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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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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怎敵她千嬌百媚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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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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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2:52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夜來花香,馥鬱人間。

  同樣一枝花,陸顯想的是如何照料、養殖,好不辜負表妹的意;陸昀卻是隨手一插,插去了羅表妹的烏濃雲鬢間。雲鬢鴉黑,花枝輕顫,照著女郎緩緩抬起的雪般面容。風從腳邊吹起,廊頭杏樹花葉瑟瑟颯颯,陸三郎落袖一笑,換上放在門口的黑色笏頭履,與女郎擦肩,走下了青階。

  羅令妤的心卻再不能平靜了——陸三郎沒收她的花,反而比收下她花的陸二郎更勾人。

  就如有的郎君很好,他很安全;有的郎君他也許不夠好,但他吸引人。

  身後的變故,陸顯後知後覺。陸二郎懵半天後,瞪一眼他那個三弟:你不是跟我保證說你不會再戲弄表妹了麼?

  陸昀呵一聲,沒理會二哥,就這般走了。

  其後陸二郎也告退而去,留羅令妤失魂落魄般地進了屋舍,關上了門。她靠門屈膝而坐,層袖抬起,摸到臉頰上的燙意,再兩手交疊於胸,捂住自己那「砰砰砰」劇烈的心跳聲。羅令妤咬唇,目中浮起幾分煩惱色——

  陸三郎,陸昀……哼!

  本來已經對他死心了,已經把目標轉投到其他人身上了,他卻突然回來勾了她這麼一把。不受控制的,重新生了妄念,重新覺得放棄陸三郎好像有點早了。

  羅令妤煩惱:他到底什麼意思嘛?之前那麼說她,現在又勾她。

  羅令妤垂著眼瞼,默想著方才他靠近時自己的怔然。離得近,他的呼吸從她額上輕輕擦過,如雲霧般飄忽,又如火漿般灼燙。他向上微揚的唇角,他周身清冽的氣息,甚至他微俯下來的濃睫。眸子清幽,長睫一根一根,如細針一樣從羅令妤心尖走過……

  羅令妤是如此大俗之人——若是嫁的夫君,家世好之餘,相貌如三表哥這般出眾,那就好了。

  她到底還是不甘心!

  坐了一會兒,外頭侍女靈玉敲門,說院子裡的花都收好了,問女郎要不要看看。羅令妤回了神,收起心事,拉開了門。靈玉表情平靜,躲在木柱後的靈犀卻有點惶然。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涯讓羅令妤擅長察言觀色,她立刻叫道:「靈犀,你過來。」

  見事情瞞不過,靈犀只好哭喪著臉:「娘子,是我不好,小娘子跑出去玩了。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羅令妤定神,問起羅雲嫿什麼時候走的,院子裡的侍女們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所以然。羅令妤這才急了,抬頭看昏昏天色,當即提起燈籠,要出門去尋人。羅令妤焦急道:「陸家院子她沒逛過,陸家人她也沒認全,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留靈玉掌燈等候,羅令妤帶著日常伺候小妹妹的幾個侍女就著夜色出了門。怕招閒話,也沒敢找院外的僕從幫忙,只盼望偷偷把羅小娘子找回來就好了。

  「雪溯院」這邊悄悄出門尋人時,陸昀那邊也不過是剛回到「清院」。幾個小廝、護從、侍女跟陸昀出行,回到院子,回到寢屋後,伺候郎君換衣梳洗的,就只剩下錦月等少數幾人了。侍女們放下了青紗簾,熏爐上燃起了香。幡旄光影,羅幬張些。陸三郎洗漱之後回到寢舍,錦月等女已經收拾妥當。陸昀撈了昨日丟在榻上的一本書,姿勢閒散地靠漆幾坐下,隨意翻看兩頁。

  錦月收拾案上雜物時,跟郎君說話道:「您太孟浪了!您之前不是說不喜羅氏女為人麼,怎麼又巴巴地過去了?讓羅娘子誤會了怎麼辦?」

  陸昀沉聲:「你一個侍女,敢過問我的事?」

  錦月一呆,當即直起身,回頭嗔怒:「郎君!」

  她可不是尋常的侍女,她是和陸三郎一起回到陸家的。陸三郎從小就是她伺候的,閒言碎語她自然不會說……但是這不是、這不是有關未來的二房女君嘛!陸夫人不管他們二房,陸三郎又這麼多桃花,侍女們也是心裡妄念不斷……錦月心中都急死了。

  陸三郎袖子拂面,擋住臉,自然不會真的斥錦月。

  沉默半晌後,他漫不經心:「鬼迷心竅了吧。」

  他心裡已經後悔不迭。

  他那時怎麼就上手了?他不該的。但他當時看到羅令妤盯著二哥的眼神,二哥和羅令妤談笑風生……他忍不住便想打破那種和諧無比的關係。待他從羅令妤秀美目中看到自己的所為後,後悔無比。

  卻已經諸事無補。

  只好狼狽而逃。

  他怎麼可能看上羅表妹那般心機重的人?不可能的。

  為表示自己態度,陸昀道:「她雖有心機,人卻蠢。張揚不了兩日,就會露出原型。我是怕二哥純良,被她欺騙,上了她的當。」

  錦月似笑非笑地看著三郎:三郎有這麼好心的時候?她怎麼就不知道呢。

  錦月心中一動,笑道:「其實表小姐沒有什麼壞心,就是想要出人頭地而已。她一介孤女,寄人籬下多年,她的那些心事……郎君其實你一看就懂,既是懂了,就不會被騙。那羅娘子到底在想什麼,郎君你又何必在意呢?」

  「再說,表小姐年紀尚小,沒有長輩教導,很多事她都不懂,全是靠自己來悟。難免走一些歧途。但只要大方向無錯,誰會沒有一點兒缺點呢?郎君你也不是完人啊。」

  陸昀放下遮住臉的袖子,烏黑的眼睛盯著錦月,示意:嗯?你想說什麼?

  錦月試探他道:「我看表小姐那般貌美,又對郎君有心,郎君你也不是不為所動……不如,郎君娶了表小姐可好?」

  陸昀眉梢跳了一下。

  他看著錦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錦月看他神色不對,忙住了嘴,訝然看去。

  陸昀:「世家婚姻,兩姓之好。豈是輕而易舉能許的?羅令妤便是不知,她以為她只消打動了男子,男子就會娶她。但是世家之間,婚娶從來不是一個人喜不喜歡的事。世家考慮的是資源,利益……娶了羅氏女,能得到什麼呢?尤其像陸家這樣盤根錯綜的世家,底蘊比皇室還要厚……羅家一個已經落魄了的士族,陸家是根本不會考慮的。」

  錦月瞪大眼。

  她雖然自小服侍陸昀,但是到底是侍女,眼界有限,她是看不到陸昀這般高度的。

  她訝聲:「可是、可是我只聽說過士不聘庶這種說法啊,我以為只要是士族就沒關係。」

  陸昀沉聲:「羅令妤就是如你這麼想的。到底是她父母去世的早,羅家也沒人好好教過她,所以她對我的警告熟視無睹。」

  他垂下眼簾。

  低聲:「若是有勳貴子弟肯娶羅令妤……那得是多喜歡她,才會為她放棄所有利益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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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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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9-12-27 00:53:05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傍晚餘暉落下,竹影婆娑,一汪清湖兩岸,遊廊亭閣,假山飛樓。紅色和黃色的燈籠光華如清冽的水珠一般,點點滴滴,藏在蔥郁林木間。天黑後,陸府各院子燈火紛紛亮起,陸二郎陸顯走半途,想起一位擅養花木的堂弟,就讓小廝先帶著花去那位堂弟那裡,問問怎麼照看。陸二郎自己則是先回自己的院子,因為他父親,當朝左相陸茂回來了,要考問他的功課。

  過大湖時,四周寂靜,幼童的爭吵聲清晰地傳入耳中:「你才是狐狸精,我姐才不是!」

  「我母親說你姐故意勾男人……」

  「你母親,你母親,就知道你母親!你應聲蟲啊?怪不得你母親是妾,小家子氣,就知道背後說三道四。讓陸夫人知道了,哼……」

  哪怕羅雲嫿不出門,也從侍女那裡聽說陸家主母陸夫人管下人管得很嚴。管下人都那麼嚴的陸夫人,對妾室絕不可能手軟。小四郎陸昶急紅了眼,本是訥訥辯不過這個個子比他高一截的小表姐。但是羅雲嫿巴拉巴拉說得那麼暢快,一提到陸昶的那個妾室生母,陸昶就像是被踩著尾巴的野貓一樣炸了:「不許說我母親!」

  羅雲嫿:「我就說就說!我要告狀去,我要去找表伯母,我要說你那個小妾生母教你……」

  羅雲嫿轉身要跑上遊廊時,陸昶從後撲了上來,雙目赤紅:「你敢!」

  羅雲嫿扭頭,看凶煞無比的表弟沖了過來。她只澀了一下,就擼起袖子揪住了小四郎陸昶的手臂,與這個表弟扭打到了一起。她完全不覺得自己一個小娘子會打不過小郎君,陸昶也抓著表姐的頭髮,又掐又打。

  一拳又一拳,小女孩和小男孩哼哼唧唧,怒火沖天,在湖邊又滾又爬。有時候扭打得不可開交,有時候又你追我趕。平時養尊處優的小娘子、小郎君,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會打成這樣。偏夜涼湖靜,周圍也沒有僕從路過來攔架。不一會兒,兩個小孩子玲瓏秀氣的小臉都被打得鼻青眼腫……

  陸顯提起燈籠一看,大吃一驚:「你們兩個幹什麼?住手!」

  然而打架打得全身心投入的兩個小孩子根本沒聽到陸顯呵斥的聲音。

  陸顯奔過來,燈籠微光照著一小片天地,他認出了打架的兩個小孩子。陸顯聲音更嚴厲了:「四郎!」

  「嫿兒!」

  顯然光靠說教,打架的兩個小孩子沒人聽。陸顯看他們兩人居然扭成一團,如此不像話,當即生氣。說話沒人聽,向來文質彬彬的陸二郎把燈籠扔到了地上,擼起袖子過去,想把兩個小孩兒提開:「沒聽見我說話麼?不許打架!」

  然羅雲嫿骨子裡野。

  陸四郎被激起了火,心中不服輸。

  文弱的陸顯被夾在中間,居然都分不開這兩個還在揮著拳頭叫嚷的小孩子。兩個小孩兒還是不聽他說什麼,不斷地從陸二郎分開的兩手邊跳起來,張牙舞爪地向對面的小娘子(小郎君)飛撲過去。

  陸顯頭大,滿面是汗,駭然地發現兩個小孩子兇猛無比,他竟然攔都攔不住。他們又沖到了一起,陸顯只好再次吃力地分開他們。陸家的二郎陸顯自來儒雅清正,他習文不喜武,除了交際時需要用到的騎射外,他從不練武。滿身文氣的陸二郎壓根想不到他居然連兩個打架的小孩兒都壓不住。

  陸顯不得不喊人:「來人!快來人……」

  不遠處,羅令妤正與侍女們滿心焦慮地尋自己的妹妹。因不想讓外人覺得「羅氏女又作妖」,連尋人都躡手躡腳,不敢大聲喊。她們一眾女找遍了草叢、樹林,也沒見到小娘子的身影。這會兒聽到陸顯的喊聲,驚了一下,羅令妤定神再聽:「怎麼是二表哥的聲音?二表哥還沒回院子麼?」

  不曾多想,羅令妤領著侍女們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追去。

  站在遊廊上向下扶攔向下望,羅令妤胸口一滯,冷汗直冒——她竟看到下方兩個小孩兒撲在陸二郎身上打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她一眼便認出了自家小妹妹。

  下面打得激烈的兩個小孩兒再一次從陸二郎手邊擰到了一起,不光打架,兩人還一起推開多管閒事的陸顯。陸顯竟被這兩個小孩推得趔趄後退,連連苦笑。不妨腳下不知是什麼草石絆了一下,陸二郎這後退之勢便沒有收住。

