白居在餘杭郡也是有名的酒樓,知道酒樓裡開的菜價有很多油水可撈,反正有人請客,點起菜來她眉頭都不皺一下,倒是喜得那跑堂的眉開眼笑。原本瞧這女子樣貌醜陋,他還愛理不理,但再瞧見范慕雲,便點頭哈腰起來。看來,范家在平江府的名氣不低呢!

  「花炊鵪子、螃蟹釀橙、香螺炸肚、鮮蝦蹄子膾,加上先前我們點的幾樣,就先這些吧!」安心每報一個菜名,跑堂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慇勤了十倍,連連答應了數聲正要往廚下去,安心又叫住他道:「另外先上幾色蜜餞果子——荔枝蓼花、瓏纏桃條、糖霜玉蜂兒和香藥葡萄」她只不過撿些簡單的來點,太複雜的就算了,她又不想演黃蓉。這些菜餚的名字都很好聽,做起來卻並不如何複雜。荔枝蓼花其實就是在荔枝肉外滾上麥芽糖之類的糖衣,瓏纏一般就是在乾鮮果實外層裹纏糖霜。

  范家小丫鬟在一旁聽得暗自咂舌,這個女人臉皮挺厚的,吃人的東西都不嘴軟。但她點菜卻也確實有一套,許多菜的名字,自己都沒聽過呢!她又哪裡知道安心便是開酒樓的,若是連菜餚名字都沒研究過,那生意還怎麼做下去?

  看著安心如此大大咧咧點了足夠六七人吃的菜,范慕雲卻面不改色,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安心暗自點頭讚歎,這女子倒還甚合自己心意,不是那種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的女子。

  要了一壺瑞露酒,跑堂的還再三聲明,這是從桂林特特運來的,雖然價格高些,但絕對是物有所值。因為宋朝市間賣的酒水都是從官府處買來酒麴後再自行釀造,是以各地的釀酒配方不同,酒味亦盡皆不同。

  安心笑嘻嘻斟了三杯酒,自己先仰頭飲下一杯,只覺酒味甘甜回香,清冽爽口,度數很低呢,真的很像飲料。眼見范慕雲偷眼向那酒杯瞄了兩眼,卻又立刻正襟危坐,輕輕探筷去夾桌上的菜餚。至於范家小丫鬟,卻是連瞥都不向那酒杯瞥一眼,只顧著替自家姑娘夾菜,自己埋頭苦吃——既然這桌酒菜的銀子是一定要付的,那怎麼能不多吃一些撈點本回來呢?

  「你喝喝看呀!一點酒味都沒有,就像是果汁。」安心看出范慕雲的躍躍欲試,在一旁慫恿著。范慕雲出身書香門第,這琴棋書畫詩酒花只怕是深合她的心意呢!

  「不行!」范慕雲還未答言,范家小丫鬟就先開口拒絕了,道:「我們家姑娘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在外頭隨隨便便喝酒?」說著瞅了眼安心又道:「既然身為女子,就該端莊一些。在外邊與陌——與人吃飯就已是逾禮之舉了,喝酒就更不成個體統!」

  安心瞧著那小丫鬟滿臉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禁暗暗好笑,這麼點大的孩子,能知道些什麼呢?自然是聽見別人怎麼說,便怎麼學,壓根就沒有自己的主張,若是問她為什麼不能在外面吃飯喝酒,只怕她除了重複那些閨訓之外也說不出些所以然來。

  「朵兒!」范慕雲喝止了那小丫鬟,向著安心歉意一笑。

  安心倒不在意,這麼好的酒,既然她們不喝,倒便宜了自己。想著,又繼續斟上酒,剛端到唇邊,忽然從窗外掠進一道身影,大咧咧在三人身旁的空座上坐下,拿起范慕雲面前的那盅酒就一口飲盡,還咂舌晃腦道:「好酒!真是好酒啊!」說著,猶嫌不過癮,伸手又取過朵兒面前的酒,也一仰脖飲了下去,兩隻眼睛直瞪瞪地瞅著安心手邊的酒壺,只差沒搶過來自斟自飲了。

  安心望著這個神奇地冒出來的老頭兒,眼珠子差點就突了出來——是李止一這個老混蛋哎!這個傢伙,在她最需要人手的時候私逃出走,哪都尋不到人,一有酒喝,又莫名其妙出現了。安心臉上帶著莫測的笑意,右手緊緊抓著壺把將酒壺抱在胸前,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李止一搶了去。

  「小娃娃——」李止一吧嗒了兩下嘴,眼巴巴地瞅著安心手裡的酒壺道:「你這麼個小人兒能喝完這一大壺酒麼?分點給老夫吧!」

  安心瞧著李止一垂涎欲滴的表情不覺微微一怔,看他的樣子,像是沒有認出自己。這也並不奇怪,安心現下沒了武功,李止一壓根就無法從她的舉手投足之間瞧出什麼破綻,雖然可以瞧出她易了容,但絕沒聯想到安心身上。現下這個老兒的全副心思,都擺在那小小的一壺酒上,若是可以,他巴不得連身子都一塊鑽進酒壺裡去喝個過癮。

  「這麼點酒怎麼喝不完?再來十壺也沒問題。」安心說著,將酒壺又往身前扯了扯。萬鶴樓的飲食器皿都很精緻的,這小酒壺也是爛銀打造,雙手一攏恰恰便能合圍,壓根裝不了多少酒。

  李止一突然覺得這小女娃娃很有些意思,更有些像一個人,但仔細瞧了瞧,卻又不是安心。他長年在江湖中四處飄泊,難得在太白居停留了那些日子,也是看在美酒佳餚的份上,可是自從安心跑沒了影,太白居裡的好酒喝完之後,他便忍不住又偷溜出去四下搜尋美酒了,臨走順手還卷帶了些安心的銀子,現下躲避這個徒孫還來不及呢,又怎麼可能主動去撞上這個「瘟神」惹上一身晦氣呢?他對著安心瞧了又瞧,終於確定這是一個陌生人,便放下了心,對於安心這幾年裡發生的事情他一無所知,只要能安安心心喝酒,別的事情又與他何干?當下陪著笑道:「好娃娃,這酒均老夫一丁點如何?只要一丁點便好!」

  「這萬鶴樓裡又不是只有這一壺瑞露酒,你就算買一罈子,只怕也有,只管纏著我做什麼!」安心自然瞭解這老兒的脾氣,一定是身上的銀子又花光了,這才老著張臉蹭幾個小姑娘的酒喝。只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李止一這麼大的本事,想要銀子花還不容易麼?何必巴巴地四處陪笑討酒喝?

  「這個——」李止一紮著兩隻手在身上拍摸了兩下,苦笑道:「老夫——老夫沒帶銀子。」

  「是沒帶銀子還是沒有銀子?」安心冷笑了笑,這個老混蛋,連自己徒孫的鴿子也敢放,此時不給他點苦頭吃吃更待何時?

  一旁的范慕雲雖然被這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老頭搞得莫名其妙,但瞧著李止一那嬉皮笑臉的尷尬樣,卻也不忍將他趕走,不由替他解圍道:「要不,姐姐就均些酒給這位老伯吧?」她看了看那壺酒,雖說不多,但女子飲酒本該低斟淺酌,若是喝這一壺下去,既使有那個酒量,只怕也不雅的很。

  「還是這位小娃娃善解人意——」李止一呵呵笑著,以手執杯探到安心面前,笑瞇瞇地等著安心斟酒。

  「慢來慢來!她答允給你酒喝,我可沒有答允。」安心將那酒壺抱得更緊了,接道:「要不,你讓她給你要一罈子酒好了。」

  「你——」朵兒站起身來就想訴說幾句,這個女人也太小家子氣了嘛!姑娘請她喝酒吃飯,連謝字也沒聽見她說一聲,現下又將酒壺抱在懷裡,大有一副誰敢上來搶奪就與誰拚命的架勢,也太旁若無人些了吧!

