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teae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怎敵她千嬌百媚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1
發表於 2019-12-28 10:16:01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于陸二郎夢中,在那時間線退後的時候,陸昀與人數不多的將士陷於山中。下了雪,起了霧,陸二郎眼睜睜看著自己弟弟和己方士兵被敵軍一路追擊。他們在山中遭遇,敵軍人數也不多,然攻擊猛烈。南國軍隊這邊,陸昀所領的兵,人便越來越少。

  陸二郎跟隨著三弟,惶惶然:為何會這樣?什麼樣的戰爭,竟需要三弟上陣?莫非南陽淪陷了?

  他心緒起伏:可是自己之前分明又夢到南陽戰事是勝了的啊。

  陸昀也受了傷,袍上全是斑斑血跡,不致命,但足以讓他行動受損。郎君行在深至膝蓋的新雪中,手中持劍,不經意地抬頭時,聽到空氣中細微的刺啦劃開的聲音。陸昀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身邊咚咚兩聲,最後兩個跟在他身邊的士兵也倒了地。

  天地間漫起濃濃大霧。

  陸昀漠著眼,警惕地等著那霧中步出的人。

  少年郎便這樣走出,一身暗青色武袍,背著弓,提著劍,踩著靴。少年郎眉目間神色清冽,身形又頎長挺拔。他踩著雪從霧中走出,陸昀便看出這位是勁敵。

  陸三郎低聲:「死士?北國的?改弦易轍之事,可有商討餘地?」

  少年郎漫不經心:「你受傷了,不是我對手。你死了,南國完了,我任務結束回去北國,就能回家了。」

  ……

  陸昀疲累,周身死傷無數,這位少年郎又武藝悍然高超。

  當胸腹被劍刺穿,陸昀蒼白著臉,手捂著胸腹上的傷處,趔趄後退。他指腹間滲出的血,染紅他修長的手指,又一滴滴,滴落在地。

  陸昀終究不甘心地倒下。

  那少年郎抽走了自己的劍,看陸三郎跌坐,靠在山石上。少年郎耳尖動了動,迷離的,聽到山中傳來的女聲呼喚:「陸昀!陸昀——」

  那聲音還很遠,還在山間晃。少年郎聽到了聲音,又貼耳在地,聽出了南國兵馬的到來。

  少年郎判斷出南國的救援來了,當即不戀戰。他一劍殺陸昀,看陸三郎呼吸微弱絕無生還可能,不戀戰轉身就走。他身法淩厲迅捷,躍入大霧中,背影再也看不見。

  而游魂一般的陸二郎卻猛地抬頭,向四方張望。

  明知自己在這裡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游魂,旁人不可能聽到看到。可是他在大霧中穿梭奔跑,模模糊糊的,他聽到了自己和羅令妤的喊聲。

  那女郎跌撞在屋中,帶著哽咽喊:「陸昀,陸昀你在哪兒——」

  游魂一樣的陸二郎陸顯:「表妹!表妹!跟我來,三弟在這裡!我知道他在哪裡——」

  然他在重重大霧中,根本尋不到人。他開始悔恨自己文人墨客的身份,若他武藝高強,若他是天下知名的遊俠,那該多好。

  可惜他只是煞白著臉,回到陸昀身邊。

  求助發不出去,他眼中赤紅,陪著三弟走過生命最後的階段。看他如何煎熬,如何寫下那段血書,如何握著那個荷包,翻來覆去地打量。

  ……

  人死之前的階段最是難熬。

  身上的血流盡,呼吸越來越跟不上,心臟好似都被抽走。那樣的痛苦,陸顯在自己的弟弟身上看到。

  而熬過那個階段,郎君面容卻又平和下去。因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痛,魂魄已經和肉體撕離。人生如走馬燈一樣,模模糊糊的,想到過去的許多事。

  羅令妤的哭喊聲越來越近:「陸昀,陸昀!」

  而在陸二郎的陪伴下,青年郎君已經閉了目。他最後一聲輕歎:「令妤……」

  若有若無地,陸三郎的臉向上仰了下。

  不知他是否有聽到自己心愛之人的喚聲。

  那卻已經晚了。

  ……

  陸二郎深陷夢中,呼吸急促、滿頭大汗之時,黃昏巷中的雨變大了。油幢車沒有走出巷子,而是和旁的車一起堵在了巷中。侍女和小廝撐著傘,去與前邊堵住的車夫交流,看是誰先退出去,好讓車一輛輛出去。

  陸二郎睡著,他旁邊的小娘子羅雲嫿卻沒有關了那扇窗。她趴在視窗,眼眸明亮靜黑,看著巷尾的另一個衝突。

  在那裡,靠著牆的子寒被北國使臣團的車攔住。好似罵罵咧咧,車停了下來,車中的北人撐傘而出,招呼自己的僕從去揍那個面無表情的少年郎。看對方穿著普通,就將人當做普通流民。

  近處,北國使臣團中的這個人認真地演著這齣戲:在他計畫中,越子寒是北國有名大將越將軍的外室子。為了回歸家族,越子寒當為北國做成了這件大事,才能得到越將軍的承認。眼下,越子寒扮作的這個流民,只要被自己揍一頓。眾人看著,只以為是北國使臣團和這個流民起了衝突,不會多想。

  而此時南北戰局眼看著越來越糟,北國使臣團恐怕在建業待不下去了,難得的機會,就是趁爭執時,把命令交給越子寒。

  然而北國使臣團的人拳打腳踢,那個叫越子寒的少年郎皺了眉,眸子猛然一抬,抬手擋住攻擊。同時他反掌推到人腹部,輕輕一拍,伴隨著慘叫,將人打退出去,少年郎自己卻身法甚是淩厲地躲開。越子寒本就武藝高,北國使臣團的這些普通打手哪裡是他對手。三下五除二,越子寒周邊就倒了一大片。

  下車的這個使臣大怒,眼看大雨滂沱如注,越子寒竟然如此不配合。使臣咬牙切齒:「演戲而已,你瘋了?!」

  越子寒:「有人看著我們。」

  北國使臣當即肩膀一顫,敏感地回頭張望。本想著雨夜迷離,不想一回頭,當真看到那邊陸家的車中,燈籠搖晃下,一個小女孩兒趴在視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

  北國使臣頓時緊張:「陸家的小孩兒,為什麼看你?你投靠的不是陳家麼,陸家怎麼也盯著你?會不會你們的身份已經被陸家知道了?」

  北國使臣立時改了讓越子寒去邊關走一通的計畫,他再僵硬地看那個趴在車窗邊的小女孩兒一眼:「她為什麼一直看?糟了,你不要出頭了,你們扮的流民最近都安分些,不要妄動。你該藏得更深些……」

  那邊陸家車終於與人商量好了出巷子的順序,侍女回到車邊,小聲告訴表小姐羅雲嫿。羅雲嫿「哦」了一聲,讓侍女附耳過來,說了一句話。再一會兒,北國使臣還和越子寒在計較時,那位侍女就撐傘過來,不卑不亢地對北國使臣伏身一拜,笑盈盈地轉向那個少年郎。侍女打量這個少年的眼神也充滿好奇:「我們小娘子心善,看小郎君淋了雨,讓我專程送傘過來。」

  她看向北國使臣,故作驚訝:「這個小郎君,該不是得罪使臣了吧?」

  陸家的人竟真的在關注越子寒!

  北國使臣的最後一絲疑慮也被掃除,他連忙笑稱「誤會」。當即不再扮演兇神惡煞欺負少年郎的人,北國使臣身手矯健地爬上車,斷了這個念頭。北國使臣團的車退出了巷子,先走了。

  巷口牆頭,少年郎低頭看看送到自己手中的油紙傘。他並不撐傘,而是將傘抱入懷中,沖入了大雨中。陸家的車行出了巷子,車中的羅雲嫿忽然瞪大眼,看到少年郎從車和牆間的夾縫中擠過,雨澆在他肩上、臉上。他懷裡抱著那傘,走過時,偏頭看了她一眼。

  雨水斜斜打去,如針如訴。與車擦過的少年子寒沒有說話,眉目清冷,眼睛漆黑。

  二人在瞬間,四目相對,眼中火光微跳。

  趴在車中的小女郎身子一凜,在他看來時,忍不住坐直身子,挺直腰板,作出一副小淑女的尊貴樣子來。羅雲嫿為自己的反應一愣,然後彎眸而笑。

  巷子很快空了。

  無人知道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無人知道轉念間,一個事件就悄無聲息地化解。

  僅在陸二郎在車中,與那少年郎擦肩而過的片刻時間。

  ……

  不知北國留在南國國都建業的流民暗棋,什麼時候才能發揮作用,北國使臣團卻在南國待不下去了。

  原本抱著和談目的,在陛下下旨讓北方停戰時,北國使臣團還有一線和談的希望。但這一切,當建業得知北方戰局摧枯拉朽、戰火燒得旺盛、雙方不死不休時,北國使臣團沒辦法再在建業待下去。雖然依依不捨,然而這時候北國使臣團都不走,建業朝堂必然懷疑北國使臣團的目的。

  沒有讓老皇帝以政令干預北方戰事,沒有說動越子寒刺殺陸三郎,北國使臣團灰撲撲地離開建業被遣送回北國時,頗有些悻悻然。垂死掙扎,北國使臣團在離開前,再次讓北國公主在陛下耳邊進言,又最後一次去拜訪南國的趙王劉槐,說動劉槐。

  北國使臣推心置腹:「……公子可曾想過,北方戰事勝了,陸三郎聲望會再高。我聽聞貴國中,陸三郎和陳王殿下交情甚好。又聽聞陳王平時政事辦得相當漂亮。若是陳王得勢,豈不是比公子之前忌憚的衡陽王殿下更糟?」

  趙王眼神閃爍:「……孤又能怎麼辦?陳王人在司馬府,將司馬府管得滴水不漏。你看建業連發數旨讓停戰,北方都不停。建業又能怎麼辦?」

  陸三郎聲望上升,有利於陳王,開始忌憚這個兄弟的趙王劉槐,也是日夜難眠。

  北國使臣就給了一個建議:「我非為我國考慮,而是為殿下考慮啊。只是汝陽等幾個小郡而已,我北國還不看在眼中。我只是想,你們勝了,肯定要與我國重新訂立盟約,兩國談判吧?那時候就和陸三郎無關了,可召他回建業。」

  劉槐沒精打采:「就怕召不動。」

  他亦是恨得牙癢:世家勢大,皇室權威在世家眼中,並沒有那般了不起。陸三郎要是勝了,自有世家為他相護。那時候哪裡動得了陸三郎?

  北國使臣似笑非笑:「你們南國……這話雖不該我這個外人說,但是公子和陛下總是要當心啊。我們北國,世家權力可沒這麼大。你們這卻是要被世家踩在腳下了。今日世家多次違抗皇室,日後陸三郎得勢了,皇室就更加……哎,我國公主入了陛下後宮,我不過是為我們公主的未來擔憂。」

  劉槐目子一閃。他卻也不是傻子:「說這麼多,莫非是怕陸三郎一直在南陽不回來?你們有什麼陰謀?」

  北國使臣故作訕訕:「哪有什麼陰謀。實話是,我們確實怕陸三郎。陸三郎是有名的名士,名士們日日口誅筆伐,我們北國真有些怕他。若是戰勝了,你們換一個談判物件的話……我陛下許諾,私下裡,可以將一城加入合約,專程送給公子作回報。」

  趙王劉槐眼睛光亮,沒說話,心卻動了。

  哪有公子不喜歡增加自己勢力的呢?多得一城,就將其他所有皇子踩在腳下。到時候,什麼衡陽王,陳王,都不是問題。父親已經老了,最近因為戰爭,皇室和世家吵得不愉快。

  也許戰事結束後,就是那個位子換人的最好機會。

  定要抓住機遇。

  ……

  北國使臣團離開南國,建業朝堂依然為不同的政見而爭吵。陳王死死壓著最後一條線,不讓他們動戰爭那條路。但是時日向後拖,看不到戰局明確的發展方向,諸人都有些不安。

  連要不要增兵送糧,因老皇帝下不了決心,建業都還在觀望。

  南陽戰事若是敗了,自然不必送兵送糧,而是該早早去和北國談判;若是勝了,自是派兵送糧,但到那個時候,又會是另外一波人冒出頭,要求將陸三郎換下,送別的郎君去南陽。

  總是各為利益。

  天越來越冷,建業諸人引頸而望,都在盼著北方的消息。戰勝或戰敗,將影響他們接下來的決策。

  ……

  天下人都在看著這場戰爭,北方,其他郡城各自為戰,汝陽、潁川、南陽三郡合戰。其他郡城同樣在觀望那三郡的情況。南陽軍營中,氣氛同樣凝重。當貴族女郎們被羅令妤說動,來軍營幫忙照料傷患,各種消息就不斷地傳回來。

  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屍體從戰場上送下。貴族女郎們近距離看到戰爭的殘酷,臉色不由發白。來此之前的戲語,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變得極為可笑。每日裡周旋在軍帳中,美麗的女郎們手上沾滿了血,偶爾看到庶民女子穿著鎧甲從她們身邊跑過,幫助守城。

  兵力少,南陽尚有戰力的人,都被派上了陣;軍糧少,只能從敵軍那裡搶。

  南陽的世家、寒門都出了力,若是此戰敗了,他們的損失不可想像。

  夜裡,女郎們惶然討論:「我們會勝吧?我不想戰敗後給人做奴做婢啊。」

  眾女心事忡忡,夜不能寐。

  到這時候,羅令妤的出色素質便被襯托了出來。比起其他女郎的不安,羅令妤分外冷靜。初時幫軍醫給受傷的軍人止血時,血濺到臉上,她出去就吐得天昏地暗;一開始表面裝得再好,心裡卻會抱怨這裡的環境差,資源少,氣氛低迷,不符合她貴女的身份……就靠著心中微弱的信仰撐著吧。

  她一家都是忠烈之輩,於其他事,羅令妤矯情過多。于家國之事,羅令妤一貫支持。

  心裡的小彆扭,在國事之前皆無意義。

  ……

  十一月中旬一日,眾女已經疲累地身心麻木。軍營中的將士對這些好看的女郎親自來給他們包紮繃帶、扎針穿線縫傷口已經習慣。軍營中人進進出出,難得的今日送回來的傷患少一些,營帳中的呼痛哭叫聲少了很多。

  一個軍帳的簾子開著,羅令妤立在帳中,正跟著一位老軍醫學習扎針。她已經學了好多日,已經在病員身上上手練習。女郎低頭為一位昏迷的士兵扎針,老軍醫在旁觀看,突然間外頭炸來一道聲音:「勝了!我們勝了!」

  「快,快!軍醫呢,救人!」

  「救人」這樣的話眾人已經聽得耳熟,外頭人一來,羅令妤心一跳,本能就沖了出去,幫忙招呼傷患進來。待她給傷患包紮,聽到外頭不尋常的聲音,聽到震天如雷的「將軍威武」的喝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南陽戰勝了?

  他們勝了?

  羅令妤手上沾血,跑了出去,抓住一人便問:「真的勝了對不對?魏將軍回來了吧?陸三郎呢?」

  士兵被她一連串話問住,抬頭看到她的容貌,大腦空白,竟是漲紅了臉說不出話。羅令妤急得不行,要再問人時,裡頭的軍醫怒聲:「羅娘子,你在做什麼?!病人失血過多,你不扎針了麼?」

  羅令妤手上還握著一枚銀光閃爍的針。

  她咬牙:誰在意這個啊!

  然而她不得不回去,繼續忙著救人。

  ……

  此戰大勝而歸,大批軍士返回,空蕩蕩的軍營一下子熱鬧了很多。羅令妤急於找陸昀,但是傷患不斷,又因她美麗過分,走哪裡都有人盯著她,招呼她過去給人包紮傷口。

  羅令妤見到人就抓緊時間問:「陸三郎呢?他跟你們一起回來了吧?他沒有受傷吧?」

  雖然聽說參軍不上戰場,應該不會受傷。可是羅令妤仍然很擔心。

  何況……陸昀有死劫啊。

  雖然她在救死扶傷。但在她自私的心中,陸昀的性命比這裡所有人都重要。她尚不知道陸昀在哪裡,卻在沒完沒了地救別的男人。

  ……

  羅令妤背著藥箱,在軍帳中穿梭找人。有人說見過陸參軍,有人又說不知道。有人說陸參軍沒有傷,有人又說好像傷了。眾說紛紜,羅令妤反而更憂心。她見到魏將軍,魏將軍都隨意無比:「他能有什麼事,一個小白臉,呵。」

  羅令妤轉身便走。

  整個軍營都是傷患、回來的將士,燒水、做飯、聽將軍訓話、慶祝戰勝,繁忙無比。羅令妤辛苦地拿著針紮的自己都麻木了,才再軍營放置糧草的帳子外草垛前,找到了陸昀。

  煙霧燒著,營中血腥撲鼻,陸三郎靠坐在草垛上,青袍、臉上皆有些血跡、黑色的污痕。他閉著眼,睫毛濃長而溫順地垂落,就那樣安靜地坐著,睡著了。

  羅令妤身後過來一人:「啊,陸參軍在這裡……」

  羅令妤飛快的:「噓!他受傷了,我要給他扎針包紮。」

  說話的士兵只是路過,茫然地看了一眼,沒看出陸參軍哪裡受傷了。但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羅女郎這樣說,那一定是真的了。士兵慌張地離開,羅令妤提著裙子踩過地上的草屑,走進了草垛圍著的裡面空間。

  她蹲在陸昀面前,心裡刺了一下,因看到他眼窩處的青黑,看到他瘦了的面容。陸三郎皮相甚好,底子甚好,皮膚從來不糙,怎麼熬夜也沒有黑眼圈。他風吹日曬許多日,皮膚都不見黑,仍是那番讓人追捧的建業玉郎的俊逸美。然眼下只是不到一個月不見,他眼下就烏青了,下巴上的胡茬也青青一片,多日未處理……這定是熬夜太厲害的緣故。

  羅令妤更心酸的是,他這麼敏感的一個人,她都蹲到他面前了,他還沒有醒來。這得是多累呀。

  她還生氣:他只顧著管戰爭,管那些事。他是否記得他自己的死劫還沒過呢!那麼積極,萬一死在戰場上怎麼辦?

  惹她為他牽腸掛肚這樣久。

  羅令妤心中抱怨不斷,鼻端酸楚。她抹了下眼角的水漬,先冷靜地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確實翻他的手臂,抱住他摸他的身子,他的臉靠在她頸窩,胡茬弄得她不舒服。

  然而他確實身上沒有傷。

  羅令妤心口放鬆,小聲嗔一句:「虧你沒有受傷,不然我要被你氣死了。」

  黃昏已過,冬日入夜早,營中四處點亮了燈火。燈籠光下,與郎君一起坐在草垛中的女郎卻還不放心,挽起他袖口,扯過他的手,要與他把脈。手指搭在陸昀的手腕上,低頭看到郎君的手指,手背,青筋。

  真是好看的手。

  骨肉均勻,手指修長,連血管都那樣好看。

  尤其是她近日在跟著軍醫幫傷患處理傷勢,見多了男人的手,再看到陸昀這樣的手時……就算在醫者眼中,這也是一雙好看的手啊。

  惹得人心癢。

  羅令妤專注地盯著陸昀的手,頸窩忽然被紮了一下,她身子顫一下,看到陸昀睜開了眼。他含糊地「唔」了一聲,慢慢坐直,看到她,神色間帶著一種沒睡醒的詫異。陸昀聲音很低,帶著睡夢中的混沌:「你在做什麼?」

  羅令妤心一顫:「看你的手長得這麼好……忍不住想給你紮一針。」

  陸昀:「……」

  手指抖了下,神智回歸,他頓時被她嚇醒了。

  羅令妤托腮而望,眼波似流。她坐於他身邊,笑盈盈,溫柔靈動,狡黠自見。

  漫漫長夜,晚風拂面,二人目光對上。

  不必言說的默契自在眼中。

  疲累的,溫暖的。欣喜的,眷戀的。陸昀睫毛揚起,俯下眼瞼,就著那般靠著草垛的隨意坐姿,與女郎擁吻。含糊的,陸昀輕聲:「我是不是太急色了……」

  突然,魏將軍的聲音大刺刺傳來:「陸參軍啊……」

  魏將軍轉個彎,手下將士提著燈,他眼尖地看到那草垛間親吻的男女。魏將軍一呆,立刻轉身離開:……對,你就是太急色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2
發表於 2019-12-29 00:00:25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陸參軍……」

  魏將軍魏琮的聲音大咧咧,忽然而至,又猝然退去。

  臉皮還是有些薄,發現被人看到,羅令妤分外不好意思,往後退開,以手背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再親了。她眸子水潤,含著一層水霧一樣,濛濛的,欲落未落。水上又亮了火苗,火星濺在水影光華中。

  這樣好看。

  陸昀未必多沉迷,他到底剛從戰場上退下,身心皆疲憊。羅令妤向後退的時候,他並沒有阻攔。但他撩起睫毛,望一眼她濕潤的眼睛,心中突然一空。如失了魂一樣。

  陸昀面上尚帶著幾分冷淡色,卻在女郎腰退時,伸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將她重新壓入了自己懷中。他俯下口,重新親她。

  突然熱情。

  口舌間纏綿的溫度突然上升。

  羅令妤手捶他的肩,讓他放開自己:「唔唔唔!」

  陸昀閉著眼,火光照在他面上,陰影光打在他睫毛下。臉仍有些蒼白,心卻熱了起來。他忽然乍到的深情,唇齒間滾燙的溫度,讓羅令妤快要窒息——

  這人怎麼了啊?!

