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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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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玉龍美豪客][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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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6:53 |只看該作者
  嚴慕飛「嗯!」了兩聲,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聽說那位金陵王沒這個福份,封爵
不久,王府甫建他就故世了,所以他那座王府一直空到如今!」 
  雷飛搖頭說道:「那真是福薄硬被折死了!……」 
  嚴慕飛眉鋒為之一皺。 
  雷飛接著說道:「說來有好幾年了,那還是一天深夜,公孫勝剛要收攤兒的時候,突然
由街角走來了一個穿黑衣的女人……」 
  嚴慕飛道:「她是要買水果?」 
  雷飛點了點頭道:「是的,當時公孫勝也沒在意,只當是那個大戶人家的內眷白天出來
不方便,所以在夜深人靜時出來買。」 
  嚴慕飛道:「是有這可能!」 
  雷飛一搖頭,道:「可是自那夜後,那女人夜夜在同一時候來買水果,而且都是穿著那
件長可觸地的黑衣,由那街角去,一直十幾天都是這樣!」 
  嚴慕飛道:「這有什麼不對?」 
  雷飛搖頭說道:「公孫勝他越想越不對……」 
  嚴慕飛道:「怎麼不對?」 
  雷飛道:「公孫勝心裡想,胭脂井那一帶並沒有什麼大戶人家,要說是別處的大戶又用
不著跑這麼遠路,偏偏到他攤兒上來買水果,再說,難道她家裡沒有別人,就非得她三更半
夜地跑出來買水果不成麼?又為什麼十幾天都是那件衣裳,從不換換……」 
  嚴慕飛點了點頭,但他沉吟著沒說話! 
  事實上,這能證明那女人是鬼的理由並不充足! 
  「還有。」雷飛接著說道:「公孫勝也看出,那女人步履輕盈,不類常人……」 
  嚴慕飛插口說道:「雷分舵主,一個會武的女子,步履之輕盈也不類常人!」 
  雷飛道:「話是這麼說,可是嚴大俠知道,公孫勝是個大行家,他若是認為那只是個會
武的女人,他就不會稱之為鬼了!」 
  嚴慕飛一怔點頭,道:「說得是,雷分舵主請說下去!」 
  雷飛應了聲「是」,接著說道:「自那時起,公孫勝就動了疑。到了第十五天夜裡,他
實在忍不住了,於是在那女人照例地買水果離去後,他就在後面跟上了……」 
  「冒失!」嚴慕飛道:「倘若那是位人家閨閣,或良家婦女,豈不被人視為輕薄,視為
居心叵測?尤其在夜深人靜……」 
  雷飛道:「他當時若考慮那麼多,他就不會跟了,既不會跟也就不會嚇出一身冷汗地叫
碰見鬼了!」 
  嚴慕飛道:「想是被人家發覺了!」 
  雷飛道:「豈止是發覺,他跟著那女人繞過街角,那女子貼著金陵王王府的院牆根走,
結果他跟那女子到了金陵王王府的後院門,那女子就進了金陵王王府的後院門。 
  在臨進門的時候,她突然回身瞪了公孫勝一眼,嚴大俠,就這一眼,差點把有鐵膽之稱
的公孫勝嚇癱在那兒……」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是怎麼回事兒?長得猙獰怕人?」 
  雷飛搖頭說道:「不,嚴大俠,是那雙眼,不,該說是那雙目光,那雙目光能嚇破人的
膽,嚇飛人的魂。嚴大俠,她那目光竟然是碧綠碧綠的,還帶著冰冷的陰森……」 
  嚴慕飛輕「哦!」一聲道:「那的確嚇人,的確是怪事……」 
  雷飛道:「嚴大俠,嚇人的怪事還在後頭呢……」 
  頓了頓,接道:「當時公孫勝心裡發毛,素有鐵膽之稱的他,竟也沒敢跟進去看個究竟,
心驚膽戰地轉了回來。哪知,在半路上被不知由何處打來的水果打得滿臉開花,狼狽異常,
及至他回到水果攤兒上時,那一攤兒水果全沒了影,攤兒上卻滴著幾行血跡。腥臭腥臭的。
結果他攤兒也不要了,撒腿跑回住處,推開門,點上燈,那一攤水果都在他床上,只是已稀
爛了,害得他一夜沒能睡,其實他嚇怕了,哪兒還有一點兒睡意!」 
  嚴慕飛不禁為之失笑,旋即他斂去笑容,道:「這就能證明那女的是鬼?」 
  雷飛道:「要不是鬼,目光怎麼會是碧綠碧綠的?」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這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她不是中原人,雷分舵主該知道,
關外有些民族是天生碧目的……」 
  雷飛點頭說道:「這個我聽說過!」 
  嚴慕飛道:「很有可能她是來自關外某一……」 
  忽地一頓,接道:「對了,公孫勝可曾看見她的面貌?」 
  雷飛搖頭說道:「沒有,嚴大俠,因為那女人臉上始終蒙著一層黑紗。」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她有什麼怕人看的?只要能看見她的面貌,就可以知道她
是來自關外哪一族………」 
  雷飛道:「嚴大俠,我看她不會是關外的異族!」 
  嚴慕飛微愕說道:「怎見得?」 
  雷飛那張大臉微微一紅,道:「因為我見過她,還跟她說過話……」 
  嚴慕飛為之一怔,旋即說道:「那就好辦了,是怎麼回事,請說說看!」 
  雷飛應了一聲道:「當天晚上,公孫勝沒敢在家裡待,就跑到了分舵來,要把這件事告
訴我。可巧我不在,石青幾個年輕人好事,也趁著我不在,幾個人就跑進了金陵王王府,折
騰了一夜,不但什麼也沒找到,而且在那網結塵封的王府裡,連個女人腳印也沒有發現,嚴
大俠請想,人怎會沒有腳印……」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想必雷分舵主聽說之後也去了?」 
  雷飛臉一紅,赧然點頭,道:「是的,嚴大俠,其實,我生平不信這一套,認為公孫勝
缺了一隻眼,剩下的那一隻可能昏花了,本來是不打算去的,可是第二天我在石青幾個的後
領上發現了已經干了的血跡,這下嚇壞了石青幾個,也讓我動了疑,結果在那天晚上我一個
人跑了去查。」 
  嚴慕飛道:「看見她了?」 
  雷飛點了點頭道:「起先我折騰了半夜也是一無所見,氣得我脫口罵了一聲,那知道這
一罵把她給罵了出來……」 
  嚴慕飛笑道:「顯見得鬼也怕罵!」 
  雷飛勉強一笑,接道:「起先是一聲聲聽來令人頭皮發炸,心裡發毛的鬼哭,那是個女
人低低的哭聲,時東時西,讓你根本沒法捉摸那哭聲究竟在那兒,後來那哭聲竟越來越近,
簡直就近在我的眼前,我的身後,可是我就瞧不見什麼,我一發狠虛空發出了好幾掌,結果
什麼也沒打著,哭聲仍是繞在身邊……」 
  窘迫一笑,接道:「不瞞大俠說,當時可真把我嚇壞了。我想跑,兩條腿發軟不聽使喚,
我想叫,脖子像被人扼住一般,也叫不出聲。正在這時候,鬼哭突然沒了,在我眼前幾丈處,
院子裡一棵枯樹枝上,直挺挺地吊著個人,就是那女人,穿著一身黑衣,一頭頭髮披散著,
那張臉白慘慘的,一點血色也沒有……」 
  嚴慕飛道:「跟中原人有什麼不同?」 
  雷飛苦笑說道:「當時我都快被嚇癱了,那裡還有心情留意她的長相……」 
  也難怪,嚴慕飛忍不住笑了。 
  雷飛窘迫地接著說道:「不過有一點我倒很清楚,她那雙眼直直地瞪著我,公孫勝瞎說,
根本不是碧綠碧綠的,有點冰冷陰森的鬼氣倒是真的……」 
  嚴慕飛道:「那也許是他當時被嚇壞了,眼看花了!」 
  雷飛道:「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事後對他一說,他硬說一點不錯,確是碧綠的,還
急得要賭咒………」 
  嚴慕飛道:「那就有可能是雷分舵主……」 
  「不!」雷飛正色搖了頭,道:「我絕不會看錯,我敢發誓,絕不會錯!」 
  這敢情好,他兩個都敢發誓賭咒。 
  嚴慕飛失笑說道:「那……二位之中總有一位是看錯了!」 
  「不!」雷飛又正色搖了頭,道:「事後我又想了想才想通了,她既是鬼,那目光就有
可能會變……」 
  嚴慕飛笑道:「只是,雷分舵主能肯定她是鬼麼?」 
  雷飛道:「要不然那怎麼會……嚴大俠,我雷飛生平是從來不信這一套的,可是如今我
卻要肯定地說,那女的是鬼。撇開這會變的目光不說,她自己說的,她是當年『靖難』時被
人丟進胭脂井裡淹死的。她沒地兒去,所以暫借那空著的金陵王王府安身。她不願擾人,希
望人也別擾她,要不然南京城往後不會有安寧。最後她還告訴我,往後不許有任何人擅進那
金陵王的王府,否則絕不會再活著出去,她讓我警告所有的人。說完了這話,她就不見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走的。緊接著一陣涼而又腥沾手的東西滴在了我頭上。我沒敢再停留,撿
回了一條命般跑了出來,公孫勝他們在外頭等我,據他們說,當時我滿頭是血……」 
  靜靜聽畢,嚴慕飛皺了眉鋒,而且皺得很深,沉吟了半晌,他始緩緩說道:「聽雷分舵
主這麼一說,我卻也覺得她有七分像鬼,只是……雷分舵主,以後呢?」 
  雷飛搖了搖頭道:「以後我可沒敢再往那邊去,公孫勝雖然因為地盤的關係沒辦法轉到
別處去,可絕不敢再賣三更半夜了,日頭一偏西他就收了攤兒。自那次後,接連地又有人深
夜在孝陵、莫愁、玄武二湖等地看見一個黑衣女子對月吟哦,嘴裡老是吟哦那麼一句……」
  嚴慕飛道:「哪一句?」 
  雷飛道:「聽人說好像是什麼天若有情天,天……」 
  嚴慕飛接口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對麼?」 
  雷飛點頭擊掌,忙道:「對,對,就是這句,就是這句………」 
  咧嘴赧然一笑,接道:「誰叫我是個粗人,沒讀過多少書。」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看來此女有一段事關情字的傷心往事……」 
  雷飛道:「嚴大俠,有不少人也這麼說,還有人說她是以前南京城某大戶的女兒,是個
才女,在『靖難』時被亂兵姦殺了,更有人說她就是什麼張麗華呢……」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此鬼不是俗鬼,聽雷分舵主這麼一說,她該也十分可人,更難
得的是她不擾人,是個好鬼。」站了起來接道:「雷分舵主,我走了,有機會我會看看的,
只請雷分舵主記住,要找紀綱的,不只我一個。」 
  雷飛忙跟著站起道:「雷飛省得,嚴大俠,還有什麼用得著南京分舵主的地方,您請盡
管吩咐!」 
  嚴慕飛含笑道:「謝謝,只要有借重貴分舵的地方,到時候我自會前來求助的。雷分舵
主,我告辭了。」 
  舉手微拱,飄然走了出去! 
  雷飛忙道:「您這是折煞雷飛。」 
  忙舉步跟上,送了出去! 
  他送嚴慕飛出了謝家廢回,又要送嚴慕飛出烏衣巷,卻被嚴慕飛稱謝婉拒,在雷飛遵命
聲中,他走了! 
  這時候,天色還早,算算離公孫勝收攤兒的時候還有一段工夫,所以嚴慕飛直奔了胭脂
井。









第 八 章 胭脂井畔尋英豪
  「胭脂井』又叫「景陽井」,「景陽」,本是南朝陳宮名,故址在玄武湖畔。隋滅陳,
後主與張、孔二妃匿井中,被獲,固又名「辱井」。 
  玄武湖原名「桑泊」,在城北太平門外,一名「秣陵湖」,又叫「後湖」,是南京城外
第一大湖。 
  史載晉明帝為太子鑿池,一夜而成,故初名為『太子湖」,為太子練水戰之所,其後始
更名為「玄武湖」,真否難證。 
  玄武湖浩淼泓澄,周圍達四十里,景物之美,為南京之最。 
  昔歐陽修以「金陵錢塘」名之,人傑地靈,兼有山川之美,特別是晚霞迴盪,金光射水,
回視湖山諸宇,在千蒼煙霧靄間,實不啻蓬萊闐苑! 
  南京人常這麼說,炎熱苦熱,山則以清涼最為幽邃,湖則以玄湖為乘涼佳所。 
  事實上的確不錯,嚴慕飛一出太平門,就被那些美裡帶俏,熱情的船女所包圍,爭著要
他僱船! 
  好不容易脫出重圍,等他到了胭脂井畔時,身上已見了汗漬,在搖頭苦笑中,他站在那
兒打量上了這一帶! 
  這兒,原是南朝的景陽宮舊地,靠湖的那一邊,還殘留昔南朝時的金粉樓台,當年鼎盛,
如今已只供憑弔而已。正是「六代樓船供仕女,百年版藉重山河」,千古興亡,令人感慨!
  那座金陵王王府,就坐落在胭脂井旁不遠處。 
  很大很大的一座府邸,看上去很深很深,兩扇朱漆大門上的油漆經不起風吹雨打太陽曬,
也因為乏人照顧而剝落了,不過橫匾幾個大字還依稀可辨:「金陵王府!」 
  那本來烏黑髮亮的門環也生了銹! 
  高高的石階下那一對石獅子,也顯得那麼孤寂、淒涼。 
  丈高的圍牆內,林木森森,飛簷狼牙外露,靜悄悄地聽不到一絲聲息! 
  這些,令得嚴慕飛站在那兒,著實地有一陣激動,有一陣感歎,想想,心裡也有一陣難
受! 
  胭脂井旁數丈外,有株大樹,濃蔭,在那兒,能令人通體清涼,熱意全消! 
  樹下,擺著一個水果攤兒,倚著樹根坐著個鬚髮俱灰的瘦削老頭兒,一條胳膊一隻眼,
老態龍鐘,正在那兒吸旱煙,煙往上直冒,看上去他很愜意。 
  這時候,遊湖的人不少,可是邊水果攤兒生意不怎麼好,因為這一帶空蕩蕩地看不見人
影。 
  胭脂井旁的水果攤兒既然就這麼一個,那瘦削老頭兒,缺條胳膊少只眼的老頭兒,就該
是紀綱的同門師兄,那位當年稱雄,成了名的英雄豪傑『鐵膽神眼快刀手』公孫勝了。 
  嚴慕飛看了一陣之後,舉步走了過去! 
  瘦老頭一見生意來了,把煙袋鍋在鞋底上敲了敲站了起來,哈腰陪上一臉的笑容:「客
人,買點果子再遊湖去。小老兒這果子樣樣甜,買些坐在船上邊吃邊遊湖,那才是快意事兒
呢!」 
  嚴慕飛仔細打量了他兩眼,瘦老頭相貌很好,年輕時定然是很英武,濃濃的眉,大大的
眼,那還在的一隻眼,眼神仍是那麼足,顯見得他是人老功夫猶在! 
  嚴慕飛沒答話,伸手自攤兒上拿了一個梨,在衣襟上擦了擦,張嘴就是一口,果然,皮
薄、肉嫩、水多,還真甜,這他才說道:「這兒,就只有你這個攤兒?」 
  瘦老頭搖頭笑道:「沒法子,這地方生意最淡,有生意的地方歸別人的地盤兒,插不進
去。小老兒上了年紀,也不敢跟人去爭去奪,只好跑到這兒來擺攤兒了。其實,能有這塊地
兒度度日,討討生活,那已是很不錯了!」 
  嚴慕飛道:「為什麼這地方生意淡?」 
  那老頭望了那座「金陵王」王府一眼,搖頭說道:「這話小老兒可不敢說,一個不好是
要進宮裡去的!」 
  嚴慕飛笑道:「我明白了,八成兒是這座空著的王府在這兒礙事,沒人敢到這一帶來,
對麼?」 
  瘦老頭微微一驚,道:「這話可是客人說的……其實,在當年,官家每隔一個時候總要
派人來到處看看,打掃打掃。自從『靖難』之後,就沒再見有官家的人來,裡面都結了蜘蛛
網。」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老人家進去過麼?」 
  瘦老頭猛覺失言,一驚,忙搖頭說道:「沒有,沒有,小老兒哪來這麼大福份,又怎麼
敢?還想保住這顆腦袋活幾年呢……」勉強地笑了笑,接道:「小老兒是這麼猜,客人你想,
這麼多年沒人進去看過,打掃過,哪還能不結蜘蛛網?」 
  嚴慕飛一點頭,道:「不錯,有理……」 
  隨手一拋梨核,不偏不斜,恰好丟進了「胭脂井」裡,這大樹下離那口「朋脂井」至少
也在十丈以上,這一手,瘦老頭看得一怔,嚴慕飛接著說道:「老人家,你這攤兒上的水果
很不錯!」 
  瘦老頭定了定神,忙陪笑說道:「不是小老兒瞎吹鬍擂,小老兒這攤兒的水果,都是有
來頭,像客人剛吃的梨,那就是正宗的山東萊陽梨……」 
  嚴慕飛「哦!」地一聲笑道:「人在南京,能吃著山東萊陽梨,真不錯,我的口福不淺。
老人家,我跟你打個商量!」 
  瘦老頭道:「客人只管請說,做生意的好說話!」 
  嚴慕飛抬手一指攤兒上的水果,道:「你這攤兒上的所有,我全買了……」 
  瘦老頭一怔,忙道:「怎麼,客人全買了,那好,那好……」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老人家,我還有後話,水果,我全部買下,不過,我向老人家
打聽個人,老人家得告訴我……」 
  瘦老頭獨眼一凝,道:「客人要打聽誰?是這一帶的!」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是的,老人家,他在這一帶很久了!」 
  瘦老頭道:「客人請說說看,只要有名有姓,小老兒還知道幾個。」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此人跟你一樣,也以擺攤兒賣水果為生……」 
  瘦老頭道:「敢情是小老兒的同行,但不知……」 
  嚴慕飛道:「老人家,此人本不是個賣水果的,他原是武林中人,是位鐵錚錚,古道熱
腸,義薄雲天的沒奢遮俠義英雄……」 
  瘦老頭「哦!」地一聲,凝了獨目,道:「那老兒恐怕不……」 
  嚴慕飛截口說道:「老人家,我還沒有說出此人的姓名!」 
  瘦老頭忙道:「是,是,是,客人請說,客人請說!」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此人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勝字,當年美號『鐵膽神眼
快刀手』……」 
  瘦老頭臉色陡然一變,搖頭說道:「客人,小老兒沒聽說過這兒有這麼個人!」 
  嚴慕飛道:「老人家,我在城裡有位要飯的朋友,他告訴我在這兒可以找到我所要找的
人。」 
  瘦老頭臉色又一變,道:「客人的那位朋友是……」 
  嚴慕飛道:「『窮家幫』南京分舵主,『霹靂火』雷飛!」 
  瘦老頭道:「客人跟他是朋友?」 
  嚴慕飛道:「是的,老人家,我剛由烏衣巷來!」 
  瘦老頭遲疑了一下,道:「雷花子好快的一張嘴,客人,你找對了地方,找對了人!」
  嚴慕飛目光一凝,道:「莫非就是公孫老人家當面。」 
  瘦老頭道:「客人既是雷花子的朋友,我不得不承認……」 
  嚴慕飛含笑說道:「鐵膽神眼快刀手』縱橫武林,是位成名多年的英雄,也是位鐵錚錚,
義薄雲天的沒奢遮英雄,老人家,我榮幸!」 
  公孫勝搖頭說道:「客人好說,如今小老兒只是個老弱的殘廢人,靠賣水果度日維持晚
年的小販!」 
  嚴慕飛道:「老人家,英雄事跡在當年,這是永不能磨滅的!」 
  公孫勝搖頭說道:「好漢不提當年勇,破落戶還說得什麼舊家珍?江湖上已經沒小老兒
這一號了,如今這南京城除了雷花子外……」 
  嚴慕飛道:「事實上,凡武林中人,記憶裡總有位『鐵膽神眼快刀手』。老人家,這該
夠了,夫復何求?」 
  公孫勝獨目一凝,倏轉話鋒,道:「還沒有請教客人貴姓?」 
  「不敢!」嚴慕飛道:「我姓嚴,『為嚴將軍頭』的嚴!」 
  公孫勝道:「原來是嚴老弟,恕小老兒托大……」 
  「好說!」嚴慕飛道:「論年紀,我只配做老人家的晚輩!」 
  公孫勝道:「小老兒更不敢當……」 
  一頓接道:「嚴老弟要找小老兒是……」 
  嚴慕飛道:「預備向老人家打聽一個人!」 
  公孫勝愕然說道:「要向小老兒打聽一個人?」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 
  公孫勝凝目問道:「誰?嚴老弟要打聽誰?」 
  嚴慕飛道:「前錦衣衛指揮使,令師弟紀綱!」 
  公孫勝臉色大變,往後退了一步,冷然說道:「這回嚴老弟你找錯了,小老兒同門之中,
沒有這麼一位師弟,也不認識這麼一個人!」 
  這,原在嚴慕飛意料中,他沒在意,淡淡笑道:「老人家,我是雷飛的朋友……」 
  公孫勝道:「怎麼樣?」 
  嚴慕飛道:「他告訴我……」 
  「嚴老弟!」公孫勝突然說道:「恕小老兒插句嘴,你找他去!」 
  嚴慕飛道:「老人家這話……」 
  公孫勝冷冷說道:「他告訴你這,告訴你那,知道的該比小老兒多,所以嚴老弟你該找
他去,而不該含近求遠,跑到胭脂井旁來找小老兒!」 
  嚴慕飛笑了,道:「很顯然地,老人家是怪雷飛說的太多……」 
  公孫勝冷冷說道:「小老兒一個老弱殘廢人,哪兒敢!」 
  嚴慕飛笑了笑,道:「老人家,我既是雷飛的朋友,老人家就該明白,我找令師弟並沒
有惡意!」 
  公孫勝道:「這小老兒明白,也信得過,無奈,小老兒同門之中沒這個人,也沒那麼大
福份認識這位貴為錦衣衛指揮使的顯要,若之奈何?」 
  嚴慕飛道:「老人家……」 
  公孫勝冷然說道:「嚴老弟,你既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兒不便說什麼,可是小老兒是
個做生意的,以此餬口,以此度日,一天水果賣不出去,一天便三餐不繼。嚴老弟要照顧小
老兒的生意,小老兒打心裡頭感激,要不然就請回來處去,別打擾小老兒做生意,對小老兒
這老弱殘廢人,你嚴老弟諒必會賜以憐憫和同情。」 
  這話,很夠份量,也說得至為明白! 
