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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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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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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8:57: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胡嬌怒擲無賴,不但街邊攤販瞧見了,許清嘉的同年湯澤瞧見了,便是酒樓隔壁的茶樓裡坐著的三位也瞧傻了。
  
  「本王現在知道了,五郎說許娘子與你能打個平手,果然不是妄言。」武琛唇角含笑,瞄了崔五郎一眼。先時沒有親眼見過,他還有幾分存疑。
  
  崔泰點頭表示贊同。
  
  崔五郎以袖掩面,聲音悶悶從袖子後面傳了來:「我哪知道她一介女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所幸當時暗黑,他拳腳功夫扎實,不及方纔那兩個蠢人,若是真被胡嬌當扔麻袋一般隨手扔出去……那真是丟臉到家了。
  
  「既然碰見了熟人,本王少不得要謝謝許縣令招待本王內眷之事了。」他起身下樓,崔五郎在身後跟著小聲嘀咕:「殿下明明是閒的無聊。」
  
  聽說此次不但雲南郡地震,便是吐蕃境內地勢也有震盪,死傷災民無數,想來短期內吐蕃應該不會興兵作亂了。
  
  街面上,胡嬌被許清嘉拖著手走,被瞧見了自己「行兇」的一幕,又大違向許清嘉應下的諾言,不要胡亂跑動,她心中有幾分愧意,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街了。可恨她對州府不熟,不然何至於撞到許清嘉手裡。
  
  「許大哥,方纔那兩名無賴真是可惱,他們掀翻了攤子,那畫差點砸到我肚子上呢。」總要解釋解釋,免得自家這個書獃子認真起來,真將她拘在屋子裡養胎,那就不好玩了。
  
  許清嘉腳傷未癒,方才是心中急迫不顧疼痛便衝了過來,此刻便走的十分緩慢,回頭涼涼瞧她一眼:「你也是個惹禍的性子。」手裡握著她的爪子又加了兩分力氣。
  
  真是一時裡看不住就要跑出來作亂。
  
  胡嬌振振有詞:「我那還不是防患於未然。不然那兩男子若是一起上來,朝我肚子上蹭一下或者撞一下可如何是好?所以唯有快刀斬亂麻,將他們扔出去,離我遠些,就不會有事發生了。」
  
  許清嘉猛然轉身,盯著這丫頭,見她眼神躲閃,不敢與自己對視,心中暗笑,難得這丫頭也有心虛的時候,面上卻愈發冷淡嚴厲了:「你自己不顧惜著身子就算了,連肚裡的孩子也不肯顧惜,萬一有個差錯,讓我怎麼辦?!」
  
  這是……生氣了?!
  
  胡嬌悄悄窺著他的樣子,以前也不是沒有氣過他,就算他臉黑了也沒什麼要緊,可是自從確認了自己的心意,胡嬌還是願意他歡歡喜喜,而不是三不五時便被自己氣的跳腳。又加之他最近腳上有傷,遷就著遷就著竟然看到他生氣就有幾分心虛。
  
  ——這算不算作繭自縛?
  
  「許大哥——」她正欲考慮說兩句軟話,讓他消消氣,卻聽得有人道:「許縣令——」
  
  酒樓旁邊的茶樓門口,赫然立著三名男子,正是武琛帶著崔泰與崔五郎。
  
  方纔……方纔的事情都給他們瞧見了?
  
  胡嬌垂頭裝乖,目光只盯著自己繡鞋上那對振翅欲飛的蝴蝶……瞧的可專心了。
  
  武琛見她這時候才來裝乖,腹中大樂,真沒想到許縣令家娘子竟然是這麼個性子,見了幾次面都沒瞧出來。卻也不揭破她。許清嘉拖了她的手上前去與武琛跟崔泰見禮,又邀請這三人上樓。武琛與崔泰先行,許清嘉鬆開了她的手陪著往上,崔五郎特意留在後面,悄悄兒向她抱拳一禮:「許娘子方才出手,在下佩服!佩服!」
  
  這哪裡是佩服的語調,明明是在取笑她。
  
  胡嬌氣惱,想到上次他被捉弄的噴鼻血,調皮一笑,亦小聲問好,「五郎近日可好?沒有再噴鼻血吧?」
  
  「你——」崔五郎漲紅了臉:「也就許縣令性子寬厚,才敢娶了你。若是沒有許縣令,你這個性子哪裡嫁得出去?!」哪有婦人如她這般無法無天的?
  
  胡嬌悄悄兒一提裙子,不聲不響抬腳便要踹向崔五郎,踢到一半下意識去瞧許清嘉,卻見他的目光已經盯到了她腳上去,雖一聲不吭,可是頗有縣大老爺的威嚴,她只得訕訕將腳收了回來,悄悄放下了裙子,擠出個笑來:「我……地上石子,我往旁邊踢一踢。」
  
  崔五郎悶笑,換來胡嬌狠狠瞪了一眼。
  
  許清嘉覺得頭都疼了,兩人簡直是他當年啟蒙時學堂裡的同窗,先生的視線一時不到,就在桌子底下掐了起來。他伸手牽住了胡嬌的手,溫柔警告:「乖乖走路,不許再皮了。」
  
  許縣令停了一下,寧王殿下與崔泰也稍稍朝後分出了一點神,對崔五郎與胡嬌間的官司也略猜到了一二,武琛不由一笑,崔泰卻是個嚴苛的性子,冷冷瞥了崔五郎一眼:「五郎,我瞧著你最近太閒了!」
  
  崔五郎:「……」
  
  有了這一出,武琛與崔泰上樓都帶著幾分笑意,許清嘉是板著臉牽著老婆,崔五郎跟後面跟著的臘月皆垂下了腦袋裝鵪鶉。一個怕被崔泰逮著小辮子送到營裡去受苦,另外一個是主子犯了錯,她沒跟著勸誡,只覺縣大老爺的板子都舉起來了,卻未放下,心中惴惴不安,恨不得消失。
  
  許清嘉引了三人上樓,湯澤忙起身相讓。他雖不認識皇長子殿下,可是從許清嘉恭敬的態度來看,上來的這男子身份定然不低。
  
  待得許清嘉引見之後,他忙要拜見,武琛抬手托住了他欲伏下去的身子:「湯縣令無須多禮。」
  
  許清嘉又引見了胡嬌:「這是拙荊,讓湯兄見笑了。」胡嬌與武琛崔泰以及崔五郎已經有數面之緣,且這幾人都在她家住過,也算是老熟人了。她又與崔五郎交過手,想來武琛也知此事,除了驚訝被這三人瞧見自己當街行兇之外,其實也就尷尬了一下。可是被全然陌生的湯澤瞧見自己當街行兇,那就……有幾分說不出的尷尬了。
  
  這下是真的給縣令大人丟臉了。
  
  ——其實人前她還是願意裝的溫柔賢淑的。
  
  湯澤感慨卻是因為許清嘉當初拒婚,沒成想娶的卻是這麼一位女壯士,大大的出乎意料。想來二品大員家的閨女家教定然是不差的。哪裡跟眼前的女壯士似的,有幾分無法無天。
  
  不過瞧著許清嘉的模樣,對他家這位娘子倒很是著緊,想來人的姻緣是當真說不准的,你瞧著不好的,旁人未必覺得不好。
  
  因他兩日之後便要赴曲靖走馬上任,恰今日碰上了定邊軍主帥,也知曲靖染了時疫的村子至今還被定邊軍圍著,便與武琛及崔泰多聊了幾句,也算瞭解情況了。只因此二人是許清嘉引來的,他心中對許清嘉也頗有幾分感激之情。
  
  等湯澤去了,武琛便謝他上次照顧內眷。王尚兩位美人入了軍營之後便承了寵,王美人如今已有兩月身孕,想到自己說不定明年春就能添個孩子,武琛的心情還是頗為愉快的。
  
  許清嘉哪敢擔皇長子一聲謝字,聽得武琛謝他,連道不敢。
  
  武琛是早知道他親往災區,又見他這狼狽模樣,便從懷裡掏出個瓷瓶:「這是宮裡必制的傷藥,本王瞧著你腳上有傷,抹一抹也好的快一點。」這位倒真是表裡如一,愛民如子也不是做出來的,大災大難面前都敢往前闖,武琛當真是越來越欣賞許清嘉了。
  
  許清嘉謝過了武琛贈藥,帶著胡嬌辭別了武琛一行,牽著胡嬌慢慢逛街。
  
  胡嬌見他走路緩慢,傷足不敢用力,便有幾分心疼,拖著他要回去:「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許清嘉驚訝:「你方才不是還很有精神頭嗎?怎的這麼一會子便累了?我還想帶你去吃好吃的呢。」
  
  胡嬌便指使臘月:「你想帶我吃什麼好吃的告訴臘月就好,讓她買回客棧我吃也是一樣的。這會兒懶怠動了,想回去睡覺。」
  
  她是個精神旺盛的主兒,許清嘉一想便笑了,小聲問她:「可是嫌棄為夫腳瘸了,跟你走路讓旁人側目?!」
  
  胡嬌估摸著,依著縣令大人的性子,你若不說出個道理來,恐怕他還真能拖著傷腳忍痛陪她逛一下午街,於是連連點頭,還嫌棄的看著他:「你現在又瘸又醜,我跟你逛街真是太丟臉了,還是趕快回去吧。」
  
  縣令大人也是自尊心頗強的學霸一枚,除了家世貧寒,別的地方自忖也沒有讓人嫌棄的地方,沒想到被老婆嫌棄了,心裡便有幾分委屈,當街雇了輛馬車就回客棧去了,臘月則被指使著去買吃食。
  
  等回去之後,胡嬌果然倒頭睡了,沒一會就睡的酣熟。她這是生怕許清嘉想起自己跑出去惹事,好不容易岔開了此事,生怕縣令大人找後帳。許清嘉卻睡不著,瞧著她睡的人事不知的模樣,忍不住在她鼻子上戳了一下:「沒心沒肺的丫頭!連為夫都敢嫌棄!」
  
  胡嬌夢中也覺鼻尖癢癢,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縣令大人睡不著,起來在套房裡走動,等臘月來了,將買回來的吃食放下,便審她:「今日可是你攛掇著夫人去逛街的?她都累成這樣兒了,回來便睡了。要你看著她,連這件事都做不好?!」
  
  許清嘉在胡嬌面前溫柔,在外人面前卻不盡然。他這一年當了縣令,審過的案子無數,不知不覺間,板起臉來便有了幾分威嚴,臘月在他的注視之下直嚇的跪了下來,思來想去,總不能說自己也想逛街吧?忽想起夫人說過的一段話,似乎……是個好借口。
  
  她小心翼翼瞧了一眼縣令大人的側臉,這才低低回話:「夫人說了,她想逛街,但大人筋骨受損,不宜走路。若非府君相召,大人定然在家好生養傷的。夫人說……大人公事完了她就要陪著大人回家去養傷,所以要趁著大人去忙趕緊去街上逛逛,總不能讓大人傷著腳陪她逛街……」
  
  「這話……果真是夫人說的?」
  
  臘月說完了,便感覺身上的壓力驟然一輕,似乎縣令大人沒那麼生氣了,眼角眉梢都柔緩了下來,她趕緊撤了。
  
  當日下午,其餘縣裡的縣令們都到了州府,韓南盛召集了本郡的縣令們交流災後救助經驗,又推出了許清嘉做典型,開完了會便留眾人吃飯。
  
  其餘縣令以及郡守府的幕僚等人瞧的分明,如今南華縣的這位縣令乃是府君眼前的紅人。哪怕還有縣令心中不服許清嘉,可是當面給人難堪的事卻無人敢做。府君還在上面笑瞇瞇瞧著呢。
  
  另外,今日府裡還有貴客,寧王殿下帶著崔泰將軍前來作客,據說是為了與府君相商如果還被圍著的曲靖縣染上時疫的村寨如何處理。
  
  還有軍方代表在座,又身份貴重,州府官員自然要表現同僚間的友愛和諧之情。當日晚宴十分的盡興,除了湯澤,其餘眾縣令還發現許清嘉與寧王殿下關係熟稔,頓時對他就更客氣了。
  
  只要一想到此人居然還有別的背景,並不是個考上來的寒門學子,背後什麼都沒有,可以隨意打壓,就不好不對他客氣了。
  
  說到底,眾人除了是同僚之外,還有競爭關係。將來府君的位子,說不定就會落在雲南郡轄下這些縣令的哪一位頭上。雲南郡不比別的州府,官員可以隨意調來調去。自大周平定南詔之後,雲南郡因為夷族眾多而不好管理,本郡的地方官便很少從別的州府調來,都是為了穩定目前的局面,若是將來韓南盛調走,哪怕為了本地的穩定,恐怕繼任官員也會是從本郡下級官員裡往上提拔。
  
  說到底還是要對夷族有所瞭解,才能穩坐雲南郡守的位子。
  
  在座官員之中,大家都有些小心思,算著韓南盛的任期,以及許清嘉的資歷,恐怕不足以擔此重任。不過韓南盛的任期還有一年多,他已經連任了兩屆,假如再連任一屆,那還真說不好許清嘉的未來。
  
  第二日,許清嘉便閒了下來,說是要帶著胡嬌去外面逛逛,胡嬌卻推說前一日累的狠了,不想出去,只想回南華縣去。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還是覺得自家床上睡的舒服,許大哥,咱們快回去吧!」
  
  許清嘉拗不過她,準備去街上給她買一堆吃的玩的帶回去,她卻拖著他不肯讓他出門,沒奈何只能讓臘月去了。
  
  臘月長這麼大都沒這麼花過銀子。揣著縣令大人遞過來的十兩銀子,興奮的都覺得自己是個小土豪了,虧得她還有點小聰明,沒敢擅自上街去胡亂買,在客棧前台跟掌櫃問過了,州府有哪些好吃的東西,店子又開在哪裡,跑了一上午貨比三家,還剩了七兩銀子。
  
  「讓你給夫人買些吃的玩的,怎的才花了三兩銀子?」
  
  胡嬌從臘月手裡接過剩下的七兩銀子,教訓縣令大人過度奢靡的消費觀:「許大哥你真敗家!咱們還要養孩子呢。」
  
  許清嘉被她訓的笑也不是惱也不是,使勁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將她的頭髮揉亂了,換來她一聲尖叫,這才笑了出來。
  
  原本是想著既然不能陪她出門去逛街,便讓臘月多多買些吃的來補償她,哪知道卻被老婆教訓他大手大腳花錢了。他傾身前去逗她:「還不是你嫌棄為夫腿瘸貌醜,我這才不得不讓臘月出去買東西,省得丟了阿嬌的臉面。」
  
  胡嬌拿手推開他湊過來的臉:「別妨礙我梳頭髮!」又瞪他:「你這麼醜,不許靠過來!」自己先禁不住笑了。
  
  許清嘉偏要湊過來蹭他,用自己掉了皮的臉,直蹭的胡嬌笑的都軟了,這才罷休。
  
  老馬頭套好了車,夫妻倆上了車打道回府,馬車裡堆滿了吃食,胡嬌還將自己給寶寶買的銀項圈拿給他看:「夫君你瞧,這銀項圈上面的花紋真漂亮。」
  
  許清嘉將動來動去的她往自己懷裡攬了攬,朝後靠在了車壁上,笑容溫軟:「你瞧著喜歡便好。」嘴硬心軟的丫頭!
  
  就算是心疼他也非要說是嫌棄他!
  
