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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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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9 23:30:03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5-21 18:00 編輯

福運來 作者:衛風

簡介】:

     阿福覺得自己這輩子,就與頂替二字結下不解之緣。遇到好事時,總是自己被別人頂掉,遇到壞事時,總是自己去頂掉別人。頂來頂去,一路頂進皇宮裡== 。

  她的心願是,少看少聽少說,平平安安熬到出宮,找個老實聽話男人嫁了,好好過自己的下半輩子。

  樸素的願望一次又一次受到挑戰,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還說了不該說的,大概要嫁的人,也不是一開始設想的樣子!但是,人生之所以美麗,或許就是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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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9 23:30:29
正文 一 下山

  阿福拐進了一條街

  從西門進城,這一路她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尤其是女子,除了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就沒再見過一個女的。就算是男人的臉上,也露出緊張而憂慮的神情來。

  街上冷清清的樣子,阿福心中不安,腳步更快了。

  其實她進城時太匆忙,沒有抬頭看一眼貼在城門邊的告示。阿福印象中那上頭除了催役,納糧,通緝……基本上能貼在上頭的從沒有一件好事。

  這條街上更加怪異,家家都門戶緊閉,連雞鳴狗吠聲都聽不到。街角的賣油鋪也關著,油鋪子過去是鎖著門的雜貨鋪子,然後就是自家的醬菜鋪,全都關門歇業。

  難道出了什麼事?

  這種情形阿福小時候時見過一次的,那次是老皇帝死了皇子們爭位,連著一個月大家都不敢出門上街,曾經的高門大戶一家一家的倒了,那些顯赫了幾十年百餘年的府第被查抄,樹倒猢猻散。

  自家也是大門緊閉,阿福已經一年多沒有回來了,看到熟悉的院門,雖然現在緊張不安,還是覺得鼻子微微發酸。

  她走了兩步,疑惑的轉頭。

  街拐角那裡有個人影迅速的閃沒了。

  那人不會是在跟蹤她吧?

  她用力拍了兩下門:「娘,哥哥,開門!」

  隔了好一會兒,屋裡才有人應了一聲:「誰?」

  「哥,是我,阿福!」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霍然被打開,一隻手把阿福拉進門裡,砰的一聲又重重的關上了院門!

  「阿福!你怎麼回來了啊!」

  見到一年多沒回家的妹妹,哥哥朱平貴的臉上竟然全是惶急意外愕然,一點喜出望外的神色都沒有。他比上次阿福見他時又長高了一點,肩膀更寬了,看起來完全是個有擔當的青年人的樣子,朱家的人個子都不矮,但阿福卻例外,連小她兩歲的阿喜個子都比她高了大半頭了,她卻還是維持著圓圓矮矮的樣子不曾再長高過。

  「出什麼事了?為什麼街上人那麼少,大白天……」

  「唉,別說這些了,你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現在回來做什麼?快快,我送你出去,你快回山上去!」

  「到底出什麼事情了?我走了大半天路,先給我口水喝呀。」

  朱平貴充耳不聞,急火火的要拉著她出門,忽然又停下來:「不行不行,你得換身兒衣服!」

  「哥!」

  阿福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頭看到一個穿青布衣裙的婦人站在門邊,眼睛一亮:「娘,哥這是怎麼了?阿喜呢?」

  婦人揮了揮手,攔住了朱平貴。他手裡正捧著一件自己的長衫硬要往阿福身上披。

  「現在走不妥,城門那里許進不許出,她進來容易,出去就不易了。先進屋來,等到天黑再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出去。」

  娘這麼一說,阿福也想起來,進城門的時候,守門兵丁是往她臉上打量了好幾眼,看的比平時仔細的多,但那會兒她飢渴交迫,一心急著想回家,也沒有注意這些。

  「娘,到底怎麼了?阿喜去哪兒了?」阿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哥的表現,娘的神情,都像是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一樣。

  阿福的娘只有三十來歲,頭髮烏黑濃密,皮膚白皙,杏眼小口,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可阿福卻長的象早早過世的爹,嘴大而眼小,圓圓的身材,圓圓的臉,圓圓的額頭,圓圓的手指頭——阿福無數次對著鏡子喃喃自語:「簡直像個蘿蔔……」

  好在蘿蔔不大纓子長,阿福的頭髮倒是隨了娘,長的又黑又密又長,皮膚也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的看不見,整個人活像一個肥圓白嫩的大饅頭……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呢……」娘的神情憂慮:「難道你在山上就一點兒沒聽說採選的事?」

  採選?

  採選,知道——就是皇帝打著義正辭嚴的名號,強征良家女子到後宮去,長的好的那就是小老婆,長的不好的那就是當牛做馬……怪不得街上這樣人心惶惶,跟遭了強盜一樣。可不是強盜嗎?皇帝就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強盜了,搶了你你還沒處說理去。

  阿福呆呆的搖頭:「沒聽說……」

  「那你怎麼偏偏這時候回家來啊!」

  阿福忽然跳了起來:「阿喜呢?阿喜是不是已經被抓走了!」

  「小聲些!」哥哥衝上來捂她的嘴:「你要讓人都聽見你回家來了?」

  娘搖頭,臉上露出一點愧疚的樣子:「阿喜嫁人了,就是昨天晚上抬走的。」

  嫁,嫁人!

  阿福的嘴巴大張,別說塞個雞蛋了,就是塞個鵝蛋也塞得進去。

  阿喜才十三啊,阿福的印象裡這個小妹妹還是胖嘟嘟的愛吃手指頭,鬧著要掐鄰家牆頭的花,結果被花枝的刺刮了手一路哭回家的小孩子啊!

  「這次連十歲的小姑娘都……」娘搖搖頭:「你妹妹十三了,當然更躲不掉,只好匆匆把她嫁掉了。」

  娘一邊說,一邊抹起淚來。阿福自動自覺的拿手絹給她擦臉,一時倒忘了自己又饑又餓又累,天不亮就動身下山,走了大半天的路才到家。

  「這樣趕著嫁,官府人不會找麻煩麼?」阿福隱約知道這種採選期間是不允許女子急著定親嫁人的。

  「給裡正和差役塞了錢,說是早定過親的,這才讓阿喜躲過了一劫……」娘的聲音很低,臉也側向一邊。

  早定過親?可是他們這一帶的裡正不是什麼好貨色,沒那麼容易說話。再說,附近遠近的人也都知道,瞞不過人吧……

  阿福忽然想起來:「阿喜嫁的什麼人?」

  娘和平貴哥互相看看對方,哥把頭轉開,阿福娘不敢看阿福的表情:「就是……劉家!」

  阿福的感覺像是當頭挨了一棒:「劉家?哪個劉家?」

  不會是……同阿福定親的,劉昱書家吧?

  那是他爹還活著的時候替阿福和劉家訂的一門親,阿福以前還常到劉家去玩,劉家比朱家房子大,還有使女和幫傭,劉昱書小小年紀一副大人相,說話一板一眼,頭上紮著書生巾,喊她總是連名帶姓的「朱平福朱平福」,後來被他娘教訓過,改口喊:「平福妹妹。」

  「劉昱書?」

  阿福喃喃的吐出這三個字,看看阿娘,阿娘心虛狀。

  再看哥哥,哥哥羞愧狀。

  娘為難的說:「阿福,這事兒是對不住你,可是火燒眉毛了,要不這麼辦,實在是……只好讓阿喜頂了你的名嫁了……」

  阿福呆站了半晌,緩緩吐了口氣,坐了下來,覺得身上真是一點兒勁也沒有。

  「這樣啊……」

  阿福一直以為自己下半輩子就要做劉家婦,和劉昱書那個有點呆氣,但是心地很好的傢伙一起過日子……阿福最後一次見他,他已經長的很,嗯,玉樹臨風雖然還說不上,可是念了十來年的書,書卷氣是十足十的有。

  阿喜嫁了他的話,應該會過的很幸福吧?劉昱書的娘人很好,奶奶也很好,他爹嚴厲了點,早年當過官,可是對孩子還是很寬容的。劉昱書是獨子,有一個姐姐已經嫁出去了,是門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婆家。

  「那也……沒辦法。」阿福手指頭緊緊絞在一起:「誰讓這事兒趕上了呢,一進宮不知道十年二十年的能不能放出來,總不能真讓阿喜被徵了去……」

  要是,當時上山去的是阿喜,那現在……

  其實本來上山去的,應該是阿喜。

  他們家境從爹去世後,每況愈下,小醬菜鋪子僅夠餬口,偏偏娘病了,街頭的楊婆子來說,有個道姑,住山上清修的,想找個小丫頭做活,本來看中的阿喜,但娘說阿喜小,最後,去的是阿福。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有好事,永遠輪到阿喜,遇到壞事時,總是自己頂替了她。

  阿福真的懷疑,自己和阿喜,到底誰才是娘親生的?難道自己不是親生的?

