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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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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29:59
續 第七章
帳幕後琴箏撩弦,絲竹共鳴,正齊奏一曲[皖山月],幽靜舒緩,柔中帶淒,盡訴小女兒家千回百折的心思。那女伶頭盤高髻,身著杏黃曳地長裙,肩披素色紗圍,隨著曲調高低起伏變換身姿,拂手扭腰之時帶動衣袖飄飄,看得底下一眾如癡如醉。經年靠在座椅背上,手抓鹽漬梅條往嘴裡塞,吃得嘖嘖有聲,看得也津津有味,情動之處還和其他看客一道鼓掌叫好,就這麼消磨時光。兩三曲下來,她看窗外天色昏暗,正想喚夥計來點飯菜,就聽見酒樓門外傳來兩聲馬嘶,接著一書生扮相的人急匆匆跨進門檻,回身對外面叫道,[你幹嗎總跟著我!?]那聲音耳熟得很,經年看過去,只見那人氣哼哼地轉過頭來,白麵清秀,正是諸葛守。然後聽到門外有人應聲,[說跟倒不如說結伴同行!]高喉嚨大嗓門兒的,緊接著邁了進來,體型壯碩,生著一張豪放的北方男兒面孔,身穿灰色武炮,腰間束了條黑帶子,身後跟跳著個面貼符紙的傢伙,經年頗有些驚訝,因為那不是別人,正是在梅嶺鎮請她大吃一頓的盧懷任。這兩人怎會兜在一塊兒去了?
  [誰跟你結伴同行!這幾日下來沒纏夠……唉……你!]諸葛守邊說話便往裡走,頭一偏,正好與經年的眼神對上了,愣了一愣,當即如一陣旋風,卷到圓桌前低頭怒目瞪向她。經年當沒瞧見那幅討債鬼的神情,悠悠哉哉抬起右手,滿面笑容地招呼道,[喲!道爺,才幾日沒見,您老改行當秀才啦?]諸葛守看她手上抓著梅子,蹺著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又聽她開口嘲弄,只慪得牙癢癢,也虧得他修養極好,縱使憋出內傷也不願在這一干人注目之下當場與她叫板,只冷冷[哼]了一聲,[姑娘倒是享受得很,別說改行這事,就是貧道昏死在冷風中被人剝皮拆骨了也與姑娘無關!]經年知道他在計較那夜的事,放他在地上趴了一宿確實不夠江湖義氣,但好歹確認了他沒事兒才離開,再說沒了寒氣,這氣候很適合露天夜宿數星星,又有落花美景相伴,還虧啥呢?這麼一想,愧疚感頓時掃光光。
  [道爺,拿了銀子該高興才是,經年可很講道上規矩,分文未取啊,怎麼你還一臉委屈呢?來來來,先坐下喝口茶吧!]說著放下梅子,把茶壺提起來托到他面前晃蕩。諸葛守揮手格開,正要說話,從後面跟過來的盧懷任已看到了經年,搶上幾步驚喜道,[是你啊,小妹子!]經年站起身,笑得眉眼彎彎,應道,[盧大哥,真開心能碰上您,快請坐!]招呼夥計又抬來兩張椅子,盧懷任也不客氣,拉了椅子就挨近了坐,諸葛守卻還氣哼哼地站在經年面前。
  [道爺,有什麼話咱們坐下慢慢聊不遲,您不會只趕來找經年興師問罪的吧?]經年攤手朝桌對面擺了擺,坐下來繼續吃梅子,還很好心地遞了一顆上去,諸葛守睇了梅子一眼,頭一撇,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經年轉而把手伸到盧懷任身前,[盧大哥,要不要來一個?好吃得很。]盧懷任接了丟嘴裡,被酸味沖得皺緊了眉,一會兒才展顏笑道,[看來大男人就是吃不慣這酸果蜜餞的。]經年笑笑沒接話,看向兀自喝茶的諸葛守,問,[盧大哥,你怎麼和他……一道兒?]盧懷任也斜眼看過去,[我有些事想找這小道問問,但他愣說不知道,喝!我就不信套不出個話來……喏,就這麼杠上了!]經年沒吱聲,用膝蓋想也知道盧懷任要問的是啥事——一夜之間,梅花盡落,萬瓣叢下,埋一道士,手上還拿著劍,地上還留著坑……怎麼看也是一番激戰後的成果,想問清楚的不只一人吧。
  諸葛守托著下巴,細長眼眯著掃過來,嘴角一挑,[貧道說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與其問我不如去問經年小姑娘,對吧?]怎麼聽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氣,末了還不忘加一句,[這姑娘那晚還是打頭陣進去的,不問她問誰?]盧懷任先是瞪大了眼,張著嘴半晌最後冒出話來,[小妹子!你太不夠意思啦!竟然給大哥灌迷湯,不是說了甭上去麼!?]經年雙手合十,訕訕笑著,[對不住了,盧大哥,經年可真好奇得緊了,下次再也不敢啦!]停了停,眼角瞟到諸葛守不以為然的表情,接道,[可我啥都沒瞧見,就見那道爺自個兒舞劍舞得來勁,那揚起來的風把地削得坑坑窪窪的,我躲在樹後面都被風刮得臉生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結果這一停,連人也跟著倒下去了!我不知道出什麼事了,心裡害怕就趕緊跑了回去!]諸葛守聽她胡掰亂造,氣不打一處來,豁地起身才剛說了個[你]字就被截了話茬。
  [道爺,我知道您氣經年不講道義,也不瞧瞧你就先開溜,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個小女子計較啦!]經年加重語氣,眼神裡夾著警告射向諸葛守,瞪得他沒來由地心裡直打突,呆站半天,最後還是坐了下來什麼話也沒說的情況。
  盧懷任看了看經年又看了看諸葛守,來回兩番,遂而笑道,[難得和小妹子遇上,咱就先不談那些有的沒的,都沒吃晚飯吧,來!我一併請咯!]揮手招來夥計,上了一桌葷素兼備,色香味美的佳餚,素的幾盤全叫擺在諸葛守那一邊。
  經年被招呼著吃了幾口,見諸葛守不動筷子,道,[道爺不吃是嫌棄這兒飯菜不好嗎?]諸葛守瞪了她一眼,看著面前幾道素食,想別人對自個兒顧慮得周到,怎好再端架子?便拿起筷子夾最近的菜進碗裡。經年看他細嚼慢嚥,笑著問,[道士茹素,可沒說秀才也不能吃葷的,道爺,您不是改行了麼?]這時諸葛守氣也消了不少,聽出她話裡帶刺也不屑與之耍嘴皮子,淡道,[什麼改行?袍子破了總不好一直穿著,待貧道路過道觀寺再求一件即可。]經年吐了吐舌頭,不再出言逗弄,邊吃邊與盧懷任話家常,從自家身世說到地方風情,東拉西扯,無話不談。聊到老本行時,盧懷任很自豪地站起來拍拍行頭的肩膀,道,[這傢伙叫陳木,生前是個少林弟子,跟了我十來年,功夫沒話說,打有了他,別的我都看不上眼!]經年湊上前左瞧右瞧,仰頭拱手,[陳木大爺,經年這廂有禮了!]說得做得有板有眼,逗得盧懷任直發笑。諸葛守也禁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僵屍過了十來年還能用嗎?]據他所知,僵屍雖不若尋常屍體易腐,但日子一久,難保不魂魄離體,屍官通常一具行頭用不過五年。
  盧懷任喝酒沖下滿口燒肉,[小道士有所不知,用的時間越長,好使的言咒越多,咱這個,已經能使三百多句言咒了!]言咒即語咒,屍官要僵屍作某些動作的時候必須先貼上符紙,上面寫著與要求相應的符字。大部分屍官習慣攜帶多份不同的咒符,按需更換,也有一些喜歡用水筆劃空符,一來節省紙張,二來避免換符時的危險。但凡符咒,需經由口念方能生效,同樣的咒用得時間長了會直接作用於肉軀之上,即便不貼相應的符,只要說出來便可奏效。這事諸葛守倒也知曉一二,但哪怕言咒再靈,也阻不住天光對魂魄的影響,肉身一旦衰竭,僵屍化腐,怎也不經用了,可看陳木卻又不似那般,所以他仍是困惑不解,[十來年都能保持原樣麼?差點的一兩年就要進土了,再好也熬不過七八年吧?][你說的也沒錯,所以我才用辰砂(最好的朱砂)塗在他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封了七竅出入口,鎮住心魂,這一來再過個二三十年都不成問題!]盧懷任哈哈一笑,說得漫不經心,但諸葛守卻知道這封魂之法乃逆天邪術,行書上記載,世間禁術有三,一為血禁術,二為封魂術,三為奇經術,此封魂術困天靈,倒行逆施,為人所不能為之,必遭罪災。雖無文獻記載將遭受何種罪災,此中虛實難料,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屍官也好,道士也罷,哪怕是那些三教九流也都不願去觸那個黴頭,不知這盧懷任是不信,還是不怕,這禁術也不是什麼人都懂得使,不知他說得是真是假,只自心下暗歎一聲,也不便再多問。
  盧懷任說完話又接連喝下好幾杯熱酒進肚,額上滲出一層密汗,抬眼看向經年身後,[小妹子,你那行頭是怎麼跟著的?看起來不好應付啊!]經年正夾了一大塊肉送到嘴邊,一聽他這麼問,當下把肉落碗裡,回身拉住[屍五爺]的手,[五爺啊,是我家傳家寶貝!][怎麼說?]盧懷任倒訝異,僵屍怎麼就成了傳家寶貝。
  [五爺是上輩傳下來的,十五歲那年跟了我……]經年捧著[屍五爺]的手放在臉頰邊上。
  盧懷任想她也就剛剛及笄,外表上倒顯得比實際年齡稚氣,也就是說[屍五爺]到她手上不過一年半載,對她的說辭將信將疑,[上輩傳下來的……那……少說也有百年了吧……怎麼……怎麼……]說著說著,乍然變色道,[難道也是用了封魂術!?]經年嘻嘻一笑,放開[屍五爺]的手,[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經年沒用什麼封魂術來著。]盧懷任呼了口氣,低頭看酒杯裡的倒影,沉默半晌,又問道,[小妹子到這城裡來不會是偶然路過吧?][盧大哥,這回不打馬虎眼,經年是聽了放榜懸賞的事,想到那荒山宅子裡探個究竟。]本來吃飽喝足坐著快睡著的諸葛守聽到她這話登時挺直了身子。盧懷任食指撓撓太陽穴,[小妹子,這回不會又只為了好奇吧?]經年點了點頭,[當然好奇啦,還有高賞金,夠買塊地安穩過日子的了,盧大哥,你也想去是不?我不拿多,您分我兩成就夠了!]盧懷任噗嗤出聲來,忙一手掩嘴悶笑了會兒才道,[小妹子想要賞金有何難,大哥全給你都成。]那邊諸葛守涼涼插口,[別忘了貧道的一份兒。]另二人均是一愣,隨即笑作一團。一頓飯吃得倒也開懷。付了帳後三人找同一家客棧投宿,約好隔日中午一起上山便各自進了房。
  經年剛清點好細軟還來不及坐下,門板就被扣響了,她歎了口氣走過去,門一拉開就見諸葛守滿臉陰鬱地站在門口,那臉色說多臭有多臭,[道爺,這麼晚了,恕經年不便招待你進房觀賞啊。]諸葛守用力閉了閉眼睛,握緊的拳頭捏起鬆開捏起鬆開,最後壓著嗓子低喝一聲,[出來!]經年聳了聳肩膀,[道爺您是來找經年幹架的麼?何必呢?不怕別人說你以大欺小嗎?]說著還眨了眨眼睛,純然一副無辜可憐的模樣,換作別人早被這樣子勾出了潛藏的父慈母愛,可諸葛守此刻只想掐住她的小脖子狠狠吼一通,只見他扯出一絲笑容,軟聲軟語道,[姑娘,貧道只是想找你請教些事情,可否移動尊腳跟貧道出去談談?]經年搓搓手臂,也回以天真的笑容,[道爺,您不就想問那夜的事,經年就在這告訴你得了,其實經年啥都沒看到,你被那靈蛇掃昏後我當然是自個兒保命重要,所以一路逃了出去,我想隔天進嶺的人多著呐,就不勞我再跑一趟幫你收屍了……]她說得越多諸葛守臉色越難看,經年盯緊他兩隻拳頭,免得一個衝動就招呼到自己臉上,[您這不活得好好的?還拿了大筆銀子,經年沒虧你什麼呀!]諸葛守抬手一拳捶在門框上,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子分文未取!]說完轉身朝自己房間走過去。
  經年倚在門板上,看著木框上的拳印,吹了聲口哨,[道爺,您老果真不簡單呀。]
  夜風呼嘯,月亮被薄雲遮得若隱若現,家家戶戶早已熄燈入睡,偶見晚至的旅人三兩個尋覓客店夜宿。一家客棧大門被人從裡推開,白衣公子輕悄悄走出店外,月光朦朧,照在臉上還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只見那人順著街道往城外走,出了城門一直走到鯉女江邊,尋了偏離碼頭的一處,從袖口抽出個細長條的東西,又自腰帶裡掏出火石,在地上[鏗鏗]擦了幾下,擦出火花,照著長條頭一點,那長條竟燃了起來,待燃了近一半,他將其立在地上,退後兩步,只聽那裡面[茲茲]作響,咻地竄出一道黃光直上雲端,原來是支沖天炮竹,也就只噴了一發便熄了火。那白衣公子從懷裡摸出一根煙杆子,火石打著了煙草,蹲在地上吸將起來,幾番吞雲吐霧之後,彈彈煙杆,咕噥道,[一天抽這麼兩口,難挨啊……]抬頭看看天,正想起身,就覺身子一降,頸後像被鐵鉗卡住似的。
  [後頸的傷還沒好是吧?]熟悉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他剛想回頭,才一動,頸骨上就傳來一陣劇痛,只聽那聲音又道,[不想脖子被擰斷就乖乖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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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31:22
第八章 意外來客

  雲霧飄移,遮得月光忽明忽暗,那白衣公子不敢轉頭,眼珠側瞟看跨在兩邊的藍袍衫褲便知自己受制於何人,當下哼笑一聲,[貧道不過偷閒放個煙火,用得著這般厚待麼?]原來那公子竟是諸葛守。
  [放煙火?]經年走幾步撿起地上的空炮殼,舉手對著月光看了個遍,又走到諸葛守身側蹲下,把炮殼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這一發煙火……怎麼看都像是通風報訊的信子,還有……]抽出他手裡捏著的煙杆湊到鼻前聞了聞,隨手擱在腳邊上,抱膝偏頭笑起來,[道爺您是個煙鬼子啊,真不曉得道士的那些清修戒律是怎麼定的。]諸葛守暫態紅了臉,默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反問,[有……有……有哪條規矩說道士不能抽煙?]經年[喔]了一聲,支起手肘托下巴,[那就是經年孤陋寡聞了,不過,道爺,您幹嘛一直跟著我?]諸葛守聞言[呸]地吐了口唾沫,[誰跟著你!?不過給姓盧的一路纏過來,又湊巧碰上你而已!][嗯……是湊巧嗎?從富貴城到梅嶺鎮一路湊巧到這兒?][什麼富貴城?貧道不知道,要不是因為太虛八卦感應到陰氣也不會倒楣地碰上你!]經年呵呵一笑,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我是為了你才選條偏僻的山路走,好讓你出來得順順當當,省得在人後東躲西藏,怎麼?你不是從城裡跟到城外的麼?道!爺!或者我該叫你守山師傅?]聽到最後四個字時諸葛守如遭重擊,臉色突變,豆大的汗珠從額際順著臉頰滑落,雙唇幾次開合後,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說是發現你跟蹤,還是發現你的身份?]經年欣賞他青白交錯的臉色,樂呵呵的面容顯出此刻心情十分愉悅,只見她站起身繞著諸葛守邊走邊道,[道爺您變聲的功夫一流,剛開始經年只道你跟在身後,誰會把小道士和個老頭兒想在一塊兒?要怪就怪你煙癮難戒,身周總飄著股煙草味兒,那味兒就跟我當日送公子屍上墳山時在茅屋口子聞到的一樣。好好一個少年人何苦跑去沖爺們兒呢?所以我猜那守山的原來確是一位老師傅,你中途頂位又不好叫人發現才憋出那副腔調,道爺,您倒說說我猜准了幾成啊?]諸葛守哼了一聲,面色恢復冷沉,開口道,[一半對一半,那守山師傅年歲是不小,但貧道又何需憋老聲,那日同你說話之人的確是那老先生,只不過茅草屋中非他一人罷了。]經年頗有些訝異,那日她從茅屋口子朝裡面看,雖然沒看清楚,但肯定是有人,只是沒料到竟有兩人在裡面,也就是說,同她講話的是老師傅,在裡面抽煙鬥的是諸葛守?當時她只覺得那老師傅抽煙鬥沒啥不對勁,看來還是給尋常見聞擺了一道。
  [好吧,道爺,就當經年只猜對五成,且不問你跑那茅屋裡作甚,我只想知道你一路跟著我要幹什麼?是誰讓你這麼做的?]諸葛守別開眼看著地上,雙唇緊閉,一聲不吭。經年看他一副蚌不打死不張口的模樣,繞了一圈走到他身後不遠處,目露寒光,[本來我見你沒什麼惡意,跟也就跟罷,但若任你放火信,難保日後不招來麻煩,你既不肯吐實,我便在此了結你算了!五爺!!]她大喝一聲,[屍五爺]即刻抬起另一手,四指併攏呈手刀狀就朝諸葛守的後心刺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江堤下急竄而至,揮臂擋開[屍五爺]的直刺,翻掌上擊扣住諸葛守頸項的手,[屍五爺]收手與他拆了幾招,很快便退到經年身後。那黑影立在諸葛守身前,一身黑衣武袍,兜頭蒙了塊黑紗布罩,將面容遮了個嚴嚴實實。
  [玄影!?是你!] 經年愣了愣,看向癱坐在他身後的諸葛守,[他是殿下的人?]玄影微點頭,雙手抱拳行了個禮,[諸葛大人奉命行事,還請穆禦官手下留情。]聲音破嘶沙啞,像被礫石磨過一般,聽在耳中叫人全身像被砂子擦過般難受。
  經年皺眉道,[你既在此,怎麼不見殿下……他沒與你同行?]出了碼頭後便察覺被人給盯上了,沒想到會是玄影,他比諸葛守來得更早,一直躲在暗處,她既見不到人也不便輕舉妄動,心下認定是被道士招來的同夥……也確實如此沒錯,但諸葛守尚好應付,玄影卻是個棘手人物,眼下還不確定他們是敵是友,經年不敢放鬆戒備。
  [殿下現在州縣太爺府中夜宿。]玄影口氣恭敬,沒有半分與她為難的跡象,經年稍稍安下心來,見諸葛守從地上爬起來,笑道,[道爺,冒犯了。]她並沒打算取人性命,只是想嚇他一嚇,方才就是玄影不現身她也會及時令[屍五爺]停手。
  諸葛守[哼]了一聲,不理會她,想裝出清高的姿態,無奈雙腿發麻,只得拉住玄影一條手臂維持平衡。
  經年把眼光移到玄影身上,[殿下來拿我回朝問罪的是嗎?]玄影不發一言,經年偏頭悶笑,[算了,問你也是白問,現下要如何?捉我去殿下那兒麼?][玄影不敢。]玄影后退一步, [玄影受殿下之托暗中保護穆禦官與諸葛大人,僅此而已。][哼……我用得著你來保護?管好那道士便得了!]經年拂袖往城門走去,慣常嬉笑的面孔換上不悅的神色,走了沒多遠又頓步,回身看向玄影,[跟我回客棧,找間房歇息!]玄影抬起頭,沉默良久,低道,[穆禦官的好意玄影心領了。]經年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說,輕喃了聲[是嗎]便頭也不回地領著[屍五爺]進城去了。
  這時諸葛守才開口,[玄影護衛,你和她交清很好麼?看她挺關心你的。][這是玄影的福分。]玄影淡淡應聲,嘶啞的嗓音夾著莫名的情緒,合著江風,竟讓人覺得有股說不清的淒涼。
  ???