  羅令妤在上頭遊廊裡瞪直眼,慘叫道:「表哥——」

  她尚未喊完,一聲巨大的「噗通」落水聲,從扭打成一團的羅雲嫿和陸昶身後傳來。久不見身後煩人的哥哥再過來,身後水浪濺起的水花弄濕了後背。陸四郎和羅小娘子呆呆的,手還攪在一起捏著對方的臉呢,猛回頭,看向身後咕嚕嚕冒泡的湖水。

  他們可憐的陸二郎陸顯費盡力氣在水裡揮舞著袖子掙扎,視線模糊,不斷被水拉下去。恐慌感襲來,腳下無著力點,陸二郎撲騰掙扎著,吃力道:「救、救……我不會游泳……」

  羅雲嫿和陸昶嚇傻了,眼睜睜看著二哥在他們眼皮下往水下沉去。上方,羅令妤提起裙裾,「咚咚咚」地跑下了臺階。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兩個小孩兒張惶回頭,看到美麗的表小姐向他們跑來。

  羅令妤根本顧不上理這兩個小孩兒,交代後面追她的靈玉一聲「看好他們兩個」,她就跑到了湖邊,動作利索地甩掉鞋襪,脫掉外頭的披帛。陸昶看得直了眼,從沒見過美人在眼前寬衣解帶。他漲紅了臉,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時,漂亮的表姐已經扔了鞋襪、卷起了袖子褲腿,人跳到了湖裡。

  一眾侍女神色惶惶地拽著羅雲嫿、陸昶兩個小孩兒,盯著湖中心看,焦急地等著表小姐。時間好似過了很久,等得他們臉色蒼白時,才看到水裡浮起了人,羅令妤拖著一個人咬著牙往回游。

  眾女驚喜:「女郎,女郎我們在這邊!」

  到了岸頭,眾侍女齊齊過去,幫助羅令妤把陸二郎救上來。陸二郎白著臉閉著眼,長髮濕漉,一身袍子濕水後變重,羅令妤費勁地將他帶回來後,膝蓋發軟,趴在地上急喘著氣。聽到耳邊侍女們驚恐地喊「二郎」「二郎」,羅令妤顫著唇,在自己腿上一掐,讓自己有點兒力氣和精力。她拖著自己的一身水擠進侍女群裡,將昏迷不醒的陸二郎抱到懷中,用力拍他的臉:「二表哥、二表哥……」

  由遠及近,燈籠火光向這處趕來,原來是巡夜的僕從們過來了。看到這邊圍滿了侍女,眾僕奔過來。陸昶一個跌,跪到了地上。羅雲嫿不比他好多少,這時也知道自己闖了禍。陸二郎可是陸家嫡系身份最高的郎君了,要是出了事,陸家、陸家……羅雲嫿聲音帶著哭腔:「姐,對不起——」

  羅令妤抱著陸二郎,眼看人過來了,她扭頭,望著嚇傻了的妹妹和小表弟。妹妹淚水打轉,表弟倉皇卻咬唇不說話……這兩個小孩兒……陸昶被陸家厭棄,她懶得理會;但是此事關乎她妹妹,妹妹這麼小,不能毀了妹妹的前程。

  反正陸夫人討厭的人是她。再多討厭一些,也無妨。

  再者,這件事出了……就不用去參加大伯母給她安排的打馬球了,不用自曝其短了。二表哥這裡……只要她認了,表哥仁慈,盼他不說。

  心中一狠,羅令妤說:「你們躲進竹林裡,等人走了再出來,別說是你們把二表哥推下去的。」

  靈玉意識到了什麼,厲聲:「女郎!」

  羅令妤面色沉穩:「誰也不許說出去,就說、說……是我和二表哥發生了口角,不小心推表哥落了水。」

  ……

  當夜,陸府徹夜難眠。

  到了後半夜,「清院」早已熄燈睡了,二房的郎主陸昀突然睜開眼,他在帳子裡翻身坐起,看到帳外的火光漸次亮起。過半刻,陸昀披衣而起,見堂中燈火大亮,錦月正摟著懷裡哭得喘不上氣的小娘子柔聲安慰。

  錦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跟姐姐說好不好?三郎已經睡下了,我們郎君之前受了傷,夜裡不便起來的。哎,你別哭啊……」

  羅雲嫿哽咽著:「錦月姐姐,求你了,讓我見三表哥嘛!我姐救過三表哥,三表哥也應該幫我姐的啊。陸家、陸家……我只能求三表哥了!」

  雖然她們的真正親戚是大伯母陸英,但是陸二郎出了事,不說陸夫人,老夫人都震怒。大伯母向來對她們不在意,肯定不會為了保姐姐招惹人……羅雲嫿哭得雙眼腫紅,嗓子也要啞了。

  下一刻,簾子掀開,哄著小妹妹的錦月和懷裡的小娘子一同回頭,看到俊美清逸的郎君站在門口。

  陸昀耷拉著眼皮:她怎麼老出事,總這麼多事?

  好煩。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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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陸二郎晚上落了水,之後就被送回院子。陸二郎始終不醒,那邊急急請了疾醫前來診治。陸老夫人、陸夫人趕去的同時,原本想考察陸二郎功課的、回家來的陸相也跟夫人一同前去看望兒子了。

  一眾長輩趕去的時候,羅令妤已經一身是水地跪在陸二郎床榻邊,照顧了許久。後半夜,熬了一宿的長輩們還憂心忡忡地聚在二郎院中,追問疾醫為何陸顯不醒;表小姐羅令妤乖覺,儘管渾身濕衣服凍得她哆嗦,她卻始終沒有下去整理衣容。她自願受罰,進了院子離陸二郎寢舍隔了兩間房舍的偏角小佛堂中,跪在佛龕前為二郎祈福。

  羅雲嫿嚇傻了。

  二表哥落水已經很糟糕,二表哥醒不過來更糟糕,這結果已經超乎了她的想像。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給姐姐闖了多大的禍……實在無人求助,羅雲嫿只好一邊哭一邊來「清院」求陸昀了。她心裡抱一絲奢望,希望陸三郎仁善,非見死不救之人,也不懼對上陸夫人那幾個長輩。

  陸三郎仁善不仁善暫且不提,但他吩咐錦月掌了燈,揉著額頭、一臉疲色地坐了下來,聽羅雲嫿的訴求。

  錦月憂心郎君的傷勢,只好給三郎披了一件寬鬆大氅。見陸昀坐在燈火影下,烏黑長發散肩,幾綹髮絲貼著面。他眼皮下耷,睫毛在臉上映出幾重陰影來。郎君面容銀白,撐著額頭的手指修長溫潤。他不正儀容、一臉倦怠地坐在那裡,比起平日的高貴如冰山皚雪,此時多了許多華貴慵懶感。

  羅雲嫿哽咽著把話說完。

  陸昀抬起睫,眼睛光華流離,連正在哭得小娘子都看得怔住。聽陸昀聲音涼涼:「羅表妹會水?」

  那當日他不小心推她下水,她即刻沉底,到底是被他嚇傻了,還是故意勾他來著?

  以他對羅令妤一貫的人品認知,陸昀心裡冷哼了一聲。

  他再問:「你說她主動跳下水去救的二哥?」

  羅雲嫿:「是……」

  陸昀臉色立冷,心中念頭幾轉,眼底露了然色,冷笑道:「她想當我二嫂想瘋了麼?!」

  同是落水,當日對他不假辭色、還想把他一個重傷人推下去。憑什麼她就對陸顯不一樣?她憑什麼區別對待?陸昀唯一想到的答案,就是看到金山銀山、權勢地位在眼前晃,羅令妤心動得不行,不管不顧地就要撲過去救人……

  羅雲嫿一呆,才要解釋不是這樣,就見陸昀面色幽沉。

  陸昀此人有好幾副面孔。平日見人時清貴冷傲,睥睨眾人,誰也不理;私下裡他略輕浮,喜調笑逗趣,一言一行都風流勾人;此時羅雲嫿有幸見到了他的第三張臉。不苟言笑,冷肅無情。當他寒目瞥人時,巨大的壓迫感襲來,壓得羅雲嫿小娘子腿軟坐地,張口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陸昀已經站了起來,他不想探究那邊的事具體是怎麼回事了。陸三郎拂袖而去,冷冰冰道:「既是羅表妹自己的選擇,想要滔天富貴自然要承受大挫折。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何必攔你姐。」

  羅雲嫿急得:「不、不是這樣的……」

  羅令妤告誡她不要跟任何人說是她和四郎不小心把二表哥推下的水,羅雲嫿來求陸昀,本來也不想說。但現在看陸昀就這般進去裡屋了,侍女們提著燈跟隨,她快跑兩步。羅雲嫿追上去:「表哥、表哥……」

  ……

  到了第二日,書院停課,所有的郎君都去看望陸二郎,本來就不去書院的陸昀用早膳時,這才知道他二哥的情況比他想的要糟。錦月伺候郎君用早膳,看他目色幽靜不知在想什麼,她心裡一動,舀了一小碟酪給郎君:「這是羅娘子昨日才送給我們嘗鮮的,說是不經放,讓我們儘快吃。」

  陸昀低眸。

  青瓷碟子呈黃白色,開冰裂片,盛著一小塊酪。晶瑩剔透,如雪山峻嶺。

  陸昀眼眸閃了一下:「不過落水,二哥怎麼就昏迷一晚還不醒?我們也去看看。」

  用過早膳,陸昀便過去看望二郎了。陸顯院子裡已經聚了不少郎君,看到陸昀過來,拉著他解釋屋裡情形。據說陸顯後半夜開始斷斷續續地發高燒,陸老夫人被小輩勸走休息後,陸夫人哭紅了眼。天不亮,陸家就拿著名帖去太初宮,請宮中侍醫來。

  這一下,宮裡的諸位夫人、公子都驚動了。陛下親派了侍醫不提,皇后殿下也關心問陸二郎如何了。

  陸家在建業之勢,由此可見一斑。

  陸昀若有所思:「不過是落水……」

  眾郎君歎:「是啊,往日也不曾聽二哥身體這麼差啊?可憐羅表妹了,陸夫人都氣瘋了……」

  陸昀眼眸再次一閃,眾所周知的說辭是羅令妤推了陸顯,之後又救了陸顯。但是就如陸昀不信羅令妤會救人一樣,陸昀也不信羅令妤會推人——他這位表妹對待二哥別提多小心,她眼睛裡寫滿了「想嫁勳貴」,她絕不可能去推人。

  若是給自己製造機會……羅令妤不至於傻成這樣。

  中間看來另有故事。

  陸昀和幾位郎君站在廊下閒聊了兩分,言行冷淡疏離,眾郎習以為常,也不多問。之後陸昀進了屋,見過了幾位長輩,又在二郎陸顯的床榻前徘徊了一陣。陸昀甚至坐下,搭著陸二郎的脈看了一番。

  院裡屋裡站滿了醫工,一屋子唉聲歎氣。陸夫人素來對陸昀不瞭解,也看不上陸昀。眼下陸昀給陸顯把脈,陸夫人疑惑陸昀怎麼還懂醫。雖然不相信陸三郎的能力,陸夫人卻還是殷切地望著:「三郎,你可看出什麼來了?你二哥為何至今不醒?」

  陸昀起身,敷衍道:「身體並無大礙,該醒時自會醒的,伯母不必擔憂。」

  陸夫人目中暗了下去,勉強點頭。所有醫者都說二郎無事,三郎也這麼說……可是陸顯就是不醒啊?都是那個羅令妤……陸夫人咬牙切齒,那個禍害……她現在是騰不出手,等她的二郎醒了,她絕不饒過那個女子。

  陸昀從滿室藥香的屋子出來後,在廊下溜達,路過了偏角的佛堂。羅令妤自己把自己關在佛堂裡去給二郎祈福,陸家長輩不置可否,下人們也不敢多管。陸昀路過佛堂,慢慢走過時,側頭,往裡面瞥了一眼。

  樹蔭蔥郁,木欄影子如水波一樣映在他臉上、眼上,塵土飛揚,他望到了裡頭跪著的女郎。腰背挺得筆直,虔誠地跪著,長髮散亂。他從側走過,正好看到她瓷白的面頰,唇比雪白,身子輕顫。女郎纖弱無比,惹人生憐。