  娘抹了一會兒淚,又問:「你怎麼會現在下山來?」

  阿福呆呆的說:「我師傅不見了,已經快一個月了,送米送柴的那個人也不來了,我從昨天晚上起就沒吃東西……」

  「不見了?」

  「嗯。」

  說是師傅,其實就是主家,阿福名義上是徒弟,但實際上就是使女。這位道姑年紀不大,阿福只知道她俗家姓王。前些天她只交待一聲要下山,也沒讓阿福跟隨,就上了一輛牛車走了。這一走就沒再回來,定期來送米送柴的人不知道怎麼也不來了,已經斷了糧,阿福將屋子收拾一下,鎖了門,先回家來再做打算。可是沒想到……一回來,卻遇著這樣的境況。

  「平貴啊,你帶上錢,阿福不能留在家裡……」

  她的話被打斷了。

  門被拍的砰砰響,有人在外面吆喝著:「快開門!快快開門!」

  還有人在說:「沒錯,看見他家女兒了。不是那個昨天嫁了的,是另一個!」

  娘和哥哥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阿福卻遲鈍一些,才想明白門外的人在說什麼,他們又是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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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9 23:30:47
正文 二 離家

  就算再想當只鴕鳥把頭縮起來,這門還是不得不開的

  裡正的嘴臉看起來十足讓人厭惡,身後跟著兩個穿綠衣的人,阿福娘緊緊抱著阿福,雖然她也在不停的發抖。

  阿福倒不覺得害怕,她只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最離奇的就算是今天了。變故一樁接著一樁,簡直讓她應接不暇。

  「這家有兩個女兒,昨日嫁了一個,這是另一個。」

  裡正翻著冊子:「朱氏二女,生於天景十八年,沒錯。昨天出嫁的是朱家的長女。」

  朱氏二女?

  阿福慢慢回過神來。

  是啊,阿喜比她個高兒,臉盤瘦,許多街坊總弄錯,覺得她才是朱家的大女兒。

  而且阿喜是用她的名字出嫁的。

  「他叔,阿,我這個女兒她給人做婢女,是簽了五年契約的,這約還沒滿的……論理,是不能徵選的啊。」

  「哦?」裡正的臉上的笑意看和阿福娘和朱平貴都心裡發涼:「那主家是誰?把身契拿出來看看。」

  呵,阿福突然明白了。裡正當然知道她才是老大,所以他才這樣說。不管怎麼樣,看樣朱家都得出一個女兒了。對了,裡正家也只有一個女兒,不知道他的女兒,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脫身?

  當初寫的那份契紙是一式兩份的,朱家是有一份。但是契紙上寫的當然是阿福的名字,不是阿喜的。可是,裡正剛才話裡已經敲定了,阿福嫁人了,那就算拿出那份契紙來,也沒有辦法。除非再告訴他們,昨天嫁人的不是長女是二女,那阿福才能脫身。

  娘會這樣說嗎?哥哥會這樣說嗎?

  阿福並不抱希望,她看看娘,又看看哥哥。

  阿福是她娘生的,但是阿喜和哥哥不是。娘不是原配,爹的原配生了朱平貴之後身體極差,當時朱家的家境還好,娘是當奴婢被買來的,後來生了阿福之後,爹原來的妻子生阿喜死了……

  說起來,阿福的娘要是偏心苛刻前頭人留下的兒女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吧?可阿福的娘偏不是這樣,有好吃的,新衣裳,那都是盡著朱平貴和阿喜,阿福從來都得排盡後頭。要是阿喜做錯了事,那挨罵的一定是阿福,誰讓她沒看好妹妹?過年的時候,阿喜裁兩身新衣裳,那阿福肯定只有一身。阿喜個頭高,早就長過了阿福,阿福記得有一年過年,家裡沒有餘錢,娘給阿喜做了兩身,一身紅一身綠,沒給阿福做,只把去年給阿喜做,但是阿喜不愛穿的一身兒衣裳給阿福穿。

  哥哥平時對她們倒是都差不多的,但是……隔一層還是隔一層,這個時候哥哥會做什麼選擇,阿福想也不用想。

  至於娘……阿福不止一次想,這個娘好像不是自己的親娘,自己才是後娘生的,要不就是街上拾來的。

  況且,阿喜嫁都已經嫁了,難道把她再從劉家拉回來讓她進宮嗎?

  阿福扯扯裙幅站起來,裡正指著她跟那兩個綠袍人說:「二位瞧瞧,是個齊全姑娘吧?手又巧,心又細,遠近提起來都是滿口的誇。」

  那兩個人看起來年紀都曖昧,應該不年輕了,但是臉白無須,站在那兒的時候不像一般男人那樣抬頭昂胸,他們的肩膀和胸都有點微微含著……和里正,還有平貴哥一比,他們……少了陽剛氣。

  ——是宦官!

  他們看人的眼光也讓人覺得不舒服,眼睛並沒睜大,眼皮也沒抬起,但是目光卻顯的又陰又利,往阿福全身上下掃一眼,微微點頭,一個字也沒說。

  裡正的笑容裡帶著討好的意味,看到那人點頭,又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嘿,朱家姑娘,你這就收拾一下,咱就動身吧。」

  平貴哥還想說什麼,還沒出口就給堵了回去:「我說平貴你也看見了,前面那想帶著女兒跑掉的老孫家,一家人的可都給打爛了。別說咱是平頭百姓,就是那一二品的大官,採選使到家,那還不是得按規矩來?別多耽誤啦,讓閨女收拾一下,快和這兩位走吧。」

  阿福娘拉著阿福,緊緊的攥著她的袖子,雖然沒有嚎啕大哭,眼淚卻像斷線珠子一樣,撲籟籟的落。

  娘最後還是沒有說話,平貴哥也沒說話。他甚至沒敢和阿福對視。

  哥大概是有愧。

  娘也是。

  事情做都做了,現在落個欺騙的罪名,也實在劃不來。反正,兩個女兒,注定是得出一個。

  「嗨,朱家嫂子,你看看,你這有什麼好不開的?這閨女去吃皇糧當差,不比做人婢女要強?再說,你不知道,人家家知道女兒要應選進宮,那還歡天喜地呢,保不齊讓貴人看中了,一朝飛上枝頭,那全家可跟著雞犬升天啊!」

  雞犬升天?阿福肚裡嘀咕,升天是好事?那你自己怎麼不快升天去?

  屋裡的氣氛十分怪異,母親的淚眼,哥哥的沉默,裡正的威逼,還有那兩個宮使讓人不寒而慄的目光……

  阿福忽然開口說話了。

  她喊了一聲娘。

  阿福的娘一邊抹淚,一邊殷切的問:「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我餓了,先給我弄點吃的吧。」

  那是阿福在家吃的最後一頓飯,娘做飯的時候大概有點心不在焉,菜鹹了。阿福默默的就著湯餅吃完,裡正守著門口,大概是生怕她跑了。阿福娘瞪著他說了句:「你家的金鳳,你就捨得送她也進宮嗎?人心都是肉長的!誰知道這一去,還……」

  裡正臉上的神情有點難堪,有點惱怒:「阿福娘,誰讓你家姑娘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時候回來了?這戶冊上有多少適齡姑娘待選,又不是我更改的是不?」

  娘又說了句:「早湊夠了人,你家金鳳就能免去徵選了?」

  裡正眼角的筋跳了一跳,沒再應聲。

  阿福娘收拾了個包袱,裡面那幾件,其實還是阿喜的衣裳。阿福已經離家很久,家裡沒有她什麼衣服。

  「哥,有件事……」阿福想和哥哥說一聲,離開山上的時候,她把師傅平時挺珍視的那個小箱子收在一個穩妥的地方,怕萬一有賊闖了門——可是那兩個綠袍人已經又走了過來催促,裡正只恨不得上來推搡她催逼她快些上路,阿福只來及說:「好好照應家裡,不用掛心我。有機會我會托人送信回來的。」

  娘只是扶著門框哭。

  阿福轉頭看看她,嘴動了一下:「多保重身體。」

  她說的聲音很低,還沒有娘的哭聲大。

  阿福想,娘是真的捨不得她的。

  真的。

  但是她似乎活在自己的奇異的道德規範中,她始終沒有一點要鬆口說出阿喜的事情來的樣子。

  阿福記得小時候,不知道是堂姑還是表姑媽來家,指桑罵槐的數落娘。娘出身不好,沒嫁妝,連紡布持家這些也都比不上原來的大娘。

  那個姑娘指著阿福說:「你的女兒就吃的圓潤白胖,我大嫂的姑娘就瘦成這樣——」

  阿喜是天生的瓜子臉,怎麼吃好的也是不胖的。

  阿福跟著那兩個綠衣人走到街口,上了一輛牛車。車裡已經有兩個姑娘坐在那兒,天黑下來,可是街巷的兩邊卻沒有亮起燈。四處靜悄悄的,彷彿害怕驚動了什麼。

  阿福抱緊那個單薄的小包袱,沒有去看左右的人。

  牛車動了起來,軋軋的響著,朝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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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9 23:31:06
正文 三 夜霧

  街上沒有什麼聲音,阿福起先還偷偷從窗子沒攔緊的縫裡朝外偷看了兩眼,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見,不過可以判斷出來,一直在向東走

  可不是得向東麼?皇城在東面啊。

  車子中途停過一次,又上來一個姑娘。牛車裡空間不大,她再上來後幾乎沒位置容身,阿福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又向裡挪挪,阿福也又朝裡擠了擠,她才坐了下來。

  四個女孩子排排坐著,雖然彼此貼的很近,可是卻沒一個出聲說話的。

  新上來的這個女孩子頭上擦著頭油,是味道很重的香味,阿福鼻子靈,讓那個味兒給嗆的頭暈目眩。車子最後停下畫時,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骨碌下車的,扶著車轅大口的吸氣。

  有人過來吆喝她們,院子裡像這樣的車還停著幾輛,四周是沉沉的夜色,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霧,院子外面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什麼也看不見,感覺這個大院就像個荒島,孤零零的浮在水中央。

  阿福抱著薄薄的小包袱,跟其他人一起被領進去,走廊又深又長,燈籠的紙舊了,黃乎乎的一點光照不太遠,走廊深的看不見底。在前面領路的女人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衣裳,看起來很不起眼。但是阿福在繡坊裡學過幾個月,一眼能認出來這是上好的平綢布,沒光澤,顏色也不鮮亮,但穿著非常舒服,又不易掉色起皺,一般人真穿不起。

  衣服式樣……也沒見過,是宮裡的人吧?