  次日中午,諸葛守等三人徒步往東門外的荒山去了,山路崎嶇不平,雜草叢生,花了近一個半時辰才爬到山頂平坡處,順著坡路又走了約盞茶的工夫便看到那大宅子,規模相當宏偉,只是磚石破損,朱漆褪色,被歲月洗去原有的光彩。
  [這宅子住的可是三朝重臣……]諸葛守低歎,望著門頭幾個大字——[鎮南將軍府],心中莫名惆悵,那本該是金光閃閃的牌匾,此刻卻蒙了厚厚一層灰,就算被陽光直射也找不回昔日的耀眼奪目。
  經年走到門前伸手輕輕一推,門[吱嘎]一聲開了條縫,她見沒落拴便順勢推開,在一旁的盧懷任見她想也不想就要往裡面跨,忙攔上去道,[且慢!小妹子!都說這宅子有怪,進去的人都傷著出來,還不知道自個兒是怎麼傷的,咱們還是小心為妙。]經年把剛跨進門檻的腳收回來,往屋簷上望望,又把頭探進門裡左右掃視一周,[經年沒覺得這兒有什麼怪的啊。]諸葛守走過來,也跟著朝裡看,[貧道也沒感覺到有什麼怪的地方。]太虛八卦也沒反應,到底那些進去的人遇到啥了?
  [進去看看吧,除死無大事麼!]經年率先跳了進去,[屍五爺]緊隨其後,接下來是諸葛守,他只想了一想便也邁了進去,盧懷任[喂]了兩聲,見沒人回頭,歎了口氣,最後只得帶陳木跟上前。 三人順著石道往裡,腳下盡是碎石草屑,兩邊的草叢像剛被人翻過般,泥土濺得到處都是,在入前廳的石階上攔路擺著座一人多高的大銅鏡,鏡面正對大門,鏡框上鑲著三顆玉珠,其中一顆上插著幾支吹針般的暗器。經年摸摸銅鏡表面,上下打量一番,[難不成這就是大夥兒口中無所不能的鏡子?]說罷重重歎了口氣。諸葛守繞到鏡後,托起下巴,不解道,[擺面鏡子在這兒做什麼?有什麼特殊意義麼?]這時盧懷任也已趕了上來,一見那銅鏡便呼了聲,[迷魂鏡?]諸葛守聽他叫出銅鏡名號,從鏡後探出個腦袋,問,[什麼迷魂鏡?]盧懷任笑起來,[咱作屍官的豈有不知這玩意兒的道理?是吧?小妹子?]他瞥了一眼經年,見她點頭才又繼續道,[迷魂鏡,鏡如其名,能迷惑心神,其實道理同迷魂陣相當,真正發揮作用的不是銅鏡本身而是那三顆小玉珠,珠上刻有迷魂咒,你看看。]他用指尖刮刮頂上那顆玉珠,諸葛守湊近看上去,果見細細的咒字紋路彎彎繞繞遍佈整個珠面。盧懷任接著道,[三顆玉珠被光照射時,咒字成形,三線相連,形成一個小陣,再借由鏡面擴展,從這裡到正門一帶皆歸於陣法之內,看來之前的那些人一進門就陷入迷魂陣中,神智錯亂,敵友不分地攪合了一通,待陣術稍弱時脫逃,清醒後卻又記不清宅內發生的事,才疑神疑鬼地亂傳一通。][看來鏡子也是暈頭轉向時看了個大概。] 竟能傳得神乎其神,殊不知那才是罪魁禍首,經年拔下那幾支針,玉珠頓時[嘩啦嘩啦]片片碎落在地上 ,[好在有人弄壞了珠子,不然咱們也麻煩。]諸葛守歪著頭看了鏡子半晌,突然道,[為什麼作屍官就知道這事?]口氣頗為不甘。盧懷任見他滿臉計較,敢情是為自家本行抱不平來著,覺著這小道士挺能計較,心下好笑,便道,[這迷魂之類的陣法咒術都屬邪魔歪道,道士和尚自詡正派,當然不屑提及,咱屍官大多天生勞作命,怕闖蕩江湖時一不小心把命給闖沒了,不多學著點怎麼成?]這一番明褒暗貶說得諸葛守心裡暗自火大卻又辯駁不得,再對上經年幸災樂禍的笑眼,只咬得牙齒咯咯作響,甚至一背,粗聲道,[既然這鏡子沒用了還耽擱什麼,走吧!]說著自顧自地往前廳入去。
  經年竊笑連連,半掩面悄聲道,[盧大哥,瞧您把他氣的。]盧懷任撇了撇嘴,[臭道士都一個德行,小鼻子小眼兒的不容他人說半句不是。]二人相對一笑,一左一右繞過鏡子追了上去。
  前廳的門半敞,裡面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只是都蒙了層灰,像許久沒被人用過,三人從廳後的長廊往後院穿行,一路上半個人影也沒遇見。在後院入口處,走在最前面的諸葛守突然停步,右手探向腰側,[太虛八卦有反映。]經年走上前與他並肩,眼睛微微眯起,[有陰氣?][嗯。]諸葛守把太虛八卦取出托於掌心看了看,[很微弱,但確實是從院裡流出來的。][嘿!連我都察不出那點兒氣,就是有鬼怪怕也不經打吧!]這回倒是盧懷任放心大膽,雙手一抱就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諸葛守捧著八卦,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經年也不著急,慢慢地跟在他身後,直到聽見盧懷任在院裡大喝一聲[什麼人!?]才加快腳步趕上前。只見院內一片狼藉,土地草皮全被翻得亂七八糟,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水窪深溝,再一抬眼,就見院中心一個大坑洞前站著兩個人,一個黑衣黑袍黑面罩,正是玄影,另一人身穿紫灰色儒衫,只在腰間系了條金帶,見到經年二人時露出一個微笑。待看清那人面容後,經年和諸葛守鈞是大吃一驚,只聽諸葛守驚呼一聲[殿下。]便三兩步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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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32:04
續 第八章
盧懷任前後瞧了瞧,收起方才掏出的符紙,偏頭問道,[認識的?]經年點點頭,停在原地未動,那紫衫公子卻已朝她走了過來,到了面前時,她才彎腰作揖叫了聲[殿下]。
  盧懷任左看看右瞅瞅,抓起了後腦勺,[你們叫他殿下?什麼殿下?]難不成是王孫貴族?
  諸葛守正要開口,那紫衫公子忙搶在前面道,[在下姓佃,佃農的佃,單名一個夏,朋友們都喜歡連名帶姓的叫,經常讓人誤會,真是沒辦法!是不是啊?守,老,弟!]最後三字說得一字一頓順帶一記虎眼瞪過去,諸葛守腳下一打滑,差點摔倒,忙巴著玄影,也不知如何應付的好,總算經年機靈,看出那公子不想以真身示人,在諸葛守發愣之際介面道,[是啊,他還有個外號叫佃小二,也是經常叫人誤會的。]這回不止是諸葛守,連那公子也差點滑倒,盧懷任哈哈大笑,抬手對準那公子的背就是兩下,[公子爺,千萬別介意啊,誰沒幾個渾名?都好聽不到哪兒去呐!]那公子給他拍得口水直嗆,咳了好半天愣是把笑臉端得似模似樣。
  諸葛守在一旁跟玄影咬耳朵,問道,[這回殿下又耍什麼花樣?]玄影搖搖頭並不作答。
  經年越過幾人直接往那大坑洞走去,走到坑緣朝下俯視,只看了一眼便回身問道,[殿下,你比咱們早來,可知這兒到底出了什麼事?]紫衫公子沉肅面容,眼瞼微垂,走回洞前與她並立,這時另幾人也圍將過來看下去,皆臉色大變。只見坑裡渾水上飄滿木片碎屑,三副空棺殘缺不全地斜插在坑壁上,水中央不斷有氣泡冒上來,在表面泛開,像一鍋沸騰的泥漿水。
  [棺裡沒有屍骨?]經年看向紫衣公子,那公子沒有馬上答話,斜眼瞟了瞟才道,[沒有,在下進來時便是這般慘狀,宅子裡也沒人。]經年將眼神定在水中央的氣泡上,[能破迷魂陣的人,玄影,是吧?]玄影沒應聲,那即是默認了,她投去讚賞的一眼,[以前都不知道你暗器使得那麼好,用幾支細針就能破那陣法,身手可真了得。][穆禦……姑娘的盛讚,玄影實不敢當。]經年見他低頭拘謹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舉起雙臂交叉在腦後伸了個懶腰,[這地方好像沒戲了,咱們去揭榜拿賞錢吧!]說著便往回走,諸葛守卻叫住她,[等等!]將太虛八卦托出靠近水面,[陰氣是從這底下冒出來的!][那當然了,這裡有棺材,也就是說以前埋過死人,況且地底本就是陰寒聚集的盛地,有陰氣還不正常得很,小道士甭少見多怪了。]盧懷任哈欠連天,跟在經年身後。
  諸葛守被他纏了許久,其間不斷遭到冷嘲熱諷,心裡本就窩火,昨夜差點命喪[屍五爺]之手更叫他怨氣難平,此前被兩人一搭一唱調笑已然氣沖腦門,這會兒再聽他語出嘲弄,終於爆發了——[別一口一個小道士!貧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既不是我上輩也不是我師家,以後請放尊重些!]經年回頭挑了挑眉,[盧大哥,您跟我一樣稱呼他道爺不就得了,咱們不會連這種小事還要斤斤計較。]這明擺著說他小肚雞腸,諸葛守[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來。
  盧懷任連叫了兩聲[道爺],比平時嗓門更大,存心叫人不好受,末了大笑數聲,跟經年有說有笑地出院去了,後面的[屍五爺]和陳木並排跳著,一起一落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把諸葛守氣得齜牙咧嘴,這時那紫衣公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眯眼一笑,露出兩排整齊雪白的牙齒,[對了,守老弟,你不是道士嗎?什麼時候改行當秀才了?]接著從懷裡掏出摺扇打開,啪啪拍著前襟走出去。玄影本跟在他身後,在院口前停住,想想又折回來,[諸葛大人,殿下並非有心嘲弄大人。]諸葛守換了張苦臉,拉住玄影的胳膊,慘兮兮道,[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他不是有心的卻是刻意的!?]
  一行人下山進城,諸葛守和盧懷任先回了客棧,殿下和經年去了北門外的江岸邊,玄影則在城門口守候。
  [殿下,跟我說說吧。]經年靠在從碼頭延伸出來的護欄上,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殿下倒也不覺得奇怪,只問,[說什麼?說我來找你是為了什麼?][那個稍後再談。]經年瞥他一眼,[方才有外人在不方便問,那將軍府不是先太皇賜下的麼?怎麼現在又要收回來,你會去縣爺那裡不單只為了睡一覺吧?聽說你和傅將軍交情甚好,他去了哪兒?][你的問題可真不少。]殿下對她笑了笑,轉頭往江面上看,[傅將軍的去向……我也不知道,父皇大肆興建廟觀,五蓮山,風花穀,土窯三處的住民都被勒令搬遷,唯獨這裡久征不下……那是自然,前兩代將軍的靈墓就安葬在宅下,建廟觀時定要掘土翻地,這種挖祖墳的逆事誰會從?]經年覺得不可思議,問道,[將軍怎麼會將上代的屍骨埋在宅內?]是家族傳統還是另有蹊蹺?
  殿下就知道她會這麼問,不止是她,覺得這事奇怪的大有人在,[我也是聽傅將軍說的,這山頂原本只有一口井,因為井水常年冒泡,無人敢喝,便荒置了許久,後來有個茶樓老闆貪便宜,叫人跑上去打水,用那白得的井水沖茶,結果喝了井水茶的人不是重病就是暴斃,等到官差找上門那老闆才抖出井的事。官府便上山做水試,卻又試不出毒來,但那老闆一口咬定是井水在作怪,最後決定掘開那井一探到底,竟掘出一具男屍來。]他說到這裡停下來,微偏頭見經年半張嘴巴,一副聽入了神的樣子 ,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咳了咳又繼續,[看那屍體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少說也有百年歷史,但除了有些破損,顏色依舊鮮亮,那屍體也沒腐爛,就像剛死不久的人一般,官府又疑又怕,找來道士給屍體做法火葬,並將這件事報了上去,當時正值第一代將軍東征勝利歸來,聽聞此事便半說笑地向先太皇討那塊地作賞,說是死後想留個肉身在世上,不料先太皇一口應允,不僅賜地建府,還封了個[鎮南將軍]的頭銜親筆題牌匾差人送上門去,此後,將軍叫人將那口井復位,並拓寬井底建了個水下墓穴,待他仙逝後,家人便將其棺木落放至井底,第二代亦然,規矩就這麼傳了下來。]經年插道,[那院子中央的大坑洞裡插著兩副棺材,難道那坑洞原來是口井?]殿下點點頭,臉色往下一沉,[我數次上將軍府作客,不會記錯,確是那裡沒錯,那面鏡子我也見過,傅將軍曾說那是鎮府之寶,大概保是被接連闖來收地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我是在玄影破了迷魂陣後才能進去,本以為能見到將軍本人,沒料到……想來有人先一步到了那裡掘井盜屍,只怕傅將軍凶多吉少。][那先去的人也真有本事,能繞過迷魂陣直接進去裡面。]知道有這麼一個陣術的人不少,但真正見識過的卻沒幾個,那人若不是事先知道門前被布了陣就是真正瞭解此陣真髓。不知開井盜屍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也不知和皇上征地有什麼相關,但提到五蓮山,風花穀和土窯,她突然想起那荒山本名南嶺,曾是山居盛地,在這四處建廟觀定有隱情。這麼一想,她頓覺背脊發涼,有種禍災將臨的預感。
  殿下沒注意她陰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掛念傅將軍的安危,望江興歎,[將軍被革職後我曾來這裡探望,那時他已經遣盡家僕,一人留守在那裡,只想保住一塊安身之地,我卻連他這點心願都實現不了。]他曾多次進言,請求父皇收回呈命,但父皇卻鐵了心硬要把地收回來,[哎……父皇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且不提傅將軍幾代為朝效力,戰功赫赫,光是先太皇御賜的聖地也不容後世妄改遺命,更別說挖人祖墳的事為天下所不齒了!