  火光晦暗,燭影微弱,夜間大風撞著鐵馬、馬具、兵器架等物,哐哐聲不斷。若遠若近,將士們歡呼聲、行酒令聲、醉熏後的胡話,全都清晰地傳了過來。而營帳其他地方,有三三兩兩的巡察兵。燈籠掉在地上樣式古樸的馬鞍邊,被不經意路過的巡查兵差點踩到。

  近而是罵聲不斷。

  遠處燈火輝煌的地方,濃烈燒酒滿上,夜宴慶戰,主菜上桌。有伎者戴面具、著華服,於將士面前載歌載舞,將眾人對此戰的喝勝心推至頂峰。軍營娛樂不多,歌者實地取材,盤腿坐地,擊箸而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家靡室,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那些漸漸的,都有些遠。落在眼前的,只有郎君垂目安和的面容。他相貌這樣的清越明朗,氣質又如山水開闊,多讓人心動。羅令妤被親得一瞬失神,手顫顫地揪著他肩上的衣,再聽到他吮著她唇時,模模糊糊的沙啞聲音:「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羅令妤眸子一縮,心一下子被擊中,擊得她六神渙散,心神又痛——

  是啊,她的未來夫君,身上有個死劫呢。

  知道自己隨時會死的人,平時從不顯露的人。他總是一副沉著冷靜盡在掌握的樣子,他的神情具有欺騙性,讓她以為他一定成竹在胸,她都忘了他身上的劫。

  然而內心深處,陸昀也是害怕的吧?

  羅令妤眸子熱了,心皺巴巴,被泡在水裡一般。她驟然摟緊他脖頸,身子熱情地迎上去。原是他氣定神閑地托著她後腦勺親她,她迎過去與他親昵,整個人埋於他懷中不算,還將他向後推去。

  誰還管會不會再有人來看到呢!

  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緊抱著他年輕的、充滿昂揚生氣的肩背。草垛蓬鬆,陸昀真的被推倒了。他也詫異,挑了下眉,然後便是悶悶的笑。有些寵愛,又有些戲謔,似沒想到他的妤兒妹妹這般神勇。

  陸三郎被向後推得傾在草堆上,腰間的衣帶在兩人的互動中被扯亂。大膽而熱情的擁吻,吻再向脖頸移,當女郎顫抖地含住他喉結,輕輕舔了一下時,便覺他身子猛地一震,喉嚨裡發出一聲極為沙啞的哼聲。

  陸昀聲音啞得勾魂攝魄:「妹妹……繼續……」

  青年脖頸一下子仰高,其下血管頓現。修長的頸,突出的漂亮喉結,扣著她腰驀然用力的手……陸昀身子滾燙,將她壓向他,手不受控制地揉了過去。那平日總是氣定神閑、滿不在意的動作,此時充滿了焦躁、煩悶。

  迫不及待。

  羅令妤詫異他的反應,臉被他弄得燥。她從沒見過美人沉迷色的樣子是這樣,從沒在清醒時候見過陸昀這樣子……原來他被親脖頸,反應這麼大。

  讓她羞紅了臉。

  推搡拉扯間,衣衫淩亂,羅令妤又歡喜又窘迫。羅令妤手搭在兩人身體相挨的胸前,他揉搓她時,她也難捱得不知道自己在如何配合他。幾乎覺得要在這裡成事,害怕之下又覺得刺激。然忽然間,羅令妤不知道摸到了哪裡,感覺手下的郎君身體一顫一僵,悶哼了一聲,身體本能地向後躲了下。

  不是那種興奮的。

  而是傷痛的。

  羅令妤一下子清醒了:「雪臣哥哥,你怎麼了?」

  陸昀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亂摸他。他唇貼在她清透的鎖骨上,低低笑:「哥哥在爽而已。」

  羅令妤哪有那麼好糊弄:「陸昀!」

  她推開他俯在自己肩窩上的臉,瞪大眼看他額上微汗,臉色因欲潮紅中,又透著鬼一樣的蒼白。羅令妤一下子嚴肅,手在他腰上摸:「你受傷了對不對?!你哪裡傷了?你瞞著我是不是?陸昀!」

  陸昀臉微難看。

  他卻還維持著一個笑意,將她繼續勾向他懷裡,含混的:「沒有受傷,良辰美景,妹妹何必這樣掃興?」

  羅令妤抬頭,看他的一眼中,眸中光華如碎了一湖的星光般,搖曳迷離。

  陸昀:「……」

  即使心裡知道她未必如她表現出來的這樣難過,但被女郎用「你騙我」「我好委屈」「陸昀是混蛋」的眼神控訴地瞪著,鐵石心腸如陸昀,都忍不住停頓了一下。陸昀側了下臉,頗有些難堪——他實在是很少被一個小女子牽著走。

  羅令妤深知不能讓陸昀真被她氣著,畢竟他們還沒有成親,鬧得厲害了,他不娶她了怎麼辦?要收拾陸昀這樣自大清高的男人,得循序漸進啊。

  羅令妤勾搭男人的心得,都用在陸昀身上了。

  由是才看到他臉上有不高興的影子,她便顫巍巍、柔弱弱,摟著他脖頸貼靠過去,嚶嚶而泣。

  陸昀:「……」

  羅令妤哽咽著:「人家好擔心你,吃不好穿不暖,整日想你。人家什麼事都惦記著你,軍營環境這麼糟,人家為什麼留在這裡?還不是想幫你嘛。人家整天在一群臭男人中轉,天天看血,天天扎針。人家好害怕……」

  陸昀:「……」

  他服了羅令妤了。

  郎君無奈笑道:「好了好了,我委屈你了,讓你受苦了。你在軍營做事,不是怕南陽城破,不是為了積攢好名聲,不是為了心中那點兒僅存的大義,都是為了我。是我是我都是我,害得妤兒妹妹落到這番田地。委屈噠噠,哭哭啼啼,瞧,鼻子都哭紅了……」

  羅令妤被他又笑又嘲的說紅了臉,他低頭再親她時、捏她臉時,她破涕為笑。

  羅令妤:「那你到底是不是受傷了嘛?!」

  陸昀遲疑了一下,點了頭:「是受了點兒傷,但是不嚴重。」

  他說不嚴重,羅令妤可一點都不信,非扯拽著他,要看個清楚。兩人勾勾搭搭半天,陸昀許是精神不濟,許是真的喜歡羅令妤,總是羅令妤扯著他站起來、要求回營帳查看他身上的傷時,陸昀推辭不過,就不拒絕了。晚上宴席兩人都沒去,而是回到陸昀的帳篷,羅令妤迫不及待地催促陸昀脫衣。

  陸昀斜乜她:「知不知羞?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著急脫郎君衣服的女子。」

  羅令妤:「雪臣哥哥,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就不要耍嘴皮子氣我了吧?」

  她美目流波,嗔掃他一眼。陸昀低頭笑,實在拖不過去,只好在羅令妤目光下,跪坐在榻上,慢條斯理地開始解衣帶。寬肩窄腰,脫了外衫,再解腰帶時,他那慢悠悠的動作,閒庭信步般,夜蘭獨開般,極為勾人。

  羅令妤到底年紀小一些,哪怕已經與他那樣過,在他瞥來一眼時,她還是忍不住不自在。眼神躲閃,有些不太敢看。

  然這些旖旎情緒,消失於他褪了上衫後,羅令妤看到他胸口、背上,都有些刀痕、劍痕。沒有致命到需要包紮的程度,和別的上戰場的男郎比起來微不足道,但是、但是……陸昀比旁的男人生得好看許多啊,他身上有傷,便如明珠蒙塵一樣,最讓人失望。

  羅令妤盯著他肩上、背上的傷看,反反復複地確認,用盡了軍醫教的手段,也覺得是小傷。她不禁的失落:「就這樣啊?」

  陸昀瞥她:「聽你的語氣,似乎巴不得我重傷在床?」

  羅令妤紅臉:「才不是!」

  她只是之前看他那個不情願的反應,以為他傷極重,傷到了根脈,是以不願告訴她。羅令妤心裡憂慮重重,已經猜到陸昀可能得了不治之症,猜到萬一他下半輩子要靠她養怎麼辦……她心中糾結,一方面惶恐陸昀要將責任扔到她身上,一方面她又捨不得離開陸昀。羅令妤快要被自己嚇死,誰知道陸昀身上的傷,真的如他自己說的那樣,確實不嚴重。

  就好像他平日刮鬍子不小心刮破臉那樣的小傷。

  羅令妤失落的,勉強打起精神:「我給你上些藥吧。」

  陸昀伸手一指,她按照他指的地方拿了藥膏,回來給他抹。他只穿著中褲,上身赤著,身材清瘦中蘊著刀劍劈山一樣的強勁。肌骨線條流暢,如上等綢緞覆于虯龍一樣,連貫的,巍峨的,山勢起伏徘徊,一徑落入窄瘦的腰臀處。

  羅令妤的手按在上面。

  陸昀望來。

  女郎惱怒:「幹嘛這樣看我?我在給你上藥,我又沒有亂看亂摸。你這個要笑不笑的眼神,什麼意思?」

  陸昀輕笑:「我又不曾說什麼。」

  羅令妤:「你是不曾說,你眼神裡都寫著呢。又嫌棄我自作多情為色所迷唄……哼,架子這麼大,活該……」

  陸昀忽然打斷她,溫聲:「妤兒妹妹剛才想了很多吧?有沒有想過我若是真傷重至死,或得了不治之症,你該怎麼辦?」他伸手勾她的髮絲,在指尖纏了幾圈,微微笑,垂下眼簾打量她,語氣誘哄:「想了吧?」

  羅令妤沉默了一下:「雪臣哥哥,情愛最好不要在平時考驗。」

  陸昀眸子緊縮,神情停頓一剎,他才笑著勾她的腰,將她扯入他懷裡親:「妤兒妹妹說的是,是我錯了。最好不要考驗,哥哥就好好地疼你一輩子便好了……」

  他親得溫柔,充滿憐愛,成功讓羅令妤重新身軟似水,抱住了他的腰。她手摸到他身上暖熱的肌膚、涼涼的藥膏時,才能勉強分出一絲神:啊,她還沒給雪臣哥哥上完藥呢。

  羅令妤掙扎:「不、不、不……」

  陸昀不悅:怎麼又是「不」?

  羅令妤斷斷續續地說完:「不要碰到你身上的傷……」

  陸昀愣了一下,眸中光溫柔下去,低聲啞道:「沒事。我不怕被壓,傷不重。令妤、令妤……」他修長的指搓著她的發,不輕不重地按壓著。他掩飾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克制而冷靜。他控著那個度,身子卻已經熱得發抖,明面上,他仍只是親抱著她。

  陸昀喃聲:「令妤……家國大事在前,我耽於兒女情長、床笫之私,是不是不太好?」

  羅令妤被他吻得喘氣輕哼,身子如貓一樣縮起。她睜著濕漉漉的眼睛要回答時,卻發現陸昀根本沒想她回答。陸昀喃喃自語:「耽誤就耽誤好了,家國又不是我的。我不碰你,我就是親一親、摸一摸而已……」

  他不能失去她。

  但是那個死劫、那個死劫……讓他眸子發暗,幾多焦躁。

  而羅令妤被他壓在床榻間親,感受到他那不安的、如被火山壓著一樣的情緒。她心裡短暫地閃過疑惑,猜測將士們都告訴她參軍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上陣殺敵,那陸昀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是否和他現在的情緒有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3
發表於 2019-12-29 00:00:40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北國與南國之間的戰事並不算終止,南國大勝,僅是第一階段的勝利而已。且南國勝的並不算輕鬆,僅僅是搶回汝陽,讓北方其他州郡見識到陸三郎這邊的實力而已。

  之前總是流露出要和談意思的北國,在吃了敗仗後,對南國的文書騷擾少了很多。這讓人覺得不安,覺得北國是否在醞釀可怕的陰謀,或者藏了什麼秘密武器,可以讓南國一敗塗地。

  南國中軟弱的朝堂勢力試著和北國聯絡,問和談是否還繼續,那邊給出的答案,是若陸三郎不在,和談可以考慮。

  非無戰力,實乃不願戰。

  哪怕南國此戰勝了,建業朝堂的世家長長舒口氣,仍有一部分覺得自己證明了實力後,不必乘勝追擊,而是談判甚好。打仗就需要從他們的庫房中掏錢,自私的世家勢力看不到利益,掏錢掏得不甘不願。這一派世家,和暗藏私心的趙王劉槐等勢力聯合一路,想讓陸三郎回建業,派其他有名的文士去減少北國怒火。重啟談判。

  這方勢力在朝堂上所占人數不少。

  而陳王劉俶、陸家所持的,則是反意見。認為一事不煩二主,陸三郎此事辦的不錯,北人奸詐,不可報以幻想。陸三郎在北方,比他們更清楚時局。陸三郎若認為有繼續戰的必要,朝堂當全力支持。

  和陸二郎夢中的差別,是在陸二郎的努力下,他說服了自己的父親,說服了無所謂的家族,讓他們站到陳王那一派。陳王背後的勢力比夢中要強,讓他底氣多了,也讓反方如趙王更加忌諱,更加瘋狂反對。

  是戰是和,在己方有實力、卻也要付出一些代價的時候,總是討論不出結果。

  雙方在朝堂上爭執,自然將邊關的將士、糧草耽誤下來。陳王提了許多次,朝堂態度不積極。幸虧之前已有周揚靈離都去助,陳王劉俶眼下不過是麻痹政敵,拖延時間。恰好,對方也以為拖延時間有利於和談。雙方詭異地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既然士大夫們糾結不下,問題自然送去了皇帝陛下那裡,請皇帝定奪。

  深宮之中,老皇帝拿到宦者送上來的奏摺,就頭疼地扔下去。宮殿中央,舞女跳舞,歌女彈唱。那戲腔清新圓潤,飄在殿堂中。陪伴老皇帝坐在上位的北國公主悄悄打量一眼那位皇帝,看到陛下在拿到奏摺後,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陛下閉上了眼,手曲在案扶手上打著拍子,不願聽宦者嘀嘀咕咕北方那些戰事。

  陛下有些不滿。

  北國公主心裡敏感一蕩,從陛下那平靜的臉色中,意識到老皇帝並非對世家毫無意見。北國公主看老皇帝的神色,仔細地回憶了自己想說的話,才娓娓道來:「……其實我北國也願意和南國談判,只陸三郎恃才傲物,以為我們是陰謀,卡著關總不肯鬆口。」

  公主想到那位記憶中清雋風流的郎君,心一陣陣發癡,很快,卻又被一種暗藏著嫉恨的更瘋狂的情緒取代:「……陸三郎那樣的世家子弟,瞧不起旁人吧?陛下,您看您說話在朝上,還要看世家的臉色,多受委屈。」

  老皇帝心中如是認為。

  但他面上不耐:「閉嘴。你懂什麼。」

  北國公主一僵,臉色微白,咬唇咬得唇間鮮紅滲血。她好端端的和親,這個老色。鬼非但不重視她,寵愛其他那幾個他兒子送來的美人,如今還這樣羞辱她。她哪怕是入了他的後宮,曾經她也是公主。

  臉面這樣被人看不起!

  不就是一個南國麼!

  待他們北國勝了、待北國勝了……北國公主垂下眼眸,柔婉道:「妾只是怕皇權旁落,陛下被他們蒙蔽了心神。妾聽聞陸三郎在南國的名望很高,他若再厲害,世家當更得意。那陛下就……是妾說多了。陛下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呢?」

  老皇帝冷哼了一聲。

  他知道北國恐怕有點小心思,但他不當回事。北國不過喜歡汝陽那幾郡而已,且還會給南國補償。這就是和談。老皇帝坐穩這個皇位,靠的是各方勢力的平衡。例如皇權和世家的平衡。他當初這個皇位,就是靠世家支持。然現在,這平衡越來越困難了。陳王還把寒門引了進來,老皇帝倒想看看陳王能做到哪一步。

  時代已經變了。

  他老了。

  世家野心大了,皇室野心也大了。二者碰撞,必然生事。

  老皇帝卻自覺年紀已大,不願夾在他們中間充當和事老,左右裝孫子。他活不了多久了,本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靠人參、玉芝、丹藥吊著;現在沉迷女色後,更是耗損良多。老皇帝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作出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他只求在自己當皇帝的最後幾年醉生夢死,享受剩下生命。南國存在的問題,留給後面的皇帝去頭疼吧。

  老皇帝的思緒飄遠,想等著朝廷吵出一個章程後,自己再頒佈聖旨,兩不得罪。但許是想到後面的皇帝繼承者,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父親臨走前交給自己的密旨——那封因疼愛幼子、指幼子衡陽王做繼位者的遺詔。

  衡陽王劉慕。他最小的弟弟,父親生前最喜歡的小兒子,母親最掛念的孝子,呵。

  傳說中的遺詔,備受人關注。皇家的親情本就和尋常人家不同,尤其是當弟弟和皇位扯在一起時,親情就會更加複雜。

  宮廷歌樂聽多了有些膩,北國公主聽得恍惚,無意中,好像聽到老皇帝陛下喃聲:「……他要是死在北方別回來,就好了。」

  省得回來後還得費心對付。

  老皇帝聲調蒼老、聲音低如囈語,夾雜在歌舞靡靡聲中,北國公主心口驀地一跳,她僵硬地轉過臉,看到老皇帝的目光盯著外頭的空庭落葉。而北國公主不敢細想,老皇帝口中的那個希望死在戰場上別回來的人,到底是誰。

  ……

  陳王和陸顯到底壓住了建業的聖旨,為北方戰局的膠著提供了時間。那場大戰後,其他郡城看到獲勝的希望,都來與南陽三郡聯合,共擊敵軍。戰況對峙,不太激烈。連魏將軍魏琮都有了時間,帶著將士們打了野戰,從北國人那裡搶了糧食來。

  朝廷不批糧草,只能搶北國人的,能多熬一日算一日。

  北方這邊的局勢,是輕鬆中透著嚴峻。

  糧草可以搶北國人,少了的士兵,則需要拉著庶民入軍,抓緊時間訓練他們,要求在短時間內能送他們上戰場。同一時間,他們也覺得之前那場戰爭勝之不易,敵軍定有後手,一定要提防。將軍們商量後,批准了陸三郎的報告,將訓兵這樣的事交給了陸三郎。

  將軍們則在研究北軍的裝備,在人力、身體素質趕不上對方的時候,他們想從裝備武器那裡尋到突破口。

  陸三郎既要訓兵,他和魏將軍申請後,領了新兵上了伏牛山,主動帶他們熟悉地形。畢竟伏牛山是南陽最重要的軍事要地,若是熟悉此地,在戰爭中少不得事半功倍。如此一來,羅令妤又好幾日沒見到陸三郎。

  許是因為見不到人,心裡覺得怪,越想越多,羅令妤總覺得自己那晚所見的陸昀身上的傷不尋常。從陸昀身上試探不出來,羅令妤更加憂心忡忡,不敢放心他。心有想法,羅令妤和自己的侍女等人蒸了菜丸子和各式糕點,滿滿運了幾大車。她特意登山去看望陸三郎,同時犒勞三軍,改善他們的伙食。

  侍女靈玉說道:「看望三郎是應該的,女郎送一點小心意即可,卻何必準備那麼多飯食?將士人數甚多,女郎每次都如此勞心費力,婢子看著都辛苦。」

  羅令妤溫柔而自憐地一笑:「不辛苦。小心意不實用,實用的才能讓人記住。將士們整日操練,保家衛國,只是做一點吃的,是我應該做的。」

  她本就好名好利。認識陸昀後,羅令妤更意識到一絲一刻都不能放鬆——一旦放鬆,有了惡名,就能被陸三郎這樣的人斤斤計較,念念不忘,處處作對。讓她很難擺脫那糟糕的既定印象。

  以前要嫁入豪門,如今一心奔著陸三少夫人,她背後沒有強大的家族支撐門面,只能靠名聲了。陸三少夫人,二房當家做主的女君,比尋常的女君需要做的更多些。羅令妤卻絲毫不怕,她鬥志昂揚,勢必要自己不但嫁給陸昀,還要讓陸家滿意自己這個女君。

  待回建業後,她要採取和以前對待陸家長輩不一樣的方式。這一次,她要讓陸家的長輩們喜歡自己,依靠自己……女郎托著腮,暢想婚後生活,美得悄悄彎唇笑出了聲。

  但她不能太忘情。畢竟戰爭還沒完,陸三郎身上的劫數還不知如何。

  朱唇赭靨,婀娜徐行。清古冶豔,風流動人。女郎到了山中軍事演兵場,和侍女們一起將食物分發出去。她這樣美麗的女郎,還專程做這些事,將士們對羅女郎充滿了好感。圍著她,依依不捨,不願離開,想多和羅女郎說幾句話。

  將士們現在已經知道陸三郎和羅女郎定了親,帖子都送了,羅家都點頭了,不過是因戰事繁忙而一切從簡。恐怕這戰事結束,二人就會回建業成親。若是尋常郎君娶到這麼漂亮的女郎,男人少不得心裡酸楚,但是陸三郎……想到陸三郎身邊圍著的鶯鶯燕燕不斷,眾人心情複雜,想這兩人倒也是絕配。

  總是惹異性追捧。

  大約羅令妤送了幾大車的糕點、菜丸,果然博得人好感,就有好心的小兵與羅令妤說:「女郎該多來看看陸參軍。這兩日上山來看我們的,除了女郎你,還有旁的女郎。」

  意思很明顯,是奔著陸昀來的。

  羅令妤詫異,側了下臉,微害羞,裝迷茫不解道:「可是陸三郎與我定了親啊。他是我的、我的……未婚夫君啊。」

  女郎咬唇,美眸閃爍,光華流離,那樣的無助,楚楚動人。那小兵便感慨羅女郎實在善心,不知人心險惡:「男人嘛,誰不喜歡三妻四妾,左擁右抱。雖女郎你已甚美,但是、但是……仍要警惕啊。」

  羅令妤便堅定道:「不會的,我相信陸三郎不是那樣的人。」

  眾人大約是被她的單純弄得一震,半晌沒說出話來:「……」

  一旁圍觀的侍女靈玉:「……」

  靈玉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對表小姐這種故意給陸三郎挖坑、順便經營好名聲的行為歎為觀止。她再若有所思,也許厲害的女郎,並不把覬覦自己男人的其他女子當假想敵,鬧得自己一貫緊張?

