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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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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57:11
第二十章 巨變驚魂(下)

  經年返身一道如虹劍氣彈出,在元天師跳起避讓之時斜躍下階,飛出一腳踢去,元天師在半空閃避不及,交叉雙臂在身前欲擋下這一招,哪知經年中途突發收勢,變橫掃為下點,一腳踩上兩臂相交處,借其為踏板,登上木桶邊緣,往下一看,[屍五爺]上身□,下半身浸泡在血水裡,全身纏滿粗重的鐵鍊,雙手平伸,手背貼著內壁,各被一根刻滿咒紋的木樁由手掌釘入,周遭的血跡由木樁入肉之處延伸向下沒入血水之中,在發黑的木壁上流出兩道長長的紅痕。縱然知道[屍五爺]沒有痛感,此狀仍讓經年看得心中緊抽,當下舉劍欲砍斷鐵鍊。
  元天師落地站定,也不急著再攻,見她此舉,出聲阻止,[慢著,想自尋死路麼?你可知此桶中的法陣為何?]聞言,經年一怔,揮劍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又細細看了木樁上的刻咒,咒字雖小,卻歷歷在目,她稍一冥想便得出結論,[引魔魂之術?]元天師撩須道,[正是。]經年心一凜,搜尋過往的記憶,只曾在古老的書冊中讀過相關的文字,此術通人魂入魔,當年被逐出境的[天魔神教]便是以此種手段強造信徒,增加勢力,她雖見過咒文,卻不瞭解具體實施需要哪些手段,況且[天魔神教]滅跡已久,境內所有與其相關的文書都被勒令焚毀,此時乍見已失傳的邪術,叫人心生疑慮,經年閉眼沉思片刻,已有定數,慢慢轉頭面向元天師,冷聲道,[邪教餘孽,刑天廢奴!]
  元天師面色大變,怒喝,[放肆!尊主其名豈容口舌玷污!]經年見他漲紅了臉,眼瞳內似兩把火焰熊熊燃燒,當真是怒氣勃發,為何如此生氣卻還站在原地不動手,是沉得住氣,還是在顧慮什麼?經年思躊片刻,劍鋒凝聚寒氣,以譏誚的語氣開口,[引魔魂之術需過三更天,日月相替,晝夜相交是催陣之引,此時不過黃昏,趕在日頭未落之前摧毀法陣,你的術也就失效咯!]元天師哈哈大笑,[小娃兒,莫自以為是,你以此話相激,不就是想套出此術原由之說,不懂就要虛心請教啊,哈哈!]經年不被挑動,寒氣越聚越盛,元天師冷冷道,[單就引魂術而言,確實需過三更,但若輔以陰魔之氣和術符則另當別論,[屍五爺]早已服咒為老夫所控,就算過了入魔時機亦無妨,你若想提早入棺就動手吧!]
  經年眼神一變,斜握靈蛇劍,後躍離桶,奮力一掃,劍風帶著寒芒之光襲去,霎時符紙碎裂,木屑崩飛,上旋的氣浪卷起腥風血雨,劈頭淋落。元天師沒料到她會貿然出手,眼見極陣被毀,氣憤的不只是心血白費,更是焦慮時間緊迫,若不在日落之前重新搭陣,唯恐任務難具。
  經年無視他且怒且懼的神態,只定神凝望血幕中的黑影,只聽元天師道,[真想死,老夫就成全你,讓你嘗嘗被自己行頭逼殺的滋味!]她卻是頭也不回,劍柄在手中轉了幾圈,握置於胸前,懶懶道,[已試過的事又何懼,倒是你,驚慌莫名,不是說破陣無妨麼?聽聽你的口氣,急啥?是怕有變數吧!]元天師被道破心事,臉色更顯陰沉,壓低聲音道,[臭丫頭,盡逞口舌只能,可知惹禍上身的後果!?]經年冷笑一聲,[叫我臭丫頭?哼!果真一蠢人,你又可知惹怒我的下場?臭老頭!]一甩手,劍鋒卻是指向[屍五爺],[廢話少說,要來快來!]元天師手按胸口,口中喃喃念咒,就聽一聲悶吼溢出吼間,隨之是震斷鐵鍊的巨響,腳踏屍泥,一起一落,[屍五爺]緩緩走出血霧之中,額頭貼的黑符並非以往的黃咒紙,符面並無咒字,卻隱隱泛出紅光。
  他渾身浴血,頭髮散亂的披散在肩頭,雖面無表情,卻似帶著一股說不清的邪煞之氣,宛如從地底爬上來的修羅,就連操咒的元天師都退回天階之上,為自保而遠離戰圈,這時,經年總算明白為何他對破陣如此忌憚,此時此刻的[屍五爺]在控咒之中卻透出厲屍惡鬼般的狂性,是該害怕啊,萬一給他脫出咒符操縱,再制服可就難了。經年苦笑連連,自嘲道,[我這是拿命來玩兒啊,五爺,命麼,您要經年不會不給,不過……]低眼看過去,三枚玉珠般的物事各嵌在他雙肩和心口的皮肉裡,那三顆珠子忽明忽暗,忽清忽濁,像在呼應元天師的念咒聲,想來[屍五爺]的皮膚堅硬異常,連陳木的牙齒皆無法傷其分毫,又見三珠嵌入之處無血肉綻開之相,說是吸附倒來得恰當,什麼樣的珠子這般神通廣大,眼角餘光瞥視元天師手按胸口的動作,尋思他按的是胸口還是衣物中的某樣東西,回想[屍五爺]被奪前後的林林總總,再看那玉珠,竟是極端眼熟,經年沉吟,[難道是那珠子?不太對……]稍一閃神,[屍五爺]已逼至眼前,直面一拳剛猛無比,經年偏頭避開,側滑數丈之遠,拳風在眼下開出一道血口,火辣辣的感覺瞬間蔓延至半邊面頰,她抬手一擦,握劍的手一抖,靈蛇騰出,再將短劍塞回腰帶,雙掌平攤,一上一下擺開架勢,笑道,[你徒手我豈能佔便宜,來來,咱們拳腳比劃。]
  面對的是唯一的依靠,在她心中唯一能稱得上親人的[屍五爺],卻也是世上頭一個令她為之膽寒的強者,公平的對戰,是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武者而不是喪心病狂的僵屍,明知此番決定會帶給自己什麼樣的危機,但仍然不願傷他分毫,相殺,不是為分輸贏,而是找到一線希望的契機。只見經年雙眸變色,一紅一白,雙掌成爪,搶步上前,出招疾如閃電,皆往[屍五爺]雙肩胸口探去,意在靠外力取出所嵌玉珠。
  但[屍五爺]身手更快,影隨形動,形影交錯,不僅閃避得當,更是出手迅勇,拳腳並濟,連環招接連不斷,不留人片刻喘息。經年以柔克剛,以招拆招,對上幾合,頗感吃力,心知只守不攻,只一昧將重點放在取珠之上已應付不來,當即凝神調息,陰陽兩氣分匯于雙臂,左掌聚熱力為暗火,右掌凝寒氣為流冰,左沿圈繞走陽儀,右沿拳繞走陰儀,轉掌交互,形鎖兩極,正是道門玄宗的雲龍八卦掌。她活步弧進,以腰為軸,一掌輕柔推出,看似緩慢,卻在到達身前驟然施勁,叫人避之不及。[屍五爺]側身讓過,掌滑過胸前,經年一步邁後,翻掌手背擊打側肋,[屍五爺]以拳對掌,經年手腕一轉,化解勁力,旋身轉至其背後,一招青龍探爪,雙掌齊出,拍向他背後,這一次[屍五爺]沒能避開,兩邊肩胛各種一掌,火灼冰噬,一冷一熱兩道白氣[嘶]地蒸騰而起。
  經年連跳幾步向後,輕甩雙手,只覺掌心酸麻發疼,好似中招的人是自己一般。她輕笑道,[五爺,被牽制到底無法出全力,換作以前,這掌是怎麼也拍不到您背上去呀,經年就助您再展昔日風彩吧!]語氣輕鬆自在,額上的汗珠和喘息的聲音卻顯出一絲疲態。只見她頭一撇,淩厲的目光掃向臺階上的人,扯動嘴角一笑,卻不見任何笑意,[還是做想做的事得心應手。]
  元天師與她的視線對上,竟被眸中透出的殺意震懾住,退一步靠在龍椅上,[丫頭,你可知道要是老夫死了,便無人克制得住發狂的厲屍?]經年反問,[你不死不也差不多?]元天師見她不似說笑,一把按住聖皇的肩頭,沉聲警告,[陛下的埋魂術非一般破體之法,而是口食棲心符咒,唯老夫能解,你言殺了老夫,是不是要先為陛下著想?]經年回道,[早讓位早輕鬆,人老終會歸土,活到這把年紀也該夠了,你說是不是?]元天師聽出她一語雙關,暗罵他老不死,倒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形倡狂,[好!你夠膽,殺得才痛快!穆禦官,老夫欣賞你!]經年作勢欲嘔,直道,[我可是討厭你討厭到骨子裡!]腿一蹬,朝臺階上殺過去。
  元天師趕緊念咒,就見黑符再漫紅光,[屍五爺]飛身擋上前,背向而立,左臂彎曲,回身的同時一記肘擊呼向經年的太陽穴。經年退身險險避開,又運八卦掌過招,[屍五爺]招招逼命,經年卻仍有保留,一來一往間盡處下風,被攻得節節後退,她一面防守,一面找空隙繞過[屍五爺]先取罪首性命,然而,密如羅網的拳風掌雨始終難得空檔。
  百招過後,經年露出疲態,元天師趁勢加快念咒速度,[屍五爺]越攻越猛,步法如梭,拳腳之間,已辨不出招招式式,只覺眼花繚亂,靠本能閃避已漸勉強,近身難脫身更難。在土窯鎮被青龍鏡煞到,使白虎鏡強行驅魂亦耗費不少精力,雖然心中已清楚該怎樣做,卻是有門無路,心有餘而力不足。經年推手與[屍五爺]對掌,本想借力退遠稍作喘息,哪想[屍五爺]動作飛快,眨眼間便繞到她身後,出招如閃電,沒有片刻耽擱,經年只覺肩頭一沉,[咯啦!]——右臂被廢,當即半側身,閃過緊接下來對準左肩的一掌,卻失了重心,腳下一滑向後仰倒,[屍五爺]變掌為抓,擒下她的手腕朝上一帶,另一手平掌刺去,在近胸前屈指成拳,直轟上去,同時鬆開她的手腕。經年被這一拳震得彈飛丈把,後背撞上壇中石柱,登時噴了一口鮮血出來,下墜時調整姿勢,雙掌運氣一撐一托,人便輕飄飄落在地上。來不及調息,眼見[屍五爺]又俯衝過來,經年分立雙腳,半紮馬步,氣運丹田,右臂一振,兩張紅符夾在指間,雙眸沖血,一團火氣由掌心躥出,逐漸遊移至符面上,待火光渡盡,紅符化為火符,經年揚手一揮,雙符如箭射出,飛到[屍五爺]近前豁然停住,懸浮在頭頂上方兩側,經年併攏五指,豎掌於額心之間,大喝一聲,[獄道火焰縛!]術隨音發,就見兩條火龍破符而出,焰舌流竄,風掠雲濤,龍身盤旋回繞,轉瞬在[屍五爺]身周交織出層層疊疊的蛛網火籠,一浪浪熱氣排開,在血沼中激起圈圈漣漪,近處的血水蒸騰起泡,跟著飄出縷縷汙煙。
  此法以牽制敵人行動為本,曾在梅嶺上對靈蛇用過,當時配合活體埋符術,也不過就用了一符三成功力而已,此刻雙符齊出,經年不敢留手,一上來便使出全力,然而因身體狀態不佳,縱然盡力卻仍是達不到十成威能。好在被控之下的[屍五爺]其實力也難及頂峰,據以往的經驗來估算,雙符火焰縛咒再不濟,至少能暫時困住[屍五爺],爭取些微時間。
  經年又催一發火焰匯入紅符之內以固術陣,指點右肩穴道,封住廢臂氣脈,轉而跑向觀祭台,縱身躍上高階,撲向元天師,由於怕靈蛇劍的至寒靈氣影響到火焰縛,她只以拳腳功夫做近身戰。豈料元天師躲向皇椅後,袖口滑出一張寫滿細密符字的咒紙在空中晃了兩下,符字由下至上一個接著一個閃出瑩瑩幽光,原本呆坐聖位的天子竟緩緩站起來,晃悠兩步上前,臉正對迎面過來的重拳,經年一驚,急忙收力,在打上鼻樑前停住,這時皇帝卻有了動作,右手抬起橫掃,經年一個後空鬥翻,跳至三層臺階下,見皇上也跟著垂下手,面上依舊木無表情,怒視元天師罵道,[操血肉之軀,卑鄙!有本事和我一對一,縮頭烏龜!]