  跪了一夜,白天還在跪,滴水未沾,她還在咬牙堅持。

  陸昀眸子落下:若是為了嫁入豪門,羅令妤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他也蠻佩服她的……

  心裡幾多不屑,但不屑中,陸昀也多了幾分猜想:推人下水的說法漏洞百出,恐怕與事實不符……但是羅令妤自己都認了,呵。

  等他二哥醒來,要麼就感動,排除眾異娶了羅令妤;要麼就震怒,送羅令妤回南陽去。

  陸昀撇過了臉,不再看佛堂中跪著的那小女子。然他心中多了根刺,不上不下地紮著。想到羅令妤有成為他二嫂的可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與二郎成雙成對,見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陸昀想她還是回南陽去吧。

  ……

  再入了夜,陸二郎那邊仍然沒有傳來蘇醒的消息,羅令妤的心也越來越涼,越來越怕了。只消陸顯醒來,要罵要罰都好說;陸顯不醒,羅令妤的罪就一天天加重。羅令妤跪在佛龕前,是真心實意地祈求二表哥醒來……

  要怪就怪她吧,別牽連妹妹。她已是一身汙,無所謂;妹妹身上不能背負這種事啊。

  跪了一日,她昏沉沉,腦子有些暈,思維時斷時續。幾次摔倒,又爬起來,羅令妤後背全是熱汗……

  寂靜夜中,忽聽到一聲極輕的「啪嗒」聲從後傳來。

  羅令妤思緒遲鈍,腦子脹痛,聽到也似未聽到一樣。

  然後冷不丁,一道雪色衣袍從後拂上她的面。涼意襲來,她輕微一顫,向後跌去。面前突然蹲下一人,扶住她的腰,將她往前一推。這般一推,羅令妤昏昏沉沉,直接跌入了身前蹲下人的懷抱中。

  聞到了滿懷清意,男子氣息。

  撞在郎君懷裡,一隻冰涼的手挑著她的下頜,抬起她汗涔涔的臉蛋。他的指腹貼著她嬌嫩的臉,輕微地、柔柔地搓了兩下。羅令妤烏黑的眸子,與一雙桃花眼對上。桃花眼多情,羅令妤滾燙的面上如襲涼意,陡得一驚。她顫聲:「三、三、三……」

  陸昀面無表情,手在她額上一搭,聲音涼涼:「發燒了啊。」

  他勾唇:「別吭聲,你妹妹吵得我煩的不得了,我帶你出去歇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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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佛堂只有佛龕上置了兩根香燭,滿堂煙薰火燎、光線晦暗,迷離中,陸三郎驟然出現在面前。羅令妤撐著漿糊一般的腦袋,迷惘無比地看向他。連臉頰被人輕薄都沒反應過來,只顧瞪直眼看人。陸昀唇一彎,將她一把撈入懷中,抱起她就要往外走。

  羅令妤這才乍驚:「不!我不走!」

  她要為二表哥祈福禱告,她要讓陸家上下都看到她的心意……這突然走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陸昀扯嘴角,懶得廢話。他抄起她往外走時,羅令妤糊裡糊塗地掙扎一下,沒掙開。羅令妤心中急得無法,一側頭,看到他攬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指。一個猶豫也沒,羅令妤低頭一口咬住了他手腕。

  「嘶——!」陸昀吃痛。

  他手本能地瑟縮甩了下,因本就不甚在意,這一打斷,力道一松,羅令妤直接從他懷裡掉了下去,被他的手甩到了地上。羅令妤爬跪在地上,渾身冷汗,長髮鑽到口中,她咳嗽不住。陸昀蹲下,掐住她咳嗽得緋紅無比的面頰。他捏得重,羅令妤半張臉頰都被捏得酸麻,看他如厲鬼一般盯著她,陰笑:「你敢咬我?」

  羅令妤被他這眼神嚇住,抬手想推他掐她臉的手,卻推不動。她欲哭無淚:這個煞星!誰讓他救她了嘛!

  羅令妤抖著:「我不咬你不聽我說話啊……」

  陸昀微笑:「你再咬一下試試?」

  想陸昀此人,身世好氣質好相貌好,恐怕還博學多才。雖然羅令妤尚未見識到他的博學多才,但府上表小姐們對他趨之若鶩,建業人送其稱號「玉郎」,肯定不可能集體眼瞎。如陸三郎這般人物,整個建業女郎都捧著的人……恐怕還真沒被人咬過。

  羅令妤忍氣吞聲:「我不敢。」

  她吃力無比地運轉自己的大腦,楚楚可憐地抬起頭,眸光如水般望向他。陸昀挑眉,心裡嗤一聲時,便見自己這位表妹面如月,目似星,唇塗嫣。長髮散亂,春衫已皺,她抬臉看人,相貌如仙似妖,目光盈盈春水將生。明明因發燒而臉通紅,但她這樣子非但不顯得糟糕,反而有一種供人蹂躪的淩亂美……

  陸昀面無表情:這是又開始對他使「美人計」了?

  陸昀冷冷道:「表妹,我真的不好色。」

  羅令妤尷尬:「……」

  「三表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深吸一口氣,她淚盈於睫,見陸昀目有鄙夷,她卻當沒看見一般繼續道,「可是我真的不能走。許是我妹妹求了你讓你來幫我,但我妹妹年紀小,她不懂事的。眼下我只能在這裡給二郎祈福,二表哥醒了我才有一線生機。二表哥若是不醒,我便是以死謝罪都是應該的。我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我不能在最後放棄。若是老夫人、陸夫人她們看得我日夜這般,心裡對我的怨也會少些。三表哥,我……」

  陸昀伸手。

  將她重新拽入了懷裡,她再次一頭撞上他胸膛,本就混沌的腦子,被他撞得一頭濁水般,再次糊了。陸昀將她再次抱入懷裡站起來,羅令妤焦急無比:什麼人啊?她掏心剖肺的話都白說了啊?羅令妤啞著聲:」三表哥,三表哥你聽我說……」

  陸昀抬步便走。

  可憐羅令妤怕佛堂外的下人聽到聲音都不敢喊太大聲,陸昀我行我素根本不聽她話,羅令妤心裡大氣。沒見過這麼討人厭的人!她乾脆連殷勤討好的「表哥」都不喊了,直呼人大名:「陸昀!陸昀,陸昀……」

  陸三郎勾唇,似笑非笑:「叫魂呢?」

  陸昀:「喜歡人家的時候叫人家『三表哥』,不喜歡的時候就是『陸昀』。羅妹妹真是個俗人。」

  羅令妤在他懷裡漲紅了臉:一是從未被男子這般橫抱,還掙脫不了;二是陸昀居然叫她「羅妹妹」,他的「羅妹妹」不是嫿兒麼;三來,她覺得自己好似又被陸三郎調戲了……

  看陸昀腳一踏出佛堂,就換了語氣,冷淡道:「別嚎了。只是帶你下去歇歇,有人扮你的影兒裝個數,等天亮就送你回來。管你要跪到地老天荒去。」

  羅令妤聞言一怔,悄悄側過頭,果然看到自己被陸昀剛抱著出來,就有一個侍女低著頭進了佛堂。這侍女身量與她相仿,衣衫髮型也是同一身,只看背影,倒是真與她有兩三分相似。月光照身,庭院蟲鳴聲聲,羅令妤手指曲起摳著陸三郎衣衫上的花紋,冷汗再次襲身。

  陸三郎……簡直太大膽了!

  這是陸二郎的院子,他仗著夜深人靜、長輩們走了,下人們聚在二郎房舍裡,他隨便安排了一下把人調走,就敢過來把她帶走。羅令妤渾身汗毛倒豎,被抱在郎君懷裡,事已至此她已經反抗不了,只好把頭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埋,祈禱千萬不要被人看到臉。

  羅令妤整個人瑟瑟縮縮地往他懷裡擠,纖細的腰、飽滿的胸、修長的頸,恨不得每個部位都嵌入他身體裡。陸昀停頓了一下,酥酥麻麻感從胸腔處傳向四肢百骸,震得他頭微暈。顯少和女子靠得這麼近,他不覺停步,思量了一下。

  羅令妤快被他這種偷人還心不在焉的態度嚇瘋了,哆哆嗦嗦:「三表哥……你怎麼又不走了呢?若是不走,就把我送回去吧?」

  陸昀回神,這才重新抬步。

  羅令妤發著燒,還要為陸昀提心吊膽,到「清院」時,可謂心力交瘁。然不知是陸昀安排妥當,還是他們運氣好,出來這一路,竟真的沒撞上人。到「清院」後進了房,陸昀將她抱到榻上坐下,羅令妤下了地,手腳酸軟,冷汗淋淋。

  陸昀挑眉:她這個被抱的人出的汗比他這個幹活的還多。

  屋中侍女們等候多時,女郎一來,錦月迎上去,先用一件薄薄披風罩住羅令妤:「娘子放心,先洗漱一下,我們郎君為娘子診下脈就給娘子用藥。辛苦娘子了。」

  羅令妤驚:「你們郎君……診脈?」

  她抬頭,與俯眼看她的陸昀視線對上。陸昀:「難道你還想要疾醫過來?你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羅令妤收緊披在肩上的衣,她討好陸昀道:「我只是意外三表哥懂醫術,三表哥真是多才……其實我平時也看醫書的,算起來和三表哥也是同好呢。」

  陸昀有了興致:「你看哪方面的醫書?」

  羅令妤支支吾吾。暗惱自己真是燒糊塗了,這種話怎麼能亂說。她半天答不上來,陸昀眼中又露出鄙視之色,似乎認定她又要欺騙了……羅令妤被他那目光一激,氣惱無比。她的本性被陸昀看到,但她總想在陸昀面前證明點什麼,她脫口而出:「我看養顏美容方面的醫書。我真的日日看,到陸家都還帶了不少養顏醫書呢。表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我沒騙你。」

  陸昀:「……」

  他看她的眼神從鄙夷往另一個方向轉了:養顏?美容?就羅令妤這相貌,用得著麼……

  羅令妤真是個俗到極致的妙人啊。

  當時,羅令妤自被錦月帶下去洗漱,陸昀也回房換了身衣袍,再回來時,陸昀就給羅令妤開了藥,讓人煎藥給她喝。羅令妤沒問羅雲嫿如何,她閉著眼伏在榻上,乖順地接受三郎的照顧,沒再給人添麻煩。得到了照顧,羅令妤總算有時間開始想:我要如何化解這場危機?

  是的,從頭到尾,她未想過求助陸昀。羅令妤此人自私,認為世人皆如此。陸三郎被她美貌所懾願意幫她,但她還是堅信自己最可信。

  一遍遍用濕帕子給女郎擦汗,看女郎發著高燒還意志堅定地醒著不肯睡,錦月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稀奇。

  恐怕羅令妤自己都不知道,這是陸昀第一次把女子帶上榻。

  錦月想:看來自己對羅娘子的好感不虛,這位表小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

  另一頭,陷入夢魘中,陸二郎陸顯就沒三弟那般好福氣了。

  只是落個水,他卻在噩夢中沉浮,總也醒不來。他在夢中,滿心驚駭,看到夢與現實的時間線相連。看到他這場病好後,家中長輩大怒之下,不顧表妹羅令妤的哭訴,硬是將人送上船,要把人送回南陽去。

  汝陽羅氏嫡系已無,剩下的南陽羅氏落魄,若非情非得已,誰願意來表親家寄住?

  夢境時間渾渾噩噩地向前走……陸顯對表妹愧疚,卻攔不住家人。他繼續頂著朝廷的閒職,日常讀書寫字。他對人生的期望,乃是三兩知己,紅袖添香,遊山玩水,如南國的名士般。

  然後夢中時間線突然加快,建業水暖,羅令妤重新回到建業!

  她當了皇后!