  嚴慕飛眉鋒攢皺,淡然一笑,突然點了點頭,道:「對,生意經,好,老人家,我初衷
不改,你這一攤兒水果我買了,全買了,值多少?」 
  公孫勝淡淡說道:「嚴老弟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兒本不該輕言一個『賣』字,無奈小
老兒為了自己的三餐,不得不厚顏言賣,小老兒不敢說謊,照本錢賣給嚴老弟,嚴老弟請給
十兩吧!」 
  嚴慕飛一點頭道:「當真的夠便宜,老人家,我謝了!」 
  探懷摸出一物,丟在攤兒上!那不是雪花花的白銀子,而是那塊色呈紫紅,閃閃發亮的
『窮家幫』權威無上的信符! 
  公孫勝臉色陡然一變,道:「嚴老弟,這是……」 
  嚴慕飛道:「請老人家仔細看看,它可值十兩白銀?」 
  公孫勝伸手便要去拿,驀地,他臉色大變,霍然暴退,獨目盡射驚駭,老臉上神色難以
言喻,失聲道:「你,你是俠骨柔腸,劍膽……」 
  嚴慕飛伸手拿起那面竹符,道:「老人家,請鎮定,低聲,我是個遊客!」 
  公孫勝不愧老江湖,一點就透,剎時間轉趨平靜,跨前一步,滿臉肅穆地低低說道:
「您恕罪,公孫勝有眼無珠,也不能大禮拜見。」 
  嚴慕飛淡淡笑道:「老人家,別跟我客氣,你我第一次謀面,該是初相識的朋友。」 
  「公孫勝不敢。」公孫勝道:「您要找紀綱是……」 
  嚴慕飛道:「老人家,我有我的理由,老人家該信得過我。我找令師弟,絕沒有惡意,
對他只有益而無害!」 
  公孫勝道:「既然知道是您,那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只是公孫勝沒想到老來福氣大,能
在這兒拜識您,瞻仰了您的神采威儀。多少年了,武林中沒一個人不想看看您,可是,他們
卻沒有我福大、造化大,從如今伸腿瞪眼嚥了氣,這一輩子沒有白活,又何憾之有……」 
  嚴慕飛道:「老人家,你令我汗顏!」 
  公孫勝一搖頭,道:「嚴大俠,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您請到我住處坐坐……」 
  嚴慕飛忙道:「老人家這攤兒……」 
  公孫勝道:「能見著您,那勝過日進斗金,管它呢,誰想吃,誰稀罕,誰就拿去,您請
跟我來!」 
  這話,真誠、豪邁,而感人! 
  說完了話,他轉頭往東行去! 
  嚴慕飛暗暗好不感動,搖了搖頭,邁步跟了上去! 
  往東走沒多遠,一座小茅屋坐落在一片小小的樹林前,茅屋雖陳舊殘破,但這地方近名
湖,傍古跡,卻是既清幽又美! 
  嚴慕飛道:「老人家就住在這兒麼?」 
  公孫勝點頭說道:「是的,還是我自己就地取材蓋的……」 
  一搖頭,接道:「您不知道,可真不容易,地有主,人家不讓隨便蓋屋,我磨了好幾天,
他們才可憐我孤苦伶仃,老弱殘廢,准在這兒蓋了這麼一座茅屋,要在當年,唉……」 
  搖搖頭,住口不言,茅屋門沒鎖,鎖它幹什麼,像他這麼一個人,誰還會來偷他? 
  他抬手推開了兩扇柴扉。 
  當然,茅屋裡的擺設是再簡陋也沒有了,茅屋一明一暗,裡邊那一間門口還垂著一塊破
布簾。 
  公孫勝恭謹而慇勤地讓了座,那只不過是一條長板凳,嚴慕飛落了座,他倒了一碗涼茶,
然後自己拉過一隻矮板凳坐在了嚴慕飛面前。 
  嚴慕飛為人隨和,可以說是生於貧苦,長於憂患,直到如今他還周旋於貧苦人家之間,
自然他不會在意。 
  而,看神色,公孫勝似乎有老大的不安與過意不去,嚴慕飛毫不嫌地喝了一口涼茶,公
孫勝才感歎地搖著頭開口說了話:「對於紀綱,唉,您不知道,他傷透了人的腦筋,讓我生
氣,讓我難受,也許是人各有志,他熱衷名利……」 
  嚴慕飛道:「老人家,話不是這麼說,固然,武林中人是最忌諱跟官家打交道的,可是
必要的時候也該貢獻一己之力。男兒生當於世,一定要有番轟轟烈烈的作為,才不辜負自己
的所學,不辜負鬚眉七尺昂藏之軀,老人家該知道,太祖出身平民,本淮西布衣,本朝也不
比異族入主,我輩武林人為什麼不能替朝廷效力,為什麼不該獻身官家?」 
  公孫勝強笑了笑道:「嚴大俠,我該早遇見您幾年,紀綱他受了我不少的氣,先師過世
早,我入門也比他早得多,與其說我是他的師兄,不如說我是他的師父。他跟著我十幾年,
我看著他長成,也只有這麼一個小師弟,您說我能不疼他,不愛他,可是……」 
  搖了搖頭,接道:「為了他進錦衣衛效力,我差點沒跟他鬧翻。我逼他脫離,甚至於找
到京裡來跟他拍桌子,還說假如他不脫離錦衣衛,還我武林俠義本身,我就要代先師把他逐
出門牆,不承認有他這個師弟。他被逼無奈,結果答應了,可是他卻要我准他再干三年,他
的理由是一旦入宦海,脫身不容易,另一個理由是他當時為了太孫,太孫年紀小,需他追隨
左右……」 
  嚴慕飛道:「老人家如今再看,他是對的。」 
  公孫勝歎道:「是的,嚴大俠,他是對的,他的確是對的。而誰知三年還沒有到,燕王
爺就起兵『靖難』了,結果他跟太孫同時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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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8:07 |只看該作者
  嚴慕飛道:「所以我到老人家這兒來求助!」 
  公孫勝微一搖頭,道:「嚴大俠,事實上我並不知道他的行蹤,不知道他現在何處,不
知道他當年離京之後往哪兒去了。」 
  嚴慕飛心往下一沉,剛要說話。 
  公孫勝已接著說道:「不過,我有辦法知道他往哪兒去了!」 
  嚴慕飛心裡一鬆,忙道:「老人家有什麼辦法?」 
  公孫勝道:「我只消到太祖的陵寢裡去一趟,就可以知道了……」 
  嚴慕飛訝然說道:「老人家,這話怎麼說?」 
  公孫勝道:「紀綱在當年離京的前夕,那時候燕王的兵已經破了外城,他找到了我,告
訴我大勢已去,他準備保著太孫突圍離去,並且說在走之前,他會跟太孫到太祖的陵寢去叩
別,在那兒他把自己的去處寫在一張紙上,藏在一個隱密處所。假如日後我要找他,盡可以
進太祖陵寢去找那張紙。不過他最後說一定得有大事,否則絕不可輕易找他。如今您來了,
而且您要找他,我想是時候了……」 
  嚴慕飛驚異地道:「老人家,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當面直接告訴老人家不挺好麼?」 
  公孫勝搖了搖頭,說道:「您不知道,紀綱他所以這麼做,是有很大的道理,很深的用
意的。燕王以篡國立, 他絕不敢面對太祖陵寢,更不敢進陵寢裡去,凡是敢進太祖陵寢的,
定然是赤膽忠臣,所以他把行蹤留在那兒,以便亦膽忠臣循紙上所寫找尋,好共商擁太孫復
位大計。」 
  嚴慕飛動容歎道:「原來如此,看來紀綱不但忠心耿耿,而且很具心智,的確是不可多
得的奇才,令人敬佩。」 
  說著,他站了起來,道:「老人家,我很感謝!」 
  公孫勝忙站起說道:「怎麼,您要走?」 
  嚴慕飛道:「我這就到太祖陵寢去一趟。」 
  公孫勝忙道:「不行,嚴大俠,您不能去,我也不能讓您去。」 
  嚴慕飛訝然說道:「為什麼,老人家?」 
  公孫勝道:「太祖陵寢我沒去過,但可想而知進去定然得鑽得爬,我怎麼能讓您去鑽去
爬?再說,這是我頭一次為您做事,以後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說什麼您得把這份榮幸光采
賞給我……」 
  嚴慕飛暗暗感動,道:「我來求助,老人家把知道的告訴了我,我已深為感激,再說,
老人家這麼大年紀……」 
  公孫勝一擺手,截口說道:「前者,您不如罵我一頓,後者,我可不服老,筋骨或許硬
了些,但功夫該還在。您放心,這件事要是辦差了,您請唯我是問。」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恭敬不如從命,既如此,我只有說聲謝了!」 
  公孫勝道:「那您是打我的臉,您要不嫌髒亂,就請在我這茅屋裡歇著,我現在進城預
備些該用的東西去,進太祖陵寢,那得等天黑,而且還得躲過看守的人,算算我由城裡折回
來時,天就該黑了,我就直接去了,天亮之前總能夠趕回來,您請歇著吧,我走了!」 
  欠身一禮,開門走了出去。 
  嚴慕飛忙送到門口,道:「老人家,一切請小心!」 
  只聽公孫勝道:「您放心,我省得!」 
  嚴慕飛該放心,公孫勝是成了名的老江湖了,而且一身所學更列一流,這點事還怕辦不
了? 
  太祖陵寢縱有守護之人,那該也難不倒他的。 
  望著那瘦削的身形遠去,嚴慕飛感動地搖了頭。天,很快地黑了。 
  嚴慕飛沒點燈,他也沒在茅屋裡待,站在屋前看玄武湖,燈火點點蕩漾於碧波之上,煙
水迷濛,這名湖有一種脫俗的清奇的美。 
  他的腦海裡,浮動著兩件事,一是公孫勝的這一趟進太祖陵寢,一是住在金陵王王府的
那個鬼。 
  他很想趁夜去金陵王王府看看究竟,卻又怕萬一公孫勝提早返來見他不在而著急。於是,
他忍住了,他打算在得知紀綱行蹤之後,在臨走之前,把這件鬼事弄個清楚。 
  夜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沉。 
  蕩漾在玄武湖上的燈光,一點一點地靠了岸,跟著一點一點地熄滅了,百頃碧波之上,
空蕩蕩的,偶爾只能見金光閃漾,那是因為碧空有一彎上弦鉤月。 
  夜來露華濃,嚴慕飛的衣衫很濕了,可是他始終沒進茅屋去,那倒不是他嫌茅屋裡髒亂,
而是他覺得這玄武湖的夜色太美了,美得令他留戀,令他不忍離去。 
  同時,那濃濃的夜露,那輕柔的夜風,那嘰嘰的蟲鳴,那陣陣的天籟,他覺得人生沒有
幾回這種享受。 
  露水,濕了他的衣衫,灑在細草上,變成了顆顆的露珠,他眼望著玄武湖一片迷濛晨霧
起,他眼望著滴滴朝露凝成珠,然後,東邊天際泛魚肚,然後,一道金光使得那萬千晶瑩露
珠五彩繽紛,光彩奪目。 
  而,望破湖邊路,不見公孫勝返來。 
  他有點焦急。 
  霧散了,露化了,紅日高起。那條路上,仍是空蕩蕩的,他更焦急了。 
  唯一的可能,公孫勝被看守陵寢的人發現,被捉進宮裡去了。 
  日頭已老高了,嚴慕飛鎮定不住,忍不了焦急了,他關好了茅屋的門,長身而起。 
  在他經過胭脂井時,那個水果攤兒,還是好好的,可惜他不是公孫勝,要不然他定能發
現少了好幾個瓜果。 
  嚴慕飛進了城,進了烏衣巷,進了謝家廢園。 
  雷飛聽說他來了,連忙迎了出來,一見面,雷飛便笑著說:「嚴大俠,公孫老兒可曾為
您找到……」 
  嚴慕飛道:「我就是為他而來,聽口氣,似乎他來過……」 
  雷飛含笑點頭,道:「是的,嚴大俠,他到這兒來過……」 
  嚴慕飛急道:「那是什麼時候?」 
  雷飛道:「昨天晚上,上燈前後。」 
  嚴慕飛一顆心頓時又往下沉,搖頭說道:「那就不對了……」 
  雷飛道:「怎麼,莫非他出了差錯?」 
  嚴慕飛道:「是不是出了差錯我還不敢說,不過他自昨天離開他的住處後,至今沒見到
他的人是實。」 
  雷飛神色一緊,忙問所以。 
  嚴慕飛遂把經過大概地說了一遍。 
  聽畢,雷飛臉色凝重地點了頭,道:「那就可能是出了差錯,唯一的可能是………」 
  猛然抬眼,道:「這不難打聽,您請等等,我派個人去一趟………」 
  大步走了出去。 
  轉眼間他又走了進來,道:「嚴大俠,我已派石青去打聽了,用不了多久,他必有回報。
公孫老兒也真是,這是什麼事,也不小心點。」 
  嚴慕飛道:「說來怪我,我不該讓他去,年紀這麼大了,功夫又擱這多年,身手難免不
夠利落………」 
  雷飛搖頭說道:「嚴大俠,真要說起來,公孫老兒失手事小,萬一官家因他起疑,進太
祖陵寢去看看,那張紙條要是落在官家之手,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嚴慕飛一震站起,隨又頹然坐下,道:「真要那樣,如今再趕去怕也來不及了。」 
  雷飛沒說話。 
  嚴慕飛又道:「雷分舵主,令高足上那兒打聽去了?」 
  雷飛道:「五軍都督府,他們負責孝陵的守護。」 
  嚴慕飛道:「雷分舵主那兒有熟人麼?」 
  雷飛搖頭說道:「我沒有,倒是石青跟都督府裡面的有些人混得很熟。您請放心,石青
很會辦事。」 
  嚴慕飛沒再說話。 
  半晌之後,步履響動,石青飛步進屋,近前施下禮去。 
  雷飛是有了名的『霹靂火』,一把抓住石青,急道:「別那麼多禮了,事情怎麼樣?」
  石青頭上都現了汗,他一邊擦汗,一邊搖頭說道:「沒有,據他們說孝陵昨夜很平靜,
一點風吹草動也沒 有……」 
  雷飛呆了一呆,轉望嚴慕飛道:「嚴大俠,這……」 
  嚴慕飛望著石青道:「你是怎麼問的?」 
  石青一轉恭謹,道:「我只說聽說孝陵昨晚鬧鬼。」 
  嚴慕飛一點頭,道:「好主意,你以為他們說的是實話麼?」 
  石青毅然說道:「嚴大俠,他們跟石青都是過命的交情。」 
  嚴慕飛道:「那該不會錯了!」 
  眉鋒一皺,接道:「只是,公孫勝又到那裡去了?」 
  雷飛道:「不管怎麼說,嚴大俠,只要他沒落入官家手裡,那就不怕有大差錯了!」 
  「說得是。」嚴慕飛點頭說道:「可是我總不能讓公孫勝平白無故地就這麼失了蹤。」
  石青突然說道:「嚴大俠,他會不會陷在裡頭出不來了!」 
  雷飛巨目一瞪,叱道:「胡說八道,他既能進去……」 
  嚴慕飛一搖頭,道:「不然,石青的說法很有可能,一個帝王的陵寢,尤其是得罪過太
多人的太祖陵寢,在當初建造的時候,絕不會那麼簡單的………」 
  轉望石青,道:「謝謝你提醒我,我這就去看看!」 
  說著,他就要走。 
  雷飛忙道:「嚴大俠,您不等晚上才去?」 
  嚴慕飛道:「他若果真陷在裡頭,等晚上去就遲了!」 
  微一拱手,出門而去。











第 九 章 王府幽魂竟故人
  孝陵,在紫金山東麓,陵前有御道,下有水通「霹靂溝」,名「御河」。 
  那兒有座石橋,橋北有巨大石獸六種,計有獅子、豸子、橐駝、象、麒麟及御馬各四個,
分別列於御道之旁。 
  由此向東北,有撐天大石柱兩根,色如白玉,另有八個石刻翁仲,高可兩丈,分文武各
四,肅列左右。 
  御道的終點,為「欞星門」,即陵正寢。 
  這時,欞星門前飄然射落了一個人,自然,那是嚴慕飛,憑他的高絕身法,自不會驚動
任何人。 
  站在欞星門前,他仔細地打量著,旋即,他皺了眉。 
  沒別的,他明白,這個石門可以開啟,但他看不出有任何被開啟過的跡象,一點也沒有
被人動過的痕跡。 
  難不成另有入口,公孫勝沒走這兒? 
  沉吟一下,他跨步上前,暗運真力掌貼石門推了過去,一陣隆隆輕響,石門開了。 
  他沒猶豫,閃身進了石門,隨手又推上石門。 
  眼前,是一條長長隧道,隧道兩旁石壁上隔不遠便是一盞燈,照耀得隧道通明。 
  他明白,倘使紀綱與建文當初叩別太祖,那該在太祖的埋骨處,而不會在別處。 
  於是,他展開身法,過「明樓」,越「寶城」,越走越高,最後,他過祭壇停腳在那
「獨龍阜」前。 
  這地方,就是太祖朱洪武的埋骨處。 
  他放眼找尋,仍看不出一點有人來過的跡象,同時,他也發覺一路行來,根本沒什麼機
關消息可言。 
  這情形很不對。 
  第一,公孫勝既然來過,絕不可能看不出一點痕跡。 
  第二,帝王的陵寢,尤其是這位太祖的陵寢,絕不可能不安裝機關消息一類的設置。而,
怪就怪在事實擺在眼前,沒有一點有人來過的痕跡,也毫無機關消息一類的設置可言。 
  嚴慕飛詫異著,人卻突然跪了下去,他壯嚴肅穆,而又帶著悲傷地道:「陛下,罪臣在
此,當年一別不想天人相隔成永訣。臨崩,罪臣不能隨侍在側,自知不忠不義,望祈陛下恕
罪。」 
  「今罪臣奉陛下遺詔,轉佐太孫,擁立建文,以履行罪臣當日之許諾,陛下英靈有知,
望祈佑我,也請時賜指點。」 
  話落,一拜而起。 
  遊目再看,他看不出有什麼隱秘處,事實上,目光所及,連一個角落也沒有,那麼何處
又是紀綱當日藏紙條的隱秘處? 
  突然,他把目光投射在那巨大的石棺上。 
  按理,紀綱絕不敢輕動太祖靈樞,而,為藏紙條,為了太孫的以後,他也有可能甘冒大
不韙。 
  嚴慕飛一聲:「事非得巳,陛下恕我!」 
  他閃身近前,雙臂凝功,十指貫力,抓住石棺蓋緩緩地往下推,開了,石棺帶著輕響開
了。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所看見的,使他目瞪口呆,大為振驚駭然,如不是抓得牢,險
此鬆手摔碎石板。 
  石棺裡,沒有紙條,空空的,沒有太祖的遺體,便連太祖的衣冠都沒有。 
  他放下了石板,怔在了那裡。 
  這是孝陡,沒錯,這是孝陵,太祖的陵寢孝寢。 
  可是,太祖的遺體那裡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 
  這消息若傳揚出去,怕不立即震驚天下。 
  難道被人盜走了? 
  不可能。 
  難道被人換了地兒? 
  更不可能。 
  難道—— 
  不可能! 
  一連串的疑問。 
  一連中的不可能!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嚴慕飛絕世奇才,漸漸地被他悟出,為什麼這該有機關消息設置的陵寢而沒有機關消息
的設置。 
  為什麼沒有一點公孫勝來過的跡象! 
  這,他悟出了幾分。 
  可是有一點他還不明白。 
  那就是公孫勝明明說的是太祖陵寢。 
  難道說,太祖陵寢還有第二處? 
  想想,他發現一點可疑處,為什麼公孫勝不說孝陵,而說太祖寢陵。 
  難道說,公孫勝口中的太祖陵寢,不是指孝陵? 