  元天師不怒反笑,抖抖手上的符紙,[穆禦官,老夫非是怕你,就眼下看來,你功力消耗殆盡,怎會是我的對手?可老夫不想你死得太快,鬥人皇,也是趣事一樁,你可要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經年壓下心火,抬腳上階,每上一層便停下觀察皇帝的反應,發現當她停住時,皇帝的手就自然垂放下來,只要一動,就又抬至身前,表情不變,雖面向她,眼珠卻如死魚,混濁無焦距。這種反映是操活體術的一種[木人咒],和土窯鎮的傅將軍一樣,都是先在心臟埋下[息魂符],封住主意識,在外操持符咒控制四肢軀幹,甚至言語聲音,被下符之人就如同一尊木偶,照著術者所寫的咒字行動,此咒術險惡異常,埋心符強行牽動氣脈流經四肢百骸,迫使肉體做出回應,卻忽略被控之人本身的體能極限,行動越是劇烈危險越大,一個不好便會導致經脈盡斷,就算撤了符,人也早已回天乏術。
  火焰縛的效力隨著時間推移一點一滴流逝,經年心裡倍感焦急,但眼前的是人皇,是天子,雖口上說不在乎其生死,但自己死和被殺死之間的意義不可同日而語,殺聖尊即逆天倫,但不過此關,讓[屍五爺]擺脫邪術更是機會渺茫。緊迫的局勢不是沒算到,只是不料會緊迫至此,兩相為難,經年向來清明的頭腦難得呈現短暫的空白,必割捨的一方,于情於理都叫她萬般不忍,只恨不能一人多分。
  炙熱的烈氣覆在掌面上,只聽經年低歎一聲,閉上眼睛,火掌抬至眼前輕道,[由我……讓你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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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魂斷命絕(上)

  灼燒的奪命之掌能將[木人咒]焚毀殆盡,同時也會令人魂歸九泉,得舍之間絲毫偏差,卻差之千里,經年為一個已死古屍決意斷去活人命途,她坦然面對自己這極度自私的惡念,伸出去的手仍是半分不緩,就在氣聚指腹,勃然欲發的瞬間,兩條身影破門而入。聽到門板碎裂聲,經年收住勁氣,撇頭一望,見是盧懷任和陳木闖進來,又見提禦史一瘸一拐地追在後面,顯然是被傷得不輕。
  盧懷任見[屍五爺]被火籠所困,又看他額上不同往常的黑符,對此情況心中也猜得八九不離十,率先登上臺階,留陳木在底下攔住後面的敵人。經年看見他朝這邊跑過來,心下不由一喜,忙收手退下兩階。盧懷任躍至她身側,看看黃袍加身的人,咋呼道,[乖乖了不得,這……皇帝老子親自上陣啦!]經年別過頭,神色慘然,嘴角卻不住上揚,[盧大哥,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陛下被人下了咒,當行頭來操,說多可憐有多可憐呐!]盧懷任大叫一聲,[哇!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經年瞥向站在皇椅後的人,下巴往前一孥,[喏,就是那邊嘴毛長三尺的老棍!你說可恨不可恨?]盧懷任連連點頭,嚴肅道,[可恨至極,妹子,咱得可得好好教育他,皇帝老子是用來三叩九拜不是拿來玩兒的!]這番義正言辭的說笑逗出經年一絲笑意,雖說心中隱憂重重,心情卻不自覺地放鬆不少,她朝側方橫邁兩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瞪著元天師,問道,[盧大哥?能不能幫妹子一個忙?]盧懷任一拍胸脯,豪氣幹天,[什麼事都成!只要妹子一句話!]經年朗朗叫了聲[好],接著道,[我要跟元老頭算筆爛帳,你幫我拖住陛下,別讓他過來搗亂,只需攔阻,不可大動干戈,行不行?]盧懷任爽快地一口應承,[沒問題!拖住皇帝老子是吧,有意思!]說著和經年同步起腳,一個直沖到皇帝身邊,一個繞至皇座後面。
  提禦史見狀不妙,欲上前護住,腳才往前跨一步便被陳木擋下,羅漢拳如雨點般橫飛而出,提禦史邊擋邊閃,腰間又中一招,踉蹌退後,不留神絆到門檻,眼見要仰面跌倒,這時一直不動聲色靠在門框上的鴟鳶倏地伸手一兜,穩住他的身子,等他重新站好才慢條斯理的收回手,環胸繼續冷眼旁觀。
  提禦史佩刀已斷,赤手空拳不敵陳木,對鴟鳶道,[三皇子,你我聯手,讓這屍物難逞其能。]鴟鳶輕擺兩下手,淡淡道,[恕難相助。]提禦史沒料到他會拒絕,大驚之餘更是氣憤,怒問,[你說什麼?]鴟鳶緊盯著在觀祭臺上交戰的兩對,對提禦史的問話只覺得阻耳煩心,愛理不理地搭道,[提禦史,提大人,廢話太多小心丟了性命。]說著閉上眼睛緩緩移到另一扇門前,後背剛剛靠上門框,提禦史忽覺一股涼風灌頸而入,急忙側閃,避過正對後腦的一拳,剛轉身,肩頭被打個正著,陳木臂不收力,腳不停步,把提禦史逼向門欄,縮手再出,又是一記重擊打在同一個部位,拳頭搗破肉骨,從後肩胛穿出沖上門板,隨著[轟]一聲巨響,連門帶宮牆垮了一大片。鴟鳶笑嗤道,[提大人,這宮牆是你花三年心血築建,可要好好愛惜呀。]
  提禦史口中鮮血狂噴,已無暇計較他火上澆油的調侃,待陳木拔拳而出,當即遠遠跳開,他心知敵我實力懸殊,硬拼無疑是找死,卻又不敢在主子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只好繞著宮牆兜起圈子,陳木受符所限,不會像常人一般窮追不捨,提禦史借此之便,一會兒近上幾步引他動手,一會兒溜遠使他失了目標,如此牽制,也不算失本分。
  持矛護衛隊從通神道湧至,護衛統領見壇內酣戰,正欲率手下圍剿而入,鴟鳶拔出鳳舌尖刀丟出,旋轉的尖利刀鋒在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斑,無聲無息間劃過統領的脖子,暫態頭首分家,斷頸處噴血如湧泉,嘶聲尖嘯,殘身持續邁步上前,至門檻前方頹然撲倒在地上,其首級落在一個護衛手中,那護衛見之面目猙獰可怖,暴睜的雙眼還眨了一下,再也顧不得上下之禮,大呼一聲,將統領的頭扔出去老遠。
  鴟鳶接下迴旋而歸的尖刀拋上拋下地把玩,淩厲的眼神掃向眼前一干雜兵,森然道,[祭壇重地,不容亂闖,三丈之內,入者必死!]一腳將地上的無頭屍踢向士兵群中,眾人哄然散開,無人願意接下上官屍體,也無人敢越雷池一步。鴟鳶冷笑一聲,轉頭觀望裡面的戰況。
  盧懷任牽制住皇上,提禦史牽制住陳木,經年獨鬥元天師,前者下手狠,攻得急,求勝心切,後者招不繁多,守得牢,雖退猶進,意在拖延時間。經年心有旁騖,內氣雙分,一半用來攻擊敵人,一半用來固守火炎縛的陣式,出招雖快卻不精准,次次被元天師輕易避開,不由心浮氣躁,動作越來越急,卻失了方寸,全然忘了攻守相輔的重要性。元天師瞅准空隙,矮身蹲下,伸腿橫鏟,經年雙腳被絆,險些跌倒,急忙順力朝後退,元天師又一腳踢來,經年仰身踉蹌間,瞥見火炎縛的光芒漸斂,心神一恍,腹上中腳,被踹得滾落臺階之下。
  胸腹的劇痛如五臟六腑移位,經年頭腦陣陣抽痛,體內真氣一散,火籠登時熄滅,正想重新施術,卻見[屍五爺]一手抓過一張紅符,拳頭一緊,符紙化成灰燼,焦煙從指間溢出。元天師本欲乘勝追擊,正從臺階跨下來,這時見縛陣自破,便停步不前,端看經年如何應對。盧懷任見情形不妙,丟下皇上轉而欲往相助,元天師伸臂攔阻,皇上亦步亦趨,盧懷任想起經年的囑託,不敢亂纏亂鬥,以免傷及聖體,只能駐足而立,元天師亦有相同顧忌,考慮到聖皇尚有存在的價值,不到萬不得已不願傷其性命,見盧懷任遲遲不出招,當下氣聚手心,伺機而待。
  [屍五爺]步步逼近,經年幾番思量,仍然想不出壓制的方法,在尋常狀態下她已非[屍五爺]對手,如今一臂被廢,又受內傷,火炎縛出不出得了尚是未知,不敢冒險再試。事已至此,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惟有捨命一搏。
  經年心一橫,從地上爬起來,面向[屍五爺]分立雙腳,密切注意他四肢的動向,與此同時,將大半內力導向完好的一邊胳膊,再順著脈向彙集於指間。眼見[屍五爺]一拳朝胸口沖來,經年紮穩腳跟,上身微一側,重拳搗入右胸,經年咬牙忍痛,鮮血從齒間源源不斷的漫出,她定下心神,以僅余丹田之氣帶動肌肉收縮,[屍五爺]拔拳不出,另一手平掌刺來,經年身一沉,手掌穿肩而過,她張嘴吸氣,一口血噴在[屍五爺]臉上,[屍五爺]眸中幽光一閃,動作倏止,經年趁此機會,抬手成鉤,朝他肩頭嵌珠處挖去,飽含內力的指間猶比鋼鐵堅硬,但[屍五爺]的肉身豈是鋼鐵能比?經年咬緊牙關,破肉插入之時,指尖皮肉俱綻,[咯啦,咯啦],骨節隨著每一寸深入根根折斷,待到三顆玉珠盡數離體,經年的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五根手指,半截指骨清晰可見。
  她見[屍五爺]不再施力,臉上泛出微笑,抬手為他撫開披散在眼前的亂髮,本想擦淨他臉上的血跡,卻發現被自己的手一抹,又多了幾道血痕,不由歎了口氣,剛想揭下黑符,便聽盧懷任大喊一聲,[不要——!!]只覺喉口一涼,一隻手刃穿透後心破前胸而出,白虎鏡滑出碎裂的衣襟,經年轉頭望去,見到一張始料未及的面孔,[是你……陳……木……!?]卻見他扯下臉上的符紙,半垂眼瞼,輕聲道,[是他非他,吾乃——刑,天。]漠然的神態,柔緩的語調,仿佛自己掏人心肝的舉動不過如同飲茶吃飯般尋常,語畢猛然將手抽離,經年仰頭嘔出一口鮮血。
  刑天一晃過眼,繞過[屍五爺],雙手負於身後,食指一勾,白虎鏡和三枚玉珠騰上半空,飛落入他的掌中。盧懷任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敢相信相守多年的[陳木]竟會出手傷了他視如親妹的女孩。困惑,猶豫,憤怒,諸多情緒翻卷而上,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澎湃,他沉喝一聲,揮開元天師的手臂,幾大步搶下臺階,怒目瞪視刑天,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經年搖搖欲墜地站在血泊之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染透一身白衣,順著衣擺下沿流下,宛若數條紅繩。她抬手輕輕將[屍五爺]的手臂從體內拿出,先是肩頭,再來是胸口,從喉間急湧的腥水讓她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努力撐開眼皮凝望[屍五爺]的臉,在那雙深邃麻木的眼瞳裡尋找自己的身影,卻募然發現兩汪水光氤氳而出,在冷漠的面龐上洗出兩條晶瑩。
  無言對無言,經年綻開笑容,抬手,指觸血淚,長久埋藏在心中的期盼,真等到實現的一刻卻似離散前的幻景,沒有符紙遮面的容顏,她多想能再看一眼,只是流入眼中的濃墨染去了該有的顏色,厚厚層層的紅色紗幔在眼前飄飛,她想看的就在後面,只要抬手輕輕一揮——而此時……她卻連這般簡單的事都做不到,經年[呵呵]輕笑,如自嘲般哽咽一句,[不甘……]抓住符紙尾,仰面倒下的同時,將黑符從[屍五爺]額上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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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59:24
二十二章 魂斷命絕(下)

  瞬間的迷惘,瞬間的覺悟,瞬間的悲哀,瞬間的解脫,最終歸於空白的虛無。就在經年即將倒身落入血沼之際,一隻有力的臂膀橫伸過來穩穩接住。半睜的雙眼,瞳孔裡映出的面孔,她卻再也看不見。
  [屍五爺]跪在地上,一手托著經年的後背,一手略顯笨拙地擦拭自她口角流出的鮮血,全身不住微微顫抖,披散的頭髮遮去面上的表情,只聽到喉間發出[啊,啊]的喑啞之聲,順著下顎滴落的淚珠滲進血絲,逐漸變得鮮豔濃稠。就見他慢慢俯身,將經年緊緊摟在懷中,猛然仰起頭,長髮飄然甩動之時,一股勁氣從背脊竄升而出,激起身後紅浪怒濤,夾帶內力的血滴如千針萬針射向不遠處的刑天,去勢悍猛異常,破空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刑天旋身半圈,腳步後滑,至盧懷任身前三步之遙定下腳跟,騰左手到胸前,掌心向上,臂膀一抬,腳前肉漿成片湧上,宛如一道厚實的泥牆擋在身前,血箭一陷其中,即化去力道,與之融為一體,隨後重重落下來,又是一灘污濁。
  [屍五爺]沒再動手,打橫抱起經年緩緩起身,一頓一頓地往外走,腳下像拴了千斤墜,每走動一步全身皆震一下,隱約能聽到骨骼[哢哢]作響的聲音。鴟鳶的視線跟著[屍五爺]的身形移動,挺身站直,退後數步,遠離門欄環胸而立,這時,離得最近的提禦史猛然回神,見[屍五爺]雙臂抱著經年,又坦而以後背示人,似無防備,而主子仍驚愕未收地站在臺階上,那原為敵對卻莫名倒戈之人也不見任何舉動,門外的鴟鳶已退遠,更似無意攔阻,不知怎的,突起急功好利之心,愣是想要有一番作為顯在主子面前,腦中尚未深思熟慮腿腳便如生了意識般奔向前,拼盡全身內力聚於雙掌,奮而朝[屍五爺]後心推去。[屍五爺]如常邁步,不閃不避,似感覺不到身後呼呼掌風,待兩掌平平正正拍上後背的刹那,只聽[咯啦]兩聲脆響,提禦史嘶聲哀嚎,雙臂軟啪啪地耷拉下來,原來那掌力剛烈至極,然而[屍五爺]非常人肉軀,掌力穿不透堅硬的肌膚,而無法釋放的內力碰壁反彈,盡數回滲吞噬施力之人,將腕骨,手骨依次震裂。
  [屍五爺]徑直走到門前,一腳踢爛門檻的同時,腳底流竄出一股勁氣流向後方,所經之處血分浪開,磚板碎裂,閃電般朝著提禦史遊移欺近,由其腳尖侵入四肢主幹,就見提禦史的肚子越漲越大,前身官袍被撐裂,露出的皮膚上青筋暴起,薄薄的外皮下隱隱可見暗紅的脈流,眨眼間,巨響怦然而作,撐到極致的肚皮竟然炸開,臟器和著血沫碎骨四散飛濺,提禦史站在自己的血肉腥雨之中,驚恐還未及到目眥欲裂的雙眼中,人已一命嗚呼。鴟鳶雖緊閉雙眼,卻對所發生的事了若指掌,耳聞倒地之聲響起,嘴角竟泛出一絲笑意,不屑輕哼道,[不自量力……]
  圍在三丈開外的侍衛見此慘狀無不驚懼,看[屍五爺]迎面走來,無人敢擋,全都退縮到兩邊,讓出道路。盧懷任大驚未定,眼光鎖定身前的刑天,對提禦史碎體死相視而不見,待往門外望去之時才發覺[屍五爺]已走遠,他心中疑惑未解,雖氣憤欲當場質問,卻更加放心不下經年,對於[屍五爺]亦感謎團重重,見刑天依舊背對著他,不出一言不發一語,盧懷任咬咬牙,從他身邊越過直追[屍五爺]而去。
  這時元天師回神,見他們一前一後欲出通神道,忙跨下臺階想要追上前,誰知刑天伸臂一攔,冷然道,[讓他們走。]元天師不解問道,[尊主?您不是要……]未等他說完,刑天便道,[那具肉身,非吾能駕馭。]說罷閉上雙眼。元天師見他這般模樣,顯然是不願多談也就不再追問,眼睜睜地看著兩道背影繞過彎道,從視線裡消失。
  鴟鳶遣退侍衛,慢慢踱步進到祭壇內,看了看刑天,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調侃道,[整整十二年,你今日再無作為,本皇子會以為你作僵屍作上了癮,形魔刑天。]元天師聽他出言不敬,怒斥,[三皇子!切莫放肆!尊主其名豈可直呼!?]鴟鳶縱聲狂笑,諷道,[有何不可?邪教餘孽是你非是我,身為信徒是該對主子搖尾乞憐,而你身為臣子,本皇子是不是該教教你如何伸舌頭舔鞋呢!]這番話聽起來不算嚴厲,卻滿含輕蔑,暗喻他不過狗腿一條,沒資格囂張,元天師縱然為臣,但不管皇朝宮廷還是在教黨之中都是位高權重,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別說聖皇視其為再世神仙,對他百依百順,便是尊主也未說過一句重言。
  辛辛苦苦布下的陣法被破,設計擒來的[屍五爺]也從眼皮底下溜走,萬事諸不順,本就窩火,眼下還被小輩如此羞辱,等同于火上澆油,立時老臉漲紅,怒氣衝衝叫道,[三皇子,老夫非你部屬,君臣之禮不適用你我之間!而你與我尊主有約再先,土窯鎮不趕盡殺絕,此戰亦不出力,害我平白損兵折將,這又要如何算!?]
  鴟鳶看向地上一堆殘肢,臉上顯出快意的神色,[不知死活便是該死,損兵折將?天師真會小題大做。刑天換體之前定下往後計畫,我失約與否,不是你說了算。]說著看向刑天,[十二年前我與你利益交換,相互合作,你說,我失約了麼?]
  刑天微一撇頭,淡然道,[你引元徒入宮為臣,升至天師之位,興吾教宗,吾等助你登上皇位,至今,你——並無違背當初承諾。]鴟鳶又道,[奪屍非在你我約定之內,當時,你出風花穀找我借力,基於同道情誼,我一口答允,並如期帶回[屍五爺],而你的信徒竟用木人咒操控聖皇當作回報!當初我是暗許以藥相控的做法,而你曾許諾不會損及父皇聖體,現下,這又算什麼!?]