  夢中陸家人震驚無比,不知該如何與成了皇后的表小姐相處。表小姐與陸家有罅隙,陸家的地位微微動搖……然後場景突變,到了邊關。

  夢裡不知身是客,陸顯眼睜睜地看著萬箭齊發。天灰濛濛壓頂,他的三弟陸昀白袍掀飛如鶴,立在戰火城牆上,一身血汗,萬箭穿胸……

  陸顯慘叫撲去:「三弟,三弟……!」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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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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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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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3:37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老皇帝因丹毒而亡,新帝登位。新帝新後與陸家有隙,自陸三郎在邊關身亡,陸家與新帝之矛盾全面爆發,建業陸家之勢變頹……夢境幽幽,噩耗連連。

  陸二郎陸顯沉在夢魘中,茫茫然看著一切的發生,卻阻攔不及。心中揪痛,惶惑不安。他時而看到羅表妹的風光,時而看到陸三郎在邊關身死一幕……滿目血淚,驚惶無比!

  「二郎、二郎……」舍中侍女們見二郎睡夢中出了一頭熱汗,她們不斷用濕帕擦去郎君額上的汗,看昏睡的郎君面容齊紅,身子繃如弦。他手背青筋嶙峋,緊抓著身下被褥,口中囈語不絕。

  侍女將耳傾下:「郎君,您說什麼?」

  再吩咐人:「快,快去請侍醫過來。我們郎君好似做噩夢了……為何還不醒?」

  後半夜中,陸二郎這邊再次亮起了燈火,疾醫趕來。二房「清院」中,羅令妤被侍女錦月攙著喝了一碗藥,滿額是汗,手腳發虛。她卻不肯睡,喝了藥就掙扎著要坐起,央錦月為她端筆墨紙硯。

  錦月小聲勸阻,羅令妤不聽,長發汗濕貼臉,面頰緋紅,仍強硬地讓人將小幾置到榻上。陸昀從裡屋出來,見女郎伏于案上方寫了兩個字,就氣喘吁吁,淚光點點,嬌弱不堪。

  羅令妤提醒自己定要堅持,然握著筆的手輕微顫抖。她左手抓住顫抖的、流汗的右手,忍住眼花要再寫時,手中一空,她的筆被奪走了。身子後傾,後背倒在身後靠枕上,羅令妤瞠目,看對面挨著憑幾,坐下了雋永清雅的郎君。

  陸三郎下垂的眼瞼向上輕輕一跳,黑瞳陡揚,沉淵黑水幽幽若若。他隨意又嘲弄地瞥一眼她糟糕的狀況:「你要寫什麼?」他提著筆拿過紙,顯然是要替她寫。

  羅令妤長睫顫了一下,抓緊身下褥子:若是三郎肯幫她寫,也許效果更好。

  羅令妤嬌嬌怯怯道:「麻煩三表哥了……其實是前些日子表小姐們還住在家中時,我也結識了幾位手帕交。如王家姐姐,韓家妹妹……如今她們盡歸家去了,我心中甚是想念。我想寫信問問她們近況,想邀她們看花吃茶玩耍。」

  陸昀筆下不動,他撩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他語氣玩味:「看花?吃茶?玩耍?」

  陸三郎身子微傾,漆黑的眼睛盯著表妹病弱卻姣好的面孔,語氣幽涼:「僅僅如此?」

  羅令妤抓著褥子的手緊了一下,被他看得渾身汗毛倒立。陸三郎好似總能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用惡意想她。羅令妤心中略略委屈了一下,想到有求於他,便說了實話:「再解釋一下表伯母上次的失言……看她們要不要來看我。」

  陸昀目中笑意加深。

  羅令妤掀眼皮,與他俯下的眸子對上。四目相對,二人眸中光華流轉,心照不宣——羅令妤要借王、韓幾家姑娘給陸家施壓,給陸夫人施壓。羅令妤自己靠給二郎祈福熬上幾天,等表小姐們的回信到了,陸夫人的火氣下去了,就會想到羅令妤的重要性。陸家沒女郎,羅令妤又寄人籬下,陸家尚需羅令妤去女郎圈中打開一面。

  若是陸昀此夜不救羅令妤出來,這書信發不出去……也許等羅令妤從佛堂出來,就真的得被送回南陽去了。

  羅令妤知道的,陸三郎自然也清楚。陸昀低頭,運筆寫字,懶洋洋問:「都要給誰寫啊?」

  羅令妤欣喜地再報上幾個名字,陸昀不在意地「唔」一聲,狂草如飛。他幾筆就寫完了一封信,羅令妤小心翼翼地拿過,剛要欣賞一下陸三郎的墨寶,她的臉就僵了:這麼狂的字,勉強能猜出個字形,但絕對猜不出這是陸三郎的字吧?

  討厭的人……原本還想讓表小姐們看在信是三郎寫的份上,她們疑慮不解又心急,定會回信來問。現在看來,陸昀這筆狂草……分明是不讓人看清寫信的人是誰……三表哥洞察她心,還一如既往的奚落她。

  羅令妤悄悄瞪他一眼。

  陸昀低頭寫信時,再隨口問:「還有什麼想做的?」

  羅令妤見他主動問,當即厚著臉皮沉吟道:「再勞煩表哥這邊的侍女幫我去『雪溯院』尋我妹妹,讓妹妹別怕。讓嫿兒去尋我伯母,不求伯母保我,但求有人保我時,伯母肯出頭相助。再讓嫿兒去尋表弟四郎的生母柳姨娘,同樣不求柳姨娘保我,但求有人作保時,柳姨娘在陸夫人面前為我美言兩句。畢竟柳姨娘服侍陸夫人多年,她應當能在陸夫人面前說兩句話的吧?」

  陸昀:「……」

  他忽而抬眼皮,望她。

  羅令妤疑惑回望,不解他意。

  「二哥落水一事,和四弟有關?」陸三郎聲音極輕地吐出幾個字後,停頓一下,「和嫿兒也有關?」

  羅令妤:「……!」

  她眼眸瞪大,他突然這麼說,她反應不過來,大腦轟地一下空白,想不到反駁的話。她怔了半天,看陸昀露出了然神色,就知她的呆滯已經告訴了他答案。羅令妤心中甚驚,不知如何應對陸三郎。

  她這位三表哥,未免太敏銳了些吧……

  陸三郎用奇異的眼神打量她,他沒想到羅令妤竟然會保那兩個小孩子。雖然也許她只是想保妹妹……但是她就是只想保妹妹,都已經讓陸昀驚訝了。這個表妹,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冷血。在她自私自利的心中,羅雲嫿還是重要的……陸昀側了下目,目中神色微暖。

  手中筆尖墨汁濃郁,他拾起筆,隔著一道幾,手中筆點向羅令妤額頭。羅令妤懵然,只堪堪後傾,額心已經一涼。墨汁點上額頭,迎目對上郎君噙笑的眼睛。心臟砰跳,看陸昀目與她若即若離,聲與她若遠若近。他拿著狼毫就點了她這麼一下:「羅妹妹……真聰明。」

  既有表小姐的信,再有長輩的相助,最後算上陸二郎品行良善可欺,羅令妤此關,幾乎有八成可能度過。最後的兩成,就是賭運氣罷了。

  陸昀看她的眼神變得很不一樣:小看她了。

  心口發酥,麻意絲絲縷縷。羅令妤面色紅透,他筆尖一離,她就抬手摸額頭,後知後覺自己的額頭被點黑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然再看向低頭寫字的陸昀,看他的面容、眉目、手指……羅令妤看得怔然出神,低頭時,覺得額心清涼,不覺唇輕輕翹了下。

  門口,侍女織月端著夜宵過來送予熬夜的陸三郎,她站在燈火明滅的簾下,看榻上對坐的郎君與女郎,郎君寫字,羅氏女便磨墨伺候。紅袖添香,二人目光時而對上……一眼望去,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之相。織月咬了唇,目光暗了下去,從門口退出去。

  織月在門外徘徊:三郎……莫非喜歡這羅氏女?可這位表小姐心機這麼重,郎君的眼光不是很高麼?

  三郎若是真的,那她……是有機會了,還是機會更渺茫了呢?

  錦月在裡呼喚:「織月,你做什麼,茶點還沒好麼?」

  織月應一聲後,連忙進屋,然後便被陸三郎隨意地吩咐去「雪溯院」尋羅雲嫿了。不提織月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看著陸昀寫完信後,羅令妤心結微松,一頭栽倒,被錦月勸著睡了一會兒。陸三郎去哪裡了,她口舌含糊,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問。惶惶不知才睡了多久,羅令妤就被重新喊起來,閉著眼被錦月又灌了一嘴苦藥。仍是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好似被人抱了起來。

  直到冷風拂面,陡一激靈,羅令妤瑟縮一下,睜開眼,發現是陸昀抱著她,走在天微白的涼風中。

  陸昀輕聲:「天快亮了,送你回佛堂。」

  羅令妤心口一顫,抬眼上撩,望到他的下巴。眉目清潤、含情脈脈的郎君,生一張薄情寡義般好看到極致的臉,他抱她行走在清晨風中,羅令妤有被呵護的感覺。他的懷抱溫暖,她不自覺地投靠過去……心中猜測連連,羅令妤小聲:「三表哥為何對我這麼好?莫非、莫非你……」

  忐忑的話未說話,便覺眼前一黑,一件披風兜過來,罩住了她的臉。羅令妤懵住,不解時,聽到陸昀胸腔傳來的震動,他聲音清如玉石:「大伯母安好,這麼早出門?」

  緊接著是陸夫人道:「聽說二郎醒了,我趕緊過來看。三郎……這麼早,天還未亮,你在幹什麼?」

  陸昀:「散步。」

  陸夫人:「……」

  陸夫人問:「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一聽這話,陸昀立即感覺到懷裡人全身緊繃,扒著他瑟瑟發抖,一個勁、瘋了一般地往他懷裡縮。她摟著他的腰,柔軟嬌嫩如捧雪,只是在不停地抖啊抖……陸昀唇微翹,陸夫人已經驚疑不定:「似乎是女子身形……三郎你到底在幹什麼?!」

  陸昀:「我能幹什麼啊……」

  陸夫人嘶一口氣,震驚無比:「你睡了我們家的侍女?!」

  陸昀和羅令妤:「……」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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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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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3:46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靠近二郎院落,清霧彌漫繞林。天邊魚肚白光亮熹微,從斜角拐過來。踩著一地濕漉芳華,狹路相逢,陸夫人與其身後的侍女,皆帶點兒驚訝地凝視著對面的陸三郎,和他懷裡用披風罩著臉和全身的女子。看不到女子的臉,侍女們隱約看到與陸三郎衣袖相疊的裙裾一角——

  翠玉般鮮妍的色澤。

  甚是眼熟,好似見過。

  眾所周知,陸三郎雖長了一張桃花相,但許是受相貌所累,他品性最是高潔,光風霽月。和陸二郎的沉穩內斂不同,陸三郎是孤高傲物。名門出身,陸家郎君們到這個年紀,性之所好,身邊多多少少都有過女子。哪怕不好色,也定有過好奇,興趣。

  只有陸三郎沒有。

  陸家表小姐們花枝招展,來來去去,沒有一個能和陸三郎多說兩句話。

  這般性情高傲清冷的郎君,居然有一日,懷中抱了一個女子?!這這這……

  陸夫人瞠目結舌,一時都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就盯著陸昀看。陸昀懷裡的羅令妤則扒著郎君的衣袖,抖個不住,拼命地掐陸昀的手臂,暗示他快想辦法走。陸昀頂著一張俊臉,非常無辜地回望陸夫人。陸昀表現得如此淡定、理所當然、厚臉皮,陸夫人漸漸迷茫,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一絲絲不堅定的懷疑。

  陸夫人:……難道是我多心了?