  范慕雲微微一笑,伸手扯過朵兒的衣裙令她坐下,叫來跑堂的再上一罈子瑞露酒。跑堂的眉花眼笑去了,半晌,一小罈子瑞露酒就擺在了李止一的面前。只見李止一抽鼻吞唾,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伸手拍開酒罈子,捧著那罈酒仰頭就咕嘟嘟灌下小半罈子酒,這才心滿意足地咂了咂嘴,連聲呼道:「痛快!只是酒勁弱了些,卻也是難得的好酒了!」

  「你也只會牛飲罷了!」安心不屑地皺了皺眉。

  李止一此時有了酒,哪裡還管別人如何奚落他,笑吟吟從懷裡摸出一張人皮面具遞給范慕雲道:「小女娃娃心好,這個玩意兒就送給你了。」

  范慕雲瞧見這薄薄一張紙狀的東西,上頭還有口鼻眼等窟窿洞,不禁好奇道:「這是什麼?」她自幼生長在官宦人家,哪裡會認得這種跑江湖專用的玩意兒,以手撫之,感覺與皮膚的質感差不多,只是略為鬆弛。

  「這個——」李止一又將人皮面具拿了回來,戴在臉上示範了一下,頓時,變了一副面容。朵兒一見之下,大呼神奇,范慕雲雖說用不上這東西,但見這人皮面具轉瞬之間便可將人換化一副形容,倒也笑吟吟看住了。唯有安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這張人皮面具的質量也太差了,與李止一送給她的另幾張相比簡直有天壤地別的差距,看來是這老兒閒暇無聊做出來騙人玩兒的。

  幾人正在這裡邊喝酒吃菜邊閒聊著,外頭卻傳來一陣「轟隆隆」之聲,一道驚雷在天邊滾過,烏雲頓時密佈。再有一道閃電,裂空般掠過,後頭緊接著又炸響了幾個震雷,隨後,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地上塵土飛揚。水氣夾雜著泥土的腥味飄散開來,大街上人人都在那裡奔跑,或是回家,或是找個避雨的地方。夏季,陣雨便是來得這麼突然。

  「好大的雨!」朵兒一臉驚喜道。這幾日太熱了,將人憋得滿心煩躁,這場陣雨下來,能涼快不少呢!

  「只是這些沒帶傘的人可就慘了。」范慕雲輕聲道。看著這麼多人瞬時被淋成落湯雞,還真是替他們覺得狼狽呢!

  安心此時卻忽然想起一個關於躲雨的笑話,便笑吟吟道:「他們又何必要跑呢?」

  朵兒聞言反駁道:「不跑難道等著被淋濕?雖說是夏天,可也會傷風的!」

  「前面難道不是雨麼?」安心彷彿算好的一般,就等著朵兒那句話了。

  眾人聞言都微微一怔——是啊!跑得再快,前面也還是雨。朵兒不甘願地接道:「但跑得快些,便能少淋些雨!」

  不知是老天爺與她作對還是故意捉弄她,朵兒那句話剛剛說完,暴雨奇跡般地停了,剎時間雨過天晴,若不是地上雨水未乾,單看頭頂那火辣辣的太陽,還以為壓根就沒有下過雨呢!朵兒低頭喃喃了幾句,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大抵,是在詛咒這賊老天吧!

  這時從門外跑進一個人來,四下裡張望,目光一轉到安心這裡,便一臉驚喜,衝過來雙手攏住安心的雙肩叫道:「安心!我可算找著你了!江傲說了,若是他回來的時候,你少了一根頭髮絲,他都與我沒完!我就生怕你單身在外頭又惹出什麼禍事來,好在這回沒出什麼岔子。」說著,拖過條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拍打著身上的雨水泥塵,轉眼間又瞧見李止一在旁,不禁怔住了。

  他這一番話說完,眾人面上神色各異。李止一是大吃一驚,實在是不明白,這個女娃娃怎的會是安心?若是連他都能瞞過,豈不是說安心的易容術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但,明顯她在易容上還有許多的破綻呀!他一時驚慌失措,不知是該抱著酒罈子逃跑還是假裝若無其事繼續坐著。

  朵兒與范慕雲也覺得奇怪,不知為何李止一形容大變,再看到進來的這個男子長身玉立,容顏俊美,又是一陣害羞。她們能夠接觸到年輕男子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平日家中來個客人,都要再三避嫌,這會子突然身邊就坐了個陌生男子,若說心裡無動於衷那便是假的。可是更讓她們奇怪的是,這男子與安心是什麼關係呢?怎麼這般大咧咧地打著招呼也不避男女之嫌。

  唯有安心,瞪著慕容修,心裡正自生氣。原本還想使個什麼法子將范慕雲拐到慕容山莊去讓她與慕容修來個不期而遇。可這小子卻早不早晚不晚地自個跑了來,若是早些,李止一不在也還好些,現下這個情況,讓她是先作媒好還是先找那想要腳底抹油的李止一算帳好?

  慕容修見此情形,尷尬地撓了撓頭,想要說話卻不知說些什麼,氣氛很詭異啊!不知是不是該躲在一旁看李止一出醜。正想著,轉眼間瞥見低著頭兒的范慕雲,一雙纖細的小手擺在桌上,坐姿優雅,不覺瞧得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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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郎情妾意

  安心目光流轉間早瞥見慕容修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了,當下了然一笑。這傢伙,生在武林世家,平日裡行走江湖遇到的也都是那些喊打喊殺的江湖俠女,什麼時候見過這樣文弱而秀靜的大家閨秀呢?嗯,只要有不同的感覺就好,至於如何將這種新奇的好感擴大為濤濤不絕,氾濫不可收拾的愛情,就要靠自己在一旁吹風撥火了。

  李止一才不管他們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直直指著安心詫異道:「你!你是安心?」

  「怎麼?不像麼?」安心撇撇嘴角,這個老頭兒要讓人說他什麼好呢?連自己的徒孫都認不出來!

  李止一大為震驚,雙手飛速剝繭抽絲般在安心面上除下一層又一層的妝容,到最後,露出一張絕麗卻陌生的臉孔,他吃吃艾艾道:「你的武功呢?你的臉呢?」

  丫丫滴,這老頭說的這叫什麼話?安心差點就想翻白眼了,斜了李止一一眼道:「什麼我的臉!我的臉不是好好地長在那裡麼!這麼老的人了,怎的連話都不會說!」

  范慕雲與朵兒也看得呆了,怎能想到安心的真面目居然與原先的外表天差地別,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極醜與極美的對比,是怎樣的一個概念?除了震驚之外,沒有更好的詞語來形容她們現下那微張著口兒的發傻模樣了。若不是先前李止一老兒玩了一手人皮面具的變臉大法給她們瞧,甚至,她們要以為這是在做夢了。

  安心得意洋洋一笑,這就是畫皮!能讓人認不出來,有時候也有一份成就感。李止一一把扯過在一旁看好戲的慕容修道:「臭小子,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容修尷尬一笑,這叫他怎麼說嘛!雖然他已從雪兒嘴裡聽說了安心的遭遇,但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與原先截然不同的臉,連他也還在震驚中。事關重大,他可不敢口無遮擋的亂說,小命比較重要哎!