  阿福緊緊抱著懷裡的包袱,彷彿這樣可以讓她更有底氣,不那麼害怕。

  經過的屋子都閉著門,有的窗縫裡透出微弱的燈光來,有的則是黑沉沉的一片。

  袖子忽然一緊,阿福有點詫異的轉過頭,有隻手牽住了她的袖子。

  同車的一個女孩子,有點膽怯的朝她點個頭。

  阿福沒出聲,前面那個女人推開一扇門:「你們今晚就先睡這裡,明日一早進宮。」

  原來這裡還不是宮裡。

  「都老實些。要是犯了什麼錯,不光害了自己,還會連累家人。」

  那個女人的聲音沒什麼情緒起伏,但是四個女孩子沒有一個敢大聲喘氣的。

  她走了之後,四個女孩子一個一個的進了屋。

  屋裡簡陋的很,不過很乾淨。桌上有油燈,靠牆邊疊放著幾套臥具,阿福默不作聲脫下鞋子,揉了揉腳。今天走了很多路,又遇到這麼多事,實在撐不住了。

  「這怎麼睡啊……」那個擦了許多頭油的女孩子抱怨,她身量苗條,比阿福高了一頭,有一種豆蔻年紀的少女特有的,清秀與稚氣揉和在一起的風韻。

  大概她沒睡過通鋪吧。

  阿福在桌上的水罐裡倒出一碗水喝,水是涼的,身體在車裡困坐之後,突然涼水滑下肚,阿福打個寒噤,忽然很想解手。

  雖然有抱怨,但女孩子們還是很快各自鋪好了位置,躺了下來。這個陌生的院子,濃重的夜霧,還有四周的安靜,都是一種無言的,巨大的威懾。沒離開過家門,沒經歷過什麼事的小姑娘們,也本能的知道要謹言慎行。

  幸好那個頭油很重的女孩子沒睡阿福旁邊,她搶了靠窗的位置。阿福睡的靠裡,腳頭處的架子後面就是馬桶。

  阿福沒什麼餘暇去害怕擔憂,她很快睡著了。

  她太累了。

  阿福在夢裡,看到娘對自己笑,笑的很好看,拿了好多新衣服讓她挑,讓她試。阿喜也很好,端著好吃的喊姐姐……阿福還夢到自己要出嫁了,劉昱書穿著紅袍騎著馬來迎親,阿福在夢裡笑了,很開心。

  然後有人把她推醒了:「喂,喂,起來了!」

  阿福翻了個身,睜開眼。

  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正急匆匆的系裙帶:「外面有人喊了,讓都出去。」

  阿福昨天晚上沒有脫衣服,把薄被一掀就爬起來。辮子辮的很緊也不必再梳頭,用發繩把辮子盤子起來,從茶壺裡倒出水來往臉上澆了一把。

  院子裡站了很多姑娘,有的年紀大些,有的看起來比阿福還要稚氣。阿福自己長的就只象十歲左右的樣子。

  也怪不得,娘急著把阿喜嫁了,聽說以前也有採選,那是要十四歲到十歲的姑娘,可是現在連這麼小的小姑娘都躲不過。

  這麼小,去那種地方做活,能行麼?

  所有人都出來之後,按高矮年紀把人排開。阿福頂著阿喜的年紀,,又是張娃娃臉,和一些小姑娘分在了一處,昨天同車來的三個姑娘則分在別處。有人過來領著她們繼續走。

  阿福完全沒有方向感,雖然天亮了,霧還沒散,她們就這麼呆呆的,不安的跟著領路的人。他們出了院子,踏上鋪著青石板的一條路。路兩旁栽著樹,遠處的景物都被霧隔著看不清,四周很安靜,讓人有種行走在曠野裡的錯覺。

  茫然,又惶恐。

  阿福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

  她們被趕羊似的趕進一間大屋,脫了衣裳被長相兇惡嚴厲的老女人逐個檢查,然後再趕進一個池子裡去洗頭洗澡。亂哄哄的,有的女孩子跌倒了,還有人水進了眼,還有……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害怕,發抖,慌亂,可是沒什麼人尖叫。周圍的安靜讓人好像,叫不出聲來。

  這份安靜伴隨了阿福很久。

  與她後來經歷的一切相比,安靜是這座皇宮給她的第一印象,也是最深的感觸。

  這裡的生與死,日與夜,都那樣安靜,靜的讓人壓抑,讓人幾乎要發瘋。

  等她們從池子裡出來,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收走了,擺在那裡的是粗白布的衣衫和紅棉綾的裙子。看起來雖然不像有人穿過,可是顏色卻已經陳舊,阿福想或許是這些布料在做成衣服之前,已經在倉庫裡積了很久。那裙子的紅色像是落過水一樣,沉沉的,不鮮活。

  換好衣服的女孩子們又被趕出來,這又是一個大院子。這裡似乎就是一個一個的院子,規格大小都一樣,門窗廊柱也都一樣,就連抬起頭看到的天,都一樣是四方形,窄窄的。

  一個中年宦官站在前面給這些小宮女訓話,他的聲音雖然有點尖,但並不刺耳,只是聽起來毫無感情,平平的。他講了一長篇話,阿福只記住了要聽話這一條。

  然後幾個穿著灰布裙的中年女人過來,捧著冊子在前頭念名字。

  點名點了六十多個,阿福沒數准,總之不到七十個。

  有人問:「有識字的,站左邊去。」

  阿福舔了一下唇,起來就沒有喝過水,現在覺得嘴乾的很。

  她是識字的,但是識的不多。

  要不要,站過去呢?

  識字的話,應該算是一項本事,或許要干的活要輕鬆一點。

  但是阿福忽然記起來在山上的時候,師傅說的話。

  師傅說,其實不識字不看書的話,煩惱反而要少。

  阿福猶豫了,不過就在她猶豫的功夫,陸陸續續幾個女孩子出去,站到了左邊。阿福晚了一步,上面那人又說:「學過針繡女工的,眼靈手巧的,站過來。」

  這一次站過去的又多了些,幾乎差不多的女孩子在家都會做針線活兒的,不過有人手巧些,有人笨些。

  阿福也會,可做的不算好。跟人學幾天,後來都靠自己琢磨。

  但是她這麼猶豫的功夫,時機又過去了。

  「會蒔花弄草的,站那邊去。」

  阿福精神一振,這個她這兩年可沒少干!在山上師傅常帶著她種些花草,倒也讓她學了不少東西。

  她走出隊列,站到另一邊去。

  有個女孩子忽然怯生生的問:「我……我家種地,種莊稼,可花沒種過……」

  阿福覺得她很有趣,上頭的人揮一下手,於是她也快步走了過來,站在阿福旁邊。

  識字的那些小姑娘已經被人領走,就在上面的人又問有沒有廚藝上好的時候,她們也被歸攏起來,帶著走向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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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9 23:31:25
正文 四 進宮

  帶領她們的是一位徐夫人

  阿福不知道她有沒有嫁過人,看起來,不像嫁過人的樣子,但是卻被叫做夫人——後來阿福才知道夫人不過是宮中對女官的一種稱呼,其實徐夫人本來就姓徐,她也的確沒有嫁過人。

  她們待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皇宮,是在皇宮靠西北邊緣的地方。這一片也歸屬皇城,但是這一片舊房子裡住的都是她們這樣剛剛徵納來的小姑娘。

  住的依舊是通鋪,她們一共十來個人都住在一個屋子裡,阿福忽然想,那些因為繡活兒好而被集中到另一處去的女孩子,人數可比她們這邊多多了,難道也都住在一起嗎?

  到了新地方,小姑娘們都害怕,吃飯時也都不出聲,吃的很快。天黑下來,去解手就不敢單獨去,要叫同伴一起。阿福左右看看,這屋裡的女孩子都比她小。

  阿福十四歲半了,過年十五,可是冊子上譽的名字應該是阿喜,阿喜是十三,虛歲。

  看著屋裡的其他女孩子,差不多都是十歲上下的,阿福比別人大了好幾歲,竟然一點也不顯。

  「嗯,你叫什麼?」

  上午那個問莊稼不莊稼的女孩子湊過來。一臉想找人說話,又有點兒小心翼翼怕事的表情。

  「我姓朱,嗯,家裡人喊我阿福。」

  「我叫姜杏。」她在阿福旁邊坐下來:「我娘懷我的時候啊,突然想吃杏,吃了兩個,就把我生了,所以我就叫杏兒。」

  阿福想笑,這丫頭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上午那麼多小姑娘在一塊兒,獨她一個敢出聲問話的。

  「不知道那些比咱們大的姐姐們是住哪兒,我們同村還有一個桂花姐也一起挑來了,她比我大三歲。出來時我娘還哭著說讓她多照應我呢,可誰想根本不在一處。」

  她仰起臉:「我聽說,在宮裡當差,可以吃好的,穿好的……不過,會不會挨打?」

  阿福苦笑。

  這個,誰也說不好。

  阿福想起來,她雖然是給師傅當婢女,但是真沒挨過一指頭的打。師傅待人冷冷的,可沒打罵過人。山上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兒,耳背。還有兩個老媽子,一共就這麼簡單,後來兩個老媽子烤火差點燒了屋子,被師傅逐走了,又換了一個也整天不說話的韓嫂子來,力氣卻很大,劈柴燒火洗衣樣樣能幹,阿福就做些屋裡的活。