  刑天沉默片刻,對元天師道,[控符。]元天師一愣,有所疑慮,見尊主攤開手掌,假寐的姿態無絲毫改變,嘴唇緊抿,雖不開口卻在冷淡之間透出不由分說的意味,這才掏出控心符雙手奉上,心底卻更增對鴟鳶的怨恨。
  接過符紙,刑天將其交給鴟鳶,低聲解說,[以火融符,以水化灰,均分三器,每日逢啟明飲之,待七日方可解咒。]
  鴟鳶將符紙收入懷中,淡淡一笑,[這……才是合作該有的態度。]往門外看了看,裝作沒看見元天師毒蠍般的目光,視線回轉在刑天身上,將心中疑惑問出,[十二年,你這副皮囊也維持不了多久,帶回屍五爺也是看重它不腐之身,為何放任他們離去?]刑天啞聲道,[皇子有心暗助,心中必然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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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第二十二章
 鴟鳶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瞟向元天師,[莫不是在怪我袖手旁觀吧?]見二人均無言語,接道,[可要體諒本皇子惜強之心,若然只是死屍,無心無意識,再厲害不過傀儡一具,數個時辰之前,我便視屍五爺為此,要不是天師多餘的舉動,也不會叫我看出端倪。]早前不久,元天師將[屍五爺]困于桶內以法陣制壓,除卻更換黑符,本欲將青龍鏡上的玉珠餵食入體內控其魂魄,不料[屍五爺]拒不張口,無論怎樣念咒牙關依舊咬得死緊,這才改而將玉珠嵌在雙肩和胸口,以青龍鏡陰能操縱肢體。一直在旁觀望的鴟鳶便覺出[屍五爺]不若尋常僵屍,而是擁有自身意識。這其中原由他無興趣深究,只是遇強則強,從未嘗敗果的吞龍大將竟在土窯一戰落處下風,不免激起一股純然是武者對武者之間的好勝之心,土窯之內,他因沒將[屍五爺]當作對手自是有所保留,而[屍五爺]被符所控,實力也不知究竟出到幾分,鴟鳶希望能在平等條件之下與脫離符術的[屍五爺]一決高下,自然在私心裡偏向前來索討行頭的經年一方。再者他對元天師利用聖皇牽制對手的卑劣作風著實不滿,礙於立場不同,才選擇做一個陌上觀客,兩不相幫,對此戰果倒也樂見其成。
  刑天清楚他的想法,並不以為意,只提醒道,[屍五爺為人時已達頂峰,肉身之修為,仙魔難及,是屍非屍,切莫大意。]他幾經換體,所寄宿的肉身最多撐不過十年,每次移魂都會損耗部分精元,長久以往,功力大減不足成事,此具[陳木]雖借盧懷任之手以朱砂封心魄,緩釋真氣流散,卻仍非上上之選,這才看中[屍五爺]近千年不損的肉身,本欲借法陣先使其魂體入魔,再將自身元神引入將之同化,自此得到一具新身。不料[屍五爺]不若一般死屍心魂相斥,即便身嵌魔珠,額貼黑符,依然能壓制符咒效力,擊向經年的一拳一掌本都該襲向致命之處,然而他卻靠自身意識硬生生地將落處拉離要害部位,這微小的差距即是決定生死的關鍵,旁人不一定能分辨得出來,但這絲毫落差依然逃不過刑天魔眼。[引魔魂之術]雖對人對屍皆有效,但[屍五爺]的精神力已超脫二者之外,縱然入了魔也難輕易克制,只恐同化不成被反噬,刑天當即做出取捨,毅然放棄以[屍五爺]為肉殼的念頭。
  鴟鳶聽刑天突發忌憚之言,更覺心癢難耐,但他雖殘暴嗜殺,卻不好趁人之危,從方才的情形不難看出經年對[屍五爺]意義非常,那姑娘受重擊在先,遭穿心在後,換作常人,哪怕神仙下凡也未必能救活,[屍五爺]既是有心,必然在乎,要他專注對戰更是難事一樁,心有旁騖的對手,鴟鳶不屑相與,他尚有一事不明,便問刑天,[對那丫頭出手,不光是要奪取白虎鏡,你用的是剜心式手法,我以為你會從裡面把心臟掏出來,為何抽手時突然變招?]
  刑天偏頭不語,鴟鳶觀察他良久,眼神一變,一把拉過他負在身後的右手,抓到眼前一看,就見五根手指不自然地扭曲,指縫間滲滿鮮血。元天師一見驚呼,[尊主!您受傷了?]他一直將手收在身後,面不改色,悶不吭聲,是以元天師和鴟鳶都沒察出異狀。
  刑天慢道,[不妨事。]輕輕抽回手,睜眼對上鴟鳶疑問的眼神,不急不緩地解釋,[並非吾變,而是手掌甫穿過其後心便被一股氣道所傷,無法續招,那股氣不同於陰陽兩氣,似絲柔綿又似銅牆鐵壁,纏裹於心臟之上,外力難侵,吾只能破肉碎骨,卻無法損及心壁分毫。]鴟鳶狐疑道,[即是說她仍有活頭?]刑天道,[非也,吾雖未觸其心房,所襲確為要害之處,她倒下之時已然氣盡……但世事無常,吾尚不能確定生死。]
  鴟鳶哈哈大笑,狂道,[你不確定?哈!本皇子看你是僵屍做久忘了本,教主,留敵人活路就是自找死路,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刑天冷冷回敬,[皇子亦然。]刑天擊掌道,[回得好,回得好,你我一樣,合該聯手,不過你既回位,我也算完成誓約,接下來該幹什麼由我自己決定,這一點你沒異議吧?]刑天點頭,[不妨礙便可。]鴟鳶露出滿意的神色,眼神在元天師和刑天之間來回掃視三番,笑道,[你們主僕許久未見,我就不打攪二位敘舊,刑天,再來找我,記得把狗拴好,我對動物最無耐心!]元天師聽他口出惡言,直指自己是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侮辱,氣得頭頂冒煙,正要反罵回去,卻見刑天手一擺,[請。]鴟鳶也道了聲[請],不懷好意地斜瞟元天師一眼,輕藐鄙夷不言而喻,之後登上觀祭台,以肩架起聖皇,從後面的通魔道走出祭壇。
  元天師履遭羞辱,忿忿不平,卻礙於尊主顏面不敢任意妄為,胸口悶氣憋得慌,正自窩火之際忽聽刑天道,[人言不可畏,辱人者自辱,元徒又何需掛懷。]語調雖平淡,語意卻似寬慰,元天師與尊主一別十餘年,期間經歷不少變故,在朝為官,不得不世故圓滑,然而尊主其貌雖不復從前,凜然氣質依舊如昔,他對其奉若神明,斷不能容忍鴟鳶的放肆,此刻既是尊主開口,勸慰之下更帶偏護自己之意,他的火氣立時消去大半,待心情恢復平靜之後才將疑慮及所擔憂之事問出,[尊主,既然屍五爺無用,為何不將其毀掉?穆禦官非常人,老奴怕……]
  刑天道,[不是不毀而是不能,以現在的吾,非[屍五爺]對手,貿然相逼只會自取滅亡,放任,亦是給自己餘地。]停了一會兒,又道,[拿出青龍鏡。]元天師依言從懷裡掏出鏡子呈上,刑天接過,將白虎鏡交予他,又將三顆玉珠安入鏡框龍雕的龍眼上,兩條龍四隻眼,已有三隻點了睛。元天師道,[南嶺所埋玉珠仍未找到,將軍府已翻遍,也順著地下水脈流向挖掘,至今未果……]刑天沉思了一下,低道,[無妨,三顆足矣。]
  刑天元魂本被封入青龍鏡,以四神陽珠鎮壓,體內陰氣化作四大陰穴,隨著歲月流逝,陽珠漸漸蒙塵,他才得一絲魂魄脫出,這絲魂魄脆弱異常,需借由人體庇護方能續存,而不管是活體死體皆無法承受魔魂的侵蝕,因此要不斷更換肉身來維持機能。此間除了積聚教黨殘徒,還要找尋複生之法,而唯一藏有相關文書的地方便是曾供奉青龍鏡和白虎鏡兩大神器的少林天尊寺,他施計窺得禁書文獻,方知將四神陽珠以陰穴魔氣煉化,使其轉為純陰之物,再嵌入青龍鏡,配合百年一現的月晝之象,造出至陰至魔的法陣,迫使鏡面兩極相替,釋出魔魂,而陰珠吸收陰穴之氣將在同一刻轉入主魂之內,介時,主魂所歸的肉體將化陽為陰,化陰為魔,便是形魔再世。但由於肉身的差別,再生之後的功力會出現些微差距,肉身越是堅實,功力回復得愈趨原整,反之亦然。他會選中[屍五爺]也是為此原因。現在既然舍之,又無充足時間尋找新的肉體,唯[陳木]可用。
  遺失一顆玉珠意味著缺少四分之一的陰體,但月晝之象隔日降至,佈陣刻不容緩,只聽他對元天師道,[即時準備,天極□之上加九極魔陣,開啟地窖,白虎鏡背上置於魔陣下位,地脈水洞之內,上以破天鼎鎮之,不使靈氣外泄擾亂極象。]破此魔陣唯白虎鏡能之,刑天遍尋白虎鏡不著,沒想到機緣巧合遇上持鏡者,他不欲打草驚蛇,靜候最佳時機出手搶奪,以保萬無一失。
  封破魔出在即,刑天卻不露喜色,單手一拂,原本擺放木桶的地方,血浪向四周推湧,露出刻有天極□的地面,他邁近幾步,眼神順著□紋路遊走,眉頭微皺,更顯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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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往日煙雲(上)

    夜深月光冷,飄飛的雪已停,鵝黃暖光融不進覆地銀白的厚衾。鳳熙宮前殿明珠鋪路,滿朝文武齊聚一堂,宮牆之後,卻是另一番詭異的靜謐。
  年邁的穩婆一手一個抱著甫出生的雙胞女嬰,榻上皇母因藥物仍處於昏睡中。另一名宮裝的中年婦人走近穩婆,就著昏暗的燭光細細端詳幼嬰,有別於尋常情況下的哭鬧,兩名嬰孩均閉著眼睛,似在母體中安眠那般,婦人輕蹙眉頭道,[雙生胎…命數啊…]
  穩婆歎了一口氣,問道,[右護聖,這該如何是好?已近百年未有此事。]中年婦人籌思片刻,輕道,[你先在此等候,待我請陛下前來一觀。]說著一陣旋風般閃出門外。
  不多時,便攜聖皇聖宗一同歸來。
  聖皇面色凝重,看向女嬰的眼神卻格外慈祥,他伸手輕輕撫摸她們的臉頰,對穩婆問道,[誰為先?誰為後?]穩婆微欠身,答道,[紅兜為先,黑兜為後。]聖皇聞言,將系著黑兜的女嬰連同被包抱入懷中,這時,女嬰突然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竟似有了焦距一般盯住自己的生父。
  聖皇似乎被這雙靈動的眼眸打動,身子猛震了一下,竟而流出兩行清淚。穩婆見狀也甚為動容,哽聲道,[陛下…這孩兒,不如留下吧。]卻聽右護聖道,[鳳仙婆,您一族世代侍奉皇母,接迎皇子臨世,該當明瞭此中利害,萬不可感情用事啊。]聖皇道,[護聖所言極是,皇規不可違,這是祖輩傳下的必循法令,只當是吾兒命該如此吧,留不得……]雖如是說,手卻不捨得放開嬰孩,哽咽之聲聽得人心酸不已。
  右護聖雖於心不忍,但榻上貴人長睫微掀,再過不久即將清醒,只好出聲,[陛下,時間緊迫,請將嬰孩交我,您與她,哪怕不相認,仍是血親,十年後,仍能相見。]說著伸出雙臂。聖皇哀哀一歎,將女嬰輕放到右護聖手上,見那嬰孩瞪著大眼直直望著自己,心中酸楚難當,負罪感油然而升,只見他從被包中抓出嬰孩的小手握於掌心,柔聲道,[除卻你將來的賜號,為父再幫你取一名――無忘經年,縱然不能相認,為父永遠不會忘記還有你這個孩兒…經年,請你原諒父皇不能…不能伴著你……]
  聽見從床榻上傳來的低囈,右護聖知道不可再耽擱,將嬰孩的手從聖皇掌中抽出塞回被包,躬身行了個禮,急急從暗門離開。
  這時,聖皇將穩婆懷中另一名女嬰抱起,緩緩走到床榻前,將嬰兒放到母親枕邊,輕撫愛妻額發,凝望那張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麗顏,歎道,[至少還有一個孩兒陪在身邊,無需你與吾同傷心……]抬袖輕拭臉上的淚痕,對鳳仙婆道,[傳召下去,皇后生得一女,即任聖子,普天同慶,設宴之事交由西貢蘭苑籌辦。]
  宮內宮外,如逢喜臨,京城街道上游龍耍虎,鞭炮震天,皆為聖子降世樂騰不休。
  然而同胎誕出的另一名皇子卻因晚至分毫將步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聖宗霞鳳三年聖皇因病駕崩,皇母自甘陪葬,鳳仙婆于鳳棲宮懸樑隨主而去,年僅七歲的聖子繼位,自號太祖續鳳,在丞相博為的輔佐下執政天下,即位之日,正當鳳首正殿舉行盛典的同時,位於宮廷地下密道的護聖暗法堂內也將為另一名皇子行洗面禮。
  台坐三長老,下有左護聖,六先行監禮,右護聖手持割刀,緩緩移近石板上被藥物麻醉的黑衣幼童,眼見刀刃就要劃上鼻樑,右護聖突然手一抖,轉身跪俯地上,哀聲求道,[請長老開恩!免吾徒洗面之禮!!]
  護法長老溫聲道,[右護聖,為師知你心意,但本堂歷代暗中護持鳳朝,為其開道,鏟其不利,不流於私情,才能擔此重任。]
  右護聖不住磕頭,額頭碰地發出[砰砰]的響聲,一連磕了十來下,直到額上滲血才又叫道,[吾徒雖命定如此,但到底是個女孩兒家,行洗面禮,割鼻剜臉,未免太過殘忍,其命途已是不公,再為此,無顏何堪啊!!長老,請允准免去洗面之禮,右護聖自會制一張人皮面具掩其容貌,不使他人也不使她自己得以窺見!]
  護法長老聞言猶豫不語,釋法長老道,[此法仍有疏漏,不怕一萬但怕萬一,必須萬無一失!]
  右護聖道,[以往七年,吾徒以黑紗遮面,洗浴不面水,過處不留鏡,往後亦然。制得面具以特殊膠劑粘合,為吾等法堂中人方能揭下,我會親自為她梳洗,不叫她有機會看到自己的面容!]
  釋法長老喃喃道,[這未嘗不是辦法…]右護聖見眾長老仍自躊躇,當下舉起手中尖刀,挺身毅然道,[因此而起的一切後果是做師傅必擔的責任!]手起刀落,左掌齊腕被斬斷,[一手換吾徒顏面,若然不夠,命也可!]說著反握尖刀就要往心窩捅去。
  眾人大驚,待左護聖出手攔阻已不及,持法長老當機立斷,扯下袖口飾珠借指發力一彈,珠碰刃身,割刀應聲彈脫,落在地上。左護聖搶步上前,指點斷腕處穴道為右護聖止血。
  持法長老長歎一聲,[唉――徒兒!你竟為她如此,不過毀顏破面,值得以命來換麼?]右護聖稍做調息,回頭看向石板上的孩童,面上泛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任護法一職,註定此生無姻緣後嗣,蒼天憐見,賜我一徒,她命定無緣于父母,我命定無緣於子息,何不互為親人……七年相依,不能施以溫暖惟有督促鞭策,有情卻要似無情,斷掌之痛,萬分不及!請長老念在我為法堂盡心盡力的份上,網開一面!]說罷又不住磕頭。
  持法長老拍案而起,仰天歎道,[法不容情天有情,天能容,蒼生又有何語,罷了,洗面禮已成,右護聖,帶著令徒去罷!]右護聖泣之無聲,匐地行了大禮後慢慢起身,走到石板抱起傷在昏迷中的徒兒,斷掌的手臂托其頸下,外力壓迫使得疼痛加劇,右護聖卻連眉頭也未皺一下。左護聖拿過黑紗掩去孩童面容。又聽護法長老警言,[將來若生變數,右護聖,你該知道如何做!]右護聖點點頭,轉身步離法堂。
  往後三年,右護聖依舊帶著徒兒往各處寺廟道觀修習各派內功術法,待其年滿十四便領入朝上,受賜[玄影護衛]一職,自此跟隨聖皇左右。
  這一日朝會過後,聖皇太祖于書房批閱奏摺,大禦官請見,並參上一折,稟道,[少林天尊寺副住持正在殿外等候。]
  太祖接過奏摺一掃而過,將其遞給右座的博為丞相,博為通閱一輪,即道,[宣!]