  「好了!我說您老是不是先坐下來,咱們先算算以前的帳,回頭再來說現下這件事吧!」安心倒是替慕容修解了圍,不是她好心,主要是這小子被人一把拎起來的模樣實在太煞風景,這副模樣落到范慕雲眼裡,只怕印象分要大減啊!這豈不是就要辜負了自己想做紅娘的一番苦心了麼。

  「老夫與你沒什麼好說的!老夫還有些事情要去料理,回頭再見吧!」」李止一搖搖頭,果然是深通易容之術,變臉比變天還快,頓時就換了副嬉皮笑臉,想腳底抹油開溜了。

  「哎!慢來!」安心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我給你算筆帳吧!」安心笑了笑,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就放那老兒走路?道:「你前幾年從太白居裡捲走了一百兩白銀,錢生錢,利滾利,現下欠我三千兩銀子。再有,太白居裡的酒不是無條件讓你喝的吧?你總共喝掉了三百六十壇極品美酒,卻不負責任地跑了,現下自然要將酒錢還我!看在我們這麼熟的份上,一壇就算你二十兩銀子好了,三百六十壇便是七千二百兩銀子。嗯,便宜你了,抹掉零頭,你總共欠我一萬兩銀子!只要你交了錢,我立刻就讓你走路,怎樣?」

  李止一聽得咂舌不已,這小丫頭也太奸商了,總共不過一千兩銀子的東西,硬是讓她算出了十倍的利,哪有錢還她啊?估計將自己賣了也值不到這許多銀子。怪不得先前自己覺得心驚肉跳呢,看來今日出門忘了卜上一卦,簡直就是流年不利嘛!當下勉強挺了挺胸,沉聲喝道:「到底誰是誰的徒孫?你孝敬老夫是應當的,哪來這麼多狗屁倒灶的爛帳要算!老夫走了!要走了!」說歸說,但這幾年沒見到安心了,又惦記著若是奉承得這個小魔頭高了興,也許又可以好好的喝上幾日美酒。是以仍是乖乖站著,由著安心拽著他的衣袖。

  「親兄弟尚且要明算帳!我還沒有算上你私自逃離太白居給我帶來的損失呢!」安心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好整以暇地坐正了身子,開始往杯子裡斟酒,邊飲還邊嘖嘖讚歎道:「果真是好酒,只是比起慕容山莊裡那窖藏了上百年的美酒還差了一等,甘美是有了,回味卻不足。」

  此話一出,估計拿大棒子攆李止一他也不會走的了。只見他陪著笑兒坐下道:「好徒孫,既然有這麼好的酒,是不是也該讓師祖沾點光兒嘗嘗鮮呀?」

  慕容修苦笑不已,那酒,可是爹爹的命根兒,居然讓安心拿來釣李止一這條酒蟲?什麼時候這老兒將酒窖搬運一空,只怕他與爹爹伯伯還做夢呢!想著,轉眼瞧見范慕雲恰恰抬起頭來,唇邊泛著一朵溫柔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不由也回了一笑,倒是惹得范慕雲又低下了頭去羞怯不語了。

  他們這似是而非的眉目傳情又怎能瞞得過安心的眼去?安心對著李止一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當下站起身來,向著范慕雲施了一禮道:「方纔多有得罪,妹妹可別見怪。」說著,瞧見朵兒面上還有不滿之色,也向著她連連陪禮。直到瞧見兩人都已釋懷,這才又說出一句令人差點咬掉舌尖的話來,只聽得她道:「不知妹妹覺得這位公子可還配得上妹妹?」說著,一把扯起慕容修,將他擺弄出一個酷酷的造型,才不管別人是怎樣的目光。

  范慕雲哪裡遇到過這種直腸子的人,被這一問,臉上的血液簡直就快要破膚而出了,蕃茄也沒她那般鮮艷。慕容修更是連聲叫苦,安心是不是存心想玩死自己啊!但有李止一在一旁配合著安心給他擺造型,自己能怎麼樣?這個老頭真是——一壺酒就能收賣,沒立場的主兒!

  「你——你怎麼能對我家姑娘說這樣的話?」朵兒終於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今兒的震驚次數過多,快要麻木了,但言語仍是不免有些結結巴巴。

  「啊!那要怎麼說?是不是說請問姑娘芳齡多少,家住何方,再找個媒婆上門提親?」安心才沒有性子去那般折騰呢!即使要折騰,也要先確定這兩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否則到頭來還不是白忙活一場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少做為妙。

  「你——你是要做媒嗎?哪有——你這樣做媒的!」朵子又開始結結巴巴了,道:「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當著姑娘的面問?你——還是死心吧,咱們家老爺不會答允的——」

  安心瞅了瞅范慕雲那低垂著的臉兒,有害羞和迷惑,幸好,還沒有憤怒,看來她對慕容修的第一印象還是蠻好的,否則只怕當下就要拂袖而去呢!再看看慕容修,一臉尷尬,卻也有幾分不滿,不滿自己與范慕雲被人這般擺佈。安心笑了笑道:「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問問你們家老爺,到底是他女兒嫁人還是他嫁人!若是挑了個他喜歡而慕雲不喜歡的男子,這麼長的一輩子,可讓你們家姑娘可怎生煎熬?」

  朵兒聽著安心這番奇談怪論,心裡竟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連忙收斂了心神道:「老爺夫人總是為姑娘好,怎會故意挑揀姑娘不中意的親事呢!」

  「行了!你也別替他們說好話了!若是論壞心,他們倒真是沒有,可是這世上有多少人是進了洞房才瞧見自己的娘子或是夫君長得是何模樣的?我倒是問問你,你第一次見到的男子,就要與他洞房,你心裡是什麼感覺?」安心口不能停地說著,卻是華麗麗地震呆了一大票的人!這種話語,放在宋朝絕對是驚世駭俗的,絕對是有傷風化的,怎麼可以當著這麼多人,在酒樓裡就公開地說這樣的話!朵兒哪裡還顧得上反駁,早都敗下陣來,看著旁邊幾桌似有若無射來的目光,羞愧難當,就差沒高舉一塊牌子,上面註明五個大字——「我不認識她」了。

  范慕雲更是被深深地震憾了,她雖然知道自己的爹娘是很疼自己的,但是將來難免也會淪落到安心所說的那種境地裡去。越是書香門第,爹爹的官做的越大,自己就越有可能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男人,即使那個男子出身門第再好卻又如何?幸福與不幸福,只是五五之數,全憑運氣,嫁得好便能慶幸,嫁得不好,最多也只能歎一句遇人不淑,仍是要苟且著生活下去,起碼,不能給自己家裡丟臉,讓人笑話范家的女兒沒有教養。

  范慕雲歎口氣,臉上的紅暈終於褪怯,面色轉爾變得蒼白,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再抬眼瞧了瞧慕容修——這個男人,就憑著安心對他大呼小叫而不動氣的這份涵養,他的胸襟該是坦蕩而寬廣的吧?卻只是見了這一會功夫,怎能夠令她放心托付終身呢!范慕雲,又低下了頭。

  安心了然笑道:「我只是問問你們感覺如何,是不是能繼續相處嘛,又沒有讓你立刻就嫁給他!」說著又道:「你可要好好地看,仔細地看哦,若是有一點不滿意,也千萬別嫁!這種事情關係終生,是隨意不得的。」

  慕容修苦笑,這個,安心好像沒有問過自己樂不樂意吧!他努力伸了伸脖子,想要開口反對,可是突然瞥見范慕雲投來的那一抹似憂似喜的目光,頓時啞然無言了。這目光為何如此清澈溫雅而又令他心疼?心裡隱隱地揪著,恨不能為這目光的主人分擔一切傷心與煩惱的事情,令她能夠展顏,歡笑。這,大概與愛情無關吧!