  他心裡軟軟的,時不時便拿手在她細嫩的頸子上摸一摸,或者拈一拈她的耳垂,她耳垂上綴著一對銀耳墜,在馬車的晃動下搖來晃去,很是俏皮。似乎上了馬車準備回去她便放鬆了下來,大約是忖著他不必再走路,還將他的靴子除了下來,「雖然臭是臭了些,我勉強忍著你。」腳是前一晚洗的,靴襪也乾乾淨淨的,一點異味沒有,卻被她嫌棄了半天。
  
  許清嘉是看出來了,她這純粹是以嫌棄他為樂。
  
  越嫌棄大約就是越喜歡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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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定邊軍營裡,王美人倚榻而臥,將腿伸將出去,使喚榻邊候著的一名年青婦人:「我腿有些酸,給我捶捶。」那低眉順目的年輕婦人跪在榻邊去捶,沒捶兩下,卻被她穿著羅襪一腳踢在臉上:「沒用的賤人,用那麼大力,想是捶死我啊?!」
  
  被踩臉的婦人慌忙跪了下去磕頭:「姑娘息怒,奴並不是故意的!」
  
  王美人冷冷一笑,「想來你也不敢。過來繼續捶。」年輕婦人抬起頭來,赫然是朱庭仙曾經的寵妾雲姨娘,滿眼的怨毒,卻在王美人瞧過來的眼神裡立刻縮了頭,恭順的上前來繼續給她捶腿。
  
  這兩人原本卻是舊識,連同尚美人都認識。
  
  雲姨娘親爹乃是四品高官,王美人與尚美人的爹一個是正五品一個是從五品的京官,雲姨娘在家做千金之時,在這二人面前頗為傲氣,後來其父犯了事,被下獄斬首,其餘家人被發配。雲姨娘在發配的路上,被差役悄悄拖出來賣了出去,輾轉落到了朱庭仙的手裡。
  
  她原本還想著哪怕朱庭仙官至七品,好歹也算有靠,哪知道連朱庭仙也不可靠,跟了他才一年光景就全家都下了大獄。前來朱家抄家的正是她從前的夢中良人崔泰。
  
  三年前,皇長子殿下帶著崔泰回京,皇后開辦遊園會,將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家小姐們都邀請了來,還有未成親的權貴宗室子弟們齊聚,雲姨娘在人群中一眼瞧見了崔泰,自此一顆心便系到了他身上,想盡了辦法打聽出他的身份,才知是清河崔氏的嫡子,便心高攀不起。
  
  本朝世家向來看重門第,崔氏更是高門顯貴,雲家不過尋常官宦人家,往前數三代都沒什麼出名的人物,門第尋常,壓根不是崔氏聯姻的對象。
  
  雲家敗落之後,雲姨娘就死了心,自此雲泥。哪知道在抄朱家的時候,雲姨娘又瞧見了崔泰,當時幾乎要哽咽。
  
  可惜她知道崔泰,曾經費盡了心思打聽此人,崔泰卻完全不認識她,聽都沒聽過她的名字。當時她在庭前那一聲呼喚,可算是夢中呼喚過多次,幾乎就要讓她生出良人前來搭救她的錯覺來。
  
  不過瞧見崔泰看過來的漠漠冷厲的目光,便如當頭一盆冰水澆了下來,把心中積存了兩年的綺念給滅了個乾淨。
  
  後來被發配到定邊營中做苦役,無數次瞧見崔泰的身影,卻只能遠遠觀望。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一個卻是低賤的役犯,連說話的機會也無。
  
  等到王美人與尚美人來到了駐軍處,王美人的丫環因為水土不服,沒過半個月就得了急病去了,她需要人侍候,這才在苦役營中將雲姨娘扒拉了出來,只因那些人裡,她瞧著最年輕齊整。
  
  ——其實也只是臉蛋比較齊整而已。
  
  淪落到苦役營裡的女子,除了白天做苦役,晚上總是要服侍下級軍官與士卒的。腔子裡的心早就涼透。
  
  命運翻覆,沒想到她從前看不起的女子,眨眼間就高高在上,成了皇子侍妾,而她卻成了一名低賤的女奴,當真可笑之至。
  
  雲姨娘這次小心服侍,度著王美人的神色行事,只等她睡了才悄悄退出房。即使退出房來,卻也不敢隨處亂走,不然被認識的軍士拖進哪個營裡去也有可能。
  
  她在門外站了好大一會兒,便瞧見尚美人裊裊走了來,見到她在門口,還拉著她的手關切道:「雲兒怎的在門口站著?」從前她叫她雲姐姐的,如今卻是一口一個雲兒。
  
  縱如此,雲姨娘也不敢再拿大,生活早已經教會她彎腰,否則光是整夜不休的在那些臭烘烘的軍士們床鋪間輾轉,就教她生不如死。如今至少晚間她能睡個好覺了。
  
  「姑娘睡著了,我便在門口守著。」
  
  尚美人一笑,「原來妹妹睡著了,我還想著要給她送碗湯呢。」又吩咐她的丫環:「悄悄兒將湯放到房裡去,可別吵醒了王妹妹。」
  
  那丫環乖巧應了,尚美人拉了雲姨娘的手,往僻靜處去說話。
  
  「我倒不知道雲兒落到了這一步,怎的就……」似無意慨歎,「王妹妹那個火爆脾氣,你的日子大約不會過的舒心吧?」
  
  雲姨娘到底有幾分心計,不動聲色低垂了頭看自己的手,早已經被苦役磨的粗礪,與拉著她手的尚美人的纖纖玉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尚美人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長:「其實我向來是個心軟的人。雲兒照顧著王妹妹,按理我不該說什麼,不過……生孩子這種事情,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聽說殿下前幾位側妃都是在邊關生孩子死的,這邊醫療本來就差……到時候雲兒若是有命侍候小主子,可比侍候王妹妹好太多了。」
  
  「你好生想一想罷。」
  
  她去的遠了,雲姨娘還是怔怔瞧著她遠去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七月中,高正嫁女。
  
  從州府回來之後,許清嘉除了每日必須要到前衙去坐班,處理公務,其餘時間就在後衙乖乖養傷。武琛送的傷藥果然效果好,沒過幾日他腳上疼痛便減輕許多,傷處也好的極快,胡嬌高興不已。
  
  不過沒過幾日,許清嘉回後衙之後,情緒便有幾分低落,胡嬌見他情緒不對,便問起什麼原因。許清嘉原本就沒想著瞞她,便告訴了她。
  
  「聽說湯澤上任之後,與定遠軍協商,那些染了時疫被封鎖起來的村落死人一日多過一日,怕傳到別的地方去,當機立斷索性下令射殺了還活著的人,又將所有染了時疫的村落一把火燒了。」
  
  胡嬌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沒想到你那位同年……倒是位狠人!」瞧著溫雅,竟然能做出這樣決定,真是無毒不丈夫!
  
  她敢打賭,自家夫郎就做不出這種事情。
  
  兩個人都沉默了。
  
  本來受災的村民就已經夠可憐了,有死了親人的,後來染了時疫被封鎖了村子,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能僥倖活命而沒染上時疫的,若有一日能解除封鎖,也算是撿了一條命。沒想到躲過了天災躲過了時疫,最後還是不得不與整個村子陪葬。
  
  因有了這樁事情,夫妻兩個好幾日都開懷不起來,就連一向不信佛的胡嬌也跟著高娘子去了一趟寺裡,聽著僧人念了幾遍經,才算是好過些了。
  
  高娘子要嫁女,忙的團團轉,胡嬌又大著肚子,許清嘉不許她出門吃喜酒,高娘子要為女兒求平安符,便帶著她也去了趟寺廟,為肚子裡的孩子求個平安,卻不知胡嬌另有一樁心事,也跟著去了。
  
  回來之後,便將給高小娘子準備的一套首飾派臘月送了過去,只道是她給高小娘子添妝,到了正日子人太多了,她肚子愈大,不方便在人多的場合出入,便不過去了,由縣令大人親去就好。
  
  高正與高娘子都知許清嘉看的胡嬌極緊,尋常若不是他陪著,大門都不讓出的,哪裡會讓她到賓客多的地方去,便欣然謝過了,還讓臘月帶了些糕點回來。
  
  到了正日子,胡嬌在後宅歇著,許清嘉果然給全衙門都放了假,大家一窩蜂去縣尉大人家裡吃喜酒去,到了晚間,許清嘉才喝的醉醺醺的回來,枕著胡嬌的腿,摸著她的肚子感歎:「咱們家還是生個小子吧,生個閨女好不容易養大了,還要送給別人家去當媳婦,這也太傷感了。」
  
  孩子還沒落地,他倒操心起性別來。
  
  惹的胡嬌在他額頭彈了兩下:「沒有我胡家閨女,你許家小子這會還在打光棍兒呢!」
  
  他捂著額頭笑:「誰說的,也不一定。本縣令年少英俊,哪裡會打光棍?」
  
  「是是是!二品大員的閨女都想著嫁你呢!」
  
  只要一翻舊帳,縣令大人的氣焰立刻低迷了下去:「怎麼會?沒有阿嬌,我肯定還是打光棍呢肯定!誰會看上我這個窮小子呢?!」他認錯的態度倒好,胡嬌也就不再窮追猛打了,自己也撫著肚子歎息:「你說的也是,若是生了閨女哪裡捨得嫁到別人家去呢?好不容易養大了竟然成了別人家的人,想想就傷心。」她這是還為高娘子感歎呢,卻猛然想起自家哥哥胡厚福來,她出嫁那會兒,瞧得出他的失魂落魄,後來再見,總算正常了。
  
  若是她生了閨女,恐怕將來也要經歷這種分離,想想就覺得……還是生個小子好。
  
  好歹能夠日日承歡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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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懷孕到了後期,肚子越大孕婦便越累,胡嬌也不例外。
  
  到了八九個月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跟個懷揣的大西瓜一般了,高娘子來了瞧見,嘖嘖驚歎:「夫人,你這不是會是雙生子吧」閨女嫁了,她這個當娘的倒徹底的閒了下來,除了與後院裡的姬妾們閒了玩一玩,便沒事可做了。
  
  可是身為當家主母,整日帶著姬妾們聚賭,似乎也說不過去。索性就三四日玩一回,中間空出來的時間除了打理家務,就四下交遊,也算打發時間。
  
  還好胡嬌身體底子好,走路仍舊輕捷,倒顯不出多少疲態來,只有晚間睡熟了,許清嘉不時聽到她在夢中呻吟,大約是肚子擠壓著內臟不舒服。偶爾抽筋,縣令大人爬起來替她搓腿,抱著這條腿搓,她伸著那條腿還直喚疼——這時候再沒什麼忍耐力了,將抱錯了腿的縣令大人好一頓埋怨。
  
  許清嘉脾氣好,被孕中的老婆訓比聽府君訓話還認真,大掌在她抽筋的腿上用力的搓,將抻著的筋搓開了,還要陪笑臉:「阿嬌別生氣,下次為夫一定不會抱錯。」可憐的丫頭連個覺也睡不安生,他這時候就覺出孕婦的可憐來,因此格外體貼。
  
  反是胡嬌,懷了一次孕,倒讓她將養的嬌氣了起來。
  
  「怎麼會?叫了大夫來看過了,說是一個,想來我吃的好,這孩子長的有些大吧?」
  
  高娘子一聽孩子長的有些大,便有幾分擔憂:「孩子大了,大人生時便要受罪的。」
  
  胡嬌沒生過,哪裡知道還有這一出,被高娘子普及了一番,心裡便有幾分怯陣,當晚便吃的少了,被許清嘉發現,還當她胃口不佳,吩咐臘月讓灶上的婆子晚上別熄火,到時候好給她做點宵夜。
  
  她打著呵欠朝縣令大人身上靠,「晚上餓就餓點吧,我不吃了。高姐姐說孩子太大了生起不困難。萬一到時候——」後面的話被許清嘉吻住堵回到肚裡去了。
  
  當日他什麼也沒說,摟著賴在他身上的胡嬌,坐在床上看公文,第二天一大早卻派了錢章專門往州府去尋擅長婦科的大夫。錢章去了一日,才從州府請了一名姓張的婦科大夫,據說祖上就專治婦科的,給胡嬌把了脈,又瞧了瞧她的肚子,說不妨事,只讓她平日走動走動,以不累為宜。
  
  許清嘉還是不放心,在前衙與張大夫深談了許久,問了許多注意事項,又怕縣裡的大夫醫術不夠好,索性花了大價錢將張大夫留了下來,只等胡嬌平安生產。
  
  穩婆是早就找好的,就連乳母許清嘉也已經在四下尋訪,身體康健家世清白的,生下的孩子又健康的,人還要周正幹練……已經有十幾名婦人被涮了下來,都快趕上選美比賽了。
  
  錢章的腿都快要跑細了,他手底下的差役勸他:「頭兒,大人這是初次當爹,興奮過頭了。不就是吃口奶嗎?只要產奶多的婦人不就得了?」被他在差役腦門上拍了一記:「大人當縣令以來,頭一次以權謀私,咱們也要配合配合不是?」遇上個清廉的上司,巴結無門,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肯定要讓他滿意。
  
  到了臘月裡,乳母終於選好了,住進了縣衙後院,跟著灶上的婆子起臥,順便伙食上吃的好些容易下奶。胡嬌還不知道,她最近肚子愈大,懶怠動彈,飯都是臘月提了來的,壓根不用她往灶上湊,想吃什麼跟婆子們說一聲就好。
  
  縣學裡放了假,孩子們與胡嬌告別,相約了明春開學來看小弟弟,便跟著來接的家長各自散了。
  
  到了臘月十八這日,一大早胡嬌便從睡夢中被疼醒,許清嘉聽得她的呻吟聲大異於往常,算著日子也到了生的時候,讓臘月去廚下吩咐燒熱水,順便把穩婆叫來,自己去前院請張大夫前來坐鎮。
  
  胡嬌疼了一日,整個人都跟水裡撈出來似的,從未有過的疼痛幾乎要讓她疼暈過去,一波又一波綿延不絕,從前訓練時候的耐受力似乎遠遠不足以應付這種疼痛,到了最後她都要懷疑這種疼痛還有沒有盡頭,她都覺得自己快要扛不住了,小混蛋還賴在她肚子裡不肯出來。
  
  許清嘉在外面急的團團轉,這丫頭平日腿抽筋都要叫喚兩聲,真到了生孩子居然咬牙不肯叫出聲來,只聽得裡面穩婆的聲音不斷的傳了來,「夫人若是疼的厲害就叫兩聲……夫人別咬嘴唇,咬著軟木……」
  
  太陽落山的時候,胡嬌終於抗不住叫出了聲,倒讓一日水米未打牙的縣令大人心肝都顫了兩顫。
  
  張大夫倒是三餐不落,呷著熱茶看縣令大人團團轉,看不過去了就善意的勸一勸:「婦人生孩子都這般,急不來的。府上夫人倒還好,沒叫的撕心裂肺。」張家祖傳婦科聖手,整個州府官員富紳但凡有婦人生產都會請張家大夫前去坐鎮,以防不測。
  
  張大夫一兄一弟皆入此行,兄弟三人這些年不知道守過多少官員富紳大家的產房,見過的多了去了。別瞧著那些夫人太太們平日矜貴,真進了產房一個比一個叫的慘,偶爾碰上個能忍的產婦,叫的不那麼慘的,他都要懷疑這婦人可能五感不靈。
  
  身為男人雖然不能對生孩子的疼痛有切身體會,可是無數婦人的慘痛叫聲告訴他,生孩子真的是非常難以忍受的疼痛。
  
  「還要多久啊?」
  
  許清嘉聽得裡面阿嬌低低啞啞的呻吟聲,感覺她似乎氣力不繼,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人如今躺在產房裡連叫一聲都中氣不足,想一想他都覺得心驚。
  
  好在入夜之後,孩子終於呱呱叫著落了地。
  
  穩婆包好了孩子,處理乾淨了產房,許清嘉便衝了進去,打眼瞧見已經沉沉睡去的老婆,再瞧大床旁邊小床上包成一團的小不點兒,才覺得腿都有點發軟。他今日幾乎是在院子裡團團轉了一圈。
  
  「恭喜大人,夫人生了個小郎君。」
  
  臘月上前來,將早就準備好的荷包塞了給穩婆,許清嘉這才啞著嗓子問了一句:「夫人……她可還好?」
  
  穩婆捏捏荷包時銀子,估摸著約有一兩銀子,頓時眉花眼笑:「夫人與小郎君都好,只是頭胎,生的慢了些,再生二胎就快了。」
  
  臘月請了張大夫進來,替沉睡中的胡嬌把脈,果然無礙,這才告辭。天色晚了,他今日回不了州府,唯有改日。
  
  元宵節,胡厚福收到驛站快馬傳書,他家妹婿親筆書信,喜的抱著自家兒子狠狠親了好幾口:「好乖乖,你姑姑給你生了個小表弟,待到過完了年,天氣暖和了,爹帶你去看小弟弟。」惹來魏氏笑嗔:「說什麼傻話?振兒這麼小,哪裡能走遠路?」又惆悵相歎:「大約他們表兄弟見面,總要在幾年之後了。」
  
  他們夫妻如此想,胡嬌又何嘗不是。
  
  生完了孩子,胡嬌頓覺身輕如燕,恨不得下地疾走兩圈。只是到底生孩子是個大關卡,似乎全身的骨頭都重新裝過了,感覺骨縫都開了,又日日虛汗不止,沒過三日她就覺得自己要臭了,吵嚷著要洗澡,被許清嘉強力鎮壓,沒奈何只能日日換貼身衣物,還有擦汗的布巾子隨時墊著後背,等出汗了再抽出來,省得衣服一直粘乎乎貼在後背上,濕的難受。
  
  孩子白日裡就有乳娘帶著,餓了再抱到她面前來吃幾口奶,晚上跟著他們夫妻倆睡。許清嘉的意思是讓孩子晚上也跟著乳娘睡,讓她好生歇息,可惜她受前世新聞報道影響,總記得保姆會向不會說話的孩子下手。萬一乳母晚上睡覺的時候向孩子下手,她不得心疼死?
  