  大禦官領命步出,不多時,天尊寺副住持即步入書房。
  住持雙手合十,行了個僧禮,不抬頭,緩道,[貧僧慧遵,參見陛下。]鳳朝皇規,凡佛道之侍天奉神者,皆可免去跪禮。太祖擱下手中的筆,往椅背一靠,揮手輕語,[大師不必多禮,賜座。]一聲令下,只見立於書案下的玄影右臂微振,牆邊桃木座椅似被一股氣勁托起,隔空穩穩送到慧遵身後,慧遵頷首一謝,慢慢坐下。
  太祖瞟了玄影一眼,眉梢微挑,又轉動眼神朝向慧遵,[大師丟開繁務獨身前來必是情勢緊迫,奏文詞簡意駭,朕已知大師來意卻不瞭解前因後果,還請大師詳加細述。]慧遵端坐椅上,眼觀鼻鼻觀心,指撚佛珠於胸前撥動,額上滲出微汗,隔了會兒才出聲輕問,[近來北酉傳出魔屍害人之事,不知陛下可有所聽聞?]太祖[嗯]了一聲,尚未答話,丞相博為便道,[北酉提督曾就此事參折,陛下賜發庫銀,令其放榜召集各路好手以降魔屍,不過數日,尚未見其回稟。]
  慧遵歎了一口氣,道,[不是不稟而是不能。]語帶玄機,太祖直起上身,問道,[大師何意?快快道來!]慧遵額鬢汗珠順頰滑落,深吸幾口氣道,[提督征得好手上百,各道觀佛寺也派人趕往支援,昨夜率眾圍殺,不料…眾不敵寡,提督被殺,除貧僧與幾名同道僥倖逃生,其他人……無一生還,殘餘住戶聞風遷逃,北酉十郡如今已無活人……]話音未落,一口鮮血噴出來。太祖驚道,[大師,你受傷了!?]只見慧遵輕呼一口氣,以袖拭血,勉力維持平淡的語調,[無礙。]太祖一使眼色,玄影身形一晃,至慧遵身後,平掌覆其背中,慧遵只覺一股涼氣從後背滲入,順著氣脈下流,鎮住灼痛,知道此人以上乘內力助他療傷,當即道,[多謝施主相助。]玄影不語,緩緩收氣,腳跟一動,眨眼間,人又站回書案下。
  太祖起身繞過桌案,面現怒色,[此般大事,朝會上為何無人提及!都是耳朵聾了麼?就算未親眼所見也總該有所聽聞!]博為道,[事起突然,恐是奏摺尚未理好,不敢肆意驚擾。]太祖冷哼連連,稚氣的面上覆著一層冰霜,[這種事還需要裡什麼奏摺?規矩事大人命關天,分不清輕重緩急,朕用爾等做甚!]博為放下奏章,走到她身後道,[陛下請息怒,大禦官不是引大師入宮來了麼?]他言語謹慎,太祖聽出話外之意便是要自己先放下小事,以眼前大事為重,她閉了閉眼睛,問道,[如慧遵大師這般高僧都奈何不得,那具魔屍究竟是何來歷?]
  慧遵低歎,[唉…不敢欺瞞陛下,那具魔屍正出自本寺。]此話一出,太祖甚為震驚,卻也頗覺趣味,心下好奇,更是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回座道,[大師,此中原由,朕洗耳恭聽。]慧遵說了聲[不敢],隨即道出大概,[此具魔屍已被封本寺三百餘載,以本寺供奉之神器白虎鏡照身,必曆天之一劫方能渡其魂魄升天,尚需持續十年便可圓滿,豈料兩年前白虎鏡竟而被盜,數百寒暑所聚靈效功虧一簣,封屍之處乃深幽禁地,本寺僧侶皆不允擅自入內,而白虎鏡周設有佛陀問心界,心思叵測之輩難入其中,因而四周未設僧戒嚴,致此不可挽回的失誤。脫得靈鏡壓制的屍身將於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化為厲屍,以本寺之能無法阻止屍變,貧僧只好與主持師兄攜同三聖沙彌齊力布下天罡罩,化禁院為囚牢,只盼能困住厲屍。誰料三聖之一因功體耗盡於半年前圓寂,天罡罩頓生裂口,那屍乘隙鑽出,殺害其餘二聖之後逃出寺外,師兄與貧僧皆受重傷,因而未及追趕,失了厲屍蹤跡。師兄不願此事外傳,封鎖寺院處理同門後事,不使風聲走漏,半年來暗中探尋未果,突聽傳言有魔屍棲身北酉荒山洞窟之中,逢夜出窟吸人精氣,聞見者所述,那具魔屍形貌俱與本寺所封屍首相符,此後不久便有提督放榜召集能人抗屍,住持師兄傷重未愈,便令貧僧率弟子前去,望能合眾人之力降服此屍,豈料......唉…]他搖了搖頭,又接道,[事由天尊寺而發,本寺該擔起重責,但本院弟子傷亡慘重,方丈大師仍在閉關之中,再無能者,特來朝中求援,為避免更多無辜百姓受害,望陛下能借力助本寺剷除罪孽。]
  皇為天下事,出力自是應當,太祖正想回頭與丞相商議,突見玄影轉身下跪,雙手高拱過頭,[請陛下恩准玄影出力。]刻意壓低的嗓音聽得人心中抑鬱。太祖與博為丞相相顧一眼,面露微訝,只因玄影平日極少開口,只在必要時才以簡單言語應答,從不主動出聲。太祖心中奇怪,不知此事何處引起他的興趣,玄影跟隨左右一年多,法堂護聖的弟子,實力自然不容小覷,但至今未有機會見他動手,此行應對連傷無數高手的魔屍,私心裡,太祖並不希望玄影插足其中,便道,[朕自會命大禦官調派人手,無需動用玄影護衛。]
  玄影放下雙手,依舊長跪不起,加重語氣道,[玄影堅持一試!]太祖聽他語意堅決,不由更加好奇,問道,[玄影護衛,何事令你如此堅持?]玄影回道,[曾蒙天尊寺方丈言語傳授佛家心法,教誨恩重如山,還望陛下一償玄影報恩之思。]太祖聞言喃喃低語,[原來如此…]正待思量,丞相進言道,[施恩還恩,是為常理,既然玄影護衛有心,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太祖扶額沉思半晌,雙手拍響書案,朗聲道,[也好,丞相,朱砂點墨。]博為依言將朱砂研細倒入硯上輕磨,又取黃卷展開與書案上,太祖筆蘸朱墨,一揮十行,落筆蓋上印章,宣道,[北酉十郡遭魔肆虐,現任玄影為總禦督長,另調三官府院禦屍官,禦道官,禦武官各二十員為部署,助少林天尊寺降屍護道,即日動身。]說罷卷起聖旨,起身走到桌案下,親自交到玄影手中。
  玄影行了一個叩拜禮,[謝陛下恩准。]領旨起身。太祖等他收好黃卷,對博為道,[丞相,請帶大師至前殿等候,朕還有事要對玄影護衛交代。]丞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走到慧遵身側,手一擺,道,[大師,請。]慧遵起身對太祖躬身行禮,又對博為丞相略一頷首,緩緩走出書房。
  待二人離開,太祖關上房門,轉身背靠門板上,長呼了一口氣,緊繃的面上瞬間出現另一番神采,她見玄影站在原地,皺了皺眉頭,跑到他身邊,口氣有絲懊惱,[玄影,為何要去?]隔了一會兒不見他作答,歎道,[你我相處時間雖不長,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回答就是另有隱情,說什麼報恩,你又不止在天尊寺修習過,上次清聖道觀出事也不見有何反映,玄影,你難得執著,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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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第二十三章
  玄影沉默了一會兒,輕描淡寫道,[責任。]簡單二字卻透著不尋常的意味,太祖反復琢磨這二字的玄音,[責任?是對誰的責任?玄影,我不能知道嗎?]玄影回道,[私事,若是陛下的命令,玄影不得不說。]太祖聞言一笑,[哈,不得不說就是不想說了,玄影,你還是一樣,有話不直說,你的年齡,你的樣貌,你的過往,我都好奇,都想知道,但你不想說我何時勉強過?]頓了頓,柔聲道,[我知你聽不慣這些話,但還是要說,此次前去,務必為我保重身體,你傷我痛,還請速去速回,別讓我擔心地茶飯不思。]說著想去拉玄影的手。
  才一觸到,玄影便如被蜇一樣閃開,並連退數步,低頭道,[陛下!降屍不容耽擱,請容玄影告退!]說罷匆匆開門而去。
  太祖托腮凝望他的背影,眼中閃現一絲落寞的神色,只見她挪步到門前,半倚在門框上,輕歎道,[唉…除卻君臣身份,交個朋友這般難麼……]
  當晚,玄影率六十名禦官跟隨慧遵回到天尊寺,住持慧光傳方丈口諭,請其入關一會。玄影留部署於寺院正堂,隨慧光前往閉關地[絕塵窖],位處於禁院後方的竹林深處,窖口被兩塊巨石堵得嚴嚴實實,只聽慧光對空高聲道,[方丈大師,人已帶到。]
  話音方落,轟聲大起,兩塊巨石緩緩向外橫移,露出入窖石階。慧光見石門開啟,低頭退出竹林,玄影便獨自走進石縫中間,剛步下兩層臺階,巨石又轟轟閉上,待最後一絲光被掩去,兩壁所設燭臺依續燃亮,玄影偏頭望瞭望左右,順著蜿蜒臺階一路邁下,[嗒嗒]的迴響聲在上方盤旋不斷。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已至窖底,石階前方寬敞如殿堂,兩旁石柱順次排列,柱與柱之間吊著白色紗帳,雖無風吹紗揚的飄逸,卻別具一番與世隔絕的神韻。洞窖頂頭,有一個五階高臺,臺上木榻似有一人躺臥,隔著白帳看不清形貌。
  玄影沿著石柱往裡走,在距高臺三步之遙忽覺腳尖觸到石壁,而面前明明什麼也沒有,想來是榻上之人以氣相阻,當即駐足不再往前。只聞氣蘊十足的低笑聲從白帳內傳出來,[哈哈哈,娃娃,一別多時,你的內力修為又精進不少。]
  玄影恭敬道,[上次誤闖竹林,驚擾大師,卻蒙大師指點,玄影感激不盡。] 原來兩年前,玄影隨右護聖在天尊寺修習佛家武學,曾一度因不解繁雜經文陷入苦悶,幸得方丈開解才不致拖延修行。
  沉笑聲又響起,聞道,[小事,不足掛齒,娃娃,你此番來意吾明瞭,然有些事,非是心領神會即可,吾要你親口道出原由,你是助他人還是為自己而來?]玄影毫不猶豫,脫口便出,[我為自己該付的責任。]方丈低[嗯]一聲,又問,[甚麼責任?]
  玄影從懷中掏出一物,竟是於兩年前失竊的白虎鏡,[玄影無心所為卻牽連無數生靈受累,自造罪業自己承擔,這便是責任。]當年他暫居天尊寺,曾在深幽院落的牆臺上看見一面古鏡,師傅從不許他照鏡子,居住也無此種擺設,雖偶有見他人使用,自己卻連碰也未曾碰過一下,當下覺得新奇無比,又見此鏡造型獨特,色澤清亮,鏡頂虎頭紋更是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天外之物,他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躍上牆頭取下鏡子細細觀賞,只覺鏡框雕工精緻,觸感細滑,更是愛不釋手。他自幼只在水面倒影見過自己容貌,七歲之後,洗浴皆由師傅接手,他便再無機會看到自己的臉。他不知道為何要如此,甚至不允許他任意開口說話,即便出聲也必須壓抑原本的嗓音,長久以來已成了一種習慣,隨著年歲的增長,他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一個人,為了能保護那個人必須捨棄自身的所有,師傅曾言,這便是他的命,他也願意認命,可他仍不明白,這和藏頭掩面有什麼關係,他的長相真的見不得人麼?幼時的記憶已模糊,玄影見四下裡無人,偷偷掀開面罩,對上去,鏡面上映出一張平凡的臉孔,玄影想起每晚為他梳洗時,師傅都會從他臉上揭下一層面皮,思及此,他也伸手去摳額際,卻只覺得就是在摳自己的皮肉,生疼之餘更沒揭下半片面角。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聽步伐輕重便知來人正是右護聖,玄影心中一慌,匆忙蓋好面罩,又怕看到鏡子會讓師傅猜到他先前作為,忙揣入懷中,後來更無機會歸還,入宮後便將其藏在臥房床下,日子一久,竟然忘了這件事。當時他並沒覺得鏡子有何特別之處,只覺此物處處皆有,多一面少一面也無關緊要,因而無甚掛懷,直到慧遵面聖,才驚覺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一直以來,他都被教導為人要敢作敢當,事出突然,他卻無半點脫罪之心,只盼將此錯惡果早日終結。
  方丈見他毫不掩飾地亮出白虎鏡,渾厚的嗓音裡透出些許讚賞的笑意,[好,做得出擔得起,娃娃好悟性。]玄影道,[大師??贊不敢當,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聽大師言下之意,似乎早已明瞭鏡為我盜,為何不及時尋回,免了日後災劫。]方丈輕笑數聲,溫聲細語,[唉…何需用‘盜’一字,無心之過而已,白虎鏡周設有問心界,若然娃娃心思叵測,又如何能觸及鏡身?]停了停,問道,[你見吾在此是因何故?]玄影回道,[閉關修行。]
  忽而平地起風,掀開木榻床帳,玄影一見榻上所躺之人隨即愣住,風停,白帳垂落,沉聲再起,[娃娃,吾聲非是入耳,而是入心,吾並非不尋,而是尋得亦無用,萬事盡順天意,你既順天意而來,順天意而為,此中過往,必叫你了然於心。] 高臺後倏然騰出一尊石座,飛至玄影身後降下,[聽故事講究輕鬆自在,娃娃請坐。]玄影依言入座,聽他緩言敘述。
  乾坤之初,混沌玄黃,創世始祖造物塑人,身化萬象,萬象生兩極,兩極又生神魔,萬神之首元神天尊,萬魔之首元魔天妖,一為護生一為滅世,二者領軍交戰數千寒暑,魔尊大敗,散盡陰邪於天地之間,眾妖被封獄土之下,天尊元氣耗盡,眾仙將其元魂以天池靈水供奉。
  然自造人之後,世間戰亂殺戮不斷,人的惡念即魔念,經久累積,與天地間元魔殘餘陰邪交匯,生出世上首個成形的魔,又經過數千年光陰的沉浸,終於修煉成人形,並自取一名曰刑天!刑天不但擁有源於三界之惡念而來的強大破壞力,還能夠隨時吸取新生於天地間的魔氣為己用,力量一日強過一日!終於有一天,它從地底破繭而出,禍亂人間。形魔臨世不久,元神天尊的魂魄得西天聖佛元體,順利降生到凡間,併入佛寺潛心修行,先鑄神器青龍鏡,設計吸納刑天元魂,將其元身埋入眾仙誕生之地――千陽山萬聖泉之下,又以聖泉之水煉得四神陽珠置於鏡上鎮壓魔魂。魔魂被封時,瀉出陰氣衝破天脈,天尊便又鑄造神器白虎鏡,可將青龍鏡內魔聖兩氣轉為天地靈氣以此修復天脈,並在天脈之位創立[少林天尊寺]供奉二鏡。
  天尊在寺為僧共收得五徒,二徒[舍浮生]雖有雄心壯志卻流於權勢,三徒[燃燈]四徒[藥師]悟性欠佳,幼徒[天歎]各方面修為皆算上乘,卻無心它處,獨獨癡迷于研習武學心法,唯首徒[普世濟]清心寡欲卻又不失渡世救生之義,便將方丈之位轉任於他,遷居寺外。至天尊圓寂,[舍浮生]欲奪方丈之位未成,私攜青龍鏡叛逃出寺,不久被曝屍寺門前,青龍鏡卻不翼而飛,屢尋未果。又遇[天歎]偷習禁術,化屍入魔,在寺中興起血雨腥浪,方丈[普世濟]拼盡畢生功力才將其肉身法縛。
  故事說到這裡,方丈停了下來,轉而問玄影,[娃娃,你可知世上有三種禁術使不得?]見他搖頭,接著道,[其一,封魂術,即是天尊對形魔所施之法,其二,奇經術,乃眾神提高仙身修為所用,其三,血咒術,以自身血氣陽魂導入魔體,渡化為己用。此三術只為神仙佛聖所用,當初,師尊未免再有魔入世,特書此三法於禁冊,唯掌寺者可閱,若然遇魔橫行,閱冊者即要以此禁術使其伏誅。凡胎施禁術必遭天譴,若無承擔後果的決心,便無法窺得冊中文字,師尊在冊上設有問心界,豈料天歎師弟為武所癡竟至不問生死的地步,娃娃,你可知吾指的是誰麼?]