  至少在表小姐身上,靈玉從沒見她因為陸三郎和哪家女郎結仇過。

  當初癡戀三郎的陳娘子陳繡、被陸家長輩看好的江娘子江婉儀,都是表小姐的手下敗將。偏偏明明是手下敗將,這三個女郎,也沒有見面就掐,鬧得不和。

  改日該向表小姐請教啊。

  羅令妤在將士中轉了一圈,刷夠了臉,讓人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後,才心滿意足,最後去問了陸三郎在哪裡,決定親自去找人,給人一個驚喜。一個小兵主動出來帶路,領羅令妤向山中辟出的一個小校場走去。冬日草木枯萎,雜草已被拔掉,羅令妤和侍女,由遠而近,看到一隊箭手在懸崖邊練箭。

  搭弓射箭,氣勢威武。

  而讓人一眼看到的,自然是站在懸崖邊、長袍若風吹拂的陸三郎。他立在崖邊,日光照在面上,一半陰影,一半明光。這邊羅令妤沒有走近,只模糊聽到陸昀好似說了什麼,那些站在他前方數丈外的箭手們齊齊搭好了弓,拉弦拉滿。

  羅令妤唇角本帶著見到情郎的欣悅笑意,下一刻,她僵住,瞪大了眼——

  「你們在做什麼?!」

  眼看萬箭齊射,弓箭手們方向筆直不改,搭在臂上的箭射出,飛電一樣射向站在懸崖邊的陸昀。而郎君面色凝重,衣袍飛揚,向後退步躲箭。箭成密雨,包圍住陸昀。羅令妤這邊領路的小兵尚未反應過來,尚未來得及提醒,旁邊的羅令妤忽然提裙,向箭雨中奔去。

  靈玉駭然,緊追羅令妤:「你們在殺三郎?!瘋了麼?!」

  羅令妤面色蒼白,奔跑速度不如箭的飛速。她眼睜睜看著那箭不留情面地刺向陸昀,陸昀左右躲避,好似一瞬僵了一下,斜過身躲箭時,向後一步踩空,跌下了懸崖。看到他灰色衣袍向下方雲霧中落去,羅令妤大腦轟地便空了。

  她的雙腿一下子軟了,麻了。

  淒聲尖利:「陸昀——」

  眾人不知所措,一下子茫然,看到羅令妤從後方忽地沖了出來,撲至懸崖邊。她跌倒在地,臉色白如紙,伸手就向下。然而她慢了那麼多,她不可能救的了人。她向雲濤中伸出的手什麼也沒抓住,而她的臉更白一分。

  羅令妤發抖:「陸昀!」

  她眼見著他摔了下去,她親眼所見!

  怎麼回事,為什麼……日頭明亮,她的全身卻出了汗,心空了。

  一下子慌張,一下子恐懼。

  怎麼辦、怎麼辦……她咬著唇,拼力想法子,可是眼中的淚卻不自主地掉落。

  奔來的將士看到她眼中的淚,心一縮,連忙:「女郎,你……」

  羅令妤厲聲:「你們瘋了麼?!」

  她忽地站起,警惕背身懸崖,盯著這些無措的弓箭手。她緊繃著心神,判斷他們所有人的神色。先冷靜地讓臉色與自己一樣難看的侍女靈玉站過來,到自己身後,她面對著這些將士,冷聲:「你們救他,將他救上來,我就……」

  靈玉忽然驚叫一聲。

  身後有風掠起。

  在侍女的提醒下,羅令妤扭頭,卻怔愣,看到那原本已落下懸崖的人飛身縱了上來,站到了地上。他發間的玉冠被箭射中,掉下了懸崖,衣袍也有些亂,破了好幾處。但他人如玉,站在她身後,一點事都沒有。

  羅令妤呆呆的,瞪大眼,眼中尚含著一絲淚。

  她喃聲:「怎麼回事……」

  那邊被冤枉的弓箭手們這時連忙七嘴八舌地洗清自己的冤屈:「女郎誤會了,這是陸參軍要我們射的,我們只是行軍令而已。」

  羅令妤看向陸昀。

  陸昀眼神中含笑,溫柔道:「只是一場訓練而已。你誤會了。」他伸手,讓她看,並且怕嚇著她一樣,聲音很輕:「我沒事。」

  陸昀伸手,想要拉她過去。羅令妤卻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陸昀眼睛輕微一眯。

  羅令妤:「世上哪有這樣的軍事訓練?!你莫以為我讀書少,不是像你那樣的名士,就來哄騙我!你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騙我!」

  陸昀:「……」

  周圍一群將士看著,陸昀略有些難堪,臉僵住了。自然,他從沒有在當眾被女郎這樣厲聲喝問後,仍給人面子的。但是這個人是羅令妤,他的未來妻子,他不能不給她面子。陸昀沉默了半天,尷尬道:「就是那個死劫……我做個實驗,看到底是怎樣的劫數,可否由我自己安排。」

  羅令妤眼中含著的那滴淚沾在纖長的睫毛上,臉雪白,眼柔黑,讓她身上多了許多惹人憐愛的楚楚動人的氣質。身邊的將士聽不懂陸昀在含糊地說什麼,她卻怔了半天,靈感忽至:「……你那晚身上的傷,也是你實驗的結果?」

  「沒有人傷你,都是你自己弄的?」

  陸昀點了下頭。

  然後下一刻,眾目睽睽之下,羅令妤一個巴掌扇過去,將陸三郎的臉直接打偏。陸三郎的臉瞬間沉下去,而羅令妤一聲冷笑,掉頭就走。女郎走前怒聲——

  「你去死吧!那麼想死,你就去吧!」

  眾將士看著陸三郎陰沉的臉色,個個低頭,沒人敢看——陸三郎這樣的人,被人當眾扇巴掌……婚事要黃了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4
發表於 2019-12-29 00:00:53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將士低頭不敢看,不敢說話。但是那清脆果斷的巴掌聲,不止抽在陸三郎臉上,還抽在所有人心口,讓人震驚無比——羅女郎怎麼會是這樣彪悍的女郎呢!

  她不該是溫婉柔弱、賢良淑德的如同仕女圖上那樣優雅自持的美麗女郎麼?

  ……不,不會是羅女郎言行不一,一定是陸三郎這樣做太過分了。

  陸昀臉被打偏,當著眾人的面,極強的羞恥和氣怒同時席捲。他盯著羅令妤的背影,眼沉下,一字一句:「羅令妤,回來,給我道歉!」

  陸昀和羅令妤之間經常吵架。認識她以後,陸昀被踢過膝蓋,被潑過酒,被踹過褲。襠,被用玉器金銀等硬物砸過……羅令妤就是瘋子!外面裝得柔弱可憐,內裡對他何等凶。

  但是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以前都是私下鬧,只有身邊的侍女侍從知道。這一次,她卻是當眾欺負他。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扇他耳光了,最開始那次兩人不熟,他戲弄她,且是私下裡,陸昀也有錯。是以不跟她計較。而這一次,當眾扇他耳光,他乃軍中參軍,一眾將士都在看著……他對她太好了麼?!

  陸昀隱怒的聲音在後,羅令妤傷心無比,根本不理他哇哇叫喚。她提著裙裾快跑,跑過路彎時,用手背擦了下眼淚,睫毛濕潤,眸心烏黑,臉仍然因為方才生氣而緋紅。女郎咬著牙關,肩膀輕微顫抖。

  侍女靈玉試圖:「表小姐,那個……」

  羅令妤打斷:「不要提那個混帳!誰給他道歉,他等著吧!」

  她那麼擔心他……她這人這樣自私,南陽起了戰亂,她都只是給羅家寫信擔憂,建議羅家搬家,卻不肯冒著生命危險回去南陽和人共患難。然她從風平浪靜的建業回到了戰火不斷的南陽,就為了提醒他死劫。她怕給他負擔,心中憂慮,面上卻總作出信任他的樣子來。她那麼支持他,她心裡不情願他冒險,可是他要打仗,要做這做那,她都在幫他,鼓勵他。

  她對他那麼好!

  他卻這樣辜負她!

  生死之事,豈可兒戲?他當兒戲一樣來實驗,他是想實驗出什麼呢,想實驗出他一定會死麼?實驗出他到底會在什麼情況下死麼?他不將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一丁點兒不透露給她。那夜回來看到他身上的傷,那時覺得不過是刮鬍子刮破臉那樣小的、不足一提、連上藥都不值得的小傷,這會兒想來,他在戰場上,到底是如何實驗,才讓他自己受傷了啊?

  旁人遇到生死大難,都是想法子去避免。陸昀倒好,迫不及待地趕過去,生怕自己死得慢了一點。那麼想死,那就去死吧。

  他就是自傲,和別人不一樣。讓羅令妤實在生氣,又難過。

  靈玉追著表小姐,心裡也嘀咕三郎這次過分了。然而,表小姐當眾給三郎耳光,也是過分了。他們三郎自來養尊處優,所有人都捧著,女郎都追逐著,什麼時候被人打過耳光啊?還被那麼多人看到。表小姐是沒看到,三郎剛才臉都氣青了,氣扭曲了。

  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哎,真是冤孽啊。

  靈玉小跑著追人:「女郎、女郎……」

  羅令妤:「說了不要跟我提他!」

  靈玉無奈道:「不是……婢子只是想問,我們怎麼辦啊?之前上山前娘子不是打算夜裡住宿山上軍營中麼?如今娘子和三郎吵架了,這軍營還住不住啊?我們是要下山麼?」

  羅令妤冷冰冰道:「住!為什麼不住?軍營是他開的麼?我無處可去麼?他一對我不滿,我就要如喪家之犬一樣被趕下山麼?這裡又不是建業,又不是他嫌棄我我就得走,就得哄他。我此來是改善將士們的伙食的,他以為他是誰呢?」

  羅令妤又落淚:「他現在就趕我走,日後嫁了他,我豈不更慘?」

  靈玉禁聲,本想說三郎哪裡趕您了,然她已經不敢再刺激表小姐了。表小姐故意矯情起來,她向來只有敬佩的功夫。

  ……

  陸三郎沒有得到羅女郎當時的檢討,在一眾下屬面前更是抬不起頭。奇恥大辱,她竟這樣。看到她跑開時他想追,但是他的面子又讓他下不來台。下屬們那奇怪的、憋著的表情,更像在刺激陸昀一樣。陸三郎一聲不吭,沉著臉回了軍營。

  一個隨從小心地送來冰塊,讓三郎敷一敷臉——陸昀這樣俊朗的面容,他被人扇一巴掌,那女郎力道還不輕,他的臉現在都有清晰的巴掌印。

  眾人窒息:就看到陸昀玉瓷一樣的臉上,帶著那清晰的巴掌印,他就這樣回去營帳中。

  被人參觀了一路。

  而隨從送來冰塊,更讓陸昀尷尬生氣。他的臉一點不像旁的郎君那樣糙,打一打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相反他容易留下的痕跡格外多……以前被她扇巴掌也只是在陸家丟人,而且眾人不知道扇他的是誰,這一次、這一次!

  陸三郎頂著巴掌印,大馬金刀地坐在營帳中生悶氣。他憋屈無比,卻無法置之不理,因知道自己若是不顧臉上的痕跡,接下來數日,他都見不了人。他不想自己被不斷提醒這件事……陸昀只好沉著臉,沒有將瑟瑟發抖的隨從罵出去,而是僵硬地取過了巾帕,裹著冰塊,敷到了自己臉上。

  臥在榻上平息怒火,好一陣子,陸昀自覺已經心情平和,才問羅令妤呢。

  隨從:「……女郎不肯道歉呢。」

  陸昀:「……」

  他忍著氣道:「我亦有不對的地方,我可以向她道歉。但她也得跟我道歉。我不能慣著她這樣動不動扇人耳光的毛病。若因此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何是好?」

  隨從心中想您大可放心,羅女郎只是對您這樣,她對其他人一直挺和善的。那麼漂亮的女郎,人家都哭了,您有什麼好計較的。但是這話當然不敢說出來,隨從只為難道:「……那僕再去傳話吧。」

  陸昀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垂下好看的、濃長的眼睫,躺在榻上,袖子蓋住臉。玉山扶蘇一樣雅致的人,這會兒舉手抬足間,卻透出煩躁。

  隨從去了好久,待陸昀開始吃晚膳了,隨從才臉色尷尬地回來:「僕將您的意思告訴表小姐了,但是……但是表小姐冷笑一聲,說您做夢。」

  陸昀:「……」

  隨從悄悄看,見坐起來用晚膳的郎君雖然在聽到那話後臉僵了一下,卻沒有大動作,左手還是捂著帕子覆在臉上。天氣冷,還要敷冰,陸三郎的臉雪玉一片,頰上沾發,烏髮濕潤。這樣的郎君若是被旁的女郎看了,定癡心一片。可惜、可惜……隨從心中嘀咕著,見吃了半天的陸昀砰一下摔了箸子,沉聲:「她總這樣,總這樣!」

  「每次鬧了脾氣,都要我去哄!我每次都是無緣無故與她吵的麼,我縱有錯,她為何每次都要我低頭?」

  一直是這樣。

  羅令妤平時對他言笑晏晏,討好他。但是她一不高興,就不理他。

  一不高興就不理他!

  要麼又需要求他了,才過來賠笑;不需要求他了,他若想跟她和好,就得他拉下臉去討她高興。如羅令妤那樣利益至上的人,每次討好他都帶著目的。而他、而他……陸昀越想越煩,且覺得自己這次並不算錯。他若是不實驗,豈不是死了都不知道原因何在?他錯的也只是被她不小心看到而已……

  陸昀道:「我沒錯。」

  隨從連忙說「是是是」,三郎哪裡會錯。三郎這樣俊美多才,天下人都捧著,永遠不會錯。

  陸昀道:「我不信她不跟我道歉,我且等著。」

  ……

  就如角逐一般,都等著對方服輸,對方道歉。

  以前吵架總是火氣多,又打又罵。這一次卻是冷暴力,不吭氣。

  陸昀照常訓練兵,羅令妤待在山上兩日,越住越失望。到第三日晚上,仍沒等到陸昀過來,羅令妤心涼了下去。她囑咐靈玉收拾行裝,準備下山吧。靈玉歎氣:「何必鬧成這樣呢?您只要說個好話,給三郎個臺階下就好了。郎君還是喜歡您的,奴婢這兩日總被三郎的隨從問話呢。三郎雖然不來,可他一直關注著您,吃沒吃飯睡沒睡好,他都在看著呢。」

  羅令妤坐在榻邊,看著侍女忙碌,她卻怔然出神。半晌,羅令妤道:「我實在委屈。我專程為他而來,我怕他出事,他自己卻不在乎。我又氣又傷心,他卻還跟我計較我當眾打他的事,最重要的生死之事他反而不在意……到底是太自大了,還是太自信了。覺得我一定會低頭呢?」

  「是我往日總讓他高興,總處處取悅他,他才覺得我應該一直取悅麼?」

  羅令妤垂著眼,怔忡:「……靈玉,我是習慣性地討好人,讓人高興呀。可是這只是我的行事風格,因我出身不好,身邊人如果討厭我,我就會過得很辛苦。可是陸昀……連他都覺得我討好他是應該的?」

  靈玉:「啊……」

  表小姐想的會不會太多了?

  然而愛情就是這樣。

  開心時他是天是地,是整個世界;失望時,他平時的一丁點兒缺點都會無限放大。多少夫妻因為一點兒小矛盾走到和離那一步,何況羅令妤和陸昀連成親都未曾,就鬧成這樣。

  羅令妤失落的:「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嫁給他。我和他都這樣驕傲,是不是不太合適。我該有一個捧著我的夫郎,他也該找一個真正溫柔的、體諒他那敏感情懷的人……」

  靈玉聽得怕死了,唯恐這位言行果斷的表小姐真的要和陸三郎分開。何至於此啊?不就是吵架麼?靈玉顫聲:「……用、用過晚膳我們再走吧。」

  羅令妤沒攔,看靈玉忽然變得膽小,一溜煙跑出了帳子。羅令妤仍靜坐著,垂頭思索兩人的感情。她和陸昀總是這樣,好的時候特別好,不好的時候,才能看到對方的缺點。羅令妤怔忡想是否在陸二郎的夢中,自己和陸昀始終有緣無分……是否預兆著現實中,她和陸昀也……

  「哐——」

  簾子忽然被掀開,羅令妤仰頭,看到陸三郎沉著的臉,還有在陸三郎身後探頭探腦、對她露出抱歉神情的侍女靈玉。靈玉很無措,她也不想出賣女郎,可是她一出去就被陸三郎的隨從堵住。陸三郎那手段……靈玉哪裡持得住啊。

  羅令妤自然清楚,她只是靜靜坐著,也不開口。她甚至有閒情逸致瞥一眼他的臉,小白臉上的五指印終於消失了。還是某人皮色底子好。

  陸昀一字一句:「你要離開我,跟我分開,嫁旁的男人?!」

  羅令妤:「……」

  她望了靈玉一眼:這話怎麼傳的?她就是擔憂了下兩人的未來,到這裡,就成了她好似下定決心要離開陸昀似的?

  羅令妤心中那樣想,面對陸昀,她卻只是冷淡道:「是又如何?」

  陸昀臉頓時漆黑如墨,額頭青筋繃的一下,眸子也寒了下去。

  隨從和侍女都被嚇住,羅令妤卻不怕。陸昀深吸一口氣:「你們都出去。」

  侍女和隨從:「……是。」

  陸三郎臉色那麼難看,他們真怕柔弱的羅令妤被欺負了啊。這可怎麼辦?隨從是陸三郎的人,不敢忤逆陸昀的命令去搬救兵。靈玉急得團團轉,卻是知道自己被老夫人送給表小姐做侍女,表小姐這樣精明,她要是向著陸三郎不向著表小姐,日後哪怕陸三郎和表小姐好了,自己在女郎這裡的威望也要失去。

  靈玉絞盡腦汁:「……啊,魏將軍!下山找魏將軍求助吧!」

  ……

  羅令妤是真不怕陸昀。她就安靜坐著,垂著眼瞼看自己的手發呆,哪裡管陸昀多生氣。

  侍女和隨從下去後,陸昀忽地走過來,坐到她身邊。他換了一副語氣,來握她的手:「令妤,別這樣……」

  羅令妤往旁邊挪,將手從他手中拿開。

  陸昀眸子一壓,眼底神色難看。他面上卻不顯,反而迎著她跟坐過去,再次去握她的手。心中幾多羞恥,陸昀面上卻討好她:「好了,別氣了。你也打過我了,讓我那樣丟人,氣也該消了吧?我後來又沒做什麼,你生氣,我不也沒再惹你了麼?令妤,別不理我了,好不好?」

  在隨從面前斬釘截鐵說自己絕不認錯的陸三郎,眼下沒人看著,拋棄了臉面,跑來討好羅令妤。

  陸三郎私下裡從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她仍繃著不理他,他伸手就將她抱入懷中,低頭在她耳上輕吻。羅令妤耳邊麻麻的,轟一下耳根紅了。她躲他的唇,氣得拍他摟著自己的手:「你幹什麼……別碰我!把手拿開……」

  「妤兒妹妹,別這樣啊,」陸昀低聲下氣,貼著她耳柔聲呢喃,「你才讓我生氣呢。怎麼能說要離開我呢。哪有人一吵架,就說要走的。你怎麼一點面子不給我呢?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羅令妤被他親得喘氣連連,要咬著唇不肯認輸:「那、那你去找以前的我吧……我、我,別亂摸!」

  竟是說著說著,她被那人壓到了床上。密麻的吻貼著後頸,他唇齒並用,她後背就紮了刺一樣,僵麻無比。食色性也,他的臉俯過來,近距離地與她蹭著鼻尖,唇若遠若近,他俊朗的面容在她眼前無限放大。他深情俯眼,將她摟在懷裡揉。羅令妤喘著氣,掙扎間卻漸漸失了力氣。

  陸昀試探的:「不要離開我,嗯?別嫁別人,好不好?」

  女郎眼角發紅,意識抽離一般。她咬著唇,卻在他溫柔的攻勢下,還是忍不住嚶嚀出了聲。張口時,唇就被他吻住了。

  這一次完全男上女下,她被壓在了他身下顫抖。羅令妤惱得,伸手在他肩上捶打。

  胸脯一顫一顫。

  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食髓知味,湊了過去。

  羅令妤推他:「……別鬧!我們還在吵架呢陸雪臣。」

  陸昀歎氣,頭埋於她胸間,聲音含糊無比,委屈無比:「我從不跟別人亂發脾氣,我就生你的氣。我有錯,你也有錯。怎麼吵都好,你別不理我呀。你不理我,我太難受了……」

  羅令妤反駁:「我理你,就是罵你,你不是更生氣?」

  陸昀輕聲:「我不怕你罵我,就怕你不搭理我。妤兒妹妹,你總是一不高興就走。我好像不重要一樣,你隨時都拋下我,隨時都打算和別的郎君在一起。你每次對我好一點兒,都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羅令妤惱道:「我哪有?!那是以前……我現在哪有利用過你?」

  陸昀幽聲:「可是旁的女郎纏我,我就沒見你吃過醋……你不在意我,你總有後路……你!」

  他被羅令妤咬了一口,喉間悶哼。羅令妤想說瞎了你的眼,我吃醋吃的都胃酸了,你還覺得我不在乎你。但她被親得呼吸紊亂,她有一腔話質問,然而陸昀怕她開口就拒絕他,壓根不敢給她說話的機會。二人壓於榻上,親吮時,節奏慢慢的,就脫離了陸昀的掌握。

  情深的男女不該獨處,不該離床這麼近。小小一張榻,一旦躺倒在上面,總有些事難以控制。

  哪怕兩人還在吵架。

  陸昀親羅令妤時,她由一開始的抗拒,到漸漸動情。她一開始推他,後來摟住他的頸,緊緊抱著他滾燙的身體。火一點就燃,本就喜歡對方,哪裡能見得對方這樣動情的模樣。陸昀眼眸眯著,額上滲汗,他喘氣的、迷離的樣子,讓羅令妤摟著他頸,動心無比。

  她便也去親他。

  扯他的衣帶。

  顫聲:「雪臣……陸昀……」

  外衫落地,中衣被壓在她身下。手揉著她發,陸昀與她碰著額頭,膝蓋向前抵到她曲著的腿間。輕輕蹭著,慢慢廝磨,陸昀似歎非歎:「……哥哥想與你抵足而眠啊。」

  羅令妤:「……」

  抵足而眠,說的那樣好聽,他實際就是想睡她而已。虧她現在已經聽得懂他這樣的挑逗了。

  他這人慣來輕佻,床上手段本就偏溫柔繾綣,待他與她相處多了,手段就也更多了。到這會兒,兩人額上俱是出了汗,羅令妤抵抗不了,心裡羞怒,仍氣著這個人。可是她一睜眼看到郎君,他眉目含笑、春意濃濃,她又生不起氣來。

  ……真是她的孽。

  陸昀纏著她。

  羅令妤被撩得難受,實在扛不住,只羞紅了臉,抖著聲音:「你到底要怎樣嘛,煩人!」

  陸昀不動聲色的,一邊與她廝纏,一邊仍試圖說話,化解兩人之間的矛盾。羅令妤一身汗,還得聽他在耳邊旖旎輕喃,囉裡囉嗦地解釋他不是尋死,他是有計劃的……羅令妤抬手就想撓他一臉:誰想現在聽他說這個啊!