  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孩子丟給陌生的乳母,哪怕這乳母經過了多少道審查才能進了縣衙後院當差,胡嬌也不放心。
  
  「人心難測,我可不想自己的寶貝受委屈。」
  
  許清嘉拿她沒有辦法,只能自己半夜起來換尿布照顧孩子,只望她能多睡會。又吩咐廚房每日熬羊肉湯來給胡嬌進補,她一個月子坐完了整個人倒豐腴了起來,肌膚白嫩瑩潤,都能掐出水來。高娘子來探望,羨慕的看看這白胖的娘倆,摸摸孩子的臉蛋,再摸下她的臉蛋,「夫人這臉蛋嫩的都跟小郎的臉蛋一般兒細滑了。」
  
  「哪有?」胡嬌抱怨的掐著自己的腰:「高姐姐你瞧,我腰都粗了三寸了,都胖的沒樣子了。」
  
  高娘子是真心羨慕她,「你這是心寬體胖,月子裡養的好。」不比她生大姐兒那會,自懷上高正就不再進她的房,都在姬妾房裡,等坐月子就更別想讓他能過來寬慰兩句:生了個閨女咱不急,改年再生個大胖小子。
  
  頭上又有婆婆,她那會一個月子出來,感覺人老了十歲不止,憔悴臘黃,都沒辦法見人了。
  
  縣令大人於女色上頭淡漠,後院裡也只有胡嬌一人,聽說她懷孕生子,包括坐月子,縣令大人都在她房裡住,懷孕的時候半夜裡搓腿倒水,服侍周到,生完孩子半夜裡換尿布照顧孩子,一點也不嫌棄,連高娘子都要感歎一句:「我算是知道了,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只是我沒那麼好的命,沒遇上而已。」她遇上的這個,風流隨性,哪裡是惜花之人
  
  上個月,高正房裡一名姬妾診出有孕,如今在她面前亦敢拿喬。高正如今膝下無子,高娘子也不敢對這姬妾如何,只每日讓她在房裡養胎,省得她看到難受。
  
  縱如此,那姬妾還不知足,三日兩頭的要吵嚷著吃這個用那個,高娘子也懶怠撒理,只讓管事盡力去尋,又在婆婆面前報備,省得萬一這姬妾有什麼事,都怨到她頭上。
  
  人都是比出來的,高娘子就算沒有攀比之心,可是每次來縣衙,看到胡嬌活的滋潤,許清嘉又體貼備至,夫妻和順,每每回去也要暗歎不已。
  
  這日她回去之後,準備給縣令大人家的小郎君的滿月禮,才看著丫環遞上來的單子,只覺心裡煩悶,管事的卻來回報,文姨娘想吃石榴。
  
  高娘子冷笑一聲:「我倒還想吃呢,這時節哪裡有石榴?報了給爺去,讓他去尋。」她本來平日也能從容應對,偏今日在縣衙見臘月提醒縣令夫人喝羊肉湯,說是一大早起來大人就囑咐過的,必須要熱熱的喝下去。
  
  胡嬌近來羊肉湯喝多了,每到吃飯時節就捏著鼻子不想吃,偏張大夫臨走前說過,月子裡婦人喝羊肉湯最補了,大周朝人尤喜羊肉,縣令大人就執行的極為認真,每頓的羊肉湯是必不可少的。
  
  「就是因為羊肉湯我才胖成這般模樣的!」胡嬌在那裡哼哼,臘月苦口婆心的勸,「……夫人再不喝都讓高娘子見笑了。你不喝奴婢也沒辦法跟大人交待!」
  
  「讓他自己喝一個月試試看?看膩不膩?」
  
  那文姨娘本來想吃石榴只是個借口,就是想要噁心噁心高娘子,結果卻被駁了回,哭哭啼啼到高正面前去告狀,正逢高正聽說今日高娘子前去縣衙探望縣令夫人與小郎君,也不知縣令家的小郎君滿月酒擺不擺,他這做下屬的到時候也好給縣令大人撐撐面子。
  
  高正算是看出來了,許清嘉是個幹實事的好官,勤勉清廉,如今連府君也十分看重許大人,他就更要好好跟著了,說不得哪一日他也有出頭之日,不止是窩在這小小的南華縣裡當個縣尉。
  
  「這是懷著金蛋還是銀蛋?不想懷就滾蛋,沒事跑去給娘子找麻煩!」這一二年間,他是越發看重高娘子了。有時候都有意的在姬妾們面前抬高正室,不似前幾年由得後院裡妾室通房給正室上眼藥找麻煩。
  
  那姬妾自忖說不定自己懷的是個男胎,所以最近很是趾高氣昂,又有高老太太身邊的婆子每日來探望,只當得了保命付,比之正室夫人亦風光體面,這才敢做嬌,哪想到了高正這裡卻碰了壁,頓時真的給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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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8:5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陽春三月,許清嘉又忙著督促春耕。他去年的考評不出意外的得了個優,年底又添了兒子,可謂雙喜臨門。南華縣的胥吏富紳都盼著縣令大人為兒子擺滿月酒,哪知道滿月當日,縣令大人又一次閉門謝客,只一家子做了一桌菜,為兒子的降生好好慶賀了一回。
  
  說是一家子,關起門來只有許清嘉夫婦二人,外加睡的十分香甜的許小寶小朋友。許小寶自從生下來到現在,向來飽讀詩書的縣令大人都沒給兒子起好名字,一直拖到滿月,胡嬌索性一直以小寶呼之,連許清嘉也跟著叫,唯丫環婆子喚他小郎。
  
  家裡新添了個小嬰兒,似乎一下子事情多了起來,許清嘉索性又從人牙子裡面買了個小丫環回來,比臘月小了一歲,原是個夷女,胡嬌便給起了個新名字,叫小寒的。卻是地震之後從曲靖縣逃出來的,因那邊不及南華縣安撫及時,便有一部分難民湧到了南華縣。
  
  小寒並不會說漢語,好在她勤快又肯學,胡嬌用在縣學裡跟孩子們學來的夷語,居然磕磕絆絆的能跟她溝通,主僕居然也十分相得。
  
  許清嘉聽到她起的這個名字,還好生取笑了一回:「以後若是再買了丫環,就全按著節氣來取就好了。」
  
  「這是給我使的丫環,自然是按著我的愛好來取。許大哥這是取笑我沒讀過書,所以不會取個有詩意的名字吧?等將來有了給你紅袖添香的美人,你就儘管按著自己的愛好來取好了。」
  
  縣令大人悠然而笑:「我恐怕等不到那個機會了,本縣令滿腹詩書竟然沒機會起幾個有詩意的名字,當真是遺憾!」嘴裡說著遺憾,但瞧他的表情,似乎也並沒有那麼遺憾。
  
  胡嬌立即諷他:「是啊,滿腹詩書的縣令大人連兒子的名字都沒起好,還是等給兒子起好了名字再想其它吧。」
  
  夫妻兩個你來我往,各不相讓,為個起名字也鬥了一番嘴,直惹的在旁侍候的臘月偷偷抿嘴而笑,反是小寒不太聽得懂,眨巴著眼睛在各人臉上偷偷瞧了一回,又侷促的低下了頭。
  
  他們夫妻二人關起門來給兒子過滿月,婆子丫環在灶下吃,高正帶著高娘子拍門闖了來,說是要在大喜的日子裡討一杯水酒喝。人都來了,還提著禮物,難道還能打出門去?
  
  胡嬌只能吩咐灶上婆子重整一桌席面來,又將酣睡的許小寶抱出來給高正夫婦瞧,高正給的見面禮是個實心的沉沉的小金鎖,禮物十分之土豪,倒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高娘子送的是一個金項圈,另備了幾件親手做的小兒衣服。這夫妻倆倒很是相配。
  
  席間高正眉飛色舞,又阻止高娘子喝酒,還時不時給她挾菜,引的胡嬌瞧來瞧去,與高娘子低聲耳語:「這是……有情況?」
  
  高娘子抿嘴而笑,高正笑的志得意滿:「年春我們夫婦倆賀你家添丁之喜,等到了年底便要請了大人與夫人前往我家喝酒了。」
  
  胡嬌是知道他家中有名妾室有喜的,只不過高娘子從來提起此事都是淡淡的,未見得有今日之喜,再瞧這情狀,立即便猜到了:「這是……高姐姐有喜了?!」
  
  高娘子面上的喜意掩也掩不住。
  
  前些日子回去之後,文姨娘想吃石榴,引的她動了氣,晚飯之時頭暈噁心,高正便喚了人請大夫來,結果一診之下便發現有喜了,難為她只當此後都不可能再有孕了,閨女都嫁出去了,誰知道天可憐見,竟然教她懷上了,頓時喜的都掉淚了。暗道總算沒有枉費這些年往娘娘廟捐的香油錢。
  
  文姨娘原本是噁心主母的,哪知道竟然傳出了正室有孕的消息,聽到信兒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懵了,撫著自己的肚子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原本她在這後院是獨一份的,只想著替高正生下兒子,哪怕是庶子,也是唯一的兒子,總歸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就憑這生子的功勞,也能穩穩立足於正室頭上。哪知道高興的太早了,現在正室也有孕了,到時候如果生下兒子來,那她腹中這個就不值錢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正室生下個姐兒,那她這肚子裡的孩子就還值錢。只可惜這種事情要等生下來才知道,再心急也沒用。
  
  她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哭了一場便喚丫環打水洗臉,收拾好了往主院去賀高娘子有喜,姿態比之平日恭順不少,其餘妾侍見得她這模樣,少不得要在背後偷偷取笑一番,卻也沒可奈何了。
  
  胡嬌聽了這消息,少不得為高娘子高興。她是見識過高正那一院子鶯鶯燕燕的,也不得不感歎高娘子是個心胸開闊的。若是許清嘉後院裡,也不必添一院子,只多一個恐怕她都早鬧將了起來,不知自己要做出什麼事兒來。哪裡容得旁人把勺子伸到她鍋裡?
  
  許清嘉斟了杯酒來賀高正,胡嬌也斟了杯酒敬高正:「我與高姐姐一見如故,很是投緣,今兒也替她高興,以後只盼著縣尉與高姐姐夫妻恩愛,年底添個小郎君,和和美美白頭到老!」她是知道因著高正一意要與許清嘉結交,因此高娘子與自己交好,高正待她便比過去敬重,才有此一番話。
  
  果然高娘子側頭瞧她,目中多有感激之色,只在桌下牽了她的手輕輕搖了兩下。
  
  胡嬌一口乾了,高正如今覺得縣令夫婦與自家交情比之旁人要深厚許多,許清嘉但凡出頭露臉之事必帶著他,其中自家娘子功不可沒,因此待高娘子便愈加上心,也舉杯乾了:「有了夫人這句話,我哪敢對她不好啊?!夫人放心,我以後必待娘子如珠如寶!」
  
  高娘子聽得這話,眼圈都有幾分紅了。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場面話,不敢指望他待自己能有縣令待胡嬌一半好,但只要能做到相敬如賓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果然高正是個明白人,賀完了許小寶滿月,回去之後他便多抽時間出來陪著高娘子安胎,竟然不似高娘子懷大姐兒之時,但凡有空便往侍妾通房身邊鑽。就連文姨娘聽得高正在後院多陪在高娘子身邊,也氣恨的在房裡罵:「難道懷的金蛋銀蛋不成?都一樣懷著爺的骨肉,怎就她懷的值錢了?!但盼著生下個丫頭片子,到時候看還能得爺的好不?」
  
  三月裡,胡厚福又來了一趟南華縣採購藥材茶葉等物,順便從滬州販了許多瓷器絲綢之物。本地不產瓷器絲綢,運到雲南郡的也有商人轉手買了來運往吐蕃等地,很是賺錢。胡嬌慮著與其讓利給別人,不如自己來開店,兄妹兩個在南華縣跑了好幾天,租了兩家相連的店面,專賣瓷器絲綢。
  
  至於鋪上掌櫃以及夥計,都委託給了高娘子舉薦。
  
  高娘子自家娘家也有陪嫁,還管著高家的商舖,很有經驗,推薦的掌櫃夥計俱都十分可靠,聽得是給縣令大人家的鋪子做事,敬許清嘉為官清正,自然不起奸滑之心,見過了縣令夫人,擇了吉日便開了業。
  
  胡厚福等鋪子開了業,便準備帶著新采賣的藥材茶葉等物回滬州,說是趕著在七八月再跑一趟。
  
  他這次還給許小寶帶了許多小玩意小衣服,又有金子打的憨態可掬的小金豬,居然還是實心的,放在許小寶手裡,瞧他目不轉睛盯著小金珠瞧,當舅舅的便在外甥的腦門上狠狠親了一口:「看我家大外甥就跟他娘似的,看到金子眼睛都挪不開了!」
  
  胡嬌哭笑不得:「哥哥你別瞎說啊,我哪有這毛病?你可別教壞我兒子,讓小寶以為我真是這樣性子!」
  
  胡厚福一本正經:「我怎麼胡說了?你三歲的時候我偷偷把你從家裡背了出來,背著你上街耍玩,結果你就盯著人家銀樓裡的金子眼都不眨,當時好像瞧直了眼,我還嘀咕,這麼小的丫頭居然也知道愛財。」
  
  胡嬌回想一下,似乎……還真有這麼回事。
  
  後來回去,胡厚福被她家老爹一頓板子給揍了一通,敢把他的寶貝小閨女給抱到街上去玩,萬一給花子拐去了怎麼辦?
  
  胡嬌抿著嘴兒笑,不敢告訴哥哥這事兒她還真記得。那時候年紀小,如果告訴哥哥她記得,那真有點嚇人。她那時候是瞧著精美的黃金首飾瞧花了眼,芯子裡其實是個成年人了。
  
  胡厚福還當她不信,「你別當我瞎說!就為這事回去被爹狠狠揍了一頓,揍完了讓我罰站,把你抱在懷裡喝杏酪。」提起當日胡厚福似乎還有幾分悲憤,不過想想還是有幾分安慰:「後來爹還問你跟著哥哥出去玩開心不開心,我當時還擔心你說不開心,萬一惹的爹再揍我一頓。沒想到你說哥哥帶你出去玩,有了杏酪也要跟哥哥一起喝。」
  
  他當時高興壞了,也覺得被老父揍的地方不那麼疼了,只覺這小妹妹怎麼疼都疼不夠。
  
  倒是胡父聽到這話,抱著胡嬌好一頓誇讚,誇她從小就懂事乖巧。
  
  胡嬌自然也會賣乖,抱著胡父的脖子轉頭瞧瞧自家哥哥的臉色,很認真的誇獎胡厚福:「哥哥也懂事乖巧!」饒是胡父氣兒子胡作非為,偷了小閨女出去玩,在女兒的童言童語裡也忍不住誇了一句:「你們兄妹倆都懂事乖巧!」
  
  隔了這麼多年再回想舊事,胡厚福滿懷感慨,胡嬌又何嘗不是。
  
  年紀小的時候,當兒女的總是不能切身體會到父母的關愛,如今兄妹倆都為人父母,再提起父母,似乎總有憶不完的舊事,有機會促膝共坐再回想,滿心的酸澀暖意,只恨時光不能停駐,能讓他們有機會在父母膝前盡孝。
  
  子欲養而親不待,總是人生一大憾事。
  
  胡厚福臨走的前一天,兄妹倆坐在窗下聊起父母健在的舊事,聊了整整一個下午。有時候說著說著大笑了起來,有時候兄妹倆眼中都佈滿淚花,這些傷感的溫暖的舊事,以及一起成長的歲月,追憶遠去的父母,也只有感情深厚的兄妹倆能夠聊一聊,宣洩一下對父母的思念。
  
  如今他們的日子過的好了,胡厚福有時候都會湧起個癡念,假如父母活著,能夠看到這一切,能夠看到他們疼愛的寶貝小閨女也生了孩子,夫妻恩愛和美,該有多麼的好。
  
  許清嘉在前衙辦完事,惦記著胡厚福明日要走,便回到了後院,到了門外,聽到房裡兄妹倆的談話,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又悄悄的回去了,將時間留給了兄妹倆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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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晚上臨睡,他還瞧見胡嬌眼圈微紅,許是下午落了淚,將她摟在懷裡輕輕的拍,就跟拍個孩子似的。
  