  玄影愣了一下,不確定地低語,似在自問,[難道那天歎便是魔屍?]據慧遵大師所說,那具屍體已有三百多年歷史,而方丈又稱其為師弟,莫非面前的這個人竟是當年天尊首徒[普世濟]大師?也就是說他已活了三百多年,玄影不禁疑惑世上是否真有人能夠長生不老。
  方丈聽他問話,輕[嗯]一聲,[世事無常,萬般皆有,你無需疑惑。]玄影頷首,聚起心神聆聽,他接著往下講,[師尊曾言,禁術之咒會因人而異產生不同的結果,因而只留有解禁之法卻無記載施術凡人將遭何種劫數,天歎所習正是奇經術,若是練成,經脈可任意倒轉,習武修行之時便能不受肉身所限,師弟被其利所惑終至自食惡果,入魔後陽氣盡泄,魂魄無法升天,雖得極致之軀,卻喪心智。如若青龍鏡未失,以白虎鏡將其聖魔之氣轉為靈體送入天歎體內,即可驅除魔障,引其往生,然青龍鏡仍不知所蹤,唯以白虎鏡照身,曆三百四十五載方能渡化。]
  玄影將白虎鏡抬起,問道,[只要再照十年便可,不是嗎?]方丈縱聲長笑,[哈哈哈,娃娃,事情非你所想那般簡單,白虎鏡照身一旦中斷即功虧一簣,此法不可再用第二次,唯有尋得青龍鏡,兩鏡相輔方能超魂。]
  玄影沉思片刻,將白虎鏡收入懷中,起身欲離開,聽方丈問道,[要去何處?]便答,[找出青龍鏡。]方丈長歎一聲,[娃娃,這豈是一日兩日便能找到的?在那之前,天歎師弟不知要造多少殺孽。]玄影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他,[方丈大師,當初你是如何降服他?]
  默然片刻,方丈無奈道,[吾之法不適用於娃娃你,吾將全身內氣輸進天歎體內,藉以裹縛四肢百骸,只能困其一時,若無白虎鏡靈效,此招遲早被破,而吾肉身因此劫受創,雖有意識卻身不由己,與活死人無異。]
  玄影聽他語調平淡,更無半絲怨尤,心下暗生敬佩,口氣更為恭敬,[大師,你邀玄影入關,必有降屍之路,這一切皆因我而起,玄影甘願盡力,生死不計,萬事由天!]語意決然,縱然看不到面孔也能想像其堅定的神情,方丈贊道,[好氣魄,好膽識!]一道白光從帳內射出,至玄影身前化為一本薄薄的書冊,[若你心意夠堅定,翻開書頁,即會看到一線生機。]
  玄影伸手接下書冊,緩緩翻開,第一頁,入眼一片空白,他等了一會兒,又翻至第二頁,仍是不見半個大字,他不灰心,繼續往後翻頁,直至翻到第五頁,紙面上暈出一片紅光,經文般的書體如從湖底蕩出,飄遊在紙面上。
  方丈身在臥榻之上,卻如生了另外一雙眼睛,將玄影所見文字喃喃念出,[血咒術,渡自身血氣,引魔之邪,陰陽互生。]玄影也跟著念了一遍,雖明其大意,但所述過於簡單,無法從字裡行間推敲出具體可行的方法,正苦思間,卻聽方丈道,[本為天上咒,世人用,各尋其法,成亦然,敗亦然,何需苦惱?盡人事聽天命罷。]其意便是告知玄影既擔後果就無妨再擔風險,血咒只是一個突破口,該如何發揮全憑個人領悟。
  玄影心領神會,合上書頁捧起,[多謝大師點化。]書冊浮起,於半空忽而燃燒起來,轉瞬化為灰燼飄散,玄影不解驚問,[大師,這是何故?]只聽他言語之中帶著一絲感慨之意,[吾留此書,只為天歎,再累一人已足矣,魔入世,便是凡塵災劫,凡塵自有凡塵的解法,無需借天道。]  玄影只覺他說出的話聽起來淺顯易懂,卻又有一番特別的意義,自己領會不出,便默然以對,只聽他又出言相問,[娃娃,我們只談後來之事,若血咒奏效,你該當如何?]玄影知他是在探自己心意,坦然道,[尋得青龍鏡,助他升魂。]方丈又探,[你的身份並非能隨性所為。]他問得快玄影接得更快,[盡人事,聽天命,我會竭盡所能,至死方休。]
  [嗯…答得妙。]上揚的話尾似對他的回復甚為滿意。玄影對著床榻雙手合十,微一頷首,轉身便走,對著長輩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便自行離開是極其無禮的行為,但也因此顯出其為贖罪心焦如焚,迫不及待的情緒。
  待玄影走回臺階前,身後又傳來方丈的聲音,[心魂相離,陽氣散盡即為屍,降屍之,可從控符著手,血咒詛身,無限於生死。]
  聞言玄影頓下腳步,腦中想著除生死之外人世間還有什麼更為重要,佇立半晌,卻得不出結論,只道,[我怎樣都無所謂,多謝大師提點。]說罷,頭也不回地邁上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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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04:16
第二十四章 往日煙雲(下)

    出窖之後,玄影不曾耽擱半分,攜同慧遵大師率部署快馬加鞭,于次日淩晨趕至北酉十郡,趁朝陽初升,直搗魔屍棲身之窟。沿路屍陳遍地,滿目狼藉,血肉腐敗的惡味隨風飄散,充斥廢城每一個角落。洞窟之外更是殘骸堆積,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
  來時途中,玄影一直思索應對的方法,照慧遵大師所述,魔屍只在夜間出沒,白天則隱伏窟中,必是畏忌天光,於是命禦屍官圍在洞窟百丈之外,以火符設界,令禦道官在界內以八卦盤為媒介,吸納天光匯入火符之內,借符增效,釋放陽力,以轉變此地陰盛陽衰之勢,由於慧遵大師內傷未愈,不宜參戰,遂退於界外頌經固陣。占盡天時地利,只欠人為,玄影安排餘下二十名武官,每五人橫拉一根腕口粗細的鐵鍊候在石窟口兩側,自己則隻身入窟將魔屍引出。
  此時已近正午,六月豔陽當空照,洞窟之內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黴濕腥味撲鼻而來,玄影以口呼吸,緩慢前進,越往深處光線越弱,直至黑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目不能視,他唯有靠耳朵聽音辨位,只聽到自己呼氣吸氣的聲音在幽暗寂靜的石窟內顯得格外清晰。
  走著走著,腳尖突然被絆到,往前跌沖了一下,他忙穩住身形,抬腳向後探去,鞋底踩到一團軟塌塌的物事,似是人的肢骸,他收腳站了一會兒,又繼續邁步,每走幾步便會踩上類似的肉塊,血腥味越來越重,隱隱可聽見不遠處傳來嘶咬咀嚼的聲音。
  雖然知道僵屍憑陽氣尋人,玄影仍然習慣性地壓著腳走路,突然,咀嚼聲消失,他心中一緊,頓步聳立,只聽到[啪唧,啪唧],如踩爛泥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非常緩慢,但每一步踩下去都力道沉重,聽得玄影耳中嗡嗡轟鳴,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逼面而來,令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覺上方懸著一座山嶺,即將壓頂墜下,有一瞬間,他本能地朝後挪動腳跟,差點身不由己,掉臉奔逃,然而下一刻,愧疚與負罪的心態壓過了莫名的恐懼,才使得他雙腳生根強撐在原地。
  他閉眼凝神,憑藉踏步聲的大小遠近判斷彼此之間的距離與方位,當腳步落在近處,他猛然往右側一閃,硬物擦耳而過,撕開半邊面罩黑紗。玄影矮身後滑,覺得掛在臉前的破布極為礙事,索性一把扯下。黑暗之中風聲嗖嗖,是快速移動時發出的銳響。玄影化心為眼,立足為根,身似楊柳,在攻擊近到寸許才晃身側閃,以微小的差距避開。
  險險讓過幾招後,玄影縱身躍起,半空後翻,落至百步外,駐地不動,待對方攻來,只閃避不出手,邊讓邊退,本想以此誘敵之法一路將其帶出窟外,哪知對方動作越來越快,拳腳毫無章法可言,玄影無法預測招式動向,只聞耳畔呼聲陣陣,稍一遲疑,頸後涼風掃過,旋身之際,聽得[斯拉]一聲,肩頭連衣服帶皮肉被揪下一大塊,玄影手按傷處,順勢倒地,幾個翻滾遠離攻擊的範圍,正待起身,突覺右腳腳踝被抓住,整個身子被順地拖了回去。玄影反身趴在地上,雙手屈指摳進土裡,臂上使力撐起上半身,借腰力使了招[怪蟒翻身],欲掙脫鉗制,卻在抽腳時聽到 [咯啦]一聲脆響,從腳踝傳來一陣劇痛,抓住腳腕的鐵鉗卻不曾松脫半分。他心中一慌,驚覺雙方力量懸殊,普通手法於之無效,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火符催動真氣,火光閃出,玄影感到腳腕處一松,當即單腿彎屈,借力往後一蹬,將右腳抽出,試著動了下足尖,發覺只是挫傷,於行動並無大礙方松了口氣。
  符上火焰抵不過洞窟裡的陰氣,眼見將熄,玄影甩手將還剩一絲火星的符紙射出,隱約可見黑暗中的身影偏頭閃過,見其對火符有所忌憚,玄影不由暗喜,本想再施幾符,卻怕難引他出洞,探向襟口的手複又收回來。這時,火符燃盡,黑暗中的身影又動了起來,玄影急忙轉身往洞窟外跑,聽到身後緊隨的腳步,正中下懷。照理說,誘敵之計三分實七分虛,但他此刻真如逃命般,哪怕腳上帶傷,也不敢放緩步伐,就怕被身後黑影追上,還未出洞便成地上碎肉的同伴。
  出口越來越近,眼前也漸趨明朗,身後追隨的腳步聲倏然而止,接著是轉動腳跟往回邁步的聲響,此處已照得進天光,再往前不遠便能出洞,已經引到這裡,如何能放他折返?玄影抽下腰帶,搶上幾步,手一揮,黑帶如長鞭[刷]地朝那黑影卷去,在胸腹部位繞了幾圈,用力往後一拽,使之纏緊,猛提一口氣,拔足朝洞窟外狂奔,不敢回頭,更管不得那黑影會不會突然從後面進襲,拽著他一路奔出洞口,又跑了數十步,轉身雙手交替收回腰帶,將裡面掙扎的黑影扯出洞外。
  被曝日光之下,黑影形貌一覽無遺,玄影見他一身佛衣袈裟,面上身上卻被鮮血染得猩紅,眼泛邪光,表情猙獰,哪還有一點出家人的慈悲相,怪不得被人稱為 [魔屍],確實跟披著佛衣的惡鬼別無二致,只聽他喉間發出低咆,雙手交錯在頭頂似要遮擋陽光,轉身欲潛回洞中,玄影見狀立時掏出三張火符,一張射在洞口上沿,另兩張射在左右,三符火氣相連,瞬間生出一道火牆遮覆洞口,阻斷[魔屍]歸路。
  一聲令下,二十名武官分別從兩側包抄過來,先後甩出五根鐵鍊,將[魔屍]由頸脖處到腳纏裹得嚴嚴實實,由十名武官持鐵鍊兩頭分站一圈用力拉緊,撤下十人抽出佩刀掩護在側。玄影據血咒的意義揣摩出幾種可行之法,最直接莫過於以血換血,便照自己的想法,取下背後長劍往[魔屍]臂膀劃去,只想割出一道血口,哪料其皮膚堅硬異常,這一下竟如割在岩石之上,玄影運氣欲再來一次,卻在舉劍時驚見騰騰白氣自[魔屍]體表散出,向四周彌漫,不消多時,符界之內已呈霧氣繚繞,玄影抬頭看向被薄霧遮得泛白的日頭,心中惶惶不安,又見那[魔屍]全身劇烈顫動,忙叫道,[拉緊鎖鏈!]運足氣向下劈劍,只聽[鐺]一響,劍刃應聲斷裂,被砍之處的皮膚卻仍完好無損,不留半點痕跡。
  玄影不敢置信地望著手中半截斷劍,憶及方丈大師曾說[天歎]練就極致之軀,便是指如這般刀劍不入麼?那要如何換血?正當驚撼猶疑之際,忽聞一聲悶吼,就見[魔屍]
  奮張四肢,將鐵鍊根根繃斷,周身湧出的強勁氣浪夾帶截截斷鏈朝外蕩出,有三人不及退避,被氣勁震得七孔流血,經脈盡裂當場斃命,另有數人被波及受創。
  玄影雖離得近,卻也避得快,連著幾個後空翻退到三丈之外。[魔屍]能自散體氣叫他始料未及,現在符界內陰氣愈趨強盛,可以想見再過不久,濃霧便能盡掩天光,必須速戰速決。思及此,玄影扔掉斷劍,蹂身上前,卻見[魔屍]朝最近的數名武官撲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勝防,他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幾人被撕成碎片,內臟腸子流了一地。那[魔屍]蹲下來,抓著地上的肉塊就往嘴裡送,見此情景,兩名女武官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眾人更是如被施了定身術,駭然僵立,一片死氣沉沉中只餘啃咬咀嚼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屍吃人,玄影不是沒見過,但從沒有哪次如現在這般讓他從背脊涼到心底。手下二十名武官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高手,面對[魔屍],竟如俎上肉,未及守上半式,便被輕而易舉地拆骨分屍,這股蠻力非同小可,不管是被逮住還是被轟上一拳,都註定死路一條,雖說將生死置之度外,仍止不住渾身冒冷汗。他令其餘武官退出戰圈,右手食指中指並豎,運氣於指尖,迅速戳穿雙肩,頸中,正胸,左右腹肋六處皮肉,氣封穴位,不讓血流出,彙集血氣于丹田,然後緩緩接近[魔屍],走不到十步,便見其丟下手中殘肉,頭往這邊一扭,未見起身,身形便晃至眼前。玄影亮出白虎鏡相對,[魔屍]被鏡光照面,動作倏爾緩慢下來,玄影趁機頭一底,從他的手臂下鑽過去,繞到背後。
  見此招奏效,玄影心下暗喜,先前在想白虎鏡既然能將陰陽兩氣轉為天地靈氣,又能使[魔屍]沉眠百年之久,縱然其效力不能重複二次,但其靈氣多少能起到牽制作用,但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所以不敢隨便亂試,眼下被迫無奈,只好死馬當活馬來醫,卻正如他所願。見[魔屍]又返身逼來,玄影便以此法一照一閃。但如此來回數番,不知是白虎鏡中的靈氣減弱,還是[魔屍]漸漸適應靈光的照射,動作越來越快,攻勢越來越狂猛,閃避之間,玄影身上又添幾道抓痕,處在這危急當口,他也管不得體氣尚未聚滿,攤掌于白虎鏡面,吸收其中靈力彙集于丹田,暫態覺得體內真氣暴漲,他見機不可失,將白虎鏡揣回懷中的同時取出一紙白符,自行解開止血穴道,將丹田之氣順著脈路朝六處創口推動,只見六道血柱從傷處湧出,朝符紙匯去。白符納入血氣,轉瞬泛出紅光,玄影將符紙拋到上空,雙掌一合,喝道,[獄道血龍縛!]一道紅光破符直出,以破竹之勢斜射向[魔屍]。