  「早點睡吧,你也聽見了,明天得早起。」

  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早上是最冷的時候,爬起來了手腳涼浸浸的。衣裙薄,但沒有誰敢提出來能不能再給件裌衣穿。大木盆裡浸了抹布,她們挽起裙子幹活兒,把屋裡屋外擦個通透敞亮,姜杏兒大概覺得只有阿福這麼一個熟人,挨在她身邊兒兩個人一塊兒擦地板,後來又擦柱子。肚子一塊餓的咕咕響。好不容易幹完,每人一碗薄粥兩個饅頭,饅頭又冷又硬,阿福把饅頭掰了泡粥碗裡吃,能暖和軟和些。旁邊姜杏有樣兒學樣兒,也泡著吃。

  吃完了就開始背宮規,上面的人念一句,她們跟著誦一句,宮規其實不長。可是很拗口,阿福努力的記住。下晌一起穿過院子出了門,在一個不大的花園裡拔草。

  拔草的時候沒人盯著她們,大家一起面朝黃土背朝天,手腳都還算麻利的。

  姜杏的手正要揪起一叢細葉子的時候,阿福趕緊攔住她。

  「怎麼啦?」

  「這是蘭草。」

  「蘭草不是草?」

  阿福想,姜杏以前大概真的從來沒弄過花草的。

  「這個叫蘭花。」

  杏兒話扯遠了:「我以前沒見過這樣的葉子。你家種花嗎?」

  阿福想,我家是不種的,但要解釋起來,就要說很多話了。

  所以她含糊的嗯了一聲。

  太陽暖暖的照在這裡,有些花已經長出了花苞,阿福想,如果就這麼和花草打交道,當個十幾二十年差,再出去,也沒什麼不好。

  但是就在她剛剛這樣想的同一時間,忽然一聲尖厲的慘叫聲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姜杏兒蹲在那兒正翻土,嚇的一坐到了泥裡。

  其實那聲音應該離的很遠,但實在叫的太慘,阿福覺得那聲音簡直象把刀子,直直的從耳朵眼捅進去,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難受的。

  阿福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姜杏兒抱著肩膀直哆嗦,旁邊的人個個面帶驚恐。

  不是以前就沒聽過喊叫痛呼,但是,阿福想,聽到隔壁婦人生孩子,一腳踏進鬼門關,叫的都沒有這麼慘。

  徐夫人和另一個女人一起走過來,那個女人穿著鴉青色的宮裝,梳著髻,臉上敷了粉,也畫了眉,比徐夫人還要嚴肅。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朝小姑娘們看一眼,就又匆匆走了。徐夫人把阿福她們召集起來,拔草終止,她們又返回那個小院子。

  沒有人說不許議論,但的確沒有一個人提起那聲音。

  一天裡的第二餐,是混了豆的蒸飯和醃菜。阿福有點吃不下去,雖然很累很餓。

  拔過草的手心火辣辣的疼。

  阿福想說話,但是不知道和誰說。

  而且,別人都不說。

  阿福做了惡夢,夢裡的情景記不清楚了,一個接一個的,讓她睡不踏實,忽然聽到嚶嚶的哭泣聲,阿福猛然驚醒。

  不是夢裡的聲音,是有人在哭。

  睡在她裡面的那個女孩子坐在枕頭旁邊,捂著臉。月光從窗隙中照進來,屋裡並不顯的太暗。

  「你怎麼了?」剛醒,阿福的嗓子有點啞。

  她嚇一跳,一邊抹臉,一邊含糊不清的解釋什麼。

  阿福沒聽清她說什麼,但是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尿床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阿福想了想,讓她把褥單拿下來,褥子拿到屋外去晾,褥單洗一洗。

  這個孩子大概剛十歲,阿福幫她從屋後面找了盆,舀了缸裡的水一起洗,盡量不發出太響的聲音,擰乾水,再晾起來。繩子上還晾著她們白天用的抹布。

  「我,以前不……」她期期艾艾的想解釋,阿福只說:「快睡吧,你和我蓋一條被,明天還得早起。」

  「我叫洪淑秀。」她說。

  阿福也說了名字,她紅著臉說:「阿福姐,你……別跟旁人說。」

  「嗯。」

  也許是白天嚇著了,也可能到了新地方不習慣,或是晚飯的鹹菜讓人口乾,多喝了水。

  阿福記得那天的月亮倒映在木盆裡,破碎的,銀亮的。

  過了兩天,徐夫人開始讓她們背誦出宮規來,背不出來的要挨打,還沒有晚飯吃。

  阿福背出來了,姜杏兒和洪淑秀卻都挨了打。

  阿福想,這是因為自己畢竟大幾歲的關係,能明白宮規講的什麼意思,在師傅那裡的時候也寫過字,看過書,所以背下來不難。但對美杏兒了洪淑秀來說,大概要難的多。

  除了阿福,還有一個姑娘全背了出來,晚上只有她們兩個坐在那裡,吃飯。

  不知道原因,這頓飯反而豐盛了一些,飯裡摻有豆子和小米,菜是燉的蘿蔔,還有一碗湯。

  那個女孩子抬起頭來朝她笑笑,小聲說:「你叫阿福是嗎?我聽見別人這麼叫你。我叫慧珍,陳慧珍。」

  她皮膚很白皙,眼睛水汪汪的,長相雖然不是特別美,但很恬靜,尤其是笑的時候。

  她說:「我家裡一直種花養花,我爹娘本來以為我進了宮是服侍貴人呢,沒想以還是伺弄花草。對了,你家裡做什麼呢?」

  阿福嚥下一口飯:「賣醬菜。」

  「啊,那你沒有跟管廚飪的人走啊?」

  其實醬菜啊……阿福可真不喜歡。

  因為好長時間總吃醬菜,還是醃的最差的,不好賣的那種。

  鹹的發苦。

  過了小半月,出了一件事。

  好幾個女孩子頭上染上虱子了,也說不清是誰傳給誰的,徐夫人發現之後,臉色很不好看。那天晚上就讓人來給她們剪頭髮,用一種苦而臭的藥汁洗頭。

  一個姓胡的女孩子在老宮人舉起剪刀來的時候,忽然大聲尖叫,一把推開那個人朝外跑。

  屋裡一下子亂了套,慌亂中不知道碰在什麼地方了,阿福的手背破了。地下是沒打掃的被踩的狼藉不堪的剪斷了頭髮。

  有人追了出去,有人留在屋裡,面面相覷。

  最後那個女孩子沒再回來。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可能被送回家了?或者,打發到別處去了?

  其他人的頭髮都被剪了,阿福的頭髮被剪到了耳朵下緣,陳慧珍拿著扎頭髮的絲繩在那兒默默落淚。

  阿福只安慰她:「會再長長的。」

  阿福不那麼愛美。雖然以前在家也聽說過為了治虱子治頭癩有人把頭髮剪短或是刮光的,但是沒想到沒落到自己身上。

  「我明明沒染上……」她還是委屈,她挺愛惜容貌的,頭髮平時也都梳的特別整齊。

  「哎,你說,那個胡家姑娘,她去哪兒了?」

  阿福搖搖頭。

  這樣單調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她們除了負責管教的徐夫人,還見過一位林夫人,她教她們穿衣,梳頭,行禮,走路……教導許多東西。

  在宮中昂頭挺胸大步走路那是貴人的權利,她們走路時須要視線下垂,不可東張西望,步子要輕,裙幅不可揚起……

  她們也去別的地方打掃過,去別的花園裡拔草。貴人從來沒見過,只見過比她們大的宮人,還有宦官。

  陳慧珍納悶,晚上躺下了還說:「怎麼一個貴人也沒有見過?」

  洪淑秀小聲說:「貴人……長什麼樣?」

  她為了怕再出岔子,晚上都不敢喝水了,再渴也不敢喝。

  姜杏兒也插了句:「貴人啊,一定長的好看唄。我們村東頭有個王善人家,她家娶的媳婦可俊了,穿的也好。」

  陳慧珍笑,帶著點不以為然:「村裡頭的媳婦兒,能俊哪兒去啊,」

  阿福聽的很認真。

  眼前的生活,還算安定。但是這份安定,隨時都會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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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 德福宮

  改變就在夏天正炎熱的季節到來了

  徐夫人將這些已經初有宮女雛形的小姑娘召集了,告訴她們,自己能教她們的就是這麼多,從明天起她們就要分派去不同地方當差。

  姜杏兒睡覺前一個勁兒的祝禱,唸唸有辭眉頭緊皺簡直象著了魔,大概她家裡人平時就這個樣子的。洪淑秀緊張的僵硬的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阿福也覺得惶恐,但是阿福想,她們年紀小,又還沒有學到什麼東西,不會一上來就去伺候貴人之類,多半,還是給大的宮女打下手,跑腿打雜幹些邊角活計。又或者,像徐夫人那樣的有身份的女官,也需要小宮女來伺候吧?這麼一想,倒不覺得緊張了。

  「阿福姐,你不怕嗎?」

  「怕什麼?」

  「要是,要是……」洪淑秀嘴笨說不出來,不過阿福明白她的意思。

  「怕也沒用,快睡吧。要是熬的精神不好了,明天要分派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派到苦差呢。」

  「啊,對!」屋裡一眾不安的女孩子立刻全體進入了急著入眠的狀態。過了半晌,洪淑秀用可憐的焦急的聲音說:「阿福姐,我睡不著怎麼辦啊!」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唉聲歎氣聲。