  「臘月說你下午回來了,怎的沒進屋?」
  
  許清嘉走了之後,快晚飯的時候,胡厚福回房去收拾東西,臘月悄悄來告訴她,縣令大人今兒下午來過了,在房門外悄悄立了一會子又走了。
  
  「我這不是怕瞧見你哭,就早早迴避了嘛。」許清嘉逗她,「我現在最怕看到你哭了,阿嬌的眼淚可比拳頭嚇人多了!」
  
  胡嬌本來滿腹傷感,被他這話逗的煙消雲散,「你哪裡是會怕我的人?」不過是愛著寵著,捨不得她傷心而已。
  
  第二日胡厚福帶著貨物離開,臨行前向胡嬌許願:「等你大侄子再大點,我就帶他來南華縣看你,順便讓他們哥倆親近親近,總不能教他連姑母都不認識吧。」
  
  許清嘉是官身,不能隨便四處跑,而他也不放心自己妹妹帶著孩子走遠路,就只有他帶著孩子來南華縣看他們了。
  
  胡嬌給大侄子裝了許多夷人的小玩意兒,聽得這話極為高興,抱著許小寶朝胡厚福招手:「寶寶聽見沒,舅舅說以後要帶哥哥來看你喲!」
  
  白白胖胖的許小寶朝他舅吐了個口水泡泡表示歡喜。
  
  定邊軍營裡,王美人正在生孩子,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尚美人在外面安慰武琛:「王爺別急,聽說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兒的。」目光之中儘是精明算計。
  
  產房裡,王美人好不容易生下了兒子,雲姨娘將親自熬好的藥奉了過來,將王美人扶在自己懷裡,一勺一勺給灌了下去,又將她扶著躺好,還細心的掖好了被角:「姑娘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王美人只覺疲累,才生產完,惡露滴瀝,她身下墊著布帛,半夢半醒間卻覺得有熱流奔湧而下……
  
  一個時辰之後,她永遠的睡了過去,至死也不知道喝的藥裡有活血的藥材。
  
  王美人生的這兒子乃是武琛的第一個兒子,說起來以前的側妃也生過兒子,只是俱都夭折,這孩子生下來之後倒是甚為健壯,被婆子包裹好了便送到了武琛面前,武琛看著紅通通的孩子,看了許久。
  
  乳母是早就找好的,從夷人部族裡尋來的婦人,黑胖壯碩,只是不通漢語。定邊軍駐軍之地尋常是很難尋到漢族婦人的,想要找乳母也唯有尋夷族婦人了。
  
  過了沒多久,尚美人便驚慌失措一臉淚痕的來報:「王爺,妹妹……妹妹血崩了……」
  
  婦人生孩子,若是血崩十之八九是保不住命了。
  
  軍醫被派去診脈,武琛用粗礪的拇指摩挲著孩子嬌嫩的臉頰,似乎有幾分沉鬱:「我本來……準備等這孩子一落生,就給她請封側妃的。如今看來是保不住了。」
  
  崔泰是寡言的性子,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默默在一旁陪坐。
  
  武琛似乎也沒想讓他說些什麼,只是自言自語:「這也許就是我殺孽太重,所以總是留不住孩子跟婦人在身邊。」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向崔泰道:「我欲將這孩子送到南華縣去,讓許縣令代為撫養,二郎覺得如何?」
  
  「殿下這是……按道理,如果殿下不想讓尚美人撫養這孩子,便只能送到長安王府中去,由王妃撫養。」
  
  武琛苦笑:「營中這般艱苦,連個好些的兒科大夫都沒有,這孩子若是養在營裡,恐怕也養不活。若是送到長安去,此去路途遙遠,連嬌弱些的婦人都受不住,何況剛出生的稚兒。況且我總覺自己殺孽太重,許縣令與許夫人都是仁厚有福之人,寄養在他們家說不定這孩子還能平安長大呢。」
  
  京中水深,他如今不能在京裡看顧,這孩子又是他唯一的血脈,還真不好說能不能養大。
  
  尚美人與雲姨娘算計一番,聽到這個決定都驚呆了。
  
  「王爺……王爺要將小郎君送到南華縣去托許縣令代為撫養?」
  
  報信的正是她身邊的丫環,方才在外面聽得崔泰吩咐士卒準備馬車,在上面鋪厚厚的褥子,又傳召乳母,說是準備往南華縣送小郎君,這才跑來報信。
  
  尚美人與雲姨娘面面相窺。
  
  尚美人還當能白得個兒子,反正此地女眷唯她一人,這孩子不交給她撫養,難道王爺還能帶著孩子在營裡出操不成?
  
  她們一番忙碌,沒想到做了無用功。
  
  四月頭上,胡嬌收到打包快遞送貨上門的嬰兒一隻,外帶黑胖語言不通的乳母一位。
  
  前來送孩子的崔泰直接進了縣衙後院,示意乳母將孩子交給胡嬌瞧一瞧,胡嬌接過襁褓打開看了看,傻乎乎問:「這是……我家大人在外面的私生子?」不然怎麼送到她手裡了
  
  崔泰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終於理解了五郎在面對許夫人時候那種見一次就要掐一次的衝動了。他心裡頗有幾分憂慮,孩子交給許夫人撫養,真的沒問題嗎?
  
  王爺的這個決定,真不知是對是錯。
  
  許清嘉也很快從前衙趕了過來,看到胡嬌懷裡的孩子也有幾分傻,「這是?」
  
  胡嬌將孩子抱給他瞧:「夫君你來瞧,這是你的私生子,崔將軍送了來。」看到崔泰這麼篤定的將孩子交給她,她立刻便腦補出了一個許清嘉負心薄倖的故事,又回想他出門的日子,最後十分肯定的問崔將軍:「崔將軍是從州府過來的吧?怎麼順道兒將孩子捎了回來,沒把孩子他娘給捎回來?」她在考慮是要帶著小寶退位讓賢還是先讓縣令大人好好品嚐一下她的老拳,總之有了許小寶小朋友之後,她的心似乎柔軟太多,這一時竟然都有了糾結之意。
  
  許清嘉都被她這話給氣笑了,湊過來瞧孩子,又瞪她:「阿嬌又胡說八道了!你夫君在外面不會有情債的,你大可放心。若是以後不放心我去州府,大不了你跟著就好。」
  
  胡嬌原本便只是直覺推測,既然她家縣令大人否定,便放了心,她也就是忽然冒出來的念頭,心底裡至少還是有七八分篤定縣令大人不會出軌的,剩下的兩三分只是對人性的不確定而已。
  
  崔泰眼瞧著這對夫妻旁若無人的開始秀恩愛,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們。
  
  「這是王美人生的孩子,王爺的長子,他怕在營裡養不活,送到京城去路途太遠,這才想著送到南華縣來,請許縣令代為撫養。」
  
  「這……合適嗎?」許清嘉其實不太想與這些龍子鳳孫的關係太過密切,他是地方官員,武琛手握重兵,本來交往太密切就是犯忌諱,更何況武琛身份特殊。
  
  胡嬌抱著孩子,見他睡的香甜,其實很想當著武琛的面罵他一頓:這是把我當保姆了?
  
  給人養孩子這種事情,哪裡是好差使?
  
  更何況養的是皇長子的長子。
  
  崔泰不是習慣性向別人解釋的人,他在軍中習慣了要麼服從上峰的軍令要麼向下級下達命令,只要執行就好,哪那麼多話解釋。而且此事是武琛的決定,也不是他兒子,他只負責送孩子上門,解釋這事不在他的服務範圍內。
  
  他將孩子乳母以及紋銀五百兩一丟,便帶兵士回去覆命,留下許清嘉夫婦倆對著個剛出生不及一月的小小嬰孩傻了眼。
  
  乳母抱著許小寶過來,許小寶看到他娘懷裡的小嬰兒,流著口水咿咿呀呀的伸著小手,也不知是想往他娘懷裡撲,還是想摸摸小嬰兒,反正他表達能力不足,一概被愁眉苦臉的父母忽略,指示乳母將他抱走,夫妻抱著孩子進臥房開會。
  
  許小寶眼睜睜看著父母抱著個小嬰兒走了,居然沒給他一個微笑的眼神,頓時扯開了嗓子哭,都沒能喚得父母一回頭,頓感人生絕望,這個殘酷的世界與殘酷的父母真讓人傷心,頓時哭的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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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8:5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縣衙的院子裡,去年移過來的葡萄苗如今已經爬滿了架子,一籐葡萄架上掛滿了挨挨擠擠一掛掛的紫色葡萄。葡萄架下,大名許東鴻的許小寶小朋友踮著腳尖去夠,卻將將只能夠到最矮的那掛沉甸甸的葡萄,可惜胖乎乎的小手太小,根本抱不住這一掛葡萄,只能挫敗的回頭求助。
  
  他才一歲半,走路卻已經很穩當了,天氣太熱,胡嬌索性給他剃了個禿瓢,他身後跟著的小尾巴是至今還沒有名字的武小貝小朋友,胡嬌卻別出心裁的給他剃了個月亮頭,半拉禿瓢比某朝代的經典髮型還要在腦門上多剃掉一些,後腦勺留了一小撮頭髮,她卻用紅繩給紮了起來,造型相當別緻。
  
  武小貝小朋友也才將將一歲兩個月,上個月才開始走路,連抗議自己的造型都不會,只能指著面前的葡萄流口水:「果果……」他只知道這是可以吃的果子,酸酸甜甜極為好吃。
  
  作為一名合格的保姆,自接手了武小貝之後,胡嬌可算十分盡心。最開始的時候武小貝也是跟著胡嬌夫婦一起睡的,哥倆弄了張大一點的小床,放在一起。起先也相安無事,等這兩個小肉糰子會翻身之後,便開始了你來我往的拳法切磋交流,有時候剪指甲不及時,就能在對方的小臉上發現紅痕。
  
  胡嬌趁著他們午睡的時候坐在小床前面揪著一隻隻小胖手指給剪指甲,順便吐槽武小貝的親爹:「小貝啊,你那爹真的是你的親爹嗎?這都將你送來幾個月了,只丟下個奶娘跟五百兩銀子不來看一眼就算了,他就不能給你起個名啊?他的文化水平很差嗎?」皇子們最其碼都上過掃盲班吧,先生就算不是當世大儒,兩榜進士翰林學士總有一兩位吧。
  
  這事縣令大人也急過,還專門派人前往定邊軍駐軍之地走了一趟,派出去的是能說會道的錢章,他回來之後哭喪著臉向許清嘉回復:「皇長子殿下說……隨便叫什麼。」
  
  事實上土蕃那邊又有異動,地震之後年成不好,吐蕃那邊有的部族已經斷頓了,餓著肚子的吐蕃軍在邊境製造了好幾次挑釁事故,殺了大周夷族好幾戶牧民了,武琛時不時就要帶兵巡守邊防,真是要忙瘋了,至於起名這種事……對於榜眼郎來說,很難嗎?
  
  皇長子殿下忙著調兵遣將呢,哪有那閒功夫給兒子起名。
  
  許清嘉給自家兒子起名字的時候不知道翻了多少書,有時候翻著翻著就沉迷其中了,等醒悟過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就兒子的名字他都起了三個月,這才定了東鴻二字。
  
  可是鳳子龍孫能隨便叫叫嗎?總不能叫個武阿狗武阿貓吧。
  
  許清嘉與胡嬌想也知道不可能。最後只能先隨便起個小名兒叫著,方便教育孩子。雖然還小,可是孩子如果沒名子,萬一叫他「哎哎哎」,萬一印象太過深刻,他長大真當自己名叫「哎哎哎」可如何是好?
  
  後來皇長子殿下的兒子就有了個武小貝的乳名。
  
  這還不算完。比起起名字來,生活之中照顧孩子的各種瑣碎的事情那才是重中之重。
  
  胡嬌一手抓小朋友的吃喝拉撒,一手抓小朋友的精神文明建設,果然在許小寶八個月的時候就教會他能夠清晰流利的叫出「爹,娘」這兩種稱呼了。
  
  武小貝年紀小,縣令夫婦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每日下了衙的縣令大人聽著兒子稚嫩的童音叫「爹——」,一顆心都要化了,恨不得此刻許小寶就已經會跑會跳,能跟他討要小吃,他一定能立刻滿足這小子。
  
  直到有一天,縣令大人下衙回後院的時候,乳母抱著孩子站在正房屋簷下看胡嬌讓人從集市上買回來的兩尾錦鯉,看的正高興的武小貝笑的咯咯咯的,抬頭看到迎面而來的許清嘉,想也不想吐字清晰的朝著許清嘉喊了一嗓子:「爹——」興奮伸手求抱抱。
  
  縣令大人差點嚇了一個跟頭!
  
  這讓旁人聽到了可怎麼好?萬一傳到皇長子殿下耳邊怎麼辦呢?
  
  他晚上頭一次揪著老婆憂愁的想對策,連努力再造個小閨女這等床幃大事都暫時擱一邊了。
  
  「阿嬌啊,能不能別讓小貝叫我爹,我聽著瘆的慌。」
  
  胡嬌比他還憂愁,好歹皇長子殿下還活著,武小貝小朋友對著她第一次清楚的喊了一聲「娘」的時候,她頭皮都發麻了。——他的親娘如今早已經埋身黃土,成了一把枯骨了。
  
  「小寶整日在他耳邊叫,孩子的模仿能力又很強……」就跟個小鸚鵡學舌似的,她也曾經試圖阻止過武小貝小朋友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稱呼,可是許小寶小朋友不幹,笑的可愛無辜,對著她「娘……娘……」叫個不住,武小貝聽到許小寶的叫聲,更加興奮,叫的比原來還大聲,兩個人一唱一合,簡直是兩隻聒噪的鴨子,胡嬌頭都大了。
  
  「小祖宗,求你別亂叫了好嗎?」胡嬌向著自家兒子求饒,直恨不得這小子說話晚,再忘了爹娘怎麼叫,順便影響下武小貝忘記還有這個稱呼。
  
  許小寶歪著腦袋,黝黑的瞳仁裡映出他娘趁著丫環乳母都不在房裡不惜折節求他的模樣,十分不解,扶著小床的圍欄伸手求抱:「娘——」,他身後還不會站的武小貝只當許小寶是在應和他,坐在小褥子上畫了一幅熱熱的地圖,這才慢吞吞開口:「娘——」
  
  胡嬌:……
  
  替寧王殿下養兒子,除了稱呼這個糟心的問題,旁的都還好說。
  
  武小貝是個精力旺盛的孩子,許東鴻小朋友簡直是胡嬌小時候的翻版,從能夠在小床上施展開拳腳之後,這哥倆就每日「勤練不輟」,一個不注意就掐到一起去了。等到大一點能走路了,更是趁著丫環乳母不注意,攻擊對方。
  
  到底許小寶早生了三個月,大部分時候他還是穩贏的。但有時候,也會出現意外。就跟現在,他自己太小摘不到葡萄,站在他身後的武小貝便很利索的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一心記掛美食的許小寶毫無防備,頓時坐了個屁股墩,卻不甘示弱,索性朝後一躺,兩隻小腳丫子向著武小貝而去。
  
  胡嬌撫額,幾乎有些不忍直視。
  
  這躺在地上無賴的小子,真的是她親生的嗎?
  