  血氣中的生命力混合白虎鏡中的靈氣,其威能非肉軀能擋,但本該穿身而過,交織成籠的紅光,卻在刺入[魔屍]胸口後化為一灘血水灑下。血龍縛咒法雖未能完成,但卻已達到初始目的,即破其皮肉。[魔屍]被紅光刺入之後,出現短暫的屍僵,玄影立即以手刃割開左掌心,飛身上前,覆掌按其胸上,創口相對,血咒成敗與否皆看此一舉,他以氣將熱血逼入[魔屍]體內,卻驚覺在血氣流失的同時又有一股寒氣從傷口鑽入,順著經絡侵入四肢百骸,玄影不知其故,只感到身體忽冷忽熱,一會兒如被炙火灼燒,一會兒又如置身冰窖,五臟六腑像被無數蟲蟻啃噬,體內真氣亂竄,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暗紅的筋脈暴起,皮下似有異物緩緩蠕動。玄影被眼中所見異狀嚇到,本能地想收手,掌心卻被一股強氣吸住,怎麼也抽離不開。
  這時,[魔屍]突然伸手扳住他的雙肩,玄影心頭一驚,抬眼看他張口露出血漬斑駁的利牙,俯下身來,動作雖然緩慢,但此刻,他卻是連動也動不得一下,根本閃避不開。感覺牙尖即將陷肉而入,頸項傳來的刺痛令玄影靈光乍現,右手猛然向上推開[魔屍]
  的臉,在他又壓下來時,頭一偏,張嘴噙住其雙唇。僵屍食人無非是為了血肉中的陽氣,而吸取陽氣並不是只有這一途可行,屍是不知,需靠人主動,口渡陽氣即是一法,雖有氣盡人亡的危險,卻是玄影唯一能生還的契機,他願意博命一試。
  果然,抓住肩頭的雙手慢慢放輕力道,得到陽氣源頭的[魔屍]瘋狂地吸吮,貪婪無度,欲將面前陽體的精氣吸幹殆盡。玄影只覺得生命從口中源源不斷地瀉出,眼前一片模糊,腦中昏昏沉沉,再也沒辦法思考,他強壓暈眩的感覺,從懷中掏出以自己鮮血為墨所書成的控符,輕輕按上[魔屍]的前額,眼前一黑,暫態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當再度清醒,等著他的,是一片舉目皆非的未來。只因血咒所致,浮動在體周的異樣氣流化開最外層表皮,如蛇蛻一般,又如歷經一次脫胎換骨,終日附著在面上的假皮也隨之剝落,露出本來面目,他不明白眾人何以拿驚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也沒想到降服[魔屍],凱旋而歸,得到的賞賜竟是如同廢棋一般被棄,而最不可思議的,是映在白虎鏡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離宮之前,他自禦屍庫帶出[魔屍],存著滿心疑惑,依七歲那年的印象探得密道暗門,進入當初被施洗面禮的暗堂,尋到的卻是師傅以命為他換得的一條生路,以及書冊中的一紙文規道破真相――尊生雙子,天兆不祥,雙鳳爭位,必生禍亂,雙鳳歸一,得保天下,長為人皇,幼為人影,皇不相離,影不現世,明暗交輝,影銷形滅。
  原來從一出世,他便被拋棄,雖生猶死,存在於塵世中的,只是別人腳下一道暗影。被革去玄影一職,被驅出皇城,影便不再是影,這樣的拋棄,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然而漫漫長途無盡期,何日方休?直到舊夢逝去才發現,夢醒過後的現實也不過是另一場夢的開始。
  經年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沒有初醒時的朦朧,明亮透澈如一潭清泉,只見她偏過頭,看到佇立在床前的[屍五爺],微微一笑,視線膠著在沒有符紙遮掩的面龐上,如隔百世未見,入了神一般,緊緊盯住不放,輕啟雙唇,柔聲道,[好久不見,五爺。]似在自語又似是一種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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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移形換體(上)
[屍五爺]身未動,低頭對向經年,動作十分緩慢。經年盯著他的臉細細觀察,發現那張面孔雖然依舊冷漠麻木,但眼神卻同往日的凝滯截然不同,更非初遇時的狂暴,而是另一種平靜而溫暖的感覺。
看到那雙眼瞳中映著自己的身影,經年心頭一喜,豁然坐起身來,正要開口,剛說了個[我]字,就被一個大嗓門兒打斷,[你醒了!]同時一道灰影[刷]一下竄到床頭,經年定睛一看,可不是盧懷任麼!只見他俯身,雙手撐在床沿,將臉湊近,急急問道,[小妹子,你覺得咋樣兒?還有沒有哪邊兒疼那邊兒癢?]
經年突然覺得洩氣,但見到盧懷任後,舊夢方醒時那份雲裡霧裡的眩暈總算是褪得一絲不剩。她抬頭看上去,端頂角梁相連的蓮花壁上刻滿梵文,凸出於壁外的雕塑描繪的場景乃是森羅殿前血池獄施受刑罰,這種壁刻為[閻王寺]獨有。經年越過[屍五爺]看向他身後,果然見還情端坐在圓桌邊上,滿臉微笑地望著自己。
盧懷任見經年不說話,眼神遊移,不由焦慮萬分,心想,[莫不是受傷太重,變傻了吧?]忙抬起一隻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急道,[小妹子,小妹子?你還記得我是誰吧?]經年歎了口氣,[盧大哥,您再揮,我就真要暈得認不出您大人了。]說罷還拿拇指食指捏捏自己的眉心穴。盧懷任聽她話中俏皮逗趣不改,登時松了口氣,直起身子道,[妹子,你可真把大哥嚇死了,身上給開了幾個大洞,我真怕你就這麼睡著睡著睡過去咧!]
經年本來只掛記[屍五爺]脫了咒符會變成什麼樣,倒忘了自己受重創的事,此時被他這麼一提才記起來,但說來也奇怪,照常裡,受了這麼重的傷,豈是睡一覺就能痊癒的?不死已是奇跡中的奇跡,可她方才起身之時卻沒有察覺絲毫疼痛或不適之感。經年低頭,見自己已換了身乾淨的僧衣,伸手按向胸口,那本該是最致命的傷,如今這一按卻沒有按在傷處的感覺,只觸到硬梆梆的一片,似裹了厚厚一層繃帶。她正自覺得奇怪,又聽盧懷任關切道,[妹子?可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經年試著催動真氣,卻意外發現體內脈流暢順異常,宛若數灣清流自心肺舒展至四肢,人頓時如騰在雲霄之上輕鬆自在,功力更似比原先增長數倍,她緩緩收氣,見盧懷任憂心忡忡的大臉在面前搖過來晃過去,忙安撫道,[盧大哥甭擔心,經年現在好得很,不痛也不癢。]
  盧懷任狐疑地瞅著她上下打量,[看起來是夠面色紅潤,但怎麼說身體也被鑿出幾個大口子,才睡了兩天一夜,哪有那麼快痊癒的?]又喃喃自語,[要真是這樣,那小傢伙還真神了。]經年聽到他的蚊子哼,不解問道,[什麼小傢伙?]盧懷任一愣,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妹子?你不知道?]見她一臉迷惑,當真是毫不知情的樣子,接著咋呼,[哎哎,你竟然會不曉得,生死大事兒啊!當時我看你真被穿心而過,根本就沒啥指望活了,誰知道你胸口是破了一個大洞,那小心肝卻還好好的呐。]
  經年聽他說什麼[小心肝],覺得挺逗,勉強壓下笑意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盧大哥,你就甭吊我胃口啦。]盧懷任搔了搔後腦,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怎麼敘述,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讓到床邊上,看向還情,[嘿,要我這粗人雞貓子鬼叫沒問題,要我好好生生說事情……呃,可就難咯,叫那位姑娘大夫說給你聽吧,也是她告訴我的。]
經年看向還情,只見她笑容不變,慢聲細語,[你甫被帶來,七感俱喪,重傷三處,猶以左胸為最,致命一擊洞穿前心後背,本該立斃,但你方有氣息,我便檢視傷勢,卻見一團白絮狀的靈氣裹縛在心臟周遭,並順著經脈來回流動,因為靈氣和體氣相互交融,促使傷處皮肉超常生長,加快傷口癒合。]
聽到這裡,經年心頭一動,[你說靈氣?難道是……]還情點了點頭,[正是靈蛇將其自身靈力放出護心,才未使其受損。]經年忙問,[那它呢?現在怎樣?]當時被刑天手穿心口之時,白虎鏡被頂了出來,她還擔心鏡中靈蛇會遭牽連受難,哪料它竟然會為保護自己脫鏡而出,感動之餘不免擔心,因它受靈氣浸體為時不久,釋放過多靈氣不僅會折損修為,甚至會危及性命。
還情投去一個寬慰的眼神,回道,[它無恙,只是靈氣耗盡,回歸原身。]經年一時啞然,自己予它一命多少帶著利用之心,哪想這小蛇竟是至情至性,危急關頭不離不棄,甚至拼力護持,想當初,為了釋出被食之人的靈魂,不意帶出氣卵,多年修行功虧一簣,為了早日恢復靈力才迫于無奈潛入白虎鏡中,而今,白虎鏡已被奪,沒有靈體,這般變故,經年自覺於心有愧。
還情看出她的心思,柔聲撫慰,[靈蛇有意,只為報不殺之恩,只為你關愛之情,你無需自責,它耗力過度,已入休眠狀態,我將它暫置靈台以淨水供養,假以時日,便能恢復元氣,靈體得失尚有轉圜餘地,在此之前,你大可不必掛懷。]聽她所言,小蛇似乎還有機會重得仙身,經年這才放下心來,對還情微一頷首,[有勞了。]眼神卻不由自主,直往[屍五爺]那塊兒飄去。
打從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之後,經年就不斷思索是誰送她到這兒來的。盧懷任與他們在風花穀失散,並沒有一同前往閻王寺,更不知道還情與他們之前的一段交流。玄影,殿下和諸葛守不見蹤影,自然也不關他們的事,當然更不可能是自己腳上長意識跑過來的。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五爺帶她過來的。這麼說,當時還情送他們出寺時講的那一番話,的確是對著五爺說的,而不是自己的錯覺。也就是說,面貼符咒的五爺也是擁有自身意識的麼?但 [屍五爺]面無表情的臉和以前別無二致,只是少了符咒相控而沒有發狂,至於是否真有意識,經年不敢妄下定論。
  恍惚之際,聽到還情的聲音幽幽忽忽傳入耳中,[屍亦有心,無需懷疑,然屍非人,有心難訴,不可強求。]經年心神一蕩,注意到[屍五爺]的雙手在微微發顫,鼻尖募然一酸,忙使勁閉了閉眼睛,傾身拉過他的手腕。[屍五爺]的臉微一側,不易察覺的顫抖只有緊緊抓住他的經年才能感受得到。
盧懷任摸了摸鼻子,臉色頗為尷尬,他也做了不少年屍官,愛護行頭的同行不可謂不多,但從沒有哪個像眼前這一對,雖然[屍五爺]確實有別於其他僵屍——有哪個行頭在掉了符之後還能抱著主人一路跑來求醫,太匪夷所思了!但僵屍特有的膚色,行動時的滯頓感,肢體關節的僵硬……只要屍體有的他也沒落下。所以這邊氣氛親昵,盧懷任卻看得心裡直發毛,本來尚有一肚子疑問,此時倒全哽在喉嚨眼兒裡,不吐不快,吐吧又覺著不合時宜,硬是憋紅了一張臉。
經年拿眼角余光瞥見盧懷任的神色,知道他有話想問,而自己,也有一些疑惑需要他來解答,但不急於一時,眼見自個兒和盧懷任都換過衣服,洗得乾乾淨淨,唯獨五爺還保持一身血污,衣裳不整,茲事體大,當然先丟開旁的雜務。
正要問還情借地方打理,卻聽她先道,[塔頂天井可用,換洗衣物我已準備好,放在井旁石墩上。]經年聞言嘻嘻一笑,[姑娘真貼心,若是現在五爺衣冠整齊,經年可就受不了啦!]還情也回以一笑,[唉……姑娘盛讚了,還情是知情識趣之人。]原本該是嚴謹隨和的人,此刻語氣中卻含著難得一見的促狹,頓時讓人覺得開朗明快不少,經年挑了挑眉梢,掀被下床。盧懷任本還怕她體虛氣弱,想伸手過去扶一把,誰想她活脫脫如兔子似的,拽著[屍五爺]三蹦兩跳就跑到門口,伸出一半的手當場僵直,大張的嘴巴純然是下巴脫臼的模樣。
見經年出門後往左拐,還情好心提醒,[塔梯在右側,長廊頂頭,要我帶路嗎?]經年一頓,轉動腳跟,對還情擺了擺手,樂道,[不用不用,自個兒走就成了~]仰頭吐了吐舌,拐著[屍五爺]迫不及待地沖向長廊盡頭。
  踩著塔內壁突出的石磚踏蹬環繞攀進,經由隔層木質懸浮洞口登上頂層天臺。上遮八角攢尖塔頂,每處轉角以束腰柱支撐,柱底雕魁鬼座為托。天臺正中央一口青石天井,井外壁繪有世間百態圖,井旁石墩約摸半人多高,形態渾然天成,墩壁刻有[淨業池]三個墨黑大字。此天臺只得上層塔頂,下層石台,四面無壁,無論站在哪一個方位,皆能將塔下方圓百里的景物盡收眼底,而塔頂採用斜簷式設計,墜下的塔簷延伸至天臺外側,是以從下往上看,絕難想到塔頂之下還有這麼一處開闊之地。
  經年拉著[屍五爺]的手,緩緩走向天井,看到石墩上除了換洗衣物還擔了一塊擦身用的綢巾,不由揚起嘴角,歎道,[想得真周到,我還真沒見過比她更完美的女子……]偏頭看向[屍五爺],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我要是男人,肯定討她當老婆……]想了想又搖搖頭,[不成不成,老婆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當聖人供的。]像還情那種類型的,雖然體貼入微,萬事不點就通,但氣質太過凜然不可侵,聖女般的感覺會叫人化愛慕為敬仰,那多沒意思。
  想到這兒,經年突然一愣,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井邊,卻發呆想這些有的沒的,好笑之餘不由抬手敲敲自己的腦袋,彎腰下去抓繩索,提了一桶水上來放在腳邊,伸手一探,觸感微溫,涼而不寒,在這種悶熱時節,此水溫正適合。她轉身面對[屍五爺],瞅著他的眼睛盯了半天,突然歪過頭,皺起眉,低聲自語,[以前麼,我幫忙更衣淨身是自然,五爺又不會自己來,現在麼……]想起方才一同行走,五爺腳步緩慢沉重,不似一般人收放自如,還情口中的[屍非人,有心難訴,不可強求]是指身不由心而造成的行動困難麼?記得先前站在床頭,雖然不見任何動作,但那雙手卻一直不停抖動,是想要有所為而無能為之所造成的嗎?