  經年見他神情激憤,歎了口氣,[你就這麼對皇上出言不敬,沒關係麼?]殿下哼了聲,[他要興廟觀是為了煉靈丹以求長生不死,不是糊塗是甚麼!生老病死,天經地義,哪有人不死的?為什麼父皇看不透呢!] 他所敬仰的父皇,勇敢而偉大,上能振朝綱,下懂體恤民苦,輝煌了大半輩子,什麼風浪都經過,就是親征上戰場也不曾退縮,臨了竟怯起理當會發生的事,他不明白,人老了為什麼心思也會跟著轉變,若是人人皆此,豈不天下大亂?
  [人看不透的事多著呢,想長生不死的人也多著呢,可是有幾個能如願呢?人還是安心做人的好。]經年反身趴在護欄上,支肘托腮,眼睛半睜半閉像要睡著了般,[不說這個了,殿下,說說你吧,來拿經年問罪就來吧,何苦差個道士跟前跟後?那道爺是當官的?以前在宮裡沒見過他麼。][守老弟是賢丞相的獨子,賢丞相醉心道學,得子後便將他送去道觀修行,守老弟也挺爭氣,小小年紀就被奉為真人,十歲入朝受封禦官之職,你在宮裡時他正出外巡訪各地道觀,因而沒碰上面……]他見經年瞪過來,似乎對他道諸葛守的家世很不耐,忙切入主題,[他會跟著你也是出於巧合,我曾派人四下打聽你的去向,順便托信給在皇城外出公的官員,若見到穿白衣紅緞的姑娘,身邊帶著個僵屍行頭便發火信告知方位,守老弟是在富貴城放的第一發火信,據說他當時受人之托去那裡驅鬼,結果正好碰上這般描述的人,守老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既是受人之托必會做得用心,這才一路跟著你,未免我人到了你也跑遠了。]經年嗤笑一聲,諷道,[他用心用過頭了!]不就捉個人,還這麼大費周章的,弄得她也疑神疑鬼,不得安心。
  殿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以為……我是來拿你回朝問罪的麼?]經年沉默不語,他又道,[私逃出宮是一罪,擅帶屍五爺又是一罪,罪上加罪,應受重罰。][別忘了五爺是我帶進宮去的,官位也不是我要的,妄加之罪難以服人。]去年年初,她進京看廟會,巧遇皇上出宮祭靈,隨行的禦屍官中途換符出了岔子,那行頭突然發起狂來見人就咬,正巧她經過,見那瘋東西在對面撒野就隨手扔了一符過去,當時她都不知道那轎子裡坐得是誰,如果知道,怎麼也不會輕易出手,結果就那麼一扔,給自己攬了一樁大麻煩。
  [穆禦官,屍五爺是編入禦冊的僵屍,當年雖是太祖皇帝分派給你上輩所用,但它仍屬於皇室,你上輩就是將其占為己有才被驅逐出宮,父皇念你降服狂屍有功,不計前嫌封你為禦屍官就是希望你能承接上輩未盡的責任,繼續為朝效力,你實在不該……][五爺是我的!]經年打斷他的話,眼神銳利如刀,[被編入禦冊的僵屍只要被派上誰都能用,不用時就存放在冰窖裡,年代久遠不能用了的就像燒廢物一樣被燒得一乾二淨,我的五爺怎能受這般待遇!?][火葬……是對靈魂的一種解禁,怎能說……]他還沒說完就被經年滿眶的淚水給震住了。
  [那不是火葬,是火刑!為了將靈魂驅離肉身才會用陽火灼燒,縱然陰靈能因此離體升天,但此間有多痛苦你能想像嗎!?升靈驅靈一字不同,差別卻好比天地!]人有多愚蠢就有多自私!
  殿下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劇烈,一時張口結舌也不知說什麼好,打認識以來她都是笑臉迎人,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只有喜樂這兩種情緒,這樣的人居然能看見她的眼淚,那些失掉的東西有那麼重要,值得她如此這般麼?
  經年抓起袖子擦眼,吸幹裡面的淚水,放下手時又換了張笑臉,[殿下,不扯這個,你想拿下我,還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不是我吹牛,就算玄影出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別說還有五爺壓陣,不想鬧得兩敗俱傷,我勸殿下您還是睜隻眼閉隻眼放經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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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橋頭遇阻

  殿下有些意外她會這般托大,雖然口氣不正不經,但話裡的意思卻明明白白,他曾親眼目睹這姑娘以一發符紙降服令眾禦官束手無策的狂屍,可謂實力不容小覷,否則父皇也不會邀她入朝,但一個韶齡姑娘家,就算厲害也嚇不死人,先不提宮內高手如雲,就單一個玄影也決不會落處下風,她哪裡來的自信?是仗著[屍五爺]本領高強還是隨便說說而已?這些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逝,但想歸想,從嘴巴裡說出來的又是另外一番話,只見他袖口一抖,滑出紙扇握在手心也不打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護欄,發出[當當]的脆聲,繼而笑道,[穆禦官莫要誤會,我此番前來並不是要與你為難,父皇允我,若你願再回朝效力,[屍五爺]仍歸派於你,若實在不願,只需將它物歸原主,便任你天南地北四處遨遊。]說到這兒,他停下來觀察經年的反應,只見她垂眼看著江面,輕笑兩聲,喃喃道,[好個物歸原主,物又是誰,主又是誰呢……]語氣平淡,卻聽出些諷刺的意思,不知是在諷刺說這話的人還是在嘲弄自己,她雙手握住橫欄,把上身推遠了些,仰起頭道,[殿下,若我一樣都不樂意呢?]殿下聽她反問,眉心微蹙,[穆禦官,我實在不懂,入朝為官有什麼不好?多少人爭著搶著擠進來,偏你非要往後退,這般逆流而行對你有何益處?]經年[哈哈]笑了兩聲,轉頭看向他,朗聲道,[人有三六九等,殿下可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經年雖上無父母下無子息,卻有個五爺一直陪在身旁,不說話又有何妨,對經年來說就是唯一的親人,要我將他當物品一般轉手他人真是天大的笑話!經年在外打飄,一不挨餓二不受凍,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人生最樂不過如此,發傻了才想加官進爵,被一堆規矩困死了多划不來,伴君如伴虎,有了上輩的經驗,說什麼也不走同一條路啊!]殿下聽得連連搖頭,直說,[小女子之見,小女子之見!]經年回道,[我本就是女子,說得自然是女子之見,天下那麼大,多少想為社稷出力的人抱憾終生,多少在朝為臣的人只顧自己吃喝享樂,這兩種也不過只占了天下的一小部分而已,一個人一種想法,經年只想安生過自個兒的日子,不害人也不被人害,殿下你說這有錯麼?]是沒錯,但怎麼聽怎麼覺著不舒服,他歎了口氣,不想在這上面爭執,把摺扇放在手心裡,五指輕輕摩挲,思索了一會兒,道,[穆禦官,我尋你並非為了[屍五爺],也不是非要架著你回朝面聖。]經年見他表情嚴肅,並不似在打誑語糊弄她,便問,[那又是為了什麼?]殿下打開摺扇遮住口鼻,眼裡狡黠一閃而逝,[你甫入宮時並未自曝家史,就算禦冊裡有體征畫像的記載,畢竟是本朝初年的舊事,但偏就有人指定跟在你身邊的就是當年被私帶出宮的[屍五爺],你可知那是何人?]他不正面給出答案,說了這一番文不對題的話來,倒是勾起經年幾分好奇,皇上道出往事之時她只認為是五爺太過招眼,雖無緣得見他在禦冊上的英姿,但以此形貌,必叫人過目不忘,她只以為皇上熟讀朝史,必對這一段有所瞭解,再翻看禦冊,認出五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自不會隱瞞,難道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般?經年將當時的情況在心中過了一遍,問道,[經年駑鈍,還請殿下提點。]殿下搖了搖扇子,離開護欄來回踱步,[能隨時翻看禦冊的除了皇上就只有負責編寫禦冊,分派僵屍的大臣,你說那人是誰?]經年一愣,恍悟道,[禦官統領元天師!]殿下頓步,一個旋身面對她,摺扇收起往前一點,[沒錯!就是他!向父皇諫言收回[屍五爺],要拿你問罪的也是他!]經年奇怪了,她與此人形同陌路,宮裡也就見過三五次,連話也沒說過一句,怎麼盡要跟她過不去,於是道,[難不成我無意中得罪了他老人家?經年可真給弄糊塗了!]殿下看了她一眼,把視線移到她身旁的[屍五爺]身上,[穆禦官有所不知,他曾索討[屍五爺]為己用,那時你剛入朝不久,父皇頗為看重,不想惹得你生出二心便將這事拖下了,經百年而形不變的僵屍極為稀有,據說[屍五爺]生前練就一身無人能及的好本領,無怪乎元天師想據為己用。]凡做屍官的,誰不想要一具好行頭,不管是經年的上輩還是她自己,不也把[屍五爺]霸在身邊。
  經年呆站了會兒,在宮裡的一年中,雖沒什麼機會碰上元天師,但回頭再想想,每次見面時他都目光怪異地瞅著五爺猛瞧,覬覦五爺的人多了,還曾有人拿全部家當跟她換來著,哪知那老頭會為此找她麻煩?想著想著不禁怨怪起來,只見她偏頭看向[屍五爺],氣鼓鼓地道,[都是五爺太討人喜歡,改明兒經年縫個布袋將您套起來馱著走算啦!]說完還輕捶了他一下,待看到殿下錯愕的面孔時才咳了一聲,恢復懶洋洋的表情,趴在欄上打了個呵欠,一手托著臉側,橫著腦袋朝他看去,似笑非笑道,[殿下,從您那番話聽來,經年覺不出其他的,只覺得你來找我八成和那元天師脫不了干係,就經年那點見聞也曉得那傢伙擁立三皇子繼任王位,恰恰與您不對盤。]殿下笑著搖了搖頭,淡道,[我雖為長子卻終日碌碌無為,三弟鎮內亂討外敵,屢建奇功,就算日後被立為太子也是無可厚非。]經年抿抿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對他那番言論不發表任何見地,只道,[殿下,你就別跟經年繞了,直說了吧,想要我做什麼呢?]聽她問得這般直白,殿下也收起調侃之心,將原本打算循序漸進,慢慢深入主題的說辭吞回肚中,開門見山道,[我要除掉那頭毒蟲,穆禦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他這主意,經年早料了個七八成准,卻不動聲色地反問,[殿下要除掉……元天師?這又是為了什麼?]殿下想請她幫忙,自然是有問必答,[父皇年老多病,曾一度臥床不起,經元天師奉上一枚靈藥服食,突地精神大振,此後又從他口中得知煉丹以保不死之事,不禁大為神往,依他所言大興道觀以煉靈丹,近來已到癡迷的地步,對元天師言聽計從,表面上龍位在座,暗裡卻是那老賊掌握實權,皇不為皇,不問朝政,難鎮朝綱,若不早日拔去毒牙,難保本朝江山!][殿下,先不論你心思是否真如口中說得那般,就說那元天師既然大權在握,朝中官臣不全倒向他一邊兒去了,連皇上都聽他的,就算你貴為大皇子,要動他怕也難如登天吧。][不能明來那就暗辦!]殿下緊握扇柄,指節咯咯作響,眼裡透著狠絕的殺意。
  經年扇扇手,連道,[不成不成,殿下,你不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而是打算讓經年替你背黑鍋吧!]用自己的人來做這事太冒險,萬一露了跡,一扯線准扯到主子身上,而她私逃在外,又是入朝不久的新官,最適合拿來充當借刀殺人的那把利刃,就算被捉住抖出主使者,到時來個死不承認順便降一道誣衊譭謗的罪下來,也不至落人口實,確是妙哉!可經年不是傻子,這種賠本生意她可不做,再者也是不願插手宮裡的爭權奪勢,免得徒粘一身腥。
  殿下也不惱她拒絕,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亮在她眼前,[你可知這是什麼?]見她不甚在意,笑笑接了下去,[歷朝歷代可都在上面了,我私攜一本出宮,正是建朝元年到光明五年之間的史記,你上輩被降罪驅逐的事也記於此本之中,你不想將這段往事一筆勾銷嗎?]在他的觀念裡,祖上是罪人必會令後代引以為恥,他想以此作籌碼,換作一般人多少會有所動心,但經年的想法卻與常人不同,只見她張口一笑,似乎被他逗樂了般,[上輩是上輩,經年是經年,就算那事是我本人幹的又如何,記在上面我不會少塊肉,不記在上面我也不會多塊肉,橫豎是做過了,況且經年沒覺得那算犯了啥罪,殿下,您這招對我不管用啊!]這回殿下倒是愣住了,本以為她至少會考慮考慮,豈料她竟回得這麼乾脆,讓他接下來勸說誘哄的話也沒得戲唱了,腦中飛轉,盤算著其他可行的法子,想了半天竟是毫無頭緒,慌亂之間突然浮現出她雙眼泛淚的面容,心神一蕩,回想方才她那般激烈的反映,突生一計,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但此刻也容不得半點憂疑,便走近兩步與[屍五爺]面對面,[穆禦官,我看你對它頗為重視,雖我現在還不便有所作為,但若你幫了我這次,等繼位後便將記下[屍五爺]的那本禦冊交予你處置,從此它便與皇室再無瓜葛,這是我給你的承諾,若是你不信便罷了!]經年淺笑,想他前面才說過把王位讓給三皇子也無可厚非,現下卻談到繼位後的事,當真口是心非,這樣一個人立下的承諾怎能叫人信服?但她的確不情願禦冊裡記著個五爺,把那禦冊偷來搶來毀屍滅跡到底不如這准皇子承諾的那般得人心,當然,若他那個承諾不假的話,倒真是能吊起她些許興趣。
  [殿下,口說無憑,你想讓我信你,不做點什麼實質的出來怕是不好吧。]她笑嘻嘻地道,顯得有些賴皮。
  殿下扇子一合,當即舉起右手對天立下毒誓,[蒼天在上,皇土為證,穆禦官助我剷除奸賊,我則賜發禦冊,若有虛言,必遭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他神情堅毅,眸光誠摯,看到經年眼底,無不心驚,都忘了出言阻止,愣了半天才訕訕道,[誰要你發這些毒誓,只要白紙黑字寫個清楚,蓋上你的玉印不就得了……]這麼一誓發下來倒叫她騎虎難下。
  殿下垂手走回欄前斜倚在上面,[我只想讓你知道,這番尋你而來並非惡意,雖需借你之手,卻決計不會陷你與危險之中,若這毒誓還不夠,別說白紙黑字,叫我這條命放在你手裡也心甘情願。]他斜眼凝望,語調柔和得仿若江面暖風,經年偏頭與他對望,被那眼神盯得心驚肉跳,又聽他低笑一聲,越過自己往後面望,[你那五爺,真叫人羡慕得緊,若他是個大活人,我便是連一點空子都鑽不進啊……]就現在這樣也讓他看得夠難受了,他心裡暗暗嘲笑自己跟具死屍爭風吃醋。
  經年的心往下沉了沉,[殿下,你……]說了個[你]字便不知該如何往下接。殿下望著她的眼,神情切切地問道,[穆禦官,我對你……]還未說完便叫她打斷,[殿下,經年不敢高攀!]經年不躲不閃,直視他的眼睛,殿下被她看得心頭一涼,默了良久才問,[穆禦官……可是另有意中人?]見她閉口不語,抬眼看了看城門口,[是……玄影護衛?]在朝一年,她雖逢人便笑,卻是客套生疏,獨獨對玄影抱有另一番關懷,不得不叫他心疑。
  經年愣了愣,跟著他的眼光望過去,只見玄影站在城牆邊上,筆挺的站姿有如蒼松一般,任風吹雨打依舊屹立不動。她望了一會兒收回目光,低眼看著鞋面,輕聲反問,[如果我說是呢?]殿下乍聞她這麼說,心頭一震,支支吾吾道,[如……如果……是……我……]他語不成句,一會兒看看玄影,一會兒偏頭看看經年,實不知該怎樣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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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34:08