  然她抬手,陸昀就敏感地抓住:「別對我動手……」

  ……

  陸昀這忍耐力,這手段,一個時辰間,兩人身上皆是汗。衣衫脫了大半,雪一樣的肌膚呼之欲出。空氣中燥熱難言,忍功堪憂。陸昀見羅令妤終於不再抗拒聽他說話了,心裡微喜,這才咬她吮她,要進去。

  然而門簾忽地被拉開,魏將軍大咧咧的聲音沖了進來:「陸參軍,聽說你欺負羅女郎……呃!」

  陸昀反應極快,被他壓在身下的羅令妤尚怔忡,一片男子的衣袍就扔了過來,將她抱裹住。不光如此,他抱住女郎翻身向外,以背擋住光線亮的地方。陸昀怒極:「出去!」

  魏將軍:「……」

  魏琮尷尬無比,急忙退出。

  ……

  一刻鐘後,陸昀黑沉著臉,臉色比一開始去尋羅令妤時,更加臭。典型的欲沒有得到解決的焦躁煩悶模樣。魏琮將軍只蹲在草叢邊,發呆疑問:為何他總是撞上陸昀和羅女郎卿卿我我的戲?

  那兩人不知道注意一下場合麼?

  實則兩人已經關上門窗躲在了帳篷裡,也不知道還能怎麼注意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5
發表於 2019-12-29 00:01:05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女郎的脾氣真是難以捉摸。

  陸昀前一日於私下低聲下氣地討她歡心,她也被他弄得喘氣不勻、眼角粉紅、口中嚷著要死要活。陸三郎自覺兩人的矛盾已經解決,雖後來被突然冒出來的魏將軍魏琮打斷有些生氣,但總體上稱得上神清氣爽。

  畢竟他也解釋清楚了自己那「尋死」,並非真的尋死,而是留有後手,生命危險不大。

  陸昀心中沉思:莫非正是因為生命危險不大,是以他自行可控制的生死,於死劫上無用?

  陸三郎自覺解決了問題,是以第二日清晨,將士們在操練前吃早膳時,靈玉托人急忙來說表小姐還是要收拾行李下山,陸昀便分外不理解。陸昀自去尋羅令妤討說法,他進了羅令妤的帳中,見女郎坐在榻邊親自折疊衣物往包袱重放。

  帳中也沒有旁人,他進來了,羅女郎只是眼皮揚了下,美目卻不抬。她專心地折著衣物,雲鬢花顏,金步緩搖。那玉白色的耳墜托著桃色臉頰,晃悠如小小秋千一般,勾得人心癢。而百疊裙裾曳到地上,裙尾繡著落梅,腰間粉白色帛帶疊在裙上,端的是明秀纖美。

  陸昀走過去,站到她身後,俯眼看她。她仍繃著臉,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陸昀眸心火苗微微跳了下,臉上浮起些微笑意,語氣溫溫地討好她道:「妹妹這衣衫好似是舊衣了。我予妹妹些錢財,妹妹裁幾件新衣如何?妹妹千嬌百媚,自是新衣來配。」

  陸昀伸手:「這舊的,不要也罷,留給哥哥做個念想吧。」

  羅令妤伸臂擋住身後伸來的手,惱道:「別亂拿!虧你也是世家郎君,豈不知舊衣比新衣穿著更舒適的道理?」

  陸昀笑:「肯理我了?」

  他從後擁她,她有些躲避的意思,讓他心裡發沉。陸三郎對旁的女郎沒有耐心,他從不用去討好人。對羅令妤,陸昀的耐心底線放低再放低。她不肯,他仍是坐了下來,從後抱住她腰,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這姿勢之曖。昧,以前也未曾有,陸昀是越來越放得開了。羅令妤卻百般不願,他清涼的鼻樑蹭著她脖頸,她雖然面容被染紅,臉卻一下子扭開,身子也盡力向遠離他的方向偏。

  陸昀臉色難看下去。

  沉默了半天,他才繼續溫溫地笑,手裡搓著她,口中柔聲細語:「又怎麼了?我哪裡又得罪你了,嗯?小矯情是情趣,矯情太過可不……」

  他話沒說完,懷裡的女郎卻一下子炸了。

  羅令妤跳起來,推開他,與那沉下臉的郎君拉開三步距離。陸昀坐在榻上,眸子幽黑地冷眼看她。羅令妤則扶著腰,身量婀娜。在陸昀發火之前,羅令妤先冷笑:「我就知道,你一貫如此。一貫以為事情就算解決了。」

  陸昀心裡厭煩無比,臉上就帶出了點兒影子。

  陸昀手扶額頭,偏頭看她:「沒解決麼?昨天不是哼哼唧唧,哭著『哥哥饒命』,滿意的很麼?」

  羅令妤漲紅了臉:他這葷話!

  她惱道:「那才不是我的真心話,分明是你鬧的。你每次都這樣,但凡你我意見不和,你都用這種方式解決。我每次不贊同你,你每次不想聽我說什麼,你就來磨我,親我……」

  陸昀一頓,想了下好像確實是這樣。

  他這人一貫不愛聽別人提意見,不愛聽人拒絕自己。于羅令妤身上,便是她每逢抗拒,每逢不聽他說話,他就親一親,抱一抱,蹭一蹭……

  陸昀面上浮起了笑影。光落在睫上,顫巍巍,再蕩在黑色瞳中。他似笑非笑:「你不喜歡,嗯?」

  羅令妤:「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我喜歡?」

  陸昀眉挑了下,那眼神意思分明: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妹妹你沉迷的樣子,嘖嘖……

  羅令妤羞得無法,在他挑眉時,她就被勾得心一癢。她氣得跺了跺腳,睫毛顫抖,說了實話:「……我只是為色所迷而已。」

  陸昀聲音拉長:「哦……那也夠了。」

  不過是絕代佳人,各取所需。

  羅令妤看他那眼神,就連忙道:「我只是被你勾引,我心中未必認同你。」

  陸昀不在意:「不過是親一親而已。」

  羅令妤微崩潰:「你那是普通的親一親麼?我要是鳥,你恨不得把我全身掉個個兒,把我身上的毛拔掉不夠,你還要再抖兩下好不好?!我都要被你抖禿毛了!「陸昀彎唇:「……」

  他手段一貫纏綿悱惻,溫情多憐。當他抱著她,若有若無地與女郎呼吸相貼,親她的脖頸,聞她的耳後,吮她的鎖骨……那種暗火燒著的感覺,女郎如何招架?羅令妤是哪怕心中提醒自己提升段數,一到陸昀面前,就忍不住被他牽著走。

  怪她確實喜歡他,確實為色所迷。

  羅令妤這樣的話,卻是取悅了陸昀。他勾眼,桃花眼多情,向上飛揚時,眼中流光徘徊,瀲灩勾魂。陸昀拄下巴聽得專注:「多謝妤兒妹妹誇我吻技。」

  羅令妤:「……哼!」

  她心中想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仗著比我多讀兩本葷書而已。待我、待我……遲早讓你伏在我身下,聽我調遣。

  陸昀雖然口上調笑,心裡卻明白羅令妤的意思了。她是覺得問題根本沒有得到解決,他只是拖延時間罷了。是以她仍要走,仍要不理他。陸昀歎了口氣,臉上神色微淡——這麼點兒事,反反復複,他是真覺得煩。

  若是以前,女郎如此糾纏,陸昀只一聲不吭,掉頭就走便是。

  羅令妤垂目,判斷著陸昀的神情,判斷他的底線在哪裡。她不能任由凡事聽他的,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她就沒有話語權;她也不能太過分,小矯情是撒嬌可愛,太過矯情,真讓陸昀生厭了,那又是不知道得何時才能和好了。

  聰明的女郎,應該把握住這個度。

  陸昀知道她想要什麼了,卻是沉默半天,撩她一眼。羅令妤被他看得茫然,獨見他撩袍起身,悶不做聲,這樣就掀開厚氈簾出去了。帳中一時就丟下了羅令妤一人,讓女郎面色青青白白,咬住唇。這一次,淚水是真的盈了睫。

  她心中委屈又生惱,受不了他擺臉色,一下子撲到榻上,嚶嚶哭泣:「有什麼了不起!誰稀罕你……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日後我再不理你了!嗚嗚嗚……混蛋陸昀,嗚嗚嗚……」

  陸昀再掀簾進來,便見她趴在榻上哭,還聽她嗚嗚咽咽地大罵他。陸昀腳步緩住,一時心疼她哭得肩膀發抖的樣子,一時聽著她哭哭唧唧竟覺得可人憐愛。陸昀將東西放下,坐下來笑著從後把她摟抱回來,手指揩她的眼角淚痕,調笑道:「嚶嚶,你怎麼又在背後罵我?我一日被你罵八百遍吧?」

  手指擦不夠眼淚,他又拿袖子去擦。看她嗚嗚咽咽、肩膀一顫一顫,眼睛、鼻子全是水痕。而且……哭得妝花了。平時總逗羅令妤妝花了,讓她緊張;但她真成了小花貓,他卻不說。陸昀忍耐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別過了臉。

  羅令妤立刻捶他肩,崩潰:「你在笑是不是?你是不是在偷笑?!人家氣死了,你還笑得出來!」

  她噘嘴,幽怨無比地瞪他。又轉而摟住他脖頸,將眼淚往他頸窩蹭。羅令妤到底是小手段不斷,知道陸昀去而複返是什麼意思,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知道男女相處之道,她越是蹭他嗔他,摟著他依偎他,他才越喜愛她。

  女郎又嬌又俏,美豔魅惑刻入骨髓,勾他心神。

  惹得郎君俯眼,握著她手,親吮她的手指,得女郎「嚶」了一聲。陸昀心裡其實知道她那小心思,卻到底被她撒嬌撒得心情好了起來。一手摟著她,一手拿過自己取來的紙遞給懷裡淚眼婆娑的女郎看。陸昀伸手捏她的鼻子,力道不輕:「沒良心的,我為你寫點兒東西,你倒在背後罵我。」

  羅令妤抽抽搭搭,努力抑住了故意惹他心疼的淚水,揉著眼睛去看他遞來的紙。紙上墨蹟未乾,筆跡龍飛鳳舞,這一筆好字,書法大師之作,一看便知出自名士陸三郎。羅令妤心中砰砰,傾慕了一番未來夫君的藝術涵養後,才去看他寫了什麼——

  陸昀在紙上寫了針對二人的兩條規定。

  第一條,他絕不拿生死問題開玩笑,日後再遇此事,絕不隱瞞,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第二條,羅令妤日後不得在眾人面前給他難堪,打他的臉面。有事可以私下鬧,不能在外人面前讓陸昀丟人。

  羅令妤看得認真,手中被塞了兔毫:「若是答應,就簽字吧。日後我們照著約定行事,這種問題,再不要吵了。」

  羅令妤心中滿意,看到他早已簽了名,她才在跟在後頭簽字。她簽字時,陸昀俯著眼皮子看她,目中浮起寵溺笑意。她寫完字,紙被撕開,二人各自留了一半,這才雙方皆滿意。羅令妤達到目的,看陸昀便怎麼看怎麼順眼。

  想她怎麼這樣幸運,喜愛的郎君不止才情出眾容貌出色,他還知情識趣,一點就通,不必她說半天,他都不知她在氣什麼。

  摟著郎君脖頸,羅令妤仰起臉,溫柔密語:「雪臣哥哥,吵了一早上,你頭疼不疼,你餓不餓?我給你加餐吧?就給你一個人做,旁人都沒有的。雪臣哥哥不喜歡和別人分享東西,你喜歡獨份的東西,我知道的。」

  美人仰目殷切而望,本該賞心悅目。但是她不知,她哭得暈了妝,臉上紅一道黑一道,黏黏糊糊。陸昀還這樣壞,看到了也不說,只在自己心裡悶笑,忍得肩膀顫抖。陸昀一本正經道:「多謝妤兒妹妹體貼,那就去吧。」

  羅令妤歡喜「嗯」一聲,也不收拾包袱了,起身與他親了一下,就娉娉嫋嫋地出去。陸昀坐在帳中等候,低垂著視線,果然過一會兒,聽到外面腳步聲奔回來,某人氣喘吁吁,女聲怒極:「陸昀!你給我出來——」

  知被人發覺,陸三郎笑倒在榻上:「哈哈哈……」

  ……

  在眾人看來,陸三郎和羅女郎吵架後,兩三天后就詭異地重新好了起來。羅令妤不再說要下山了,重新扮演她那溫柔小佳人的形象,在軍營中對人噓寒問暖。陸三郎和羅令妤如膠似漆,讓人詫異無比,聊閒話時,就有將士好奇地問陸三郎是如何討得女郎歡心的。

  陸三郎避而不談。

  他那沒臉沒皮的事,自然不會讓人知道。

  而羅令妤果真在人前給足了他面子,還為打了他巴掌而特意道歉;眾人見證下,陸三郎也紆尊降貴地道歉,說不該惹她生氣。

  他二人甜甜蜜蜜、裝模作樣地作秀,讓軍中將士們看得羨慕,也讓其他上山本想來勾搭陸三郎的南陽女郎敗興而走。

  這樣膩歪了數日,羅令妤下山後,也多次回來看望陸昀,給軍營中將士們送冬衣、送糧食。幾次三番,將士們都知道羅女郎過來會帶必需品來,紛紛盼望羅令妤的到來。直到時入十一月下旬,冬至日前夕。

  羅令妤再次登上山來,與陸昀一道為將士們慰問將士時,忽而大地猛烈晃動,她向後趔趄幾步,跌入陸昀懷中。原本放鬆的將士們一下子警醒,站了起來,派人去查探。陸昀面色凝重,過一會兒得知消息,北軍開始大力反擊,兵至城下,重新攻城。

  陸昀當即讓人聯繫魏將軍,也不在山上多待,而是下山援救。他匆匆讓人送羅令妤回去,羅令妤當時沒吭氣,但車到半途,她就下了車,往山下大部隊的軍營中去。她觀陸昀的臉色,知此戰蹊蹺,恐不好應對。如她這樣的弱女子,當務之急,當在後方救死扶傷,幫熬粥準備糧食,為前線將士緩解壓力。

  北方軍隊這一次攻擊火力甚強。

  南軍盡力抵抗,死傷數仍不斷攀升。

  魏將軍和陸昀等人如臨大敵,日日討論敵軍為何突然如此火力猛烈,得了何方相助。二人臉色難看,單是北軍還可抵擋;若北軍多了救兵,南軍就孤立了。

  戰火燎燎,吞併北方。

  ……

  當北方戰火燒起時,因資訊傳遞不暢,南國國都建業沒有第一時間得知戰況。然北軍炮轟南軍城門當日,在朝堂上,陸二郎就眼皮直跳,隱隱有不祥預感。這預感來得強烈,讓他精神恍惚,以致朝堂上雙方政敵的對峙,他都晃神,未能參與。

  早朝結束後,陸二郎未出皇城,直接去衙署辦公。今日遞交來司空府的卷軸甚多,全要陸顯一人整理。整理至中午時,困頓至極,陸顯趴在案頭入睡。這一睡,他那個時間線混亂、不知何時而至的預言夢,重新回來了——

  雪山蒼茫,賓至如歸,白衣勝雪。

  戰火下的城門,混著煙霧和鮮血,埋著無數屍體。敵我雙方交戰,有名士偷渡,自北國而歸,前來南陽尋陸三郎陸昀。

  此人峨冠玉帶,裙屐風流,舉手投足間,大有建業烏衣子弟之翰逸神飛。當他抬目,於汙髒中,露出自己的臉,旁觀的游魂陸顯當即一震。而看他望著陸昀,啟唇而笑:「衍自歸來,得見三表哥,不勝歡喜。」

  陸昀神色微動,握住來人的手。若有所覺下,他迎少年郎君入帳內詳談。

  而旁觀的陸二郎震驚著,恍惚著:這個少年郎君……是他的表弟,他姑姑的獨子,羅表妹的堂哥,羅衍。

  自和母親一起回到建業,羅衍讀了兩年書後,就去遊學天下。連續兩年未歸,作為母親的陸英自己都不著急,陸家人自然也沒有旁人問羅衍的行蹤。陸二郎一直以為這個表弟在南國諸郡間遊學。

  到夢中所見,他才知羅衍不知何時,竟去了北國!

  羅衍的歸來,帶來了一個重磅消息。

  ……

  陸顯從夢中驚醒,一頭熱汗,奔至案頭寫書,草書瘋舞,他急急忙忙地要寫完這封書,給三弟送去。只盼來得及,盼三弟提前提防!

  他做完了這個夢,在夢中見到了白衣翩然的表弟羅衍。到這一刻,夢中所有資訊才拼了完整,他才終於明白三弟到底是如何死的!

  南國朝堂的召而不允糧、北國公主的讒言、北方諸郡不信任陸昀不肯和他合戰、雪山中陌生少年的刺殺……再加上羅衍帶來的這個重磅消息!

  這些全都湊到一起,才害死了三弟!

  現實和夢已經不一樣了,該到來的卻一樣會到來。寫信的陸二郎手發抖,提醒自己:快些,再快些!提前掌握這一切,三弟才能脫困啊!