  「快……快將他們分開。」
  
  武小貝被他伸腿絆倒,哥倆已經忘記葡萄這回事了,圓滾滾的小身子挨到了一起便手腳並用的掐了起來。
  
  一旁侍立的小寒手腳麻利的上前,熟練的將兩隻從前襟衣領之上拎了起來,一邊一隻的提著,兩隻小人兒猶不放棄,在小寒手裡張牙舞爪朝著對方示威,嘴裡還喊著,顯然兩國交兵正在要緊處,完全不在意被小寒打擾中斷。
  
  這種事情在縣衙後院已經上演習慣,胡嬌也無能為力。她就一個人,總不能將兩孩子分開了撫養。將武小貝放在一邊完全由乳娘照顧她不放心,將自己的兒子丟給乳娘照顧她捨不得,當真不能兩全其美。
  
  好在這倆小貨掐起來快,和好的速度更快。等到小寒將他們放到地下之後,臘月立刻奉上了新鮮出爐的點心,胡嬌端著點心碟子深吸一口:「好香好甜!」那倆小貨便立刻合好了,爭先恐後往胡嬌身邊跑:「娘——」
  
  等到他們到了面前,胡嬌一個小嘴裡填一塊點心,看著兩個鼓著腮幫子的小白胖子專注美食,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在他們額上輕點:「你們倆什麼時候能長大啊真是愁死我了!不許再打架知道嗎?」
  
  這種話每天都要叮囑個十幾遍,可是沒有一回能管用的,還不能不說。
  
  胡嬌覺得再這樣下去她會未老先衰,提前進入更年期,嘮叨不止,最近她都覺得自己說話的重複頻率越來越高,這真是個可怕的現象。
  
  跟隨著許清嘉一起從前衙回來的高健男子狹長的眼神裡儘是沉思,許清嘉小聲替自家老婆解釋:「殿下,已經糾正過好多次了,但是小郡王……他完全是跟著下官的兒子叫,總是不肯改過來。」
  
  皇長子殿下將孩子隨便一丟都一年多了,初次上門看孩子,就看到孩子對著別人的老婆叫娘,許清嘉自己也覺得……頗為尷尬。
  
  院子裡,兩個孩子連著吃了好幾塊點心,又被胡嬌逮著一人灌了好幾口白開水,其間武小貝不肯喝涼白開,被她在額頭上彈了兩下:「小壞蛋喝水!」這才乖覺了,委委屈屈喝了幾口。他喜歡有味道的蜜水兒不喜歡喝白水。
  
  不過胡嬌覺得不能以糖水來代替白水,所以不肯慣著他。
  
  等他們喝完了,胡嬌又拿帕子細心的替兩個小人擦乾淨了唇角的水漬,還有點心渣子,連小手也擦的乾乾淨淨了,才囑咐丫環與乳母:「帶他們回去在房裡消會兒食,再睡午覺,不然剛吃的點心積在腹中下午就不好生吃飯了。」
  
  兩個孩子正欲被丫環牽走,忽然抬頭發現了不遠處站著的許清嘉,立刻伸開雙手求抱抱:「爹——」
  
  胡嬌笑著轉頭,一瞬間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許清嘉被這聲爹喚的差點又栽一個跟頭。
  
  「殿下——小郡王他……」他愁苦而真誠的望著武琛:你兒子他就這樣了,下官也沒辦法了!
  
  當初真不該接這個差使啊!許清嘉悲憤的想,不但落不著一點好,還提心吊膽了一年多。不過此次武琛前來,他總算有了指望,立刻請罪:「殿下,下官家中內人……生於市井,小郡王一日日大了,當真沒辦法擔負起教養小郡王的重任,殿下……」您看是不是將孩子送到長安去?
  
  反正王妃也閒著!
  
  武琛是公務前往雲南郡,辦完了事想起來自打兒子丟到南華縣,就再沒瞧見過,索性拐個彎來看兒子,一過來就看見自己兒子叫別人爹娘,當真是……有點心塞。
  
  他也沒理許清嘉的請求,長腿幾步便進了院子,胡嬌已經向他見了禮,垂著腦袋不肯抬頭瞧這位寧王爺的臉,心裡在想對策。反倒是兩孩子瞧見家裡來了陌生人,都仰起頭瞧來人,奈何武琛身高太高,他又沒有許清嘉的體貼,回來看到孩子們自覺矮身,盡量能夠保持跟孩子們雙目平視的對話。
  
  武琛低頭,倆孩子吃力的仰著脖子瞧稀奇,仰著腦袋也堅持不久,便雙雙垂下了小腦袋,非常默契的一人抱了武琛一隻腿,手腳並用……似乎想攀爬上去與武琛對話。
  
  這是……做什麼?
  
  武琛被兩個小胖子柔軟的小身子抱著腿,動都不敢動了,感覺到孩子身上傳來的柔軟溫度,有別於年成男子在戰場上貼身近搏的堅硬的肌肉,他簡直完全不知道要拿這兩隻怎麼辦才好。
  
  胡嬌太瞭解這兩隻小貨的尿性了,立刻毫不猶豫的上前去從腰帶上將兩隻從皇長子殿下的腿上撕了下來,準備往後提的時候忽然想到這是武小貝他親爹,便順手將武小貝塞進了武琛懷裡,這才提著她家兒子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聽風院裡,武琛看著在床上興奮的爬來爬去的兒子,很是頭疼。
  
  「他什麼時候睡?」
  
  「玩累了……就睡吧。小貝……小郡王這會還沒玩累。」
  
  乳娘經過了胡嬌一年多的漢話洗腦,如今已經頗有幾分樣子了,一般的溝通無礙。
  
  自中午胡嬌將武小貝塞進了武琛懷裡,美其名曰:讓父子倆親近親近。並且教導武小貝:「小貝乖,這是爹。」武小貝興奮壞了,他一點也不怕生,似乎還模模糊糊覺得自己比哥哥多了個爹,真是不能更高興,哪怕跟著武琛到聽風院都一直保持著這種興奮的情緒。
  
  武琛發現,這孩子一點也不怕生。
  
  乳娘還是當初送來的乳娘,不過現在溝通無礙,他就順便問問兒子的情況。乳娘也十分愁苦,「夫人每日裡總要糾正小郡王不能叫爹娘,可是……小郡王是跟著許小寶叫的,根本改不過來。」她這個乳娘當的很不稱職,如今正頭主子來了,只能跪下請罪。
  
  武琛卻覺得頗為有趣:「許小寶」
  
  乳娘生怕哪裡惹的這位殿下不快,她如今算是知道了武琛的身份地位以及引起這位不快的後果,這是胡嬌用了一段時間向她普及的,總算讓她記住了。
  
  「許夫人在家裡讓我們都喊小郎君的名字,據說這樣好養活。」
  
  「那小郡王呢?你們平日喊他什麼?」問完這句,武琛忽然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似乎……一直也沒給兒子起過正式的名字。他目光複雜的回頭瞧正在大床上興奮的爬來爬去的兒子,圓滾滾的小白胖子似乎爬的開心無比,許家的丫環正守在床邊生怕他掉下來。
  
  「小貝……」
  
  乳娘的腦袋都磕到了地磚上,反正寧王殿下也聽到了,再糟糕還能比小郡王對著許縣令夫婦叫「爹娘」還糟糕?乳娘轉動她那尋常就只懂服從的大腦,絞盡了腦汁的想到,如果她有罪,按照夫人的說話,許縣令夫婦算是主犯,她……大約只能算從犯吧?
  
  武琛在心裡默默的念叨:小寶……小貝……就是一對寶貝……再看看兒子奇特的造型,總覺得哪裡不對。
  
  縣令夫人的審美……是不是略為奇葩啊?!
  
  別看武小貝白天活蹦亂跳,又不怕生,但到了太陽一落山,吃過了晚飯,外面天黑了,他便開始找「娘」,大眼睛四下轉轉不見胡嬌,且聽風院這個房間又是個陌生所在,白天新認的親爹日頭底下尚可接受,天一黑……大約就被妖魔化了,看他一眼哭一回,雙眼汪著兩泡眼淚不住喊娘。
  
  乳娘也沒辦法。
  
  武小貝自來了之後晚上就跟縣令夫婦過夜的,到了晚上就算她也沒轍。
  
  武琛是沒見識過這麼小的孩子哭鬧過,呆了一瞬才問乳母:「他……這是怎麼了?」哭什麼呢?
  
  他又不會帶孩子,從小在宮裡養成的性格,各種規矩壓下來,從來也不記得自己還有過隨便放聲大哭的時候,據說連小時候也是不被允許的,一大幫宮女嬤嬤守著,這麼大的時候想想也沒有武小貝的日子滋潤。
  
  瞧瞧他那無法無天的模樣就看得出來。
  
  乳母只能十分委婉的告訴寧王殿下,倦鳥歸巢小兒尋娘,都是極為正常的現象。到了晚上小孩子就要在熟悉的環境中睡覺,還要有親近的人陪著,不然就會不安。顯然,這個親近的人不是寧王殿下。
  
  武琛揮揮手,「快將他抱走!」這小子中氣十足,哭起來魔音穿腦,他的腦仁都有點疼了。
  
  縣令大人的臥房裡,今天晚上許小寶似乎一直不對勁,心不在焉的坐在那裡,許清嘉逗他他也不太有精神,還一遍遍的朝外瞧,到了最後胡嬌才瞧明白:「他這是……在等小貝?」一起掐架掐出兄弟情誼了,這可真不容易。
  
  「過陣子就好了。小貝……寧王殿下原本是說他年紀小,送到長安去路途遙遠,這才暫時寄養在咱們家。現在小貝大了,寧王殿下就會派人將他送到長安王府裡去,由王妃娘娘撫養。說不定這兩天就要啟程,你回頭收拾收拾小貝的東西,給他帶到路上用。」對於這個養了一年多的小嬰兒,許清嘉親眼見證了他的成長,除了覺得肩上的擔子頗重之外,還是很有感情的,夫妻倆都有幾分捨不得。
  
  「也不知他睡了沒寧王殿下……應該不會照顧小孩子吧?」胡嬌很是放心不下。
  
  寧王殿下一瞧就是沒照顧過人的,怎麼能照顧個小小嬰孩呢。她下午也是沒辦法了,當時總不能等著讓寧王殿下治她們夫婦的罪,這才將武小貝塞進了他懷裡,反正這孩子平常就一點也不怕生人,說不定瞧在他們夫婦盡心盡力將這孩子照顧到這麼大,就……不會怪罪了。
  
  正想著,外面臘月來報,乳娘抱著武小貝來了,還未進來就聽得這小子哭的氣噎難言,胡嬌忙下地趿拉了鞋子迎了出來:「這是怎麼了?怎的哭的這般傷心?」
  
  乳娘道:「小貝到了晚上就要找夫人,又認床,這才哭了起來。」
  
  「寧王殿下……沒發火吧?」
  
  「是殿下讓抱過來的。」
  
  胡嬌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將傷心已及的小胖子抱在懷裡顛了兩下,他就不哭了,裡面的許小寶聽得他的哭聲倒好似聽到提神藥一般,立刻興奮的笑了起來。
  
  聽風院裡,沒有了小孩子的哭鬧,房間裡一下顯出安靜來。武琛瞧著眼前的燭火出神,忽爾露出個笑容來,第二日便告訴許清嘉,武小貝他不準備送到長安去,但養在軍營又太小,就將他寄養在府上好了。
  
  「本王瞧著,尊夫人帶孩子頗有一手,這孩子身體健康,也不怕生,就暫時要麻煩尊夫人了。」
  
  許清嘉很想跟這位龍子鳳孫講講道理:別拿我老婆當保姆!但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默默嚥了下去。其實……他與胡嬌都有些捨不得將武小貝送走,又可憐他沒有親娘,雖然送到長安城有王妃照料,但到底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小嬰孩,沒有親娘還是不能讓人放心。
  
  他想的與武琛想的不謀而合。
  
  武小貝是武琛目前唯一的兒子,送到長安城他還真是不放心,就說王妃護著這孩子,可是……趟進長安城的渾水,這孩子真能保得住?
  
  長安城裡,不見得誰都願意他有兒子健康長大。
  
  太子目前,可還沒兒子呢。
  
  而且他親自考察過了武小貝的生存環境,發現比他從前在宮裡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宮裡或者王宮規矩太多,終究不是養孩子的好地方。似乎看來看去,目前武小貝最適合成長的地方,還是許縣令身邊。
  
  這日臨走,寧王殿下難得笑意盈面的吩咐胡嬌:「以前怎麼養這小子,以後還怎麼養,本王瞧著夫人養的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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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8:59: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獲得了寧王殿下的肯定,又有紋銀一千兩的加成,胡嬌再當起保姆來就得心順手多了,哪怕倆小子掐的再厲害,她也不覺得頭疼了。
  
  這一年多她家的存款在持續增加,縣令大人的政績也在不斷刷新,尤其上司韓南盛極為看重他,雲南郡各處的漢語言現學都辦的不錯,這直接導致了漢人與夷族之間因為語言不通而產生的摩擦案件減少了。胡厚福的生意做的越來越大,還雇了夥計,大概明年就可以組建自己的商隊了,一切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就連她在南華縣的閨蜜高娘子也在去年底生了個兒子,倒是較高娘子生產前兩個月,文姨娘生了個閨女,她的希望落了空,對這小閨女的怨憤尤其強烈,因此很不肯上心照顧。高小娘子在發過一次燒之後,差點送了小命。高娘子看著瘦骨伶仃的小嬰兒心生不忍,等自己生了兒子便將這孩子抱到了自己院裡,由心腹嬤嬤照顧著。
  
  至於文姨娘,生了兒子的高娘子挺起了腰桿子將她攆了出去。
  
  據說文姨娘出府當日,哭的聲嘶力竭,起先是求著高娘子,見求也沒用,便開始威脅:「……等郎君回來,看你怎麼交待?」
  
  高正跟著許清嘉去州府了,估計還得三五日才回來。
  
  高娘子坐在院子裡,身旁丫環婆子鴉雀無聲立著,其餘高正的妾侍通房們都被她拉來圍觀現場,順便樹立下正室的威信。她淡淡一笑:「郎君回來如何交待,就不麻煩文姨娘替我操心了。」
  
  押著文姨娘的婆子力氣奇大,將她抓的動彈不得,使得文姨娘無數次掙扎著想要撲向高娘子都沒成功:「我的女兒……你個惡毒的賤婦,居然想生生拆開了我們娘倆!」
  
  高娘子拿起茶蓋撇了撇浮沫,輕飲了一口,向來溫婉的眉目間也添了一抹寒意:「你好意思提二娘子?如果不是婆子來報,她能不能保得下小命兒都沒準兒!我這個當娘的難道能看著她送命不成?」
  
  身為嫡母,侍妾生的孩子也在她膝下。
  
  文姨娘自生下孩子,見是個閨女,便日日盼著主母也生個閨女,結果天不遂人願,最後高娘子生下了嫡子,她心中怨毒可想而知。看著自己生的小閨女就跟看著隔世的仇人一般,總覺得是這孩子毀了她的夢想。
  
  如今要被趕出去,卻又拿閨女來說事兒,不止高娘子覺得齒冷,便是其餘高正的妾室們也露出了鄙視的眼神。
  
  其實怪她看不開,哪怕生了閨女,也是高正的骨血,就是文姨娘在這高家後宅的依靠,偏偏她心高,非要想著跟高娘子一爭高下,最後就落了個被掃地出門的境地。
  
  解決了文姨娘,高娘子索性將高正後院裡拔花除草,徹底清理了一遍,留下乖覺老實的繼續侍候,掐尖要強挑唆生事的能賣的賣,能攆的攆。等到高正從州郡回來一看,自家後院清空了大半,唯下的人員唯有三分之一。
  
  高娘子還振振有詞:「要她們不過是為著侍候郎君,為我高家開枝散葉,那留老實乖巧的就行。如果各個都想著當太太,那這院子裡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都跟文氏似的,養個閨女就不肯好好教養,那還不如打發出去呢。」
  
  高正一向在高娘子面前夫威甚重,沒想到跟著許清嘉也了趟公差,回來院子就空了,可人疼的心上人兒都不見了,偏高娘子這事還跟婆婆通過了氣,又因為她生了嫡子,最近婆婆待她也不錯,獲得了婆婆的支持,等於有了免死金牌,那氣勢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高正在她面前竟然有了氣短的錯覺。
  
  ——這是跟著縣令夫人呆久了,被縣令夫人帶壞了?
  