續 第九章
經年心下有些不忍,忙道,[別想了,跟玄影無關,經年心裡從沒裝過什麼人。]殿下面露喜色,只聽她接著道,[以前沒有,日後也不會有,我沒想過這些事也不願去想,殿下,天下花兒多得是,你就別把心思耗在經年身上了。]她轉身看江面,擺出不想多談的姿態,殿下也就順著她的意換了個話題,眼裡卻閃著熠熠光彩,炯亮地不似尋常,[穆禦官,我的請求……你考慮清楚了麼?]說話的時候,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側臉。經年雖然沒看他卻也能感覺出那兩道灼灼的視線,心裡暗歎連連,神情卻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優哉,[您毒誓都發了,我能不答應麼?]被她這麼一說,殿下自是喜不勝收,當下展顏歡笑。經年卻在心裡盤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想的時候突然思緒一頓,開口問道,[這事有多少人知道?]殿下回道,[就你我與玄影三人。]雖然屬下眾多,唯玄影最得他信任,因而凡事都不會刻意隱瞞。
  [那道士呢?遣走麼?]殿下卻搖了搖頭,[我這番出來,途中多遭遇埋伏,想來必是那老賊有所警覺,趁他我出宮之際,準備先下手為強,多一個人同行少一分危險。]經年覺得這話也挺有道理,便道,[那,盧懷任也一起跟著總沒壞處。][盧懷任?]殿下聽到這陌生名字先是一愣,轉瞬即想起來是誰,從荒山下來的回城途中曾與他聊了幾句,知道了他是怎麼和經年他們遇上的,聽經年言語之間對他頗有好感,心裡微微泛酸,問道,[他能派上用場嗎?別到時只會拖累大家。]經年微微一笑,瞪大眼睛瞟向他,[別小看那盧大哥,他可不比道爺差!]會使封魂術的人決非等閒之輩,那大哥平日裡一副良民模樣,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待三人回到客棧已近黃昏,殿下便叫店家整了桌飯菜招呼盧懷任和諸葛守,在飯桌上只說遇上麻煩事前來尋好友相助,那盧懷任雖與幾人相識不久,卻是特重義氣,聽他問起自己願不願隨行一口就應了下來。之後他入得諸葛守房裡與其私談又是另一番說辭,除將經年如何進宮又為何出宮的事情經過挑挑揀揀道了一遍,與[屍五爺]相關的舊事隻字未提,只說是奉旨接她回朝續任官職。當諸葛守問及為何邀不想幹的人同行時便以想拉攏他為自己辦事打發了過去。
  在殿下與諸葛守說事的時候,經年正在自個兒房裡打理寶貝行頭,只見[屍五爺]端坐在桌前,著件白絹的長衫,外衣袍單在另一張凳上,散發披肩,經年就站在他身後為他梳頭。
  [五爺,您說經年是不是不該趟這渾水?]她一手沿發根處捧著,另一手輕插木梳順著拉到發尾,邊說邊做,動作甚是輕柔,[哎……要單單只是宮內那套明爭暗鬥,說什麼我也不會插手去管,可那元天師選了四處陰穴所在興建廟觀,不得不叫人擔憂,五爺……經年到底還是放不下……]她替[屍五爺]梳順的頭髮攏到身後,伸手從上到下來回撫了幾遍又抓住自己的辮子捏了捏,[五爺的頭髮滑滑的,經年的頭髮也滑滑的,宮裡的髮露就是不一樣,順手牽羊真是牽對了。]她咧嘴一笑,扶起[屍五爺]坐在後面的床上。
  [經年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累五爺跟著跑,其實五爺是不甘願的吧……]她偏頭,視線落在[屍五爺]臉上,覺得那張薄薄的符紙礙事極了,伸手撩高,[過了這麼久……過了這麼久……我還怕什麼?]說著右手輕輕撫過他的口鼻,捏紙的左手卻越掀越高,符紙的一角[斯]地被揭離額面,這時經年頓住手,她看見[屍五爺]沒有焦距的眼瞳裡隱隱閃著一簇光亮,過了一會兒全身都顫動起來,她吞了吞口水,冷汗順著臉頰滑落,發寒的背脊讓身體比內心更早一步記起那種恐懼,過去的幾個片斷募然在腦中重現,她啪地一下把符紙貼回原位,弓下背大口喘氣,喘了一會兒,待氣息稍平她抬頭,見[屍五爺]回復常態,光亮也自眼中消失才長舒一口氣,勉強笑道,[五爺,您的強悍經年可不想再領教一回,您就再忍忍吧,經年要給您的不光是肉身的自由,若死在這裡就幫不了您啦!]話音剛畢就將他推倒在床上,俯身替他脫了鞋,將雙腿也抬上床,拉好被褥後自個兒也一骨碌翻到床裡邊兒鑽進被窩。
  [五爺,您還能和經年相依相偎多久呢?]她看著帳頂輕輕吐氣,沒注意到躺在身側的[屍五爺]原本攤在被面上的手緩緩握成了拳,輕顫著微微抬高,只一下,便又落回被上。
  ///=*。*=^.^=//次日清晨,一行人等跟隨殿下去州縣府調動人馬封了廢宅,並向縣爺要了一匹好馬,諸葛守與盧懷任在來南城途中雇了馬兒走的陸路,殿下和玄影本就是騎馬趕至,唯經年一直靠雙腿行走。但這趟並非相攜遊山玩水,因此殿下才特意繞來縣府,這麼一來就能以馬代步,縮短行程。經年對此並無意見,得了馬之後一躍到背上,和盧懷任一樣人前屍後,也省得另畫符字。出了州縣府便沿著鯉女江西岸一路北上。
  環越過鯉女江,五人抄近道穿過山林,沿途經過梅嶺鎮,荒石山,接著從富貴城外的羊腸小徑直奔下去,晚了便找路邊野店休息個把時辰,未等天明又繼續趕路。這般趕了三天,已然出南境入中段的黑水河流域。黑水河自東向西流出內境匯入天泊湖,相當於劃分南北兩塊的界限,要上京,非先渡此河不可。過河原只有搭船一法,但往來人流集中,貨物雜亂,曾一度因管理不當造成這一帶水路癱瘓,直到理辰元年,錦帝即位,命人在黑水河上修建了兩處水上石橋才勉強解決水行不便的問題。這兩座石橋橫跨黑水河,一座靠西在風花穀和興糧村之間,稱萬福橋,另一座則靠東在千陽山附近,稱千陽橋。
  這麼一來便分散了過河的人群,特別是一些載貨的馬隊和車轎,只要交了銀兩,查了貨物便可。但今日不僅橋欄不開,連船隻都泊在碼頭不出航,此時已近黃昏,經年等人已在萬福橋頭的雙龍拱門下等了許久,若再不上路只怕又要耽擱一晚。無奈守在橋欄前的侍衛不肯開栓放人通行,諸葛守心浮氣躁,上前與二人理論,幾句言語不和便起了爭執,聚集在周遭等著過河的人都圍上來勸解,句句為偏護那兩個侍衛,說他們攔路是情有可原,弄得諸葛守灰頭土臉退了回來。
  他直道那些人奇怪,不過橋還在這兒等什麼。這時另外幾人都搖頭笑了起來。諸葛守不解問道,[有什麼好笑?]殿下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守老弟,你可想知道那群人為什麼不急著過橋?又為什麼不責難那兩名侍衛?]見諸葛守一臉茫然,摺扇頭往河對岸點了點,[你看,過了橋就是風花穀一帶,雖然穀中住民早已遷居別地,但不經風花穀就到不了下一個城鎮,谷地三條通道,同起同終,凡過河繼續往北的,都要走這三條道的其中一條,這你可知道?]諸葛守點了點頭,眉心仍打了兩個死結,[這又如何?]他不明白這與過河過橋有何干係。
  只見殿下打開摺扇搖了兩搖,轉身背著橋欄踱了兩步,歎了口氣道,[這是不如何,只不過近些日子凡走那三條道的人不是死就是傷,據僥倖逃出來的人說,那穀裡有鬼怪魔物,每當太陽落山就出來害人,水司衙門聽聞後便召集能人俠士入谷,可惜進得多出得少,沒一個頂用。衙門向上頭請派支援,看來是還沒請到,在此之前,這條水路啊,只得上午開放半天,守老弟,那兩名侍衛是為你好哇!]說罷收起摺扇點了一下他的背。
  諸葛守狐疑地盯著他半晌,然後順著每個人的臉一一望過去,卻見大家安適自在,顯都早有聽聞,心下好生疑惑,[怎麼貧道都沒聽說過呢?]經年[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答他,繼續掛在橋欄上吃梅子。盧懷任輕嗤道,[道爺是貴人,凡夫俗子的話哪入得了您耳朵呀。]諸葛守雙眉頓豎,卻見他回身趴在橫欄上,當即[哼]了幾聲,走到拱門邊上的石柱前蹲下,扔起地上的石子來解氣。
  殿下只是逗他,也知道諸葛守凡事都好較真,見他滿臉怒容心知是氣壞了,本想過去討好兩句,卻在轉頭間瞧見經年與盧懷任在欄前有說有笑,面色一變,朝玄影使了個眼神,大踏步地走了過去站在兩人中間。
  玄影跟上幾步,卻是轉動腳跟往右走到諸葛守身旁蹲下,低聲道,[諸葛大人,當時您正在房裡,因此沒聽到傳聞。]諸葛守愣了愣,轉念一想,這幾日馬不停蹄的奔跑,只累得他腿腳發軟,每到歇腳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沖進房裡蒙頭大睡,連飯也是匆忙扒兩口就算完事,想來在他睡覺的時候,其他人都還聚在桌前,小店裡人來人往,多少會提到這事,大家都知道也沒什麼好奇怪。可這一來他就更氣了,他們既然知道有這檔事就不該任他一人蒙在鼓裡,方才他與那兩名侍衛衝突時也不見一人上來幫忙,好歹把事情說個清楚吧。結伴這麼久怎麼偏就愛跟他一人過不去!
  [唉!玄影護衛!貧道很討人嫌是不是?]諸葛守拉住玄影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懸在頭頂上方的黑面罩,[你跟殿下講,若不想貧道隨行只需說一聲就好了,貧道還會賴著不走麼?]玄影沉默了一會兒,[諸葛大人,殿下並沒有這個意思……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只見諸葛守別過頭擠出一絲笑容,[那小姑娘和那大男人也就罷了,屍官本就瞧咱們道士不順眼,他們激我諷刺我也沒什麼,可我跟你還有殿下相識多年,怎麼連你們也……算了算了……你去殿下那兒吧,甭理我!]他揮了揮衣袖趕人,玄影卻仍然蹲在原地紋絲不動,也不說話,像尊石雕似的,諸葛守心火上頭,一躍而起,沖著他叫道,[你還杵在這兒幹嘛?好,你愛蹲就蹲好了!]說著跑到拱門另一頭,玄影也起身跟了去,諸葛守又換地方,可不管他到哪兒玄影都如影隨形。
  經年托著腮幫偏頭看戲,盧懷任皺眉道,[你看看那小道士,活像個氣團子,咱們不過逗逗他,犯得著氣成那樣麼?]殿下笑了笑,[守老弟年紀小,不懂得人情世故,性子是率直了點兒。]經年看著一前一後的兩條人影,緩緩吐了口氣,[性子率直也不錯。]接著轉臉朝向殿下,[你可給了玄影一個苦差事,明知玄影不會說好話,怎麼不自己去安慰小道爺?]殿下半垂眼眸,表情似笑非笑,[你……莫不是心疼了吧?]口氣漫不經心,拿摺扇的手卻是握得指節泛白。
  經年自是注意到他的緊張,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般,視線依舊追隨著那兩個人,[心疼玄影?還是心疼諸葛道爺?]又看了會兒才轉頭注視水面,餘光掃到殿下屏息等待,心中一陣歎息,幽幽道,[我是心疼自己。]不等他開口接著問,[殿下,你不會真打算等到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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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36:1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38 編輯

第十章  厲屍頭

  殿下望著平靜的河面,遲遲不說話,嘴角依然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經年注視了他片刻,視線繞過去看被隔開的盧懷任,[盧大哥,你也要等到明天麼?]盧懷任一巴掌拍在橫欄上,只震得鐵欄鏗鏗作響,壓著聲音道,[有什麼好等?咱吃這口飯的,等人沒啥,等鬼等怪?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它敢出來害人還能聽之任之麼?咱走咱的,管它什麼爛東西,真碰上,順手做了就得,還怕它不成?]經年一擊掌,笑嘻嘻地道,[大哥好氣魄!在廢宅那邊兒,經年還暗裡笑您太小心謹慎呢!]盧懷任想起那時的情景,哈哈一笑,[小心謹慎是要得,人命關天呐,但膽兒,更是要得,幹這行沒點闖勁哪成,你說是不是啊,小妹子?]經年聽得是連連點頭稱道,接著眼神又瞟回殿下身上,[盧大哥的意思正是經年的意思,殿下,你若有顧忌,咱們還是兵分兩路,盧大哥和我今晚先溜,你就等明兒開欄過橋,玄影鐵定跟你,至於道爺麼……我看他嬌弱得很,還是別跟我們同道兒了!]殿下聽她最後兩句,不禁笑問,[看來守老弟這一路上討你不歡心了。]要不怎麼從頭調侃到尾,難不成屍官和道士之間的關係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經年搖了搖頭,[道爺確實讓我頭疼了一陣,沒什麼討不討歡心的,只是一看那彆扭樣就叫人舌頭發癢,想逗弄一下。]殿下朝後瞥了一眼背對著玄影蹲在地上抽煙鬥的人,感同身受地嗤笑道,[這倒是,那小樣兒,任誰見了都想欺負。]經年也跟著笑了一聲,抬眼看向站在旁邊的玄影,這眼珠一轉,殿下自然知道她在看誰,面上的笑容微斂,撇撇嘴角問,[你說溜過橋,可橋頭侍衛那關就先過不去,要怎麼溜?]盧懷任插道,[那侍衛簡單,一人一下准夠了。]說著還比了個手刀砍人的姿勢。
  殿下也料到他們會來硬的,刷地抽出摺扇打開輕拍胸前,[唉,不好不好!怎能隨意就出手傷人呢?人家又沒惹上咱們。]經年接得也快,[那好,就先讓他們動手打了兩下。]殿下還是搖頭,[不就是要提前過個橋,犯得著硬碰硬起衝突麼?不值不值!]他這也不好那也不成,盧懷任可急了,[兄弟,照你那說的,咱們是非等到明兒天亮了?]這會兒經年倒不吱聲了,她知道殿下喜歡兜著圈子講話,你越是問他越兜得來勁兒,索性啥也不說,等他自個兒講出來。
  果不其然,兩人都沒了聲音之後,殿下收起摺扇,這才道出重點,[想要過橋,也不是什麼難事,不才在下我……在京裡結識了不少當官兒的朋友,裡面恰巧就有個南郡水提督,這塊兒正是他的管轄之地,如果商量商量,破這麼一次例也不是沒可能。][哎,兄弟!你怎麼不早說?唧唧歪歪繞來繞去,我都給你繞得頭暈!]盧懷任聽他講了半天,無非就是他有法子能夜渡黑水河,那直說就是了,還問那麼多作甚?
  殿下笑容不減,瞟了眼身邊的人,[還不都是這姑娘,才說了一句話就認定我會等到天明。][聽兄弟言下之意,莫非是要跟我倆一道兒?][那是自然,我請你二人幫忙反倒自己做起縮頭烏龜,哪有這理?]殿下捏著扇柄一開一合,低頭像在看河面,眼珠卻直往一邊斜。
  經年抿了抿雙唇,抓握橫欄的手募然收緊了一下,[若是殿下你去的話,玄影定然會跟著去,那道爺……]刹那間,腦中浮現在梅嶺上,那諸葛守明明害怕得直要逃卻經不住她一兩句言語刺激,硬著頭皮力戰雙頭靈蛇的情景,不禁挑起一邊嘴角,[道爺鐵定不會落下。]殿下點點頭,[我說過,多一個人少一分危險。]說著退後幾步轉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叫玄影跑一趟水督府。]他快步走到玄影身前,交代了幾句,從內襟裡掏出塊玉牌般的物事遞將上前,玄影接過後火速奔去解拴,一躍跨上馬鞍,沿著黑水河朝西疾馳而去。
  待殿下折回,經年湊近悄聲調笑,[您這哪叫和朋友商量,分明就是拿身份壓人麼?]一亮出那玉牌,就相當於皇子親臨,哪由得那水提督說個[不]字?