  ……

  戰火下,羅令妤在軍營中幫忙給傷患包紮。這一日,她迎來了一位貴客,貴客點名要見她。羅令妤詫異無比,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竟有這樣的臉面。她洗漱一番,整理了衣容後才被一個小兵領去見人。

  營帳中,少年先行轉身,目光幽若地看來。

  羅令妤訝然:「衡陽王殿下!您不是在汝陽麼,怎麼來南陽了?」

  劉慕淡聲:「我本在汝陽,救了一個人,這人一定要來南陽,見陸三郎。我說起你時,他更激動……這人自稱是你堂哥。」

  劉慕身後,另一個少年郎君轉身,微笑著看那站在帳門口的少女。羅衍眉目溫潤,結合陸家、羅家兩家的血脈,他相貌甚好,拱手作揖時,讓羅令妤不禁上前相扶。

  羅令妤:「堂哥!真的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大伯母說你在外遊學。」

  羅衍原本目光溫和地看著這個妹妹,他與羅令妤的關係,要比和尋常人親昵多些。只是聽到羅令妤這麼說,羅衍才想起要緊事,皺了眉頭:「聽衡陽王殿下說,這邊戰略佈局,由三表哥負責?我有重要消息告訴三表哥,你快帶我去見他!」

  羅令妤目光閃爍,應了下來,讓小廝去傳話。

  她與羅衍堂兄妹之名,幼年時長大一處,羅衍作她哥哥,比大伯母要疼愛她很多。但是自汝陽城破,羅令妤和大伯母一家失散後,算下來已經五年,羅令妤未曾見過羅衍。五年未見,就算她自私,然她不知羅衍今日是何品性,自要站在陸昀那一邊,琢磨堂哥會不會傷人。

  畢竟衡陽王話裡那沒有說的意思……好似是羅衍自北國而來。

  ……

  當夜,陸三郎歸,與羅衍相見。時間倉促,羅衍隨陸昀入帳,顧不上寒暄舊日之情,抓緊時間告訴陸昀:「表哥,我在北國遊學時,收到了你寫給名士們的信。你可知北國視你為大敵,哪個名士幫你,他們就抓了人,不讓出來?」

  陸昀眉心一跳:「你也被抓了?」

  羅衍:「反正我逃出來了……我是在被抓中與人接觸,得知了一個消息。那北國抓了一個火。藥大師,為他們研製新型炸。 藥,要用來對付南國。那位大師也是脾氣傲,不肯交出配方,怕自己交了配方就得死。如今那火。藥大師還被關著……表哥若有法子,就救他吧。待他出來了,北國沒有了新型炸。藥,就無法威脅我南國。」

  陸昀望了他一眼:「……你這消息晚了。恐怕這火。藥,已經被北國用上了。」

  新一次的反擊戰,北國火力甚猛,原來是這個原因。

  羅衍一愣,然後臉發白,跌坐:「啊!怎會如此?難道南國要敗麼?」

  陸昀沒有回答羅衍,而是心中一動,站了起來,在營中踱步。他心機敏銳,舉一反三,當羅衍告知他這個消息時,不用陸二郎寫信再婆婆媽媽地告訴他夢裡又發生了什麼。陸昀眸心微微跳躍,眼中光亮了起來,唔一聲——

  原來如此。

  雪山,一隊軍,敵國追來。

  原來他帶那些人,是深入北國,去救那些被連累的名士,還有帶走那個火藥大師的。

  不然,魏將軍不會放心他獨自領兵上戰場。

  當時情況,當是魏將軍控著這場戰,他去敵後救人。敵軍追擊猛烈,他死于大雪大霧日。然火藥大師成功被送回南陽,為南陽爭取了時間,爭取到糧草也送來的時間。

  南陽才能大勝。

  南國才能不敗。

  ……

  陸昀低笑,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

  羅衍一派茫然,看陸昀走出營帳。神清氣爽,陸昀出營帳,卻是不經意間抬頭,看到衡陽王劉慕和羅令妤站在一同說話。那兩人雖然神色正常,但站在一起,就如一根刺一樣紮在陸昀心口。

  陸昀沉默了一下,開口:「公子。」

  劉慕看來。

  陸昀慢慢道:「令妤已與我定了親,她現今是我未婚妻子。」

  劉慕:「……」

  皺了眉,仍不解陸昀這是什麼意思。

  陸昀說完,也覺自己多話。在羅令妤忽然笑起來的目光下,陸三郎鎮定自若,隨意扯了個理由:「我與令妤定親,又與殿下早就相熟。殿下不該給我二人送禮相賀麼?」

  劉慕:「……」

  他匪夷所思:……這人想收禮想瘋了?等等,這路數……怎麼和他那個說話亂七八糟、找不到邏輯的二哥有點像?不愧是一家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6
發表於 2019-12-29 00:01:19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衡陽王不待見陸家人,到底嗤之以鼻,沒去送什麼所謂的賀禮。陸三郎也是隨口找一個藉口,宣告自己對羅令妤的主權,告誡劉慕不要碰。他也不在意什麼禮物。

  眼下更重要的,是既然他已經差不多猜出自己的死劫對應的是什麼,接下來自是想辦法應對。

  朝堂那條線,他讓人快馬加鞭送信給建業,要陳王儘快送糧送人,不能再拖。

  而南陽這邊,之前訓練了許久的先鋒軍,若要救人,正好用上。

  夢中他的敗局,各種原因導致。現實中,陸昀就一一填補這些缺口。自古以來,邊關之境,朝堂向來忌諱各地郡守、駐紮將士私通。是以即便陸三郎到了南陽,南陽周邊的諸郡,幾乎不配合。夢中陸昀死,也有無人接應的緣故。

  然現在不一樣。

  衡陽王也是外來客。劉慕與陸昀一樣不怕朝堂的忌憚。其他諸郡配合需要時間,需要商議。劉慕卻是一分析利弊,他就能點頭。

  少年郡王骨子裡孤傲,又有大將果決之風。邊關的幾個月生死歷練,讓他目中的戾氣消失了很多。鮮衣怒馬的少年時期正在離他遠去,他逐漸越來越沉默,肅殺。

  與陸昀、羅衍二人一道站在卷起氈簾的帳篷中,大案上擺開地形圖。陸昀說起救大師、名士的行動:「……戰局重新偏向對方,火。藥大師不能被北國所用。大師如今被軟禁,正是心不甘情不願之際。我乃當代名士,若我親自前往,當可說服大師與我走。而其他寫文章抨擊北國的名士真流,同樣要救。既要突擊先行,自是先鋒軍最好。既是先鋒,後方當有人接應……」

  夢中一定是魏將軍派人接應。但那時南陽被困,魏將軍分。身乏術,顧忌不周。

  現實中……劉慕手指曲在桌案上的圖紙上敲了敲,沉吟:「我的兵原本就在山下,和北軍周旋。若你從此地入境,我可接應。」

  陸昀「嗯」一聲,再拿朱砂點畫,與衡陽王商量細節。待討論問題到了名士被困之地洛陽,陸昀微沉思。洛陽乃大郡,北軍的後背補給都要過洛陽,洛陽戒備森嚴,進出不易。若要在洛陽救人,那是要費些力氣。

  羅衍提供了一條有效訊息:「洛陽太守,管制甚嚴,在洛陽待了五年,勢力不可謂不大。然洛陽太守有一不為人道的缺點,少人所知,他好女色,卻不舉。我之前在洛陽流連,被洛陽太守奉為座上賓,救過一個慘遭他毒手的少女。我才知他幸過美人後,怕自己的缺陷為人所知,就將人殺了。他在府中不知囚了多少美人。」

  陸昀目光輕微一跳。

  耳邊忽聽到女郎清泠又溫柔的說話聲。

  站在帳下的幾個男子都向外看去,見是羅女郎正配合軍士,發放過冬衣物。女郎輕言細語,回眸間美波漾漾,每個被她看過的、說過話的郎君,都或通紅臉、或癡癡回望。男人好色,如此佳人,誰不喜觀?

  羅令妤察覺到這邊目光,轉肩望來,盈盈一笑。

  這是自己的堂妹,羅衍心中無異樣,卻也覺得妤兒這模樣,比小時候俊多了;陸昀目光一閃,被那招人的麗色晃了一眼,然他定力非常,面上也不顯;劉慕卻是真真正正的,被女郎那驚鴻一現的回眸弄得滿眼驚豔,之後才有黯然惆悵之心。

  劉慕喃聲:「太守好色,府上又囚禁了許多美人。然絕色佳人,傾國之姿,誰能比羅娘子更合適呢?」

  既有傾國傾城貌,性情又機敏狡黠,何不好生利用自己的優勢?以劉慕對羅令妤的瞭解,此女心思略微蛇蠍,未必不願……

  羅衍目光一動,有些認同劉慕的話。他的堂妹,確實美得過分了些……

  然而陸昀一口回絕:「不行。」

  劉慕瞥他一眼:「我知你將她視作你的女人,不願她在旁的郎君面前露出美色,惹人覬覦。但大男子行事,豈因兒女私情卻步?自古西子,貂蟬,無一不為主君之事而奔波。羅娘子卻不行?」

  陸昀淡聲:「不必多說,絕對不行。」

  劉慕與羅令妤感情不深,心中更有一絲難言的報復一般的暢意,想看陸昀辜負羅令妤,拋棄羅令妤。好似那樣,便能證明陸昀不過如此。這位向來與陸昀不和的少年郡王眯著眼,似笑非笑地嘲弄:「或許該讓羅娘子知道,讓她自己做出選擇?羅娘子捨生取義,也定願意為此小小犧牲吧?」

  陸昀目光抬起,看向劉慕。

  劉慕目中嗤意不減。

  銳意直面,四目之下火星竄起,青年與少年對立而戰,皆是挺拔。一如庭前芝蘭玉樹,風流無雙;一如路盡險峻山崖,鐵骨錚錚。劉慕臉上的神色收起,看陸昀盯著他:「我說最後一次,不行。你若敢讓她冒險,我絕不放過你。家國大事是家國大事,然你知道我,我願意做事是我願意,我也可以不在乎。」

  「這南國天下,本就不是我的。它不姓陸,它姓的是劉。」

  陸昀輕聲:「你若欺負了她,我定攪得你劉姓江山不死不休。」

  劉慕:「你敢!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在說什麼!你難道還敢謀逆?!」

  陸昀目中便有帶了絲絲笑:「你覺得我敢不敢?」

  這一下,劉慕心中怒火燒起,卻又忌憚而不敢言。他在心中咬牙切齒,想世家之壞!正是這種世家的超脫地位,才將南國拖入泥沼,而今尾大不掉,只能共同沉淪。陸昀這是威脅他……陸昀此人他是瞭解的,裝得是光風霽月清高出塵,好似心中裝滿了家國大義……但此人實則自私!

  二人對峙,羅衍在一旁遲疑而尷尬的:「……你們在生什麼氣?不讓堂妹去,表哥定有別的法子。表哥還未說,你們就要打架的樣子?是我錯過了什麼嗎?」

  陸昀和劉慕卻都不再開口。

  轉過眼時,直接跳過羅令妤這個議題,討論接下來的內容。劉慕再沒提羅令妤如何,陸昀也沒說他打算怎麼取得洛陽太守的信任。但是陸昀心中隱忍,努力控制自己。他那般敏銳,他一眼察覺劉慕對羅令妤有好感。

  劉慕喜歡羅令妤!

  在陸二郎的夢中,劉慕還娶了羅令妤!

  陸昀心中何等嫉恨,然而苦不能言,不能挑明,唯恐讓那二人真的生了情。

  如此憋屈!

  還得忍!

  但凡有別的人更值得相信,陸昀都想讓劉慕滾蛋,不要在羅令妤眼前晃來晃去。

  ……

  陸昀和劉慕暗地裡較勁,表現出來的,便是格外體貼羅令妤。只要有機會,他就不動聲色地在人前與羅令妤做些親昵的動作,拉手都是常態,他乾脆在用膳時,抓住機會要一口一口地喂羅令妤。

  劉慕臉黑黑的,冷哼一聲,掉頭就走。

  羅衍:「……?」

  他訝然之後,若有所覺,但也只能當做不知。只是看向羅令妤的目光,羅衍帶了幾多感慨:誰能想到小時候那個小丫頭,長大後,這麼勾男人喜歡呢?不過妤兒這般活潑機靈,嘴甜手巧,得人喜歡,也是正常。

  羅令妤受寵若驚地享受了好幾日陸昀的親昵對待,直到隨著戰局發展越來越嚴峻,計畫商量妥當後,陸昀來找她,說了自己對夢中危機的猜測。

  當夜星光寥寥,山中起霧。

  羅女郎心靈手巧,本抱著一張圖紙研究,思忖如何給將士換上更保暖的衣袍,如何讓南陽的世家給錢。陸昀這樣慢慢說來,她心裡一空,手一下子被針紮破。而她渾然未覺,開口即道:「太好了!知道你會因為什麼而死,那這事就讓別人去做好了。」

  管別人去死。

  陸昀蹲下來,拿帕子包住她的手,卻搖了搖頭。羅令妤看他那神色,心中便一沉,臉色淡了下去。果然陸昀漫不經心:「對待危機最妥的法子,是去應對,而不是躲避。逃是永遠逃不了的,後退一步,變數十步。我不會走逃避那一條路。」

  他大概說了下自己的計畫,只為讓羅令妤放心:「……我有如此多的安排,我不會死的。信我,令妤。」

  羅令妤眸子緊縮,猛地將手抽走。

  她面沉冷,起身要走。陸昀早料她會如此,同時跟她起來,伸手抱她入懷。而羅令妤也早就料到,她轉身就一手打在她胸前,渾身發抖:「你就高風亮節!我就小心之人,上不得檯面!我就是不在乎其他人生不生死不死,我就是只在乎你一個。你又覺得我自私自利是吧……」

  「沒有,沒有,」陸昀抱著她哄她,低頭親她臉被她躲開,他一徑道,「我知道你只關心我,我心裡高興呢……」

  羅令妤睫毛上沾著淚,哽咽:「你高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送死。」

  陸昀便笑:「這話說的。哥哥還沒娶到你,還沒兒孫滿堂,哥哥怎麼捨得送死?我都說了以後不會在生死之事上騙你,你看,我說實話你又不高興。哎,令妤、令妤……」

  他輕歎著,將不悅的女郎揉著。他手插入她蓬鬆雲鬢間,他俯下臉,與她貼著面,讓她看自己專注的眼睛。

  陸昀輕歎:「令妤、令妤……」

  一聲聲,又輕,又溫柔,又纏綿。只是這樣呼吸繞著,輕聲喃著,眼底情深著,被他摟抱的女郎,脊椎上就生起了戰慄感,血液滾燙了起來,被他撩得紅了臉。

  羅令妤噘嘴:「叫魂呢!」

  陸昀一聲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一觸即分。

  輕輕碰一下,羅令妤忽而抬目,她踮腳,摟住他脖頸,與他熱情親吻。她忽然的熱情,讓郎君渾身重重一震,啞啞嘶了一聲,箍她腰的手臂收緊。他難以抑制地「嗯」了一聲,聲音過沙一般。陸昀向後退,靠在了帳中所撐的柱子上。

  抬手罩住了她的後腦勺。

  不緊不慢,手指曲著,壓著她的發。

  ……

  山中寒氣漸起,守將按著時辰輪換。一輪圓月高照,清寒之光被風從氈簾縫隙中捲入,絲絲縷縷,微微弱弱,落在青年男女相依的頰面上。

  水一樣流動,桃花一樣妍麗。

  那壓抑的、深情的、戰慄的親吻。

  那你追我趕,抵死纏綿。那悶不做聲,吮聲細微。

  帳中爐上的火燒著,火苗高躥,也燒在兩人的心上。他的袖子流雲一樣,落在她頰畔,她頰畔的紅色,將他袖子染得暈粉滿滿。由開始的站著,到情難自禁,到一路纏綿著褪了衣衫外罩,歪倒到了床榻中。

  那女郎長髮散落,瀑布淙淙。她眼角緋紅,眼波流轉,秋水嫵媚。她藤蔓一樣纏著他,抱著他。他仰頭,她便親他脖頸;他身子退開,她就尋他的唇。

  外頭一聲鴉鳴,猛將陸昀混沌的神智驚醒。

  他一下子清醒,看到兩人在做什麼。扣住女郎圓潤的肩,他狼狽偏臉,不敢多看。此情此景,自他第一次無意中看到她赤著身,他就肖想無比。然而、然而……陸昀啞聲:「不行!令妤起來,別勾我……」

  羅令妤卻抱著他,蹭他。她目中笑意生,狡黠地鑽入他滾燙的、僵硬的懷中,抬頭舔他下巴:「不,我偏要勾你。」

  她向上爬,與他額抵額,又咬他的唇。她如闖入他夢境的巫山神女一般,雲起霧繞,似仙又似妖。陸昀欲意漸重,口上說著不行,眼底瞳火卻亮得灼人,手摩挲著她手腕內側細嫩的肌膚。

  膩滑,芳菲。如酥,似雪。

  女郎含笑:「雪臣哥哥,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你總不碰我,是怕我懷了你孩子,又深陷戰火,無法自保,你也保不了我。哼,那我偏偏要與你歡好,要懷你的孩子。你要是不在了,我就要被那些豺狼一樣的壞人欺負死。」

  「我只是亂世中一個柔弱的小女子而已……你泉下有知,就看著可憐的我被欺負死吧。」

  她嬌嬌弱弱,泫然欲泣,窩在他頸窩間,故意使壞。

  陸昀握著她纖細手腕的手一緊,她又嚷:「哥哥,你抓痛人家了!」

  陸昀:「……」

  既歎又笑,目中火卻滅不下去了。

  真是要命……她這段數一提高,他就丟盔卸甲,扛不過去……陸昀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他親她時,又喘著氣道:「我說了不會死,就不會死!你這個笨蛋!」

  羅令妤:「……」竟然罵她笨蛋!

  她當即哼哼唧唧,纏纏勾勾,一下子讓他去了半條命一樣。他忽然無力,又忽然激動,盯著她的眼神,幽暗深沉。

  ……

  顛鸞倒鳳。

  泛黃書冊被扔在了地上,燭火爐火都滅了,夜裡鬧得不像話。

  松木錦墊扔了地,一應床上物件被掃下。還怕被外頭人聽到,壓抑著不敢叫出聲。身上盡是汗,盡在抖。女郎每次壓抑不住地低吟出聲,都被郎君以口堵住。而唇齒勾著,親吻便又漸漸地拐向曖。昧的地步。

  他是真喜歡她。

  愛她的腰。

  她的腿。

  她的胸。

  最是流連忘返,讓他沉迷,不如平日陸三郎那樣自持身份。

  夜裡總是暴露人心中最深的念想,他的念想就是她。狂風驟雨催催加身,他抱緊她,聽她哭泣,聽她求饒,而他心中何等興奮——

  想與她抵死纏綿,那不是假話。

  他長這麼大,就喜歡這麼一個妖精。

  偏羅令妤不省心。清晨起來,她兩靨生春,烏發散枕。女郎氣息懨懨地歪在床上,肩上俱是青青紫紫,手臂都麻的抬不起來。她幽怨地躺在床上,看陸昀在微光中起身,盯著他後背上明顯是女子所為的抓痕看。看到他後背脊骨流暢,只抓痕一道又一道,像是雪山上踩出的腳印一般。羅令妤看著,便又開心了起來。

  羅令妤看他穿好衣服要趁天未亮溜出去的架勢,哼一聲:「吃飽喝足,轉身就走。人家做妓的還有嫖。資呢,你什麼都不給我。」

  陸昀腳步一頓。

  回頭,他微笑,眼中若有星河燦爛,蕩漾著落湖:「那哥哥的精兒是喂了誰吃?」

  羅令妤一個枕頭就砸了過去:「……流氓!」

  陸昀低笑,將砸過來的枕頭給她扔回去,他再要走,羅令妤又叫住他。羅令妤在後:「陸雪臣!」

  陸昀:「嗯?」

  羅令妤靜了一下,輕聲道:「你不要轉頭,你聽我說,我怕你一轉頭我就想哭。我就是要告訴你……我可以給別的郎君做遺孀,我獨獨不給你做寡婦。你、你聽懂了麼?」

  陸昀心口猛顫,他這樣聰慧,如何不懂。他在她心裡始終不一樣……愛也是,恨亦是,不留情面,同樣是。

  他啞聲:「聽懂了。你……放心。」

  ……

  那是陸昀臨走前,羅令妤與他最後的溫存時刻。之後他一徑忙著安排事務,羅令妤也有後備事務要做,兩人再未有時間湊在一起多說兩句話。偶有目光交流,情意纏纏綿綿,看得羅衍和劉慕都不自在——這兩人之間那若有若無、若遠若近的感覺,旁人根本插足不得。

  冬至之日,陰陽交割,萬物亡寂,迴圈始複。陸昀帶著一隊先鋒兵,在魏將軍和衡陽王的兵力掩護下,離開了伏牛山,悄悄潛入北國,誓要救出人。

  羅令妤站在山巔,守望相送,裙裾衣帶被風吹拂。

  既然要隱瞞敵軍,自然在山巔看不到陸昀那一隊人的行蹤。看了一會兒,她便轉身下山,繼續忙軍中後備事務。在陸二郎的夢中,她是否追過他,是否等過他,是否轉眼間,兩人就越走越遠……

  命運在悄然變化,初時潤物細弱無聲,自有之後洪濤席捲之磅礡!

  ……

  陸昀和先鋒兵們摸到了洛陽,如羅衍提示的那般,敵軍守衛森嚴,很難混進去。他們好不容易進了城,也是三三兩兩分散。火。藥大師被關在洛陽太守的府上,他們百般打聽,知道了洛陽太守好美色之名。

  然太守好美色,美色卻瑟瑟發抖,不敢入太守的府邸。

  太守的府邸除了軍士每日進出報導,其他人,再能進去的,就是被太守挑選出來的歌女舞女了。

  眾人懊惱:「我們在北國不熟,到哪里弄美人去?郎君,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難道他們這麼少的人,還能硬打進去救人?

  陸昀摸著下巴,不以為然:「不就是美人嘛,那有何難。」

  眾人:……真是好大的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真帶了美人呢!

  但太守要的明顯是非一般的美人,尋常美人,哪裡入得了太守的眼?而那等絕色美人,恕他們之言,這麼多年,他們就見過陸三郎的未婚妻羅女郎那樣一個……陸三郎根本不可能讓他未婚妻淌這渾水。

  很快,他們發現他們錯了。

  他們跟陸三郎隨便找了一家歌舞坊進去,陸三郎讓他們稍等。人都散開,三三兩兩地頭疼嗑瓜子討論,愁苦該如何混入太守府。忽然,一個人的肩被從後拍了一下。

  這人回頭,一聲嘶。其他人警覺,紛紛回頭,然後齊齊震住:在他們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個子高挑、神色冷淡的美人。美人雲鬢花顏,輕衣緩帶,眼波流轉間,那樣的倨傲、不在意。幾分淩厲,幾分魅色,矛盾的氣質和於一身,便讓她顯得冷豔十分。

  這是一個氣場強大、冷而豔的佳人。

  眾人幾乎看呆,被美人拍肩,激動地結巴道:「女、女郎叫我?」

  直到這美人開口,張嘴便是男聲:「怎麼樣,還行吧?」

  眾人一個哆嗦。

  臉色漸漸發白了:「三、三、三郎?!」

  ——竟是陸三郎親自扮絕色美人,要去誘那太守?