  陸夫人還沒醒過神,他們前面的院子就有小廝奔了出來,替院裡的人說:「夫人,快快快!二郎這次是真的醒了!」

  兒子醒來這事自然比「陸三郎可能睡了府上的侍女」更加重要,一聽到陸顯的消息,陸夫人再顧不上理會陸昀這樁豔情。給了陸昀一個警告的眼神,陸夫人領著侍女們急忙從陸昀身邊走過,進院子裡看望陸二郎了。待人走後,陸昀揭開披風,懷裡的美人兒臉已經憋得紅透了。

  陸昀還沒說什麼,羅令妤就激動無比:「二表哥終於醒了?太好了……三表哥快送我回佛堂,我要趕緊見二表哥!」

  羅令妤心立刻飛到了陸二郎身上,想著如何在陸夫人等人之前給陸二郎提醒、把落水一事招到自己身上。刻意忘掉陸夫人剛才的攪局,躲在陸昀懷裡,羅令妤悄悄拂了下鬢角的髮絲,用袖子擦去額上的汗。她還湊到自己袖口,聞了一下。

  抬頭,便對上陸昀冰涼的、嫌棄的目光。

  羅令妤:「……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錯了麼?」

  陸昀:「呵。」

  不提他那意味不明的「呵」是在呵什麼,總之捉迷藏來去,陸昀繞了路到二郎院落後門,幾次躲過院裡忙碌的僕從,成功把羅令妤送回了佛堂,將假扮她的侍女領走了。之後陸昀便直接去了二郎屋舍——陸二郎昏迷了兩夜一日後終於醒來,屋子裡坐滿了疾醫和長輩。

  陸老夫人抹著淚,連聲:「醒來就好,你急死我們了……」

  陸昀心不在焉地站到他們身後,隨意看向坐在榻上、被陸夫人摟著哭的二郎陸顯。陸顯額上盡是汗,臉色蒼白,唇起白皮。灌了藥後,他臉色稍微好了一些,眼神卻還是呈現一種「懵」的狀態。陸二郎揉著額頭,將母親拉開一些:「母親別哭了,我這是怎麼……」

  他聲音喑啞,說一半就停住了。因腦子混沌沌的,想到了夢中的那個噩夢。醒來後居然還記著那個讓他膽戰心驚的夢,夢和現實的界線模糊。似乎夢的開始,就是他剛剛醒來,羅表妹淚盈盈,跌跌撞撞地掀簾而入。面容憔悴,嬌喘微微,她哽咽喊道——

  「二表哥!」

  「二表哥!」

  夢裡的聲音和現實重疊,陸顯剛這般想,就見美麗的表小姐從外跌進來,淚光點點地撲到了他床榻邊,喊他一聲「表哥」。緊接著,跪在榻前的女郎抓住他衣袖,仰目將他細細打量,喜極而泣般:「我便知道二表哥不會有事的。之前我不小心推了二表哥,讓二表哥落水著涼。二表哥若是有事,我萬死難辭其咎。幸好、幸好你沒事!」

  陸顯:「……」

  她特意將「我不小心推了二表哥」幾個字咬重,鳳目盈盈而望,期待他的配合。然陸顯卻呆滯了,不光呆滯,望著表妹明麗臉蛋,他甚至走神了——因夢中就是這般。

  夢中的陸顯沒有反應過來羅令妤說的是什麼,他明明是阻攔四郎和嫿兒表妹的打架才落水的。羅令妤說完後,他奇異的反應提醒了陸夫人。陸夫人在陸顯還沒弄清楚狀況時,就板起臉訓斥起羅令妤。眾長輩和同輩面前,羅令妤羞愧難堪,被陸夫人逼著,不得不自請了話要回南陽去。

  這就是羅令妤在陸家待的最後一天了……

  哪怕陸顯事後醒過神想阻攔,也於事無補……他母親將話說得那麼狠,哪位女郎還會走回頭路?

  不可控制的,因夢中情形和現實重疊,陸二郎的心臟開始跳得劇烈無比。他面漲紅,盯著羅令妤的臉,心想難道夢是真的?他預知到了未來發生的事?但是這怎麼可能?

  將信將疑之下,第一時間,陸顯沒在意羅表妹在耳邊的哭哭啼啼,他猛抬頭,視線穿過一眾人,落到站在人中的陸昀身上。哪怕站在人群中,他也如珠玉琳琅,鶴立雞群。陸昀垂目而望,與陸二郎的視線對上。陸顯心中發抖:在夢裡那個世界,陸昀萬箭穿心而死!他的三弟,年紀尚輕,就那般死了……

  陸顯在一眾人驚訝的目光下,脫開了陸夫人的扶持,丟開了表小姐抓著他袖子的手。他赤腳下了地,雙目赤紅,目中殷切,淚光點點,比表小姐眼中的淚還要多些。所有人懵然中,看陸顯奔向了人群,抬起手臂,給了陸昀一個極熱情的擁抱。

  陸二郎發著抖,渾身戰慄:「三弟!」

  陸昀:「……?」二哥瘋了?

  陸夫人:「……?」我兒子怎麼了?

  羅令妤:「……?」二表哥你一點都不關心我麼?

  陸二郎激動地抱緊陸三郎,陸昀目中的迷茫,和周圍圍觀的諸人一模一樣。眾人看著陸二郎抱著陸昀,不斷重複:「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他退開一些,看向陸昀清雋面孔,心中酸楚無比。

  陸三郎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一步之差,卻被陸顯向前一步追趕上。陸顯握住陸三郎的手:「三弟,你放心,二哥不會讓你出事的……你一定會長命百歲,妻賢子孝。二哥會保護你,二哥絕不讓人再……」

  陸昀冷靜的:「誰來給我二哥看下,他似乎有腦疾。」

  陸夫人目中淚掉落,面色慘白地站起來,推一把旁邊呆住了的疾醫:「我苦命的二郎,你放心,母親一定治好你的病……你先放開你三弟……」

  陸顯不放:「三弟!三弟!我沒病,我好的很!你們都出去,我要跟三弟說會兒話……」

  人群外,羅令妤寂寞地跪在床榻邊,嫉妒又心酸:二表哥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我麼?我可是推你下水的元兇啊,你怎麼就奔著陸昀去了呢……討厭的三表哥,連這個都要跟她搶!

  ……

  經過疾醫的診治,證明陸二郎很健康,沒有後遺症。至於醒後的胡言亂語,陸二郎恢復正常後,自己說自己是做了噩夢,把夢當真了。陸夫人聽後,自然也不在意了。陸夫人最新關心的事,是陸二郎醒那日,她疑心擔憂兒子莫非傻了,提心吊膽了一日,還求陸昀多陪陪他二哥。

  陸昀莫名其妙、被迫地跟陸二郎綁在了一起一天之久。

  待陸二郎好後,陸夫人終於想起了事件的另一個人物,羅令妤。陸夫人正要讓僕從去找羅令妤過來,不妨她話還沒傳出去,院中侍女就來報羅令妤求見。機會正好,陸夫人點頭,示意羅令妤進來。

  打簾進來的廣袖女郎,一貫窄肩細腰、高挑貌美、膚色雪白。一進來,當如美玉盈室,使人目眩。

  絲絛垂地,羅令妤輕伏身,說了一通道理:「……由是,我心中甚愧,想回南陽去,不給陸家添亂了。」

  陸夫人非常意外地看著她:伶牙俐齒的羅令妤居然不來跟她辯?好不習慣。

  蹲在地上給陸夫人捶腿的柳姨娘也詫異扭頭:「……」

  半晌,陸夫人滿意地點了頭:「……我素來愛你知情識趣,為你備了些禮,你便家去吧。」

  羅令妤:「謝夫人。」

  皆大歡喜之下,陸夫人拍姆媽陪羅令妤回「雪溯院」。姆媽將陸夫人給的禮放下,就發現過了一日,羅令妤姐妹二人已經收拾好了東西。院中大多數東西未動,她只帶了一些換洗衣裳。表小姐來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走的時候兩三個包袱就解決了。羅令妤最後一拜,在靈玉等女哭哭啼啼的目光下,出了「雪溯院」。

  說怕傷心,也不去拜別的長輩們,如此悄然離開正好。

  出門一路走出了烏衣巷,羅雲嫿才被侍女靈犀抱上車,羅令妤等了一會兒要上車時,身後一陣風。她的手被拽住,被拖下車:「表妹不能走——」

  羅令妤跌回地面,吸一口氣,回頭,見不負所望,陸二郎跑得氣喘吁吁,卻如她願,拉住了她。在陸二郎看不到的地方,羅令妤眼中閃過狡黠自得的笑。然她很快蹙眉,柔弱可憐:「請二表哥放手……」

  陸二郎:「你不能走——」

  前方突有馬蹄聲震,陸二郎抬目,看到一眾騎士從烏衣巷外過。百姓立兩側,私語道:「衡陽王來了。」

  陸顯盯著騎士隊,手裡拽著表小姐。他收緊力氣,想:若是我夢中是真的……衡陽王,便是日後天子。表妹就是皇后,她如何能走?

  恰時,陸昀沽酒後入巷,在巷口,看到陸二郎扯著羅令妤袖子不肯放——

  莫非他二哥,還真的傾慕羅令妤?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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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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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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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衡陽王劉慕,是當今陛下最小的嫡親弟弟,因幼年體弱多病,家人照看極多,長大後,他依然備受陛下、太后的寵愛。一直有傳言,稱先皇薨前曾留密旨,讓陛下將皇位傳于衡陽王。此說法雖未經證實,但太后、陛下對衡陽王的看中,仍讓一眾公子們感受到了威脅。

  衡陽王來建業,禦街肅清,兩邊百姓有圍觀者,見一玄衣少年郎禦馬而過,馬踏飛燕,身後眾多侍從追隨。少年眉目俊俏,薄唇緊抿,周身戾氣凜然,使人退避三舍。有第一次見到衡陽王的,心中詫異:「衡陽王竟這般年少?似比有的公子看著還要小。」

  有知情的便笑道:「陛下最小的弟弟嘛,年過十七,尚是年少。」

  劉慕一行人對街道兩邊百姓的討論聞若未聞,剛到建業,劉慕接了聖旨,急入太初宮見陛下。從南籬門進城,一行人打馬,過長幹裡、朱雀航,緊接著便是烏衣巷。烏衣巷周邊是建業老牌世家的宅第,門庭若市,冠蓋雲集。即使是南國皇親,面對這些老牌士族,也尊重十分。

  到烏衣巷前,劉慕身後數馬追上前,馬上官吏氣喘吁吁地提醒衡陽王:烏衣巷前,馬不得疾奔。

  衡陽王目中陰鷙之色漸起,躬在馬背上的上身緊繃,握著韁繩的手背青筋暴突。他勉強忍住,扭頭時,便看到黃昏之下,烏衣巷口停著的牛車。車前有美若驚鴻,衣袂被風吹揚拂起。她腳已踩在牛車前輿上,前方馬速驚得她髮絲飛揚,身後郎君拽住她衣袖要將她扯下車。

  前後夾擊,女郎眸子睜大,手扶住車上木框,身子晃了兩下,還是跌下了車——

  「姐!」

  車中冒出一個小女孩,急忙伸出手要去拽人,手卻和女郎的衣袖擦過。

  羅令妤向下倒去,她駭然無比,身後剛剛病好的陸顯沒料到她突然從牛車上掉下來,他也是慌張,被羅令妤連累得向後退了好幾步。羅令妤和陸二郎一同遭罪,眼看兩人不平衡至極,就要摔了。耳後聽到一聲輕笑,羅令妤感覺到腰肢被人從後推了一把,她腰際滾燙,卻是那一推,讓她身子前傾,站穩了。

  陸二郎同樣手忙腳亂才站穩:「三弟,你怎麼從外面來?」

  羅令妤扭頭,看到身後站著提著一壇酒的陸三郎陸昀。陸昀要笑不笑地抬起了手中酒讓他們看:「出去打酒,看了半天,見你們兩個眼見要摔了。怎麼能讓你們在自己家門前丟人?我只好扶了一把。」

  羅令妤臉色青青白白,直接無視了陸昀說的是「你們」,她就聽見他說她丟人。羅令妤心頭惱:有人天生平衡能力弱怎麼了?!