  「從今日起,你可以常常帶著朵兒來慕容山莊找我玩兒,我提議的事情,你什麼時候想好了再答允或拒絕都由你。哦!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慕容山莊的少主,世上英俊第一,大嗓門無雙的慕容修!」安心向著慕容修促狹地笑了笑,成功地瞧見了他面上掠過的一絲懊惱——每個人,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向對方展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安心偏頭想著,自己這樣的介紹,算不算是拆台呢!嘿嘿,其實也還是為了他好嘛!反正他嗓門大是每個人都知曉的,掩也掩不住呢!不如大大方方亮出來,也算是一種個性吧!

  朵兒突然死勁掐住了自己的手,才勉強控制住沒有尖叫出聲,憤憤道:「你是在引誘我家姑娘墮落私會!我要告訴老爺去,你們統統不是好人!」說著,扁著嘴兒快要哭了,道:「若是姑娘的名聲壞了,也定是你們這幾人攪的!」

  「得了得了!我只不過叫你們家姑娘閒了來找我玩兒,你幹嘛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安心眨眨眼,將「找我玩兒」這幾個字念得重些,明顯是在保證不會讓別人的流言蜚語毀了范慕雲的名聲。

  可是朵兒仍是不依,她總覺得服侍好姑娘是她的職責,現下惹出這種事情來,令她無法向老爺夫人交代。真是個實心眼的小丫鬟,想問題不會拐彎兒。安心直說得唇乾舌躁才勉強安撫下她。沒想到,當事人還沒著急,這個小丫鬟倒先暴跳起來,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直到日薄西山時分,朵兒方才驚覺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只怕要被老爺夫人責問不休了,直直跳起來拉著范慕雲道:「姑娘,快回去,今兒老爺可是會回來的,希望這會趕回去還沒開飯,否則就慘了!」

  范慕雲也驚了一跳,范府的規矩,一向是要等人到齊了才開飯的,若是回去得晚了,當著那一桌子的爹娘兄長,豈不是連說慌都多了幾分被拆穿的危險?她急匆匆撩下了自己的荷包袋子向著安心道:「我要趕回去了,姐姐權且拿這荷包裡的銀子付帳吧,改日慕雲再來取回!」

  「不——」慕容修正想開口讓她將荷包拿回去,安心指定是與她開玩笑,哪裡能夠讓一個小姑娘家來付酒菜錢。可是他話未說完,已被安心狠狠地踩了一腳。只見安心笑吟吟提起桌上的荷包袋兒,向著范慕雲笑道:「那!多謝多謝!明日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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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范文正公

  目送范慕雲的身影遠去,安心這才回過臉來面對疑惑中的慕容修。

  「你雖然貪財,還沒到這種地步吧!」慕容修毫不客氣道。

  安心揚了揚眉,訓斥道:「天才與蠢才之間的差距果然不是一丁點啊!」說著,揚了揚手上的荷包神秘一笑道:「信物!」

  慕容修滿頭黑線,喃喃道:「有你這麼做媒的麼?簡直是巧取豪奪,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啊!你確定我會對她有興趣?她會嫁給我?」

  「啊!這就不是我所關心的事了,我只知道你們兩個對彼此都有好感,我在一旁煸風點火一下,結果就很難說了。」安心聳了聳肩,笑吟吟將目光對向了李止一,那極其諂媚的眼神,令李止一不禁打了個寒顫,輕哼一聲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嘿,麻煩您老跟上去瞧瞧她們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別到時候找不到人,這笑話就鬧大了。」說著,安心瞄了一眼慕容修,利誘道:「若是替這傢伙找到了媳婦,還怕慕容家不將所有的好酒都搬出來孝敬您老人家麼?」

  聽到「酒」字,李止一立刻兩眼放光,什麼廢話也不多說了,伸手托起桌上剩下的半罈子瑞露酒,仰頭一氣飲盡,這才飛身出了酒家跟蹤了上去。

  「無恥!太無恥了!」慕容修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搖晃著腦袋。

  安心怒了,喝道:「為了將你媳婦從你丈母娘肚子裡挖出來我容易麼我!你若是不願意就趁早說,咱們一拍兩散,我管你是娶個天仙還是娶頭老母豬呢!」

  慕容修張口結舌。若要他說願意兩字,只怕有點難,哪有可能對著只見了一面的女子就動了情呢?若讓他說不願意,卻不知為何,心裡有些不捨。只這麼一猶豫的工夫,手上一沉,明顯是安心將那荷包擲到了他的手裡,再一眨眼,安心已走到了門邊,頭也不回笑吟吟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好自為之。」話音剛落,人已閃身出門。慕容修苦笑著低頭望望手裡的荷包,納入懷裡,追了出去。

  李止一帶回去的消息華麗麗地將安心給震暈了,此時她正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李止一道:「你——再說一遍,她進了哪家的門?」

  「廢話,當然進的是范府。」李止一沒好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直到慕容山莊的僕役在慕容修的示意下捧了一罈子酒上來,他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哦,不,豈止是好看了一些,簡直就是眉花眼笑起來。

  「不,是你後面說的那一句——」安心簡直是吼起來的。

  「哪句?我找人打聽了說是范仲淹范大人府地的那句?」李止一不滿地掏了掏耳朵,安心的嗓門太大,震得耳膜都隱隱生疼。

  「是!」安心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好死不死的,范慕雲居然是范仲淹的女兒!官宦之家與武林世家,明顯就是官兵與強盜,怎麼看都沒啥交集。這下可好玩了,一個不小心,竟將這個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聞名後世的北宋名臣的女兒給拐騙到手了!安心嘿嘿傻笑著,心裡打著小算盤,完全忘了范慕雲現下還沒被她拐騙到手,即使拐騙到了,也是慕容修的人,與她沒啥關係。

  「他很有名麼?」李止一眼皮一翻,灌了幾口酒下肚。他深知安心見過的世面不小,連趙禎都不放在眼裡,這個范大人,又有何能耐竟能令安心驚詫失色?

  「難道這個范仲淹家裡很有錢?又可以殺豬了?」慕容修也插了一腳進來。除了面對金銀財寶,很少能看到安心流露出如此耐人尋味的表情。殺豬這個詞,當然是從安心那裡學來的,每當她面對那些腰纏萬貫的富翁們時,總會興奮地高叫著殺豬,只差沒有磨刀霍霍了。

  安心淡淡瞥了慕容修一眼,這什麼人啊!連自己未來的岳父都想敲詐勒索,嘖嘖,看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人的無恥程度是沒有極限的。

  安心笑吟吟地望著這兩個對政事一竅不通的傢伙,再一次體驗到了「知識就是力量」這句顛簸不破的名言!儘管她掌握的現代知識現下還不足以改變歷史的大方向,但趨吉避凶還是能做到的。這些名人,多多結交一些沒有什麼壞處,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能派上用場呢!退一步說,不指望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有何幫助,只要可以避免與他們為敵,生命財產的安全係數就已大大地提高了。何況這些名人裡頭,有幾個還是安心頗為欣賞的呢!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慕容浩開了口,原本因聽見兒子的親事稍稍有了些眉目的喜悅現下已被沖淡了不少,微微皺著眉沉聲道:「這位范大人便是平江府的知州,因去歲治理平江府水災,疏通太湖水道的功績在百姓中的官聲甚高,他又哪裡會願意與咱們結親?」慕容浩當然不會像他兒子那樣無知,官場上的動靜,多少還是知曉一些的。

  李止一聽見如此說,乾脆悶頭消耗他的美酒去了,對這些雞婆的事情沒興趣。當官的也好,為寇的也罷,就算天王老子來了,只要不妨礙他喝酒,一切都可以無視。

  慕容修,很配合他老子的言語,探手撓了撓頭,便站在一旁傻笑了。再回想了一下范慕雲那通身盈滿書香味的氣質,原來她的與眾不同,是因出生與生長環境的不同而培養出來的,怪道與他認識的那些所謂的江湖女俠有那麼大的差距呢,想來,自己會被她吸引,多半也是因為這份與眾不同吧?