  這真是駭人聽聞的事,真真是。 
  好半晌,嚴慕飛才定過了神,他沒有多停留,因為這兒沒有他多停留的價值。 
  突然,他長身而起,飛射而去。 
  他走了,就這麼走了。 
  公孫勝的失蹤,暫時成了一個謎,很難解的謎。 
  真要說起來,公孫勝失蹤事小,找尋紀綱的線索自此而斷事大。 
  無意中,嚴慕飛發現了這一重大秘密,大明朝的重大秘密,無論怎麼說他不虛此行。 
  這一天裡,嚴慕飛合雷飛南京分舵之力,分頭在南京裡各可能處展開了搜索,約好日暮
時分在分舵碰面。 
  天很快地黑了,在南京分舵碰面後,沒有一個人說話,靜默得隱隱令人窒息。 
  不用說,這一天是毫無發現,毫無收穫,可以說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失蹤的畢竟是失
蹤了。而靜默根本沒有發現什麼。 
  突然,嚴慕飛開了口,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很不安,讓諸位勞累奔波一天,諸位歇歇
吧,我到各處走走去。」 
  說完了話,他逕自走了。 
  背後,傳來了石青這麼一句:「活生生的一個大人,竟會莫名其妙地沒了影兒,真是見
了鬼了!」 
  這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嚴慕飛卻為之腳下一頓,但僅僅是一頓,隨即他又邁步出門快速
而去。 
  夜,初更。 
  在玄武湖一帶,初更時分的夜,已是明得很深沉,尤其在金陵王王府與胭脂井這一角,
夜更顯得寂靜,寂靜得有點怕人。 
  一個人,背負著雙手出現在金陵王王府前,胭脂井畔。 
  他,身材頎長,一襲黑衣,灑脫,飄逸,是嚴慕飛。 
  公孫勝的那個水果攤兒,仍擺在大樹下,不過,攤兒上水果,顯見地已經少了很多。 
  是哪個遊湖過路的吃了不花錢的? 
  嚴慕飛沒管那麼多,他負手徘徊在昏暗月光下,就這麼來回地走著,由初更,二更,到
三更! 
  這兒的夜色越來越靜,便連一點風聲也聽不見。 
  徘徊中的嚴慕飛突然停了步,他向著靜靜地坐落在月色裡,月光下的宏偉又深沉金陵王
王府投過深深一瞥,然後邁步行去。 
  轉眼間,他到了金陵王王府後,是一片雜草叢生,螢火飛舞的小沼澤。 
  那兒本是一個養魚池,一圈雕花石欄猶在,但由於多年荒廢無人照顧,水髒了,草長了,
只不知那些金魚死了沒有。 
  本來好好的一個養魚池,如今卻望之怕人。 
  順著那條小路,嚴慕飛到了金陵王王府後門。 
  那陳舊的後門沒鎖,虛掩著。 
  他拍手推開了門,「吱呀」一聲,在這夜靜時分,這聲音傳出老遠,聽來也頗覺刺耳。
  這兒,是王府後院,亭、台、樓、榭一應俱全,在這兒,夜色美而寧靜,但也顯得懾人
心魄。 
  這是為他嚴慕飛準備的,而多年來他一直讓它空著,讓它荒廢,成了野草老高,狐鼠出
沒的地方。 
  在嚴慕飛眼裡,這兒雖然美倫美奐,而它荒廢的景象,並不比烏衣巷那謝家廢園強多少。
  心裡感歎著,他提神聚功,緩步住裡走。 
  最後,他跨過朱欄小橋,停在那水榭前。 
  默察四周,搜尋身邊,過後園的夜色空蕩而寂靜,他沒有任何發現,倒是草叢裡響起幾
陣沙沙的狐鼠驚走聲。 
  驀地,他一聲輕歎,抬頭低吟:「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一遍,沒有動靜。 
  兩遍,夜色仍是那麼寂靜。 
  三遍—— 
  在他第三遍吟聲未落之際,他目中寒芒飛閃,適時,一個甜美而略顯冰冷,還帶著顫抖
的輕吟在寂靜夜色中響 
  起: 
  「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麼兩句,這麼充滿了悔與恨,還帶著激動的兩句。 
  嚴慕飛轉身投注,那黝黑的堂屋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一個身材無限美好的黑衣人
兒。 
  她,衣角長長地拖在地上,兩隻手直直地下垂著,滿頭長髮披散,遮住了她那張定然很
美的嬌靨。 
  她,像隨風飄動,又像蹈空御虛,冉冉地飄起,穿庭院,過書廊輕輕地落在朱攔小橋上,
身輕若虛無,也像一 
  團迷濛的霧。 
  她,靜靜地站在朱欄小橋上,直挺挺地,一任夜風拂動長髮,拂動衣袂,一動不動。 
  長髮隙縫中,偶露一角嬌靨,那肌膚,欺霜賽雪,白,但顯得蒼白,顯得陰森森的。 
  她終於出現了。 
  嚴慕飛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凝目發問:「姑娘……」 
  她冷然開口,語氣冰冷:「鬼!」 
  嚴慕飛道:「我久仰……」 
  她道:「你是聽說過世上有鬼,還是聽說過這兒有這麼一個鬼?」 
  嚴慕飛道:「姑娘,兩者我都聽說過。」 
  她道:「你的膽子很大。」 
  嚴慕飛道:「姑娘,鬼也是由人而來。有時候並不可怕!」 
  她道:「有時候何解?」 
  嚴慕飛道:「像如今,像姑娘。」 
  她道:「你輕薄得近乎不知死活!」 
  嚴慕飛搖頭說道:「姑娘錯了,我無意意輕薄,也不是個輕薄人。」 
  她道:「那麼你到這兒來……」 
  嚴慕飛截口說道:「為證實一件事!」 
  她道:「你想證實什麼事?」 
  嚴慕飛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鬼?」 
  她道:「如今證實了麼?」 
  嚴慕飛道:「證實了!」 
  她道:「結果如何?」 
  嚴慕飛道:「姑娘想知道?」 
  她道:「是的。」 
  嚴慕飛吸了一口氣,道:「姑娘是人,一個有著傷心往事,有著很好武學,而要避人避
世的人。」 
  她道:「這就是你的結論?」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 
  她道:「你對於證實的結果,有把握麼?能肯定麼?」 
  「姑娘。」嚴慕飛緩緩說道:「我這個人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從不作不能肯定的斷語。
姑娘或能瞞瞞別人,但瞞不了我!」 
  她突然一陣格格嬌笑,聽來怕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聽你這兩句,
先前我以為你是個難得的知音,罕有的風雅士,卻不料你只是個眼不明,頭腦不清,胡言亂
語的狂人!趁我沒動殺機之前,退出我的住處去!」 
  嚴慕飛忽地笑了,道:「姑娘,你的住處?」 
  她道:「不錯,我的住處,難道不是?我最先來到這兒,這兒也唯有我才配稱主人。」
  嚴慕飛道:「姑娘,據我所知,這兒是金陵王王府。」 
  她道:「不錯,這兒確是金陵王王府。」 
  嚴慕飛道:「姑娘是金陵王的什麼人?」 
  她道:「我不是他的什麼人!」 
  嚴慕飛道:「那麼姑娘怎能稱主人?」 
  她未答,反問道:「難道你是金陵王的什麼人?」 
  嚴慕飛道:「跟姑娘一樣,我不是他的什麼人,但我跟他有極深的淵源,很濃厚的交
情!」 
  她道:「這麼說來,你也算不得此地的主人!」 
  嚴慕飛道:「真要說起來,我的資格恐怕比姑娘略夠一點,我可以指責姑娘竊據霸佔友
人的宅第。」 
  她冷然說道:「在我看來,你的資格恐怕不如我,我可以指責你夤夜擅進人宅……」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有說麼?」 
  她道:「當然有,你想聽麼?」 
  嚴慕飛道:「固所願也,未敢請耳!」 
  她冷笑說道:「你書讀的不少,只可惜你是個……」 
  一頓,倏改話鋒,道:「剛才你提起我的傷心往事,我現在要說的就是我的傷心往事,
其實,我並不傷心,我只恨……」 
  嚴慕飛道:「姑娘,傷心與恨,這兩者似乎是分不開的。姑娘這段恨事,難道就跟這座
金陵王的王府有關?」 
  她道:「該扯得上一點關係。」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那麼姑娘請說。」 
  剎時間,她似乎有點激動,但旋即她又怕人看出似地把那激動隱藏了,抑制下去,緩緩
說道:「在多年前我還是二十歲左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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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8:27 |只看該作者
  嚴慕飛道:「姑娘如今……」 
  她毫不猶豫地道:「論冥壽,今年整整三十。」 
  冥壽!她好機警。 
  嚴慕飛頗感意外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姑娘已是……」 
  她冷然問道:「你以為我多大,十八九?」 
  嚴慕飛忙道:「不,比姑娘所說的年歲略大一點。」 
  她冷笑說道:「那是多年前,如今我整三十了,白白地斷送了我十年青春,他死不足
贖!」 
  嚴慕飛道:「他?姑娘是指……」 
  她道:「在當年,我有兩個鬚眉知己……」 
  嚴慕飛忙道:「姑娘的他,莫非就是指姑娘那兩位鬚眉知己中的一個?」 
  她冷然點頭,道:「你說對了,正是!」 
  嚴慕飛道:「他斷送了姑娘十年青春?」 
  她道:「不錯,所以我恨他。你知道,年華易逝,青春不再,對一個女人來說,有限的
青春尤其珍貴。」 
  嚴慕飛點頭道:「是的,姑娘,我有同感。」 
  她道:「他兩個都對我很好,也都深深地愛著著我,而我對他兩個也很好,所以不同的,
只是我傾心愛慕其中一個,對另一個,那只是朋友間的友誼,兄妹間的愛!」 
  嚴慕飛道:「他知道麼?」 
  她道:「他原先不知道,後來他明白了。那是因為我傾心的一個因故他去,而他要娶我,
我只有向他攤了牌,說明了我對他的感情,結果他願意退讓。」 
  嚴慕飛道:「此人氣度超人,胸襟不凡,令人敬佩。」 
  她道:「是的,他的確是位令人敬佩的人,一位難得的豪傑,一位少有的君子,一位永
遠令人懷念的人……」 
  頓了頓,接道:「而後,他陪著我等那另一個,日盼夜盼,月月盼,年年盼,他老了,
我憔悴了,終於在幾年之後那另一個回來了……」 
  嚴慕飛道:「姑娘終於等著了他!」 
  「是的。」她點頭說道:「我終於等著了他,按說,從此我可以跟他長相廝守,鮑葛雙
修,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了……」 
  嚴慕飛道: 「本該如此,難道不是?」 
  她冷然說道:「要是的話,我的十年青春就不會白白斷送了,我也更不會有恨事可言了。
他回來了,而我的恨事也就從他回來那天開始了……」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是怎麼回事?姑娘,難道他變心了?」 
  她道:「變心倒未必變了心,其實他並投有跟我海誓山盟,也沒有片言隻字要我等他,
我不該對他過份責備,只是當年靈犀已通,兩心默許,這一點他該明白。他只是太偉大了,
比我那一位鬚眉知己還偉大。」 
  嚴慕飛訝異地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她道:「他跟我另一位鬚眉知己是主屬關係,對我那另一位鬚眉知己一直恭敬有加,所
以,他在知道我並沒有嫁給我另一位鬚眉知己之後,他毫沒有考慮其他地竟也退讓了,甚至
連見都未見我一面地便又走了……」 
  嚴慕飛道:「姑娘,捨己全交,作最大之犧牲成全別人,我認為姑娘這位鬚眉知己同樣
地值得人敬佩。」 
  她冷笑說道:「那是你的看法,我卻不這麼想,這麼看,我只認為他忽視一顆真摯的心,
一份深厚的愛,抹煞一個女人不惜空度青春的苦等,他薄情寡義,是世上第一等狠心忍人,
是個毫無人性,沒有良心的冷血人……」 
  嚴慕飛眉鋒微皺,道:「姑娘,你這看法我不敢苟同!」 
  她道:「那是因為你不是女人,更不是我。」 
  這話說得好。 
  嚴慕飛不便再為那另一位辯護,倏轉話鋒,道:「只是,姑娘,這跟金陵王王府有什
麼……」 
  她像沒聽見,道:「為了對他報復,我悲怒之下嫁了那我不愛而愛我的另一個,他為了
安慰我,也勉強點頭答應了,可是在我跟他即將行大禮的前一天,他突然撒手塵寰,與世長
辭,我又一次地受到重大打擊,於是我的心碎了,腸斷了,於是我更恨那個懦夫,那個薄情
寡義的冷血匹夫了。因為這一切後果,我多年的悲慘遭遇都因他而起,他該負全責,於是,
沒多久,我也死了,但是我絕不放過他,變成厲鬼也要找到他,我找遍了陽世,我找遍了人
海,一直到如今……」 
  嚴慕飛道:「姑娘,這跟金陵王有什麼關係?」 
  她道:「跟你一樣,他跟金陵王有極深的淵源,很厚的友誼,所以我在這兒等他,我認
為總有一天他會到這兒來的。」 
  她這番遭遇,給嚴慕飛一個很明顯的異樣感受,第一眼看見她的那種感覺又浮上腦際。
他凝目說道:「姑娘,你相信你的在這兒等到他麼?」 
  她點頭說道:「我有這自信,有十成的把握,只要蒼天有眼,可憐我,總會讓他到這兒
來的,而事實上……」 
  倏地住口不言。 
  嚴慕飛凝目問道:「事實怎麼樣?姑娘?」 
  她淡淡說道:「沒什麼?」 
  嚴慕飛道:「姑娘,你等的那人,他姓什麼,叫什麼?」 
  她微微搖頭道:「陰陽相隔,人鬼途殊,我已忘了他姓什麼,叫什麼了。」 
  嚴慕飛道:「那麼姑娘怎知……」 
  她截了口,語氣冰冷而怕人:「可是我記得他的長相,能一眼認出他,便是他燒成了灰,
我一眼也能認出他來。」 
  嚴暮飛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對你,我有一個感覺,當我適才看見姑娘第一眼時,
我就有這種感覺!」 
  她冷冷問道:「什麼感覺?」 
  嚴慕飛道:「姑娘,你我似曾相識。」 
  她忽地一聲笑,道:「你這麼想麼?」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 
  她道:「可惜我沒有這種感覺!」 
  嚴慕飛一搖頭,道:「不,姑娘,我知道你是誰,按說,我應該躲你,可是有件事使我
必須面對你……」 
  她道:「你在說什麼……?」 
  嚴慕飛道:「姑娘,你不必……」 
  她突然截口問道:「你說你知道我是誰?」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她道:「那麼你說說看,我是誰?」 
  嚴慕飛道:「姑娘,你姓衛,名兩字涵英!」 
  她道:「你沒有認錯麼?」 
  嚴慕飛道:「沒有,姑娘,絕不會!」 
  她道:「那麼,我告訴你,衛涵英已經死了多年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一個幽冥
的冤魂。」 
  嚴慕飛道:「涵英,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 
  她道:「我希望你醒來說話!」 
  嚴慕飛道:「涵英,我很清醒所說也非夢囈之語。」 
  她道:「你真認為我是衛涵英?」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這只有你我二人。」 
  她搖頭說道:「不會的,不會的,我要真是衛涵英,你怎會像個沒事人兒一般?毫無一
點感觸,毫無一點……」 
  嚴慕飛身形倏顫,道:「涵英,那非形諸於外麼?我一直強忍著……」 
  她道:「忍?為什麼要忍?怕讓我誤解?不會的,我早就知道你是個薄情寡義,冷血而
又懦弱的人了!」 
  嚴慕飛身影再顫,道:「涵英,對當年事我不願多做解釋……」 
  她截口說道:「我也不願聽你多解釋,只是我要告訴你,對我的稱呼你該改一改。」 
  嚴慕飛道:「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她道:「對太祖,你只是一個臣子,而我早就被太祖冊封為後,你該稱我一聲娘娘,見
我也該跪拜。」 
  嚴慕飛淡然而笑,道:「你是想折辱我,出出氣?」 
  她道:「事實上太祖對我的冊封你知道!」 
  嚴慕飛道:「據我所知,太祖只有一位馬娘娘,馬娘娘過世後,太祖沒有再立後,而且
當年我進宮見他時,他當著我的面撤銷了昔日對你的戲封……」 
  她突然叱道:「你胡說,你好大的膽子,見娘娘不參,且言語輕慢無禮,你以為我就不
能治你的罪麼?」 
  嚴慕飛道:「可惜當時你不在場,沒聽見……」 
  她道:「恐怕在他臨崩前立我為後,你也不知道……」 
  嚴慕飛搖頭說道:「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不是那種人,假如他會在臨崩之前立你為
後,當初他就不會當著我撤銷對你的戲封。」 
  她身形倏顫,厲聲叱道:「嚴慕飛,你好大膽子,這欺君之罪該死!」 
  嚴慕飛截口說道:「涵英,你是個民間女子,我也是一介布衣。」 
  她嬌軀顫抖得更厲害,道:「嚴慕飛你好……我懊悔,我懊悔當年不該費盡唇舌阻攔太
祖殺你,我懊悔當年不該……」 
  嚴慕飛道:「涵英,真要那樣,太祖是自陷於不義,而你則是在旁邊推了他一把……」
  她厲聲說道:「嚴慕飛,我殺了你……」閃身撲了過來。 
  嚴慕飛沒動,一動沒動。 
  而,眼看著她就要撲過朱欄小橋,突然,她身形一頓,倒射而回,落回了原處,搖頭說
道:「不,我不殺你,我不殺你……」 
  「涵英。」嚴慕飛道:「你恨我,但那並不是真恨,否則你就絕不會進我這金陵王府,
更不會住在這兒……」 
  「你是癡人說夢。」她叱道:「嚴慕飛,你休要自作多情,當年傻、癡、可憐的衛涵英
已經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衛涵英已不似當年,你以為我進你這金陵王府幹什麼?以王妃
自居?你在做夢,告訴你,我到這兒來只為等你,我料定你遲早會到這兒來的,如今事實證
明,我並沒有料錯。」 
  嚴慕飛道:「那麼,涵英,你動手吧,我絕不躲閃。」 
  她道:「幹什麼?」 
  嚴慕飛道:「你不是要殺我麼?」 
  「不。」她搖頭說道:「我不殺你!」 
  嚴慕飛道:「涵英,你放心,我絕不還手,也絕不躲……」 
  「閉嘴。」她叱道:「嚴慕飛,你以為我是殺不了你?你以為我怕不是你的敵手?你以
為你是當世第一高手?你少再往自己臉上抹金,告訴你,如今的衛涵英不比當年,我有一身
足以置你於死地的武學……」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是麼?」 
  她道:「你該知道,我有過目不忘的智慧,打從當年你忽視我多年苦守的那夜起,我就
開始恨你,我就有了殺你之心,所以我在宮裡多留了三天,利用這三天工夫,我熟讀了你留
給太祖的兩冊秘笈……」 
  嚴慕飛心頭一震,急道:「什麼,涵英,你熟讀了……」 
  她道:「不信你看看,下冊還在我這裡。」 
  探懷摸出了一物,嚴慕飛只一眼立刻認出,果然,那確是兩冊秘笈中的下冊,他心頭再
震,急道:「涵英,那上冊呢?」 
  她道:「上冊我已經全領悟了,下冊我有些地方還沒懂,所以三天後我就把上冊還給太
祖了。」 
  嚴慕飛道:「你確實還給太祖了麼?」 