  阿福忽然想笑,急著想睡的時候偏偏睡不著,真是件讓人犯愁的事情啊。

  早上大家梳妝的時間都比平時長了些,陳慧珍的手巧,頭髮還沒有長太長,但辮成辮子還成。辮子分做兩股,辮好之後貼著鬢邊扭出花樣盤起,烏黑的頭髮襯著白皙的臉頰,顯的份外嬌俏。衣裳大家都是一樣的,但她卻把腰束的更緊些,因而更加窈窕。

  十來個女孩子站成一排,天氣漸熱起來,灼熱的陽光曬的肩膀像是要化了一樣。阿福額上出了汗,但不敢伸手去拭。

  快到中午的時候,決定她們未來命運的人來了。

  徐夫人陪著一個穿紫棠色的宮裝,年紀更長,氣質更加沉穩的女人過來,她站的要靠後半步。

  「這是柳夫人。」

  阿福她們一起行禮:「拜見柳夫人。」

  「嗯,不用多禮了,都把頭抬起來。」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阿福也覺得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那位柳夫人相貌麗,不怒自威,年輕時必定是位美女,現在仍是風韻動人。她的目光緩緩掃視過這些女孩子,看到阿福的時候,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

  「把手都抬起來。」

  阿福她們抬起手,手心朝上。

  「反過掌。」

  一一細看過之後,柳夫人和徐夫人低聲說了幾句,徐夫人捧出她們的名冊來,一一勾畫。

  女孩子們緊張的大氣不敢喘,一個個屏息凝神的等著。

  阿福身旁站的是洪淑秀,再過去是陳慧珍。阿福眼角的餘光瞧見洪淑秀緊張的兩手緊緊攥在一起,而陳慧珍看起來平靜如常,再仔細看,發現她的手也微微發抖。

  徐夫人清清嗓子,開始分派這些女孩子的去處。前頭念了幾個名字,都是去香沉苑。前些天徐夫人已經講過,香沉苑就是宮中種植花卉之處。後宮中用的新鮮花卉十有都是出自那裡。然後念到另外兩個女孩子的名字,她們被分去成安殿,主要職責仍然是照管花圃。

  也許事到臨頭,怕也無用,阿福反而坦然了。

  接著是她們剩下的四個人了。

  陳慧珍抬起頭來,望著徐夫人手中的名冊。她的神情也很平靜,但是阿福能感覺到她的期盼之情有多麼殷切。

  陳慧珍和阿福的想法不一樣。她眼睛裡,有一種要證明自己,要向上游掙扎的願望。

  「陳慧珍,洪淑秀,從明日起在玉嵐宮當差。朱玉喜,姜杏兒,你們兩人收拾了東西,隨柳夫人去。」

  阿福她們是沒什麼可收拾的,一人兩件衣裳而已。入宮時帶的衣裳,貼身的留著,外面的在宮裡卻是穿不著,只是誰也不捨得將那些從家中帶來的舊衣扔了。

  「阿福,杏兒,恭喜你們了,跟著柳夫人,將來一定有出息。」

  阿福點頭和陳慧珍她們道別。這麼些天的相處,多少是有感情的。

  「保重。」

  「你們也保重。」

  阿福她們跟著那位柳夫人出了院子。阿福回頭看,她們住了許多天的那個院子,和其他院子看起來已經分不開了,一樣的朱門,一樣的烏瓦。

  一樣的院子裡,不知道曾經有過多少個像她們一樣的女孩子曾經在這裡度過她們的時光。她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阿福抱緊了包袱,離開這個院子,她們才算真的進宮了。

  太陽很大,沒走多遠,身上的汗都快要濕透衣裳。

  好在她們進了一扇深色的門之後,就拐進了一條迴廊。頭上有瓦簷遮擋,阿福吁了口氣。旁邊姜杏兒的臉也熱的通紅,滿頭大汗。

  一道道迴廊,庭院裡盛開著鮮花,微風吹過臉頰,這裡仍舊安靜,阿福覺得,皇宮裡的夏天的正午,似乎少了些什麼。

  對,沒有知了的叫聲。

  宮裡的蟬,大概是貴人嫌吵,所以早早的都粘了去。

  有人同他們迎面走過來,柳夫人站住腳,來人朝她微微一揖,阿福她們不敢抬頭。那女子和柳夫人顯然關係極熟,聲音並不拘束:「柳夫人這是從哪裡來?喲,這兩個是新進宮的?」

  「是啊。」

  「真是兩個有造化的,跟著你,將來一準兒出息。」

  柳夫人問她:「你這是往哪裡去?」

  「去玉西宮送東西。」

  阿福微微抬起頭,那個女子穿著和徐夫人一樣的綠衣裙,身後跟著的宮人手裡捧著深色的漆盒。

  皇宮真大,阿福不記得自己到底經過了多少道門戶,她只能記下這一路來的大概方向,如果現在讓她再按原路回去,她一定認不出來。這裡的宮牆,宮道,迴廊,還有門窗,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似的。

  柳夫人最後終於將她們帶進了一座宮院裡。靠宮殿後側方一排矮房子,隱在樹後,不仔細看會以為這裡只有一道牆。柳夫人叫了一個宮女進來。

  「綠盈,你帶她們兩個去洗臉換衣裳吃飯,然後讓她們先和劉潤一起照料池子邊的花。」

  「是,夫人。」

  綠盈看起來十六七歲,臉白白嫩嫩的,一副老實而沉默的樣子。

  柳夫人轉過臉來,看著阿福和杏兒。杏兒有點瑟縮,垂著頭,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

  「好好學,不要多話,有不會的就問綠盈。」

  等柳夫人走了,綠盈過來挨個兒看她們倆:「嗯,都叫什麼名字?」

  姜杏兒說了,阿福說:「我姓朱,綠盈姐姐叫我阿福好了。」

  「嗯,倒是個好名字。看著也是一副有福之相。」綠盈拍拍手:「來,我們先去吃飯。」

  姜杏兒眨眨眼:「不洗臉換衣裳嗎?」汗濕的衣裳穿在身上不怎麼舒服。

  「我這兒還沒衣服給你們穿呢。」綠盈笑起來很明快:「吃完飯我去找管庫的給你們領衣裳來。」

  阿福問:「綠盈姐姐,這兒是哪裡啊?」

  綠盈停下腳步:「你們還不知道?這裡是德福宮西殿,以後,可得小心做事別犯錯,知道了麼?」

  阿福和杏兒一起答了聲:「知道。」

  德福宮啊?

  原來,這裡是太后住的地方。

  阿福和杏兒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整天嘴裡說著貴人貴人的,沒想到一下子,就到了離貴人這樣近的地方。

  「你們,還不快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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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 綠豆糕

  劉潤是個小宦官,阿福她們一上來不知道如何稱呼他他說話聲音並沒有到阿福家中去採選的那兩個綠衣宦官那樣陰惻惻的,但比起平貴哥來,當然顯的尖細。

  姜杏兒好奇的問:「你進宮多久了?」

  他說:「到今過年就十年整了。」

  「啊!這麼久了!」姜杏兒眼睛睜的大大的:「那你多大進的宮啊?」

  「六歲。」他不想多說,姜杏兒不太會看人眼色,阿福暗暗拉了她一把不讓她再問。

  六歲的孩子被送進宮做宦官,這其中的辛酸痛楚不是一句話能道的盡。

  阿福覺得她們進宮已經算得上不幸,但是與劉潤比起來,她們又幸運太多了。

  「那我們都要做些什麼?還請這位哥哥多多指點教導。」

  十六歲的劉潤看起來瘦瘦的,很清秀,若是換上阿福她們這樣的裙裝,那就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個宦官。他看看阿福又看看姜杏兒,忽然笑了。

  「不用害怕,德福宮裡不比別處,我也不會對你們朝打暮罵。手腳勤快些,少聽少說多做事。」

  為什麼她和姜杏兒看起來不如陳慧珍那樣秀外慧中,卻能給挑中了來頂德福宮的優差——

  大概是覺得她們剛過來,要做的事情也簡單,只是把開敗的花朵和萎殘的枝葉修剪下來,小剪刀由劉潤交給她們兩個,用完了再交還給他。剪下的枝葉集中裝在一個筐裡,要帶到外面去處理。

  「為什麼不直接埋土裡啊?」姜杏兒不解。

  劉潤耐性很好,解釋給她聽:「有的葉子上可能有病蟲,要是埋的近,或許會再讓這些花草的根莖染上病。」

  「哦……」杏兒點頭:「就和我們老家,病死的雞要埋遠些省得讓其他雞也生瘟一樣道理。」劉潤點點頭:「對了,就是這樣。」

  他的平靜溫和,多少讓兩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心情漸漸也平復下來。

  劉潤看看她們兩個人熱的通紅的臉,指著水盆讓她們洗過手,拿出一個粗瓷碟子來,裡面有兩塊點心。

  姜杏兒看看點心,又看看他。

  「吃吧。」

  阿福和杏兒互相看了一眼,道了謝,一人拿了一塊。

  杏兒先咬了一大口:「好吃!」

  阿福聞了聞,這點心有一股綠豆香,顏色也是淡綠的,製成了五瓣花形狀,十分精緻可愛。

  「嗯,這個是梅花綠豆糕,太后賞下來的。」

  「太,太后賞的啊!」姜杏兒肅然起敬,兩手捧著點心,活像捧著樽佛像似的。

  阿福直接想到的卻是,這點心什麼時候做出來的?會不會已經放置很久了?有沒有變質的可能?還有,不知道有沒有人先試吃過,觸摸過……衛不衛生啊?