  安心這個媒人卻沒當事人那般輕鬆了,深知范仲淹那精忠報國的耿直,慕容家這回被夏國招徠的事情絕不能讓他知道,否則,只怕慕容修與范慕雲兩人的前途便徹底無亮了。

  其實,用不著等范仲淹知曉慕容家曾有心附庸夏國的事情了,接下來的幾日,范慕雲壓根就沒有出現過。慕容修一開始還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但日子越久,便越感覺心裡像被大石壓著似的鬆快不起來——難道,這麼輕易就喜歡上了一個陌生的女子?二三十年來的「守身如玉」眼見就要付之東流了?

  安心一個爆栗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看著他一臉意淫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斥道:「你早就不純潔了!在秦淮河畔的時候就已露出了你色狼的真面目!」

  「冤枉哪!」慕容修捂著腦袋連聲叫苦,哪裡知道早在幾百年前,自己的形象就早毀於一旦了。

  一旁的慕容雪止不住輕笑出聲,這時出去打探消息的方玄一臉冷酷走了進來向著安心道:「你要打聽的那個范家姑娘這幾日壓根連門都沒出,我潛進去探了探,聽見她與丫鬟的對談,似乎是那天的事情讓她爹爹知曉了,此時正在被禁足中。」

  咦!怎的范仲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安心沒料到這個范慕雲竟然連說謊都不會,也不知是她還是那朵兒將事情洩露的,正要開口問詢,便聽見方玄接著道:「聽說那范仲淹近日在南園買了一塊地,原是準備蓋宅子的,風水先生瞧了後說那是塊貴地,將來范家後代必出公卿。也不知道那范仲淹打的是什麼主意,宅子也不蓋了,竟準備在那裡建立郡學,延請學識淵博之人為教。」

  嘖嘖,還真是大公無私到如此境地!對於這個鼎鼎大名之人,安心還不至於不曉得他的生平,這樣的人,在現代早已絕跡難尋了,心內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但,對於范慕雲的事情,安心仍然覺得范仲淹太過霸道。可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滿意卻又能如何?不禁一時沒了主意。

  「這有何難?讓方玄或是慕容修去范家將人劫出來好了!」李止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風涼話說起來倒是毫不打頓。

  安心瞅了瞅慕容修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問道:「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妻子啦?」

  「這個——」難得慕容修也會偶爾臉紅一下子,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他想要也不一定能夠要得到的。他,一介武林莽夫,難道真能娶一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聽說大家閨秀都是很嬌弱的,萬一不小心嗑了碰了的,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又該如何是好?想著,慕容修第一次感覺到有些手足無措,彷彿已然面對著范慕雲,一雙手兒不知該往哪放才好。

  沒出息!安心瞧著慕容修那忸怩的模樣,從鼻子裡輕哼了一聲。她已算是情商較低的那一類型人了,即便如此,面對江傲的時候也比慕容修現下的模樣要落落大方得多。

  罵歸罵,幫也得幫。安心不知為啥,總是會遇到這類雞婆的事情,生生從一個精明的大商人自貶身價,跌落到三姑六婆的隊伍裡。

  沒啥好法子,只有兩條路擺在眼前——向左走便是劫了人私奔,向右轉便是找見范仲淹「曉之以理,動之以利。」橫豎動嘴皮子是跑不掉了。安心歎口氣,江傲啊,快點回來吧!咱們先做個榜樣私奔一回吧!再屈著手指頭算了算,貌似他才剛剛走了不到一周,連大宋的邊境都還沒夠著呢,哪能這麼快就回來。

  折中之下,還是先找范仲淹吧!這回安心沒敢將自己打扮成那惡俗的媒婆模樣,生怕還沒搭上話,便讓范仲淹給轟跑了,這個耿直的男人是不懂啥迂迴周旋的。安心妝成一翩翩濁世佳公子,帶著慕容修與那范仲淹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個下午,在尚未竣工的郡學門外「不期而遇」。

  「哎呀!這位老丈,沒撞傷您吧?」安心一邊急匆匆替范仲淹拍著衣袍上的塵土,一邊假惺惺道。虧她還裝的這麼像,要知道,為了這歷史性的一撞,安心可是足足跟蹤了這傢伙有三四天,直到認為天時、地利、人合,樣樣齊全時,才狠了狠心自殺似襲擊般撞了過去。

  沒事才怪!范仲淹眼見也是快要奔五的人了,哪裡經得起安心這角度刁鑽的一撞?肚腹之內頓時猶如翻江倒海般抽搐了起來,彎下了腰,一時半晌說不出話。

  安心要的便是這個效果,只要他無法出聲反對,那便可以成功將此人誘拐走,乘機對他進行喋喋不休的疲勞轟炸與洗腦,不怕他不束手就擒!想著,她面上驚惶之色更深,急道:「都怪我,走路總是這麼火急火燎的!」說著,又向著慕容修悄悄使著眼色道:「慕容兄,幫忙扶這老丈到對過的酒樓裡去歇一歇,瞧這樣子是被我撞岔了氣了。」嘴裡說著,手上腳下絕不停頓,與慕容修兩人半是攙扶半是脅迫地將范仲淹架到對過酒樓裡去了。

  堪堪踏進酒樓的門檻,范仲淹終於緩過了氣,掙扎著脫離了兩人的「魔掌」,拱拱手道:「我沒什麼事,兩位小哥不必擔心。」說著又道:「郡學裡還有些事情要去料理,咱們就此別過吧!」說完便轉身要走。

  丫丫滴,儘管范仲淹已經如此平易近人,安心卻感覺更為不滿了。她要的是能夠開口說話的機會,哪裡能夠這樣輕易就放他走了?當下急道:「老丈留步,還是請先喝杯水酒壓壓驚吧!若是老丈執意不領小可的這一番賠罪之意,小可定然日夜不能心安。」

  范仲淹先前因為疼痛,倒也沒看清了這兩人的形容,此時聽得安心談吐不俗,不由又回轉身來細細打量了他們幾眼——只見慕容修長身玉立,而安心儀表清雅,不禁暗自點了點頭,這兩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心內倒也有了些結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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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17:3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纏爛打

  遇到安心這種死纏爛打的主兒,別說是直腸子為人忠厚的范仲淹了,即使是再精明靈巧些的人也未必能拒絕這一番「慇勤」的好意。言來語去了沒幾句,范仲淹已招架不住,硬是被「押」進了酒樓,在上位上坐了下來。

  慕容修較為尷尬地望了望安心,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要知道他與范慕雲之間的事情,連八字兒也沒一撇呢!就這樣急巴巴地將范仲淹「擄」來這裡,即使范仲淹點頭了又如何?天知道范慕雲心裡是怎生想法。

  遇到別人的感情問題,安心便不像對待江傲那般患得患失了,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與強悍。她將頭痛難纏的人物當作是一座碉堡,先攻克下來再說。就像治水,清理了淤毀河道,總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廢話與話套也不用多說了,安心單刀直入,端起斟滿的酒杯,笑容滿面地向著范仲淹道:「小可對范大人仰慕已久,沒想到今日竟不小心得罪了,這杯酒便當是小可的賠罪,先飲為敬。」說著,仰頭飲乾。

  范仲淹極為驚異,奇道:「你認得我?」

  「呵呵!范大人名滿天下,做了許多為國為民的政績,若是連您都不認得,小可便真是有眼無珠了!」安心打著哈哈,順便輕輕巧巧拋了頂高帽出去,奉承話是人人愛聽的,只要不太肉麻便好。