  強忍半天,不遠處又傳來一聲極大的嗤笑。羅令妤抬頭,看到一行騎士停在巷子斜方,為首的少年郎看到他們的狼狽樣,口出嘲弄笑意。臉頰羞得發燙,陸二郎在耳邊給羅令妤提醒「那是衡陽王」,羅令妤心中一動,美目盈盈看去。

  佳人如玉,衡陽王與她美目一對,心尖微跳,面對陸氏子弟那股子奚落諷刺,不知為何,竟有些淡下;在她美目之下,他無處可躲,臉上漸起惱意。身後人再提醒他「陛下在宮中等候」,劉慕不耐煩地嘟囔一句:「知道了!」

  他向這邊揚一下下巴,從袖裡拋出來一個什麼東西,砸向這邊:「陸家人我可得罪不起,送你的驚馬賠罪禮!」

  衡陽王手中東西一拋,再次「駕」一聲,長鞭甩在馬身上,馬揚蹄飛縱。那從劉慕袖子裡拋出的東西飛向羅令妤這邊,穩穩砸來。羅令妤手忙腳亂,她鐵定接不住,眼看東西要砸到臉上。陸二郎文弱無用,羅令妤一下子揪住旁邊陸三郎的袖子,呼吸急促:「三表哥!」

  陸昀修長的手伸出,接過了扔來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手裡接過的,乃是一枚質地良好的玉白簪。羅令妤目中流波淌過,心中蕩起:「他為何送我簪子?」

  古來男送女簪子,有定情之意。雖然此時肯定不是定情,但是心向勳貴子弟的羅令妤,摸著手中冰涼的玉簪,心已經動起來了。

  陸顯目中一閃,心頭驚意起。他夢裡此時,表妹羅令妤已經離開建業返回南陽去了,路上是否與衡陽王相遇,兩人是怎樣際遇,陸顯這個對自己的夢還一知半解的人自然不知。他只是突然意識到命運軌跡的可怕:若他夢裡羅令妤此時和衡陽王相遇;

  現實中明明羅令妤沒有離開建業,卻還是剛出烏衣巷就和衡陽王碰上……

  ……難道他的夢是真的?難道命運不會改變?那他的三弟豈不是……

  陸昀額心一跳,見陸顯扭過頭,又用那種詭異的、憐愛的、充滿保護欲的眼神看他,他臉黑了下去。不知二哥怎麼回事,醒來後就總是用這種眼神看他,好似他明日就要死了似的。陸昀再低頭看羅令妤,她美目欣悅地一遍遍落在手裡簪子上,把玩得愛不釋手。

  陸昀:「……」

  一個兩個,都讓他心悶。

  陸昀冷笑:「簪子不一定是給你的,說不得是給二哥的呢?」

  羅令妤:「……」

  陸顯見他們兩個眼見就要吵起來了,頭一痛,連忙要開口勸架。陸顯才開口說了兩句話,身後巷中就傳來侍女大呼小叫的聲音:「表小姐,表小姐!夫人請你回去,不要回南陽了!」

  陸昀和羅令妤對視一眼,心中彼此了然,知道羅令妤之前的佈置總算有了效果。

  陸顯在一邊看他們兩個眉來眼去,心頭愕然,然後壓下去,想自己定是想多了。

  原是陸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綠腰親自出門找人,羅令妤自是不肯,說給陸家添了麻煩,不能再待了。表小姐楚楚動人地推辭了半天,一心堅定地要走,侍女綠腰著急無比。夫人剛收到其他表小姐們的信,邀羅氏女玩耍,羅令妤就這般走了,她如何跟夫人交代?

  綠腰急道:「夫人真的請表小姐回去。表小姐在我們家住的好好的,突然歸去,豈不惹人誤會,讓人以為陸家不滿表小姐麼?娘子不可去啊。」

  羅雲嫿小娘子乖乖地坐在車中,仰著頭,看到姐姐掩著袖子、顫著肩膀,就是不肯。外人看來羅令妤定是傷心得哭了,但從羅雲嫿的角度,看到姐姐袖子下藏著的臉乾乾淨淨,為了哭得方便,連胭脂都沒有塗呢。

  綠腰一個人勸不動羅令妤,左右一望,發動兩位郎君:「二郎、三郎,你們也幫夫人說說話嘛。二郎你不是也跟夫人說過之前的事不怪表小姐麼?夫人已經知道了。三郎,呃……」

  看到陸三郎冰涼的眼睛,綠腰一滯,把這個人略了過去。

  於是陸昀靜靜地看侍女、陸顯一同勸羅令妤留下,羅令妤嚶嚶而泣、再三踟躕,侍女和陸二郎就勸得更用心了。勸了三四次,忖著差不多了,羅令妤才放下了袖子,勉勉強強、委屈噠噠地被綠腰扶下了牛車,答應回去。

  羅令妤對上陸昀的眼神,心裡一顫,連忙移開眼,祈禱陸昀別多事。

  她出陸家的時候,就拿了幾身換洗衣服,她的那些書籍、珍品、收藏全沒拿。擺明的架勢,羅令妤根本不想離開陸家,她就是做個樣子而已。指不定陸顯來追她的時候,羅令妤心裡多急呢。

  陸昀在心裡翻個白眼:嘖嘖。

  但他並沒有多說話。

  陸夫人拿著表小姐們的信焦急等羅令妤回來,表小姐們離了陸家,竟然還跟羅令妤寫信,真讓她意外。羅令妤如何不如何她不在意,但是這些表小姐們個個建業名門之後,之前陸夫人把人得罪走了,這會兒她實在不想……看陸夫人露出悔意,柳姨娘記得之前羅雲嫿求自己的,為保兒子,她當即為表小姐說情。

  一臉糾結、在大嫂這裡硬是坐了半個時辰的陸英,也開了口為自己的侄女說話。

  到羅令妤被他們勸回來時,陸夫人已經完全不希望羅令妤再走了。羅令妤到陸夫人這裡來見人,陸夫人看到陸顯跟隨,目中一頓。盯了兒子半晌,羅令妤疑惑望來,陸夫人收了目光,她和顏悅色,將表小姐們的信讓人拿給羅令妤,寬慰羅令妤在陸家多住些日子。

  羅令妤伏身:「……多謝夫人。」

  陸夫人道:「那羅娘子便下去歇著吧。」

  陸夫人把目光放到陸顯身上,遲疑了一下,她道:「二郎,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到羅令妤等人走了,陸顯留在陸夫人這裡,陸夫人一盞茶喝了許久:「我讓羅娘子留下是另有緣故,你又為何追人追出巷去?你對羅氏女這般殷勤,她推你下水你也不讓我計較,你定要給我個理由。」

  陸顯一驚。

  他去哪裡找個理由?難道說他傾慕羅令妤?那陸夫人還不得吃了羅令妤,羅令妤還能在陸家待下去?

  被母親厲目盯著,給不出別的藉口,陸顯急得滿頭汗,最後硬著頭皮道:「與、與我無關,是、是……」

  陸夫人:「是什麼?!」

  陸顯靈機一動,神來一筆:「……是三郎傾慕她!對,是三郎!」

  陸夫人:「……?」

  若有所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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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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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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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陸二郎走後,陸夫人仍然將信將疑。怎麼會是三郎呢?二郎沒有哄她?羅氏女身世比陸家差很多,又不討陸夫人喜歡,陸夫人絕不接受這個女郎作自己的兒媳。然若是陸三郎……陸夫人為避嫌,可不多管二房的事。能作陸昀婚事主的人,大約只有老侯爺和老夫人,還有陸昀自己。只要羅氏女和陸二郎無關,陸夫人從外人角度看,覺得這位女郎也很不錯。

  剛送陸顯出門、回來後的侍女綠腰見陸夫人仍沉著眉思索,綠腰知道陸夫人在想什麼,她躑躅了一下,對陸夫人說:「夫人,二郎醒來那日,我們不是在院外撞見三郎抱著一個女郎麼?事後婢子細觀察,三郎雖用披風擋著人,但女郎露出的裙裾一角,和那日羅娘子穿的一模一樣呢。」

  綠腰:「夫人,會不會那日羅娘子根本沒像她說的那般在佛堂禱告,而是和三郎在一起?」

  心裡打個突,陸夫人一驚,抬起目:「你沒看錯?」

  被陸夫人肅穆看著,夫人目光如炬如電,綠腰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了……綠腰咳嗽一聲,眼珠一轉:「夫人,不如我們查一查?」

  陸夫人心裡輕動:「查她無妨,我是怕她真和三郎有些什麼,我不想查『清院』。若是把三郎扯進來,長輩們還不得說我薄待小叔的血脈?」

  面對只剩下一個郎主的二房,當家主母就是這般顧慮重重,不想攬事。思量半晌,陸夫人擺了擺手,喃喃道:「罷了,此事當不知就好。我就想她不簡單,迷得一眾人團團轉,為她求情。如果她那日真和三郎在一起,嗯?」陸夫人說著,自己也不解了。不知是該惱羅令妤也許在背後戲弄了他們,還是比起二郎,羅令妤果真和陸三郎更親近些。

  陸夫人拍案,著姆媽上前:「羅娘子來我們家,是我那小姑子一手安排的,我也沒多問。但是現在看,羅娘子不是個消停的。萬一日後她真和三郎有了什麼,老夫人問起來,我也不能一無所知。」

  「你找幾個伶俐的小廝來見我。我得派他們去南陽走一趟了——看看羅令妤離開南陽羅氏,到底是何緣故。」

  「是她品行不好,被羅氏趕出來;還是她到處生事,仗著美貌勾得兄弟為她打架……或者旁的什麼緣故,讓她非要來建業陸家。」

  陸昀這時,身處秦淮河畔新橋旁新開的一家茶舍二層雅間。南國好茶,市坊見茶舍林立,各色新茶上市後,常是一哄而搶。然市坊間的茶,都是世家豪門鬥富玩剩下的。陸三郎來茶舍,自然也不是奔著茶來了。

  開窗憑欄,喝了一盞茶的功夫,雅舍的簾子被掀開,陳王劉俶進來了。劉俶面容秀氣,此時卻擰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到三郎隨意閒適的樣子,劉俶沉默了一下,入座。

  不等陸三郎先開口,這位有些口吃、輕易不說話的陳王殿下落座後,就迫不及待:「雪臣,你,出建業,躲兩日。」

  陸昀凝目:「為何?」

  他斂目:「我近日日日在家養傷,連門都不出,可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避難?我避的什麼難?」

  劉俶著急:「衡陽、衡陽王他他他……」

  他口吃半天,說不出來,面紅惱紅。乾脆就著茶水,在桌上寫字跟陸昀溝通:「衡陽王在廷議時,與父皇說他來建業前遇了刺。父皇大怒,派人去查,還給衡陽王府外步兵,意在保護衡陽王。此事本與我等無關,然不知為何,你離開建業幾個月、回來後就受傷不出門的事被傳開了。今日上朝前,有門客跟我說,衡陽王那邊,似懷疑你便是那刺客。」

  陸昀揚眉:「我離開建業是去宜城,我可未曾去衡陽,宜城的幾位大儒都可作證。衡陽王遇刺,和我有什麼關係?」

  劉俶:「這便是朝上無人了。衡陽和宜城都是南下,你一路躲那些世家,不走官道,若是拿這個當藉口,衡陽王發難,你也摘不清。」

  劉俶再次開口:「建業這邊,我,頂。你,先出去躲。不要惹他。」

  陸昀:「不。」

  他慢慢道:「他想發難的,何止是我。我都不在朝上,本和他無任何利益糾葛,他針對的,也許是殿下你。他來建業就跟陛下說自己遇了刺,而不私下查。衡陽王手裡定有什麼東西……我不離開,我倒要去看下他的理由。我縱是不在朝,也不是肯乖乖背鍋的。」

  劉俶沉默半天後,整理下詞句,幹幹道:「你要如何?」

  陸昀垂目,唇彎了下:「夜闖衡陽王府如何?替你探下他的虛實……他來建業,各位公子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劉俶心中一動,默然。陸昀提到各位公子,給了他提醒,讓他想到可聯合諸位公子,一同牽制衡陽王。衡陽王自然得陛下、太后的寵愛,然陛下的這些兒子,也不是肯乖乖退讓的。