  她冷冷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從不說假話,而且我也沒有騙你的必要,我既給你看
了下冊,又怎會騙你?」 
  嚴慕飛皺眉說道:「那就怪了,你既把上冊還給了太祖,那……」 
  她道:「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嚴慕飛抬眼說道:「我在宛平無意中碰見一個江湖人,他竟然會施秘笈上冊中所載,
『天龍大八式』中的一式!」 
  她「哦!」地一聲道:「那是誰?」 
  嚴慕飛道:「是宛平縣金善人家的一名二等護院,『遼東七鼠』的老三……」 
  她道:「『飛天鼠』蔣平?」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 
  她詫聲說道:「那就怪了,一個大戶人家的二等護院,怎會施『天龍大八式』中的一
式……」 
  嚴慕飛道:「還有更怪的,據他說,二等護院每人會一式,一等護院每人會兩式,越往
上會的越多。」 
  她越發地詫異了,道:「他們哪裡來的『天龍大八式』……」 
  嚴慕飛道:「誰知道?」 
  她道:「你懷疑我……」 
  「不,涵英。」嚴慕飛道:「我相信你不會,你跟那宛平的金家也毫無瓜葛。」 
  她道:「那就好,我告訴你,我沒有。當年我是在宮裡偷偷看這兩冊秘笈的,沒有人知
道,太祖也不例外。我看完之後是把那上冊放回了原處,我相信除了我外,沒人敢動那兩冊
秘笈,太祖更不會把它送人……」 
  嚴慕飛道:「你能偷偷地拿去看,別人該也能偷偷地拿去看。」 
  「不會的,絕不會。」她斷然搖頭說道:「宮裡除了妃嬪宮人外就是內侍,誰會拿它去
看?誰又知道它是什麼?那些人誰又能領悟?」 
  嚴慕飛道:「那就怪了!」 
  一搖頭,接道:「不提了,當時我沒工夫去查,日後我總會查個清楚的,反正我絕不容
它落在外人之手,為武林掀起軒然大波,為江湖帶來血腥浩劫。」 
  她道:「不管怎麼說,你如今總該相信,我有一身足以置你於死地的武學。」 
  嚴慕飛苦笑說道:「我可沒想到那能夠制我的人是你……」 
  一頓,接道:「那麼,涵英,你在這王府裡等了我這多年,又是為了什麼?」 
  她道:「我本為殺你,可是後來我想想,殺你,對你來說是太便宜了,所以我改變了主
意,要折磨你個夠,使你啼笑皆非,哭笑不得,最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嚴慕飛道:「涵英,你我之間,真有那麼大的仇麼?」 
  她道:「仇,那或許談不到,但有恨,我恨你。」 
  嚴慕飛道:「你真那麼恨我麼?」 
  她道:「你以為我是違心之論,說著玩兒的?」 
  嚴慕飛道:「該是,涵英,沒人比我更瞭解你……」 
  她冷笑說道:「你這是自我安慰,還是……」 
  嚴慕飛道:「涵英,是與不是,你我都明白,對於已成過去的當年,你應該體諒我的苦
衷……」 
  她道:「我體諒你的苦衷?誰來消除我的羞憤?誰同情我的遭遇?誰又能還我十多年珍
貴的青春?」 
  嚴慕飛道:「涵英,我愧疚,也自知負你良多……」 
  她道:「愧疚兩個字並不足以補償一切!」 
  嚴慕飛默然不語,半晌始一歎說道:「好吧,涵英,我不說了,請告訴我太祖的陵寢在
何處?」 
  她道:「這才是笑話,世上三歲孩童也知道在『孝陵』!」 
  嚴慕飛道:「涵英,你不用瞞我……」 
  她道:「我瞞你什麼?」 
  嚴慕飛道:「我去過『孝陵』了……」 
  她道:「那你還問什麼?」 
  嚴慕飛道:「涵英,那兒不是太祖的埋骨處。」 
  她叱道:「你胡說,你是想……」 
  嚴慕飛道:「涵英,你明明知道。」 
  她道:「我知道什麼?我跟天下人一樣,只知道太祖的陵寢是『孝陵』,太祖的埋骨處
在『獨龍阜』。」 
  嚴慕飛道:「涵英,那兒只有一具空棺……」 
  她叱道:「嚴慕飛你想死?這是什麼事?豈容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你知道這若是傳
到朝廷裡去……」 
  嚴慕飛道:「涵英,你也該知道,以太祖當年炮打功臣樓,火焚凌煙閣這兩件事情來看,
他是該另有埋骨之處的。」 
  她厲聲說道:「嚴慕飛,你……」 
  冷然一搖頭,接道:「你是甘冒大不韙了,由你吧,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太祖另有
陵寢,我只知道太祖葬在孝陵!」 
  嚴慕飛道:「涵英,你說過,生平從不說假話……」 
  她道:「我並沒有說假話!」 
  嚴慕飛道:「這麼說來,你真不知道?」 
  她道:「我不像你有天膽,敢冒大不韙。」 
  嚴慕飛吁了口氣,一點頭,道:「好吧,涵英,我不問了,那麼,你把他還給我!」 
  她道:「他?誰?」 
  嚴慕飛道:「當年的『鐵膽神眼快刀手』,如今胭脂井旁賣水果老人。」 
  她道:「他就是『鐵膽神眼快刀手』?」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涵英!」 
  她道:「他怎麼了?」 
  嚴慕飛淡淡地笑了笑,道:「涵英,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裝糊塗,不過我願意再說一遍,
他昨夜進太祖的陵寢後,至今沒有回來!」 
  她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失蹤了?」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 
  她道:「那麼你不該問我,你該擺起你『金陵王』九千歲的架子,到『五軍都督府』去
問一問!」 
  嚴慕飛道:「我問過了,也找遍了,唯獨沒有問過你。」 
  她道:「你剛才不也問過了麼?」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你知道,我這個人不算太傻……」 
  「忒謙。」她冷冷地說道:「當今世上第一奇才,怎可說傻?你要傻,世上就沒有聰明
人了。只是我告訴你,嚴慕飛,你不要無中生有,血口噴人。我承認我戲弄過他,但其咎在
他不在我,可是我絕沒有藏匿他。」 
  嚴慕飛道:「涵英,你不是要對付我,打擊我麼?這不正是你第一步棋麼?涵英,我絕
不認為我找錯了人。」 
  她道:「那是你的想法……」 
  一頓,忽道:「他對你那麼重要麼?」 
  嚴慕飛道:「可以這麼說,而且在道義上我不能不管他。」 
  她默然不語,半晌,突然說道:「好吧,我告訴你,他如今被囚在太祖陵寢裡。」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涵英,那該不會是孝陵!」 
  她又沉默了。 
  突然,她點了頭,毅然說道:「好,我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找太祖的陵寢,
公孫勝私探太祖陵寢,都是為了什麼?」 
  「涵英。」嚴慕飛道:「對你,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找大祖陵寢,是為了找尋錦衣衛
前指揮使紀綱。」 
  她詫聲道:「錦衣衛前指揮使紀綱?你找他幹什麼?」 
  嚴慕飛道:「我所以找紀綱,又是為了找尋建文。」 
  她惑然說道:「你把我弄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吳伯宗前些日子找到了我,他身懷太祖遺詔,遺詔中要我取
燕王而代之……」 
  她尖聲叫道:「太祖,他,他讓你取朱棣而代之?」 
  「是的,涵英。」嚴慕飛道:「我不能這麼做,假如我有意奪朱家的天下,不必候諸如
今,所以我只好找尋建文,輔他返朝登基。」 
  她道:「那你為什麼找尋紀綱?」 
  嚴慕飛道:「當年燕王破南京率兵逼宮,紀綱保著建文突圍出京,我相信只要找到紀綱,
必能找到建文。」 
  她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沉吟了一下,接道:「你有幾分把握保建文返朝,輔他登基?」 
  嚴慕飛淡然說道:「只要找到建文,我敢說那易如反掌吹灰。」 
  她道:「有這把握?」 
  嚴慕飛道:「當年幾位故交之後,均襲先人爵位,掌握重兵,朝中也有幾位老臣在,天
下武林的力量更無與倫比,只要我登高一呼,我以為他們會馬上起義勤王。」 
  她道:「這倒是實情,只是,你知道,當年『靖難,事,並不能全怪朱棣。」 
  嚴慕飛道:「我知道,可是燕王以篡國立。」 
  她道:「我以為那是他們朱家的家務事。」 
  嚴慕飛道:「不能這麼說,涵英,事關大義與倫常,當年我也親口向太祖做過許諾,但
憑他一紙徵召……」 
  她截口說道:「你有沒有考慮到,朱棣的確是塊材料?」 
  嚴慕飛道:「事實上燕王自登墓以來,確實做得有聲有色,可是他以篡國立,為大義倫
常所難容,尤其他重用宦官,殘殺忠良,再說太祖有遺詔。」 
  她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他是朱家的人,只要是塊好材料,做得有聲有色,似乎不
必追究正統。」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可是他想殺害自己的侄子,永絕後患,令人不得不對他苛求,
對他不齒。」 
  她身形一震,急道:「你說什麼?」 
  嚴慕飛道:「事實上,他派了好幾路人,包括錦衣衛,內侍鄭和,分頭找尋建文,名義
上朱棣是感於至親,心有不忍,而實際上他找尋建文只為永絕後患。」 
  她道:「這,這你怎麼知道?」 
  嚴慕飛道:「解縉奉朱棣密旨,也來找過我。」 
  她道:「你沒有答應他而答應了吳伯宗……」 
  「不。」嚴慕飛道:「正好相反,我答應瞭解縉,拒絕了吳伯宗。」 
  她哼了一聲,道「好心智,唯有我才能看穿你……」 
  一頓,接道:「你進太祖陵寢就能找到紀綱?」 
  嚴慕飛道:「紀綱保建文突圍之前,曾在太祖陵寢叩別,在那兒,紀綱把自己的行蹤寫
在一張紙條上藏在太祖陵寢裡……」 
  她道:「原來如此,凡事都得你,看來你跟當年一樣的神氣。」 
  嚴慕飛道:「你錯了,涵英,這無關神氣,而只是匹夫之責,何況我是他朱家的一名臣
子。」 
  她遲疑了一下,猛然點頭,道:「好吧,我成全你,府外那口胭脂井你知道?」 
  嚴慕飛道:「我知道。」 
  她道:「你知道當年陳後主為什麼能跟張麗華下井避難麼?」 
  嚴慕飛道:「該是因為那是一口枯井。」 
  「是的。」她點頭說道:「那是一口枯井,你由這口胭脂井下去,順地下甬道往前走,
不出多遠你就可以找到太祖陵寢了。」 
  嚴慕飛呆了一呆,失聲說道:「怎麼,太祖的陵寢在朋脂井下?」 
  「不。」她搖頭說道:「只能說胭脂井是個秘密出口,真要說太祖陵寢的所在,該是在
文廟之下……」 
  嚴慕飛驚聲說道:「原來……這是誰的主意?」 
  她道:「太祖自己的,他自知結仇太多,不得不署一疑塚!」 
  嚴慕飛呆住了,半晌突然說道:「涵英,謝謝你,倘能因此挽回建文輔他登基,你是第
一功臣,請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話落,長身而起,半空中橫裡跨步,電一般地射出了金陵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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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 十 章 胭脂井下謁真陵
  他落在了胭脂井旁,探頭下看,井裡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這難不倒「玉龍美豪客』。
他登上井沿,紮了扎衣衫,兩手支著井壁下了井。 
  這口胭脂井不算淺,嚴慕飛一步步地往下試,好半天才踩著井底,井底更黑,狹小僅能
容兩人並肩站立。 
  他凝目搜尋,只見井底壁下有一個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這該是通往太祖陵寢的甬道
口了。 
  他毫不猶豫,矮身向那黑黝黝的洞口裡鑽去。 
  甫入洞口,只覺腳下一空,他連忙提氣收勢,緩援向下踩去,這回,腳踩實了,他立即
明白,眼前是一條向下降的石階。 
  於是,他順著石階一步步地往下走去。 
  片刻之後,他可以看見了,可以看見往下伸的石階還有十幾級,石階下,緊接著一條甬
道! 
  走完石階,進了甬道,這甬道蜿蜒曲折,但地下很平,很好走,他順著甬道前行,半個
時辰之後,兩扇緊閉的石門擋著去路,橫在眼前! 
  他用手推了推,石門沒動,他心知這幾有機關消息一類的裝置,他凝目正要搜尋那機關
樞紐所在,突然—— 
  一個低微的話聲由石門那一邊響起:「是嚴老弟嗎?」 
  嚴慕飛心頭一跳,忙道:「正是,可是公孫老人家?」 
  只聽石門後話聲驚喜說道:「正是公孫勝在此,我料定嚴老弟必然尋來,可沒想到嚴老
弟會來得這麼快。嚴老弟,請往石門右下角踏上一腳,石門就會開了。」 
  嚴慕飛答應一聲,如言照做,向著石門那右下角一腳踏了出去,果然,一陣隆隆輕響,
那兩扇石門緩緩向裡開啟了,這時,一道亮光由門裡射了出來。 
  目光所及,嚴慕飛不由動容咋舌。 
  兩扇石門厚有半尺,這姑且不提。 
  石門裡是個廣大的石室,其廣,其大,足足抵半個內苑,石室裡,上下左右,全由一塊
塊的大理石砌成,光亮可鑒,潔淨異常。 
  往後走,是一崖石砌的宮殿,巨柱蟠龍,石獸,翁仲並列,殿中央,有一座人高的石台,
台上放著一具大理石刻成的石棺,石棺上,一顆鵝卵般大小夜明珠,騰射著光華,照耀得宮
殿纖細畢現。 
  其他,石棺兩旁擺放著奇珍異寶是多得不可勝數,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那位「鐵膽神眼快刀手』公孫勝,就躺在殿前大理石地上,身上沒有繩索捆綁,但他卻
不能動彈一下。 
  嚴慕飛看得清楚,公孫勝四肢的穴道,全被制住了。 
  他跨步進入石門,近前出指連點,公孫勝應指翻身躍起,激動地一聲:「嚴老弟……」
  嚴慕飛已然肅容說道:「老人家,你我稍時再談,容我先謁太祖。」 
  邁步進殿,在石棺前撩衣拜了下去。 
  他這一跪拜,公孫勝連忙也跪了下去。 
  拜畢,嚴慕飛起身出殿,公孫勝迎前兩步,忙道:「嚴老弟,你是怎麼知道的?」 
  嚴暮飛淡淡一笑,道:「老人家該先談談自己!」 
  公孫勝老臉一紅,強笑說道:「丟人現眼栽跟頭的事,嚴老弟又何必讓我多說?」 
  話雖這麼說,他卻在話鋒微頓之後立即接道:「那天我不是說要進城預備些應用的東西
嗎?那就是因為這胭脂井太深,沒繩子下不來。進城後,我先到雷花子那兒去了一趟……」
  嚴慕飛道:「我聽他說了。」 
  公孫勝道:「而後我帶著繩子就往胭脂井來了。我順著繩子下了井,下是下來了,可是
剛到這石門口,只覺腦後生風,接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說到這裡,他窘迫地笑了笑,道:「我原不服老,可是如今看來硬倔是不行,耳朵跟眼
睛都夠遲鈍的,還沒瞧清是誰,就著了人的道兒……」 
  嚴慕飛沒說話,他接著說道:「先前我還以為太祖這陵寢裡,埋伏有官家好手,心想這
下慘了,就是跳進黃河也冼不清,腦袋非搬家不可。後來我醒了,眼前直挺挺地站著個人,
嚴老弟,你猜是誰?」 
  嚴慕飛笑了笑,道:「該不是那位怕人的女鬼?」 
  公孫勝猛一點頭道:「對,一點兒也不差,就是她,咦?」老臉上滿是詫異之色地接道:
「你怎麼知道是她?」 
  嚴慕飛淡淡笑道:「老人家先別問我怎麼知道是她,請說下去。」 
  公孫勝應了一聲道:「其實,後來也就沒什麼了,當時差點耙我嚇個半死!接著她就像
審犯人似的東問西問,她的辦法損得很,我不說她就搔我的癢癢,沒奈何,我把你說了出去,
心想告訴鬼該沒關係,直到她自認滿意後,就把我四肢穴道制住,留在這兒,鬼還會制穴?
這時我才知道她是人而不是鬼,可是已經太晚了。我羞煞愧煞,萬一因為我這一時忍不住壞
了你的大事,我豈不罪過?」 
  「還好,老人家。」嚴慕飛道:「請放心,大事壞不了。」 
  公孫勝一喜,忙道:「真的嗎?嚴老弟?」 
  嚴慕飛道:「我豈會欺瞞老人家?」 
  公孫勝激動地連連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嚴老弟,那女人臨走時還說了一句話:
她說她認識你,她料定你必來,所以她要上去等你去。當時我心裡想,嚴老弟還怕你?你去
吧,那是自找倒楣,我有救了,於是我就躺在這兒耐心地等了。這兒不壞,就是大理石硬了
些,涼了些。」   
  嚴慕飛笑道:「老人家風趣、豪情不減當年。」 
  公孫勝搖頭苦笑,道:「說什麼風趣,說什麼豪情,一個觔斗由九霄雲上栽下來,我只
好安慰自己了。嚴老弟,她等著了你嗎?」 
  嚴慕飛道:「不然我怎知太祖陵寢在這兒?公孫老人家也在這兒?」 
  公孫勝忙道:「你制住了她?」 
  「不,老人家。」嚴慕飛搖頭說道:「不必,她是我一位當年舊識,是她告訴我太祖陵
寢在這兒,老人家也在這兒,所以我就找來了。」 
  公孫勝道:「原來如此,那還好……」 
  「好?」嚴慕飛笑道:「老人家一句太祖陵寢,害得我窮搜孝陵,還累得雷分舵主等找
遍了太祖的陵寢。」 
  公孫勝苦笑說道:「都怪我,粗心大意,沒說清楚!」 
  嚴慕飛道:「老人家不必自責,請告訴我,紀綱的那紙條在……」 
  公孫勝截口說道:「嚴老弟,我還沒開始找呢!」 
  嚴慕飛抬眼環掃,道:「那麼,你我分頭找找看。」 
  說著,他轉身就要邁步,忽地他凝目望向石門,石門口,不知何時站著衛涵英,她道:
「你們在找什麼?」 
  嚴慕飛道:「涵英,你怎麼也下來了?」 
  衛涵英道:「我下來看看太祖,不行嗎?」 
  嚴慕飛道:「沒人說不行……」 
  轉望公孫勝道:「老人家,請見見,這位是衛姑娘。」 
  公孫勝猶有三分怯意,遲疑著上前一步,施禮說道:「見過衛姑娘!」 
  衛涵英淺淺還了一禮,道:「不敢當公孫大俠這一禮……」 
  轉望嚴慕飛道:「你在找什麼?」 
  嚴慕飛道:「紀綱留的那張紙條。」 
  衛涵英道:「就在石棺上那顆夜明珠下壓著。」 
  嚴慕飛忙轉目望去,那顆夜明珠下便是石棺,哪裡有什麼紙條?他轉過頭來錯愕地道:
「涵英……」 
  衛涵英截口說道:「我是說,在公孫勝大俠來此之前,它壓在那顆夜明珠下。」 
  嚴慕飛忙道:「如今呢?」 
  衛涵英道:「在我這兒!」 
  嚴慕飛眉峰暗皺,吁了一口氣。 
  只聽公孫勝道:「原來衛姑娘拿去了……」 
  衛涵英道:「不錯,兩位請看!」 
  翻腕自袖底拿出了一張顏色白裡帶黃的紙條,道:「這紙條上寫著四句話,像是詩,又
像是對偶句。」 
  嚴慕飛道:「讓我看看……」 
  他剛要邁步,忽聽衛涵英一聲輕喝:「接住!」 
  她皓腕微振,紙條化成一道白光,向著嚴慕飛電射而去。 
  嚴慕飛伸手接了下來,只一眼,他為之一怔。 
  紙條,本是白的,而且是御書房用箋,但由於年時過久,它略略地變黃了些。 
  那上面,是寫著四句話,而如今那四句話上卻被人用筆劃了四條槓,把字跡全塗沒了。
  看墨漬,猶新,當然,嚴慕飛知道是誰幹的! 