  劉潤看她不吃,溫和的說:「沒關係,吃吧。這樣的賞賜常有的,以後你們也會有。「

  阿福點點頭,托著點心咬了一口。這糕點味道很好,甜而不膩,幾乎不用怎麼嚼就嚥下去了。

  的確,這塊梅花綠豆糕只是個開始,

  後來阿福她們陸續還吃到過其他點心,荷葉蒸糕,香瓜餅,鹽葉酥卷……不過阿福一直覺得,第一天吃到的那塊綠豆糕的美味,無以倫比。是後來的任何佳餚美點都比不上的。

  綠盈沒有食言,很快替她們每人領來了新衣裳,不是可著身材做的,裙子長,上裳也肥大了一些,綠盈拿了針線給她們,阿福把裙腰摺進去縫起來,而不是用剪刀把多餘的部分剪去。畢竟她們可能還會長高——雖然阿福長高的可能性不高了,姜杏兒總是要長身材的。衣服留有餘地,將來就算再長高了還能接著穿。

  「阿福姐,你的女紅做的也真好。」姜杏兒十分羨慕,她自己縫了幾針,歪歪扭扭。在家的時候沒太做過,現在還真有些費難。

  「沒事,等下我幫你。」

  「謝謝你阿福姐。」

  「你和我客氣什麼。」

  綠盈看了一眼針腳,有些意外:「手藝不錯,都趕上針工坊的了。」

  阿福低下頭,笑笑繼續補。

  「學過?」

  「嗯,跟街坊學過兩天。」

  「行,那趕明兒我有什麼要縫補的活計還得麻煩你呢。」

  阿福還是笑著點頭。

  話少說,多做事。

  晚上竟然吃到了很大一碗白米飯,還有燉的爛爛的肉和菜。杏兒淨揀那肥的大塊的吃,阿福吃了兩塊,大概很久沒吃著肉了,覺得有些膩的難受。到了半夜杏兒就鬧起肚子來,一連起來幾次。幸好這屋就她們兩人,不然肯定要把旁人也吵醒。早上的時候她看起來憔悴的厲害,站都站不穩了。

  「你還是歇著吧,等下我替你把飯端來。」

  「那怎麼能行……」

  「你要是一頭栽在地下了,那事兒就更大了。沒關係,我去找劉潤,活兒又不重,你躺著吧。」

  她去的早,劉潤剛收拾停當,只看見她就問起來,阿福解釋說她拉了肚子,劉潤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除了他們,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內監也在這裡照管。劉潤看準了一朵丁香色的重瓣茶花,用竹剪擷下來,用小盤盛著。

  阿福好奇的看著他又照樣剪下其他幾朵花,有杜鵑,有凌波花,還有兩種阿福叫不上名來,只知道都很好看。剪下來的花交給一個宮女捧走,劉潤說:「那是供貴人梳頭用的。再準備一些插瓶的。池子這邊花多,但不算有什麼景。德福宮東邊園子的花池假山更好,你見了就知道,那邊的花都是留著賞玩的,和這邊用處不一樣。那邊是姚內官管著,這邊主要是我在打理,以前有位塗夫人……」他說到這裡,忽然住嘴不說了。

  阿福用心記住劉潤說的每句話,他沒說的,自己也絕不多問半個字。

  他脫口而出的半句,以前的塗夫人是怎麼回事,阿福絕不讓自己去好奇。

  本來,阿福昨天也想了,這邊花園這麼大,劉潤一個小宦官和幾個老內監照管,感覺是有些怪異。大概之前那位塗夫人和這邊花園有關係,但是……大概她有什麼不妥當吧。

  在宮裡,有的話絕不能多說。

  阿福手腳麻利勤快,這邊的差事暫了就去領飯,把她和杏兒的一起提回來。德福宮裡有小廚房,不過阿福她們的飯食卻還需去大膳房領。食盒沉甸甸的,阿福往回走時,忽然有人喊了她一聲。

  「阿福。」

  「慧珍?」

  陳慧珍手裡也提著一個食盒,遠遠朝她笑笑,匆匆跟著身旁的人一起走了。

  陳慧珍和洪淑秀去的是玉嵐宮,阿福恍惚記得玉嵐宮住著一位夫人,一名公主還有個年幼的小皇子。

  不知道其他人過的怎麼樣……

  阿福加快了步子朝回走,德福宮的前殿影影綽綽,華服麗影,隱隱聽到笑語歡聲傳來,顯的十分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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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5:37
正文 七 縫補

  綠盈專管伺候太后梳頭的事,其他時候清閒的多,看著阿福和姜杏兒兩個都是老實孩子,倒教給她們不少事情,也說了一些掌故阿福問起玉嵐宮,她也爽快說了。

  「玉嵐宮住的是宣夫人。她入宮時曾經得寵過,後來生下三公主封的美人。三公主十分聰明伶俐,玉雪可愛,皇上十分疼愛她。後來宣美人又生下了哲皇子,晉為夫人,入住玉嵐宮的。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初進宮時認識的兩個同伴,現在分派到玉嵐宮,上晌領飯的時候碰見了。」

  盈點點頭:「大概是哲皇子身邊添人了。」

  伺候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很辛苦。

  阿福給姜杏兒泡了一壺茶,綠盈順手端過來倒了一杯,茶水顏色淺綠,喝起來微酸帶甘,不是茶葉沖泡的。

  「這是什麼茶?」

  「杏兒昨天吃多了油膩,拉肚子,我在園子裡揪了幾片草葉子回來,碾碎沖了水讓她喝的。」

  「喲,園子裡還有藥草?」

  「也不是草藥,就是早先在外頭的時候,聽人說這個能治瀉肚子……」阿福越說聲越低:「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效。」

  外頭有人喊了一聲:「綠盈,你在屋裡麼?」便推門走進來。

  阿福站起身來。

  進來的這個宮女人明顯沒有聲音美。剛才在外面問話的那一聲,聲音又軟又糯,但是本人卻圓胖了一些,腰身看起來——就沒腰身。

  「太后娘娘剛才說,把那套翡翠頭面找出來給三公主。」

  「啊,這就來。」綠盈放下茶杯要跟她一起出去,那個宮女正要走,忽然轉過頭來:「我聽說柳夫人帶回來兩個小姑娘,就是她們嗎?」

  姜杏兒躺在那裡睡的昏昏沉沉的,阿福朝她微微屈膝:「見過姐姐,姐姐喊我阿福就是。」

  「嗯,我是紫玫。」

  阿神乖巧的說了一句:「紫玫姐姐,以後請你多多教導提點。」

  紫玫點個頭,神態有些冷漠,和紅盈兩個人去了。

  到晚上杏兒總算好多了,雖然飯裡也有肉,可是她卻一塊也不敢碰了,扒著飯就著茶吃了。

  「常聽人說人窮志短,我這倒好,窮命,腸子細,吃了好的都容不下。」

  阿福很想笑,硬忍住了。

  大概真有這個原因吧。

  「以後慢慢就好了。」

  「謝謝你阿福。」

  「好啦,這些就別說了。」

  第二天劉潤看她們一起等在那裡,也沒多說什麼。

  炎熱的夏天,德福宮裡卻顯的花木深深,多少抵消幾分暑意。綠盈對她們還算照顧,天天不忘給她們留一份綠豆湯在屋裡,有時候還能喝到難得的冰鎮過了的酸梅湯。

  但阿福知道並非所有的宮女都有這樣的好運氣。有天遇到姜淑秀,她說起那些同住一屋,但是分到香沉苑去的女孩子,還是許多個人擠在一個屋一個鋪上,每天的活兒多的做不完,還經常挨罵挨罰。

  「還有,我們雖然還沒有俸祿,但是她們肯定也領不到幾文……」

  阿福不敢讓她再說,衝她搖手。

  「我知道……」她壓低聲音:「你又不是別人嘛。」

  「你們最近過的怎麼樣?活兒累不累?有沒有受打罵?」

  「還好,慧珍姐挺照顧我的,她聰明嘛,有她提點我也沒有犯什麼大錯兒。宣夫人脾氣很好,三公主也挺好……就是哲皇子,」她忽然換了話題:「反正我就是幹點雜活兒,送東西,灑掃庭院什麼的。」

  阿福覺得,這種安靜的,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的日子,和以前在山上的生活區別不大。但是……山上可以看到廣闊的天空,一切都是那麼自在。這裡的天空,是四方的,被嚴嚴實實的框起來的。說話不能高聲,走路也要輕巧,連最傻氣的淑秀都漸漸變的規矩起來。阿福有些好奇她是怎麼這樣快的改變了,但是同時又隱約覺得,最好不要去探究原因比較好。

  但是杏兒卻聽說了原因,當然立刻告訴了阿福。玉嵐宮挨著北苑,有一個也是剛進宮的小宮女因為說話不慎,被杖責二十,大概暗傷重,雖然當時還能說話,可是當天晚上就嚥了氣。

  「淑秀好像和那個小宮女是同鄉呢,一定嚇壞了。」杏兒縮縮頭:「幸好我們在德福宮,太后她是好人。」

  太后是好人嗎?