  看他們面色古怪,陸昀挑了下眉,隨手拿起鏡子端詳一二:「很奇怪?我自覺不錯,我家妤兒妹妹平時就是這樣打扮的。我看著不壞啊?」

  陸昀是不可能會女兒家化妝的,但他有個羅令妤那樣的情人。他的妤兒妹妹,自來重色,每次與他出門耍玩,不打扮上幾個時辰是不可能走、不可能出門見人的。陸昀也說過她,也不能理解她天生麗質,為何還要如此折騰。

  然而在羅令妤的固執己見下,陸昀學會了畫眉、塗脂、畫花鈿之類丟人的技能……如今正好一用。

  眾人失魂落魄的:陸三郎真是、真是……不愧是建業有名的玉郎!他是怎麼能厚臉皮,這麼自然地照鏡子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7
發表於 2019-12-29 00:01:29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建業丹陽陸三郎,生而神俊,姿容不凡。

  因知陸三郎是男兒,是以看到他著女裝,不顯彆扭,反見韻。味絕佳時,換上常服的一眾南國先鋒軍軍士都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來。如此身量高瘦、氣質偏冷的女郎,若不知是陸三郎扮的,他們也看得眼熱心赤,然知道是陸三郎扮的後……眾人齊齊打個哆嗦,猜出了陸昀的意圖:「您不會打算親自上陣,誘那太守吧?您容色是好,個子高也勉強說得過去……聲音怎麼辦?」

  陸昀不以為然,撩袍而坐。他沒有一副女氣,然因眉目清雋、氣質清冷,更如仙子般超凡脫俗了:「多練兩日,平時少說話便是。」

  陸昀再讓眾人對他的女兒裝提意見,眾人打著哆嗦圍他轉一圈,也提不出什麼意見來。絕世佳人,氣質各異,有如陸昀未婚妻羅女郎那般風流嫵媚的;自然也有如陸昀扮出的這副冷淡明麗色。甚至某種程度,越冷淡,越讓郎君追逐——世外仙姝,人間難采,自詡名流的上流貴族,都喜挑戰高難度。

  眾人恍惚地想:是陸三郎喜歡扮成這個樣子的女郎呢,還是陸三郎僅是覺得如此女郎得男郎追逐、他討個巧而已?

  陸三郎的行為,已非他們普通男子所能理解的了。

  提意見到後期,幾人慢慢接受陸三郎的目的;有人甚至時而掃他一眼,暗自感慨這般姿色居然是男非女,實在可惜。眾人將意見提了個遍後,有一人想起來問:「那郎君要給自己安排個什麼身份?取什麼姓什麼名,哪裡人士,所來何為?」

  陸昀:「姓陳,名雪。」

  眾人:……陳雪?!果然是女性名字,就是覺得哪裡奇怪……

  陸昀挽起袖子,眾人的視線就落在他漂亮突起的手腕骨上。手骨修長,指節勻稱,肌膚玉潤,乃非常好看的手。但是……女兒家會有這樣指骨分明的手麼?眾人怔忡,看見陸昀訝了一下,又把袖子折了回去。陸昀道:「唔,還是有點不習慣女兒身,忘了。」他記得遮喉嚨,忘了手也能看出來。

  陸三郎淡聲:「身世嘛……簡單,容我做個樣本來,你們記住便是。」

  陸三郎起身,在屋中尋了方案坐下,提筆取紙,揮斥方遒。他寫了幾個快要飛出書冊的草書後,想起來字也應該改變,於是他筆尖一轉,那字瞬間就轉為婉轉清新的楷書了。且隨著陸昀熟練,他的字越來越清秀、穠麗……看得人額角直抽。

  不敢打擾陸三郎的雅興,眾人關上門出去,靠在門口,面面相覷。

  陸三郎……真乃神人。

  好一會兒,才有人想到:「陳雪……郎君字雪臣。這不就是他的字倒過來麼?這也太偷懶了吧?若被有心人察覺怎麼辦?」

  其他人齊聲:「怎麼可能察覺!」

  「怎麼會有人察覺!」

  「這種事瘋子才會察覺吧!」

  若非親眼所見,誰會相信陸三郎扮女裝扮的這麼美,還這麼自然呢?即便羅女郎站出來……除了個子高得過分了點,三郎都不見得差給羅女郎呢。

  如此一來,陸昀這個身份消失,悄無聲息的,一個名叫陳雪的女郎開始出現在洛陽一家普通的歌舞坊間。此女身世乃陸三郎親自編撰,無比的曲折,過往經歷跌宕起伏惹人感慨落淚。在陸三郎所編的故事中,陳雪乃混了漢人、韃子兩姓之血,自幼在北國北關長大,被當做奴,受盡欺淩。然陳雪女郎不受命運百擺,她性堅韌,反抗主人、千里尋母、路上被拐、賣入坊間學藝、再逃出來與人走散、和貴族少年相戀卻被人分開、投湖自盡又為人所救、報答恩人時遇追殺仇家……在最後,輾轉不知多少路,陳雪女郎才被一個他手下軍士扮作的商販賣到了這個歌舞坊。

  這個故事,不止歌舞坊的老闆聽得一愣一愣,就是軍士們初見故事,都被故事的跌宕所折服,暗自吞唾沫——

  「郎君何必將自己的身世安排的這麼慘?莫非為了博得那太守的同情?不曾聽過那太守是憐香惜玉之人啊。」

  陸昀瞥他們一眼:「經歷忐忑,性格的神秘才有緣由。故事雜亂,被人往上追溯就麻煩得多。交通不便,太守一時間查不出我身份的真假。在他查出之前,我等早就溜之大吉。」

  眾人受教般地點頭。

  而從陸昀入歌舞坊的第一日,他不掩才華,抱古琴而奏,嫺熟的手法、絕俗的高貴氣質,在洛陽城中,打開了名氣。

  此年代,美人是何等受人追捧!

  羅令妤是想嫁豪門才那般困難重重,但陸昀扮演的陳雪,又不想嫁豪門,只要被洛陽太守看中入府便是。

  在陳雪娘子的名聲在歌舞坊間打開之時,洛陽太守的府邸,美人仍然不斷地被送進去,斷了氣的再被抬出去。太守私下秉性暴虐,洛陽的女郎心裡惶恐不安,唯恐自己被看中。這個時候,永遠閒庭信步、漫不經心,似游離在眾人之外的陳雪娘子,就入了為太守選美人的下屬們的視線中。

  「此女甚美,只好似冷了點,個子太高了點……」

  「然洛陽城中,我已找不到比她更美的了。」

  「近期南北國交戰,洛陽城裡城外都是兵,太守煩躁不安,恐脾氣更暴。我等不要招惹太守,選好美人送去給太守開葷就是。」

  ……

  陸三郎在洛陽混得如魚得水,抓緊時間找機會進入太守府中。南陽這邊,魏將軍的主戰場那邊局勢尚能穩著,羅令妤抽出時間,又來關心衡陽王這隊來助他們的兵士。

  而羅令妤相助的方式,便是借助自己的伶俐口舌,為軍士們從世家那裡謀來了糧食,分發給他們。

  衡陽王詫異,又微感動:「辛苦娘子了。」

  羅令妤苦笑,心想這戰爭再不結束,南陽的世家就先要撐不住了。世家和尋常百姓之間存在壁壘,雙方互不信任。這番情勢下,她左右調節,也十分累。

  然羅女郎精力滿滿。哪怕很累,面上也從不露出抱怨狀。軍士們去分發糧食,她則親自下廚,為衡陽王劉慕這樣的將軍烹飪。端出鮮美的魚送到劉慕案前,劉慕微微震驚。見女郎婉婉一笑:「此魚名為『長壽魚』,是我們南陽有名的食物。」

  羅令妤聲音黃鸝般,娓娓道來,說此魚乃是黃河鯉魚,肉質鮮美,頗有盛名。羅令妤將魚與枸杞子一道烹製,調上自己調製的調料,魚身鮮紅,口齒清香。這魚水唼喋,美味無比。

  劉慕坐在案前,女郎就殷勤地為他取箸子,與他介紹魚的來歷作法,又說來典故,討他歡心。

  劉慕神色輕微一晃。看到羅令妤這般忙來忙去,他心中突有一個怪異的想法,想她如此機靈活潑,擅長的東西還這樣多,獨他見過的,她就會寫詩作畫、編曲跳舞、與人奏樂,還有烹飪。這樣擅長生活情趣的女郎……誰娶了她,生活每一日都有滋有味,不會單調吧?

  而又是誰那般好運氣娶到她!

  羅令妤的聲音將劉慕拉回現實,她蹙著眉,憂心忡忡:「公子怎麼不吃?我哪裡做的不好?」

  劉慕搖了下頭。

  他夾了一箸子,魚肉入口即化,果然肉質鮮美。劉慕眼睛微亮,便看羅令妤目中含了笑。羅令妤看半天,才問:「他近日有信送來麼?」

  劉慕頓了一下,才意識到她口中的「他」是何人。一時間食不知味、意興闌珊,方知她這樣殷勤,原是此般目的。羅令妤的目的明確,劉慕將將感受到。他心中不適,但在女郎的美目凝視下,劉慕還是簡單淡聲:「無。入洛陽重地,不宜暴露行蹤。他絕不可能送信出來。」

  羅令妤失望地點頭:」我只是擔心他。」

  劉慕一聲嗤:「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羅令妤聽他這話語氣不屑,似對陸昀意見很深。她停頓了一下,才與劉慕好奇問:「聽說三表哥年少時,和殿下也是一起讀過書的?」

  劉慕興致越來越低了:「……嗯。」

  羅令妤眼睛微亮,身子傾前,對劉慕的提防心沒之前那樣重了:「那讀書時的三表哥,是什麼樣的人呢?和現在一樣麼?二表哥說三表哥少年風流,說他現在穩重多了。我看三表哥現在不喜參宴,他讀書時也這樣?」

  劉慕心起戾氣,不耐至極,方才明白,原來羅令妤是與他閒話陸昀的少年時期——有什麼好閒話的!有些人從小到大一樣的討人厭。

  劉慕瞥一眼羅令妤:「他以前可不是什麼好人。你確定想聽?」

  羅令妤點頭。

  劉慕放下箸子,嗤聲:「陸三郎現在裝模作樣看著清心寡欲,他少時可不是這個樣子。他少時性情張揚,眼高於頂,寫詩作賦,文章傳遍天下。偏他仗著模樣長得好,惹女子競逐。此人卻不是什麼好人。建業世家好幾家和陸家是姻親,家族聯姻不易拒絕,陸三郎就故意回錯幾家女子的信。女郎們這才知道同時有多少人追慕他,吵得鬧得不可開交。那一年,好些人家交惡,就是源自陸三郎使壞。」

  羅令妤:「……這說明三表哥自來不好女色啊。」

  劉慕:「他瞧不上授業恩師,就聯合諸學子上書,逼得先生與學生清談作辯。最壞的時候,他一月之內說走了三位先生。以至於連續半年沒人敢來給我等上課。」

  羅令妤:「……三表哥學問真好。」

  劉慕:「一整年我們跟著他混玩沒怎麼讀書,到年底結業時,反而是他功課最好。明明大家一起玩,就他背後偷學。此人如此多狡,你說氣不氣人?」

  羅令妤:「……也許人家就是單純的天賦比較高。」

  劉慕:「……」

  他說一個,羅令妤誇一個。劉慕漸說不下去,怔看著羅令妤,心裡黯然。羅女郎心中,陸三郎自然與眾不同,自然什麼都好。她也許從頭到尾,一直就喜歡陸昀。其他人在她眼中,總是不如陸昀。在建業時她還掩飾,現在她已經能如願……

  心中微戚,劉慕再不願說舊事了,應付道:「是以可見,你的三表哥從小到大就這樣,他在洛陽不會吃虧的。」

  劉慕起身,也不再吃魚了,轉身往帳外走。

  羅令妤聽故事正聽得高興,見他忽然淡了臉,不覺驚疑。羅令妤跟著站起來,追上他:「公子……」

  劉慕厲聲打斷:「別跟著我了!」

  羅令妤駭一跳。

  劉慕背影僵硬挺拔:「你放心,我既與他約定,自然會接應他,不會故意害他死。你不必這樣討好我,為他說話。我雖與他不睦,但我並不會在這時發難。」

  羅令妤看著他背影,良久,才伏身輕聲:「那便多謝公子。」

  ……

  羅令妤的交好試探自不必提,洛陽此時,終有人引見,要陳雪娘子入太守府,彈琴給太守聽。初聞此消息,跟隨陸三郎前來洛陽、此時埋伏在城中各處的軍士們聚集,不敢置信地激動著:陸三郎真的能迷倒男人呀!

  他們三三兩兩,分開目標,攀爬在對面牆頭,盯著陳雪娘子入府。

  見長簷車在太守府邸前停下,衣白勝雪、烏髮如墜的身量修長的女郎抱著一把古琴,從車中走下。女郎著舊式深衣,眉目疏離,目光清泠。她抬頭看府邸門匾,黑眸中若有霧一般,顯得悠遠曠達,惆悵含情。

  只隨意一望,便被她驚鴻之色所驚。

  趴在牆頭的眾人:「……」

  陳雪娘子抱琴跟隨,要入府時,被府門前不假辭色的守衛攔住。守衛無視她的美貌,不留情面道:「娘子留步。任何入太守府的人,都要搜身,請女郎放下琴,向前一步。」

  陳雪目光幽怨帶悵,輕輕乜去。她輕輕一歎,吐氣如蘭。女郎眼波流蕩,光華瀲灩,那無意間的風流色,惹得說話的軍士忽然一愣,脖頸紅了。此守衛結巴道:「女、女、女郎莫讓我為難……」

  趴在牆頭時刻觀察陸三郎的一眾人立即緊張:糟了,要搜身。陸三郎怎能被人摸?不提他胸前二兩肉有多假,他下面多出來的東西就能嚇死人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8
發表於 2019-12-29 00:01:40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入太守府邸,搜身乃第一步,無一例外。

  但陸昀顯然不能被搜。

  他抱琴而站,身形修長,顏色冷豔。外人看去,何等孤傲、不類俗人。在守衛眼中,便見這位叫陳雪的女郎,無視他們腰挎的大刀,也不看他們兇神惡煞的面容。此女紅唇一揚,聲音低而酥,綿綿的擦過人心尖,讓人心中一蕩,只聽得她輕語:「脅迫我?」

  隔著一道巷子、藏在牆頭樹上的軍士們身子一抖,差點跌下去:三郎這聲音……如此魅惑。若不知他是男兒,連他們都聽著血熱。

  而顯然,近處的守衛受到了影響。被女郎清冷的黑眸盯著,陳雪娘子睫毛長翹如蛾飛,瞳孔黑而清,她專注看人時,眼尾飛揚,乃是桃花眼一樣的風華在流轉……眉眼間麗色攝魂,神情卻冷清,矛盾的氣質集於一身,兩個守衛心神都有些失守。

  陳雪垂眸,望著自己懷裡的琴,幽聲:「我憑一身琴藝,行走於民坊間賣藝,人都稱我一聲『大家』。萬沒想到本是府君請我彈琴,在府邸外卻攔著不許我進,如此折辱我。我縱是琴女,也不該被如此侮辱。」

  眼波流轉,陸昀想落兩滴眼淚,輔以抒情。然他實在沒有他的妤兒妹妹那樣說哭就哭的好本事。他眼睛眨了下,一滴水掉不下來,退而求其次,陸三郎輕輕歎了一氣。他那般黯然模樣,看得人心中不忍,而他不等人開口,當即席地而坐。

  彈琴以奏,以抗。

  剎那間,天地間清音響起,琴聲如湧泉般襲來,亦揚亦挫,周旋徘徊。「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守衛無措:「女郎,你這是、這是……不太好吧?」

  坐于太守府門前彈琴,像是府君欺辱她一般。此氣節,此心性,乃此年代的推崇。然事實上,府君壓根不在府上。

  而陳雪的琴又彈得格外的好,路過的軍士、行人,或多或少地停下來,看那女郎席地彈琴。女郎側臉神情雋永,膚色白皙,青絲撫著面頰,再落在深衣上,她俯眼垂睫,是那樣的寧靜雅致。

  幾乎難以將她與一介琴女聯想到一起。

  人人相傳——

  「此女彈琴竟這樣好?以前沒見識過。」

  「可惜入了太守的門……可惜。」

  而太守從城外軍營回來,在自己府門前被堵住了路。他滿心暴躁,僕從打聽,才知道發生何事。竟有女子敢在自己府邸外做戲,太守意外,又生了興致。他下了車,負手入人群,裝作普通人的模樣去看是何女子如此大膽——

  琴聲停住,女郎抱琴而起,不卑不亢地轉身,與他俯身一拜,聲音依然微微的帶著魅惑人心的沙啞:「妾見過府君。」

  太守一震,盯著她。

  此女高挑,立于人群,如鶴般高貴冷徹,冰清玉潔。她眉目漫傲,脖頸修長,風微微吹拂她的衣袂。衣裙皺紗一樣輕揚,拖著她挺拔的身段。內核冷厲。

  然,非常美麗。

  如罌粟一般,矛盾,致命,卻勾人探索。

  太守望她第一眼,便被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征服,不覺開了口:「陳娘子請入府,不必搜身。」

  他身後的人不贊同:「夫君,若此女是細作……」

  太守低聲:「不會。南國瘋了,讓這麼高傲的人來做探子?此女神秘,非一般人請得起……若我當真死在她手中,也是她手段高超。」

  一條巷外,緊張了一個時辰的南國軍士,看那太守回來後,大開府門,還伸手要扶陸三郎進門。然而陸三郎清高,眼睛都不瞥一眼,自顧自抱著琴而走。太守臉僵了一下,卻沒有在意。

  軍士們:「……」

  非南國要派這麼高傲的人來做探子。實則陸三郎會玩……他知道男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並加以利用。且陳雪的神秘孤獨……和陸三郎本身的清高,何等相像。演來自是信手拈來。

  ……

  陳雪恐是洛陽太守見過的人生經歷最為坎坷的神秘琴女。她自稱從北域而來,吃盡了苦頭,看盡了人心虛偽,是以總是一副憂鬱沉默的樣子。陳雪如此美,哪怕憑窗而坐,望湖出神,她眉間輕蹙,神色間的抑鬱,都讓人心疼。

  恨不得把世間所有好物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選。

  而且此女自尊心強盛。

  太守好色,此女卻說:「……輕易得了的,就沒趣兒了。府君為何不將最好的留到最後?」太守被她口才折服,深以為然。

  自陳雪第一天入府在府門外彈奏琴聲、不肯被人搜身,太守知她秉性後,在她未點頭前,都只敢小心翼翼捧著,討好她。他流盡口水,卻怕褻瀆了她……太守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陳雪身上有一種該被人捧著的氣質。

  此女琴藝甚佳。

  她在洛陽名聲漸大,洛陽太守攜伎出遊,便會由她陪伴。一來二往,洛陽上流士族皆見識到了此女的貌美與琴藝。在士族間,伎者可互換,便有人向洛陽太守討要這般美人。但洛陽太守自己都沒有吃到美人,哪裡肯把美人轉送他人?