  殿下歎了口氣,打開摺扇遮左半邊臉,側頭道,[情非得以,橋頭橋尾侍衛不說,入谷路頭還有人把守,真要一路強行硬闖,只怕徒惹麻煩,可別小看一張小小的通行令啊!]三人又相互聊了一陣,諸葛守蹲在旁抽完了煙草,把煙斗揣懷裡,起身拍拍衣服也走過來,他不理經年,盧懷任二人,直接走到殿下身後,取下太虛八卦托於胸前道,[從方才到現在,八卦盤都在微微顫動,雖然反應很微弱,但這一帶確實陰氣密佈,只是貧道觀察許久都沒找出這陰氣的源頭,許是和風花穀那些鬼東西有關,殿下,待會兒可要小心。]命玄影去索討通行令,想也不用想,定是想趁夜出行。
  殿下旋身看向盤面,果見那八卦在他手上微微震動,發出[嗡嗡]的聲響,盤中央的半球飾物也時明時暗。
  盧懷任斜眼掃過,輕哼了一聲,慢道,[據相關文書記載,史上首個成形的魔刑天被封前曾將畢生所練得的邪氣分散在四處地底,通過地下水流路脈發送至各地,陰氣所經之地,草木皆荒,疫病橫生,人畜死絕,大神天尊便召眾仙合力在四處陰穴之上布了法陣,雖無法封盡,卻能抑制陰氣外泄,使其不致影響人們的生活……]停了一會兒,見諸葛守和殿下聽得聚精會神,不由笑道,[我不知道這書上寫得是確有其事還是後人杜撰出來的,但四大陰穴是沒弄錯,前面的風花穀便是一處,河穴相連,這黑水河帶出裡面的陰氣也說得通,這河是條活河,水流不停變換,是以小……道爺的八卦盤有反映卻找不出個主兒,你說是也不是?]他回頭對著諸葛守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又在暗諷他見識淺短,諸葛守臉一紅,心裡雖有氣,但回頭一想,他對四大陰穴的事略有所聞,卻只當民間傳說,文書所記的那一段也沒細細讀來,該知道的不知道,怎能怪他人瞧不起?於是吐納幾口,收回八卦盤,虛心請教,[就貧道所知,風花谷一帶向來平和安詳,怎麼人一遷走就出岔子了?難道是受地底陰氣影響麼?]照理說既然以前人們都能安居樂業,就算今兒有東西作怪也怨不到陰穴上去,問題所在又是什麼?被害死的是開不了口啦,僥倖逃出來的也鬧不清,傳來傳去更是走了樣兒。盧懷任托住下巴遲遲不語,經年瞟了他一眼,代為介面,[你在那荒山將軍府中不也說過八卦盤有反應?當時盧大哥就顧著逗你發火,也沒道清楚。]諸葛守看向盧懷任,只見他搔頭悶笑,一副被說准的樣子,憶及那時候自己被人譏諷沒見識,也沒往細處想,這會兒被經年一說,倒是突然注意到南城所處之地恰巧在南嶺一帶,而南嶺和風花穀一樣,正是四大陰穴之一,那荒山離南城不遠,將軍府內的坑洞原為一口井,莫不是陰氣順水流入井裡?
  經年見他若有所思,心知他已有所開解,又道,[那荒山本名南嶺,曾是山居盛地,但因砍伐過渡,山內資源日趨匱乏,人們都往山下遷居,才淪為一座荒山。殿下曾對我說過一個故事,有人在南嶺山頂的水井下掘出一具百年男屍,面貌依舊栩栩如生,屍身無一處腐爛……]她沒有接下去說當朝將軍求賜之事,頗有深意地看了殿下一眼,緩聲道,[後來我想了又想……不腐之屍若不是陽魂在體便是為陰魄所附……]殿下插道,[那男屍不腐,難道是被鬼魂附了身麼?]經年搖了搖頭,回頭望向昏暗的山影,[人有三魂七魄,魂者心識,有靈用而無形者,魄者為心識之依處者,三魂一為太清陽和之氣,一為爽靈之氣,一為陰變之氣,這三魂生則帶來死則隨去,生者缺其一必心智不全,死者缺其一必不得升天。而七魄——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積人生平之陰邪,在人死後與三魂分離,入死體則為厲屍,入活體則為魔怪,入物則為毒,是以不當和鬼魂相提並論,殿下所說的那男屍並未化為其中任何一種,可見和魂魄二者皆無關係,後來我想起那荒山的本名,才猜測那屍身必然被地底陰氣貫入五臟六腑,雖魂魄不在,在那極陰之處卻也能保得百年不變。]殿下從未聽人這般細說神鬼之事,一時之間竟是聽得全神貫注,萬分投入,待經年收口後還久久回不過神來。而諸葛守自幼在道觀長大,對這些自是了若指掌,只是在說到那荒山本名為南嶺的時候稍稍吃驚,他一直以為荒山離陰穴不遠,沒料到就是此中所在。雖然幾句不離陰穴,可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到重點上啊!正想開口詢問,經年卻像洞悉他心事般早一步道,[井底的陰氣固然能使人死而不腐,但冒出水面的到底有限,所以道爺的八卦盤反映微弱,也不至影響旁的事物,要不早把南城那塊兒攪得雞犬不寧了,哪還能安樂過日子?照此來看,風花穀裡的害人精也不該冤上陰穴,除非……][除非什麼?]另三人一齊追問。經年笑嘻嘻地抓過辮梢把玩,[這……也沒個准,換個方式來說吧,你們想想,如果南嶺那井裡不是一具沒魂魄的死屍,而是旁的……那會怎樣?][旁的……]盧懷任摸摸下巴,眉頭越皺越緊。諸葛守拳頭一敲掌心,[對啊!!要是有魂兒那還得了!?連人都得變鬼怪了!]殿下不自覺地瞟了一眼[屍五爺]和陳木,喉頭動了幾動,正巧被盧懷任瞅見,當下一笑,拉了自個兒的行頭到身邊,[別怕啊,兄弟,咱們這可是純天然的呐,啊?]說罷用胳膊肘搗了搗他,瞧向經年,縱聲長笑。
  經年見殿下的視線還是在兩具行頭之間來回打轉,顯然對這方面的事還不太瞭解,牽起[屍五爺]的手置於雙掌之中,[殿下,別看是僵屍,也分三六九等啊,幽魂借體,陰魄附身……咱們的行頭和人的區別就是,人是身魂一體,魂於心而生陽氣驅動肉體,而他們卻是身魂相離,魂雖留於體內卻無法依附,雖有陽氣卻不能流經四肢百骸,魂不于心則無心,無心者自無情,縱然會動也只出於渴求陽氣的本能,屍傷人也並非出於惡意,都是無心所致……]掌心顫動了一下,經年微垂眼瞼,相對的手屈指握緊,握了一會兒又漸漸放鬆,笑容依舊,[不過魂魄麼,就算有人體相護,多少會受天光影響,待魂散盡七魄,自個兒也會跟著天光走的,那些已經腐爛卻還能動的傢伙,體內八成沒多少料了,當然,也有例外的啊,就拿我家五爺來說吧,有我祖傳秘符護著,三魂七魄啊!叫它們一個都跑不了!!]殿下左看右看,[什麼秘符啊?就是他額頭上貼的那個麼?]諸葛守也皺眉道,[真有那種符麼?貧道還是頭一次聽說。]經年放開手改而抱著[屍五爺]的胳膊笑著做了個鬼臉,[都說是祖傳秘符了,怎能讓外人知道!?]接著又看向盧懷任,[盧大哥,不會連您也認為經年在扯謊吧?]盧懷任先是一愣,繼而笑道,[我不知道什麼秘符不秘符的,但看你那威風的行頭,不信也不成啊!]經年自是從耳裡樂到心坎上,贊五爺的話,聽再多也不嫌膩!之後又被殿下追問著講了些牛鬼蛇神之類的傳說,待玄影回來時,天已全黑,一輪朗月倒映在河裡,與繁瑣星辰相互輝映。出示通行令,守橋的侍衛鑒定半晌,確認那印章並無虛假後才肯開欄放人。
  幾人策馬從橋頭一路奔至橋尾,順著土坡往風花穀的方向疾馳,此間又遇上幾批侍衛,直至到了入谷的林道口才總算到最後一批,侍衛頭子看了通行令後再三勸阻無用,命人點了五束火把分到各人手中遂而放行。
  風花穀是低谷窪地,穀上平地密林環繞,入穀坡地的黃壤土質疏鬆,肥沃濕潤,正為繁茂的野茶樹提供豐足的養分,茶花的生長,一般三月萌梢,四月抽芽,五月封頂,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自南方吹過的熱季風促發花芽,每當茶花盛開之際,低谷上方葉瓣紛飛,茶香襲人,形成一派獨特的景象,不管是從穀上向下望還是從穀底朝上望,都像是隔了一層浮蕩的紋花紗帳,由此得了[風花穀]這處地名兒。
  雖然茶葉貿易近年來日趨紅火,但此地居民從不將野茶樹作為採摘對象,都是另買植株入土培育,一來是不想浪費土地資源,二來也是由於野生茶樹如這般片生片長的極為稀有,定期少量的採摘茶葉有助於生長繁殖,但批量採集卻易致葉黃葉枯。這裡的住民將采得的野茶葉製成茶餅,存放在家中,只在特殊日子或招待貴客時才掰下一角沖泡,由於茶味清爽甘甜,葉片銀白,雙頭呈尖,被曾品過此茶的文人美譽為[素雪花泉]。
  此時已過四月,正是抽芽時分,可經年一行人順下坡路驅馬行了許久,已近坡底,身周的茶樹還似深冬季節那般枯枝禿杆,風吹在臉上也冰涼嗖嗖,叫人渾身打抖,越往下行越冷,像換了個氣候似的。
盧懷任和經年並馬走在前列,殿下,諸葛守一左一右行在中間,玄影斷後。陣風呼嘯而過,盧懷任手中的火把被吹熄,與此同時,諸葛守發出[啊]一聲低呼,雙手同時按住腰部,火把脫手落至地上,應聲而滅。
  [怎麼了!?]殿下轉頭看向他,拔高的聲調在颯颯風聲中顯得格外尖銳。  
諸葛守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勒馬從腰側取下太虛八卦,那八卦盤被托於雙掌之上竟[哐哐]震盪不止,邊震邊旋轉,盤中球飾放出明亮的黃光,[本來只是微微震動,可是越往裡走震得越厲害……]他說話的同時手臂被八卦盤帶得上下抖動,[我頭一次看它這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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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37:1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39 編輯

續 第十章
見他面色煞白,滿頭冷汗,殿下的心跳也跟著加速,又一陣風吹過,他和玄影手中的火把先後熄滅,冒出雙縷青煙,彎彎繞繞消散在空中。他只覺得四周暗影叢生,石子滾動的聲音,枝幹摩擦的聲音,無一不令他心驚肉跳,連後面的話也問不出來,牽著馬在原地轉了一圈,不住四下張望。 
  經年驅馬走近,持著火把靠近他的臉,才一動,微弱的火焰搖曳了幾下,終於還是被吞入陰風之中,只餘八卦盤的球飾照明。經年把火杆子扔在地上,對上殿下略為睜大的雙眼,[殿下,先別慌了陣腳,這兒陰氣很重是沒錯,可還不到咱們擔心的份兒上……]她抬眼看看上空,枝影交縱,一片灰颯颯霧濛濛,還夾著酸臭腐敗的氣味,但地面平整,只有行路的痕跡,於是她接著寬慰道,[你瞧瞧,一路走過來,這地面乾乾淨淨,一不橫屍,二沒血跡,可見先進來的人不是在這兒遇害的,大概再往下走走才會碰上……]看他神情緊張,又加了句,[當然,你想走回頭路也成,那樣最好。]盧懷任也回頭道,[兄弟,你不是幹咱們這行的,還是儘早回去的好。]殿下呆呆地半張口,隔了會兒才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使勁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強自鎮定道,[那怎麼行,大家同進同退,大不了……就是一條命!][嘻……殿下,人命可最值錢了,別把生死當兒戲啊!]經年樂呵呵地朝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掌,險些把他拍下馬去。這時玄影沉聲道,[玄影自會拼死保護殿下。]隔著面罩雖看不見表情,但能聽出他話語中的堅定,經年將視線停駐在他身上良久才收回。就在她牽拉韁繩掉轉馬身的時候,諸葛守上前行至經年和盧懷任中間,偏身問道,[不是說陰穴的陰氣有法陣罩著麼?怎麼會這樣?]他托著八卦盤,納悶地瞧著震動的盤身。
  盧懷任哈哈一笑,也偏身湊向八卦,[小道爺,那是文書上這麼寫的,誰知道是真是假?][可在將軍府裡不是這樣的啊?]那不也是一處陰穴?陰氣卻是微乎其微,八卦盤的震盪若不注意還以為是人走路時帶動的呢。
  經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難得用平和的聲音對他說話,[順著下去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麼?走吧!]又對盧懷任道,[盧大哥,您有膽領個頭麼?經年有些怕呀!]盧懷任拍拍胸膛,爽快道,[沒問題!就交給你大哥吧!!]兩腿一夾馬腹,直朝前開路去了。
經年行在諸葛守側方,殿下偏後,仍是玄影在尾。
  [穆……經年姑娘,你不會是顧及我才往後走的吧?]不是諸葛守自貶技不如人,而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越發覺得這小姑娘不簡單,初始只道她仗著一具好行頭出來混吃騙喝,到了梅嶺鎮時,看她敢於隻身進梅嶺,也只驚訝她不知死活,為錢能賣命,但那夜過後,他心中的疑團有增無減,那靈蛇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真像那姑娘說的那樣麼?他暈厥之前並未給靈蛇致命的傷害,怎的就能安安穩穩一覺睡到天亮?若那姑娘逃了便是靈蛇自個兒停下攻擊,一夜之間離開梅嶺,要不就是轉到地底睡覺去了!這……這實在是說不通!若那姑娘沒跑……只會是擊敗靈蛇,救得他性命,那實力自是不用多說!就算直到現在還對那事兒糊裡糊塗,但在鯉女江邊,她悄聲無息地追蹤而至,並令[屍五爺]瞬間鉗制住他,連反抗的餘地也不留,那會兒雖沒瞧見她的臉,但那聲音卻叫聽的人有如冰泉灌頂,冷透人心,如果不是玄影出手相救,他很可能在立斃於[屍五爺]手下,當時真以為自己活不了了。此後,她時而甜美可人,時而尖酸刻薄,時而一本正經,時而漫不經心……總之,再沒顯露過那一夜的面貌,但諸葛守心底卻早已生出懼意,再看她時,怎麼也不覺得是初次見面那個活潑爽直還帶點市儈的小女孩,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都覺得另具它意。至少現在落後與自個兒並行絕非如她所說是[有些怕]!