  高正忽然很懷念以前的高娘子,在他面前低眉順眼,不駁半個回字。他還糾結在「讓老婆跟著上司的老婆繼續混有利於仕途」還是「盡快把老婆拘在家裡修身養性別被壞人帶壞了」的艱難選擇裡,高娘子已經帶著丫環婆子走了。
  
  她就是來通知他一下的。
  
  有空閒的時間她還不如回房去抱兒子呢。
  
  高正忽然覺得,他有種被娘子拋棄的錯覺。似乎……生下兒子以後,她已經用不著他了,於是便放開膽子可勁折騰了。而且,等他貼上去的時候,竟然被高娘子推到妾侍那邊去睡。
  
  「我晚上要跟兒子睡,要照顧他呢,沒空服侍夫君,夫君還是找別的妹妹服侍吧。」
  
  這就是明晃晃的打臉了。
  
  高正的夫威等於被高娘子扔在地上,踩了好幾腳。他一拂袖子出了正院,淒涼的站在正院門口思考了一下,如今後院裡全是老實聽話的侍妾,如果是以前還有跑到正院來搶人的侍妾,如今這些卻全都縮在自己房裡,高正不駕臨便不肯貼上去,倒是真乖。
  
  最後他宿在了外院書房裡。
  
  其實高家後院的這次較量,還是胡嬌從中出謀劃策。
  
  高娘子多年鬱鬱,一朝生了兒子揚眉吐氣,胡嬌建議她趁勝追擊,將高家後院好生打掃一番,省得不止是養大了侍妾的心,各個都想著當太太,就連丫環都想著要爬床。
  
  當晚高娘子摟著兒子睡,看著他細嫩的小臉偷笑。她從來就沒指望過高正能做到縣令大人的體貼專一,可是這後院是她的天下,以前是她自己氣短,從今之後為著兒子也要將自己立起來。
  
  第二日起床,她開始清理後院的丫環婆子,但凡品行不端的,有別樣心思的俏丫環們全都發賣了出去,攛掇著丫環們爬高正床的婆子,就賣一送一直接送給了人牙子當添頭。
  
  一時高家院子裡鬼哭狼豪,有丫環報到老太太的佛堂,她閉著眼睛似乎極為平靜:「也是時候清理了。」她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天,「後院以後都聽太太的。」似乎是決意不再插手高正房裡的事情了。
  
  過了幾日高娘子抱著兒子前去縣衙後院專程謝謝胡嬌給她支招,兩人好生樂呵了一回。就連已經懷著身子的高家大娘子聽到親娘這般作為,也讓貼身的陪嫁婆子來捎話,誇獎她娘:「做的好!」
  
  胡嬌捏了捏高正兒子的小胖臉,非常可惜這小子到底比許小寶小了一歲,不然倒可以放到他們哥倆中間,來個三國拚殺,看看哪個小子的體質更好。
  
  小床上,許小寶與武小貝正大打出手,只不過力量所限,招式也有不足,指甲剪的又比較禿,殺傷力不大,才不容易釀成血案,胡嬌也就由得他們倆摔打,由小寒跟倆乳娘看著。
  
  武小貝的來歷,許清嘉沒有對外說過,就連胡嬌也不曾講明過,只道是故人寄養在家的孩子,平日裡只叫小貝,無人知他姓武,高娘子還當武小貝父母雙亡,因此還有幾分憐惜他:「這小子若不是托付到大人與夫人的府上,不定還要怎麼遭罪呢。」
  
  胡嬌心道,如果不是寄養在我家,這小子哪裡有機會體會這種窮日子?
  
  她家的物質水平與皇宮或者王府的特質水平差距太大,這點胡嬌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高正兒子生下來的時候,滿月酒擺了三天,當時胡嬌帶著倆小子去參加,南華縣的許多胥吏富紳們的家眷見到這倆小,以前沒機會見,都送了見面禮,十分的大方。胡嬌也不好全部推拒了,也向這幫家眷帶來的小孩子送了表禮,一來而往,便漸漸有了走動。
  
  現在大家也知道許縣令清廉公允,而許夫人更不喜斂財,又是個豁達好相處的,也樂於跟她親近,於是縣學的善款也一直在增加。
  
  既然縣令大人不收銀子,本地的富紳們便將孝敬銀子都當做了善款捐了出去。尤其……縣令夫人還管理著縣學,送她銀子未見得討得了好,但向縣學捐款卻決對能博得縣令夫人的好。
  
  而且女眷們總是細心許多,每逢過節,還會遣了家裡的婆子丫頭往縣學送些應節的吃食,當真是官民相得,魚水和諧。就連許清嘉也曾經疑惑的問過老婆:「阿嬌你是怎麼哄的那些太太們往外掏銀子的?」
  
  自家老婆他也算瞭解,武力打擊還行,懷柔就……有所欠缺了。
  
  通常情況下,縣令夫人輕易不向縣令大人施展懷柔政策,都是武力打擊居多,特別是生完了許小寶三個月後,她的體能訓練再次開展,縣令大人也時不時被老婆捉回後院鍛煉身體。
  
  其實許清嘉覺得,老婆是缺個對打的吧?
  
  讓他勝任這一點,委實有點辛苦,不過跟著練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好,於是也就繼續練下去了。
  
  「這還不是跟你學的?!」胡嬌難得拍了一回縣令大人的馬屁,又向他吹枕頭風:「高縣尉最近痛失美人兒,許大哥不如看著多給他派點活兒。」免得他失落之下再從外面補充人員進府,給高娘子添不痛快。
  
  再說,治療失戀正確的途徑不是拿另外不同的人來填補空缺,而是用工作搾乾所有的精力,就沒精力再東想西細了。
  
  於是高正繼後院被撥花除草之後,又被縣令大人委派了一堆差使,忙到要吐血,漸漸也就沒空心痛後院流失的美人了。忙過三個月到了秋收的時候,又被許清嘉委派去徵收賦稅,騎馬走在前往村寨的鄉下土路上,高正後知後覺的開始理解了縣令大人泣血的內心以及不得不為之的勤勉。
  
  ——後院老婆是個悍婦,縣令大人如果不將一腔熱血發洩到公事中去,還能拿什麼打發時光呢?
  
  招伎擺宴,喝酒尋歡這類事情,悍婦當家,縣令大人就別想了。
  
  其實許清嘉的生活遠遠沒有高正想像的那種淒涼。他這純粹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推己及人而已。
  
  事實上縣令大人的後院生活如今又豐富了不少,除了與老婆鍛煉體能之外,還新增了開蒙教子一項。他坐在椅上,面前站著兩隻小豆丁,許小寶一歲零九個月,快兩歲了,個頭長了不少,就連說話也伶俐許多,正好可以讀讀三字經。
  
  武小貝也一歲半了,個頭竄的很快,與許小寶並肩而立,聽著許清嘉念一句,他跟許小寶共同念一句,雖然不明其義,不過因為讀起來琅琅上口,也很有興致。
  
  胡嬌的想法是,讓孩子們隨便玩,念什麼書啊。童年這麼短,好好玩都還不及,啟蒙教育晚個幾個,事半功倍。可惜一切玩樂在縣令大人的觀念裡都是在浪費生命。他當年極小的時候就被許父放在膝前讀書,等到自己做了父親,便照搬了過來教育孩子,被老婆吐槽了好幾回。
  
  「我教孩子們站著背書,乾乾淨淨規規矩矩,還知書識禮,哪裡不好了?總比你帶著孩子們玩成泥猴兒強吧?!」
  
  縣令大人頭一次覺得,在教育孩子的問題是,二人出現了嚴重的分歧,而且不在他的遷就之列。
  
  胡嬌摸摸兩隻小腦袋,準備給縣令大人留點面子。等他們背完了書,由丫環奶娘帶走,這才道:「總比你將孩子們都養成小書獃的強吧?!」她帶著孩子個下菜地玩,讓他們認識自然。還帶著他們去縣學認識各種花草植物,準備等他們大一點,估計就可以開展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的課程了。
  
  不過這個計劃截止目前為止,她都不曾與縣令大人商議過,想當然他是不會批准的,還不如先斬後奏,等孩子們學會了再告訴他,到時候他也莫可奈何了。
  
  關於二人在孩子們課程設置上的不同,胡嬌不得不在內心感慨:也許學霸天生向學,認為讀書乃是人生至大的樂事,而學渣天生向玩,認為玩樂一定要趁早。
  
  真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令人驚奇的倒是兩個孩子,在她與縣令大人不同的教育之下,居然適應良好。聽到背書也歡歡喜喜,聽到要去捉菜青蟲也蹦蹦跳跳,似乎不管是背書還是跟著胡嬌去接近大自然,在他們眼裡都是好奇的有趣的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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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9: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許小寶與武小貝一日日長大,逐漸不再滿足於留在家裡,而是更喜歡熱鬧的縣學。
  
  縣學裡都是半大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對於這兩名小豆丁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最初胡嬌是帶著孩子們來縣學認識自然花草植物的,都是揀著這幫孩子們上課的時候來,等他們快下課了便帶著倆小豆丁回去,至少能保證不碰面。
  
  結果這種情況在十月的某一日被打破。
  
  那天許小寶盯著花叢裡的一個螞蟻洞觀察了許久,時不時扯一片草葉兒攔住正在辛苦往家裡搬東西的螞蟻的去路,玩的不亦樂乎。武小貝起先還能耐著性子跟哥哥一起觀察,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到底年紀更小點,耐不下性子,便時不時給哥哥搗蛋。
  
  起先是扯一把草葉兒蓋住螞蟻洞,嚇的正在進出的螞蟻四散奔逃,或者直接縮回了洞裡。
  
  許小寶玩興被打斷,朝著他做了個氣憤的表情,拿開草葉兒,又埋頭去研究小心翼翼探路的螞蟻。他心裡隱隱約約覺得螞蟻居然也有害怕這種情緒,真是十分好玩,心裡的氣憤便淡了一些。
  
  武小貝見哥哥只是生了一下氣,又不理他了,就在許小寶身邊轉來轉去的想辦法。時不時在許小寶腦袋上戳一下,或者後脖子撓一撓。許小寶是蹲在地上的,他是站著的,這個角度讓他對許小寶的腦袋產生了新的興趣。
  
  胖乎乎的小手摸在許小寶光禿的腦袋上,新長出來的青青發茬戳的他咯咯真樂,又一下下摸了上去,為了不被武小貝打擾螞蟻,許小寶居然對這種騷擾忍了下來。
  
  胡嬌在旁觀察,覺得很有趣,向臘月小聲道:「真沒想到小寶竟然有這麼好的耐性,換做平時早掐起來了。」看來這孩子在專心程度上,倒跟許清嘉類似。
  
  他讀書入迷的時候,胡嬌喊幾聲都會被忽略,有時候她過去搗蛋,直接坐到他腿上,他都能眼睛不離開書本,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攏就繼續看起來。
  
  臘月掩唇輕笑:「小郎君自然要像大人了。」
  
  皇長子殿下胡嬌不瞭解,僅限於熟識而已,胡嬌不知道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但是見識過了武小貝搗蛋的本領之後,她還是隨意猜測了下皇長子小時候的性格。
  
  武小貝在騷擾了許小寶好一會兒之後,最後竟然朝著螞蟻洞撒了一泡尿,黃亮的尿液澆在螞蟻洞,小生命們便如掙扎在汪洋之中一般。
  
  胡嬌看的目瞪口呆。
  
  這孩子一天天長大,怎麼感覺越來越淘了?
  
  許小寶怒了,跟只發怒的小獅子一般將武小貝推倒了,然後騎在他身上捶了幾拳,在胡嬌的制止聲中他抬頭朝自家老娘瞧了一眼,立刻從已經哭起來的武小貝身上站起來,一溜煙向花樹叢中跑了。
  
  胡嬌忙過去將武小貝抱了起來,替他拍身上的土,剛想安慰他一句,這小貨已經不哭了,眼淚汪汪掙扎著要從胡嬌懷裡爬下去,「哥哥……等我……」
  
  孽緣啊!
  
  胡嬌撫額,合著他們哥倆的內部矛盾,她出手算是白費功夫了?人家壓根不在意!
  
  她鬆開武小貝,他便邁著小短腿兒朝著許小寶消失的方向追去,身後撲啦啦跟著胡嬌臘月倆乳娘,一行人去追許小寶,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已經跑的遠了,等到最後翻了大半個園子,才在教捨裡找到許小寶。
  
  老秀才課上到一半,教捨門被推開,門口站著個穿著紅色小褂兒黑色小褲兒的小朋友,眉目秀雅,皮膚白嫩,如果不是剃著小光頭,說是女孩子也有人信。
  
  縣學裡輕易不會放無關人員入內,這孩子想也知道是縣令大人家的小郎君。他也不怕生,只好奇的看著一教捨的孩子,大眼睛撲閃撲閃,穩穩走了進來,逕直朝著教桌下面端正背著手坐著的學子們走了過去。下面的孩子們立刻炸了鍋,不顧老先生在堂上的目光,小聲議論起來:「這誰家孩子?」
  
  「應該是……夫人生的小寶寶吧?」
  
  自從當初夫人有了小寶寶,就再不能陪他們玩遊戲了。後來雖然夫人也曾來過,可惜都沒帶著小傢伙來過。
  
  於是許小寶每到一處桌位前,坐著的學子便朝著他綻開了最大善意的笑顏,希望別嚇著這小豆丁。許小寶在教捨桌椅之間穿行來去,最後累了,攀著凳子要往上爬,準備坐下來歇會兒。旁邊坐著的孩子便將他輕輕抱了起來,放在自己旁邊,又怕他從凳子上掉下去,還伸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腰。
  
  老先生見他並不怕生,也沒搗蛋,便在堂上繼續講起課來。
  
  胡嬌抱著武小貝找過來的時候,許小寶就坐在一群聽課的學子中間,也不管聽不聽得懂,反正他坐的很規矩,還學著旁邊的小哥哥背著小手,正在努力消化老先生的課程。
  
  他現在三字經快背完了,縣令大人給兒子制訂的啟蒙教程下一本就是百家姓。
  
  從那天之後,許小寶就跟忽然之間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每日鬧著要來縣學園子裡玩,胡嬌也沒準備讓他跟著這幫孩子們上課,到底他年紀太小,身子骨還嫩,久坐對他並不好。不過許小寶似乎也不是為著聽課而來,而是為著新添的這一眾比他大的小夥伴們。
  
  不止是他,就連武小貝也喜歡這幫大哥哥們,吃完飯就鬧著要進園子。
  
  跟縣學裡的孩子們玩樂半個月之後,在多種語言環境下生存的特性便顯露了出來,吃飯時候這倆小子嘴裡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夷語。還好胡嬌這兩年的夷語沒白學,至少能聽懂他們是在誇讚飯菜做的香。
  
  縣令大人第一次聽到孩子們冒夷語,就立刻轉頭去看她,「阿嬌,你給孩子們教夷語了?」
  
  最近快到年底了,各種偷盜的案子多了起來,他比較忙,便忽略了孩子們的教育。
  
  胡嬌舉雙手投降:「他們自己學的,真不關我事兒!」
  
  縣令大人表示不信:「你不教,他們從哪學來的?」這種事情肯定也只有胡嬌有膽子做,乳娘是肯定不敢的。多掌握一門語言其實也沒什麼,但是這倆孩子還小,現在就教夷語,就怕影響了他們學說漢話。年紀都還小,漢話都說的不甚通順。
  
  臘月在旁替胡嬌辯解:「大人,小郎君們是在縣學跟那幫學子學來的。」那幫孩子們都願意哄著這倆小豆丁,這兩小豆丁入了縣學就跟油鍋裡滴了兩滴水,立刻群情熱鬧了起來,大的小的都跟人來瘋似的,十分鬧騰。
  
  縣學裡的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原本從小被灌輸的都是如何生存,比如在野外挖野菜,摘野果,拾柴火等等,可是經過胡嬌的引導之後,這幫孩子們的娛樂精神一日強似一日,除了功課還挖空了心思玩樂。
  
  昨日他們玩的是騎馬打仗,一對學子錯開了握著同窗的手腕組成馬鞍,將許小寶放在其上,另有兩名學子如法炮製,將武小貝也放上去,然後靠近了讓這倆小子坐的高高撕打,兩組身後還跟著年紀不小的孩子做防護,剩餘的人都來圍觀這倆小貨掐架,場面頗類鬥雞,大家私下押注,輸了的一方替贏了的一方寫先生佈置的大字。
  
  許小寶與武小貝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還寄托著這麼多小夥伴們課業的完成情況,兀自玩的興奮,小臉兒漲的通紅,哇哇怪叫著伸著小胖胳膊去掐對方,又因為這遊戲實在好玩,因為下面的「座騎」有時候也不一定那麼聽話,見他們倆掐的狠了,也會往後撤軍,緩一緩這倆小貨的掐勁。
  
  據說當夜宿舍裡的蠟燭亮了大半夜,輸了的一方寫的大字加倍。老先生不知就裡,還當孩子們忽然之間勤奮向學,撫著白鬚欣慰不已。
  
  總之許小寶與武小貝的樂園從縣衙後院徹底的移到了縣學園子裡。胡嬌頗為擔心的是,日日跟這幫半大孩子們廝混慣了,萬一過年放假,這倆小子沒人陪,豈不要急瘋?
  