  劉俶望著陸昀,問:「你,傷,好了?」

  陸昀漫不經心:「已無礙。」

  盯著他半晌,看郎君面容掩在陰影中,劉俶心裡微酸。想到這些年,陸昀為了他,私下不知做了多少這種事。劉俶伸手,與陸昀握了一下,低語:「都,都知你是我這邊的。待、待此事結束,你再拒,我也定要給你個官職。」

  陸昀似笑非笑:「那我倒不在意。衡陽王來了,就讓他們一起鬥吧。我就想殿下是不是也要攪進去……」

  劉俶目子一寒,慢慢搖了搖頭:「我不在意。」

  若有所指,指的自然不是誰更討陛下的喜歡,誰的勢力更強這些事了。

  陸昀傾身:「那我也不在意。」

  陸昀:「你不在意衡陽王的話,當在意一件事——我收到了名士周潭的信,他願意助陛下一臂之力。他的女兒周揚靈,此時恐怕已經在來建業的路上了。你關心士庶之別,這位女郎是周潭最疼愛的女兒,當可在她身上花些力氣。」

  劉俶慢慢點頭。

  二人林林總總,慢慢悠悠,聊了許多話。最後劉俶仍然關心:「夜闖衡陽王府……雪臣,你要小心。」

  ……

  有人為大事,自有人為私事。羅令妤這邊,正在收整屋子裡的東西。妹妹羅雲嫿捧著書,乖乖坐在她身後,看姐姐把許多珍藏品攤出來,堆滿了地上氆毯和案幾。羅令妤抱著算盤,巴拉巴拉撥了許久,越撥越臉色僵硬:「……太窮了。」

  真是越來越窮。

  建業這邊花銷奢侈,到底是誰興起的風啊?東西送來送去,不喜玩物轉頭就扔……羅令妤真是跟他們玩不起了。羅令妤咬著牙,諸位表小姐還邀請她出門玩,她提起來就害怕,可是不去又不好。之前把伯母給的打馬球活動取消了,這再不出門,她在建業貴女圈中怎麼立定足?

  可是要出門,想到貴女們可怕的花銷……羅令妤猶豫半天,將兩樣東西擺在了案上:羅雲嫿從姐姐身後探出腦袋,見姐姐思量好久後,依依不捨地把一枚簪子、一幅畫放在了一起。

  羅令妤想:必須得賣點什麼來周轉了。

  她帶來的那些書籍、茶葉等都是零星物件,價格不高,賣一次後應急不了多久。但是這枚得來的和田玉簪,和名士「尋梅居士」的畫,皆是價格昂貴,有價無市。若是拋一樣出去,想收藏的人定然多。

  就是她一個士族女去賣東西,萬不能讓人知道了,多丟人。

  只是她到底要賣哪個?和田玉簪是那日衡陽王拋來送給她的,說不得日後能憑這簪子與衡陽王扯上關係;尋梅居士的話是陸昀送的,陸昀送的東西羅令妤本不在意,但是架不住這是「尋梅居士」的畫。羅令妤自知自己市儈,然她確實喜歡尋梅居士的畫作。她求了許多年,才得了這麼一副。她默默傾慕尋梅居士多年,哪裡捨得把得到的畫扔出去……

  左右為難,兩皆不舍。

  門外侍女屈膝通報:「女郎,二郎來看你了。」

  羅令妤訝然抬頭:最近陸二郎來看她,看得好生頻繁……

  陸二郎陸顯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領著一個小蘿蔔頭,陸四郎陸昶過來。陸四郎紅著臉,躲躲閃閃地跟在二哥背後。羅令妤這邊讀書的小妹妹羅雲嫿見到陸二郎,就心中生怯,想到了自己幹下的壞事。

  羅雲嫿支支吾吾,陸四郎也支支吾吾。陸二郎灑然一笑,想要進屋時,看到滿屋的東西,實在沒地方站。他只好站門口,望向羅令妤時,一眼看到羅令妤放在身前幾上的話。陸顯笑容頓了一下:「表妹怎麼還收藏三郎的畫?」

  羅令妤羞澀又歡喜,再次低頭欣賞畫:「不是呀,是三表哥的贈禮。三表哥太客氣了……竟送我尋梅居士的畫。」

  陸顯盯她半天,覺得不對勁。他咳嗽了一聲:「你,咳,你不知道尋梅居士就是三弟?」

  羅令妤:「……」

  她失聲:「……怎麼可能?!」

  陸顯回身招手,吩咐小廝兩句。羅令妤心中上下起伏,半晌才想起來收拾屋中的雜物,讓二表哥進來說話。陸顯坐下不過一刻,羅令妤心不在焉地陪聊,氣喘吁吁的小廝跑了回來,抱回來了一幅畫。

  陸顯當著羅令妤的面攤開畫,指著兩幅畫:「你看筆觸,是否一樣?」

  羅令妤:「……」

  她盯著陸顯那副畫署名的名字,勉強道:「……這明明是一個叫雪臣的人……」

  她忽地頓住,然後漲紅臉站起來:「難道三表哥的字,就是,雪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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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屋中兩個大人說話,羅雲嫿自之前事後懂事了許多,見姐姐忙碌,就主動領著陸四郎陸昶出去在院子裡玩了。羅令妤本有一籮筐話囑咐羅雲嫿,然兩幅畫在她眼前晃,她一時心事茫亂,沒了心情。

  院中花樹蓬蓬簌簌,粉色杏花桃紅,紛紛然飄向舍窗。舍中,羅令妤與陸顯對坐。

  兩幅畫,原本一幅是侍女錦月送來的回禮,尋梅居士的畫作。畫中畫的是明月江南,夜船幽幽,美人立于船頭。另一幅是陸二郎陸顯拿來的畫作,畫的署名是「雪臣」。這幅畫畫的乃是青山霧隱,松濤如海,林中清幽,明明是一風景畫,卻頗有大氣縱橫感。

  兩幅畫的筆觸其實有微妙不同。「尋梅居士」的更細膩些,「雪臣」的更粗獷,隨意些。

  陸顯與臉色古怪的羅令妤一同對比兩幅畫,指著第二幅「雪臣」的畫歎道:「這是三弟十四五歲時畫的。那時候筆觸比他現今稚嫩些,但已經很了不起了。那時他還沒取號『尋梅居士』,作畫時用的就是字『雪臣』。三弟自小聰慧過人,吟詩作對我們都不是他對手。少年恃才傲物,他也知道自己厲害,就畫了許多畫,到處送人。這幅畫就是他以前硬送給我的。」

  羅令妤仍是不可置信:「可是這些年,尋梅居士留于市面的畫作很少啊,千金難求。」

  陸顯:「因為他現在不怎麼畫了啊。許是少年時名氣出去了,他便厭煩了。這幾年,我已經很少見到三弟作畫了。不光少作畫,他現在連筵席、交際都很少露面了。」

  說到這個,陸二郎面上微黑,心裡想這是那位陳王的緣故。整日讓三郎幫著做這做那……他倒寧可三郎和舊年一樣,寫寫詩作作畫,當個名士有什麼不好的?

  羅令妤指尖顫抖,輕輕拂過畫,喃喃自語:「尋梅居士是南國出名的名士,品性高潔,詩畫一絕。我在南陽時,男女皆爭搶他的畫作。市面更有許多假的……我也尋他的畫多年,也想拜訪他。卻不想兜兜轉轉,我想拜訪的名士,就在我身邊,就是三表哥啊。」

  心中情感難說,震驚無比。

  她喜愛尋梅居士的畫多年,以畫觀人,覺尋梅居士定是不愛身外物、如青蓮般高潔、不容褻瀆的名士。想這位名士不為權貴所累,性豪爽自在,與她這樣的俗人絕不相同。她過得不如意的時候,每每要去看看他的畫,從中尋到一些力量。正是因為心裡認定尋梅居士與自己不一樣,清貴無雙,她才默默傾慕多年……誰想一朝過去,這位名士,就是陸昀?!

  不為權貴所累……勉強能看出。

  但是其他的……哦,至少三表哥不露出真面目的時候,外表光風霽月,比她想像中的老頭子還是好很多的。

  羅令妤心情很複雜。

  陸顯觀察表妹半天,也沒看出表妹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羅表妹蹙著細眉,目中光華如水般瀲灩,看上去,許多柔弱。陸顯心裡只頓一下,就樂觀地想:其實表妹如果和三郎關係好,也不錯。如果他夢是真的,表妹日後是皇后,那沾表妹的光,他夢裡三郎死的那一幕,也許不會發生了……

  羅令妤抬目,美目如波,面頰緋紅:「二表哥,可以把三表哥舊時的這幅畫也送給我麼?」

  陸顯:「啊……可以啊。」

  大約因尋梅居士就是自己的親弟弟,建業的人知道的也不少,陸顯對於留不留畫,並沒有多少感觸。見羅令妤快速卷了畫,調整好表情,笑盈盈地揚起臉問:「對了,還不知道二表哥來找我做什麼?我真是個壞人,光顧著說我自己的事了。」

  她言語輕鬆俏皮,說「我真是個壞人」時語氣婉婉上揚,勾人心尖。美人目光清澈地望著對面郎君,陸顯不自禁地心跳快了一二分,咳嗽一下,暗示自己要自持。

  陸顯故作不經意地問:「我其實無甚要事,只是有些心結……表妹將舍中翻這麼亂,是在找什麼?」

  是窮。

  不是要找東西。

  窮的羅令妤終於忍不住想賣自己的藏品來充面子了。

  但是在陸二郎面前,羅令妤肯定不會實話實話。她輕輕歎口氣,幽幽道:「不是什麼大事。表小姐們不是約我出門遊玩麼,我沒有在建業玩過,又是第一次出門,想給幾位姐妹留個好印象。我記得我以前曾收藏過建業風物作,就想找出來參考。」

  那所謂的「建業風物作」,完全是羅令妤胡謅,不可能存在的。

  陸顯卻信了,當真以為這個表妹在為難。他心裡觸動,想到表妹寄人籬下,確實不易。羅表妹很少跟人敞開心懷說話,此時跟自己說這些……表妹定是將自己當做自己人了。陸顯用心地想了半天,試探道:「其實我是打算去鐘山開善寺的。表妹知道我落水後昏了一日,那日我做了些噩夢,幾日來不解至極。三弟曾建議我去尋大師問問……我打算去開善寺求問主持大師解夢。羅表妹若是不嫌棄,不妨把和表小姐們的約,定在鐘山?」

  羅令妤一怔,垂目細想。

  她若是自己出門,還要跟陸家長輩報備,各種用度開銷,她要自己來。但是與陸二郎同行的話,花的用的都是陸家的。她來陸家時已經給了銀兩,這時出門,就能節省很多錢財。錢財對世家大族的郎君來說是身外物,對她羅令妤來說,確實能要了她的命。

  羅令妤溫柔笑道:「好啊,初春之時,正該踏青。幾位姐姐妹妹定也願意去鐘山的。」

  陸顯露出笑,覺得表妹真是善解人意。

  二人又東拉西扯說了許多話,說的羅令妤很不解。她美目閃爍,因除了落水一事,她和二表哥之間打交道的時候很少。二表哥明明也不知說什麼。卻硬是在她這裡坐了半天,說些不重要的話。陸顯目光幽若地望著自己,羅令妤都要覺得他愛上自己了……

  好不容易送走陸顯,除了約定去鐘山,得到了陸三郎舊時的一副畫作,羅令妤到底沒弄明白陸顯的目的。二郎走後,羅令妤站在門口,吩咐侍女靈玉去看下三郎在不在家。靈玉走後,羅令妤也不出門,仍坐在屋裡看兩幅畫。左看右看,神色糾結。那原本被她放在小幾上同樣比較的和田玉簪,羅令妤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卷起畫軸,下定決心——

  不賣了!

  絕對不賣了!