  經年瞧他提防的樣子不覺好笑,[您老不會以為經年要從旁暗算您吧?]諸葛守一怔,他倒從沒覺得自個兒值得人家暗算,況且他們現在是友非敵,在這當口也沒理由對他不利,於是直道,[當然不是……貧道不過隨便問問。][嘿,那經年也隨便答答——是您多心了。]經年看向牽繩的手,突然頭一撇樂道,[道爺,您可總算叫經年的名兒啦?以往不是喂就是姑娘,誰曉得你在喊誰,姑娘可滿大街都是啊!]被她這麼一提,諸葛守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稱呼她什麼來著,之前是慪她總是含諷夾刺,[道爺]來[道爺]去,才一直不叫她的名字,這會兒想想,連自己都覺得可笑,賭這個氣幹啥呢?叫得不也挺順口,當下一笑回道,[你不也道爺您老的叫個不停,咱們算扯平了,不對,你得再喊我一聲才成!][喊你一聲?喊什麼?大哥還是老弟?我可不學別人,道爺是經年先喊的,當然得喊到底咯!]經年扮了鬼臉,朝他吐吐舌頭便轉頭自顧自地哼起小調來。這回諸葛守也不覺得氣了,摸了摸鼻子,突然發覺這小屍官還是有可愛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終於行至穀底,過了茶樹林,少了樹幹遮眼,雖然月色不明,借著八卦發出的燦光倒也能看清不遠處的情狀。殘破的屋垣,被拔出橫躺在地上的木柵欄很明顯是搬遷拆房的人為舉動,但只進行到一半便被某些事打斷無法進行下去。
  經年低頭,只能看清馬蹄前不到十寸的土地。上面有片暗紅的血跡,地上還留下不少橫七豎八的抓痕,當即回頭叫了聲[小心],再昂頭對盧懷任道,[盧大哥,咱們往裡面再走走吧!][好!]盧懷任應了聲,夾腿驅馬,但那馬兒前蹄踏來踏去,左右徘徊,就是不肯往前面邁進一步,他皺眉拉韁繩,喝道,[走!駕!!]但那馬兒卻甩起了頭,發出[斯斯]地鳴音。
  經年一躍翻下馬,出聲招了[屍五爺],走上前兩步,[盧大哥,算了,它們能到這兒也不容易了,放了回去吧。]盧懷任想了想,一點頭,[也好!]翻身下馬招了陳木,另三人也相繼下馬。四匹馬走在一塊兒,聚頭相互舔舔,先行離去。殿下那匹馬兒卻與他臉頰相蹭,親昵了好一會兒,直到主人再三揮手驅趕,才倒著後退了幾步,掉頭放蹄奔出,經年等人也轉身朝穀裡走,剛走了幾步,忽聽得身後[咻]地一響,慘嘶聲緊接著穿破林梢,幾人回頭望去,就見一匹馬影在林路上方竄動,脖頸處不知粘了什麼物事,光線太暗,只見黑黑的一團。殿下率先沖了上前,只因他那坐騎相隨多年,一人一馬之間感情甚是深厚,見它受襲自是心焦如焚,也忘了害怕。玄影緊緊跟隨在他身側,另三人也趕忙跟了過去。
  可再趕也來不及了,等一眾跑近,那馬兒口噴血沫,已回天乏術。黑黑紅紅的那玩意兒竟是一個人頭,只餘脖子上部,喉管拖在半空中,斷面處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哪是骨頭哪是皮,只見那黑血披面的臉上一張大嘴猶為駭人,一開一合地打橫裡啃咬馬脖子,一口下去連皮帶肉撕扯下一大塊,再一口下去連筋帶骨全部咬斷,[嘎吱嘎吱]的啃咬聲混著粘噠濕膩的肉瓣摩擦,聽得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見到這般慘狀,最先趕到的殿下當即頓身僵立,不敢再往前多邁一步,眼睜睜地看那人頭咬下最後一口,將那馬兒咬得頭身分家,馬首落地的同時,無頭屍身頹然垮下,那人頭發出[唧唧唧]的聲音,飛速旋轉起來,轉到馬身斷頸之處,頭一橫,那半截脖子竟而插了進去,直沒下巴,又濺起一片血漿肉泥。
  殿下見那人頭插在自己坐騎身裡轉動,只將那斷處轉得碎肉橫飛,慘不忍睹,想到這馬兒生前靈性十足,死後卻被如此糟蹋,一陣悲憤湧上心頭,壓住了恐懼。只見他揮動火把杆子沖了過去,怒叫道,[這鬼東西!還不給我滾開!!]玄影即刻飛躍上前。
  那人頭轉了一會兒,突然停住,面向殿下裂開大嘴,尖利的牙齒上下相擊,喉間發出鼓鼓悶聲,猛地拔頸而出,騰空朝他飛去,一口咬下火把頭,殿下拿著斷棍胡亂揮打,那人頭忽高忽低,忽前忽後,始終打它不到,又一棒落空之後,殿下已筋疲力盡,手上動作稍一停歇,那人頭募地張大口迎面罩上來。
  諸葛守驚呼一聲,趕在後的經年和盧懷任手中符咒同時射出,但間距太遠,怕是趕不及,就在一口利牙即將印上門面之際,殿下忽覺後領被人一拽,整個人向後跌出去,那人頭一口咬空,又襲上前,說時遲那時快,玄影閃在前面,右手一揮,三根銀針正中人頭,兩隻插入左眼,一隻插入右眼。那人頭頓時騰旋直起,狂嚎不休。但過不了多久,它枯發驟揚,噴血的雙眼欲奪眶而出,口裂至耳,焦舌伸出唇外翻卷,形容更為猙獰,它向下俯衝,先是相准了跌坐在地上的殿下,玄影伸手拉過,避開人頭,將他護在身側。那人頭改而像諸葛守沖去,諸葛守早把太陽劍豎於胸前,不等它近身已使出一式大焰箭矢,連送三箭過去,但火箭還沒射到人頭就熄滅了。陰陽相生相剋,陽盛于陰則克陰,陰盛于陽則克陽,想是這裡陰氣盛於火箭上的陽焰,才導致箭一飛出就被撲滅。
  正當他束手無策時,那人頭已飛至身前,[屍五爺]從後面抄起諸葛守躍到經年身邊,與此同時盧懷任將一張[鎮]字紙符射出去,陳木躍上前夾過紙符雙指一點貼在其腦門上,想不到那人頭動作不停,對著陳木就是一口,咬下他肩上一大塊皮,[咯吱咯吱]咀嚼幾口,吐出又要來第二口,盧懷任大叫一聲[仁兄!!]飛撲上前,一記直拳沖上額鬢,把那人頭打飛出去,紙符隨即脫落。接著便查看起陳木被咬的傷處,人受傷能痊癒,屍身受損卻無法恢復,若想長久使用一具行頭,作主子的定當格外小心。盧懷任撕開行頭肩處衣物,細心審視,好在只是扯了一片外皮,不由長吐了口氣。豈料那人頭趁他放鬆戒備之時一個迴旋飛將回來,迅急如風,盧懷任來不及防備,雙手交叉於臉前掩護。諸葛守早料到那頭的動向,擋在盧懷任身前使出一招大焰火輪,二式比一式火焰更大,在此近距離內還能撐上一時半會兒,但威力卻不大,只能阻得了一時,見火輪將熄,盧懷任大笑道,[哈哈哈,小道士,多謝相救,這人情,我欠下了!]說著揮手擋開他,赤手空拳與那人頭相搏,陳木與他並肩,也發動拳腳相助在旁,二者一左一右,拳法招式竟如出一轍,配合得天衣無縫。
  [好本事。]經年拍手讚歎,但見那人頭雖被打得節節敗退,卻仍能行動,照這麼打下去要拖到何時?等到天明它會逃還是會消失呢?那不就枉費他們連夜趕路,還不如在客棧睡大頭覺呢!她眼珠轉了一圈,拽過諸葛守附耳道,[你用陰陽眼瞧瞧那人頭裡面有魂兒沒有?]照常理說,頭首分家,魂必然會依附主體之上。
  這時,玄影也躍上去與之纏鬥,讓不停施展拳腳的盧懷任稍作歇息,玄影身手極快,那人頭與之周旋一時也管不得旁的人。
  諸葛守閉了閉眼,左眼眼瞳化為金色,他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沒有!那人頭裡沒有魂!沒魂怎麼能動!?][只要七魄還有一魄在就能化屍為魔怪,陰陽眼只能識魂卻看不到陰魄之氣。]想必那屍頭在此被陰氣所染,已非收屍那一套所能應付,[不過也好,不必顧及升天大事兒!]接著扯開嗓門兒對纏鬥的那一群大叫,[盧大哥!玄影!那屍頭有魄無魂,只要打個稀巴爛就成了,要不切成一塊兒一塊兒的也成啊!]盧懷任一邊出拳一邊高聲回道,[小妹子!你說得倒容易!你看咱打了它多少拳!?只把那臉上打多幾處坑坑窪窪,要打稀巴爛?那要……]話未說完,玄影便抽出腰間配刀[刷刷刷刷刷……]把屍頭砍成十八塊,碎肉落在地上不停蠕動,盧懷任大腳一跺踩了上去左碾右碾,肉塊變肉泥沒入土裡,他轉頭朝著玄影道,[喂!戴面罩的兄弟,你有刀也早一點出鞘啊,白使了那麼大力,還浪費不少銀針!][是啊是啊,那是真銀的麼,當當能換幾吊錢啊!]經年插嘴,左腳背在右腳跟處摩挲,眼睛發亮地盯著地上。
  玄影見殿下站起身,忙上前去扶,越過經年時輕聲丟下一句,[那針是鍍銀的。]經年一聽,暫態換了張苦臉,諸葛守卻是張口結舌,半晌才結巴道,[玄……玄影……護衛……居……居然……會說這種話……]經年用手背打了他一下,[玄影又不是死人,當然會說話!][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在考慮改用什麼樣的言語來描述玄影的嚴肅,經年卻逕自往穀底跑去,邊跑邊回頭招手,[繼續走!快點啊!!]諸葛守和盧懷任緊隨其後,[屍五爺]這才跳著跟過去,不知為何,跳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等到殿下哀悼完愛馬,和玄影起步急追時,陳木才慢悠悠地舉起雙手。
  經年三人率先跑進穀裡,只看到滿牆滿地的汙血碎肉,就是不見一具屍體。又跑了會兒,經年和盧懷任遲遲不見行頭跟來,只好停下等待,[屍五爺]只比殿下和玄影早了幾步,又過了許久才見陳木一頓一頓的跳過來,速度比尋常人走路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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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0:46
續 第十章
 諸葛守覺得奇怪,問道,[它們怎麼了?平時跑得再快也不會落下!]他是道士,見此情況自是不明白,但經年和盧懷任卻清楚得很,本是不願多談,但既然有人問起,說說也無妨,於是盧懷任開口,[此地陰氣非比尋常,對符咒的效力也有所影響,畫符收屍本就是補陽鎮陰,在這裡陽不勝陰,符力自然被會被削弱,他們行動便遲緩也是正常。]諸葛守點點頭,正要問下一句,只聽經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功夫閒聊了!]經年抬眼望向前方上空,一滴汗水順著額跡滑過臉頰。眾人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上空不遠處一片黑雲正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飛來,雲身
湧動,越近看得越真切——那哪是什麼黑雲,根本就是聚在一起的人頭,密密麻麻,連綿不絕!

第十一章  強鎮風花穀(上)

  看到成片的人頭遮天蔽日地撲將而來,眾人均倒抽一口氣,玄影,諸葛守置刀劍於胸前,一左一右護在殿下前後,盧懷任則緊握雙拳,擺好架勢站在陳木旁邊,側頭對經年道,[小妹子,咱的行頭行動不便,你們站到這兒來,離遠了我可護不住!]
  經年緊貼在[屍五爺]背後,笑道,[盧大哥別擔心,經年雖不濟,到底還有些自保之力。]說罷從懷中掏出布裹打開。盧懷任一見那布裹裡面的東西,脫口叫道,[七棱白虎鏡!]經年一愣,掃了眼鏡面,這時鏡面已不復漆黑,而是恢復初時的透亮。她挑挑眉梢,瞥向盧懷任,[盧大哥好眼力,能報出它名號的人不多。]一手托著鏡子,一手從腰帶裡拿出把短劍,雙面開刃呈刺狀,身長不過三寸,做武器殺傷力且不夠,做裝飾更嫌樣式怪異,其他人尚不明白拿這短劍出來做什麼。只見經年豎劍舉過頭頂,對著鏡面高聲喝道,[用你的時候到了!出來吧!]隨著這聲呼喝,鏡面泛出銀白的光芒,接著一股輕煙散出往斜上方飄去,裹覆在那奇短的劍身上面,慢慢與之合為一體,湧動著向上方延伸,不多時,那輕煙竟化作二尺有餘的長劍,劍身平滑,薄如冰片,均勻地反射著光芒,散發出陣陣寒氣,原本簡單無鍔的劍柄伸展出有如鱗片般的護鍔,呈蓮花狀環繞在兩握半的柄周。劍身成形後,經年將白虎鏡揣回懷中,忽聽後面的諸葛守大叫一聲遂回頭望去,就見他抖著手指了過來,語不成句,[那……那不是……那不是……梅嶺那條……那條……]
  旁人或許只道那鏡子神奇,但諸葛守畢竟與靈蛇正面交鋒過,對那股寒氣自是熟悉,撓是那靈蛇未顯原形,也能感覺得出來。經年也不覺得訝異,既然拿了出來,就不在乎被他知道,聽他結巴了半天也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索性直接挑明,[沒錯啊,道爺,只不過那夜它與咱們為敵,今兒卻是經年的好幫手。]
  諸葛守雖然從沒把她的話當真,卻也沒想過她會收了靈蛇,還使得服服帖帖。那蛇怪的厲害他可還記憶猶新,只要一想起來便激出一身冷汗,雖然很想知道經年降服蛇怪的經過,但此時此刻卻不容他再多問半句,成群的人頭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從四面八方襲來。
  玄影揮動大刀,橫掃豎劈,近前的人頭都被砍成碎片落在地上。諸葛守的大焰火輪雖發放不出去,卻能擋在身前,凡碰到火輪的人頭都被燒得鬼哭狼嚎,不敢靠近。殿下被兩人圍在中間,毫髮無傷。
  少了陳木的配合,盧懷任的拳腳不如之前靈光,加之人頭太多,不停蜂擁而至,他又要顧自己又要護著陳木,幾十招下來略顯吃力。經年的靈蛇劍好生厲害,凡觸到劍身的人頭即刻被寒氣冰凍,動彈不得,再斬碎輕而易舉,[屍五爺]雖動作變緩卻不像陳木那般,仍能揮拳出腳,他勁力極大,只需一拳方能將那人頭打得稀巴爛,也無需旁人操心,經年自然應付得過來。她看到盧懷任有好幾次都是險險避過,肩頭和手臂幾處被利牙劃傷,便躍過去替他擋住背後的攻擊。
  [小妹子,真對不住啦,還反過來要你幫忙。]盧懷任抓抓後腦,一拳打飛迎面而來的人頭,話音中帶著喘息。
  經年偏頭一笑,繼續揮動長劍。只見空中刀光劍影,熱氣冷氣相交融匯,黑血四濺,哀嚎慘叫此起彼伏,碎肉落了一地,每挪動一步就能踩上去,發出[唧唧吱吱]的聲響。可是人頭接二連三地從穀裡飛至,打爛了一批又來一批,好似怎麼打也打不盡。過了這許久,耗費不少體力和精力,眾人的動作都程度不一地慢了下來。殿下和諸葛守雖然未受傷,但力保二人的玄影卻被咬中手腕,盧懷任也多處負傷,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自保惟有退出穀外,但前後被圍,要獨自脫身是有可能,但要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殿下和一個動不了的陳木全身而退卻是難如登天。但眼見著人頭越聚越多,像個大黑罩般從上遮到下,光是被動地出手恐怕性命難保。經年見人頭都是從同一個方向湧過來,猜測那裡定有玄機。若是能找到陰氣的源頭,說不定就有辦法對付這些人頭。可是玄影和諸葛守圍在殿下身前身後,盧懷任要護著陳木,都無法自由行動,要從這裡往穀深處尋找引起源頭惟有靠她一人之力。
  經年正想掏符筆令[屍五爺]留在此處相助于盧懷任,幾隻人頭一齊沖了過來,她掏筆的手還在衣襟中,另一手握劍橫掃,卻聽得身後一聲狂吼,不似屍頭的尖利叫聲,同時聽到盧懷任大叫一聲,[不好!符咒失效了,小心——]
  她一回頭,就見陳木眼泛紅光,伸直雙臂撲上來,雙掌扳住她的肩頭,張口就要咬下去。經年沒料到陳木會在這時候發狂,待要防備之時已來不及了,況且人頭襲面而來,她只有一手握劍,在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危急時刻,不容半點猶豫。橫豎是要被咬,人頭有六七個,陳木只有一個,而且她打斜裡看見盧懷任已經拉住陳木,當下不管身後,劍指襲來的人頭,就在這時,一抹藍影飛速竄到經年身側,一掌掃過揮飛人頭,另一隻手臂伸出橫檔在她頸後,陳木那一口便扎扎實實咬在那只手臂上。
  [五爺!?]經年驚叫一聲抬眼看上去,只見[屍五爺]依舊如尋常般面無表情,只是雙眼裡隱約透出一絲光亮,若有若無地在眼底閃爍。
  盧懷任使力拉開陳木,經年轉身查看[屍五爺]的手臂,她撕下半截袖子,見臂上的皮膚只有牙印卻沒破皮才長舒了口氣。而那陳木竟然反過去撲向主子,盧懷任忙從懷中掏出三張紙符,送上它的胸口,雙肩之處,把他縛在原地,他雙目噴血,齜牙咧嘴,口吐白沫,扭動身軀拼命掙扎,與平時的樣子截然不同。諸葛守和殿下看得暗自心驚,只覺得帶個這樣的東西在身邊太過危險。
  盧懷任縛了行頭又再度與人頭纏鬥,沒多久,忽聽得一聲咆哮,陳木竟然彈開三處符咒,對天嘶吼了一陣,不待盧懷任有所行動,猛然發步朝穀深處狂奔而去。
  盧懷任頓時如遭雷擊,全身僵直,經年揮劍擋開他身周的人頭,直到陳木跑得不見蹤影他才如夢初醒,大叫了一聲,[仁兄!!]跪癱在地,一拳砸向地面,[媽的!到底是怎麼了!?我的三道鎮魂符竟然……竟然……]
  [陰氣越來越重!光是符咒看來不頂用了,別說陳木,連五爺也是……]經年看向沖進人頭堆裡狂打猛踢的[屍五爺],動作竟又恢復神速,不僅如此,甚至比以往更快,[他壓根就不照符咒來,連言咒也不聽……]剛才並沒有招他過來,卻仍是擋了陳木的利牙,經年心中惴惴不安,五爺會出手是因為符咒的效用沒完全喪失還是無意間恰恰而為……還有一種可能,她卻是才一想起就不願深究下去。
  盧懷任捶地發洩了一通,一跳站起來,對經年道,[小妹子,我得先把行頭追回來!]說著抬頭看向諸葛守那邊,遲遲沒有行動。
  經年笑了聲,直道,[你只管去吧,我們能撐得住。]
  盧懷任苦笑一聲,[嘿,有我在反而讓小妹子放不開手腳啊……]反手揮開一個人頭,抱拳道,[對不住了,若是我能活著離開這兒,就去京城找你們!]語畢便朝著陳木消失的方向跑了過去。
  諸葛守見他離開,嘟嚨了一句[靠不住],經年聽見後幹掉圍在身邊的人頭,幾大步跨了過去,對他道,[老在這個地方也不是辦法,我們也一起跟過去吧?]從懷裡掏出白虎鏡交到殿下手中,扳出他的拇指以指甲劃破,按指腹於鏡面上,在他開口之前解釋,[這鏡裡靈氣充沛,順著血脈能流經你全身,你按住不動,那些人頭便不敢近身。]
  諸葛守不太清楚白虎鏡的事,卻也知道所謂靈氣乃陰陽相合所生,即能破陽亦能克陰。那她為何不早點拿出來呢?