  他抬眼凝注,道:「涵英,你這是什麼意思?」 
  衛涵英格格一笑道:「這你還不懂嗎?怕紀綱行蹤輕洩呀!」 
  嚴慕飛道:「可是我還沒看過。」 
  衛涵英道:「怕什麼?我看過了。」 
  這簡直是惡作劇,而且未免作得太大了些。 
  嚴慕飛吸了一口氣,微軒雙眉,道:「那麼,涵英,請你告訴我……」 
  衛涵英道:「什麼?」 
  這是明故問。 
  嚴慕飛道:「那四句話寫的是什麼?」 
  衛涵英道:「你想讓我告訴你嗎?」 
  這是廢話,嚴慕飛已經覺得事態有點不對了,他當即說道:「是的,涵英,你不該告訴
我嗎?」 
  衛涵英格格一笑,道:「我有必要告訴你的義務嗎?」 
  嚴慕飛道:「對我,自然沒有,但你該想想太祖跟大明朝……」 
  衛涵英搖頭說道:「當年的衛涵英已經死了,現在的衛涵英半人半鬼,她不會考慮那麼
多的。」 
  嚴慕飛有點急了,話聲微沉,道:「涵英……」 
  衛涵英截口說道:「你知道該怎麼對我,就連太祖,他在世時也從沒有對我粗聲粗氣地
說過說!」 
  嚴慕飛皺眉說道:「涵英,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衛涵英格格嬌笑道:「我要讓你知道一下,你這個名在江湖功在國的天下
第一人也有反過來求我的時候。」  
  嚴慕飛心裡有點難過,暗暗一歎,道:「好吧!涵英,我求你……」 
  衛涵英截口問道:「為太祖跟大明朝?」 
  嚴慕飛心裡明白,他不能這麼說,一咬牙,道:「不,涵英,為我自己!」 
  衛涵英笑了,嬌笑連連地道:「你不愧聰明人。」 
  笑聲一斂,接道:「我有一個條件!」 
  嚴慕飛道:「你說吧!」 
  衛涵英道:「太祖在這兒,把當年你躲我的情景再演一遍。」 
  嚴慕飛雙眉一揚,道:「涵英,你這是何苦……」 
  衛涵英道:「不這樣你休想我把那四句話告訴你。」 
  嚴慕飛道:「涵英,當年事已成過去,我自知負你良多,我說過我愧疚。」 
  衛涵英冷冷說道:「我也說過,愧疚並不能補償我失去的青春,也不能洗刷我所受的羞
辱,更不能消除我所受的打擊與心靈創傷。」 
  嚴慕飛心中雖悲痛,雖愧疚,可是此時此地他所受的令他難受,他沉聲說道:「涵英,
我抱歉。」 
  衛涵英冷冷說道:「不必多說廢話,那對你無補,只問你想不想聽那四句話。話說在前
頭,我並不勉強。」 
  嚴慕飛目中閃起寒芒,道:「涵英,我原以為你是個不同於俗脂庸粉的巾幗奇女子,你
該深明大義,分明公私……」 
  衛涵英叱道:「嚴慕飛,你敢教訓我,你憑哪一點?」 
  忽地一笑,搖頭接道:「我不該跟你這種人動氣,隨你怎麼說吧!不過我要告訴你,當
年的衛涵英或許能在紅粉班,娥眉隊裡稱奇,如今的衛涵英卻跟一般女兒家沒什麼兩樣,是
個道道地地的俗脂庸粉。她不懂什麼叫大義,也不知什麼叫公,什麼叫私,她只知道仇恨與
報復。你看怎麼樣?」 
  嚴慕飛簡直無可奈何,發作,對這位備受打擊,心巳碎,腸已斷的當年情人,他不忍。
  低聲下氣的哀求,他也明知道那不會發生效用。 
  他沉默了,半晌始道:「涵英,隨你了,只要你自問對得起太祖,對得起大明朝,對得
起世上億萬生民……」 
  衛涵英「哦!」地一聲,道:「看來你仍跟當年一樣,仍是那麼一副寧折不屈的倔脾氣。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不知道什麼叫公,什麼叫私,只知道仇恨和報復。如今這就是我的報
復,也就因為我能對你採取報復,我感到無比的快慰與舒服。」 
  嚴慕飛在靜靜地聽,沒有說話。 
  「嚴慕飛。」衛涵英接著說道:「你要真是為太祖,為大明朝,為世上億萬生民,你就
該向我屈膝低頭!」 
  「衛姑娘,」嚴慕飛笑了,笑得很淡:「嚴慕飛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對你屈膝低頭,
那辦不到。我不相信沒有這四句話便找不到紀綱!」 
  這幾句活份量夠重的。 
  衛涵英嬌軀倏顫,嘶聲叫道:「嚴慕飛,你……」 
  倏轉平靜,但話聲猶帶著顫抖,接道:「我說過不跟你這種人動氣的,好,你自己去找
吧。我知道,你是當世第一人,有通天的本領。不過話說在前頭,除非你對我屈膝低頭,否
則這輩子休想我說出那四句話。從現在起,我要對你採取一連串的報復,直到我死!你若能
找到紀綱與建文,我立刻橫劍自絕。」 
  話落,突然閃身飄退,而這時,一陣隆隆輕響響起,那兩扇石門緩關合了。 
  嚴慕大驚,閃身撲了過去,他身法不可謂之不快,應變不可謂不速。然而,當他撲近石
門,剛要抬手時,砰然一聲,兩扇石門關死了,一點縫隙也沒有。 
  嚴慕飛呆住了,手抬在那兒,一動不動。 
  石門外,傳來衛涵英冰冷話聲:「嚴慕飛,殿後有我為你兩個預備的吃喝什物,你不是
有通天的本領嗎?自己想辦法出去,否則你跟公孫勝就老死此處,陪太祖葬,那該是無上的
榮寵!」 
  話聲隨既寂然。 
  剎那間,這地下陵寢裡好靜,好靜。 
  半晌,公孫勝在身後輕輕喚了聲:「嚴老弟!」 
  嚴慕飛苦笑轉身,道:「我沒有想到她會變成這樣,跟當年簡直判若兩人。老人家,對
我,她有仇恨,欲報復,無可厚非,我可以忍,但對老人家你,卻令我難忍,也甚感歉疚!」
  公孫勝臉色凝重地搖頭說道:「嚴老弟,我不這樣想,公孫勝是個無用的老弱殘廢人,
活在世上只是苟延殘喘,死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嚴老弟世上第一驚世奇才,正值
英年,更身負重大而神聖的使命……」 
  「老人家,」嚴慕飛搖頭截口,道:「如今不談這些了,只問老人家有沒有出困的法
子?」 
  公孫勝搖頭苦笑,道:「嚴老弟,當日紀綱只告訴我這一處進出門戶,而且他也只告訴
我進來時如何開啟石門,出去時如何關閉石門,卻沒有告訴我還有其他出入口,也沒有告訴
我萬一被困在此時,如何開啟石門出去。」 
  嚴慕飛搖頭說道:「那本不需要。」 
  一頓接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老人家,出困一時既不可能,就不必再去談它了,
你我看看去,她到底為咱們準備了什麼吃喝什物?」 
  說著,當先住殿後行去。 
  到了殿後,那裡擺放看兩隻大罐子,而且罐口上都有蓋子,嚴慕飛掀開了左邊一罐的蓋
子,那是一罐子清水。 
  再掀開右邊一罐蓋子,罐子裡,一半是蘿蔔乾,罐子另一半是既干又硬的大餅。 
  嚴慕飛蓋上蓋子苦笑說道:「真周到,飢餓不擇食,到時候自會美味可口……」 
  微一搖頭,接道:「她既有心置我於死地,又何必預備這吃喝之物?」 
  他不懂,他也想不通。 
  走回殿前,兩個人席地坐下。 
  沉默了半晌,公孫勝突然抬眼說道:「嚴老弟,恕我多嘴愛問,你跟衛姑娘之間,究竟
是怎麼回事?能說嗎?」 
  嚴慕飛淡然笑道:「老人家,這句話你要在往日或出困後問我,我絕不會說,也不願提,
但是,如今,唉!」 
  自嘲一笑,按道:「說說也無妨。」 
  公孫勝忙道:「嚴老弟,我洗耳恭聽。」 
  「好說,老人家。」嚴慕飛淡然地笑了笑,道:「老人家,你知道胭庸井旁,那底至今
猶空著的金陵王府,當初太祖是為誰蓋的?那只有爵名而始終不見其人的金陵王又是誰嗎?」
  公孫勝搖頭說道:「嚴老弟,我不知道。」 
  嚴慕飛道:「其實,不只老人家不知道,便是當世之中知道他是誰的,也僅不過三數人
而已!」 
  公孫勝訝然說道:「三數人而已?」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僅僅是三數人而已。已經歸天的太祖,太祖時的一
兩位重臣,衛姑娘,還有我!」 
  公孫勝詫聲說道:「那怎麼會?堂堂一位王爺,怎會沒人知道……」 
  嚴慕飛道:「老人家,這要從當年說起。」 
  公孫勝道:「你可否先告訴我,那位王爺是誰?」 
  「可以,老人家。」嚴慕飛點了點點頭,道:「如今他就坐在老人家的對面!」 
  公孫勝一怔,道:「這麼說,是老弟你?」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是我。」 
  公孫勝失聲叫道:「你,你,你竟會是……」 
  嚴慕飛道:「老人家,這跟世人皆知『玉龍美豪客』而鮮有人知『玉龍美豪客』就是嚴
慕飛的道理差不多!」 
  話剛說完,公孫勝一聲:「王爺!」翻身便拜。 
  然而嚴慕飛比他快,在公孫勝雙肩剛動之際,他一隻手已按上了公孫勝的肩頭,道:
「老人家,我如今一介布衣,請看,那座金陵王府至今猶空著,那兩扇大門可曾一天開過?」
  公孫勝道:「可是您總是王爺……」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有很多年了,老人家,尤其在這兒,我僅僅是武林布衣嚴慕飛。
請坐好,聽我為老人家細述當年……」 
  恭敬不如從命,公孫勝果然沒再動。 
  收回了按在公孫勝肩頭上的那隻手,嚴慕飛接著說道:「太祖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英雄、
豪傑,他以平民舉事起義,推倒了元朝的部族統治,驅異族於關外,光復了失掉四百多年的
燕雲十六州,稱臣藩邦之多,史無前例,他該流傳千古而不朽。」 
  話鋒頓了頓:「其實,太祖之當初,毫無自創朝代的雄心,只是迫於情勢,不得不投身
於一個『反元復宋』的組織。太祖出生於貧苦,他受過饑,挨過餓,也誠如世人所知,他出
過家,當過和尚,而且正式受了戒,後來陳州人胡閨兒在信陽起義,四川倉州韓法師自稱
『南朝趙王』,劉福通及韓山童也先後舉事,最後郭子興在濠州響應,糾合壯士數千,襲取
濠州之後,太祖投奔郭子興,當了一名『十夫長』,那時我不在中原,後幾年,我經劉伯溫
的介紹結識了太祖,同時也結識了衛姑娘。」 
  公孫勝「哦!」地一聲道:「您早在那時候就認識了太祖跟衛姑娘?」 
  「是的,老人家。」嚴慕飛點頭說道:「以後的許多年,我跟劉伯溫、徐達、胡大海、
常遇春幾位好朋友,除去了劉福通、韓林兒,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陳友定,
大戰元丞相脫脫,然後北伐,西征,深入大漠,一直到天下平定,太祖登基。 
  其間,我統率天下武林為太祖效力,太祖待我如兄弟,群臣視我為知友,論功,劉伯溫、
徐達遠不及我,直說一句,假如當時我點個頭,太祖那襲黃袍就是我的,如今天下是嚴家的
天下,而非朱家的。 
  但是我淡視名利,當時除太祖及衛姑娘外,沒人知道我是誰。我所以率天下武林為太祖
效力,幫太祖打天下,那一方面固然我感於異族入主,另一方面我也敬佩太祖出身平民,一
介布衣,如此而已。 
  就在這些年中,我發現衛姑娘是位難得的巾幗奇英,因而深深地愛慕著她,而她也頗垂
青於我,同時,太祖也很喜歡她,太祖在私下曾數次對我表示,一旦身披黃袍,登上九五,
一定要立衛姑娘為後。 
  當然,我明白,衛姑娘對太祖,僅止於友情與兄妹間的友愛,但是由於我跟太祖間的不
平凡交情,在太祖登基那一天,我忍痛悄然離去,那一方面固然為成全他倆位,另一方面也
為躲避那『金陵王』九干歲的爵封。 
  這,使得太祖很不高興,有一度,他甚至下旨天下,搜尋我、緝拿我,要殺我!」 
  他沒提那炮打功臣樓,火焚凌煙閣的事。 
  而,公孫勝卻道:「還好您走了,要不然您就會……」 
  嚴慕飛不得不提了,他道:「這是太祖生平唯一的大錯誤,他不該那麼想,更不該那麼
做,所以以後的許多年,他悔恨、他痛苦、他孤寂,因此,他厚恤功臣之後,說起來,該也
算得補償了。」   
  他歎了口氣,接道:「我原以為衛姑娘因我離去會嫁給太祖,豈料我錯了,她不但沒嫁
而且等了我許多年,這,一直到我第二次返朝進宮見大祖時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我愧疚、
我痛苦,但當時我卻有苦衷不能見她。」 
  公孫勝道:「那時,當著太祖,您怎麼能見她?」 
  嚴慕飛滿面愁苦悲痛地道:「於是,我又走了,因之使得衛姑娘因愛成恨,反目成仇。
本難怪,她一等再等,情真而癡,而我……」   
  搖搖頭,接道:「一個女人的青春是有限而珍貴的,為我,她青春虛度,衛姑娘巾幗奇
英,固然不合在意這,然而她不能忍受我的兩次離去,避不見面,更不能忍受那心碎腸斷的
心靈創痛與打擊。她恨我、罵我、報復我,這都是理所當然的,換作我是她,我也一樣。」
  公孫勝霜眉軒動道:「嚴老弟,恕我大膽說一句,這完全是您的不是……」 
  「是的,老人家。」嚴慕飛道:「其咎在我,我自知負她良多,我愧疚。」 
  公孫勝道:「正如衛姑娘所說,這並不能補償她身受的一切。」 
  嚴慕飛道:「可是,老人家,按當時的形勢,我怎能……」 
  公孫勝道:「嚴老弟,一次或有情可原,二次就未免……」住口不言。 
  嚴慕飛苦笑說道:「老人家,我自己也明白,無如,情天難補,恨海難填。」 
  公孫勝道:「嚴老弟,如今該還來得及。」 
  嚴慕飛搖頭說道:「適才的一切老人家看見了,也聽見了,那可能嗎?她心裡只有仇恨
與報復,已經沒有別的了。」 
  公孫勝搖頭說道:「不然,嚴老弟,以我看,那只是表面上的,當年的身受,她不能不
在表面上出出這口氣。」 
  嚴慕飛凝目說道:「何以見得,老人家?」 
  公孫勝勉強一笑,道:「嚴老弟,我先說明,對於這個能要人命的『情』字,我是十足
的門外漢,外行人。」 
  嚴慕飛笑了,道:「老人家,誰又是門內漢,內行?」 
  公孫勝道:「至少那絕不會是我,憑我……哼,哼,一輩子跟這個字無緣,下輩子也得
看造化如何!」頓了頓,接道:「您是當世奇才,不該看不出,像衛姑娘別處不去,單待在
您這金陵王府裡裝鬼嚇人……」 
  嚴慕飛道:「老人家,這一點我也曾想過,可是卻招來她一頓奚落。」 
  公孫勝道:「像衛姑娘這麼一位巾幗奇女子,當然不會當而承認,更不會當面對您低頭,
這您還想不到嗎?」 
  嚴慕衛倏然失笑,道:「單憑這一句,老人家就不該是門外漢。」 
  公孫勝老臉一紅,窘笑說道:「我這是瞎胡扯,但願讓我扯對了。」 
  嚴慕飛笑了笑,道:「老人家,還有嗎?」 
  「有。」公孫勝道:「像剛才,我不解,既然衛姑娘仇恨您,報復您,欲置您死地而後
甘心,為什麼她還給您預備吃喝,她要真想害死您,餓死您不乾脆?」 
  嚴慕飛道:「老人家,事實上那些東西總有吃完喝完的一天。」 
  公孫勝道:「您怎麼知道在那一罐餅吃完之前,咱們就找不到出口,或者衛姑娘不會來
放咱們?」 
  嚴慕飛道:「老人家,如有以後的放,就不會有如今的困了!」 
  公孫勝搖頭說道:「不然,也許衛姑娘只想出出氣,讓您吃點苦頭。」 
  嚴慕飛道:「老人家何辜?」  
  公孫勝道:「她怕您一個人寂寞呀!」 
  嚴慕飛倏然失笑道:「跟老人家在一起,很令人快慰,因為老人家凡事都會往好處想,
給與人很大的鼓舞,有起頹振廢之效!」 
  公孫勝搖頭說道:「嚴老弟,我說的是實話。」 
  嚴慕飛搖頭說道:「老人家,她臨去時那幾句絕話,你該聽見了。」 
  公孫勝點頭說道:「我是聽見了,您恕我直說一句,我以為那全是您逼出來的。」 
  「我逼出來的?』嚴慕飛道:「老人家,她讓我屈膝低頭……」   
  公孫勝慨然說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想想人家衛姑娘多年的身受,人家那碎成片片的
心,斷成寸寸的腸,便屈個膝,低個頭又有何妨?」 
  嚴慕飛呆了一呆,道:「老人家,你該早說。」 
  公孫勝道:「就是如今,嚴老弟也未必會以為然。」 
  嚴慕飛沒說話,這叫他如何接口,便是他認為公孫勝說的對,他也不能當面點頭承認。
  而,旋即,他卻又說:「老人家,謝謝你,今後我對她極力忍讓就是!」 
  公孫勝動容說道:「嚴老弟令人敬佩,不過,我以為單忍讓是不夠的。」 
  嚴慕飛道:「老人家以為我還該怎麼做?」 
  公孫勝道:「嚴老弟,解鈴還須繫鈴人!」 
  嚴慕飛眉鋒一皺,旋即搖頭笑道:「老人家,那樣我是自討沒趣,自找難堪。」 
  公孫勝道:「嚴老弟,若比之心碎、斷腸,沒趣與難堪,又算得什麼?」 
  嚴慕飛凝目笑道:「老人家,她當初嚇你,又以瓜果戲弄你,如今她更把你困在此處,
簡直是要害死你,你還幫她說話?」 
  公孫勝微一搖頭,正色說道:「嚴老弟,我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也奉勸嚴老弟,
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情天生變,恨海波濤要不得,尤其在嚴老弟與衛姑娘之間,那
後果更怕人。我不願見當世第一奇才與衛姑娘這位巾幗奇女子鑄恨無窮,痛苦一輩子,所以
我願以女媧、精衛自命,補補情天,填填恨海。至於衛姑娘把我囚困此處……」一搖頭,接
道:「我絕不以為衛姑娘會害死我。」 
  嚴慕飛面容為之微動,道:「那麼老人家以為她是……」 
  公孫勝道:「充其量不過是要我留下來陪陪嚴老弟。」 
  嚴慕飛笑道:「看來老人家該是當代唯一的大行家……」 
  笑容緩緩斂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凝重神色:「老人家,但願你說對了,老人家可記得
她臨走時歷說的最後那句話了?」 
  公孫勝點頭說道:「記得,可是我說過……」 
  「老人家,你誤會了。」嚴慕飛道:「我是指那句我若能找到紀綱,她立即橫劍自絕的
說法。」 
  公孫勝道:「這一句,又怎麼?」 
  嚴慕飛道:「唯獨她看過那張紙條,也唯獨她知道紀綱的去處,怕只怕她離南京前住對
紀綱……」 
  公孫勝忙道:「嚴老弟,不會的,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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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10:34 |只看該作者
  嚴慕飛凝目說道:「老人家,怎見得她不會?」 
  公孫勝道:「嚴老弟剛才看過那兩隻罈子了,以嚴老弟看,那兩隻罈子裡所貯的吃喝物,
可供您我兩個人吃喝多久?」 
  嚴慕飛想了想,道:「最多能維持十天左右!」 
  公孫勝道:「是啊,那麼嚴老弟請想,紀綱當年是由南京保著太孫突圍逃走的,他絕不
會躲在南京附近,遠一點的地方,至少得費上幾日工夫,如果我所料不差,紀綱雖留了紙條,
寫明了去處,但也絕不可能到那兒便能找到他,那又得費個一兩天工夫,這一去一回,加上
找人的工夫,就絕不止十天。衛姑娘既無意害咱們,她如何趕回來放咱們?」 
  嚴慕飛道:「老人家,你我多餓兩天該還支持得住。」 
  公孫勝道:「餓一兩天是不打緊,但多渴一天就能要人的命。」 
  嚴慕飛呆了一呆,道:「但願老人家料對了……」 
  「當然。」公孫勝道:「最重要的一點是嚴老弟奉太祖遺詔輔保太孫,那麼,站在衛姑
娘的立場,她又怎會對嚴老弟的使命加以阻撓破壞?」 
  嚴慕飛道:「老人家智高令人佩服,不過那句話……老人家,阻撓、破壞未必,或許她
會把紀綱跟建文藏起來,讓我……」 
  公孫勝搖頭說道:「不可能,嚴老弟,時間上來不及,縱然有這可能,我以為她也是暫
時隱藏紀綱與太孫,絕不會耽誤了太孫的返朝登基。」 
  嚴慕飛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但願這一切老人家都料對了……」 
  公孫勝道:「該不會錯。」








第十一章 臥虎藏龍相國寺
  開封,古稱中原,古時問鼎中原,忭梁為必爭之地。 
  開封,在歷史上為六大古都之一,歷時共得一百九十五年。 
  在戰國時,為魏都,稱「大梁」。 
  漢魏六朝,均稱為「陳留」。 
  五代時,梁晉漢周及北宋,均以開封為都,別號『汴京」。 
  汴京得名於汴水,汴水是楚漢時的鴻溝。 
  當時汴河橫貫中原,西通黃河,南達江淮,各地漕米均由此而進,故人讚曰:「汴河為
建國之本」。 
  自元入侵,宋主南渡,同時又因忭河日就湮廢,水患頻仍,加以黃河不治,多次改道,
河床竟高開封地平達二十尺,不得已築堤以護城,在北門外黃土堤綿延達數十里,高與城齊。
俗話說:「『三年一旱,二年一澇』,這繁華的古都到了永樂年間,已經被荒廢得差不多了。
  開封鼓樓大街南,有座宏偉的大寺院,那是聞名遐邇的大相國寺。 
  這大相國寺,原是戰國四公子中,魏公子無忌的故宅,北齊時建「建國寺」,唐時稱
「相國寺」,到了宋時,宋太祖趙匡胤更御賜「大相國寺」匾額。 
  到了明太祖以至建文帝,均曾大加修茸,而在這永樂年間,雖然這位燕王朱棣的父親當
過和尚,而他自己卻對和尚大無好感,於是,大相國寺沒落了,當年的鼎盛香火,已不知飄
散到哪兒去了。 
  於是大相國寺的駐僧,由三千多一下減少到數十個。 
  於是,這佛門清靜聖地,就像長安的「開元寺」一樣,淪為雜技小販列陳之所,由於這
緣故,香火雖不怎麼盛,但大相國寺前卻是挺熱鬧的,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平日裡人群熙
攘,每逢節日更是萬頭攢動,水洩不通! 
  這一天,大相國寺前那廣場上,跟往昔一樣的熱鬧。 
  在那喧天的鑼鼓,吆喝聲中,從那熙攘的人群裡,走出了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子。 
  她,看去近三十,成熟的風韻迷人,長得絕美,冰肌玉骨,美得清奇,美得高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容顏卻顯得有點憔悴,還帶著一身未除的風塵。似乎,她長途跋
涉,由遠處而來,在旅途之上,飽經了風霜! 