  她的猜測沒有錯,等到年底,衙門裡歇了衙,縣學裡的孩子們也回家去了,許小寶與武小貝再往縣學跑,見不到往日陪自己的大哥哥們,鬧騰起來挨個房舍的找,找不到兩人就上演二人哭大合唱,直哭的胡嬌腦仁疼,恨不得這年一日就過去,孩子們早點回來。
  
  這一年許清嘉的年底考評依舊是優,他曾隱隱透露,府君大人想將他調往雲南郡去做屬官,無論是級別還是官位都會升,但是他自己覺得還是做知縣少制肘,又正好切切實實的為老百姓做些實事,因此正在猶豫。
  
  胡嬌對大周朝的官吏陞遷制度一竅不通,在這一點上委實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能借一隻耳朵充當聽眾,等他說完了,見老婆眨巴著眼睛十分乖巧,順手在她腦袋上摸了兩把,順著頭髮便摸到了臉蛋上……
  
  再大的煩難,身邊有個願意認真傾聽的人,訴說完了再到床上去運動一番,也就消散了。剩下的不過權衡。
  
  等到許清嘉過年的時候前去向韓南盛拜年,心裡已經有了計較。韓南盛問起來,他便向韓南盛表態:「下官在南華縣快三年,當縣令也就兩年,還沒做出什麼政績來,想著讓南華百姓過上和樂安寧的日子,下官走的時候也好放心。」這卻是他的理想,當一方父母官,就想造福一方百姓,此志可追溯到許父身上。
  
  許父生前便有此等志向,雖然許清嘉年紀小小,也被灌了一耳朵,印象尤其深。
  
  韓南盛聽得他提起此乃父志,又問及許父,竟然與韓南盛乃是同年。且當年許父也是出類拔萃的,只不過年紀輕輕死在任上。
  
  「沒想到你竟然是許兄之子,想當年他便有此等志向,你有此志原不稀奇。」
  
  府君大人頗為感慨,待許清嘉又親近了一層,當日將他與跟著去的高正都留在了郡守府,晚間還將許清嘉叫去敘舊,談起許父,更添惆悵。第二日許清嘉走的時候便囑咐他,以後有空了便讓他帶家眷來拜見郡守夫人:「以後兩家都當通家之好走動,可別疏遠了。」
  
  有了府君大人這句話,許清嘉回去以後,便準備元宵帶著胡嬌前往州郡,拜見韓夫人。倆小子年紀太小,又十分的淘氣,萬一帶到郡守府,當著府君夫人的面兒掐起架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胡嬌現在手頭也寬裕了,除了家裡開的瓷器綢緞鋪子,還有胡厚福每回走商分的紅利,家中每有餘款胡嬌便投給胡厚福,一來二去胡厚福的生意便做的愈發大了。
  
  家裡的肉鋪子是早就不開了,聽說還買了不少下人,魏氏是徹底的做起了太太,聽說年前又懷孕了,也不知這一胎是哥兒還是姐兒。
  
  拜見郡守夫人的禮物都是從自家綢緞鋪子裡拿的,還是胡厚福年前運過來的當季新品。聽說韓南盛在任上只帶著太太跟女兒,兒子們除了一名出仕的,另外兩名都在老家書院讀書,有韓老爺子教養。
  
  至於侍妾庶女,許清嘉就不甚清楚了。
  
  他一個大男人,又從來沒有送禮巴結上司以指望官運亨通的念頭,因此都不曾打聽過府君大人的後院。
  
  所幸高正是個機靈人,又存了往上爬的心思,早有此意,可惜許清嘉走的是清廉的路子,他便按捺下性子。聽得縣令大人要帶著家眷拜見府君,便將自己知道的情報一五一十倒出,方便縣令夫人準備禮物。
  
  禮物倒是不愁,按著人頭來辦就好。最可慮的是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倆小傢伙每晚睡覺都是胡嬌或者縣令大人哄著,都沒離開過,這下一去兩三日,可如何是好?
  
  臘月與小寒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好好看著小郎君們,倆乳娘也表忠心一定盡心侍候小主子們,就連灶上的婆子也表示這幾日的飯食一定按著小郎君們的口味來做,錢章挑了四名差役決定輪流守在縣衙後院門口,半個生人都不讓進去,胡嬌才依依不捨的跟著許清嘉往州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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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之上,她便揪心的厲害,時不時問許清嘉:「小寶跟小貝……不會哭起來吧?」
  
  許清嘉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的小模樣,心內還頗有幾分嫉妒,「就算你在,他們哪天不哭個一兩回的?」打架打輸了要哭,吃不到好吃的要哭,摔倒了伸著手兒向胡嬌撒嬌,也要裝哭,這倆小貨精著呢。
  
  胡嬌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裡,沒過半個時辰,又念叨:「也不知道小寶跟小貝吃了沒……」
  
  許清嘉闔上書,在她鼻尖上親暱的蹭了一下:「難道誰還敢餓著他們不成?」
  
  許小寶與武小貝都是口齒伶俐的孩子,告狀的技能無師自通,家裡除了胡嬌與他敢壓著這倆小子,別人壓根不敢怠慢他們。
  
  胡嬌略略放下點心。
  
  本來此次郡守府之行也算得是自有了孩子之後難得的二人世界,縣令大人對此行抱了滿滿的期待,說不定在身心愉快的情況下還能得個閨女,可是瞧著老婆神思不屬的模樣,他忽然之間不確定了起來。
  
  韓南盛的夫人大約有四十出頭年紀,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很是秀美,如今也還風韻猶存,況且她出自世家,舉手投足之間種世家的優雅,待胡嬌也十分客氣。
  
  韓南盛帶著許清嘉夫婦前來拜見她,等見過禮雙方寒暄過之後,韓南盛便帶著許清嘉回了前院,只留下胡嬌一人應對。
  
  禮物是進郡守府的時候就已經由管家帶著人從縣衙馬車上搬下來的,順便連禮單也呈了上去。韓南盛掌著一郡事務,況且雲南郡又極為特殊,不同於別的州郡,前來送禮的人也是絡繹不絕。韓夫人早見過許多貴重禮物,許家夫婦的這份禮物算不得最貴,卻也並不失禮。
  
  哪怕韓南盛再三叮囑,拿通家之好的子侄來看待,韓夫人還是將許清嘉夫婦歸類為巴結上司以期官運亨通的那類官員裡去了。因此她待胡嬌雖然客氣,卻絕非親切。
  
  她家的通家之好可都是有身份的。
  
  韓夫人出自范陽盧氏,韓家也是累世官宦,眼光毒辣,胡嬌一進來便瞧出她的出身門第定然不高,再委婉問起胡嬌娘家,待聽得她娘家兄長如今在行商,之前是屠家,心中更是不喜。說句不好聽的話,她韓家門上的婆子都比這位屠家女懂禮知進退。
  
  韓夫人心中不喜,面上便帶了些厭倦之色,胡嬌人也不傻,立時便明白了,略坐一坐算是圓了韓南盛熱情相邀的面子情,便告辭而出。
  
  引路的婆子帶著她出了韓夫人的院子,往前院而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了一名穿著桃花衫子的少女,身邊跟著的兩名丫環各提著幾個盒子緊跟在後面,目光往胡嬌面上一掃,便帶了幾分笑意:「呀,原來是你!」
  
  胡嬌卻不記得幾時見過這少女,目光便有些怔怔的。那少女朝著胡嬌的肚子比劃了一下:「娘子與我初見,雖然大著肚子,可是身手著實了得,我當時都嚇了老大一跳。」
  
  經她提醒,胡嬌才想起那次令她汗顏的見面,大著肚子當著這少女的面兒扔過倆漢子,後來被許清嘉當場捉了個現形,回去嘮叨了足有半月之久,教訓委實慘痛。
  
  縣令大人教育起她來,出口成章,念的她頭疼,還順便掃盲,胡嬌有好些個成語典故都是在被縣令大人教育的時候學到的。
  
  有時候胡嬌都在偷偷想,他哪裡是在教育她,分明是在顯擺自己滿腹詩書,如果胡嬌擺出側耳傾聽的膜拜眼神,他的聲音便會溫柔許多,若是她表現頑劣一點不當一回事,縣令大人彼時的目光便十分嚴厲,且教訓的時辰會加長。
  
  好在自從結束了孕期,胡嬌又恢復了身手敏捷,又有倆愛惹禍的小豆丁在前面頂著,縣令大人已經許久都不曾教訓過她了。
  
  引著她出來的婆子向她介紹了這少女的身份,原來就是韓夫人生的嫡出小姐。
  
  二人站在風口裡略微聊了兩句,韓娘子執意將她送到了門口,早有僕人去前院通知了許清嘉,夫妻二人便坐著馬車回去了。
  
  按照韓南盛的預想,自家夫人總會留飯,原也準備在前面擺桌小宴召了幕僚與許清嘉好生喝一杯,哪知道還沒一個時辰,許娘子便告辭而去。他到後院的時候,正聽到韓小娘子跟韓夫人眉飛色舞,正講著胡嬌上次救她的事跡。
  
  「她那麼大的肚子,居然將個漢子從襟口上提了就扔出去了……我還從來沒瞧見過這麼神勇的婦人……」
  
  韓夫人本就嫌棄胡嬌出身低微,聽得這話更是不喜:「她一個屠家女,力氣大些有什麼奇怪的?」她旁邊的婆子接口:「咱們灶上的林大娘也有一把子力氣,膀大腰圓背半扇豬肉不成問題。」
  
  韓小娘子頓時急了,「娘,那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兒,她也說不清。
  
  但廚下的林大娘膀大腰圓,聲如洪鐘,喝起灶上的丫頭媳婦子們,各個都如鼠竄。可是這位許娘子卻瞧著斯斯文文,人又生的秀美,卻有別於一般女兒家那種纖弱裊娜,目光清正,總之……很合她眼緣。
  
  瞧見了韓南盛,韓小娘子立刻向他求助。
  
  韓南盛聽了母女倆的對話,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還是嫣兒看人的眼光好。」哄了女兒下去,
  
  韓夫人在旁聽了這話,冷冷一笑:「她小孩子家懂什麼?」舉凡貴門女子,都是精心養護的,大家的氣派在那兒放著,哪裡是蓬門小戶裡教出來的女子可比的。
  
  「她小孩子家不懂,卻知道受人之恩便記在心裡的。家世門第都是虛的,為人心正才最緊要。你平日身邊圍著的阿諛奉承之輩還嫌少?平日裡每每嫌棄這些人有求於人,巴結的嘴臉著實難看,今兒難得遇上個不巴結不奉承的,卻冷著臉往外趕。我還真當夫人高潔呢,原來也不肯帶眼識人!」
  
  韓夫人被他這幾句話給氣的臉都漲紅了,「我倒不知道這位許大人是你哪門子的世侄,娶的又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屠家女,巴巴的尋了來讓我招待。我不過厭惡她身上市井氣,怎的就是不肯帶眼識人了?!」
  
  韓南盛也沒想到許清嘉不肯與高官結親,最後卻娶了個屠家女。只是這位許娘子他也見過了,不卑不亢,與許清嘉站在一處竟然意外的合襯,倒真瞧不出是出自市井屠家。他想起許清嘉之父,此人當年頗有才名,也是耿介之輩,想來看人的眼光不差,不然為何會給自己兒子訂個屠家女為妻?
  
  既然能進許家門,想來必有過人之處,卻不可因出身而看輕了。
  
  韓南盛也不想因為許清嘉夫婦與自家夫人吵起來,他手頭大把事情要做,哪有時間跟後院婦人糾纏。冷著臉拂袖而去,倒讓韓夫人生了半日悶氣。
  
  許清嘉帶著胡嬌離開了韓府,坐著馬車一路閒逛,到了熱鬧處便讓老馬頭先回州驛,他帶著胡嬌在街上閒逛。自從郡守府出來之後,胡嬌便隻字未曾提過郡守夫人。許清嘉心中懊悔自己答應了帶著老婆來拜見郡守夫人,似乎這拜見……不太愉快。
  
  等與胡嬌在街市一處鬥雞的攤子面前下了兩把注,贏了五十錢,她開心了,許清嘉才問及與郡守夫人的會面。
  
  胡嬌捏著這五十錢腦袋在店舖之間轉來轉去,尋找合適的消費場地,口裡只淡淡吐出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婆向來讀書只是應付差事,她自己也說了只要不是個睜眼瞎就行,書讀再多也不可能去考個狀元當官,何必費那大勁,還不如強身健體呢。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卻吐出這麼一句文縐縐的話。
  
  許清嘉將這句話細細回味幾遍,心中五味陳雜,一時說不出話來。
  
  韓夫人出自世家名門,這是他早就知道的,阿嬌卻出身市井屠家,原本就是天上地下,只不過是他自己心氣強,總想著有一天除了造福一方,還想封妻蔭子,讓阿嬌也享榮華。
  
  只是今日之事,只要他身在官場一日,便不會絕。
  
  ——他原本,是一點也不想讓阿嬌受委屈的。
  
  胡嬌尋到一處酸漿米線鋪子,歡呼一聲便拉著他的手進去了,點了兩碗酸漿米線,並兩個小菜吃了起來。天氣寒涼,熱熱的米線下肚,胃裡頓時暖洋洋的。胡嬌吃了幾口,抬頭見許清嘉一臉複雜笑意瞧著她,便知他肯定多想了,眨眨眼,握住了他垂在桌下的手,小聲嘀咕:「許大哥,難道將來等小寶當官了,人家問起家世,他說我娘是屠家女,難道小寶就要羞愧的辭官回家不成?」
  
  許清嘉:……這是哪跟哪啊?
  
  她笑的很甜:「喜歡我的人,不用我討好都喜歡我。不喜歡我的人,總有不喜歡我的理由,出身只是其一。難道夫君當官,要指著後院的女人來刷政績不成?」
  
  許清嘉一下明白了她的話。
  
  她的意思是,自己的出身擺在那裡,她自己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定然也會教育的許小寶將來不會因為他娘的出身而看輕自己,何況許清嘉,就更不應該了。
  
  他們夫婦倆前來郡守府應酬韓夫人,也只是走個過場,瞧在韓南盛器重許清嘉的面上。許清嘉既不會因為她的出身而厭惡她,又從來沒想過要憑著走後院女人的門路陞官,也不存在必須要她巴結韓夫人,仰他人鼻息而活的地步,不過一次不合眼緣的會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枉許清嘉讀過許多書,這一刻卻覺得,哪怕阿嬌識字不多,可是見事極明。他反握住胡嬌的小手,語聲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纏綿之意:「阿嬌,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胡嬌指指米線:「還不快吃,都要涼了。」又小小聲飛快的補了一句:「許大哥,你從來就沒讓我失望過。」
  
  因為從來不曾期待過,可是這一路走來,收穫的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期,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算是滿載而歸了。
  
  許清嘉只覺溫暖而貼心,這句話,大約除了他娘,就再無人跟他說過了。
  
  他一手在桌下握著阿嬌的小手,一手去撈麵線吃,只覺麵線細滑,湯底鮮美,無出其右。
  
  州官乃是官辦,接待的乃是各路官員或者有身份的人,又有韓南盛特意交待下去,這次許清嘉來了之後便直接投宿到了州館。他們拜見完了韓夫人,本來如果韓夫人熱情,也許會留飯,然後再應酬兩日才回去。如今卻不必了,只消明白打道回府即可。吃完了米線,夫妻倆便往州館而去。
  
  對於明天下午或者晚上便能見到家裡的兩個闖禍精,胡嬌還是很高興的。一路之上又買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吃的用的玩的,全都是孩子物品。她如今手頭寬裕,卻仍舊不大上心收拾自己,這次來州府也是特意買了首飾,打扮的很是隆重,不過顯然韓夫人瞧不上眼,胡嬌所好也從來不在容顏粉黛間,路過胭脂鋪子也只是進去買了兩盒面脂擦臉,胭脂卻是一樣沒買。
  
  路過首飾鋪子的時候,許清嘉好說歹說才將她拉進了鋪子,買了只小金釵,仔細替她插在頭上,這才罷休。
  
  太過張揚的她也不喜歡。
  
  等到夫妻二人到了州館,將東西放進房裡歸置了一番,正欲準備要了熱水洗漱,卻聽得隔壁房門砰的一聲響,然後便聽到一個男子的訓斥與女子小聲啼哭。
  
  「……你除了哭還會幹什麼?讓你去拜見夫人,說些好話兒,哄的她開心了,但凡夫人在府君面前說兩句好的,我年底的考評說不定也能換成優。這點事兒你也辦不成,我娶你何用?」
  
  許清嘉與胡嬌面面相窺。
  
  那夫人哭哭啼啼小聲苦求:「夫君,我……我下次一定不在夫人面前失禮,夫君別生氣了……」
  
  因此際是元宵,前來向韓南盛拜年的官員早在開年便來過了,哪怕想要巴結的也早將禮物送到了郡守府,回自己地盤上去了,今日州官客人極少,許多客房都空著。
  
  許清嘉是屬於被韓南盛特意點名攜眷前來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碰上了熟人。
  
  「怎的是他?」
  
  胡嬌聽得許清嘉認識,又覺得這聲音是有幾分耳熟,托今日碰見韓小娘子的福,她很快便想起來這是誰了。
  
  「這不就是……你那位同年?」
  
  許清嘉點點頭,目露驚訝。
  
  湯澤剛升任曲靖縣的頭一年就碰上個爛攤子,只除了將染了時疫的村子全部屠殺有失天道之外,別的地方處理的也算不錯。只不過韓南盛大約也同許清嘉是一樣的心思,湯澤當年的考評便是個良字。去年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但今年沒想到還是沒得著個優,難道湯澤又做出什麼事了?
  