  經年甩了甩頭,伸手順著[屍五爺]的右肩,經由胸口,輕撫至左肩頭,眼光在因摳出玉珠所留下的三個凹洞之間輾轉來回,□周圍血跡已乾涸,甚至能看到新長出的肉芽,她半垂眼眸,不忍再看,黯然道,[五爺,讓您留傷了,都是經年的罪過……]雖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經年視[屍五爺]遠超生命,傷在他身上痛在自己心頭,只見她攤開手掌,按在肩頭兩處傷口上,墊起腳跟,努力想與[屍五爺]平視,奈何身高差距太大,正像作罷之時,卻見五爺緩緩垂頭,俯身將臉湊下。
  兩張面孔越來越近,幾乎鼻尖相碰,經年心中怦然而動,抬手捧起[屍五爺]的面頰,差點就情不自禁親了上去。意識這荒唐的念頭,她慌忙收手,退後兩步,拍著胸口道,[好險好險,莫不是渡陽氣渡上癮了罷?]瞟向[屍五爺]的臉,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五爺,以前只覺得您神武非凡,卻不瞭解為何總有人拿如狼似虎的眼神瞅著您,今兒才發現,原來是臉的原因啊,但以前遮著符紙麼,為啥別人都能看得出來,離得這麼近的我就沒在意?真應了那句貌和神離……]
  她拉拉紮紮說了一大堆話,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個兒自說自話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往是認定僵屍聽不到感受不到,自己說給自己聽也是一種消遣,但眼下情況又有所不同,只是她仍然不敢過早下論斷,於是怯怯問道,[五爺,經年說的話,您知道麼?]屍五爺這時才慢慢直起上身,面色未變,但微扯的唇角怎麼都像是含著一絲笑意,看在經年眼中,更覺驚豔萬分,直呼道,[您在笑,您是在笑?]當下挨上前,抬頭左看右看,注意到他嘴角漸漸深陷的笑渦,經年臉頰湧現出興奮的紅暈,叫道,[您真的在笑!真的啊!]激動難抑之下忍不住攔腰抱了上去,側過臉貼在五爺的胸膛上輕蹭,過了不久,感覺到一雙臂膀輕輕環在背上,並沒有收太緊,松松地圈著,不停地顫抖,經年眼圈一紅,忙閉上眼睛,將臉埋入[屍五爺]胸口,半晌,才吸吸鼻子,低語,[五爺,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倆初遇的情景。]背後的手振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接著道,[有件事,讓我在意了許久,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本不指望能得到答案,不過這會兒,總算可以得償所願了……]
  她抬頭,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將百年的決心和勇氣全聚在一塊兒,一鼓作氣問道,[五爺,您是喜歡您原來的釋陀名天歎,還是喜歡我給您取的俗名五爺?]當年征討魔屍,眾人都知道魔屍乃天尊寺所鎮,卻不清楚其身份,而她曾答允方丈將此事保密,是以不能以[天歎]稱呼,因為他在師兄弟中排行第五,又考慮以年齡來論,他也算是老前輩的級別,出於尊重長者,才喚其[五爺],而編入禦冊的僵屍都會被賜[屍]姓,故而全名為[屍五爺],但經年覺得那個姓根本就是多餘,因此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來叫去。
  [屍五爺]眸光一閃,嘴角微扯,經年又道,[擅自改名兒,沒徵求意見總是不好麼,但稱呼五爺也不錯啊,您是大老爺,經年是小丫頭,我伺候著您,五爺五爺叫得才順嘛,您說是不是?][屍五爺]微微頷首,動作不大,經年卻沒漏看這一眼,當即喜笑顏開,[就知道五爺也喜歡麼,聽了幾百年,也該聽得很習慣了呀。]輕撐手臂離開[屍五爺]的懷抱,不留神踢到腳邊的木桶,忙側彎腰拉住桶邊,不讓水潑倒,[哎呀呀,瞧我,都忘了正事兒了,該打!]說著伸手去解五爺的腰帶,解了一半倏然停手,僵了半天,抬頭訕訕一笑,神色頗為不自在。
  只見她先抓抓後腦,然後捏了捏自己半邊臉頰,吞吞吐吐道,[五……五爺……我看……我看您還是不太方便……經年就照常辦事兒了……您……您別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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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08:35
第二十六章 移形換體(下)
  說完後就見[屍五爺]微微偏過臉,緩緩將眼瞳朝右方移去,似乎還真有那麼點兒尷尬的味兒,把經年看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嘴角一撇,露出個賊兮兮的笑容,[哎呀哎呀,換邊兒想想,現在說好不好意思的,早就沒啥意義啦,反正……]沒接下去說,眼中的困窘早被促狹所取代,正映襯了那句[臉皮拼臉皮,你薄一層我厚三分],雖說[屍五爺]的反應看在旁人眼中恐怕是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但經年畢竟是親近了數百寒暑的老搭檔,就那麼個眼珠轉動的過程,看在她眼中可是百年不遇的奇景。這不就是相對容易相望難,擺明瞭怕羞麼!
  有了這種認知,經年反倒輕鬆了,看來覺得不自在的不光是自己啊,五爺搞不好更難受,說到底,被剝光溜盡,看精光的是他啊。一想到這兒,窘迫難堪一掃而空,偷瞄[屍五爺]半側微垂的臉孔,斜光暈得輪廓愈發柔和,雖然面染血污,但鮮豔的血漬襯著偏青微灰的膚色,竟顯出一種異樣的美感,叫人看得目不轉睛,更令人想做出伸手去摸他下巴的調戲舉動。經年忍下莫名奇妙的衝動,詫異自己居然還有登徒子的心態,當下暗暗佩服老天有眼,沒將她生成男兒身。
  在她七想八想的當兒,手也沒歇著,飛快解下五爺的腰帶,幫他褪盡衣物,嘴巴還嘮叨個不停,[五爺,您放心,不該看的經年決不會看,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您瞧瞧,我閉著眼呢不是……]仰高頭,好讓五爺看清自個兒眯成一條縫的眼睛,但上下睫毛中間的空隙還透著可疑的晶亮。
  她撈過石墩上的綢巾,用水打濕,從上到下,仔細擦拭,一邊擦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還真有那麼幾分樂在其中的悠哉樣兒,可再仔細一瞧,那透著微紅的臉蛋,四下亂飄不知往哪兒擺的眼神,過度用勁,抓個布都能抓到指關節泛白的手,合著這麼一揣摩,就揣摩出這姑娘心裡頭可沒刻意表現出來的那般大方。
  淨身之後,經年將更換了數次的殘水傾倒在井旁的地槽中,水便順著傾斜的凹槽流向天臺邊緣,經由延伸出去的半管木托落入塔下小圓潭內。之後她便為[屍五爺]換上僧袍,並用擰乾的綢布綰起濕發,打理完畢,她退後兩步細細端詳,托著下巴將五爺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反復三五番,滿意地點點頭,[嗯……五爺就是五爺,穿啥都好看……]不穿也好看這句話當然只敢放在心裡念念,沒考慮過要說出來。
  [屍五爺]斜側過身,垂放的雙手緩緩抬起,一上一下環在腰腹間,面色如常,看姿勢卻顯得有些拘謹。經年湊上前,笑眯眯地歪著腦袋看上去,見一縷碎發從綢巾中脫出,掛在額前滴水,順手幫他撩到耳後,頗為感慨地歎道,[唉……記得頭一次見面時,五爺您身披錦瀾袈裟,讓人瞧一眼就曉得您在佛門地位不低啊……當時是怕得沒空閒欣賞,不過事後想想,您那樣子還真是……迷倒三千穩賺不賠啊!]不正不經地讚語令[屍五爺]的唇角又斜挑出不易察覺的弧度,經年自己也覺得這話調侃過了頭,輕咳兩聲繼續道,[隔了這許久又見您穿上僧衣……雖不如以前那麼華麗,但還是閃著經年眼睛哩,唉……大概生就向佛的,骨子裡的聖氣都根深蒂固了吧……不過也好啊,這樣的五爺才是五爺嘛……]說到最後變成了自言自語,意識到這一點,經年忙打住,有些自責有些無奈,畢竟長久下來的相處模式,並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心想,只要以後多和五爺說說話,雖然得不到言語上的回應,但至少知道聽者有心也該滿足了,日子一長,自然會適應。她抬手幫五爺理順衣襟,觸到垂在肩上的發尾,改而順著髮絲輕撫,笑道,[還是現在這樣好,本來也算破戒了,又留了頭髮沾了葷,改了名字,五爺,您這就算還俗了啊!]
  還記得當初剛離開皇城不久,發現[屍五爺]長頭髮時可把她給嚇得不輕,不過隨著時間推移,當她意識到渡入五爺體內的陽氣不會像別的僵屍一般凝滯鬱結,而是能在經脈間互動,那時便悟出是血咒所致的異狀,但[屍五爺]並不會因此轉變成活生生的人,他無法自生陽氣,而要靠經年不斷的供給,才能維持肉身的機能。
  血咒所帶來的異變不僅僅於此,但經此一事,經年心裡多少有了個底,以後再有什麼新發現也見怪不怪。說來也好笑,這麼長時間,除了尋找青龍鏡的下落,就是研究所謂禁術的詛咒,順帶摸索白虎鏡的用法,聽起來挺無聊,實踐起來是困難重重,就算到了今兒個,她還有很多問題沒弄透徹。
  以前計較,是身負責任,心懷愧疚,和[屍五爺]雖親近,到底是她一頭火熱,走了那麼長的路,不免苦寂,眼下心情卻如天地翻轉,知道五爺是心甘情願跟著自個兒浪跡天涯,這對經年而言是比什麼都開心,比什麼都重要的大事兒,至於那些有的沒的,全給拋九霄雲外去了。俗話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對於這句話,此刻經年再贊同不過啦。
  但樂到盡頭總有淚,越是幸福就越害怕失去,雖然白虎鏡被奪,但青龍鏡已尋得下落,二物同入一手,搶起來也方便。但想到搶回來之後將面對的事實,卻不得不讓經年悲上心頭。
  一直以來的奢望成真,一直以來的心願將了,都是圓夢,所產生的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矛盾和對立引出心中的掙扎,私心上,經年寧願選擇帶著[屍五爺]遠走高飛,什麼皇朝爭鬥,形魔亂世,她一概不想管,但要五爺就這般于世間徘徊,不得超脫,經年自問於心何忍。孤獨,嘗過一次就不願再嘗第二次,特別是在體驗過相知相隨的溫暖之後,失去依靠,又該何去何從……
  正當經年想得出神之際,忽感臉頰一涼,抬眼間見[屍五爺]上身微傾,顫抖的手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擱在自己臉側忽上忽下,時觸時離,忙抓住牽引著覆在面上,注意到他的眉心生出兩道淺淺的縱痕,不知是不是自個兒神遊太虛的樣子令他擔心了。經年嘴上不說,心中早已認定那就是擔憂的表現,忍不住笑開了顏,伸手摸上他的眉間,打橫裡來回輕撫,像要將那縱痕的紋路撫平,一邊慢道,[五爺五爺,經年愛沒話找話,愛胡思亂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想得樂陶陶,疏忽了五爺您就是經年的不是咯,我是想說您可以敲我腦瓜子來著,不過……]嘻嘻一笑,盡顯賴皮本色,[我知道您捨不得啊,您這樣,經年會愧疚整年啦,怎樣也得讓我表達一下歉意麼——]說著踮腳嘟嘴,從方才就蠢動的不良居心,這會兒正好借題發揮,說什麼也要將便宜占到徹底。
  上好的嫩豆腐眼見就要入口,經年卻突然停下動作,歎了一口氣,腳跟落回原地,抬手掐了掐勾得發直的脖子,抱怨道,[我承認我個頭小,但這不是根本問題啊……]話音方落就聽見下方傳來噹啷噹啷的聲音,一頓一頓的鏗響是鎖鏈順著石階拖動發出。這響聲越來越大,卻又乍然止住。
  片刻寂靜過後,經年耐不住性子開口,[唉……怎麼不上來?要讓咱做客的請嗎?]只聽來人回道,[不隨意打攪,是正確的待客之道,我可以等,姑娘請繼續。]經年轉了個身,對著上天臺的懸浮口,用手拍拍前額,歎息連連,[唉,唉,我就說你體貼過人,果然是沒說錯,還情姑娘,你再不來,經年不知會做什麼歹事兒呢。]只聽悠揚婉轉之聲再起,[還情自知來得不是時候,本以為時間充足,豈料……是我考慮不周,還望姑娘諒解。]聽她這麼說,經年忙討饒道,[我耍個嘴皮子,你還這麼認真,水用過了,衣服穿好了,還有閑給我動手動腳,還情姑娘,你留的時間夠多,夠充足啦,快上來吧。]說著往入口處走去,走沒兩步,又聽見鐐鎖相擊的金屬聲,就見還情慢慢攀階而至,跨過圍欄,朝這邊走來。
  經年笑道,[還正準備去請姑娘你呢。]還情還以一笑,看向她身後的[屍五爺],微一頷首,經年見狀問道,[上回別時,說日後遇上難事兒就來找你,果然是對著五爺說的,那時候,你就知道五爺有自個兒的意識,也算到日後會發生什麼,對吧?]還情點頭,笑容微斂,[算過,雖不具體,卻知你天劫將臨。]停了一會兒,走近一步,低問,[怪我不明說麼?]
  經年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膀,[說不說不都一樣?反正我還是活蹦亂跳好得很。]還情搖頭道,[不止為此,屍五爺一事,不怪我隱瞞麼?]經年回頭看向身後,退兩步到[屍五爺]身側,挽起他一隻胳膊,見他緩緩偏頭,與之相視一笑,又朝向還情,[私事,外人不好說,況且你有你不便說的理由,怨怪就無理咯,反而要感謝姑娘提點,是經年自己笨,沒聽透罷了。]
  還情聞言悵然一歎,靜立半晌,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經年見她欲言又止,直道,[有什麼話就說吧,少了不相干的人,話好說多了。]先前在房中,經年就發覺她眼神有異,似乎刻意傳達什麼訊息,只礙于盧懷任在場不好說出來,可見事關個人隱私,才要挑個沒有外人在場的時機。
  還情猶豫片刻,開口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如何?遠離塵世,亦或插足禍亂?]經年回得漫不經心,[答應殿下幫他爭位子麼,要說到做到才是。]還情輕笑,笑容中帶著少許不贊同的意味,[承諾,對在意的人才適用,經年,還情是瞭解你的人,你的過往於鳳朝皇室而言,從來不曾存在過,縱然你能記得,但本應作古之人,不該插手後世紛爭。]
  經年哈哈一笑,[說得好,說得是一針見血,說到我心坎兒上去了!]頓了一下,抬眼注視她,[還情姑娘,你說你瞭解我,那我的選擇,就算不明說你也該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問出來,是覺得我這個選擇不妥咯。]還情道,[形魔刑天,非是尋常方式能應對,經年,再有一次,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
  經年一愣,隨即尋思這句話的涵義,聽起來和自己腦中想的大相徑庭,本來和他人無關的事,經年寧願多浪費點兒時間自個兒找答案也不會問人,但還情總是令她倍感親切,對著這個人,許多話不用考慮就能脫口而出,便如此時,她也是沒多想,直接就問,[不是不會死嗎?就算靈蛇護體,但那啥刑天夠狠,一掌下來,確實擊在要害處……]用手按了按胸口,又道,[雖有繃帶纏裹,但我肯定傷口已完全癒合,說起來我的雙手該是肉骨剝離才對,蛇小乖的靈氣還沒多到足以在護心的同時還能促進血肉生長,照理說,這次我是死定了,結果沒死成反而功力大增,難道這不是血咒所造成的麼?]以禁術降服[屍五爺],她的成長隨之停止,至今還維持當初的模樣,由於以前沒遇到過敵手,別說受傷,連磕磕碰碰都顯少有,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生命終結的一天。
  還情清楚她的疑惑從何而來,使用禁術的後果世俗人不知曉,但還情是於塵世間的出世人,對此自然有幾分了然,只是她言語受限,也只能道出與當事人切身相關的真相,[不老與不死天差地別,經年,你歸屬於前者,此番之所以能逃過一劫乃是有人將三世輪回之命予你相續,並非痊癒,而是複生,你明白嗎?]