  她走出了人群後,直向大相國寺走去,登石階,過寺門,直上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裡,沒見幾個香客,善男信女少得可憐,顯得很寂靜,也很淒清。 
  除了一個值殿的老和尚外,在左偏殿裡,還坐著兩個中年漢子,在那兒一邊喝茶,一邊
閒聊。 
  想必,那兩個是來燒香的香客。 
  黑衣女子一進大雄寶殿,那兩個中年香客立即停止了談話,目光立即投射過來,眼神居
然十足。 
  在那十足的眼神裡,還帶著點詫異神色。本難怪,開封沒有過這麼美,這麼清奇高絕的
女子,就是放眼天下,像這樣,也找不出幾個。 
  而黑衣女子並沒有留意那兩個眼神十足的中年香客,更沒留意那四道目光正在緊緊地盯
著她。 
  這時,那老和尚顫巍巍地迎了上來,合什微一躬身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敢是來隨喜
參禪?」 
  黑衣女子微頷螓首,含笑說道:「既到上方,理應拜佛。」   
  老和尚一欠身,道:「容老衲為女施主捻香。」 
  他點了一炷香,黑衣女子盈盈跪拜,嬌靨上的神色,十分虔誠,禮拜完畢,她還抽了一
根簽。 
  簽是上上,當老和尚為她依簽找簽,把那黃紙的簽交到她手裡後,她看也沒看,翻腕自
袖底取出另一張,那是一方白紙,上面寫著幾行字跡,順手交給了老和尚,含笑說道:「大
和尚,請為我解釋這一張。」 
  老和尚一怔,道:「女施主,這是……」 
  黑衣女子含笑說道:「我在朝寶剎之前,在別處一座小廟裡求得這一張,因為那廟裡主
持因事外出,所以沒人代為解釋,只好帶到寶剎來請大和尚指點了。」 
  老和尚疑惑地伸手接了過去,那張白紙上寫著四句話。 
  公子住宅,賜號相國, 
  佛門藏龍,梵剎臥虎。 
  只一眼,老和尚神情震動,臉色立變,目光斜瞥左偏殿,神色甚是驚慌,一欠身,低低
說道:「女施主恕老衲才疏學淺,修為淺薄,難解此簽。女施主還是往別處大剎另請教高明
吧!」 
  黑衣女子淡然一笑,道:「大和尚,龍乃祥瑞,虎具神威,此簽若說是求,不如說留,
大和尚毋庸置疑,也請別吝指教!」 
  「阿彌陀佛!」老和尚更驚慌了,低低說道:「女施主倘問龍虎,老衲只能說龍虎已隨
風雲他去,如今大相國寺只有毒蛇惡獸盤踞……」 
  說到這兒,他目光再次斜瞥偏殿,那兩名中年香客站了起來,聯袂步出左偏殿向這裡走
了過來。 
  老和尚一驚臉色再變,忙收回目光低低說道:「女施主,毒蛇惡獸噬人傷生,女施主還
是請快走吧!」 
  這回黑衣女子會意了,她淡然一笑,瞥了那正向這邊走來的兩名中年香客一眼,淡淡笑
道:「大和尚,親近龍虎日久,自有伏蛇降獸之能,大和尚不必畏懼……」 
  轉眼中那兩名中年香客,已近身後數丈,老和尚忙把紙條遞還,口中急道:「女施主,
毒物為數良多,還是快……」 
  突然一個帶著笑的話聲傳了過來:「老師父,什麼事啊?」 
  老和尚機伶顫,臉色立變,忙收手把那紙條藏入袖中,回身合計施禮,忙道:「回稟二
位施主,沒什麼,這位女施主要老衲代為解釋簽上字句。」 
  老和尚很恭謹,掩飾得也頗得體,只是那不爭氣的話聲卻帶著顫抖。 
  說話間,那兩名中年香客已行近,左邊一名瘦高,長眉細目,滿臉奸詐! 
  右邊那名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白淨的一張臉上,卻隱透著桀驁凶殘之色,還帶著驕狂
暴戾之氣。 
  那瘦高中年香客「哦!」地一聲,含笑說道:「是嗎?」 
  老和尚忙道:「回稟施主,是的。」 
  瘦高中年香客目光瞥向黑衣女子,含笑問道:「姑娘是本城人?」 
  黑衣女子淡然說道:「不,我由外地來。」 
  她自知那滿身風塵瞞不了那雙犀利而敏銳的目光。 
  「怪不得!」瘦高中年香客點頭說道:「姑娘由何處來?」 
  黑衣女子目光一凝,反問道:「二位是衙門裡的官差?」 
  瘦高中年香客一點即透,忙搖頭笑道:「不,姑娘別誤會,跟姑娘一樣,是來燒香拜佛,
聽說姑娘由外地來,不過隨口問問。」 
  黑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我由山東來!」 
  瘦高中年香客「哦!」地一聲笑道:「貴寶地是個好地方,年輕時為了做生意去過幾趟,
別的不說,單那皮薄肉嫩水多,既香又甜的萊陽梨,至今令我回味。姑娘來開封是——」 
  黑衣女子道:「我往別處去,路過這兒,久仰大相國寺名傳遐邇,納進十方香火,所以
特來瞻仰瞻仰。」 
  瘦高中年香客吸了一口氣,道:「姑娘,這大相國寺論古是夠古的,可是論香火,那是
以前,現在不行了。當年的和尚有二三千,如今只剩下了幾十個,它慢慢地在沒落,姑娘該
看得見!」 
  黑衣女子神情一動,道:「那令我有點失望,只不知為了什麼?」 
  她想聽聽對方怎麼說。 
  孰料,瘦高中年香客不知是機警,抑或是不如黑衣女子所料,他搖了頭,道:「誰知道,
大概這也跟人的運氣一樣,有走運的時候,也有敗運的時候……」 
  一頓,抬眼問道:「說了半天話,還沒請教姑娘貴姓,真是失禮!」 
  「好說。」黑衣女子笑了笑,道:「有勞動問,我姓衛,馮陳褚衛的衛!」 
  瘦高中年香客道:「原來是衛姑娘,衛姑娘求的那張簽,可否讓我過過目,也許我能效
點勞。」 
  按說,這似乎有點冒昧,不過,世上毛遂自薦的人,也畢竟不少! 
  黑衣女子她竟然含笑一句:「謝謝,有勞了。」 
  很大方,很自然地把求得的那張鑒遞了過去。 
  瘦高中年香客忙伸手接了過去,看了看,道:「怎麼,這鑒老師父不會解?」 
  「不!」黑衣女子搖頭說道:「這位大師父已經替我解釋過了。」 
  瘦高中年香客「哦!」地一聲,笑道:「我說嘛!老師父怎麼不會解釋簽上字句,那就
別吃這碗齋飯了。衛姑娘,我也就不多嘴了!」 
  隨手又把那張簽遞了過來。 
  黑衣女子伸手接過,含笑說道:「二位請忙吧!」 
  轉望老和尚,道:「大和尚,我要告辭了!」 
  佛前施了一禮,她轉身向外走去。 
  老和尚忙道:「老衲恭送女施主。」 
  說著,他急步跟了上去。 
  瘦高中年香客笑了笑道:「兄弟,咱們也該回去了!」 
  他倆竟也並肩跟了出去。 
  這下要了命,老和尚一直送到了寺門,卻沒機會把那張紙條交還黑衣女子,那也不要緊,
待會兒毀了它也就行了。 
  這裡老和尚合什恭送黑衣女子離去。 
  那裡瘦高中年香客向著他那白淨臉同伴丟過一個眼色,他沒走,他那白淨臉的同伴擠入
了熙攘的人群中。 
  老和尚步履匆匆地轉身回了寺。 
  瘦高中年香客也轉身跟了進去。 
  在殿前那大天井裡,老和尚步履更見匆忙,沒上「大雄寶殿」石階,卻拐向一旁,要走
向殿後。 
  突然,瘦高中年香客開口喚道:「老師父,請等等!」 
  老和尚一震停步,回身合什,道:「施主喚住老衲,有何指教?」 
  瘦高中年香客微微一笑,道:「老師父不是正在值殿嗎?」 
  老和尚忙道:「是的,只是老衲內急,要入廁。」 
  瘦高中年香客笑道:「俗話說得好,管天管地,管不著拉屎放屁,老師父,你儘管請去
方便,只是,先拿來!」 
  手往前一攤,嘴角含著笑意,陰鷙目光直逼老和尚。 
  老和尚微微一驚,忙道:「施主要什麼?」 
  「老師父!」瘦高中年香客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又反穿皮襖,跟我裝的什麼羊,
老和尚,我要你右袖裡那東西!」 
  老和尚臉色一變,忙陪上一臉強笑,笑得心驚肉跳! 
  「施主說笑了,老衲何曾打誑語、裝羊?袖裡又哪來的什麼東西?」 
  瘦高中年香客陰陰一笑,道:「老師父,我好話說到這兒,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和尚忙道:「施主……」 
  瘦高中年香客臉色微沉,道:「老和尚,你是等我動手!」 
  老和尚一句話沒說,翻腕而起,那只右手,直往嘴角裡送去,他要把那張紙條吞下去!
  只聽瘦高中年香客冷叱說道:「和尚,你好大的膽子!」 
  抖手一揮,老和尚「哎呀!」一聲踉蹌倒退,一跤摔在天井裡那方磚地上,鼻子嘴裡流
出的血染紅了雪髯,而他那只右手仍握得緊緊地。 
  瘦高中年香客跨步跟到,一腳踩上老和尚右腕,老和尚又一聲痛呼,右手立松,那已被
揉成一團的紙條一滾墜地,瘦高中年香客俯身拾了起來,展開一看,立即變色連連冷笑。 
  「公子住宅,賜號相國,佛門藏龍,梵剎臥虎。這夠明白的,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上了
一個!老和尚,別裝死撒賴,跟我到後面去吧!」 
  腿一縮再伸,老和尚一個身形硬被他用腳勾了起來,踉蹌好幾步才站穩,可憐這位年邁
老僧災稱無妄,禍由天上來,血染紅了前襟,渾身顫抖,臉色煞白,只低著頭,一句話沒敢
多說。 
  瘦高中年香客陰陰一笑,道:「老和尚,你有腿,最好自己走,別等我再請了!」 
  老和尚仍沒說話,轉身顫巍巍地向殿後走去。 
  他在前頭走,瘦高中年香客在身後跟,過大殿,穿拱門,走到了大相國寺後院。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這大相國寺後院花木處處,禪房數間,恬靜淡雅,令人塵俗
之念全消。 
  兩邊禪房成列,正南卻坐落著單獨一間,在那間禪房前,卻垂手站立著一個身穿黑衣的
中年漢子。 
  他一見瘦高中年香客帶著這等模樣的老和尚走到,微微一怔,便要迎過來,瘦高中年香
客卻一擺手,道:「通報,說我求見!」 
  那黑衣漢子立即欠身答應,隨即轉身揚聲發話:「稟指揮使,大領班求見!」 
  只聽禪房裡傳出個略顯尖銳的話聲:「叫他進來!」 
  黑衣漢子欠身答應,隨手推開了禪房的門。 
  瘦高中年香客一巴掌推得老和尚向前好幾個踉蹌,喝道:「老和尚,進去見見指揮使
去!」 
  禪房裡,對坐著兩個人,那是一男一女,男的著一襲錦袍,身材瘦削,鷂眼鷹鼻,稀疏
疏的幾根山羊鬍子,看上去有五十多歲。 
  女的穿一襲白衣,二十多歲,美艷嬌麗,堪稱人間絕色,只是有點蒼白,身子也顯得有
點弱。 
  他二人一見瘦高中年香客帶著衣襟上滿是血的老和尚進門,俱是一怔,瘦削錦袍老者立
即凝目問道:「子玉,怎麼回事?」 
  瘦高中年香客一躬身,道:「見過公主,指揮使!」 
  天,那妙齡美姑娘竟會是當今尊貴無雙的公主。 
  那白衣姑娘矜持而冷淡地微微點了點頭。 
  那瘦削錦袍老者則一抬手,道:「罷了!」 
  瘦高中年香客跨前一步,雙手呈上那張紙條,道:「指揮使,您請先過目這個!」 
  瘦削錦袍老者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為之一變,霍地抬眼凝注,沉聲說道:「子玉,這
是……」 
  瘦高中年香客欠身說道:「回指揮使,適才有個女子到大相國寺來了……」 
  他詳詳細細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瘦削錦袍老者陡掀雙眉,這時,那白衣姑娘暗腕倏抬,玉手一伸,瘦削錦袍老者
忙斂凶態,頭一低,十分恭謹地雙手把紙條遞向了她。 
  白衣姑娘接過紙條,看了看,顏色不變,只將一雙清澈、深邃,犀利若刃、寒冷如冰的
目光,由紙條上移注老和尚,凝注了片刻之後,她淡然喝道:「抬頭!」 
  老和尚像沒聽見。 
  瘦高中年香客陡然喝道:「和尚大膽,公主叫你抬頭。」 
  老和尚身形一震,這才惶恐地抬起了頭。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如百花怒放,令人為之目眩神搖:「老師父,這『公子故宅』,
『賜號相國』兩句我懂,可是這龍何指,虎何指,我卻茫然,你能說給我聽聽嗎?」 
  老和尚顫抖著說道:「公主明鑒,老衲與那位女施主素昧平生,緣僅今日一面,她拿這
紙條要老衲解釋,老衲也不懂……」 
  瘦高中年香客叱道:「老禿賊大膽,竟敢欺瞞……」 
  白衣姑娘望了他一眼,他一震連忙低下頭去。 
  白衣姑娘收回目光,淡然笑問:「老師父,你真的不懂嗎?」 
  老和尚忙道:「公主明鑒,老衲真是不懂。」 
  白衣姑娘截口說道:「老師父,佛門戒律,出家人不打誑語。」 
  老和尚忙道:『老衲不敢犯戒。」 
  白衣姑娘笑了笑道:「可是你卻有一顆天膽!」 
  老和尚一震,低下頭去。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柔聲說道:「老師父,你知道我的身份?」 
  老和尚驚恐地點了點頭。 
  白衣姑娘道:「你知道我帶著錦衣衛出京,到開封來,是來幹什麼的?」 
  老和尚搖了搖頭,道:「老衲不知道。」 
  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老師父,你很機警,只是我要告訴你,你這機警用錯了地方。
皇上尋找建文,並沒有一點惡意,自當年的『靖難』之後,皇上一直很後悔,尤其每一思及
叔侄至親,更是恨不得馬上找到建文,把帝位還給他,所以我認為老師父不可為民間流言所
惑,更不必隱瞞建文的所在,這話老師父你明白嗎?」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回公主,老衲明白。」 
  白衣姑娘笑了笑道:「明白就好,那麼現在請老師父把建文的所在告訴我。」   
  老和尚忙道:「公主,老衲佛門弟子出家人,與世無爭,更不會過問官家事!老衲實在
不知道。」 
  白衣姑娘笑了笑,道:「老師父,難得你忠心耿耿,只是我適才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難道老師父你信不過我嗎?」 
  老和尚低頭說道:「老衲不敢!」 
  白衣姑娘道:「那麼你又是為何不肯告訴我?」 
  老和尚道:「公主明鑒,老衲實在不知道。」 
  白衣姑娘微一搖頭道:「怪不得皇上那麼討厭你們!老師父,你知道我是當今的公主
嗎?」 
  老和尚點點頭說:「老衲知道。」   
  白衣姑娘道:「那麼老師父就該知道,憑我的權勢,尤其皇上那麼厭惡你們,我殺了這
大相國寺所有的和尚,然後再放火燒了這魏無忌的故宅,那並不算什麼!」 
  老和尚機伶伶一顫,砰然跪倒,連連叩頭地悲聲哀求道:「公主開恩,公主開恩……」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道:「要我開恩不難,你以建文的所在交換這大相國寺,跟這大相
國寺裡數十名佛門弟子出家人的性命!」   
  老和尚悲聲說道:「回公主,太孫已經走了!」 
  忽地爬伏在地,放聲痛哭。 
  「胡說!」瘦高中年香客冷叱一聲,抬腳便要踹下! 
  白衣姑娘一抬手攔住了他,道:「建文已經走了?」 
  老和尚哭著點了點頭。 
  白衣姑娘道:「老師父,你沒有騙我?」 
  老和尚哭著道:「老衲若是欺瞞公主,任憑公主處置!」 
  白衣姑娘臉色倏變,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老和尚強忍悲哭,道:「回公主,太孫走了已經有半個月了!」   
  白衣姑娘臉色又一變,抬眼望向瘦高錦袍老者,道:「這麼說,密報沒有錯!」 
  瘦削錦袍老者忙欠身說道:「回公主,是的,卑職原說不會有錯。那密報之人受朝廷奉
祿,手下江湖高手極多,消息靈通,眼線四布,一向極為可靠。」 
  白衣姑娘道:「算算時間,當日錦衣衛南來時並不算遲,那時建文仍藏匿在開封,錯就
錯在錦衣衛不該在三天後歇手撤回京師,如今二次前來,卻已是遲了一步。」 
  瘦削錦袍老者忙道:「回公主,當時卑職是奉旨……」 
  白衣姑娘截口說道:「我並沒有怪你!」 
  瘦削錦袍老者忙欠身說道:「謝公主恩典,稟公主,卑職不信……」 
  白衣姑娘微一搖頭,道:「以大相國寺跟這兒數十名和尚的性命為交換,諒他不敢再騙
我……」 
  轉注老和尚,道:「老師父,建文他往那兒去了?」 
  老和尚此時已住了悲哭,老臉滿是淚痕與血漬,看上去好不可憐,他聞言搖頭說道:
「回公主,太孫沒有說……」 
  「怎麼?」白衣姑娘道:「他沒有說?」 
  「是的,公主。」老和尚點頭說道:「太孫是在半個月前一個深夜裡走的,當時太孫只
叫醒了老衲,說了聲他走了,多謝多日來的照顧,別的什麼也沒說,然後就走了。」 
  白衣姑娘沉吟了一下,道:「他在這大相國寺裡住了多久? 
  者和尚道:「住了不到三個月……」 
  白衣姑娘道:「這日子不算短,那麼他住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在一個深夜裡走了,這
你能解釋嗎?」 
  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不知道,也許太孫不願在一個地方長住,隔一段時期總要換個
地方的。」 
  白衣姑娘點了點頭,道:「嗯,這說法頗近情理,老師父,還有誰跟他在一起?」 
  老和尚道:「回公主,老衲不認識,只記得保駕的那位個子高高的,肩膀很寬很壯,三
十多歲年紀,膚色黑黑的,器宇軒昂,很英武,隱隱有奪人之威。」 
  瘦削錦袍老者突然說道:「稟公主,那正是紀綱!」 
  白衣姑娘點了點頭,道:「嗯,當世第二高手,難得他赤膽忠心,不愧為武林英豪。老
師父,他兩人住在哪一間禪房裡?」 
  老和尚道:「就是如今公主所住的這一間。」 
  白衣姑娘微一搖頭,道:「那就不用找了,他兩人沒有遺留下什麼。建文雖然年輕,自
幼生長在宮廷裡,談不上絲毫歷練,可是他身旁有個精明幹練、經驗十足的紀綱,那就難怪
咱們不容易找到他了,他也該十分的安全。」 
  轉望瘦高中年香客,道:「尤領班。」 
  瘦高陰鷙的錦衣衛大領班尤子玉忙躬下身去,恭謹答道:「卑職在。」 
  白衣姑娘道:「陶領班跟蹤那女子去了?」 
  尤子玉道:「回公主,是的。」 
  白衣姑娘道:「你剛才說,那女子多大年紀?」 
  尤子玉道:「回公主,她看上去約莫三十上下。」 
  白衣姑娘道:「年紀不小了,她長得很美?」 
  尤子玉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回公主,是的。」 
  白衣姑娘道:「你說她姓什麼?」 
  尤子玉道:「姓衛,馮陳褚衛的衛。」 
  自衣姑娘眉鋒微皺,沉吟說道:「姓衛?這女子是誰?」 
  抬眼接道:「陸指揮使,你知道嗎?」 
  瘦削錦袍老者搖頭說道:「回公主,卑職不知道,卑職也沒有聽說過武林中有個姓衛的
女……」神情忽地一震,急道:「稟公主,當年武林中有個叫衛涵英的女子,號『冰心玉
女』,不知道是不是她……」 
  「冰心玉女?」白衣姑娘點頭說道:「好美,好雅,好高潔,好孤傲的名號,顧號思人,
她的確該長得很美,嗯!我是該看看她長的如何?」 
  抬眼接道:「只是,她跟建文有什麼關係?」 
  瘦削錦袍老者遲疑了一下,道:「卑職聽說,當年大祖打天下的時候,有一批為數不少
的武林人投效帳下,不知這衛涵英是否在其中,假如是的話,那就跟建文扯得上關係了!」
  白衣姑娘道:「你是說,他們當年輔太祖,如今看在太祖的面上,又要保建文?」 
  瘦削錦袍老者道:「除了這層關係外,卑職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 
  白衣姑娘點了點頭,望了望手中紙條,道:「那麼,這張紙條又是誰寫給她的呢?」 
  瘦削錦袍老者搖頭說道:「這個卑職就不知道了。」 
  白衣姑娘又在紙條上凝目片刻,道:「這字跡雖然勁道但不失娟秀,分明出自女子的筆,
若說是建文寫給她的,建文身邊何來女子?……」 
  瘦削錦袍老者道:「公主,會不會是她自己寫的?」 
  白衣姑娘抬眼說道:「她自己寫的?」 
  瘦削錦袍老者忙道:「卑職是說,有可能她問話怕人聽見,所以把這四句話寫在紙條上,
趁求籤之際……」 
  白衣姑娘一點頭,道:「不錯,這倒很有可能,只是……」 
  眉鋒微皺,接道:「她又怎麼知道建文躲在這兒呢?」 
  瘦削錦袍老者道:「那自然是建文跟她有聯絡。」 
  白衣姑娘道:「既然他們之間有聯絡,她為什麼又在建文走了之後到開封大相國寺來找
他們?」 
  瘦削錦袍老者呆了一呆,道:『這個……」 
  神情忽地一動,接道:「公主,卑職不敢相信建文已經走了。」 
  白衣姑娘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她搖頭說道:「也有可能建文臨行匆匆,根本沒有通知
她!」 
  瘦削錦袍老者道:「公主以為什麼理由使建文臨行匆匆?」 
  白衣姑娘道:「密報不是說有人在開封看見了紀綱嗎?或許他們自知行蹤已然暴露,這
理由該很夠了!」 
  瘦削錦袍老者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說,建文沒來得及跟她聯絡?」 
  白衣姑娘點頭說道:「是的。」 
  瘦削錦袍老者道:「那麼,建文遲早總會跟她連絡的。」 
  白衣姑娘又一點頭,道:「是的!」 
  「公主。」瘦削錦袍老者目中異采閃動,道:「建文的下落,就該在這姓衛的女子身
上。」 
  白衣姑娘倏然一笑,道:「所以我更該去看看她。」 
  瘦削錦袍老者忙道:「公主打算現在就去?」 
  白衣姑娘點頭說道:「是的,我巴不得現在就能看見她!」 
  瘦削錦袍老者霍地轉注尤子玉,喝道:「子玉,傳話下去,為公主……」 
  白衣姑娘一抬手,道:「不,我一個人走路去!」 
  瘦削錦袍老者愕然說道:「公主要一人走路去?」 
  白衣姑娘道:「難道我要坐著轎,帶著你們一路招搖著去?」 
  疫削錦袍老者凝目說道:「公主的意思是……」 
  白衣姑娘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瘦削錦袍老者臉色一變,忙道:「公主,這萬萬使不得,非卑職斗膽敢阻攔公主,想公
主何等尊貴,怎可輕易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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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11:45 |只看該作者
  白衣姑娘嫣然一笑道:「你聽說過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瘦削錦袍老者道:「公主,那姓衛的女子無殊江湖女盜,一旦發起狠來,什麼事都幹得
出來,若要入虎穴,也該由卑職等……」 
  白衣姑娘搖頭說道:「你是個男人,怎麼能跟她接近。」   
  瘦削錦袍老者道:「可是,公主……」 
  「陸指揮使!」白衣姑娘臉色一寒,道:「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瘦削錦袍老者一震低頭:「公主恕罪,卑職不敢。」 
  「那就好。」白衣姑娘展顏為笑,道:「你可知道,她的所學如何?」 
  瘦削錦袍老者抬眼說道:「回公主,『冰心玉女』在武林中只不過是個普通的高手,她
所以名氣大,那是因為她人美、才高,孤傲高潔……」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說錯了! 