  范仲淹笑了笑,探問道:「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安心將跑堂送上來的西瓜遞到范仲淹面前道:「小可安心,這位是慕容山莊的少主慕容修。」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范仲淹面上的神色。

  果然,范仲淹皺起了眉,道:「兩位認得小女?」他開始覺得這場相撞的意外有些不尋常起來。前幾日范慕雲外出了大半日,直到夜色將至才勿勿趕回了家,面上神色更是與往日不同,似是懷著歡喜又似隱著悲哀。好奇之下他略略盤問了幾句,誰知慕雲與朵兒便將外出所遇之事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范仲淹深覺她們如此行徑有礙門風,這幾日便嚴禁她們再出門一步。

  「啊!認得,認得!」安心倒也吃了一驚,沒想到范慕雲居然會半點也不隱瞞,將事情都告訴了范仲淹。那麼,只怕自己身為女子的事情,范仲俺也已知道了。

  范仲淹聽安心如此說,臉上神色立刻陰沉下來,站起身來,便又想走了。

  「哎!你就不能安份點坐一會兒麼?」安心見他如此,再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大咧咧又嚷嚷了起來。

  「我與兩位沒什麼可談的!」范仲淹只想拂袖而去。

  安心一急,倒急出個主意,忙叫道:「今日相遇實屬意外,暫且不談私事,我這正巧有件關係到大宋江山與百姓安危的大事,壓在心下好久了,倒叫我日夜寢食難安,還望范大人指點迷津。」

  安心剛說了一句,范仲淹還有些嗤之以鼻,實屬意外的話都是誆人的,三歲小孩才會相信,但接下來那句關係到江山與百姓的言語卻令他停下了腳步,躑躅難安。罷了,聽聽這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到底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吧!

  見范仲淹再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安心得意一笑,就知道,這個憂國憂民的大忠臣是不會因私而廢公的。別的打動不了他,國家大事總可以了吧!

  眼見安心沉吟了半日仍不出聲,范仲淹耐不住問道:「到底是什麼大事?」

  「這個——」安心哪有什麼大事啊?對她來說,現下最大的事,也不過便是江傲能夠平安歸來,慕容修可以娶到媳婦罷了。隨便張著口扯吧,再拖延下去這范仲淹又該拍屁股跑路了。想著便道:「不知范大人近年來可曾留意到夏國的動靜?」

  聽見安心提起夏國,范仲淹神色一凜,並不接話,只靜待她的下文。

  安心順手替范仲淹夾了一筷子菜,這才接道:「夏國近年來在遼國的扶植下發展得很快哪!耶律宗真倒也捨得下本錢,將興平公主都下娶給了夏國王李元昊。且不提夏國,即便是遼國,眼下也有不少能臣名將,如遼國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南院樞密史蕭樸等等。」說著,故意停頓了半會,直到瞧見范仲淹皺眉撚鬚不語,這才繼續道:「遼國對咱們大宋一向虎視眈眈,但兩國國力相當,眼下勉強還能維持個平衡安定的局面。可夏國漸漸強盛了,只怕——」下面的話,也不用再說下去了,范仲淹自然明白。

  范仲淹憂心重重地又仔細瞧了安心幾眼,長歎口氣道:「你說的又何嘗不是?現下夏國與宋遼兩國隱隱呈三足鼎立之勢,無論哪國與夏國聯盟都可將落單的一國覆滅。」說著,又道:「尤其是現下,李元昊已有反心!前年,他已改年號大慶,甚至設立文武百官,暗地裡還招兵買馬,聚賢納士。夏國目前不止有步兵,更有騎兵、炮兵、擒生軍、侍衛軍等各色兵種,他若是要反——大宋可危!」

  看來是押對了寶!這會子,安心倒不擔心范仲淹又要拂袖而走了,只是,不知他要就這個話題發揮幾個時辰,命苦哎,自找的,在這裡上政治課。

  倒是慕容修有了些興趣,探問道:「難道不能在夏國還未完全強盛起來之前,便將他們滅了麼?」

  「說得輕巧!」范仲淹狠狠瞪了慕容修一眼,嚇得這小子一縮頭,不敢再置一詞。只聽得范仲淹又道:「大宋!唉!雖然人多勢眾,但一向是禮義之邦,哪裡像那些茹毛飲血的契丹人與黨項人那般野蠻?若是打起戰來,還不定是誰勝誰負呢!遼國又怎會眼睜睜瞧著咱們對夏國動手?」

  安心淡淡接了句道:「既然知道不如別人兵強馬壯,眼下正是安定時期,為何不多訓練些能夠上陣廝殺的兵丁出來?」

  范仲淹搖搖頭道:「國庫空虛啊!何況習武怎比得上修文?以文才來安邦治國才是正道——」

  他話未說完,安心已不耐煩再聽下去了。大宋的現狀,只怕沒人比她更瞭解了吧!歸根到底只有四個字——重文輕武。大宋傑出的名人文士數量是相當可觀的,但宋朝的積弱也是歷史上有名的。遠的不說,且瞧瞧這種大政治家,大文學家嘴裡吐露出的這一番話語,便可窺知武將在北宋是多麼受人輕視了。

  「國力昌盛,內外無擾才談得上以文治國!若是連本國領土都不能保全的話,讓當今天子和你們這幫文臣們治誰去?」說著,安心又冷笑道:「只怕是被別國的武將來統治吧!」

  「你!」范仲淹惱怒地站起了身子,直直指著安心,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個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言!

  慕容修見范仲淹動了怒,面上正氣凜然,不禁悄悄向著安心使了個眼色,提醒她別只圖說話爽快,而將這個難纏的傢伙徹底得罪了。

  安心假裝沒看到慕容修的示意,懶得理會這個只會討好未來岳丈的傢伙。以范仲淹的脾氣,一味的服軟認低只會讓他瞧不起呢!文人的通病,非得讓人好好反駁打壓一陣才會對他人另眼相看。

  安心又嘿嘿冷笑了數聲,道:「范大人可是認為我說錯了?」說著,瞧見范仲淹差點就快對她翻白眼了,這才接著道:「大宋的兵力並不弱,軍器也比別國要完善得多,只是說句不恭敬的話——從太宗開始,每朝的兵權都牢牢掌握在皇帝和宰執大臣手中。一方面害怕地方藩鎮掌握了兵權坐大謀反,一方面又極力削弱將帥的指揮權力,以致於懂軍事的將帥手中無權,掌兵權的皇帝、文臣卻又不懂軍事!這樣打戰,不敗才怪!」

  安心這一串子話,聽得范仲淹腦門子上的汗直往下淌,雖然有些古怪的詞彙聽不太懂,但大概意思還是能明白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安心話語裡對皇帝的不恭敬而惶恐,又或是為了這近乎於事實真相的話語而惶恐。

  安心瞧著范仲淹站在那裡,背脊仍是挺得筆直,但不知為何,卻覺得比先前佝僂得多了,連氣勢都減了幾分。一雙文人特有的蒼白修長的手撐在桌上,手背上青筋隱隱突起,還在不停地顫抖著。心下一時不忍,默默斟了杯酒遞到范仲淹面前,眼見他伸手接過,一氣飲盡,鐵青的臉上這才稍稍恢復了一些血色。

  范仲淹頹然長歎一聲坐了下來,將臉埋進了手心裡,半晌才抬起頭來,深深注視著安心道:「你說的又何嘗不是?但——這已不是你我能夠改變的事情了!」他的言辭語氣已經溫和多了,顯然已對安心卸去了戒備。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不行?」安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她看來,這世界上只有不去做的事情,沒有絕對做不了的事情,雖然,要改變的確很難。范仲淹已算是北宋傑出的人物了,但他也有他的歷史局限性。