  經年聽得暗自心驚,困惑不減反增,[照你的意思,我確實是死了一回,然後有人把命給我,我得了人家的命又復活了……哇!是誰這麼挺我,挺到賠命也甘願?]末了的一句感言是不可置信的唏噓,除了[屍五爺],以命換命的交情,經年自認還沒碰上過。
  還情見她狐疑的眼神便知道自己這番話無法取信於人,但她仍道,[經年,信與不信,在你自己,還情只說事實,你功力提升,也是由於三世加成的修為。]經年低頭沉思,低喃道,[那說什麼靈力相互,根本沒關係麼……]她說的很小聲,還情聽見後當即更正道,[關係匪淺,若不是靈蛇護住你的心脈,即便由我渡命,要你重生,還需等上半載,你的肉身能及時復原,它功不可沒。]
  經年自說自話被旁人聽到,乾笑著撓撓耳根子,打起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可惜蛇小乖正跑到周公那兒觀棋,要不然……我鐵定要好好摟它抱它親它揉它來表達自個兒的感激之情。]她胡言亂語純粹是在說笑,還情微微蹙了下眉頭,對她的口無遮攔雖不甚贊同卻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當沒聽見,將話題拉回正事上,[經年,禁術乃為天用,凡人使之終將落得三界不容,死後魂飛魄散,再無往生機會。]見經年似有疑問,以眼神制止她開口,繼續往下說,[初見你時,我以閻王碑相對,正是施法固住你的心魂,可在你喪命的同時將魂魄收納體內,但這只是暫緩之策,此法限時,若無命相渡,三日後,仍改變不了形銷魂滅的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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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09:40
續 第二十六章
聽她這麼說,經年頓覺豁然開朗,就說感覺那小石碑有異嘛,像被一雙無形的眼睛攝去心魂原來是這麼個原因。聽還情說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身凜然正氣,眼神絕無半點虛假欺騙之意,其中雖有難解之處,還真叫人不得不信。經年正要開口,忽覺肩上一沉,轉頭見是[屍五爺]將手搭上來,掌心的熱度順著肩頭傳到心窩子裡,經年知道他在為自己擔憂,投去一個安慰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偏頭又看向還情,[後面的事咱先不提,姑娘,經年倒是對你的來歷緊好奇,還有,那個把命給我的大恩人到底是誰?我認識這麼個人麼?]
  還情不答,緩緩閉上眼睛,經年笑問,[哦……看來這是不能說的事兒了?]還情低語,[抱歉。]語氣中含著愧疚。經年倒是不以為意,舉手伸了個懶腰,暢聲道,[哎——咱先下去吧,腿都站麻啦!]見還情神色間略有遲疑,寬慰道,[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這條命經年寶貝著呐!有什麼話,下面坐著談,正好我還有事兒沒弄清楚。]這時,原本一直達放在肩頭的手抖了一下,經年偏頭,見[屍五爺]眼光一閃,不覺有些詫異,低問,[五爺在意?]想了想,突然拳頭敲掌心,恍然大悟,[是哦,到底是您的後輩嘛,那就更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才成。]
  經年早窺出盧懷任的身手出自少林,他曾說過陳木是少林弟子,所以一開始,她認為那些招式是透過行頭悟出來的,可是早前宮內亂鬥,盧懷任與陳木配合使的[伏魔雙羅陣]正是少林天尊寺獨門絕學,不是靠悟能隨便悟得出的,再看他手法純熟,雙方合作無間,當下篤定此人師承天尊寺,不算五爺的後輩算什麼?當然,陳木變刑天是她始料未及,看盧懷任對陳木的態度也不單純是對行頭的看重,這其中的道道兒就得看接下來他肯不肯吐實了。
  經年拉著還情一塊兒下天臺,[屍五爺]緊隨其後,回到禪房後,看到盧懷任背朝門口,呆站在圓桌後面,連推門聲都沒注意到,不知在想些什麼。經年還沒跨過門檻,先招呼出聲,[盧大哥!]這聲喊得特別響亮,撓是神遊太虛也得給招回魂兒來。盧懷任全身一震,似乎被驚了一下,忙轉過身來,見是經年,馬上堆起滿面笑容,[你來啦,小妹子。]
  待還情進房後,經年牽著[屍五爺]的手跟進來,拖帳凳子先伺候五爺坐定,自己則站在他身後,兩手搭在肩頭時不時捏兩下。盧懷任見經年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那眼神像是要將人穿透一般,看得他渾身發毛,不敢迎視,只側過臉,苦笑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有話要問,直說吧,甭拿肉販瞧豬的眼神瞧我,那個慌呐!]
  他說得直白經年也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盧大哥,經年想知道那陳木真實的身份,他是你的行頭,怎又成了啥勞什子刑天?]盧懷任揉揉眉心,走兩步坐到桌前,長歎一聲,[哎,妹子,要說那什麼刑不刑天的我壓根兒不曉得是咋回事兒,你信不信?]經年一口道,[信!]只因他眼神真摯,決不是信口雌黃。
  盧懷任見她不帶絲毫遲疑,一個[信]字,值得以多年埋藏心底的秘密交換,盧懷任支肘撐桌,垂眼沉思半晌,複又望向經年,以徵詢的口吻道,[刑天我是不懂,但仁兄卻是我的至交……這其中過往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妹子,你想聽嗎?]經年點點頭,[願聞其詳。]
  只聽他又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講述,[十餘年前,少林天尊寺招收俗家弟子,各方有志之士聞風而動,出身武學世家的陳木自然要把握機會,於是他辭別親人,獨自一人南下,旅途中,偶遇圍著同樣目的出行的盧懷任,兩人年紀相仿,一見如故,遂而結為好友,並肩同行。陳木自幼學的是拳腳工夫,而盧懷任不僅武功過硬,刀劍雙修,還精通奇門數術,五花八門樣樣都會,陳木無武不歡,總纏著好友問東問西,恨不得將其一身絕學統統收攬到自己身上。]
  聽到這裡,經年附在[屍五爺]耳邊低語,[武癡啊,和您一樣哎,五爺。][屍五爺]嘴角微牽,隱隱聽見候間呵氣的悶聲。
  盧懷任接著道,[陳木是獨子,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頭一次離家遠行,人情世故,什麼也不懂,只道是朋友就該毫無保留,卻不知索求他人之能是蠻橫無理的行為,好在盧懷任不介意,向來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不僅滿足陳木旺盛的求知欲,更不吝於傳授自身本領。]
  經年心道,[這種朋友還真是難得。]雖對敘述的角度甚感不解,卻不願在此時插話打斷,只靜靜聽他講下去,[盧懷任每授一招,陳木便潛心鑽研,白天趕路時揣摩心法要訣,夜晚入宿後便自行修習,由盧懷任從旁指點,直到掌握透徹再傳授下一招,如此這般,一路下來,令陳木受益匪淺。然而,天尊寺的入門試練,卻只得陳木一人跨過門檻,盧懷任被拒之門外。]
  經年微皺眉頭,覺得他說的和現在的情況差別太大,如果沒有入寺,又怎會將少林絕學練出相當火候?
  盧懷任看了她一眼,莞爾微笑,接著說道,[陳木難得交上如此摯友,兩人相處時日雖不多,但盧懷任的悉心教導,關懷入微令陳木萬般不舍,再則他雖然入得寺門,卻生性好武,盧懷任學藝廣博,他只學到九牛一毛,哪肯在這時放人。然天尊寺大門不肯多敞一寸,數度求情未果,眼見盧懷任就要離開,陳木竟再提無理要求,希望盧懷任暫住寺外旅店,繼續授藝。這種強人所難的事盧懷任自然一口拒絕。豈料陳木提議以武易武,以少林不外傳的武學和經書心法作為交換的籌碼,終是挽留住決意要走的盧懷任。天尊寺對俗家弟子的要求較為寬容,並不強迫入住寺廟,於是陳木請人在附近林中搭了間木屋,與盧懷任同吃同住,白天進寺修行,晚上回來與好友切磋共進,生活簡單卻不乏味。]
  經年不覺好笑,什麼時候入佛門成了逛廟會,說進就進說出就出,以前可沒這麼隨便,她在寺內修習期間,規矩可是多到人一個頭兩個大,別說不准許私自出寺門,連寺院內也不是哪裡都能去的。看來歷盡百年洗禮,把天尊寺的招牌也給洗得褪了色,想當初,她能進寺還得靠聖皇保薦,畢竟身份特殊,可寺院名牌裡沒留她的名字啊,連半個門徒都算不上。現在倒好,隨便什麼人,進去學點兒皮毛都是俗家子弟,天尊寺啥時候變成學堂了?
  正自心裡譏諷之際,突然瞟見[屍五爺]平攤在桌上的手緩緩屈指,經年心中一動,一手順著他的背脊輕撫,安慰細語,[新舊交替,一代換過一代,五爺,您還能強求什麼呢?]
  [屍五爺]左手食指中指輕跳,叩擊桌面發出兩聲輕響,盧懷任不明所以地望過來,見經年面色如常才又繼續往下說,[如此過了三年,陳木思念親人,遂爾請休一個月,攜同盧懷任回北境探親,哪知,昔日璃瓦碩磚的宅第竟成一片殘垣,碎石中數十餘屍體已腐得面目全非……]說到這裡竟聲帶哽咽,又憋出幾個字,卻怎也接不下去。
  經年見他動情至此,更是疑惑,明明在說陳木的家人,但看他的反應,倒象死的是自個兒的至親,做朋友做到這份上也著實夠了。盧懷任不知她的心思,一徑兒沉浸在自己的思潮裡,雙眼流露出的恐懼與茫然失措,像那淒慘的一幕不是腦中的回憶,而是真真切切就發生在眼前般,看得經年也不覺揪起心來。
  只見他面容倏爾從感傷變為僵木,一向高昂粗獷的嗓音猶如墜入冰窟,[曝屍多日,無人過問,屍身未著寸縷,皮肉潰爛見骨,陳木竟然連爹娘都識不清,只能一具一具將全部屍體搬到墳場,一個坑接著一個坑,挖到十指血肉沫糊上不自知,直到將親人遺體掩埋,陳木才又折回鎮上。屍身上的刀痕足見這飛來橫禍乃是人為,他想知道是誰這麼殘忍,連未滿三歲的幼童也不放過!然而眾人對他避若蛇蠍,沒人願靠近,他在街巷中奔走,滿身惡臭,四處捉人,逮著便問,是誰殺的?是誰殺的!?]盧懷任拍案直起,最後兩句破喉嘶吼而出。
  經年看他如此激動,不禁出聲勸慰,[盧大哥,你說累了,先歇歇吧。]還情翻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推過去。
  盧懷任恍若不聞,視若無睹,逕自說道,[可是沒人答他,散得散,跑得跑,下雨了,陳木只覺得雨水冰涼,打在身上疼痛難當,他感到有一股怒氣勃然而發,甚至想將四散奔逃的人抓到身前撕碎,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後頸一麻,失去了知覺。]
  經年低道,[砍得是時候……]放在[屍五爺]肩上的手不自覺抓緊。
  盧懷任停了停,坐回椅子上,雙眼直登登地盯著桌面,眨都不眨一下,[等到他醒過來,已身在距城鎮十裡之外的野店裡,盧懷任就坐在床頭看顧,見他睜眼也不說多餘的安慰話,只將自己所瞭解到情況一一相告,原來安置好陳木後,盧懷任隻身回鎮打探,由於他是外地客,許多人並不知道他和陳木的關係,也樂於透露,加上茶館露天攤上的閒言碎語,很快便尋出製造這一起滅門血案的惡徒,正是近來在北方新崛起的盜匪團夥,專門針對財粗勢大的武學世家出手,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搶劫,肆無忌憚,不將宅內所有人殺盡決不罷手,行兇過後搗毀宅所,明目張膽地張貼封條,若有人膽敢收屍便會成為他們下一個目標。至血洗陳宅,北境已有三處府邸遭難,而陳木遠在南境深林,半點風聲沒聽到,如果趕早點兒……爹娘至少……能少受幾日風吹日曬之苦……]
  經年見他雙手緊握成拳,全身不住劇烈顫抖,忍不住插話,[那些個惡党沒人管麼?就放任他們到處撒野?]
  盧懷任一拳捶向桌子,只把託盤杯碟震得鐺鐺響,他手邊的杯子被震倒,茶水翻潑出來,濺得滿桌子都是。還情不動聲色地將茶杯放回託盤中,伸手用衣袖拭去茶水。經年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而盧懷任卻是渾然忘我,瞠目怒視,只看見過去看不見眼前。
  只見他偏頭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誰能管?誰敢管?一連拆了北境三大府的招牌,上門尋仇,路見不平討公道的,都被宰了扒光衣服掛在城頭示眾,別說平常老百姓貪生怕死,連官府還不都裝孬!別人的命哪有自個兒的寶貝,死了還不就死了,只怨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再開口時激昂的語調又平靜不少,但經年卻覺著那是一種壓抑到極點的憤怒。
  只聽他悶聲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既然知道仇家是誰,哪有坐以待斃的道理,陳木復仇心切,忘了自己身在佛門,不能妄開殺戒,一怒之下,沖上盜匪聚夥的山寨,盧懷任提議暗中觀察之後再以偷襲手法先擒賊王,而自恃光明磊落的陳木卻執意選擇正面衝突,他自以為根基牢,本事過硬,卻沒想過一山更比一山高,賊窩裡臥虎藏龍,個個都是一流好手,以多敵寡,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可謂占盡天時地利,盧懷任和陳木哪能討到便宜?被打得是遍體鱗傷,險險脫圍,藏到一處山洞中。盧懷任雖傷重,卻都是皮外傷,於性命無礙,但陳木則被掌力震到內腑,自覺命不久矣,只是心中不甘,怕是死不瞑目,想起盧懷任懂得禦屍的門道,請求他將自己的屍體當作行頭,等待報仇血恨的時機,決意化為僵屍也要親自手刃仇人,盧懷任一口應允,他便含笑而終……當他再度恢復意識之時,眼甫睜開,頭腦還一片渾渾噩噩,就看到一人平躺在地上,那樣貌,那衣服,竟是自己!而這活過來的陳木不知怎的竟跑到盧懷任身體裡去了!]
  經年雖早料出幾分,此時聽他自個兒講出來還是低低驚呼了一聲。
  盧懷任攤開手掌放在桌上,呐呐低言,[乍遇此變故,他一時手足無措,去探自己的身子,已然鼻息全無,旁邊攤著一本老舊的冊子,他順手拾起來翻看,卻驚異地發現,裡邊兒記載著失傳的封魂禁術,這才瞭解到並不是每個人死後都能化作僵屍,而盧懷任為了完成他的囑託不惜冒險用此術禁錮本該散離的魂魄,那冊中留有如何施用封魂術的方法,也有警言忠告欲失此術者一旦失敗,必受天罰,施術者的原魂入受術者的死體為屍,同時施術者的活體吸納死者亡魂,即是與被施禁術的人生死互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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