  陳雪那孤獨的內心,在太守持之以恆的騷擾下,終是破了冰,會對他微笑。雖然這破冰破得未免太快,僅僅三日。但太守身在局中,只會自大地認為自己本事了得。

  陳雪因受人欺負多,不愛與人說話。太守為逗引她說話,什麼都肯講一講。他初時用北國的軍機試探她,見她眉間懨懨不感興趣,才放下心,相信她應當不是探子。但他話頭打開,說的軍中事務多了,自然不知道他討好的陳雪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記在了心中。

  太守府慢慢都有些燥。

  府上的僕從、進出的軍士,時與此女說話。此女深諳與人相交之忌諱,總是話留三分,目中神情顫抖,欲言又止,幽幽若若,自憐自艾……背地裡,太守府有些亂,僕從和軍士偷偷為此女到底心慕誰而打架。但一到了太守面前,他們又維護著陳雪。

  勾勾搭搭,三言兩語,陳雪自己都不記得和誰說過話。她身後的追慕者,卻是一排又一排。

  悄悄觀察著他們的南國軍士無語地看著太守府被陳雪一人攪得亂七八糟:……男女通殺,不愧是建業玉郎。

  中有一次,兩位軍士為陳雪娘子大打出手。

  夜裡吃酒時,太守震怒,一把掀翻桌案,拔刀問罪陳雪。周邊人緊張無法,卻見女郎緩緩站起,除了釵子,跪到震怒的太守面前。陳雪淒艾,稱她極為愛慕太守,心中絕無他人。陸三郎文采斐然,他扮作的陳雪雖只是一個琴女,在他的影響下,此女聞風落淚、心中愁苦,說起對太守的暗自傾慕,聽得太守都呆住,以為尋到了心中真愛。

  陳雪跪在地上,仰面輕聲:「……妾願餘生長伴府君身畔。」

  「妾少時曾有大願,攜琴走遍天下,得取些微名聲。但自見了府君,妾便知那些無趣。身外之物,金銀財物,皆不如郎君你。」

  太守顫聲:「你、你……」

  他俯身,握住她的手:「你當真、當真……」

  陳雪低頭,害羞地笑了一下。

  太守滿心鬆快,後退兩步,大笑三聲之時,自不知道那慢悠悠站起來的陳雪,嫌惡地將手用袖中帕子擦了擦。帕子則被人無意間丟了,又惹得旁人哄搶。

  ……

  短短不到半月,陳雪將洛陽太守府攪得天崩地裂,太守宣佈要納她為妾,還第一次領著她見府中被囚禁的名士。太守對這些舞文弄墨、整日寫文抨擊朝政、影響天下輿論的名士們頗為看不上,他要折辱這些名士,在陳雪欲言又止幾次後,他便安排這些名士為他心愛的新妾作仕女圖。

  太守笑道:「吾之雪雪,當入仕女圖,傳遍天下。」

  陸昀:「……」

  臉微青了一下。

  他並不想美名傳遍天下。

  然為了與這些名士見面,陳雪女郎只好作出欣喜感激狀,感謝太守的恩典。

  名士們自然不肯為一個小妾作畫,他們自有操守,仕女圖為天下女郎表率,陳雪算什麼?上不得檯面。太守被名士的伶牙俐齒羞辱,陳雪又左右相勸,自稱願去與那些名士們談一談。

  被關的名士們受盡洛陽太守的折辱,寧死不屈,即便被關著,也不肯聽太守的話,去寫畫自己不喜的書畫。太守氣得大罵:「豬彘,蠢貨!竟瞧不起吾,吾隨時殺他們!」

  黑漆漆的屋中,名士各自挺背,傲然不屈。門吱呀被推開,氣質如幽蘭的美麗女郎陳雪步入其中。

  這是陸雪臣與這些名士第一次見面。

  打開第一局,想要問出火。藥大師的關押之處,研究怎麼替換了府中人、把這些人救出來……就有了方向。

  不知陳雪在舍中與那些名士如何談話,兩個時辰後,陳雪出來後,那些名士就改變了主意,答應在太守納妾當夜,為女郎作畫,使女郎美名傳遍天下。

  而陸昀打聽到火。藥大師關押之處後,不必再去找機會見人以惹人懷疑,他琢磨著,在洛陽太守要納陳雪為妾當晚,就是動手的好機會。太守一根手指都沒來得及碰,他的新美妾就變成一個魁梧郎君……太守一定很驚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9
發表於 2019-12-29 00:01:55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南陽城中,戰局已不太好。北國的新型火。藥威力強盛,非人力可比。南國北方諸郡已經聯合,魏將軍為統帥,但在兵馬和糧草日益減少的情況下,想將北國打退越來越困難。

  最近幾場仗,南國兵力損失慘重,哪怕把民兵糾集,能上戰場的也越來越少。

  糧草的問題原本可通過搶敵軍的糧來解決,但若是無法大勝敵軍,這個問題越來越難解決。

  一場雪過後,清理戰場,羅令妤在主帥帳篷外找到魏將軍時,魏將軍滿臉汙血,鎧甲戰袍破破爛爛,雪霧揚撒,落在他肩上、身上。他發著呆看戰場上抬著擔架的人來來去去,聽到身後腳步聲,魏琮回過頭,眼神略有些遲鈍。

  他慢慢說:「……羅女郎啊。」

  羅令妤望向他,柔聲:「將軍受傷了,聽說將軍發了脾氣,不讓人靠近。我來看看。」

  魏琮低低笑了下,看羅令妤裙裾也沾了血,她纖瘦柔美,立在粗陋的戰後場地上,如開在戰火上的豔麗玫瑰般奪目。魏琮搓了下臉,道:「……這邊不行了,南陽開始亂了。我答應過陸三郎護你周全,女郎收拾一下,準備離城吧。」

  明明他們和北國的大戰,是勝了的,是占了上風的;就因為朝廷的不作為,竟被逼到了這一步。

  魏琮心中滿是暴躁,又因為位高權重,心中之抑無法宣洩。

  羅令妤心猛烈一沉,沒想到戰況糟糕成這樣。她卻面上神色不變,仍然保持著溫聲細語的模樣:「我不走。將軍何必這樣沮喪,我三表哥不是潛去洛陽救人了麼?若是那位大師被救出來,北國斷了火。藥,益處到了我們這方……將軍不信我三表哥的能力麼?」

  魏琮焦躁:「信不信有什麼用?羅女郎,你還不知道!再打下去,我們就要斷糧了!兵力本就越來越少,現在又下起了大雪……我們糧草一斷,陸三郎成不成功,區別很大麼?」

  冬至後的大雪,正是陸二郎夢中的時候。

  羅令妤心中另有憂慮,面對魏將軍脫口而出的問題,她又表現得冷靜得近乎冷漠:「沒有糧草,就找世家要。南陽大世家,往年存了不知多少糧。現在即便他們也開始困難,但仍比尋常人家有底氣的多。他們若湊一湊,定還能再多熬一二時日。遇到如此危急關頭,世家自然要放些血。」

  魏將軍臉色微變:「……和世家為敵?!」

  陸昀敢這麼做,因他背後本就是頂級豪門,但是魏琮哪來的底氣?

  羅令妤眺望遠方,輕聲:「……我堂哥不是回來了麼?身負陸家、羅家兩姓血脈,合該他來做這個得罪人的人。將軍放心,我三表哥已有安排……我堂哥會幫忙的,不會讓將軍做這個惡人。」

  羅令妤:「總之這些事,將軍不必擔心。將軍只需盡力幫我表哥爭取時間就好。」

  這些話,魏琮打仗這麼多年,他多想一會兒就會想通。羅令妤不過是提前點醒他。然就是這提前點醒,也讓魏琮心中頗慰。

  魏琮怔然看她,見女郎睫毛上沾了雪霧,她容顏妍麗,神情充滿自信。狂風卷雪,裙裾飛揚,一片雪吹向她脖頸,她凍得瑟縮了下。發現魏琮在偷看她,她轉頭望來,唇角噙笑。她漆黑眸中的光,如野火般燃燒。她這樣美麗,越是逆境越是熱烈綻放,絲毫無尋常女郎在這時候的膽怯,愁苦。

  羅令妤對他莞爾一笑,蹲下來,拖住他的手臂,開始檢查他的傷口。

  魏琮不覺脫口而出:「妹妹真是格局深遠,我自愧……」

  羅令妤搖頭:「不是。我只是幫他而已。」

  她來南陽前,剪陸昀的信,燒陸昀給她的舊物,那時她心裡害怕,想過離開陸昀。但她還是來找他了。見到他後,之前的猶豫都不再作數。羅令妤是個一旦下定決心、就會撞死南牆不回頭那種人,她沒什麼大義,沒什麼憐憫心……她就是想要陸昀活下去。

  活著娶她。

  她奢望幸福婚姻,最奢望嫁給陸昀後的婚姻。在離夢想這麼近的時候,哪怕南陽開始大雪紛飛,她也不願在這時後退一步。她在心中默念:你說過你會活著,你說過你會娶我……你不能食言。你食言了就是害死我,我不接受那樣的命運。

  ……

  羅令妤積極幫助軍隊處理後備糧草問題,陸昀走前果然與羅衍說過。當羅令妤找去時,羅衍披著鶴氅、帶著軍士,就在一家家地敲門,與南陽的世家談判,要求世家給糧。世家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哪裡會理會羅衍,自是應付。

  羅令妤與幾個女郎在帳中給受傷軍人包紮,被她安排去盯著消息的侍女靈玉跑進來,附在她耳邊急聲:「有世家安排子弟逃離南陽,都到了城門口。羅二郎恐怕控制不住了。」

  旁邊的女郎一個恍神,就見羅令妤提著裙子,跟著侍女跑了出去。女郎「哎」一聲攔人,沒攔住,她跑到帳外,想問羅令妤去哪裡。見雪地上,女郎跑得那麼快,一個眨眼就和侍女一道看不見了。

  這位女郎:「……」

  平時羅令妤慢悠悠的,從沒見她這麼著急啊!

  羅衍和南陽幾個世家的族長在城門口對峙,對方要開城門放自家的郎君出城,羅衍卻不肯,領兵堵在城門口不讓人走。遠遠近近,衣著襤褸或粗服的尋常庶民打量著世家和軍隊這邊的衝突,衡量著什麼。

  雙方爭執聲大——

  「羅二郎,你莫太過分!南陽還是我範家的地盤,我範家又不是不肯給糧。只要你放我族中幾個子弟出城,我範家緊衣縮食,也湊出你們一天所需的糧草,可否?」

  「多謝範君相助。然此時不宜出城。幾家都是南陽的老牌世家,百姓都看著。你們若在這時候逃了,人心就散了……郎君你們看那些寒門百姓,他們現在還肯出力,不過是看在你們還在。」

  「只是送幾個弟子出城!」

  羅衍搖頭:「這種遊戲陷阱,我們都是世家,就不必耍花招了吧?你們是看南陽無望,想拋棄這裡。我不會同意的。」

  「你既是世家,你就不為我們考慮麼!南陽要兵敗了!我們要輸了!朝廷都放棄我們了……這時候不走,難道還要陪葬?你姓羅……你自己大義,當年汝陽羅氏滅族時我們也同情,也贊你們一聲英雄。但羅二郎,難道因為你們曾犧牲過,現在就要我們一起犧牲麼?」

  世家幾個族長的聲音變大,擠兌羅衍。羅衍向後退了兩步,壓力漸大。

  突然,馬蹄聲震地,一聲威嚴冷聲傳來:「吵什麼?!」

  城門口堵著的眾人,看到一眾軍士前來,為首下馬、大步走來的,是近日駐紮南陽的潁川大將軍,衡陽王劉慕。劉慕手中抽刀,指向城門口的諸人。他身後的軍士,與他動作一致。一時間,數十鐵血錚錚的軍人抽刀而立,這些世家的族長各個煞白著臉:「你們要做什麼?!」

  劉慕淡聲:「君子約定。說好不許出城,就不許出城。」

  「還有,沒糧了。你們看著湊吧,起碼把明日、後日的糧湊出來。交不出來,誰也別想離開這裡。羅二郎,這事該你負責吧?」

  少年郡王眼底略微不耐,大有「這麼點兒小事竟然讓我出面」的意思。羅衍苦笑:要震住這些世家,需要高地位元。顯然,羅衍的地位並不夠高。這事若是陸三郎做最好……但是陸三郎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混亂中,世家被劉慕一身寒氣所懾,竟不敢說話。劉慕身後,身量婀娜的羅令妤小跑著追來,面容粉白。

  范家的族長一下子明白了,怒視羅令妤:「羅娘子,是你去找衡陽王來?你搬救兵,對付我們?你還是不是南陽人氏,是不是南陽士族女郎?」

  一時間,眾多人的目光,都落在羅令妤身上。這麼多的目光,其中怨氣、惡意甚重。劉慕皺了下眉,想他們一眾老頭子竟然威脅一個小女孩。他不動聲色地向前一步,想將羅令妤擋到身後。羅令妤卻只是面白了一下,意志不改:「南陽危急,軍隊有難,你們自該供養。」

  范四郎範清辰的父親范君一聲嗤笑,他素來不喜這個身份低微的孤女,兒子與此女退親後,他的嫌惡不加掩飾:「這什麼時候成了我們該做的事了?南陽兵力、糧草都不夠,是我們造成的?我們不讓你們派兵?我們的錢財糧食,不是我們賺的麼?而今,你們卻是一個欠條也不肯打,就要征走所有的糧食。我世家子弟都要供應不上了!受苦,挨餓,誰又不是!我們合該被剝削,在這時候被你們吸血?」

  「汝陽羅家的家教,原來是慷他人之慨。」

  劉慕眼神肅然冷下。

  羅衍面容也繃了起來。

  羅令妤睫毛微微顫,看向範君:「尋常年月,世家的風光,靠的是普通百姓供養。土地、種田、經商、軍隊……都是他們在養你們。國難當頭,還是在你們自己的地盤,你們平時得到的,此時合該付出。他們已經沒有能力,你們卻還有能力……哪怕軍隊鎮壓、強迫,逼你們供糧,在這時候都是應該的。」

  「只想要平時的奢侈,國難時候不肯奉獻。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氣氛一時沉默,緊繃,劉慕詫異地看一眼羅令妤,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話。劉慕本身對世家沒好感,若非陸二郎總在他耳邊念叨……他沒想到,羅令妤能有這樣的認識。

  羅衍也驚詫看自己的堂妹。

  遠遠的,盯著他們看的百姓中,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喝彩:「羅娘子說的好!」

  「你們就該提供糧食!平時要走我們那麼多供奉,遊山玩水,這時候就窮了?不信!」

  「你們不許出城!你們要是出城,我們也逃!」

  範君臉漲紅,他被一個十幾歲的女郎指著鼻子罵,還被那群亂哄哄的庶民七嘴八舌地指責,何等氣怒!

  他還要張口再辯,劉慕已經厭煩道:「夠了!到此為止!」

  他指世家:「交糧,然後才能走。」

  被堵在城門口的幾個世家族長面面相覷,暴風雪下,他們也不能一直僵持在此處,還被那群平民虎視眈眈地盯著。幾個老頭子湊在一起商量後,無奈地答應了劉慕的條件,願意寫下字據,給軍隊提供糧食。

  劉慕腰板挺直,和羅令妤站在一處,看羅衍那邊忙著登記。天色晦晦暗了,羅令妤看那邊沒有打起來,輕輕地松了口氣,挪挪腳步。劉慕那邊卻來了一個軍士,在郡王的耳邊說了什麼。劉慕神色一凜,當即喊人收隊,轉身騎馬要走。

  羅令妤反應極快,追去:「公子,是不是他……」

  她想說「是不是他有消息了」。

  劉慕打斷她的話:「我自會助他。」

  他伏下身,看著馬下仰望他的女郎。女郎眸心清澈,漂亮,眼中關心的都是另一個男人。劉慕心裡微刺,還是跟她說:「有消息我會告訴你,放心。」

  他確實收到了洛陽傳來的消息,他正要去看,但是他不願帶給羅令妤過分的恐慌。

  劉慕拂掉馬背上的叢雪,說聲「駕」後,騎馬揚長而去。一眾軍隊緊跟!

  他們身後的城門下,羅令妤悠悠看著,一顆心七上八下,只勉強讓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陸昀的死劫在眼前。她愁苦無人可訴,風吹草動都讓她不安。她像是驚弓之鳥一般……

  她何時才能見到他平安歸來?

  臭男人,太讓她生氣。

  ……

  建業城中的太初宮,覆著一層熹微薄雪。夜間皇城起霧,宮燈搖晃,幢幢走廊間,宮人極少。在陛下的寢宮外,陳王劉俶臉色平淡,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他的父皇卻還不召他入內。

  他看到宮殿中燈火光輝,聽到裡面歌舞昇平……再在廊下站了一會兒,算了下時辰,劉俶不再等待,直接入內。宮殿外的宦者想要阻攔,但在劉俶送出幾錠金子後,他們就閉了口。想都是親父子,皇子入內,應該無礙吧?

  劉俶肩上盡是舍外的冰霜,他一步步入殿中溫暖處,靴下的雪簌簌落地,濕如溪流。

  喝得酩酊大醉的皇帝陛下在案後,模糊地抬眼看一眼,看到眼前三四重影子。他瞪直眼,也沒認出來者是誰。畢竟這個兒子太不起眼。

  陪皇帝喝酒的北國公主一驚,看到這突然進來的郡王:「陳王殿下,你怎麼進來了?陛下不曾宣你!」

  北國公主想斥他離開,甚至扭身想向陛下告狀。但坐在陛下身邊的兩個貌美嬌娥卻白她一眼,占著陛下不讓北國公主靠近。她們拍著胸口跟陳王殿下請了安,轉頭將葡萄酒繼續往陛下口邊送:「陛下,陳王來找您呢。」

  聲音嬌嬌滴滴,含著魅色,哪是北國公主這樣正經女郎說得出口的?

  北國公主心裡卷起驚浪。

  聽那陳王劉俶平靜道:「你們都先下去。」

  北國公主自然不願,自然要訓斥這個公子無視陛下權威。但是湊在陛下身邊的兩個後宮妃子,都是陳王送給他父親的人。她們感激劉俶的知遇之恩,劉俶讓她們下去,她們就架著北國公主走了。

  北國公主不斷回頭:「你不可、不可……陛下,陛下!」

  屏風後影子重重,燈火搖落,不甚真切。北國公主看到那位陳王走上臺階,面對陛下俯下了身。自幼長在宮廷,見慣了陰謀詭計,北國公主後背出汗,大腦空白,以為陳王是要刺殺南國皇帝——

  怎麼可以?!

  陛下若是……

  北國公主張口要叫,被身邊的兩個女子捂住嘴。二女中的一人白她:「喊什麼喊?人家親父子說說私密話,你老擋著做什麼?莫非你真是北國派來的細作?哼,沒好心,活該陛下平時不待見你。」

  過去了一刻,陳王再出來時,依然是那樣秀氣的面容,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神情。他沒有和這些人解釋什麼,只說皇帝睡著了。北國公主一把扯開捂住自己嘴的手,奔跑到大殿中去查看。

  她心裡害怕十分,唯恐自己見識到一樁宮廷秘殺。這讓她雙腿發軟,上臺階時竟然一抖,摔倒在地。而她揉著膝蓋,仍堅強向上爬:「陛下、陛下……」

  不知道內情的,定以為這位公主真心喜愛皇帝陛下。

  走到了大殿門口的劉俶只是平靜地瞥了一眼,就出殿,撐傘向皇城外去。

  北國公主撲到南國皇帝的座前,眸子已被淚水打濕,她手指發抖地放到老皇帝的鼻下。她已經要哭了,卻感覺到手指上平穩的氣息。

  北國公主:「……?!」

  老皇帝竟然只是睡著了,沒有被劉俶殺了?怎麼可能?她竟然想多了?難道陳王劉俶還真如外界所說,是大孝子?他半夜三更踩雪入宮,在雪地裡站了一個時辰。不是他別有目的,而是他真的單純關心父親?

  北國公主迷惑了,弄不清楚劉俶的意思。

  而劉俶一徑出了宮門,沿著城牆走到蔭蔽處,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手拉到了一棵樹後。樹後,陸二郎陸顯緊張的:「拿到了麼?你真的拿到了出兵出糧的聖旨?陛下真的答應了?」

  劉俶從袖中取出了一聖旨,他秀美的睫毛下垂:「他,沒應,但他喝,多了。」

  陸顯:「……」

  劉俶態度太自然,讓陸顯一下子也覺得這好像很理所應當。劉俶將聖旨拿給他看,陸顯掃了兩眼,看出確實是他們想要的聖旨,才露出笑。然後陸二郎反應過來,猛地抬頭:「……公子,你的意思不會是你偽造了這聖旨,只是進去拿玉璽蓋了個章吧?你、你這是謀反啊……你不怕陛下醒來,治你的罪?!」

  劉俶:「三郎,等不及了。我,不能再,拖。」

  「……那你就算計你父親?」

  劉俶依然表情平淡:「他喝醉了。」

  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他未必記得。而就算記得……劉俶垂眼:「希望陸家,不要動搖。」

  陸二郎握著聖旨的手一緊。

  劉俶說話很慢:「夜長夢多,先將旨連夜送出皇城。陛下那裡……我先頂著。」

  只要陸三郎勝了,又有陸家站在自己這邊,劉俶在陛下那裡就還有周旋餘地。但若是南陽兵敗了……劉俶就是死罪了。

  陸顯駭然,又深深地看眼這位公子——他第一次知道,這位外表秀氣、平時不顯山露水的陳王,關鍵時候,竟然這樣大毛筆。偽造聖旨他都敢做!

  就為了救三弟麼?

  陸顯低聲:「……殿下放心,陛下若責怪,陸家一定與你站在一邊。」

  劉俶「嗯」了聲,沒多說什麼,示意陸二郎不要再囉嗦,在陛下醒來前,將帶著聖旨的千萬兵馬、糧食送去北方才是第一要務。

  ……

  都在慢慢的,偏離著陸二郎的夢中軌跡。

  夜深十分,雪落建業,陸二郎獨自驅車,奔行於寒夜。他滿懷熾烈,揣著一道滾燙的聖旨,驅車前往燈火通明的司馬府——

  他拿到了聖旨!大司馬應立刻出兵!天亮前就要行動!

  快,快,再快些!