  范仲淹聞言搖了搖頭,自己給自己連連斟了幾杯酒,一杯接一杯喝下。酒,有時候真是一個好東西,起碼可以暫時麻痺或鎮定一下神經。

  半晌,安心喃喃開口道:「那個——你覺得這小子如何?」說著,她指了指慕容修。

  范仲淹一怔,隨即便明白了,搖頭道:「我第一次看到他,怎知他如何?別打我女兒的主意。」說著,瞧著安心道:「那天慕雲說起的時候,我還真不相信這世上竟有你這樣的女子!現下——」他苦笑了笑,說不下去了。這樣的女子的確是世所罕見啊!不知該以怎樣的詞語來形容她,褒不是,貶亦不是。

  「那你對他沒成見吧?」安心不依不撓地追問著,這才是她今日要處理的正事。

  「沒有。」范仲淹此時哪有心思談這種事情,面上的表情極為不悅,道:「但也沒有好感。」

  「嗯嗯!」安心連連點頭,一臉瞭然的表情道:「這小子一臉討打的表情,的確不討人喜歡。當然,我沒有要求你同意什麼,只希望不要再將慕雲禁足。畢竟,以這小子的身手,若是不知會你一聲想與慕雲私會,也費不了什麼事。告訴你一聲,是尊重你,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擔心那麼多了吧。」不知不覺中,安心與范仲淹說起話來,完全用了平輩相處的聲調語氣,說得范仲淹一愣一愣的。安心卻有自己的盤算,知道在這個年代,父母的意見在兒女心中占很大的份量,只要范仲淹不反對,沒有了心理壓力,范慕雲與慕容修之間的感情就越容易發展。

  范仲淹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話語,深覺這個女子言行稀奇古怪之極,再看看默聲坐在一旁「安靜」無比的慕容修,下意識點了點頭。大概,與這樣的人走得親密,不一定是什麼壞事吧?慕雲也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姑娘,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她心裡應該有底,況且,未必就會喜歡上這個什麼慕容家的少主呢!

  若是范仲淹知道慕容修「安靜」的原因,大概會立刻將這人在候選女婿的名單中剔除出去——慕容修實在是被他們「無聊」的話題給弄得昏昏欲睡了,低著頭兒打嗑睡,壓根沒理會現下他們在說些什麼。愛國之心,他是有的,但分析朝政格局或是制度弊端這種事情,他就沒有興趣了。

  眼見范仲淹點了頭,安心也沒覺得有多高興。歷史,仍是沉甸甸地壓在了她的肩上,她甚至不知是該去改變又或是眼睜睜看著。這種矛盾的感覺比范仲淹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來得更為強烈。

  安心歎口氣——今後的道路,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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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遭貶黜

  景佑三年,夏。

  趙禎坐在龍椅上看著歐陽修的《與高司諫書》,臉色陰晴不定。他手邊的案上還擱著范仲淹的《百官圖》,蔡襄的《四賢一不肖》。呂夷簡那句「勾結朋黨,離間君臣」言猶在耳,令趙禎不得不再三思量——沒想到范仲淹剛調任權知開封府事沒幾個月,便給他唱了這麼一出震驚了整個朝堂的大戲!滿朝文武,幾乎都捲進了這黨派之爭,以呂夷簡與范仲淹為首,分作了對立的兩派!

  朋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這滿朝的文武,不論是何等出身,官居何職,有哪個不是天子的子民?豈能容得他們私結朋黨?勾結謀政!趙禎一把將那《與高司諫書》摔到了桌上,卻又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幾人,尤其是蔡襄,更讓趙禎為難,還有那蘇舜欽,也來摻合上一腳。因為安心的緣故,趙禎不想為難這兩人,但他們已標明了是與范仲淹一黨的,現下的情形,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些做臣子的,就沒有一個是安份的!趙禎頭疼地想著。范仲淹上《百官圖》譏諷呂夷簡任用親信,呂夷簡又反過來攻擊范仲淹他們私結朋黨。朝中又多有官員紛紛上奏附合呂夷簡,簡直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罷了!范仲淹已被貶知饒州,歐陽修也被貶為夷陵令,至於蔡襄與蘇舜欽,就睜隻眼閉只眼放他們過去吧!趙禎無奈地歎了口氣——安心,為何直到今日,我仍是無法將你忘懷?

  一隻纖纖玉手突然從背後拂上了趙禎的眼睛,隨即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一個動人的聲音輕聲道:「原來官家卻在這裡,倒叫我好找!」

  趙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了個弧度——是張美人,現下,這宮裡頭也只有她才能這般無憂無慮了。想著,伸手輕輕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到了身前,笑問道:「什麼時候來的?你尋朕做什麼?」

  張美人低頭撥弄著衣帶,笑道:「也不知官家在想些什麼,這麼個大活人走進來,你竟沒瞧見!」說著又道:「也沒什麼事,只不過臣妾一時午倦,卻又不敢多睡,怕積了食,是以來瞧瞧官家。」

  趙禎微笑地看著她,六年了,長長的六年已過去了。張美人也已從才人晉陞成了美人,再不是初進宮時那稚童的模樣了,她長得更婷婷玉立了,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宛如初見安心時,她那雙漆黑靈動的眼眸。那時,她也不過這般大吧!趙禎想著,又輕聲歎了口氣。

  「官家,是不是為了朝政的事情在煩心?」張美人頗為善解人意道:「臣妾還是先行告退吧——」

  「不!」趙禎握住張美人的手忽然使勁往回一帶,張美人頓時站立不住,一個趔趄便倒在了趙禎的懷裡,剛要開口驚呼,便覺得唇上一暖——是趙禎,輕輕吻住了她的唇。

  他在吻她!張美人覺得一陣暈眩,臉頰漲得通紅,思緒不知道飄散到哪裡去了,這麼多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吻她!此時張美人只能感覺到羞怯、震憾、狂喜、膽顫,一波又一波的情愫暗湧而來,如此澎湃而激盪,趙禎那火辣辣的熱情幾乎要將她燃燒殆盡,令她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而趙禎,卻緊緊地摟著她不放,探舌想汲取更多的甜美,懷裡這具柔軟清香的身軀,如果是她!如果是她該有多麼好!趙禎想要就此迷醉,拋開這一切煩人的瑣碎,再也不要醒來。

  展昭此時正有事進來稟報,剛走到門前,便瞧見了這一幕。當下呆怔了半晌,不敢驚動,默默又退了出去,可是他眼眸中閃爍的光芒,卻不知是在為趙禎歡喜又或是悲傷。

  都門外,十里長亭。

  王質攜酒相勸范仲淹更飲一杯,道:「范君此行,尤為光耀。這一去,山路迢迢,千萬珍重!」

  范仲淹接過水酒,一飲而盡,心內想起去歲與安心所談之言,更是百感交集。他知道這朝政的變局不是一日便能躍就之事,若想按著安心所說的弊端來改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先從選擇培養官吏下手,官清則朝正,也許還能帶給大宋一線生機。只是這官吏的任遷,一向把持在宰相呂夷簡手中,不扳倒他,絕無收效,是以自己才上了《百官圖》,但呂夷簡為相日久,哪裡是這麼容易便能罷黜的?范仲淹長歎一聲向著王質道:「我等已被扣上朋黨的帽子,滿朝百官避之不及,可見世態炎涼,子野此次仍來送行,只怕相公那裡——」

  王質呵呵一笑道:「我若得以與希文這等賢者結為朋黨,實乃大幸!」言下壓根就沒將呂夷簡放在心上。

  范仲俺與他相視一笑,拱了拱手道:「送行千里,終有一別,子野還是請回去吧!我已是前後三次被貶了,下次若要再送我,就請備整羊為祭吧!」說著,便轉身而行。

  王質勉強撐著病軀站立在路上,望著范仲淹青衫落拓,磊磊而行,不覺雙眼朦朧,淚光粼粼。只希望他此去能夠順風,早日返朝,這大宋,還需要他這種正直清廉的官吏啊!