  「姐?」羅雲嫿的小腦袋從門後冒出來,小聲而疑問地喊了羅令妤一下。

  羅令妤揚眉。

  自從陸二郎落水一事結束後,私下裡,她領著羅雲嫿跟陸二郎道了歉,陸二郎也帶著陸四郎陸昶跟她道了歉。在陸顯和羅令妤的默認下,這事算是揭過去,但是從那之後,羅雲嫿就膽小了很多,總是默默待在屋子裡不出門。看到妹妹這樣,羅令妤一直想尋個機會開解……只是還沒找到。

  羅令妤:「嫿兒有事?」

  羅雲嫿在門口磨蹭:「姐,你在看三表哥的東西?」

  「嗯……你也知道我傾慕尋梅居士多年,」羅令妤眨眨眼,「怎麼了?」

  羅雲嫿低著頭,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姐姐和二表哥的談話她聽到了一些,她心裡恰恰壓著一個三表哥的秘密。經過二表哥落水一事,她真的有些怕了。她覺得自己不該瞞姐姐,可是她又已經答應過三表哥不說……羅雲嫿小聲:「姐你從來不覺得,三表哥……他有些眼熟麼?」

  羅令妤:「……!」

  她猛低頭,盯著妹妹:「哪裡眼熟?」

  羅雲嫿便又低下頭吭吭哧哧,不肯多說了。

  好吧,她不說,羅令妤自己想。她們此前住在汝陽、南陽,絕對不會見過陸昀。若是見過,以陸昀的相貌,她豈會完全沒有印象?她並不覺得自己見過陸昀,但是陸昀兩次三番地問過她「不記得我了?」,現在妹妹也問她「是不是眼熟」……羅令妤茫茫然中,立時在腦中尋找輪廓。

  陸三郎那般的相貌……

  「娘子!」靈玉在外邊喊話,打斷了羅令妤的遐思,「三郎原本不在家,但我剛回來的時候,過西橋時看到他了!他從外邊回來了!」

  羅令妤:「真的?!」

  她一下子忘了妹妹要跟自己說的陸三郎眼不眼熟的事了,她把畫軸卷好收到櫃子裡,提起裙裾,快步奔出了「雪溯院」,一路往「清院」趕去。陸三郎眼不眼熟的事是其次,她現在知道的,是陸昀便是她追尋多年的尋梅居士——

  陸昀慢悠悠地行在陸家宅院中,往「清院」去。他低著頭,仍想著劉俶跟他說的話,想著衡陽王的打算。冷不丁,耳後傳來一道女聲喘氣:「表哥——!」

  陸昀步子一停,回身看去。不及多看兩眼,一個女郎從後撞了過來,他被撞得趔趄後退多步,靠在了身後樹上,臉立時黑了下來——

  他好生生走在自己家裡,都能被女郎撞過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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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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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發表於 2019-12-27 00:54:33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柔軟玲瓏的女身貼撞過來,馨香滿懷,雲鬢濃濃。

  然陸昀被女子糾纏多了,他從來不想消受。

  他抓住女郎的手臂就要把人拽開拋出去,低頭,見嬌麗的女郎抬起臉,眼若清湖生瀾,含情脈脈地望他。陸昀抓著手臂手臂的手松了下,有再次緊。他回過神後,眉頭皺起:「怎麼又是你,羅表妹?」

  陸昀:「你……」

  女郎因奔跑過度,在懷裡嬌喘微微,仰起臉時,呼吸便噴到他面上。她又在他懷裡,胸脯飽滿地緊貼……陸昀臉色有些怪,要再說話時,聽到腳步聲。陸昀抬頭,發現此處是離「清院」已經不遠的花林。湖水清澈,橋上幾位侍女說笑著走過來。陸昀已經看到了她們的身影,陸昀推了羅令妤一把,羅令妤卻不放他。陸昀挑眉,似笑非笑地撩她一眼。

  他給她一個眼神:一會兒跟你算帳!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別怪我不客氣。

  羅令妤緊拽著他,心想:這是尋梅居士啊……這是活生生的尋梅居士啊。

  她腰後一燙,因郎君的手貼在了她後腰上,將她向上托了一下。羅令妤面紅耳赤時,陸昀的大袖揚起,耳畔清風拂過。他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抬袖擋住她的臉,就這般姿勢,陸昀抱著羅令妤一旋。依然是靠著樹,這時卻是進了花林裡。他們背對著外頭,外頭路過的侍女還在說笑,壓根沒發現兩人。

  陸昀低頭,懶洋洋:「找我有事?」

  羅令妤:「嗯!」

  她仰頭,用奇妙的眼神看陸昀半天,看得陸昀臉色越來越難看時,羅令妤依依不捨地移開眼。兩人的姿勢仍是很怪,陸昀手動了下,看到她垂頭時露出的側臉,玉白細嫩。頭頂花樹飄飄間,幾片花落在女郎髮鬢上。陸三郎心中一晃,手指酥麻,竟是沒推開她。

  他漫不經心:想她是又要勾他,還是別有目的?

  見她整理下語言,輕聲細語道:「我是特意來……」

  羅令妤心中一頓。她覺得陸昀對她有偏見。一時對她好,一時又惡她。若他因為惡她,不肯承認他就是「尋梅居士」呢?

  陸昀俯下臉,他的呼吸與她短距離接觸,若有若無地浮在她鼻尖。郎君清雋,目中多情,他輕輕地「嗯」一聲,羅令妤心尖便酥酥得發抖。她臉頰被他的呼吸噴得滾燙如血紅,腦中混沌半天,羅令妤才定神道:「我是來謝謝三表哥送我的畫的。」

  「送你的畫?」陸昀想半天,「什麼時候?」

  羅令妤:「……」

  她咬牙,她自我感動半天,他完全不記得麼?

  羅令妤卻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就是那天清晨,錦月送來的畫,你給我的回贈啊。」

  在表妹殷切的目光期盼下,陸昀又想了半天:「啊……不記得了……是錦月從我書房隨便拿的吧,她沒跟我說,我可不知道。畫有問題?退回來好了。」

  羅令妤備受打擊:「……」

  這個人,真是太、太、太討厭了!

  他怎麼就會是她傾慕多年的「尋梅居士」呢?!

  而她頭頂上方,好整以暇地欣賞表妹目中神色幾變、臉色也時紅時白,陸昀眼底噙了微弱的笑:……哼。

  羅令妤深吸口氣,面上姣好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然她堅持下來,和陸昀打交道多次,心裡認定他不是什麼好人,羅令妤努力把自己認識的陸三郎,和自己傾慕的名士拼湊到一起。美麗的女郎閉著眼睛誇:「那畫是尋梅居士的。表哥也知道尋梅居士是出名的名士,他的畫極好,筆觸細膩中透著滄桑,胸懷博大,無論是人物畫還是山水畫,都自有一段獨特韻味。世間仿者無數,卻無人學到其中精髓。表哥送我的這幅畫,真是好……」

  羅令妤睫毛輕輕顫抖,觀察陸昀的神色。

  他目中微微噙著笑,桃花眼垂下,情深繾綣,唇角微勾,聽著她說話。可見羅令妤這話,真是誇到了他心裡。當著他面誇,陸昀更是滿意……羅令妤故意問他問:「表哥送我他的畫,是不是也覺得他畫得好呢?」

  陸昀一本正經:「自然,他是最好的。」

  羅令妤頓時了然了:「……」

  心裡罵:哦哦哦,厚臉皮,果然是你!你就是「尋梅居士」,所以才愛聽我誇。你卻果然不承認你就是,你真是混帳。

  陸昀、陸昀……她這位三表哥,確實很壞。如果不是純良的二表哥點明,她還不知道要被陸三郎騙多久。這麼一想,羅令妤又不覺想到妹妹說的「不覺得眼熟麼」的問題……莫非陸昀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還在哪裡哄騙過她?

  「表妹,」陸昀伸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你來找我,就是跟我誇我的……我送的畫的?」

  他唇與她耳相貼,低聲:「這麼無聊?」

  羅令妤耳朵一燙,即刻捂住耳朵後跳,從他懷裡脫了出去。他本來也沒抱,她這般一退,陸昀懷裡一空。郎君愣了下,垂頭,與自己微微還住的手凝視了一下。羅令妤撫著滾燙的白玉間一點血紅的耳珠,心中欣然喜悅。她笑起來,因為陸昀的反應證明了答案——

  雖然三表哥此人……但他是尋梅居士啊。

  羅令妤往後退,唇角含笑:「對啊,就是來誇誇你的畫,我沒其他事了……」

  轉身要走時,羅令妤又突然回身:「哦,還有事!二表哥約我與他一同去鐘山玩,三表哥跟我們一起去吧?」

  陸昀:又是二哥?

  他眼中笑淡了:「不去。」

  往日一旦陸昀這麼說,羅令妤絕不多話。但是她現在看著他,已經不光是只看著他了……羅令妤的眼睛眨巴,嬌俏嫵媚,真是一雙好看的眼睛,深深望著一個人,情意已經絲絲縷縷地傳了過去。陸昀鐵血無情,就看著羅令妤柔聲:「去吧、去吧、去吧……」

  她一遍遍地說,專注地凝視。心口閘門一松,洪濤狂卷而來,嘯得陸昀心口顫抖。他一時失神,竟恍惚的:「……嗯……」

  羅令妤:「你答應了!」

  陸昀:「……」

  羅令妤立在花樹下,對他嫣然抿著唇笑。陸昀看她走遠,低下頭,臉上浮起懊惱之色。他竟然被她說動了……竟是為了美色。陸昀臉色難看,他絕不是一個好色之徒,他也厭惡女郎以色來勾他。但是羅令妤、羅令妤……他明知……卻還是……

  「表哥!」

  又是羅令妤的聲音。

  陸昀黑著臉抬頭,看到叢叢花樹後,羅令妤又踩著一地花葉,走了回頭路,來跟他打招呼。陸昀壓下胸口悸動,黑著臉,怒道:「你怎麼還沒走?!」

  羅令妤被他的臉色嚇一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俊美清逸的郎君跟她擺臉色……陸昀逗弄她許多次,羅令妤也想要報仇。只見女郎捂著心口,美目揚一下,戲弄他道:「表哥,以後可以叫你『雪臣哥哥』麼?」

  陸昀:「……」

  什麼?

  雪臣哥哥?!

  陸昀冷笑:「不可以!」

  羅令妤歎口氣,這次才終於失落地走了。陸昀僵立原地半天,待聽不到腳步聲了,才席地而坐,用袖子蓋住臉。女郎走後,香氣殘留,坐在樹前的郎君沉默良久,然後忍不住笑出聲——雪臣哥哥?她打哪裡知道他的字是「雪臣」的?

  羅令妤真是、真是……哼。

  再歇了一日,與表小姐們約定好了地方時間,羅令妤心情愉快地收拾東西,打算跟陸二郎一道去鐘山。她遲疑了下,沒打算帶上妹妹羅雲嫿。小妹妹這幾日一時擰了,想不開,整日喪喪地縮著肩不說話。怕帶她出門生事,羅令妤把妹妹留在家中,叮囑她好好學琴棋詩畫。

  羅雲嫿:「我一定好好學,不給姐姐惹麻煩……」

  羅令妤:「……我不是怕你惹麻煩,我們士族女子,豈能怯生生的?哎,算了,你自己冷靜想兩日。待我從鐘山回來,再與你細說。」

  由此,羅令妤出門坐上牛車,與陸二郎陸顯一道往鐘山去。陸二郎等人本要動身了,羅令妤卻讓他再等等,等了半天,陸二郎竟等到了姍姍來遲的陸三郎陸昀。跟二哥懶散打個招呼,再與羅令妤交換了一個眼神,陸昀就跳上牛車坐著去了。

  陸顯看向羅令妤。

  羅令妤笑道:「等著的人就是三表哥啊。二表哥我們走吧。」

  陸顯再次陷入糾結:他知道表妹和三弟的關係不錯……但是這關係是不是太好了些?

  表妹啊,你是否知道,你是要嫁給衡陽王,做王妃、做皇后的人啊?

  陸顯臉麻木下來:哦,羅表妹不知道。

  就是他做的那個夢……他還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呢。

  坐上牛車,同坐一車的陸三郎上車後就閉目養神,陸二郎掀開簾子,眼神複雜地看向鐘山方向——鐘山上的開善寺,有大師主持。大師是否可解他心頭疑惑,告訴他那夢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該如何自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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