  這一錯,恐怕很麻煩。   
  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那你還替我擔心什麼?」 
  瘦削錦袍老者話說得很誠懇,也充分顯示出他的赤忠。 
  「卑職身為臣下,蒙上位洪恩,怎能不……」 
  白衣姑娘淡然一笑,擺手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別多說了,先派個人跟陶大海
聯絡一下,問問那姓衛的女子在什麼地方,然後再稟報我。去吧,我要換件衣裳。」 
  瘦削錦袍老者應聲站起,躬身說道:「公主,這老和尚……」 
  白衣姑娘遞過了一個眼色,道:「別跟佛門弟子出家人為難,帶他出去吧!同時告訴寺
裡的其他和尚,任何人不許聲張。」 
  瘦削錦袍老者會意,當即恭謹答應一聲,喚起了老和尚,帶著那位假扮香客的瘦高漢子
告退而去,並且隨手帶上了門兒。 
  走出滴水簷,瘦削錦袍老者向著老和尚擺手說道:「和尚,你的造化,忙你的去吧!」
  老和尚施了一禮,顫巍巍地走了。 
  這裡,瘦削錦袍老者遞過眼色,又吩咐了瘦高漢子:「子玉,派個人跟陶大海聯絡一下,
盡速回報。」 
  瘦高漢子尤子玉恭謹答應,施禮而去。 
  後院通往前院的那條青石路上,顫巍巍地走著老和尚,他一邊走,一邊舉袍袖擦臉上的
血,那滴在前襟上的血漬擦不掉,也只好由他了。 
  老和尚默默地走著,一臉的悲淒神色。 
  剛到前院,迎面走來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和尚,他一見老和尚滿身是血,臉也腫了,呆了
一呆,急步迎了上來:「師父,你這是……」 
  老和尚一搖頭,道:「大慧,別多問了,扶我到你房裡歇歇去。」 
  年輕和尚答應著,忙伸手攙扶住老和尚向左走去,邊走他邊焦急地道:「師父,是怎麼
回事……」 
  老和尚微一搖頭,道:「沒什麼,我叫你別多問。」 
  年輕和尚應了一聲,未敢再問。 
  轉眼間來到了一間禪房前,這間禪房在大殿左後角,緊挨著後院牆,年輕和尚打開房門
扶著老和尚走了進去。 
  門,關上了,沒一會兒,門又開了,年輕和尚一個人走了出來,神色有點驚惶與不安,
四下裡望了一下,急步往外走去,好像他有什麼急事。 
  剛轉過殿角,突然—— 
  「小師父,哪裡走?怎麼邊般神色驚慌,匆匆忙忙?」 
  年輕和尚一震停步,回身望去,只見大雄寶殿前,那高高的石階上站著個人,他滿臉堆
笑,只是那笑看上去怕人! 
  他,是錦衣衛那位大領班尤子玉。 
  年輕和尚一驚,忙合什躬身。 
  「貧僧見過施主了。」 
  尤子玉拱手還了一禮,笑吟吟地道:「不敢,小師父上那兒去呀?」 
  年輕和尚忙道:「主持人有點不合適,貧僧要去請個大夫。」 
  尤子玉「哦!」地一聲道:「原來小師父是要去請大夫,怎麼,主持大和尚哪兒不舒適
呀?」 
  年輕和尚欠身說道:「有勞施主動問,主持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尤子玉點頭說道:「原來如……」 
  「此」字未出,他一巴掌拍上大腿,笑著說道:「對了,瞧我多糊塗,小師父,在你臨
走前,我想起有件事需要小師父幫忙一下……」 
  「好說!」年輕和尚忙道:「施主若有差遣,請只管吩咐,只要做得到、幫得了忙的,
小和尚一定照辦。」 
  尤子玉笑道:「小師父絕對做得到,絕對幫得了忙,小師父,請跟我來。」 
  說著,他步下石階,住大殿左邊行去。 
  年輕和尚遲疑了一下,舉步跟了上去。 
  尤於玉帶著年輕和尚順著大殿前的路往左邊走,過了兩扇門,來到了狹小的偏院。 
  這兒,只有一口井,是大相國寺裡和尚們打水的地方,尤子玉在井邊停了步,年輕和尚
站在丈餘外,有點猶疑,臉上的神色也有點不安。 
  尤於玉面堆笑容地抬手喚道:「小師父,請過來一下,桶掉到井裡去了!」 
  年輕和尚神情一鬆,「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待貧僧為施主撈起來。」 
  舉步走了過去。 
  到了井邊,年輕和尚剛要抬頭往下看,尤子玉抓住了他的左胳臂,含笑說道:「小師父,
我要你幫忙的是另一件事!」 
  年輕和尚一驚,但他沒掙扎,忙道:「那麼,是什麼事施主儘管……」 
  尤子玉笑了笑,道:「請小師父把主持大和尚告訴你的話,再對我說一遍。」 
  年輕和尚畢竟年輕,臉色一變,驚慌地道:「施主,主……主持,只,只要我去……去
請個大夫……」 
  「是嗎?」尤子玉陰陰一笑道:「看來主持大和尚當真不舒適了。小師父,那不要緊,
我略通歧黃,待會兒我去給主持大和尚看看,如今……」咧了咧嘴,接道:「小師父知道我
為什麼把小師父叫到這兒來嗎?」 
  年輕和尚驚怕地搖了搖頭:「貧……貧僧不……不知道!」 
  尤子玉道:「那麼,讓我來告訴小師父……」 
  抬手一揚,接道:「小師父,你看,這幾隻有一口井,沒有一個人影,你們寺裡這些和
尚長年吃齋,怪苦的,所以我想在這口井裡丟進個人,加點葷的……」   
  年輕和尚機伶伶一顫,忙道:「施……施主,你……你……你是要……」 
  尤子玉道:「很簡單,一句話,你小師父若不老老實實地把該告訴我的告訴我,我就狠
一次心,辣一次手,請小師父你下井裡去,明白了嗎,小師父?』 
  可憐年輕和尚差點嚇癱了,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兩眼盡射驚恐,他猛地一掙沒能掙脫,
施足了勁兒,一張嘴便要叫。 
  他哪能快過會武的尤子玉?在他「救命」兩字還沒有出口之前,尤子玉已一聲獰笑,抬
左掌扼上了他的脖子,兩個指頭扣住了他的喉結。 
  年輕和尚氣一憋,臉脹得通紅,轉眼間由紅轉白,渾身施勁直掙,可惜他沒能掙得動分
毫。 
  尤子玉嘿嘿笑道:「小師父,怎麼樣,說不說?」 
  年輕和尚忙連連點頭。 
  尤子玉得意地一笑,鬆開了手。 
  年輕和尚直喘,左手揉著脖子還直咳嗽! 
  尤子玉一旁說道:「小師父,說吧!」 
  年輕和尚忙道:「施主,主持命……命我去……去找……那……那女施主……」 
  尤子玉笑了,道:「這才像實話,找她幹什麼?」 
  年輕和尚道:「主持要……要我告訴她,施主們要……要抓她!」  
  尤子玉道:「這話更實在,只是他怎知道那女的在哪兒?」 
  年輕和尚道:「主持要我找,主持說……她不會……走走……走太遠的。」 
  「那也對。」尤子玉道:「事還沒弄清楚前,她怎捨得走?就是這話嗎?」 
  年輕和尚點頭說道:「稟……稟施……主,是……是……是的。」   
  尤子玉笑道:「那好,謝謝小師父幫我這個忙了!」 
  話落抬手,一指飛點而出! 
  這一指,點在年輕和尚的喉結上,年輕和尚兩眼翻白,往後便倒,尤子玉攔腰一手抓上
了年輕和尚的腿,只一掀,年輕和尚頭下腳上地被掀進了井。 
  只聽井裡「噗通!」一聲,隨即寂然,沒聽見叫,沒聽見掙扎,只因為年輕和尚已閉了
氣。 
  尤子玉望了望井口,陰陰一笑,轉身而去。 
  他殺了個人,殺了個毫無抗拒之力的佛門弟子出家人。 
  誰無父母,誰無子女,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想必,他尤子玉無父母,無子女,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尤子玉出了狹小的偏院,直奔老和尚適才進入歇息的那間坐落在大殿左後角的禪房。 
  到了禪房前,他試著推了推門,沒推開門,由裡面拴上了,他抬手又拍了門,門砰砰然
直響,禪房裡沒動靜! 
  尤子玉冷笑一聲道:「大和尚,開門,是我,姓尤的!」 
  禪房裡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尤子玉陡揚雙眉,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拍手一震,禪房的兩扇門砰然而開,「叭!」「叭!」兩聲,那根被震斷了的門閂落了
地。 
  尤子玉踏步便要往裡闖,但,突然他一震,臉上變了色,怔在了那兒,一隻腳仍在門裡。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地上倒著一張漆凳,順著漆凳往上看,是懸在半空裡的兩隻腳,
兩條腿。 
  再往上看,尤子玉膽落,沒勇氣再看第二眼。 
  老和尚兩手下垂,一根麻繩掛在樑上,另一頭套在脖子上,臉上的血還投擦乾淨,兩眼
睜得大大的,直瞪著門外,一根舌頭吐出了好幾寸。 
  倏地,尤子玉機伶伶一顫,抽開了腿,他還順手拉上了門,帶著驚慌地往後院走去。 
  他等於又殺了一個人,又殺了一個毫無抗拒之力的老弱佛門弟子出家人。他兩隻手沾滿
了血腥,那種血,不比一般人的血,該是最乾淨,最聖潔的! 
  這時,後院裡走出了兩個人,一個是那瘦削錦袍老者,一個是那位美貌的公主。 
  那位公主,如今又易了衣裳,換了行頭,黑紗包頭,一身勁裝,還披了件風氅,由頭到
腳一身黑,玉手裡還提著一隻長長的黑色行囊,嬌柔之中帶著幾分英風,美艷之中還帶著幾
分凜人的冰霜一般森冷。 
  尤子玉下意識地一驚,連忙低下了頭。 
  那位公主美目一轉,詫聲說道:「尤領班,什麼事?」 
  尤子玉驚慌地囁嚅說道:「稟公主,老和尚他,他懸樑了……」 
  那位公主臉色為之一變,瘦削錦袍老者也霍然動容。 
  她喝問道:「在哪裡?」 
  尤子玉瞟了那間禪房一眼,道:「回公主,就在這間……」 
  那位公主沒等話說完,轉身便要往那間禪房走。 
  瘦削錦袍老者忙道:「公主!」 
  她停步未動,目注尤子玉冷然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尤子玉道:「回公主,卑職剛發覺。」 
  「剛發覺?」她道:「你早幹什麼的?」 
  尤子玉尷尬地囁嚅說道:「回公主,回公主……」 
  接下去,他只得絲毫未敢隱瞞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她嬌靨變色,陡挑雙眉,揚起手裡那長長的黑色行囊便抽,尤子玉顫聲一句:
「公主開恩,卑職知罪!」 
  一動也沒敢動。 
  而手至半途,她突然沉腕收勢,冷然喝道:「陸讞!」 
  瘦削錦袍老者,這位錦衣衛的指揮使忙欠身應道:「卑職在。」 
  她冷然說道:「這就是你的得力好部屬,事,我交給你了,要趕快給我辦妥,至於該怎
麼辦,你是錦衣衛的指揮使,自己該明白,諒必不用我多交待!」 
  陸讞躬身低頭,忙道:「是,公主,卑職省得!」 
  她冷哼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陸讞抬眼一看,忙舉步跟了上去。










第十二章 雙鳳巧遇
  大相國寺坐落在鼓樓大街南,在鼓樓大街北,坐落著開封城首屈一指的一家大客棧。 
  這家大客棧招牌字號掛的是「京華」兩個字。 
  這一朝的京師先在應天,後遷北京,這家客棧稱京華,那該是指前朝的大宋朝年間。 
  是這樣的,據說在大宋年間,龍圖閣大學士包公在開封府的時候,就借這家客棧斷過案。
  所以這家客棧很出名。 
  當然,它所以能首屈一指,也因為它潔淨、大而招待周到,對客和氣,同時也因為它一
方面是客棧,另一方面也兼賣吃喝,等於是一家酒樓、一家客棧合併在一起。 
  看,當街店面三間,打通來用,當販賣酒食的所在,靠裡兩扇門垂著簾,那是通後院客
棧的。 
  無論什麼時候,這家「京華」客棧的外間,總是幾乎高朋滿座,尤其在吃飯時,那更是
座無虛席,進進出出的客人像過江之鯽,別提有多少了。 
  大街對面,隨著進出的客人,走進了一位黑衣美姑娘,是那麼尊貴,嬌美、冷若冰玉的
公主! 
  夥計哈腰陪笑,慇勤地迎了上來。 
  「姑娘,裡邊坐,吃點什麼,喝什麼酒,小號應有盡有,要不要嘗嘗黃河鮮鯉?請這邊
坐!」 
  他說他的,姑娘她一雙美目直在黑壓壓賣了滿座的座頭上掃動,突然,她目光停住了。
  那是角落裡的一副座頭,坐著一個人,是位女人,那位也是穿黑衣的美姑娘。   
  入目那位姑娘,她有著一剎那間的惜愕,流露自嬌靨的神色很複雜,那有羞愧,也有嫉
妒。 
  姑娘她已是人間絕色,更難得尊貴高雅,超塵脫俗,而如今面對這位,她自己卻有遜色
三分之感! 
  如是,她怎不羞愧?怎不嫉妒? 
  就在她錯愕的一剎那間,那副座頭的那位,抬起美目恰好也望了過來,四道目光接觸,
那位也呆了一呆,隨即,她深深地看了姑娘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不知怎地,就這麼一眼,看得姑娘只覺心頭一跳,也許,那雙美目太清澈、太深邃、太
高貴、太聖潔了。 
  只聽店伙道:「姑娘,你請這邊坐!」 
  她如大夢初醒,忙收定心神,「哦!」了一聲道:「你讓我坐在哪兒?」 
  店伙陪笑說道:「請跟我來,裡面有副座頭還空著。」 
  轉身往裡走去。 
  跟在店伙身後,姑娘的心又猛然地跳了一跳,無巧不成書,那副空座頭,緊挨著那位的
座頭。 
  到了座頭前,店伙慇勤地讓了座。 
  那位,又將那令人心跳的目光投射過來。 
  姑娘,她也將自己目目光投射了過去。 
  對望一眼之後,姑娘坐了下來,這一眼,她看得更清楚,那位,無一處不美,尤其那成
熟的風韻醉人,這是姑娘她所無法企及的。 
  姑娘她比那位年輕好幾歲,可是她自己明白,臉上的肌膚,反不及那位細膩,不及那位
嫩。 
  唯一令人扼腕的,是那位有點憔悴。 
  店伙不解事,一旁直問姑娘要什麼? 
  姑娘她意不在吃喝,心不在焉地隨口點了兩樣。 
  店伙離去後,姑娘抬眼再看,這回,她看見了遠遠坐在那位身後,隔了好幾副座頭,正
低著頭的陶大海。 
  跟人哪有這麼個跟法的。 
  何況陶大海跟那位已照過面。 
  恐怕早被那位發覺了,只不過人家未動聲色罷了。 
  姑娘腦中靈光電閃,覷得陶大海抬頭,她突然冷哼一聲,自言自語地道:「賊眼灼灼地,
你沒見過女人?」 
  那位微微一愕,抬眼投過詫異一瞥。 
  姑娘她沒回望,只怒目望著陶大海。 
  面對公主,尤其公主怒目相視,陶大海自然畏懼。 
  那位,循姑娘所望回頭望了一眼,然後轉回頭來向著姑娘送過一絲淺淺的笑意,輕輕說
了聲:「謝謝你,姑娘!」 
  那聲音,無限美好,煞是好聽。 
  這是姑娘所期待的,她忙收回目光,含笑說道:「別怪我多事,這種無聊的人最可惡
了!」 
  那位笑了笑,道:「哪兒的話,我只有感激。姑娘,要不嫌我突唐冒昧,我請姑娘跟我
一起坐坐。」 
  姑娘猶豫了一下,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位道:「能得相逢便是緣,我看姑娘不是世俗中人,何必為世俗之禮所拘,我誠意相
邀。」 
  姑娘展顏一笑,說道:「雖心中所願,但身為女兒家,不得不忸怩作態。」 
  那位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好動人。 
  姑娘,她有神搖目眩之感,心中有一陣激動的感受,她站了起來,走了過去,那位伸手
替她拉過一把椅子。 
  落座定,店伙送上了酒菜,姑娘叫他放到這張桌子上,他詫異地直道:「沒想到二位認
識,沒想到二位認識!」   
  店伙走後,那位抬皓腕為姑娘斟了一杯,凝目問道:「你會喝酒?」 
  姑娘頗為不好意思地搖頭說道:「偶爾淺嘗一點,那,不能稱之為會。」 
  那位淺淺一笑,道:「怎麼,初次見面,我敬你一杯!」 
  說著,她伸出兩根水蔥也似的修長玉指,拈起了酒杯。 
  姑娘只得舉起了杯,道:「該由我敬你。」 
  兩個人淺飲了一口,姑娘她忽然凝目那位身後,道:「他走了!」 
  那位沒回頭,道:「誰?」 
  姑娘道:「那個可惡的東西!」 
  那位倏然笑道:「原來是他,姑娘,你我最好都別惹他。」   
  姑娘凝目說道:「怎麼?惹不起他?」 
  那位微頷螓首,道:「可以這麼說!」 
  姑娘道:「他是江湖上的強梁,還是開封這兒的地頭蛇?」 
  「姑娘。」那位道:「江湖上的強梁算不了什麼,這兒的地頭蛇更微不足道!」 
  姑娘道:「那麼他是……」 
  那位道:「官家的人,有幾分可能是來自京師的錦衣衛!」   
  姑娘雙眉微揚,道:「原來是錦衣衛。」微微一笑,搖頭接道:「我不怕,我看得出,
你也不會在乎!」 
  那位笑道:「姑娘目光銳利,不過在目前我還不願意招惹他。」   
  姑娘道:「那為什麼,有顧忌?」 
  那位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有顧忌。」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別怪我交淺言深……」 
  「姑娘,沒那一說。」那位道:「跟姑娘,我有相見恨晚,一見如故之感。」 
  姑娘脫口說道:「我也是!」 
  那位淺淺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沒有什麼不可說的顧忌,不過,這兒不方便,假如
你也要落店打尖,待會兒咱倆後面屋裡談。」 
  姑娘表現得很興奮,但也有一番矜持,道:「你住在這家客棧裡?」 
  那位點了點頭。 
  姑娘道:「那我就不另找客棧了。」 
  那位笑了笑,道:「我也不會讓你另找客棧。」 
  姑娘笑容微斂,沉吟說道:「我很奇怪……」 
  那位道:「奇怪什麼?」 
  姑娘抬眼凝注,道:「為什麼我跟你相見恨晚,一旦投緣,如今更有惺惺相惜之感。」
  那位笑了,她永遠笑得那麼美,那麼甜,那麼動人! 