  阿福也不知道,她們還沒見過太后。干的都是些低微的雜活兒,離貴人的距離遠的很。

  但是,太后當年也曾經是後宮中無數美人中的一個。她能力壓群芳,笑到最後——當然,太后現在也許是善良的。

  杏兒今天熱心的幫阿福攬了個活計。劉潤的袖子被花枝勾破了一個口子,杏兒主動熱情的表示她們來幫他補上。

  當然,杏兒那手針線活,還是獻醜不如藏拙的好。

  她笑的很諂媚,把那件藍灰的外衣遞給阿福:「阿福姐,麻煩你……洗臉洗腳水我去打!我去領飯!你就幫我……」

  「你啊。」

  她就算不說,阿福也會補的,劉潤對她們很照顧的。

  劉潤啊……

  阿福想起他,覺得心情很複雜。

  宮女或許還有離開的一天,等待那遙遙無期的皇帝的開恩,讓這些被禁錮了自由,消磨了青春的女子能夠離開皇城。但是劉潤他們別無選擇。

  阿福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滴血珠滲出來,迅速在那藍灰的衣料上暈出一個暗紅的圓圈。

  啊,糟糕!這種淺顏色的衣裳沾了血可不好洗!要是搓洗的太厲害,那上頭藍灰的顏色也會脫掉,衣服灰一塊白一塊可就不能看了!

  阿福皺著眉頭,除了皂角,還有別的什麼辦法能……

  阿福在針線筐裡翻了翻,還有一團淺灰的線,大約是絲的,看起來有點柔和的亮光。

  阿福對著光看看,在光線下頭這線看起來像一團煙霧似的,大概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不好繡什麼花樣。

  嗯,蓋起來,應該不難辦,天黑前能幹完。天黑之後就不方便了,蠟燭珍貴,油燈有煙氣熏眼,看不清不說,時間稍長一些眼睛特別難受。

  好吧,開工。

  阿福看看外面的天色,希望天黑前一定完工!

  太陽快落山,屋裡已經暗了許多。杏兒端了她們的晚飯來,第一眼就看到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頭的那件衣裳。

  「啊,已經縫好了?」

  她把衣服抖開看,又展平了摸,眼睛越瞪越大:「這,這補的……阿福!你手藝真好!這補的天衣無縫啊!」

  干了半下午活兒餓的不得了的阿福狠狠咬了一口麥餅,含混不清的說:「補過的是左襟,你看右襟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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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6:07
正文 八 賞花會 上

  杏兒捧著那衣服左看右看,有點疑惑:「這個,摸著象補過,看著……」

  「嗯,還可以麼?」

  阿福自我感覺,這活計做的還算完美

  「阿福姐,你這一手真該去針工坊。」

  針工坊有什麼好?從早做到晚,個個都早早熬壞了眼。阿福雖然不知道宮裡的針工坊,但是以前她去和人學手藝的繡坊,那裡的繡娘都用盡一切辦法保養眼睛,但仍然一個一個過早的熬壞了。

  杏兒高高興興捧著那衣服去還給劉潤,阿福低下頭喝了一口湯。

  綠盈和紅錦進來了,一同進來的還有那個神情總是很冷淡的紫玫。

  阿福急忙站起來:「姐姐們好,吃過飯沒有?」

  「我們吃過了,你快吃吧。」

  綠盈和紅錦住在東屋,但紫玫並不住這屋,她又常在太后屋裡上夜,貼身伺候,阿福和她碰著面的次數並不多。雖然她看起來冷淡,但是也沒有什麼冷言惡語。

  三個人進了東屋,說話聲音很小,阿福很快吃完飯收拾了碗筷,正準備把食盒還回去,杏兒進來了,站在門坎那裡,神情並不像出去時那麼雀躍。

  「回來了?劉宦者怎麼說?」

  應該是滿意的吧?那滴血已經被絲線都蓋住了,不特地趴上去,也看不出縫補過的痕跡。

  「阿福姐……」杏兒笑的很心虛,又特別討好:「那個,嗯……」

  阿福想了想:「是不是你告訴他是你補的?那也沒什麼,本來就是你攬的事嘛,我替你補是承你的情。」

  「嗯……」姜杏兒果然把頭低下去。

  阿福覺得有點奇怪。

  宦官是什麼人,姜杏兒雖然年紀不大可也不會一點兒不知道。話說,雖然阿福總把杏兒她們看成小姑娘,可是和杏兒差不多大的阿喜都已經嫁作劉家婦了,杏兒當然也不會什麼都不懂的——

  她總不會對劉潤有什麼想法……所以才想在他面前營造一個心靈手巧的好形象,隱瞞補衣服的人其實不是她。

  但是杏兒把背在身後的手一拿出來,阿福驚訝的瞪大了眼。

  杏兒吞吞吐吐:「這些,都……都要麻煩……」

  阿福頓時覺得眼前發黑,眼前這包衣服,都快有姜杏兒半人高了!她到底,她……劉潤……

  阿福氣的話都說不出來,杏兒瞅著她的表情,也不敢吭聲。

  阿福再打量那碩大衣服包,這麼多衣服,肯定不是劉潤一個人的!

  「你攬的事,那你就慢慢補吧。」

  姜杏兒哀嚎:「阿福姐,我錯了!你千萬要幫我的忙……」

  門簾一掀,紫玫神情冷漠,不悅的說:「你們學沒學過規矩?吵嚷什麼?」

  姜杏兒嚇的臉色發白。她就是怕紫玫,或許因為紫玫總是冷臉冷語,阿福急忙認錯賠罪。

  被紫玫這麼一訓,杏兒也不敢再說什麼,自己愁眉苦腦瞅著那堆衣裳,扒了半天針線籃子,找了最粗的一根針出來,紉上了線,一針一針的做起來。阿福趁著天時暖和提水把頭髮洗了,回來一看,她皺著眉頭瞅著眼倒是一副專注的樣子。再看一眼她手裡的活計,那是條褲子,上面破的地方已經縫起了大半,那副扭曲猙獰的樣子活像褲子上頭爬了條大蜈蚣。

  阿福搖搖頭,補成這樣可真是……還不如不補的好。

  不過剛才已經說了不幫她——也總得讓她長點記性別胡亂攬事才好。

  阿福到一邊去擦頭髮,任憑杏兒一個人在那裡忙活。直到阿福晾乾了頭髮睡下,杏兒還沒有吹熄燈。

  「快睡吧……」阿福撩起帳子,低聲說:「小心明早起不來。」

  「嗯,我縫完這針就睡。」

  阿福搖搖頭,照她看那衣服要按杏兒這補法補完了,穿上了也實在丟人……

  「明天我幫你慢慢做,你快睡吧。」

  「嗯,就睡。」

  看她還沒有要停手的意思,阿福嚇唬了她一句:「燈光要是把紫玫姐姐引來了,那……」

  果然杏兒馬上跳起身來,把手裡的衣裳針線胡亂一堆:「我這就睡。」

  那堆衣服阿福和杏兒一起動手,補了兩天半才算補完。杏兒的手藝大有長進——或者人有許多時候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成就來,多半是逼出來的。杏兒也是如此,雖然一開始那手藝還不能見人,阿福又拆了重新補過。但是補到最後一件的時候,雖然離阿福的差距還遠著,但比起她自己一開初的水平,那已經進步極大。

  劉潤單獨和阿福道謝,又讚她補的好。阿福眨眨眼,劉潤微微笑:「杏兒毛毛糙糙的,後來姚內官他們那幾件衣服,能看出是兩個人補的,那個針腳粗疏的應該才是杏兒補的吧?」

  阿福低下頭,有點不大好意思。

  「收拾好這裡,我們得到東邊去幫忙。」

  啊?

  「明天太后召新晉的美人們來賞花,人是很多的,德福宮也很久沒有熱鬧過了。那邊要好好收拾一番,我們都要去幫忙。」

  「新晉的美人啊?」

  杏兒湊過來:「對啊,我也聽說了。阿福姐,就是和我們一起進宮的人啊。不過人家出身好,生的也好,所以咱進宮是伺候人的,人家進宮是被人伺候的,命好唷。」

  命好嗎?

  阿福可一點也不覺得羨慕那些美人。

  「明天人生不夠,你們可能也要跟著伺候,可不要犯錯了。」劉潤提點她們。

  「嗯,知道了,多謝你啊劉潤哥。」杏兒甜甜的說。

  阿福喊了她一眼,越發覺得自己先前的揣測有了更多依據。

  杏兒啊,劉潤是俊秀,待人是和氣——可是,宮女和宦官,這……

  阿福沒說什麼,抓緊彎下腰去幹活。

  不知不覺,阿福也有些心不在焉。

  賞花會嗎?

  有很多美人——那,也會有很多是非吧?花開一季,固然是要爭奇鬥艷。那些美人,為了自己這如花的青春年紀,應該也會極力的踩低對方而讓自己能脫穎而出吧?

  阿福有點惶恐。

  賞花會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就算會出事……應該也不會殃及她這小小池魚吧?