  ……

  南陽之地,兵馬疲憊,世家周旋。羅令妤積極地在軍隊和世家、庶民間奔波,她絞著手指,不停地向遠方看。

  建業城中,作偽的聖旨送入司馬府。翌日大批兵馬出城時,司馬府卻著了一場大火,燒了數萬卷軸,也將昨夜的那道聖旨燒了。陳王殿下坐在府中,讓放了火的人直接出城。建業司馬府一派混亂時,陳王登高,眺望著遠方,同時靜待即將清醒的陛下的問話。

  再向北,洛陽城中,陳雪娘子造成的轟動正在悄然落幕。大雪連三日,不減洛陽太守的雅興。當夜太守欲納陳雪娘子做妾,請了軍中人、士族人來觀禮。夜下雪光如水,照著那屏風後彈琴的美麗女子。

  陳雪的風采,再次讓那些追捧美人的士族人士搖頭晃腦地感慨。

  陳雪出來,在太守的陪伴下,一一敬酒。

  再隔著一道水,水中心的湖心小捨下,名士風流,正為那位陳雪女郎作畫。

  一會兒,陳雪聲稱更衣,離開了太守身邊。太守良久不見人,在酒宴中喝酒喝得微微不安。酒宴上的客人醉得越來越多,氣氛越來越靜,太守不安,猛地站了起來。他步伐跌撞地出了屋子,頭腦昏昏,卻抓住一個送酒的小廝問:「雪雪呢?她怎麼還不回來?」

  小廝:「女郎好似回房了……」

  太守搖搖頭,逼自己清醒一點。他越來越覺得不放心,滿院子靜得讓人不自在。他回頭看眼酒宴上醉倒的人,流倒在地衣上的酒,再望眼遠方水廳屏風上映著的倒映,知那些名士應該還在作畫……太守跌跌撞撞,前去陳雪的屋子找人。

  他推開門,醉醺醺的:「雪雪,雪雪……」

  屋中靜謐,燈燭無光,他在黑暗中摸索,不小心踢倒屏風。屏風哐的倒地,將太守絆倒。太守渾身警惕,一下子抬頭,卻愣住,他看到屏風後的內室,窗子開著,一個人背對著他,衣衫穿了一半,如雪脊骨映在他目中。

  對方長發散著,發間玉冠微斜。

  只背影,就讓他目中火熱。他口發乾:「雪雪……」

  那人一頓,回過頭了。風采灼灼、如玉如琢,然而……卻是男子模樣。

  陸昀揚眉,輕輕一笑。

  洛陽太守震怒,警醒爬起:「你是何人?怎在我愛妾的房中?你和她什麼關係,來人!莫非、莫非……」

  陸三郎似笑非笑,他穿好衣服,慢慢站起來,提供了一個答案:「莫非我與你的愛妾偷情?」

  太守:「……!!!」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0
發表於 2019-12-29 00:02:28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雪光皓然,隔窗相照。乳色微光浮在那起身的青年郎君身上——此人面容之俊之秀,乃洛陽太守生平僅見,是那種尋常女郎若在路上遇到、一定捨不得移開眼睛的長相。

  且他衣衫不整,呈勾人魂的淩亂美。

  在太守趔趄進舍後,才見他將搭在肩頭的外衫向上拉,擋住了裡面素色的中衣。他望過來時,神色間幾分戲謔和慵懶,那樣的氣度,竟讓人覺得優雅無比。舍中沒有點亮燈燭,太守只能就著視窗微弱的雪光判斷。他心一咯噔,因看到那郎君腳邊似扔著曙紅、花青兩色的女子衣料綢緞,綢緞上、衣帶上,還扔著泛著玉石螢光色的簪子、步搖、手鐲等物。

  那些……分明是陳雪之物!

  偷情!

  太守臉色煞白:陳雪性情神秘飄忽,總讓他琢磨不透;她又身世坎坷,太守心中縱有疑惑,然派去查她身世的人,因此女經歷過多,一時間真不能查清。陳雪平時與他若即若離,一顰一笑都充滿憂鬱。面前這郎君、這郎君……

  相貌如此清雋!

  且隨他走近,恍惚的,太守竟覺得他和自己的心上人幾多重疊……但是太守第一時間捧著腦子晃了晃,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怎麼可能重疊?他的雪雪定不會背叛他,定是被這個男人欺負了……

  太守大腦混沌,總覺得自己思緒不清晰。可他不過是喝了幾盞酒而已……洛陽太守扛不住,往後靠,手撐著案板以不讓自己倒下去。他努力維持著:「雪雪呢?你交出她,你夜闖太守府邸的事,我可……」

  陸昀走向他。陸三郎已恢復男兒身,神清似雪,面白似玉。他在幽黑中走向太守,只是普通的男子灰袍,方便夜行,卻被他高挑頎長的身材,穿出了風流貴族那芝蘭玉樹般的氣質。寬肩窄腰,緩步而行。他聽到太守的話,不為所動,只是眉骨輕微地展了下。

  太守歇斯底里:「吾之雪雪呢?!」

  但他面上這樣說著話,手靠著案板支撐自己的身體,實則是在案上一通亂摸。他終於摸到了一盞燭臺,當陸昀越走越近時,太守猛地發力,將手裡的燭臺砸過去。同時太守毫不戀戰,指望那燭臺阻擋這個人一時片刻,他自己轉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大聲嘶吼:「刺客!來人,刺客——」

  太守預警,太守府中被當做軍機重地看守,當喊聲一出,門被推開,三四個軍人沖了進來。這幾人平時不知在做什麼,今夜卻滴酒未沾,面容肅殺,直接抽刀,砍向那房舍中突然多出來的一名男子。

  太守感覺到身後清風追來,他想爬出屋子,肩膀卻被從後扣住。

  陸三郎輕笑:「逃什麼呢?」

  軍士殺向他,他則殺向腳步趔趄的太守,一把扣住這個人。太守即便不是武人,士族出身,也會武功,他轉身與陸三郎一掌對上,從對方手下要溜走。但一則他自己因為酒力而行動遲鈍,二則陸昀身法甚佳,目標明確,一掌拍在他胸口,太守被擊得腿腳發軟。

  軍士:「賊子休得放肆!」

  陸三郎不答,只盯著太守。

  進舍的軍士攔不住陸三郎,無路可逃的洛陽太守在陸三郎又一次攻來時,對方袍袖飛揚,與他貼身而戰。袍飛如鶴臨水,貼來的眉目清冷傲慢,又如天地間的水墨山水般雋永悠遠。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熏香清氣,從對方身上傳來。這香氣,幾日來,太守多次如癡如醉——

  大腦轟的一下,太守這一次是真的瘋了:「你和陳雪到底是何關係?為什麼你身上有她的氣味?她人呢?你……」

  「噗——!」太守心神失守,陸昀可沒兒女情長之心。在太守抓著他手腕質問他時,陸昀目中閃過厭惡之色,反手折住對方的手臂向上壓。身後冷風凜然,軍士攻擊即到,陸昀按住這位太守,身子一轉,就讓太守替自己擋了身後的攻勢。

  太守被殺氣騰騰的掌風打得齒間滿是血,咳嗽不住。

  陸昀一言不發,提著這個精神恍惚的太守,縱步躍出屋舍。腳踏出門檻,飛雪落下,他手置於唇間發出一聲清哨聲,給自己的同伴于提醒。而頃刻間,漆黑大夜,靜謐的太守後院,忽然縱出數十人。

  鐵馬撞擊,高馬長嘶!

  馬上人影搖晃。

  有人厲聲:「走——」

  清哨聲斷續,有人在黑暗中:「郎君,人已經救到了!」

  陸昀:「救人的先走,其他人與我一道斷後。」

  「是。」

  可憐的喝醉酒的太守,被陸昀提在手中。陸昀拿他當擋劍工具,手指更是從頭到尾地扣在太守脖頸上。陸昀挑著眉,冷然道:「多走一步,我就捏死他。洛陽最大的長官,恐怕不該今夜死吧?」

  「不要碰府君!」

  「賊人勿殺府君!」從各處沖出的北國軍人、太守府上侍從,一看到太守被抓,均是投鼠忌器。同時他們也是步伐趔趄,打鬥中,好多次因反應遲鈍而遭了陸昀這邊南國軍人的算計。

  不斷的,有人明白過來了:「酒裡有毒麼?為什麼我腦子一團漿糊……」

  南國的軍人緊跟陸昀,他們保證救人的人走在最前,斷後的這些人卻也不打算多待。洛陽即便不是北國的軍機要塞,因一個火。藥大師的存在,這裡的軍馬也不少。他們要以最快速度逃出這裡,逃入南國地盤。而北國軍人的疑惑,他們根本不回答。

  其實酒中無毒,若是有毒,太守府中進出都要檢查,有毒的酒怎麼可能送上酒宴?這些酒,不過是南國軍士聽陸昀的安排,加了些秘方,讓酒更醇美,更容易使人喝醉。南國擅茶擅酒,他們有更多方法提高酒的醇香,讓人沉迷。

  喝多了酒,這些北國人在打鬥追擊中就要落後。

  而同時,因為陸昀所扮的陳雪被捧為洛陽名姝,她被太守納為妾,也是不大不小的盛事。要操辦此時,太守府上難免要提前安排,人手需求多了,渾水摸魚的可能性就大了。南國軍士在陳雪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替換本該入府的人,潛入太守府中,就為今夜。

  忍耐數日,只待今朝!

  太守被提在陸昀手中,腦子也成了一壇酒,被人搖晃。將將有點思緒,就重新化成漿糊。雪在湖上撲了一層霜白色,陸昀與身邊同伴配合,奮力向府外殺。他們腳踏上湖上的水,太守被晃得頭疼,不經意看向湖心小舍時,看到雪如柳絮飄舞,屏風被風催開,雪白宣紙曼然飛揚,紙上的美人影影綽綽。還有些剪紙小人靠近燈燭,被吹上上空。

  太守大怒:「名士、名士……都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吃酒時我出來,還看到他們在作畫!」

  陸昀諷刺一笑。

  陸昀忙著打鬥,他也從沒打算跟太守解釋。但是洛陽太守即便這時喝醉酒,看到門窗大開飄出的剪紙小人後,也明白過來了:「用剪好的小人靠近燭火,影子照在緊閉的門窗上。你們就是用這種手段換人的……為何、為何……」

  他臉青了:「你們是南國細作!你們是來救那些名士的!火。藥大師、大師……」

  洛陽太守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或許混混沌沌的,也意識到陳雪是假的,這個女郎就是南國派來迷惑他的細作。女郎在洛陽掀起那麼大陣勢,對他若即若離,就是為了打聽名士和火。藥大師的被關之處。

  太守悲愴至極,只覺一腔心事喂了狗。他大吼:「陳雪!你害得我好慘——我與你勢不兩立——」

  提著他的陸昀與人打鬥中,腳步頓時趔趄了下,臉上神情微妙的,有點兒古怪——

  這個人,還沒弄明白陳雪是誰呢?該不會真喜歡上陳雪了吧?

  ……

  洛陽城中出事,半夜中,前來參宴的客人醉得人事不省,太守府中的長史領著侍從,一一去喊這些客人醒來,然而無用。酒太醉人,又趕上太守納妾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眾人都醉了。那些南國軍人混在客人中、小廝中、送酒的賤民中,太守府中的軍人喝醉了一半,清醒著的少一半,卻攔不住那些南國軍人。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首領提著他們的太守,逃出府,向南揚長而去。

  長史審問下屬:「那人到底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我們太守府,卻無一人知道?」

  「長成那樣妖孽臉的人,你們莫要告訴我說從沒見過!」

  下屬們也苦:「如君所言,此郎甚俊。若我等當真見過,必然過目不忘。我等不記得,自然是從未見過這人。」

  「我們不知他何時入得府。」

  「還有,陳、陳雪娘子……也失蹤了。方才救府君時,好似聽到什麼『偷情』……」

  長史厲目看去,目光寒銳,多話的人自然閉嘴,不敢多說。太守府半夜集兵,駐紮在洛陽的將軍半夜三更被吵醒,得知太守和火。藥大師都不見後,臉色一下子大變,一耳光扇了長史一臉。

  長史卻訥訥不敢多言。

  看將軍集兵,追出洛陽府——「傳令!點狼煙!附近兵馬都集中,向南追!」

  「不能讓南國細作回到南國!不能讓我們的大師落入他們手中。」

  「通知我們的大部隊,讓他們對南陽那些郡城施壓,攻勢加大!到了關鍵時候了,不要再藏匿手段。再不盡全力我們就要輸了!」

  北國想贏這場戰,北國面臨一個尷尬的問題,他們不如南國財力雄厚。正是要趁著冬日,趁著南軍萎靡、北軍強悍之時一舉攻破對方防線,抓住機會,和南國談判,從南國手裡搶走土地。北國也耗不起這場戰爭……火。藥大師若是不見了,這就是他們的第二場大敗仗!

  陛下定會震怒。

  快,快,快!爭時奪刻,要搶下先機!

  ……

  北軍攻勢突然大幅度加大,幾大郡城各有求援,聲稱北國軍隊悍然攻城。從大雪之夜開始,變得瘋狂無比。

  戰報送到魏將軍這裡,紛紛向魏將軍求助,要求派兵、送糧。七嘴八舌,諸郡要抵抗,可是後備資源不足。他們只能榨取世家,然而世家存糧也不多,還要養活家族中的子弟,軍人和士族間的摩擦不斷。

  同一時,庶民也開始斷糧。

  所有的資源優先供給軍隊,但隨著時日拖延,郡城被困大雪數日,資源各處都慢慢開始出了問題。

  魏將軍頭痛煩悶,不知如何應對各處全然爆發的危機。在這時,歸來南國的羅衍,和其堂妹羅令妤前後奔波,四處與人解釋周旋,幫魏將軍緩和矛盾。他們幫了魏將軍大忙,羅令妤更是多次鼓勵魏將軍,希望軍隊多堅持一會兒。

  魏將軍咬牙切齒:「媽的,北人一群瘋子,雪下這麼大也不怕埋雪裡了,還要打仗。老子還能怕了你們?滾犢子,打就打!」

  「不要再跟我要兵要糧……能打麼!我就問能上戰場麼!只要還有一口氣,你們爬都得給老子爬到敵軍那裡咬他們一屁股,聽懂沒?」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敵軍突然攻勢加猛,肯定是他們出事了,陸參軍的計畫成功了!陸參軍就要回來了,我們會勝的!」

  情勢緊張,各方鼓勵,掩藏心中焦慮。

  羅令妤仍然在軍中後方幫忙,和其他貴族女郎一起給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將士處理傷勢。和她在同一營帳下的幾個女郎,幾日勞碌,臉色都有些蒼白,拿著剪刀的手都輕微顫抖。她們是輪換著來,已如此累;羅令妤卻是為了能夠第一時間得知前線的消息,一天十二時辰,她有十個時辰都是住在軍營中了。

  平時貴女的那種過度講究,此時被丟到了腦後。

  心慢慢地都麻了,就知道不停地止血、換紗布、上藥……

  羅令妤揉了下熬夜熬得通紅的眼睛,突然聽到旁邊女郎驚道:「糟了。」

  跽坐的女郎抬目,妙目望去。看那女郎手上滿是血,駭然轉目看來:「羅妹妹,紗布用完了,藥膏也用完了。再有病患來,我們怎麼包紮?」

  此言一出,旁邊其他女郎紛紛去看剩下的藥材,再紛紛慌神,說藥不夠用了。

  羅令妤腦子空了:「……世家……」

  女郎們瞥她:「我們家就是有權有財些,我們又不是醫館子的,我們能交的藥早交了。你再催,我們家裡也拿不出了。」

  女郎們話裡話外,對羅令妤頗有些怨言。女子之間,攀比極多。平時未必多服羅令妤,當矛盾爆發,只會更不喜歡。以前羅令妤還會努力扭轉這種局勢,現在羅令妤就如破罐子破摔般,隨便她們怎麼想,該做的就得做。

  因南陽世家近日被剝削嚴重,能夠識文斷字、來軍營給傷患包紮傷口的女郎們,都是出身貴族。羅令妤向著軍隊,剝削的就是她們家,她們豈能高興?她們看過去,見羅令妤抿著唇,心口重重有鐵錘砸下。饒是羅令妤神經粗冷,此時都不禁慌了一下。羅令妤才要想辦法,門簾被掀開。

  侍女靈玉跑得厲害,彎腰後手放在膝蓋上,吐出的氣在寒風中形成白霧:「女郎,您讓我盯著衡陽王……婢子看到,他們的大部隊出城了,不是去支援魏將軍,而是如您料想的那樣,往伏牛山去了。」

  羅令妤嘩得站起來,袖中的手握緊。她突然的激動,讓一帳下的女郎們都驚訝看來。

  而羅令妤目光閃動:陸昀,一定是陸昀那裡有消息了!衡陽王是去支援的!陸昀回來了、他回來了……

  羅令妤往外走兩步,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但她又停步,因想起自己是弱女子,無論是現在的南陽戰亂,還是伏牛山的戰爭,她趕過去都沒用。也許還會給他拉後腿……

  羅令妤咬著牙。

  再有一小兵掀開簾子跑進來:「女郎,前線的糧又斷了!世家不給糧,我沒尋到羅二郎,魏將軍讓我來找你……」

  另有一小廝跟進來,冤枉無比道:「胡說!我們哪有不給?羅娘子,我們真的給不起了……昨天我們都斷糧了一日,我們家的郎君們都吃不上飯了。女郎你評評理,我們能怎麼辦?軍隊也不能把我們逼死吧?」

  再有其他帳子裡的人過來,神色嚴峻:「你們還有藥麼?我們那裡新來了一個傷患,但是沒有藥了。」

  「沒有了……」

  「沒了……」

  「空了……」

  七嘴八舌,各種聲音包圍著羅令妤。不知不覺,這些人都要羅令妤拿主意。出主意的是她,拿主意的自然也要她。羅令妤長身纖弱,立在帳中被人包圍,侍女想將她解救出來都無法。羅令妤被所有人求助,而她心神飄飛,不能定下心,因她心系陸昀。知道他或許到了關鍵時刻,知道那個死劫或許隨時會來,她哪有心思理會別的。

  她就白著臉,幾次想讓自己冷靜,又幾次無法冷靜。她知道自己該想法子解決這些人的難題,但是她心底深處卻又想,我解救不了,我就想找陸昀……

  門簾再次被掀開,寒風入舍,吹得人群中的羅令妤都顫了一下。

  她向天地看去,見天色昏昏,雪不知何時早已經停了。下雪後,一層霧沿著地表彌漫,離地面越近,那霧就越濃厚。羅令妤怔然看著雪白天地,看著銀灰色飄蕩開的白霧。冷風拂面,雪白的狐襟貂袖、緋紅的氅衣,被風吹得揚了下。

  羅令妤的心忽然空了。

  她不知自己在失神什麼,只是看到這雪、看到這霧,本能地開始心慌……

  她不知糾結多久,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羅妹妹,有人來找你了!」

  門簾再一次掀開,這一次是軍士所掀。天地間起了霧,三丈外看不分明。而霧中,慢慢走出一個少年郎君,眉目如畫,溫潤似玉。這位郎君面容幾分蒼白,看著虛弱,但他目中的溫意,望過來的柔和力量,讓羅令妤眼中一酸,眼睫上沾了水。

  在羅令妤怔忡的目光下,此郎微微一笑,對神情激動的軍士先說:「糧草、藥材都來了,在城南入口。沒有兵,但是有些江南的民兵自願渡江前來,不知可否?我何時能見到魏將軍?」

  那軍士先是感謝了一下,再扭頭看向羅令妤:「羅女郎,這位郎君自稱周子波,說是前來相助我方。敵軍有細作,我軍不敢大意。周郎說你認得他,他是否可信?」

  羅令妤輕聲:「可信的。」

  軍士放下了心,說聲得罪,才敢離開。其他女郎們、小廝們好奇地看著這位新來的周郎,女郎們最是目中驚豔色起。但周郎專注地盯著羅令妤,讓她們心中不自在:……怎麼郎君們一個個的,都盯著羅令妤?世上女子,又不是只有一個羅令妤。

  周揚靈溫柔地看著羅令妤,輕輕歎了口氣,她柔聲:「妹妹不認識我了麼?我是來晚了些,是被一些事耽誤了……」

  北上一路,多方阻攔。周揚靈與人周旋,再思及北方除了缺糧食,藥草應該也缺,便又多繞了一段路。她體質不好,路上生病,還得忍著病痛上路。幾番折磨,到這時才到。

  看到羅令妤睫毛上的水漬,周揚靈蹙眉,略微自責:「是我不好,來的太晚,讓妹妹受了委屈……」

  羅令妤哽咽:「周郎!」

  萬千心酸,都在看到故人的時候得到了些許安撫。周郎來了,總是向著她的周郎來了。她眼眶發紅,幾步上前,挽住周揚靈的手臂,撲到對方頸窩間,哭泣起來。

  周揚靈一僵,卻沒躲開,而是拍著她的肩安慰。面對周圍的各異神色,周揚靈解釋:「我和羅妹妹,是兄妹之情,諸位莫要誤會。」

  女郎們連忙說不會,心中卻想:陸三郎還是她表哥呢,兄妹之情不照樣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

  伏牛山上,雪一望無際,大霧漸漸包圍此地。敵軍一路追來,衡陽王的軍隊接應,緩解陸昀的壓力。

  提著太守行在雪地中,陸昀看向山間之霧,和羅令妤一樣,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陸二郎夢境給出的那個時間線。

  洛陽太守被陸昀一路抓來擋劍,暈了好多次,這一次,冷風灌耳,他再次醒了過來。發現依然被那個郎君抓著。但這一次,雪地中天地清寒,他看向那望著山間霧目露深思的郎君,一時怔住。

  側臉秀俊,唇紅頸長。

  俊美如畫的郎君立在雪中,身形高瘦挺拔,袍袖飛揚間,翩若驚鴻。

  太守脫口而出:「雪雪?!」

  陸昀一震,回了神:「……噓,別叫得這麼噁心。我可不想被我家妤兒妹妹知道。」

  太守根本沒聽清陸昀在說什麼,他一張臉青青白白,精神要崩潰了。他反握住陸昀的手,陸昀要甩開,但太守忽然大力,抓住他手腕,哪怕被摔得七葷八素也不肯放。太守還湊過來,緊盯著陸三郎的臉看:「你就是雪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怎麼可能,你的胸呢……你和雪雪原來長得一樣,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愛上的,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2 00:0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