  經年看穿他的心思,只淡淡一笑,[方才盧大哥那邊也很是危險,經年真不知道該將這面鏡子給誰護身,直到現在也很為難……在想是給殿下呢還是給道爺您呢?]
  諸葛守剛剛才說過盧懷任[不可靠],經年這番話的意思無非就是暗指他和盧懷任一樣,大哥別說二哥。他心裡不服,便回道,[貧道才不需要那鏡子!]
  [哦?]經年斜眼瞟他,眼裡滿是懷疑,諸葛守被她門縫裡看人的眼神給惹毛了,手一抖,劍尖指向前,取八卦平放於劍下,大喝一聲,[三式大焰火龍!]八卦盤中央的圓飾嘶的騰出一簇火焰,從劍托住往劍尖延伸,諸葛守抬手往下一揮,那火焰竟而抽長,宛若一根火鞭,停住後火焰又收回劍身上。
  [大焰火龍……]經年喃喃念著,盯住在劍面上的火焰,看到火芯竟如沸水一般直打泡,便知道這第三式比第一,第二式要高出數段,剛才還不停進襲的人頭此刻卻全都圍在三尺之外打轉,連她握住極寒之劍的手心都開始發汗,這股熱力非同小可,於是用胳膊肘搗搗諸葛守,[我說道爺,您這招式咋不早使出來呢,害得玄影白白被咬。]
  諸葛守看向玄影,沒握刀的那只手上面的護腕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塊,方才在使火輪的間隙沒來得及防備,叫屍頭襲上後心,玄影一手握刀護住殿下,另一手甩銀針斜射人頭,不料被反咬一口。諸葛守第一次見玄影受傷,還是為了自己,心中深感歉疚,低聲道,[抱歉……]卻不說自己為何遲遲不出第三式的原因。
  大焰太陽劍一共有七式,他只練就三式,而且這第三式從未在應敵時用過,只因所耗精力太多,平時修煉時也持續不了多久,況且在之後會全身疲軟無力,別說太陽劍了,連普通火咒也發不出,所以不敢輕易嘗試。但此刻正是萬不得已之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蹂身上前,火劍左甩一下右甩一下,火舌蜿蜒漫出,有如行龍,頓將身前的人頭向兩邊甩出,開了一條道出來。
  經年拍手叫道,[好!我們就這樣往裡邊兒走,道爺,勞煩您在前頭開路!]
  諸葛守明白她的用意,被困在入穀之處和這些人頭沒完沒了地糾纏,不到天亮就要被活活累死。他點了點頭,看到玄影護在殿下身後走上前,那些人頭不在殿下那邊盤旋,反而全飛到前面來,寧可被火燒也不願接近殿下那塊兒,心中肯定經年所言非虛,那面鏡子確實能保殿下平安,當即松了口氣,甩動火鞭往前直沖,殿下腳程不快,玄影便一手夾他於肋下緊跟在後,經年卻轉身跑向[屍五爺],人頭見有人脫出火焰和白虎鏡力量所及之處,大批大批地朝她包抄過來。
  殿下大驚失色,對諸葛守叫道,[等等!守老弟!穆禦官她落下了!]
  諸葛守回頭,卻見一道白光閃過,大片人頭如布幕被扯碎一般在經年面前四散崩裂,只見她一手橫握靈蛇劍,面帶微笑眨了下眼,[道爺,經年要耽擱一會兒。]豎起拇指往身後點點,[你們先走!]
  那個眨眼的樣子俏皮至極,換作往常,諸葛守會覺得這小姑娘十分討喜,可現在,她渾身浴血,臉上濺滿斑駁的黑漬,白色的布衫快和腰上系的紅緞一樣了,更別提她腳邊還圍著一堆堆肉塊,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那滿不在乎的態度只讓人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諸葛守咽了咽口水,扭頭繼續往前跑,殿下四肢懸空,只能任由玄影夾著離開。
  經年目送三人沒入黑暗之中,長劍掃了幾下,將與[屍五爺]纏鬥的人頭冰凍住,[屍五爺]隨即揮拳打碎,仍不肯罷手,又往人頭積聚的地方走過去。經年大叫了一聲[五爺!],他身形一頓,僵了會兒,又繼續邁步。
  [符咒真的沒用了嗎?那為什麼不像陳木那樣……]經年跑上前兩步,張開雙臂擋在[屍五爺]身前,[五爺!像以前那樣攻過來吧!告訴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猜疑都是無稽之談!!]

  她希望能在此了斷自己荒謬的奢望卻還是期待五爺不要動手。可是[屍五爺]卻緩緩抬高雙手,朝她伸了過去,右手握緊成拳,伸出一半時猛然擊出。經年閉上雙眼,想在這拳之後便徹底死了心。
  只聽耳邊風聲呼嘯而過,隨之是[咯拉]地骨頭碎裂聲,經年倏地睜開眼睛,就見[屍五爺]的臉懸在上方,符紙下尾垂在她頭上。這時聽見有什麼東西[啪噠啪噠]塊塊落下,原來那拳並沒有招呼在她臉上,而是越過她打爛了背面襲來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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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2:54
續 第十一章
 [五爺……您……您是……在救經年麼?]她抬頭看上去,想看清[屍五爺]的表情,想看他的眼光究竟是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卻被他搭在腦後的左手按入懷中,另一隻手也攤開環在經年背後,雙臂相擁。
  經年側臉靠在他胸前,只覺得被摟得很緊很緊,他的雙臂比任何一次都更有力,幾乎是想將她揉進身體裡一般,[五……五爺……經年……還沒有說冷啊……]五爺的手臂又收緊幾分,但只一瞬間便放了開來,揮拳擊碎幾個趁虛而入的傢伙。
  經年湊著空餘時間掀開符紙,卻見[屍五爺]透光的眼眸一如既往,沒有在看她,也沒有看向被擊打的人頭,仍是直直地瞪著前方,方才的舉動想是由於咒術尚未失靈所致。她強壓心頭的失望,放下手,試探地叫了句,[五爺,我們跟過去吧!]
  [屍五爺]又出手擊爛兩個人頭才折返到她身前,左手一撈將她扛在肩頭,蹬腳往穀裡飛奔。

第十二章
  強鎮風花穀(下)

  他奔跑速度迅急非常,不消多時便已趕上諸葛守等人,在經年的示意下跟在後面,有火龍開道,白虎鏡護身,人頭再不敢貿然沖上來,全都圍繞在身周跟著飛動。沿途殘磚碎瓦坍塌一地,衣服碎片和各式兵器也落了一地,就是不見半具屍體。又跑了片刻,漸入穀深處,這時前方泛出時明時暗的亮光,眾人加快腳步跑向光源處。
  不遠處的地面上被挖出一個大坑洞,坑洞一周堆著半人多高的土石堆,白光便是從那之中散發出來。幾人在距坑洞不到一丈之處停住,火焰劍的火勢愈漸微弱明示陰氣正處於漸長之中,再看那坑洞裡陸續飛出的人頭,經年敢肯定此處即是他們所要尋找的關鍵。令[屍五爺]放她落地,想往坑洞前走,這時諸葛守劍上的火焰突然散成輕煙,整個人也跟著倒在地上,人頭一見此狀,紛紛俯衝下來,玄影一晃竄到他身邊,放下早已暈厥的殿下,一手握刀揮斬,一手持銀針射出,[屍五爺]在旁助陣,經年忙蹲下身察看諸葛守的情形,見他面色蒼白,呼吸甚微,八成是陽力透支,而殿下乃非武之輩,被這麼強的陰氣所困,能撐到這裡算是相當有骨氣了。當下掏出保魂符貼於二人心口之處,以免陰氣內滲,又拖動諸葛守的身體與殿下並肩而躺,白虎鏡置於二者之間,抓起諸葛守的手腕,以指甲劃破手掌,按在鏡面上,這樣一來,靈氣便能均分到各人體內,護住七經八脈。之後,她從諸葛守手中抽出軟劍丟給玄影,[他們有白虎鏡護體,不必牽掛。]見他接過軟劍卻只拿在手上,又道,[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使出真本事,玄影護衛可不光只會耍耍大刀,做些針線活兒,你若嫌那軟劍不稱手,我可以把符咒借你。]
  [穆禦官,你知道的事情太多。]玄影把刀插回鞘內,手臂一甩,軟劍倏爾挺直,劍尖對著經年發出嗡嗡的響聲。
  經年旋身一道彎月斬,近身的人頭暫態被劍風掃成冰片,她將落在腳前的凍肉踏碎,咧嘴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前我們非敵非友,現在我們可是拴在一根線上的螞蚱,至於以後經年可不敢說,不過……至少你和殿下,我決不願傷你們分毫。]是玄影,她才這麼說,這世上除了五爺,也就只有在面對眼前這個人時才能讓她吐露少許心裡話。
  玄影緊接著開口,[還有諸葛大人,玄影這條命,只給了他二人,若然有人意圖傷害他們,玄影即便是死也不會輕饒!]
  經年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眉頭輕擰,[這番話,不該對著我說。]
  玄影沒再多言,一抖手,火焰從手掌心經過劍柄蔓延至整條劍身,他猛然甩手,一道火龍盤旋而出,熊熊的火勢蒸騰出濃黑的煙霧沖天而上,龍身[劈哩啪啦],火花四射,凡被火焰觸到的人頭立即被燒焦萎縮成黑黑的一團落在地上。
  [道爺的功力不及你萬萬分之一啊……]同是三式大焰火龍,經由玄影體內的純陽之氣所催發出來的烈焰要遠勝諸葛守用八卦盤使出的火鞭。若玄影此刻用了八成功力,那諸葛守的功力只得一二成。
  玄影沒搭腔,舞動火劍繞了幾圈,火焰漩渦帶起陣陣驟風,將四周的人頭捲入其中,他邁開腳步往坑洞走去,經年也蹦蹦跳跳地隨在身後,有了這條大火龍,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二人登上土堆,往下一看,坑內一灣清水如盛明月,射出粼粼波光,水面上氣泡翻騰,寒氣繚繞,透過那稀薄的白霧望向水底,竟見烏丫丫的人頭層層疊層層,若把這坑洞比作碗,那碗裡的便是清水泡飯,每一粒米飯都是一個人頭,滿滿地盛了大半碗。被壓在下面的看不清楚,最上層的人頭個個目眥欲裂,青面獠牙,在水下蠢蠢欲動,間或浮出水面,加入飛旋在半空的一大群。
  撓是死屍見多的經年,看到這壯觀的場面也不禁變了臉色,伸手捂住口鼻,以免被冒上來的腥臭氣味衝昏頭腦。她退後半步,喃喃自語,[哪來的這麼多頭?]
  玄影甩出火龍抽向坑內,只聽[刷]地一聲,火焰還未碰到水面便被彈開,繼而熄滅,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保護罩遮在上面。
  [看來火焰劍的陽力仍是不夠,人頭帶出大量陰氣,再不想辦法,陰穴遲早被破……]到時不只是這些人頭,恐怕鄰近的四郊五縣都會受其影響,屍變怪,人化魔,後果不堪設想。
  玄影再度燃起火劍,雙手疊握,一團團火焰從劍柄滾動至劍頭,慢慢聚集,越來越大,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他輕輕一托,把火球拋高,在頭頂斜上方飛速旋轉,一波波熱浪向周圍排開。
  [四式大焰烈日。]經年準確地報出此招名號,瞥到玄影微微偏頭,對他一笑,又抬頭看向火球,只見它越轉越慢,越滾越小,面露憂色, [還不行啊,真是要命。]
  玄影這招大焰烈日只使了半式,他知道即便使全也會被這裡的陰氣所吞噬,之所以要用只是為了驅逐如蚊蠅般繞來繞去的人頭,得片刻喘息和說話的時間,他熄了劍上的火焰,不想白白耗神勞力,朝向經年道,[為何不用白虎鏡中的靈氣?]
  [寫咒字,做準備不是一時半會兒說用就能用,我拿了鏡子走,殿下和道爺該怎麼辦?]
  [他們自有我護著!]
  經年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玄影,你該知道白虎鏡中的靈氣一經流逝就需及時填補,在靈氣充滿之前是用不得的,平時升升靈,渡渡魂之類的芝麻小事,隔個三五天不用也無所謂,可照這兒的情形來看,一旦取了鏡中靈氣,不等一年也得等上半年才能恢復,不到萬不得已,經年怎敢輕易動此念頭?]
  玄影反問,[此刻不正是萬不得已之時?]
  經年聞言露出驚異的表情,[咱們才走多遠?你就不怕往後會遇上更麻煩的事兒麼?]見他默而不語,又換上一臉壞笑,[你防著我,不想露底是不是?這可是要不得的想法啊,做了玄影護衛就該不遺餘力,不是麼?]
  玄影身子一震,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眼見大火球變成小火珠,人頭們蓄勢待發地盤旋漸近,他突然道,[穆禦官,玄影並不是有所保留,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經年搖頭歎息,[倘若這是真心話,那你可真是太小瞧自己了,這裡陰穴尚未全破,只靠覆於屍頭的陰氣為屏障,憑你一人之力便成,你再放一個火球,這次盡全力把它送入坑中便是。]
  玄影依言照辦,握劍朝前平伸,雙掌發力催出波波火焰聚集於劍尖,在頭頂上方最後一簇火苗熄滅之際,縱身直上,躍到半空中,一個大迴旋,借力向下掄劍,將火球擊向地面的坑洞。
  火球飛轉,拖著長長的火尾,去勢悍猛,卻在即將破水而入時被股阻力擋下,浮在距水面不到一尺的距離上下動盪,好似在與那股阻力較勁般。陰陽兩氣迎頭相對,碰撞出濤天氣浪,以坑洞為中心漣漪般一圈連著一圈地漾開,近處的人頭被這兩極交會的暴風扯成碎片。
  在這相持不下的緊要關頭,經年把靈蛇劍豎在眼前,一手順著劍身輕撫而過,低聲道,[蛇小乖,你去吧。]劍尖往前一點,霎時一道白光脫劍而出,經年手中所握又變回初始那三寸短劍。
  那道白光在空中化為細長小蛇,周身蒙在霧衣之內,若虛若實,朦朦朧朧。
  這小白蛇本是陰寒之體,經梅嶺一戰,被迫吐出靈丹帶出氣卵,多年所修的道行毀於一旦,後委于白虎鏡之中,早把體內所剩無幾的陰氣轉為天地靈氣,成為名副其實的[靈]蛇,自然不怕火燒。只見它昂頭擺尾,騰空游向火球,一鑽而入,待它全身沒入其中,火球[彭]地漲大,透過火焰間隙可清楚地窺到在中心打轉的白色旋風,逐漸與火壁融為一體,原本紅黃相間的火焰被不斷湧出的白霧纏裹,內外相滲,化作藍盈盈的火霧,伴著星屑般的流焰,一頭紮進水裡。
  只聽[嘩啦]一聲,掀起三丈來高的巨浪,兜底托出浸在水裡的人頭。熱浪翻湧直上,浪波[嘶嘶嘶]冒出濃濃煙霧,還未落下便在空中被蒸騰成白氣消散。被浪花帶起的人頭像被抽出水分般瞬間幹縮,落向坑外,在與地面撞擊時四分五裂,濺起灰白的粉塵。
  那火霧將坑內的陰水蒸幹,繼續在坑底急速飛旋,只將墊底一層人頭攪得血沫橫飛,與濕泥混雜,分不清楚哪是土哪是肉。
  這時,經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嘴邊吹了聲口哨,就見一縷輕煙脫出火霧,蠕動到半空,慢慢化為蛇身。那火霧變回初始的火球,越轉越小,越轉越慢,終至熄滅。
  靈蛇遊到經年身邊,纏在她頸上蹭頭撒歡,經年本就愛極它一碧一紅如稀世寶石般的眼瞳,和雪白閃亮的鱗片膚色,見它願和自己親昵,心中歡喜得很,用食指點點它的額心,笑道,[小乖蛇,辛苦你了。]低頭看見乾涸的坑底居然又滲出清水來,重重歎了口氣,複又抬頭望向四周,大半人頭都被方才的氣浪波及到,不是幹縮碎裂,就是落在地上失去行動力,但圍在最外層的人頭逃過了這一劫,此刻又成群結夥地聚攏過來。
  經年見玄影轉身走離坑洞,把軟劍放在諸葛守身側,盤膝坐在二人頭前的地上,顯然沒有再動手的打算。白虎鏡伴在身側,人頭只會找上遠遠站在坑前的經年。
  [玄影,你可真會偷懶,懂不懂什麼叫送佛送上西天,嗯?]