  可惜,大概阿福沒有誠心祈禱,所以老天這一次,並沒有讓她如願。

  賞花會,還真的賞出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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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6:25
正文 八 賞花會 中

  劉潤說的沒錯,第二天德福宮果然格外熱鬧,從一早所有人都爬起身來,灑掃,整理不是說平時就不用心,但是今天所有人都好像格外的有幹勁兒。德福宮中鮮花似錦,綠柳成行,阿福擦了一把汗,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晨間的涼爽似乎一剎那都被陽光烤熱了,一切都顯得燦亮明艷起來,阿福和杏兒逮著空子急急忙忙往嘴裡塞早飯的時候,綠盈正給自己梳頭,瞅見阿福,急忙說:「阿福,過來搭個手。」

  「哦!」

  阿福走過去,綠盈示意她把盛頭油的瓶子擰開。

  阿福忍不住笑:「綠盈姐也忙暈頭了,怎麼不先打開。」

  綠盈一手拈著頭髮,一手拿著梳子,忙的沒空回話。

  綠盈梳頭最拿手,不光在德福宮是頭挑,整個皇宮之中能賽過她的也不多,頭髮梳的又快又好,樣式也多。

  「來,我幫你也梳一個。」

  「啊,不用了綠盈姐,來不及了。」

  「沒關係,來得及,客人也得吃完了早飯才來,餓著肚子來,賞花也賞不進去啊。」

  她把阿福按在凳子上,手指靈巧的把阿福的發繩解開。

  「嗯,頭髮不錯嘛。」綠盈由衷的說:「柔軟濃密,還漆黑漆黑的,可惜短了些,不然啊,要梳起來根本用不著裝假髻的。」

  阿福笑笑。

  綠盈用指將她的頭髮分開,利落的辮起挽上,從自己的妝奩裡拿了一對翠綠的絲繩給她繫上。

  「喲,襯著臉兒像個小糰子似的。」綠盈在她臉上輕輕擰了一下:「今天可得格外當心,忙是忙,但不能出錯的。出一次錯……」

  阿福點點頭:「我知道,綠盈姐。」

  「你挺懂事的……」綠盈想了想:「今天你跟著我吧。」

  「啊?」阿福愣了下,早上有人吩咐她們今天在花園裡站班伺候,茶房的人忙不過來她們也要給幫忙。

  「你就跟著我吧。」綠盈點下頭:「幫我捧盒子就行了,輕省些。」

  綠盈既然發了話,阿福當然不能不聽。

  姜杏兒果然被叫去提茶水了。阿福在心裡默默算算,花園裡已經擺下了十來張案幾,這是雙人幾,那也就是說最少有三十多個人要喝茶水啊。

  那今天來的大概不止新晉的美人吧?

  綠盈把一隻捧盒交給阿福,小聲囑咐:「不要出聲,不要亂動,站完就算當好差了。」

  阿福很緊張。

  知道太后跟見到太后是兩回事。

  有人說後宮裡地位最高的是皇后,阿福想,皇后才不是最大。

  最大的,是太后。

  皇后還要討好皇帝,可太后可是皇帝的娘。皇后可能會被廢,可是太后不會。

  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皇后不一定能成為太后,但是太后的地位,基本上是無人可以動搖的。

  環珮叮咚,香風微襲。

  阿福十分想抬頭看看太后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是仍然牢牢謹記綠盈的叮囑,沒抬起頭來。

  不過她雖然垂著頭,只看著眼前的一小塊地方,眼睛的餘光還是掃過,從身前經過的人。

  繡著繁複工麗的纏枝花朵,那裙擺就像一汪水,一掠,而過。

  淡淡的香,說不上來的好聞。

  阿福知道太后要用香,一定是最上品的,八成不會是自己聞到過的尋常花香氣。

  是檀香,還是龍涎?阿福對這個知道的不多。她乖乖跟在綠盈身後,穿過前庭。那些美人都已經到了,三三兩兩的站在花間池畔,太后駕臨,她們一起行禮。

  「都免禮吧,今兒天氣好,襯著花兒也嬌,人也俏。」太后的聲音聽起來清朗平和,那些美人齊聲說:「謝太后。」

  所謂鶯聲嚦嚦,應如是。

  那些美人的打扮差不多,穿著宮中現在最時興的窄袖羅衣和碎花薄綃百褶裙,一層層的薄綃邊緣有著波浪似的微褶卷紋,走動間裙幅輕擺,彷彿一層層微風拂過水面蕩起的波紋浪花。

  很漂亮,很有韻味。

  這樣的裙子,得用多少綃紗?一丈根本不夠,三丈說不定都勉強,這還是質量最最上乘的貢品絹緞……阿福在心裡算算,這樣的一條裙子,就夠自己家裡人吃一年的吧?沒準兒是能吃個好幾年的。

  這些姑娘在家中時肯定也不會穿如此奢華糜費的衣飾吧?裙子是到了宮中才新做的。

  阿福小小的不平了一下,不過,穿著漂亮裙子,在人前風光的生活,阿福知道那肯定不適合自己。

  一想到這兒,那點小小的不平就平復了。

  太后說的沒錯,的確是花嬌人俏,賞心悅目。粉色,櫻桃色,鵝黃,杏子色,秋香色,玉色,蔥黃,青蓮色……那麼多的顏色,各各分明,燦爛絢麗。

  阿福還看到柳夫人,她也站在一旁。柳夫人是太后身旁極得力的女官,站在另一側的是韓夫人。這兩位都不管花木上的事,阿福想起那天劉潤還提過一位塗夫人,只是沒有說下去。

  太后居中坐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側頭說:「怎麼阿馨這個丫頭沒來?我不是叫她一起過來麼?難道不成最近甜湯吃的多,把我的話一起吃到肚裡忘了不成?」

  韓夫人站在下首微笑說:「三公主哪裡會忘,可是發了太后的脾氣,所以不肯來。」

  「發了脾氣?」太后來了興致。

  「三公主說太后不是想請她賞花,是請新美人們順帶捎上她,她不想沾人家的光才能賞賞名花,所以不肯來。」

  「哎喲喲,這孩子嘛,說她懂事,她倒給我使起小性子來了。」太后呵呵笑,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阿福也聽得出來,那位三公主也只是跟太后耍花槍撒嬌而已。果然太后說:「好好,那韓菊啊,你和柳葉兩個人一起去,請咱們三公主來賞花,跟她講,是我特地請她來,不是沾了旁人的光。」

  韓夫人答應一聲,和柳夫人兩人一起去了。太后忽然想了起來,又說:「固兒那孩子今兒身體怎麼樣?」

  兩位管事夫人一去,其他人答話並不敢那麼隨便。

  「天氣這樣好,別讓他老關屋子裡,讓他也來吧,不賞花,聽聽這風聲鳥鳴,聞聞這花香也好。」

  有人應聲去了。

  沒過多久三公主到了,阿福對這位公主是聞名已久,卻是頭一次當面看見。這位公主的確有她囂張和恃寵而驕的本錢。那皮膚好的,阿福想到以前聽過的膚如凝脂這句話,卻一直沒有見過那樣的真人是什麼樣。

  這位三公主的肌膚,絕對是完美無瑕!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天之驕女,可以養出這樣的一身細嫩嬌貴來。相形之下,她眉目如畫秀髮如雲的姿容,雖然也稱得上容色逼人,底下那些新進宮美人卻也有可勝得過她的,但肌膚差她極遠。就好像畫者作畫,用一張上品玉版紙和一張黃草紙,就算畫一模一樣的東西在上面,那差距是天壤之別。

  「喲,三公主,三催四請方才請動,真是貴客啊。」

  「哎呀太后娘娘,我還以為您把我拋到腦後去了,正在玉嵐宮傷心呢。」三公主斂衽一禮,嬌嗔著擠到太后身斜坐下,往太后身上揉搓著:「您看您看,這眼圈兒還是紅的,擦粉都沒蓋住。我琢磨著啊,這一次有這麼多千伶百俐的新人進了宮,太后有了人陪伴說話解決,一定想不起來我了……」

  太后顯然非常受用,笑著擰她的腮。

  三公主轉頭看看下面席上坐的美人:「這就是這次新晉的美人了?果然都是人才出眾啊。」

  接著又有人來,雖然沒見過,但是阿福想,一定是太后剛才特意讓人去請的那人。看裝束是位皇子,仍未成年。廢話,要是成年了當然不能還住在後宮裡,除非他是太子——而據阿福所知,現在皇帝並沒有立太子,皇后去世幾年,後宮現在只有幾名夫人,大家分庭抗禮誰也壓不過誰去。

  阿福怔了一下。

  這是她進宮以來,看到的第一個男子——不算上劉潤。

  少年年紀不大,大概十三四歲,和阿福她們算是差不多大。他身後跟隨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和劉潤一樣宦官打扮的,一個是穿著圓領直裰長袍繫著書生巾的,這打扮無論如何不會是個宦者。

  「固兒,今兒天氣好,又不算太熱,正好叫你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太后發話了,聲音裡滿是慈和:「喲,小韋素也來了,正好,今天人倒齊全。」

  兩個少年一起行禮,聲音清朗:「拜見太后。」

  還沒有變聲的少年的嗓音聽起來實在很動聽,太后笑的更歡悅了。

  三公主站起身走過來,笑盈盈的朝他走過去,柔聲說:「是啊,固弟,今天天氣還好,沒那麼熱。來,你坐這邊,咱們倆坐一塊兒。」

  三公主挽著那個少年皇子的手,親親熱熱的入了席。

  離的更近些,阿福也看的更清楚些。

  這位少年皇子身形瘦頎,皮膚白的有些缺乏血色,就像一張上等宣紙似的白,不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有的健康氣色。穿著青色的袍服,更顯的臉色白裡透青。但他眉眼生的特別好看,阿福幾乎看呆了,那眉毛就像畫上畫人像的眉毛一樣,淡淡的,顯的清雅。睫毛很長,眼睛裡像是蒙著一層霧氣,像是秋天早晨山間的湖泊,明明水是清澈見底的,卻因為這層霧的遮掩,而一下子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阿福不敢再看,頭垂下去,目光落在自己捧著的漆盒上。

  嗯,漆盒上雕的花紋十分精緻華貴,是鳥兒,但不是鳳凰,當然更不是孔雀。阿福想了好一會兒,她讓自己認真的去思索,好不再衝動的抬頭去偷看那位蒼白的皇子。

  啊,是了,是朱雀。

  她正有些欣喜自己認出了這隻鳥來,這場賞花會,好戲已經開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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