  相比范仲俺的倒霉,安心此時可算是春風得意。江傲不在的日子裡,她在慕容山莊幾乎是鬧了個人仰馬翻,一群婢女僕僮們被她支使得團團亂轉,卻還心甘情願,可見她的魅力無人能及。

  范慕雲已是慕容山莊的常客了,自從范仲淹調任權知開封府事之後,她更是自由了許多。暫且不提她與慕容修之間的感情如何,只見她面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也知曉她這段日子過得相當愜意,對於安心,她更是滿心羨慕,能夠如此我行我素的女子,這世上,獨有她一人了吧!

  安心此時正在慕容山莊的池塘邊戲水,脫了鞋兒,赤著雙雪白的腳就探入池水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踏著,偶有池魚游過來,輕輕碰觸著她的腳心,癢颼颼的,不時惹起她一陣輕笑。

  江傲坐在她身旁,背靠著樹幹,手裡閒閒地撕扯著一片樹葉,在那裡與她說話聊著天。他,剛回來沒多久,走了近一年的時間,幾乎是一路狂奔回來的。這麼久沒見到安心,思念如蟲蟻啃噬般不停地折磨著他,直到跨入慕容山莊的那一刻,眼見安心彷彿有如心靈感應似地已站在一株花樹下癡癡地等著他時,這便忍不住擁她入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李元昊已盡取瓜洲、沙洲、肅洲之地了麼?」安心拂下衣上幾枚落花殘瓣,漫不經心地問道。

  江傲點了點頭道:「他不簡單。」這次耽擱了那麼久才回來,便是為了在夏國找到一個教訓教訓李元昊的機會,只是這傢伙居然親征吐蕃去了,害他撲了個空,倒是書信盜了回來。

  「夏國如何?」安心瞧著江傲面上的不虞之色不禁暗暗好笑,他一定是沒能夠出了心裡的氣,因此在這裡鬱悶。

  「一點也不好。哪裡有大宋的山清水秀。」江傲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還是回來舒服的多了。

  安心低頭想了想道:「夏國,倒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那蒙古人哪!」她想起靖康之恥,心裡便有些悶悶,這種事情,除了對江傲,她都不能對任何人說,即使是知道她穿越身份的眾人。歷史,是一把雙面刃,知道了,有好處,卻也有壞處。未卜先知可未必是什麼幸運,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將要發生卻無法改變的時候,就會知道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

  「蒙古?」江傲不解。他,自然是不會懂的,但目光中有一絲了悟。

  安心笑笑,岔開話題道:「若是你有兒孫,希望他們過得好麼?」

  江傲一笑,目光裡帶著揶揄之色道:「我的兒孫豈不和你的是一樣的?你希望他們如何?」

  「哎!和你說正經的,誰和你嬉皮笑臉!」安心笑著就扣起手指向著江傲的腦門上敲去,只可惜,指定是敲不中的。

  江傲笑著握住安心的手,道:「到那時候,我早都入土為安了,哪裡管得了他們呢!若是運氣好,與閻羅王拜了把子或是與玉皇大帝結成了兄弟,也許還能照拂照拂。」

  安心笑了,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哪裡管得了後輩子孫如何?但是,後輩子孫可以不管,這被外族侵略的恥辱卻要怎生咬牙嚥下?後世,蒙古入侵,大宋一億多的子民被屠殺了半數!

  搖搖頭,自己只是穿越而來的一個平凡女子,平平靜靜過完這一生才是最好的選擇。最讓她顧忌的便是佛家所說的——一飲一啄,莫不是前生注定!在此時改變了一兩人的命運,便有可能產生蝴蝶效應影響到後世。若是要改變這成千上萬人的命運,歷史,便要完全改寫了,甚至後世都未必有安心這麼個人。罷,不想亦罷,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安心低頭苦笑笑,自己有沒有能力改變歷史還是個未知數呢,何必此時就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臉?這會讓自己都討厭自己呢!

  安心不想惹是生非,可是是非卻偏偏要找上她。剛剛想通了順其自然便好的道理,便有人來找她了。

  「白玉堂!」安心吃驚地望著面前這個隔了一年不見的女人——她,仍是那一襲白衣,腰佩長劍。丫丫滴,她倒是越來越神出鬼沒了,若不是先前江傲拿著枯木枝子當暗器將她從樹上「砸」了下來,還不知這傢伙要在那裡藏匿多久呢!

  「你真討厭!」白玉堂向著江傲怒目而視!窺探被人抓了個現形,即使臉皮如城牆般厚的她,也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白兄謬讚了!」江傲一臉好笑地戲弄著這個喜歡女扮男裝的傢伙,她不好好在東京待著欺負展昭,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安心也有同樣的疑問,瞪著白玉堂道:「東京那的店舖子沒什麼問題吧?我師傅有沒有偷懶?你到這來做什麼?」一連串問題跟連珠炮似地一個接一個從安心的嘴裡蹦了出來。

  白玉堂斜睨了安心一眼,這個傢伙果然是重財輕友,一開口便先問店舖子的事情,爾後才開始關心她為何到此。

  「沒事!」白玉堂硬生生吐出這兩個字,生怕多說一字都要虧了本。

  「展昭呢?」安心狐疑地望了望她,六年了!整整六年了!這個女人倒追的水平也太爛了些吧!別告訴自己,至今為止還一點進展也沒有。

  果然,不出所料,白玉堂的眉心狠狠地皺了起來,望向安心的目光也更為不滿,若不是顧忌著江傲在旁,早都要對著安心拳腳相交了。天知道這個女人,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還滿可愛的,挺討人喜歡,現下怎麼變得如此雞婆起來!難道年紀越大就越活越委瑣?

  安心同樣皺著眉——白玉堂的情商簡直低得出人意料,就她那樣明明心裡喜歡的要命,表面上卻又作出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別說是展昭這個略有點木訥的傢伙了,即使是再靈活些的男人,也不敢招惹她啊。安心很懷疑,這麼多年了,展昭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個女兒身。

  「你們——不過一年沒見,不用這麼彼此友愛吧!」江傲見這兩人都快對瞪成鬥雞眼了,當下插了一句進來。

  「哼!」白玉堂輕哼一聲,移開了目光。展昭這個可惡的傢伙,總是惹她生氣!非常生氣!這回竟然看到他帶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滿大街晃悠!當時自己簡直都不知道該怎樣自處了。衝出去賞他兩個耳光還是乾脆殺了那個女子?無論哪種做法都是毫無道理可言的,只會徒令自己難堪而已。最後,白玉堂還是忍著氣灰溜溜地跑回了隨欲居,卻愈想愈生氣,直接「離家出走」了!再也不要看到那個大混蛋了!詛咒他早點死了算了!天下雖大,她卻無處可去,走著走著,便不覺來到平江府找安心了。

  「我說,你有什麼事倒是說啊!幹嘛自己在那裡一個勁地咬牙切齒?」安心看不過眼白玉堂站在那裡臉色忽青忽紫了,好好的一副俊俏模樣,都快扭曲成佛堂裡樣貌凶狠的羅漢了。瞧她那樣子,八成是在吃醋!吃醋的女人真是可怕呀!安心偏頭想了想,不知道以前自己是否也是這樣。

  「我要回碧波島!」白玉堂終於吐了幾個字出來,卻彷彿一下子用勁了全身的氣力,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洩,看上去疲憊無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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