  餘下的幾十隻人頭行動遲緩,在水裡吸取的陰氣大概也只剩下一絲半毫,恐怕連張口咬人都辦不到,就算此時什麼都不做也能安然出穀,經年猜測玄影是這麼想的,所以不願多費體力,但陰穴的水仍源源不斷地滲出來,那些人頭變回兇殘鬼怪也只是遲早問題,不過那都會在殿下和諸葛守出穀之後發生,和那二人無關的事,玄影不會管也不想管。
  經年不會責怪玄影袖手旁觀,因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包括她自己在內。
  [都做到這份兒上了,不了結乾淨怎麼對得起自己。]說歸這麼說,心中倒也清醒,那麼多的人頭總不會自己往坑裡跳,就算把這一缽子解決完,只要陰穴不封死,難保日後不會再有人運人頭過來,不單單是人頭,死的活的往裡面一撂,都成害人精。只是她不知道陰穴如何被開,也不知道前人是用什麼方法鎮下陰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將剩下的人頭趕盡殺絕。
  就在她尋思的當兒,本站在身後的[屍五爺]突地縱身撲向人頭,一拳一個,在其間來回穿梭。[砰砰砰砰],人頭如連珠炮般依次炸開,經年居然連五爺何時出的拳都看不清楚,只一個恍神,[屍五爺]便又躍了回來。一陣熱風拂過,卷起滿地塵沙,哪還有懸浮的黑影,鋪了一地的死肉再也沒法蠕動出濕膩嘔心的怪聲。
  紅雲偏移,小半輪朝陽露出穀坡,攜來第一縷天光驅散彌漫在谷裡的陰霧。他們深陷血腥的籠中,視線被遮擋著看不見天空,看不見日月,不知光陰飛快流逝,鬥轉星移,晝夜交替。想盡辦法連夜趕到這裡,卻終究還是耗到天明,若他們安穩睡上一覺,今晨隨船出發,人頭尚回水裡安眠,殿下不會失去愛馬,陳木不會發狂,盧懷任不會離去,玄影不會受傷,諸葛守不會力盡暈厥……五爺也不會失去控制……
  經年看過去,只見[屍五爺]面對她站立著,暖黃的日光從背面射來,照在他身上暈出一道柔和的輪廓,風掠過時,拂起粘血的藍袍,散亂的黑髮和薄薄的符紙,逆著光,被一片陰影掩去面容,只看見幽幽的亮光在眼瞳深處跳動。
  經年在那雙眼睛裡看到自己的身形,慌忙別開臉,有一瞬間的恍惚讓她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困窘表情。這時,玄影手持白虎鏡,臂夾殿下,肩扛諸葛守站起身朝她走來,交還了白虎鏡便靜立一旁等候。
  經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待靈蛇入鏡收入懷中之後,喚了聲[五爺],又怕言咒不起作用,掏出紅筆劃了符字便要和玄影往出穀的路上走,行了幾步,一回頭,卻發現[屍五爺]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急忙折返。
  她看玄影也跟著停住腳步回身,便揮手道,[你帶他們先出去吧!]
  穀裡還遺有殘餘的陰氣,殿下和諸葛守體虛氣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於是玄影點頭,朝前走了兩步又轉過頭,[出穀後一裡開外有座閻王寺,我先帶他二人去寺裡。]說完跨步而去。
  經年盯著[屍五爺]左瞧右瞧,繞著身前身後轉了兩圈,見他木然一如既往,也沒有發狂的先兆,怎麼咒符就是不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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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4:49
續 第十二章
  [五爺,我們該走了!]她又叫了聲,見[屍五爺]還是沒反應,索性拉住他的手臂往前拽,可是怎麼拉都拉不動,[屍五爺]沒使力抗拒,宛若一尊石像,腳底牢牢在地下紮了根。
  經年氣喘吁吁地放開手,自言自語道,[莫不是陰氣入到裡頭去了吧?那可不太妙啊……]偏頭想了想,隨即伸右手食指到嘴裡咬破,踮起腳跟,左手勾在他肩上,把冒血的指尖往他唇邊送上去,[五爺,您最喜歡的。]鮮血之中含有大量的陽氣。五爺不是活人,肉身雖不像其他僵屍那般會腐爛,但沒有陽氣壓制就不能被符咒所控。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她便會喂予血食,以此調和在他體內迴圈的陰陽之氣。
  屍性嗜活人血肉以陽補陰,但這次,[屍五爺]卻沒有像以往那樣本能地吮吸指尖鮮血,依舊挺立不動。經年有些急了,把手指往他嘴裡塞去,卻抵不開緊閉的牙關。
  [難道血量還不夠嗎?是啊,這裡陰氣太盛,光靠一兩滴鮮血哪成!]她心中暗暗尋思,從腰帶裡抽出三寸短劍照著手腕就要劃下去。
  就在劍刃擦上皮膚的前一刻,手腕被捉住高舉過頭頂,愕然瞠大的雙眸裡,[屍五爺]的面孔越來越大,隨著俯身的動作,符咒紙尾擔在經年的頭頂,在她還沒有意識到將發生什麼事之前,溫涼的感覺便襲上雙唇。

第十三章 抱碑女子

  瞪著[屍五爺]如黑潭般的眼眸,見那瞳底點點光亮映出一張驚慌失措的面容,卻仍然凝不出焦距。經年只覺得口舌被噙,隨著輕而緩慢的吸吮,從腹腔湧出一道灼灼的熱氣經由心口,喉間,向口外流逝。昏昏沉沉的腦中自然而然回想起那唯一一次的針鋒相對,[屍五爺]狂性大發,招招奪命,只鬥得她筋疲力盡,渾身是傷,眼見性命不保,情急之下才以口相對,渡予陽氣。
  屍非人,不懂什麼方法手段,但憑需求陽氣的本能便吃人肉飲人血,下手不知輕重,總要將人體咬爛撕裂方可甘休。那時的[屍五爺]便是這樣,只欲將眼前的活物生吞入腹,經年被他捉縛手腳,唯以口渡陽氣之法令其鬆懈。然而陰體所需無度,瘋狂汲取精氣,也不管活人所能承受到何種地步。當時,虧得經年在失去意識之前下了符,才沒連命也給吸去,自此之後,只用血食之法,再也不敢動口渡陽氣之念。
  熟悉的暈眩感令她心慌,拿劍的手握成拳抵在[屍五爺]腹上下意識地推拒,然而左手被提得高高的,腳尖幾乎懸著碰不到地面,這種姿勢叫她使不上力,掙不開鉗制。以前曾被咒符所救,可在這面貼符紙的情況下又能指望什麼?經年還真是想不出對策,手中雖握著劍,卻寧可自己送命也不願用它去傷害五爺。
  這一番心念動過,竟覺口喉間的熱氣回滲,慢慢沉澱,息于丹田,唇上的動作也漸輕漸緩,經年見[屍五爺]眼裡的光絲絲隱沒,暗料是陽力吸足又被符咒壓下屍性所致,感到捏在腕上的鐵手顫動著寸寸放鬆,心下暗自慶倖不已。豈料腳掌剛平撐在地,正往回縮的手又被抓住往裡一帶,壓在唇上的力道突然增大,但唇與唇的碰觸並沒有再持續下去,只一瞬間的用力輾轉,下一刻,[屍五爺]已然收手挺立,符紙再度蓋上口鼻,那片陰影不僅遮擋了面容,也掩去眸中最後一絲光亮。
  沒有外力牽拉,經年腳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倒在地。先前被吸的陽氣不算太多,卻也夠折騰人,一個時辰之內註定是沒力氣站起來。她驚魂未定,恐懼和疑問交雜在腦中盤旋,攪得思緒一片混亂,微抬眼看向[屍五爺],只見他站姿未變,一如進穀前等著發令那般。
  這次的失控經年前所未見,也不知[屍五爺]是否真的完全恢復常態,她站不起來,也就無法更換咒字,只好抱著三份僥倖七分冒險的心思對他喚道,[五爺,經年走不動了,勞您抱抱吧。]
  [屍五爺]沒有片刻遲緩地彎下腰,將她從地上撈起來,打橫抱在雙臂上。見言咒起效,經年當即心花怒放,環抱著五爺的頸項親熱了一陣,指著出谷的路對他輕道,[五爺,往那兒出去吧。]
  話音剛落,[屍五爺]便依尋她所指的方向跳動過去,在腥紅塵幕的遮掩下,轉瞬沒了蹤影,只聽到[咯嘰咯嘰]踩踏肉泥的腳步聲在空谷上方回蕩。
  風花谷南口之外是片荒坡,坡口立一石碑,碑上刻有[閻魔十殿]四個大字。這荒坡內外三百里原是花草叢生,橋欄亭台相連的大庭園,西坡下小圓潭心建有一座十層寶塔,本名[十塔寺],民間一說當年執掌幽冥地獄的閻羅王公辦化身來人間,途經此處,見水面一寶塔甚是玲瓏,遂入塔觀之,被塔寺內一得道老僧窺破真身,命人打造泥像供于寺殿正中,早晚朝拜,後人為了紀念此事便將[十塔寺]更名為[閻王寺]。據聞閻羅大王上游人間共在十處留步,這荒坡一片正是那第十處,故名[閻魔十殿],此外還有另外九殿分散在各地。這十殿乃是凡人感天地恩惠,供給閻王做塵世別苑所用。隨著朝代變換,時移勢遷,曾吸引四方遊客的坡上宮廷已不復存在,只留下破損的碑身和滿坡殘石。少了遊客和拜祭的人,香火難以延續,寺裡的僧侶一年比一年少,最後只留得一座空殼和滿潭綠水。
  經年便靠於這石碑前休息,此時日頭未上中天,風裡還帶著些許晨息,雖無鳥雀鳴在枝梢,但被困穀中一夜,聞得盡是腐腥氣味,暖日煦風更是來得珍貴。這些日子總是一事接著一事,麻煩層出不窮,數多人繞在身周,鬧得經年胸口發悶,也不便時時與五爺[交流]。正逢天氣晴朗,又難得是獨處,她也不願老被抱著來來去去,乾脆在這荒坡上調息休憩,倒不急著趕去會玄影那一干人等。
  她坐在地上看著身側的[屍五爺],稀薄的雲霧在頭頂的天空漂移,也不知看了多久,經年突然低頭看向腳尖,手拍拍心口,笑了起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又仰頭道,[五爺,再被您嚇一次啊,經年就得升天了……]說到這兒,突然哽住聲音,呆了會兒,笑容逐漸冷凝,澀澀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說什麼升天啊,連地獄都進不了……五爺,經年哪兒也不想去,只想陪在您身邊,伺候您穿衣,伺候您梳洗……可您,總歸也要去的,到那時,經年也算了了最後一樁心願……]
  她看向坡頂閉上雙眼,感受被風吹拂的舒適,深吸著氣,貪婪地享受灌進口鼻的清新,仰身靠在石碑上看向天空。從這個角度往上望,只看到太陽的斜暉從[屍五爺]的額發間投下來,形成數圈柔和的光暈,把他襯得恍若神祇一般,那片金光猶似要將他融進去。
  不知從何生出一股勁力,讓原本酥軟發麻的雙腿恢復了知覺。就見經年蹬地而起,沖進[屍五爺]懷中,雙手緊緊環扣在他腰上。
  [五爺,不要走!不要丟下經年一個人……]她把臉埋進被血染成紫黑色的衣物裡來回磨蹭,近來發生的事總讓她心神不寧,[屍五爺]的失控無疑是火上澆油,像是所有事情都串在了一起,本不該走的路卻在腳下展開,[不要去閻王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也不想管了……]說著說著卻變成抽噎,[我也不要找什麼鏡子了,五爺……我不想幫您……不想幫您離開……經年不知道您的意思,如果留在我身邊不是甘願的,經年寧可永不揭下符咒,只要能留住您,哪怕只有一具身軀也好……]
  她低低哽咽著,雙肩抖動了一會兒便停住了,[刷地鬆手後退了一步,抬頭看向[屍五爺]的臉,兩頰的淚痕還沒幹,卻先眯眼笑了起來,[騙您的!]吐了下舌頭,接著道,[雖然有時候會這麼想,但到底……五爺的意願就是經年的意願,只要為您五爺好的事兒,經年都樂意去做!不過,五爺您……可不能再像之前那麼唬我了,您要找陽氣最多的地方可得慢慢來,又是拉又是扯的,經年真以為要玩完兒,我這條命呢,還要為五爺留著啊!]跺了跺雙腳,還算靈便,心下暗自吃驚,看來被吸走的陽氣沒想像得那麼多。既然能走能動,也不想多耽擱。
  經年自認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對於她而言,既然插手了的事就要堅持到底,況且就這麼一走了之心裡會有疙瘩,人但求個睡覺安穩,她也不想做噩夢,於是,拍拍衣裙,拭幹眼淚,雙手舉上去伸了個懶腰,喚了[屍五爺]便朝坡上走去。
  上了坡頂,順著西南方向下坡,到底後一眼就看見左前方的寶塔,距山腳不過半裡路。週邊小圓潭的邊上搭了個棚子,棚前散亂地擺著幾張桌凳,想來是個山間野店。
  經年徑直朝著那個方向邁步,在快到那破棚時,見一個女子迎面走來,身後跟著三個毛孩子叫叫嚷嚷地拿地上的石子丟過去。
  那女子一身襤褸黑衣,聳肩垂頭,盤成髻的亂髮上插著幾根枯枝爛葉,雙手抱著個漆黑發亮的物事,藏在懷裡看不太清楚,雙腳腳踝上竟套著一對鐐銬,拖著粗黑的鐵鍊在崎嶇不平的土道上發出[鏗鏗鏘鏘]的聲音,那腳鐐看上去十分沉重,難怪她行步慢如龜爬。
  經年一時好奇停下腳步,看那女子一路挪到身前,抬頭對自己一笑,竟是張傾國傾城的絕色麗顏,只是滿面病容,蒼白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血色,額間鮮紅的[鬼子]刺字更是觸目驚心。
  石子不停地砸向那女子,直砸得雙鬢間都滲出紅色的血跡,她卻仍兀自笑得開心,經年見她望著自己,不覺開口問道,[你笑什麼?不疼嗎?]
  那女子仍是笑,輕輕搖了搖頭,[習慣了就不疼了。]聲音幽幽淡淡的,像深夜流淌過密林的溪流,聽得經年心神一晃,低眼間卻發現從殘破裙擺底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細瘦如柴,腳鐐緊緊地箍在上面,像與那處長為一體般,鐐銬上下一圈腥紅斑駁,小腿下半部的皮肉全變成絳紫色,甚至連繡鞋上也沾著成片的血跡。經年把視線移回她的臉上,這時再看那笑容竟而生出憐惜之意。看著那些小鬼頭越砸越起勁,扔過來的石頭也一塊比一塊大,經年橫跨一步出去,越過那名女子,朝著那幾個小孩大叫,[臭小鬼!年紀小小就這麼會欺負人,啊?看我怎麼教訓你們!!]摞摞袖子就大步跨過去。
  那些小孩見她滿身滿臉都是汙血,來勢洶洶,都大叫著,[鬼來了!鬼來了!]屁滾尿流地跑進棚子裡面,接著就被個夥計打扮的人拽進木屋,[砰]地和上了門。
  經年對著那棚子做了個鬼臉,轉過身,卻見那女子把懷中的東西托在手心上,竟是個一尺來高的小靈碑,碑上刻有[閻王眼]三個字。
  換作常人頂多覺得這靈碑樣貌古怪,但經年在實現對上碑字的瞬間卻仿若看到一隻巨大的眼睛朝自己張開,射出萬道紅光奪魂攝魄,她忙閉上雙眼,只聽那女子柔柔的聲音飄入耳中,[你是寺裡那三人的同伴吧?]
  經年不敢睜眼,問道,[你是什麼人?]聽那女子道,[我已經藏起了靈碑,你莫怕。]
  遲疑了一下,這才緩緩掀開眼皮,果見她又把那碑抱入懷中,以衣袖遮得嚴嚴實實。
那女子直直望著她的雙眼,笑道,[我一名還情,又叫作代劫,以此閻王寺安身,不久前有三人進寺,都與你一樣,衣染鮮血,體帶濁陰,定是剛從坡對面的風花穀出來,不是同伴也該相識。]
  經年本想變換雙眼窺她身份,可被這麼一盯竟然眼前泛虛,聚不上氣來,當下知道所遇非凡,若不想現正身自是不會叫人看破,也不再白費心神,吐了口氣,道,[姑娘說得不錯,我與那三人的確是從風花穀出來,約好在這寺裡相會,既然那塔寺是姑娘的安身之所,我便只能說聲叨擾了。]
  還情搖頭道,[我與你有緣,便是不出來也能在寺裡相見,只是你的兩位朋友身子虛弱,饑渴難抑,我想到這客店裡買些水食,豈料店家怎麼也不肯賣給我……]她攤開手,幾錠碎銀嵌在手心,尖銳的邊角戳進肉裡。
  經年看到銀子上沾著血,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只瞧向自己,笑得滿臉幸福,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惱意,夾手抓過那幾錠碎銀,皺眉道,[你不曉得痛麼?]
  還情仍然在笑,隔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手掌,笑容未斂,只一愣,接著把手握起來縮回衣袖中,像是沒聽到她問的話,只道,[我想換家客棧問問,或許店家願意賣給我,我知道沿著山腳再往西過去有個小村落,可我走得太慢,怕讓你朋友等得太久……你若不介意,可否代為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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