  官員連年考評不好,便很容易影響陞遷。難怪湯澤著急,帶了夫人進行後院交際。
  
  不過聽哭哭啼啼的湯夫人所言,似乎韓夫人並不喜歡她,她好像在韓夫人面前還失儀了,於是湯澤便將害怕不能陞遷的怒氣全發洩到了夫人身上。大約他以為這一層樓都沒住著客人,聲音便大了許多,倒讓許清嘉夫婦聽了個正著。
  
  本來這種現象在官場也沒什麼,不過胡嬌在趴著門板聽了小半個時辰的「現場直播湯大人訓妻」之後,輕挪著蹭到了許清嘉面前,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腦門上悄悄輕了幾下,小聲耳語:「許大哥,我現在覺得自己好幸運。」腆著臉去巴結人,這種事情她斷然做不出來的。
  
  如果真嫁了這種男人,她要麼自請和離,要麼將這男人揍的臭死,總歸不會任由他劈頭蓋臉的罵,還要逼著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許清嘉順勢將她拉進懷裡,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手已經摸到了她胸前,輕聲耳語:「那麼阿嬌準備怎麼報答為夫呢?」
  
  胡嬌眨巴眨巴眼睛,笑的十分諂媚:「以身相許行不行?」
  
  「正中下懷!」
  
  第二日上,胡嬌腰腿酸軟的坐在樓下大堂吃東西,壓根沒睡醒,縣令大人卻神采奕奕的坐在她對面,還時不時替她的湯包裡加點香醋,或者給她盛一碗熱湯,語聲幾可算得上纏綿入骨:「阿嬌妹妹多吃點,好生補補!」
  
  胡嬌打個呵欠,瞪他一眼:「補你個大頭鬼!」昨晚就跟餓了十八年似的,她真後悔整日捉著老公鍛煉身體,現在可好,他的體力越來越好,自己只能甘拜下風。
  
  許清嘉摸摸她的臉蛋,將她的話直接忽略,十分愛憐的安撫她:「吃飽了一會兒到車上再補一覺,我抱著你包管一點也不顛。」
  
  胡嬌:……
  
  遇到下樓吃早餐的湯澤夫婦,他們夫妻倆倒是很鎮定,湯澤就略顯驚慌了,「許賢弟幾時來的?這是……才來還是要走?」
  
  「吃完了就要走了,家裡孩子小放不下。」許清嘉與他客氣一回。
  
  州館客房不少,而且光小樓就有五棟,湯澤見許清嘉夫婦似乎並沒什麼異色,想來與他們並不在同一棟,便漸漸放下心來,拼桌吃完了早餐,便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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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9:0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老馬頭緊趕慢趕,到了傍晚到進了縣城。
  
  胡嬌這會兒心早飛到了家裡,下了馬車跟守門的差役打了個招呼,便往內宅跑,被許清嘉拉著才慢了下來,都沒來得及瞧見差役欲言又止的眼神。
  
  「都到家門口了難道孩子會丟了不成?你慢著點。」睡了一路,這會兒倒瞧著精神百倍,看來晚上可以再戰,縣令大人暗自思索。
  
  夫妻倆攜手進了家門,卻發現家中乳娘丫環皆不在,心中頓時發了慌。灶上婆子聽得動靜跑來,告訴他們孩子們在園子裡,夫妻倆交換個疑惑的眼神,難道皇長子到了?
  
  許清嘉與胡嬌進了聽風院,果然看見了武琛的貼身侍衛,進去之後就發現不妙。
  
  皇長子攤開手腳靠著迎枕躺要榻上,兩隻小白胖子在皇長子身上爬來爬去,興奮不已。武小貝有了上次的經驗,流著口水叫了聲:「爹爹——」,許小寶遲疑了一下,便隨大流也叫了聲:「爹爹——」。
  
  許清嘉與胡嬌嚇的腿的都軟。
  
  武琛在兩隻腦門上各揉了一把,面上常年殺伐的凌厲神色柔和了下來,倆孩子直接拿他當柔軟的墊子,爬幾下不滿足便要站起來蹦兩下,還「爹爹,爹爹」叫個不住。也虧得武琛身體好,完全有做孩子們蹦蹦床的資本。
  
  胡嬌幾步竄上去,將自家那個隨便認爹的小傢伙從武琛身上揪下來,許小寶正玩的起勁,忽然凌空而起,落進了自家娘親的懷裡,哪怕兩日不見,也頗為不滿,掙扎不已,還朝武琛伸手:「爹爹——」快抱我來玩兒!
  
  被忽略的親爹許清嘉臉都黑了。
  
  武琛見他這無賴的小模樣,頓時哈哈大樂,一手順著兒子腦袋上留的那撮黑髮,一手朝著許小寶伸手:「乖乖過來!」
  
  許小寶張牙舞爪就要過去繼續玩兒,被胡嬌在屁股上輕拍了兩下,知道這會兒就算是告訴他不能胡亂認爹,他也不見得能明白。這還有個從眾心理,因為小貝能叫,他卻不能叫,這就沒道理了。
  
  「殿下與小貝多親近親近,下官帶著妻兒先回去了。」許清嘉擦著額頭的冷汗告退,胡嬌還提著掙扎不休的許小寶,放懷裡他掙扎的不行,索性就從後脖領子凌空提著了。
  
  許小寶在親娘手上如同出了水的螃蟹一般四肢亂舞,還淒楚的朝還在武琛身上顛來顛去的武小貝喊了一聲:「小貝——」
  
  玩的正歡的武小貝呆呆的抬頭去瞧,這才發現可憐的哥哥快要被提走了,立刻也用了十分驚恐的聲音喊:「小寶——」
  
  兩小人兒生生上演了一出別離記。
  
  武琛看著兒子扁扁嘴,哭了出來,嘴裡還「娘……小寶」的念叨個不住,再瞧被胡嬌提著的許小寶也是淚眼朦朧朝著武小貝伸手,頓時大笑出聲。
  
  在皇長子殿下的笑聲中,許清嘉一家火速逃離事發現場。
  
  事後總結這次驚嚇,許清嘉與胡嬌有致一同的認為,應該給孩子講講爹娘這稱呼的獨一性,排他性了。
  
  可惜許小寶只有兩歲,比如武小貝是別人家寄養的孩子,寧王殿下就是他親爹這種事情還是不能講給孩子聽。萬一什麼時候被他說漏了嘴就不好了。
  
  固執的許小寶卻認為爹娘在騙他,明明武小貝就比他多一個爹,大家一同吃奶掐架長大,憑什麼武小貝就比他多一個爹?
  
  胡嬌也不能告訴他,你爹不是他爹,那才是他爹。
  
  武小貝不但是個淘氣包,性子也有幾分烈,這種事情還是要照顧他幼小的心靈,等皇長子殿下準備將他接走之時,再告訴他也不遲。
  
  最後夫妻倆也沒成功說服許小寶,當晚武小貝照例找娘,便被乳娘抱了回來。第二天開衙,縣令大人不能缺席,胡嬌
  
  讓乳娘一大早便將武小貝送至聽風院去,這倆小貨等許清嘉一走便賴上了胡嬌,一邊一個纏著她,十分的不捨。似乎睡了一夜才想起來娘親丟下他們兩天一夜的事實。
  
  臘月講起縣令夫婦走了之後這倆小貨的表現:「……白天還行,奴婢們帶著在園子裡玩,倆小郎君玩的十分開心,可到了晚上就哭著要找爹娘,直到了後半夜才哭著睡著……」乳娘跟臘月小寒被哭的腦仁都疼,哄了多少好話兒不見效,輪換抱在懷裡顛著讓他們睡也沒用,總之到了晚上就必須要找爹娘。
  
  「早晨起來,嗓子都啞了,還勞煩錢捕頭去抓了兩劑藥來灌下去……多虧得寧王殿下午後就來了,陪著小郎君們玩了一下午……」
  
  不怪他們進去的時候,這哥倆玩的這麼開心。
  
  胡嬌簡直想像不出寧王殿陪孩子玩耍的情形。不過他若是知道寧王殿下玩孩子就跟耍雜技似的,恐怕會驚出心臟病的。這與縣令大人讀書認字的斯文遊戲完全不同。
  
  臘月考慮到夫人已經算是十分有膽略的女子了,但看著自己家兒子被拋來拋去的玩,恐怕也會膽戰心驚,還是決定隱瞞下此節。
  
  吃完了早飯,胡嬌讓乳娘將武小貝送到寧王殿下的聽風院去,武小貝纏著她不肯鬆手,而許小寶也拉著武小貝不放心,胡嬌沒奈何,只能一手牽了一個,親自將武小貝送過去。
  
  路上倆小貨還要沿著自己往常喜歡的路走上一遍,時不時停下來觀察下螞蟻窩,或者關懷下塘裡的游魚,早已經凋謝的荷花之類,速度非常之慢。
  
  好在胡嬌早被這倆小子將性子給磨了下來,她不緊不慢跟著他們,隨時回答他們要提出的問題。比如許小寶瞧著塘裡的游魚滿懷同情,「娘,魚兒在水裡不冷嗎?……給魚籠火盆……籠火盆……」
  
  武小貝立刻支持了哥哥這一充滿人道主義關懷的提議,拍著胖呼呼的小手回應:「籠火盆……籠火盆」
  
  胡嬌:……
  
  帶孩子,有時候光耐性還是不夠的,還要有面對小傢伙隨時冒出來的異想天開的念頭的招架之力。
  
  胡嬌一路忽悠著倆小子往聽風院而去,半道上就遇見了武琛,他正站在園子的空曠之處練拳,鶴勢蹚形,直看的倆小子入了迷,等他打完了一套拳,倆小子將小巴掌都拍紅了,許小寶還從隨身的小荷包裡翻了翻,翻出來兩文錢,啪啪扔到了他腳下。
  
  武小貝不甘人後,立刻有樣學樣,也揪出自己的隨身小荷包,翻出銅錢來扔到了他親爹腳下。
  
  武琛本來被倆小子拍手捧場,面上浮起了笑意,可是等到倆孩子扔錢的時候,就僵住了。
  
  他貴為皇長子千歲,除了在大明宮裡需要磕頭之外,走到哪裡都被人們頂禮膜拜,哪知道在南華縣居然會遭受這種待遇。
  
  許小寶跟武小貝這倆小貨還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禍,都跑過來揪胡嬌的衣角,將空空的荷包伸給她:「娘……沒了……再給錢錢……」
  
  胡嬌以袖掩面,真不敢相信面前發生的一切。
  
  武琛的目光直直射了過來,「許夫人給本王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胡嬌期期艾艾,倆孩子還要揪著她的衣角搗亂:「娘……娘,猴戲猴戲……」
  
  「那個……上個月臣婦帶倆孩子上街,就……就看了場猴戲來著……」胡嬌額頭的冷汗都要下來了,佝僂著背,恨不得皇長子殿下耳朵聾了。
  
  ——她不過就上個月帶著這倆孩子上街,看了段猴戲,那耍猴的人也打了趟拳,打完了圍觀群眾啪啪啪往圈裡扔錢,銅錢跟疾雨似的下了一陣子,哪料得到這倆小貨竟然記住了。
  
  武琛唇角微彎,眸色轉深,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笑的,反正那表情絕算不得和善:「這是……將本王當猴戲賞了?」
  
  胡嬌被倆熊孩子扯著衣角,事到臨頭只能硬著頭皮向武琛陪笑:「殿下別惱!往好處想,這是……這是小貝記憶力超群,有樣學樣,將來必是文武雙全的不世英才!」這般狠拍馬屁,連她自己都被自己噁心的一哆嗦。
  
  鳳子龍孫只要不是為了那把寶座,安份守已的過下去,總能保一個富貴雙全。
  
  她這是養武小貝養出了一份責任感來,總想看著這孩子平平安安的才好。
  
  武琛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興許是被胡嬌這絞盡了腦汁想出來的拍馬屁的詞兒給膈應了一下,朝她揮揮手,胡嬌將武小貝扔給武琛,將許小寶挾在腋下就跑。
  
  再不跑還不定這熊孩子給他惹出什麼禍來呢。
  
  武小貝眼睜睜的看著胡嬌挾著許小寶竄的飛快,扯開了嗓子喊了聲「娘」,卻沒什麼效果,只能轉頭去瞧留在原地的寧王殿下,看到他親爹臉上詭異的笑容,駭的朝後小小退了兩步,一臉戒備:「我……我不耍猴戲……」
  
  武琛:……
  
  寧王殿下花了一盞茶功夫,又是點心又是飴糖的,才從自家兒子嘴裡套出來實話。
  
  原來當日看完了猴戲,倆熊孩子被耍猴人的長拳以及可愛逗趣的猴子給迷住了,非要留下來跟著耍猴戲的去玩,被胡嬌強制帶了回來,一路之上講了許多耍猴藝人以及小猴子的「悲慘境遇」,比如練不好不給飯吃,拿鞭子打,看看那隻猴子原本全身都是毛,結果打屁股打的厲害了,最後猴屁股被打的紅通通一片,連根猴毛也沒留下。
  
  武琛:……
  
  許夫人這都是什麼奇葩的教育方式啊?
  
  不過看到自家兒子提起娘親,充滿信賴的眼神,以及嘴角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遠在深宮的親娘。
  
  似乎記憶之中,他從不曾感受到來自於許夫人這種充滿童趣的教育方式,童年的記憶裡永遠是規矩規矩,以及寫不完的功課練不完的功夫。
  
  一路逃竄回去的胡嬌再次以審慎的態度考慮了下寧王殿下寄養兒子的心情,覺得自己的教育方針雖然沒有錯,可是大約不太符合皇室教育鳳子龍孫的方針。
  
  等到許清嘉下了衙,被老婆撲上來抱住,這熱情歡迎的態度影響了他,他也以同樣熱情的態度給了胡嬌一個狠狠的擁抱,許小寶跟在後面竄了出來喊:「羞羞……娘好羞羞……」
  
  臘月側過頭假作不見,捂著這小子的眼睛將他強制抱走了,只留下沒羞沒臊的一對夫妻。
  
  胡嬌若是一個人,其實還真沒覺得皇權有多可怕,生死之事她個人可以看淡,可如今拖家帶口,有夫有子,日子過的滋潤無比,等於正在蜜罐裡,被手握重兵的寧王殿下充滿殺意的目光盯過來,她後背頓時驚起一身冷汗,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跟許清嘉商量商量。
  
  許清嘉聽了老婆的複述,以拳抵唇咳嗽了一下,聲音裡都帶著笑意:「寧王殿下既然讓你退下了,除了心裡記恨之外,恐怕也並沒多生氣。」
  
  心裡記恨還不算生氣?
  
  胡嬌對封建王權裡的鳳子龍孫是當真不瞭解,她就是個小民百姓。以前身為一名人民子弟兵,就算說的話有點出格了,也不存在砍頭一說,真正生命有保證。這一世就不敢保證會不會給許清嘉的仕途添堵,或者說不定還會危及夫兒生命,當真是不能行差踏錯。
  
  許清嘉安撫了老婆,當日去聽風院拜見寧王殿下,特別誠懇的向寧王殿下請罪:「殿下,內子出身市井商戶,從小不曾讀書識字,膽子又小,十分的不禁嚇,方才回去之後嚇的淚水漣漣,直道惹的寧王殿下大怒。就是……調皮了些,喜歡帶著孩子們瞎玩,總說男孩子一定要養的壯壯實實,都是一片好意,萬望殿下恕了她的不敬之罪!」
  
  武小貝本來在武琛懷裡拿著個白玉九連環玩,見到許清嘉便從他膝上爬了下來,小跑到了他面前,將九連環遞了上去,「爹,你解。」
  
  許清嘉:……
  
  這拆台的熊孩子!
  
  他本來是前來請罪的,可是當著寧王殿下的面,他的兒子稱自己為爹,這是讓寧王殿下介意呢還是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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