  「這也許就是我說的緣吧!」 
  「也許。」姑娘道:「不過,也有可能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美的女人。」 
  那位笑道:「姑娘,你很會奉承人,但巧言令色要不得!」     
  姑娘微一搖頭,道:「不,我說的是心裡頭的話。」 
  那位凝目說道:「姑娘,不過一具臭皮囊,你是以貌取人的人嗎?」 
  姑娘道:「你剛才沒讓我把話說完!」 
  那位道:「還有更動聽的嗎?」 
  姑娘點了點頭,道:「但都是肺腑之言!」 
  那位笑道:「沒人不喜歡聽好聽的,尤其女人,還有什麼?」 
  姑娘道:「你,孤傲高潔,氣度超人……」 
  那位截口笑道:「虧你想得出那麼多詞句,姑娘,人的容貌,只能給人美好的第一印象,
但要使情誼永恆,單靠你的容貌是不夠的,你以為對嗎?」 
  姑娘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道:「對,不過,好的容貌也要雅而不俗,清而不媚!」 
  那位頷首笑道:「對極,高論,姑娘,我還沒有請教……」 
  姑娘道:「我姓趙,名字俗得很,兩個字玉琴。」 
  「誰說的?」那位道:「琴以玉質者為貴,你就像塊玉,也像那聲音美妙動聽的琴,令
人欣賞。」 
  趙玉琴嬌靨微酡,道:「別罵人……」 
  「不。」那位搖頭說道:「跟你一樣,都是心裡頭的話,以你心換我心,你就該相信那
每一字都不帶虛假。」 
  趙玉琴凝目笑道:「真正會說話的是你。」 
  那位道:「對我說這種話,幾十年來你是第一人。」 
  趙玉琴笑了。 
  那位接著說道:「你由哪兒來?」 
  趙玉琴道:「河北宛平。」 
  那位呆了一呆,道:「河北宛平?」 
  趙玉琴道:「是的,有什麼不對嗎?」 
  「不。」那位搖頭展顏而笑,道:「我只是不記得宛平何時地靈,有你這麼一位漂亮的
姑娘!」 
  趙玉琴道:「又來了,你說過,巧言令色要不得。」 
  那位搖頭說道:「剛才我說錯了,跟你一樣地俱都發自肺腑,那就該當作別論!」 
  趙玉琴美目圓瞪,驚歎道:「好會說話!」 
  「姑娘。」那位截口笑了笑,道:「有件事我也覺得奇怪。」 
  趙玉琴道:「什麼事?」 
  那位道:「憑我這雙閱人良多,還不算太遲鈍的眼光,竟然看不出你是個怎麼樣的人,
也就是說我無法下斷……」 
  趙玉琴微愕說道:「這話怎麼說?」 
  那位道:「你有著閨閣千金的尊貴與嬌柔,卻帶著江湖女兒的歷練,剛強與英挺……」
  趙玉琴嫣然笑道:「的確閱人良多,果然目光銳利,那麼我告訴你,我是宦門中的江湖
人!」 
  那位道:「是個宦門中的江湖人?可否進一步的……」 
  趙玉琴道:「沒什麼不可以的,我爹現為宛平縣令。」 
  那位「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宛平縣父母官趙大人的千金,那就難怪我看不出,難
下斷語了。姑娘,像你這麼一位官門千金,似乎不該輕易出門遠行。」 
  「別忘了。」趙玉琴道:「我是個宦門中的江湖人!」 
  那位道:「那也總該有點事。」   
  趙玉琴道:「事是有,只是我覺得很不公平!」 
  那位微愕說道:「什麼?」 
  趙玉琴道:「你問了我好幾問,卻至今不給我機會問問你!」 
  那位倏然笑道:「吃虧了?」 
  趙玉琴一點頭,道:「當然。」 
  那位笑道:「到底是年輕幾歲,我不敢讓你吃虧,我姓衛,名兒兩個字涵英。」 
  「衛涵英……」趙玉琴沉吟了一下,突然抬頭凝目,道:「當世有兩個衛涵英嗎?」 
  衛涵英道:「也許有,不過我還沒聽說。」 
  趙玉琴道:「那麼你該是那不會再有第二個的『冰心玉女』?」 
  衛涵英神情一震,道:「怎麼,你知道……」 
  趙玉琴道:「知道這美號的,恐怕不止我一個。」 
  衛涵英美目中忽然閃過一絲異采,笑了笑,道:「但願如此。」 
  趙玉琴表現得很興奮,其實,她也著實地很興奮,道:「我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也沒
想到因為心直口快的一句話能結識你,更沒想到我能讓你輕許一個緣字,還有相見恨晚,一
見如故。」 
  衛涵英含笑說道:「你把衛涵英看得那麼了不起嗎?」 
  「當然!」趙玉琴點頭說道:「因為她是『冰心玉女』!」 
  衛涵英道:「跟你一樣,她也是個女兒家。」 
  趙玉琴道:「人雖都是人,但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的不同。」 
  衛涵英淺淺一笑,道:「她也是個平凡的女人。」 
  趙玉琴道:「為什麼這世上『冰心玉女』只有一個?」 
  衛涵英道:「我不以為那有什麼特殊,我只以為凡女兒家,只要她能潔身自愛,人人都
能稱『冰心玉女』!」 
  趙玉琴搖頭說道:「我不這麼想,要是這樣的話,當世『冰心玉女』就不會只有一個
了。」 
  衛涵英笑了笑,道:「我不跟你辯了,如今,你可以答我問話了嗎?」 
  趙玉琴道:「還不行,我只問過一問……」 
  衛涵英道:「敢情你仍認為吃虧,難道你非佔著便宜不可嗎?」 
  趙玉琴道:「那倒不必,想佔你的便宜,我自知那也絕不容易,至少你我該扯平。」 
  「公平。」衛涵英笑道:「那麼,你問吧!」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抬眼凝注,道:「你到開封來幹什麼?」 
  衛涵英道:「找人。」 
  趙玉琴微愕說道:「找人?」 
  衛涵英點頭說道:「是的,找人。」 
  趙玉琴道:「找誰?」 
  衛涵英道:「我剛說過,我有顧忌,要等到……」 
  趙玉琴道:「要等到後面屋裡才能說,對嗎?」 
  衛涵英道:「對的,姑娘。」 
  趙玉琴道:「那好,我現在不問了。」 
  衛涵英道:「扯平了嗎,姑娘?」 
  趙玉琴凝目反問道:「你說呢?」 
  衛涵英道:「我既然答應了待會兒說,待會兒我就一定會說,以我看來,該算得上扯平
了。」 
  趙玉琴倏然一笑,道:「雖然仍嫌吃了點虧,但勉強倒也湊合了。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出
來,跟你一樣,我也是為了找人。」 
  衛涵英呆了一呆,道:「你也是來找人的?」 
  趙玉琴點了點頭,道:「是的,難道我不能來找人?」 
  衛涵英笑道:「沒人說不行,姑娘,你要找的人在開封?」 
  「不。」趙玉琴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我這趟出來只是到處碰,還不知道要
碰到什麼地方,碰到哪一天。」 
  衛涵英「哦!」地一聲,凝目說道:「姑娘,你找的又是誰?」   
  趙玉琴狡猾地笑道:「假如我跟你一樣,也有顧忌呢?」 
  衛涵英黛眉軒動,淡然笑道:「我自己有難處,我就能體諒別人的難處,我願意等待會
兒到了後面屋裡再聽你說。」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那倒不必,我沒有什麼顧忌。」 
  衛涵英道:「假如你不怕吃虧……」 
  趙玉琴截口說道:「吃虧人長在,我想通了,你不用激我!」  
  衛涵英笑了,道:「那麼,姑娘,我冼耳恭聽。」 
  趙玉琴遲疑了一下,未語先露三分嬌羞,道:「我這趟出來,是為了找他……」 
  衛涵英呆了一呆,旋即笑問:「姑娘,他是誰,誰又是他?」 
  趙玉琴美目微橫,嬌羞的神態動人,然後半俯螓首道:「我的未婚夫嘛……」 
  衛涵英「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你的那一位,姑娘已經訂了親?」 
  趙玉琴點了點頭,點得很輕很輕。 
  衛涵英道:「姑娘,我該再敬你一杯。」 
  說著,她輕抬皓腕舉了杯。 
  趙玉琴也提起了酒杯,只是她仍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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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12:56 |只看該作者
  淺飲一口之後,衛涵英含笑說道:「我想聽聽,是誰家兒郎有這大福份?」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你錯了,那只能說是我的福份。」 
  衛涵英道:「怎麼說,姑娘?」 
  趙玉琴道:「只因為他是這世上罕見的男兒……」 
  衛涵英笑問道:「他長得很俊?」 
  趙玉琴道:「他是很俊,但並不是唇紅齒白,帶著脂粉氣的俊,而是英挺脫拔,瀟灑飄
逸,倜儻不群。」 
  情人眼裡出西施,賣瓜的沒人說瓜苦,衛涵英想笑,但她沒好意思笑出來。當即她道:
「那的確是當世罕見。」 
  趙玉琴道:「還不只這,以我看,他一身文武所學,恐怕也在當世一二人之間!」 
  衛涵英這回沒笑,「哦!」地一聲凝目說道:「是嗎?姑娘?」 
  趙玉琴道:「我毫不誇張,也並不因為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我才把他誇得天上少有,人
間無雙!」 
  衛涵英道:「他跟姑娘一樣,也是宦門中的江湖人?」 
  趙玉琴搖頭說道:「不,據我所知,他只是個武林人。」 
  她知道的太少了。 
  衛涵英道:「姑娘,他是……」 
  趙玉琴嬌羞一笑,道:「說來,你應該知道他……」 
  衛涵英點頭說道:「也許,以我看,他在武林中定然是個很有名的人!」 
  趙玉琴道:「不只有名,他武林共尊,當世稱最。」 
  衛涵英凝目說道:「武林共尊,當世稱最,姑娘,他是……」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嚴慕飛!」 
  衛涵英神情一震,道:「姑娘說他是誰?」 
  趙玉琴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嚴慕飛!」 
  衛涵英臉色倏變,微挑雙眉,脫口叫了一聲:「嚴慕飛,是他,原來是他……」 
  趙玉琴目露詫異,道:「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衛涵英剎時間轉趨平靜,笑問道:「有什麼不對,姑娘?」 
  趙玉琴凝目說道:「我看你好像很驚異。」 
  「當然。」衛涵英含笑點頭,道:「其實,我又何止驚異,簡直是震顫!」 
  趙玉琴雙眉微揚,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姑娘。」衛涵英搖頭說道:「那倒不是,而是大出我意料!」   
  趙玉琴道:「出你什麼意料?」 
  衛涵英道:「據我所知,嚴慕飛這個人跟一般人不同,他曾經聲言這輩子不娶妻,不成
家,只不知道何時為了什麼他改變了主意?」 
  趙玉琴訝然說道:「他曾經聲言這輩子不娶妻,不成家,這為什麼?」 
  衛涵英淡淡笑道:「誰知道,也許他眼高於頂,認為當世的女兒家沒一個能配得上他
吧!」 
  趙玉琴道:「可是事實上他已經跟我訂了親。」 
  衛涵英道:「那也許他改變了心意,找到了配得上他的人,其實難怪,像姑娘這麼美,
這麼年輕,我見猶憐,何況是……」 
  趙玉琴嬌靨一紅,道:「別取笑人!」   
  衛涵英道:「姑娘,我說的是實話,要不然像他這個曾經聲言這輩子不娶妻,不成家的
人,怎麼會跟姑娘訂了親?」 
  不錯,趙玉琴沒有話說,嬌靨上浮現一種難以言喻,也難以意會的異樣神色! 
  假如產慕飛真有這種打算,只有她知道嚴慕飛有沒有改變心意,是不是也已經改變了心
意? 
  她沉默中,衛涵英突然問道:「姑娘,你跟他是什麼時候訂的親?」 
  趙玉琴道:「就在前不久。」 
  「前不久?」衛涵英呆了一呆,道:「不是在很多年前?」   
  趙玉琴搖頭說道:「不是,為什麼要在很多年前?」 
  衛涵英微笑說道:「不為什麼,姑娘,我只是隨口問問。」 
  趙玉琴道:「你知道他?」 
  衛涵英笑道:「我何止知道,又何止我知道,對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我是久仰,只恨一向沒緣見著他,誠如姑娘所說,他武林共尊,宇內稱讚,無論是在這世上
哪一個角落,姑娘試打聽,沒有人不知道他!」 
  趙玉琴遲疑了一下,道:「那麼,你對他瞭解多少?」 
  衛涵英含笑說道:「這話姑娘不該問我!」 
  趙玉琴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該問你?」 
  衛涵英笑道:「姑娘,你是他的未婚嬌妻,對了他的解,理應比任何人都多、都深!」
  趙玉琴嬌靨微酡,垂下目光搖頭說道:「我跟他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裡邂逅,很快地我
跟他訂了親,在一起沒多久他就又走了,所以我瞭解他不夠多、不夠深。」 
  衛涵英道:「原來如此,姑娘,對他,也許我聽說的多一點,可是我不便背著他說他,
批評他!」 
  趙玉琴道:「這有什麼關係?」 
  衛涵英道:「這關係著他跟姑娘,也關累著我的陰德。」 
  趙玉琴「哦!」地一聲,凝目說道:「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衛涵英微微搖頭說道:「姑娘,那也不能稱之為不可告人,沒有那麼嚴重的。」 
  趙玉琴有點著急了,道:「到底是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 
  衛涵英搖頭說道:「我不能,姑娘,我剛說過,這關係著你跟他,也關係著我的陰德,
姑娘假如想知道,不妨等見著他後當面問他。」 
  趙玉琴道:「可是我找了他好久。」 
  衛涵英截口說道:「我可以告訴姑娘他在那兒,可是我要先知道一下,他為什麼離開姑
娘,姑娘又為什麼要找他?」 
  趙玉琴遲疑了一下,道:「他說他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辦……」 
  衛涵英道:「姑娘,什麼事那麼重要?」 
  趙玉琴搖頭說道:「他沒說,我也沒沒問。」 
  衛涵英道:「那麼姑娘又為什麼千里迢迢,不辭艱苦,不避風霜地跑出來找他?」 
  趙玉琴微微垂下螓首,道:「假如你是我,你也會出來找他的,是嗎?」   
  衛涵英笑了,笑得有點勉強,道:「那是,相思之苦最為難堪!」 
  趙玉琴低垂著螓首,紅了嬌靨,道:「別取笑我,每一個人,每一個女兒家都會有這時
候,也都會這樣的。」 
  衛涵英的臉上突然掠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她微微點了點頭,輕輕說道:「是的,姑
娘,這話我深有同感。人,尤其是女兒家,一旦—墮入情網,她情癡得可憐,那顆心,也永
遠不會改變的,不像一些薄情寡義的冷血男人。」 
  趙玉琴突然抬起螓首,目光凝注。 
  衛涵英飛快笑道:「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沒有姑娘那麼幸運,也不像一般女兒家那麼
命薄,到現在三十多了,我還沒有這種經驗。」 
  趙玉琴道:「你的口吻像過來人。」 
  衛涵英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為我比你癡長了幾歲,看過的太多,聽過的也不少。 
  趙玉琴道:「那麼,請你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衛涵英道:「姑娘不必往遠處去,更不必到處亂碰,就在這開封多住兩天,每天到大相
國寺走走,我敢擔保姑娘一定能找到他。」 
  趙玉琴一喜道:「真的?」 
  衛涵英笑了笑,道:「我沒有欺騙姑娘的必要,在一個『情』字之下,我也狠不起心腸
欺騙姑娘這麼一個可憐人!」 
  趙玉琴道:「可憐?」 
  衛涵英道:「是的,姑娘,情癡得可憐,也許我這個字眼用的不妥當……」 
  「不!」趙玉琴搖頭道:「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可憐。」 
  衛涵英「哦!」地一聲,道:「是嗎?」 
  趙玉琴點頭說道:「是的,只是我可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自己可憐不重要,能見到他才是最重要的,這是真情癡,抑或是…… 
  衛涵英道:「姑娘更可憐了,前不久,我在留都見過他。」 
  趙玉琴道:「你是說南京?」 
  衛涵英道:「是的,姑娘,是南京。」 
  趙玉琴訝然說道:「他到南京去幹什麼?」 
  衛涵英道:「這請姑娘暫時留著,等見面時問他!」 
  趙玉琴道:「你怎麼知道他會到開封來?」 
  衛涵英道:「我聽見他說的,過兩天他到開封來。」 
  趙玉琴道:「那麼,你讓我每天跑一趟大相國寺……」 
  衛涵英道:「他這個人好佛,每到一處,必找寺院隨喜參禪,大相國寺是開封首屬一指
的大寺院,我認為他一定會去。」 
  趙玉琴凝目說道:「真是這樣嗎?」 
  衛涵英道:「信不信全憑姑娘,何妨多等兩天試試!」 
  趙玉琴略一沉吟,點頭說道:「謝謝你,我就在這兒多待兩天好了。」   
  衛涵英道:「還有件事我要提醒姑娘,姑娘每天去一趟大相國寺,千萬要小心,不知道
為什麼,大相國寺裡駐紮著京裡來的錦衣衛……」 
  趙玉琴「哦!」了一聲。 
  衛涵英笑了笑,接著說道:「不過,我提醒姑娘小心,也許多餘……」 
  趙玉琴神情一震,道:「多餘?這話怎麼說?」 
  衛涵英淡淡一笑,道:「因為姑娘是位宦門千金,同是官家的人,對姑娘,諒他們不會
有所為難。」 
  趙玉琴沉默了一下,搖頭說道:「謝謝你,我不願讓他們知道我是官家人,也不願讓他
們認出我是誰,我會小心的……」 
  抬眼接道:「你看我今天需要去一趟大相國寺嗎?」 
  衛涵英搖頭說道:「今天不必,如果我算得不錯,他要過幾天才能到,也許現在他剛從
南京動身往開封來……」 
  趙玉琴道:「那我到路上迎他去。」 
  衛涵英道:「姑娘知道他走的是那條路,在路上會不會碰上別的事?臨時拐了個彎,一
旦錯過了更糟,姑娘不如耐著性子在這兒等他幾天。」 
  趙玉琴皺眉說道:「只是,那還要等幾天?」 
  衛涵英笑道:「姑娘更見情癡,那總比在路上錯過的好,相見在即,姑娘又何必著急,
那麼多天都等了,何在乎多等幾天!再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不,姑
娘?」 
  趙玉琴又紅了嬌靨。 
  衛涵英卻忽地舉杯笑道:「我為姑娘賀,再敬姑娘一杯!」 
  趙玉琴嬌羞地端起了酒杯。 
  淺飲了一口後,兩人互覷而笑! 
  酒逢知己乾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兩個算得一見如故,話也談得相當投機,酒足飯
飽之後,自然,她兩個住進了一間房裡。 
  那是一間上房,坐落在後院正南,兩旁還有好幾間客房,一間空著,另幾間都住的有人。
  「京華客棧」不愧是遠近馳名的大客棧,單看這間佈置高雅、擺設考究的上房,就可見
一斑了。 
  她兩個進門的時候,茶泡好了,洗臉水也打好了,一切的一切,的確是開封其他客棧難
望項背,自歎不如! 
  洗了把臉,除去一身征塵,喝了一口燙嘴的熱茶之後,趙玉琴忍不住發話說道:「現在
已經到了後院,而且進了房了。」 
  衛涵英含笑說道:「你想聽聽我的,真好記性,還沒忘,只是略嫌性急了些!」 
  趙玉琴笑道:「你自己說的,到了後院一定說。」 
  衛涵英道:「我可沒說一進後院馬上說呀!」 
  趙玉琴揚了揚黛眉,道:「你想撒賴。」 
  衛涵英道:「這兩個字難聽,難得有人這麼關心我的事,我為什麼不說呢?聽著,姑娘,
我也是來找人的!」 
  趙玉琴道:「這你在前頭說過了。」 
  衛涵英凝目說道:「那麼你想知道……」 
  趙玉琴道:「別跟我裝糊塗,我要知道你找誰?」 
  衛涵英笑了笑,道:「當然跟姑娘不一樣,在我的家鄉,姑娘家十六七歲就嫁人了,要
像我這年紀,該已兒女成群了,還找什麼未婚夫婿?」 
  趙玉琴咬牙說道:「你,你施刁,你到底要找誰?」 
  衛涵英笑了,道:「姑娘生氣時的模樣兒愛煞人!姑娘,我找個晚輩,論起來他該叫我
一聲姑奶奶。」 
  趙玉琴目光一凝,「哦!」地一聲,道:「比你晚兩輩?」 
  衛涵英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道:「你這位侄孫,他在開封?」 
  衛涵英搖頭說道:「誰知道,聽說他在開封,所以我來了。」 
  趙玉琴訝然說道:「聽說他在開封? 自己的親人……」 
  衛涵英道:「姑娘,你不知道,我這個侄孫頑皮得緊,他常常離家出去玩,一出門就是
十天半月,令人好不擔心。這一回他又跑出來玩了,一出門又是半個月,連個信兒都不往家
送。家裡放心不下,所以大夥兒分頭出來找他。我是其中一個,我來了開封!」 
  趙玉琴道:「你的家在什麼地方?」 
  衛涵英道:「遠了,在南京!」 
  趙玉琴道:「你那位侄孫會跑這麼遠嗎?」 
  衛涵英過:「姑娘,假如他真在開封,這是他離家最近的一次。」 
  趙玉琴道:「你怎麼知道他在開封?」 
  衛涵英笑道:「姑娘,我鼻子底下有張嘴,會問的呀!」 
  趙玉琴道:「那麼,你找到他了嗎?」 
  衛涵英搖頭說道:「還沒有。」 
  趙玉琴道:「他不在開封?」 
  衛涵英搖頭說道:「不!他確實來過開封,但早已離開了,如今又不知道跑到那裡去
了!」 
  趙玉琴皺眉說道:「那就難找了,你該早來幾天。」 
  衛涵英道:「誰說不是呢?我要是早知道不就早來了嗎?看來我不及姑娘運氣好,姑娘
找人一時找不到,但過兩天總還可以等著,我就不同了,我還得到各處去找,去碰!」 
  趙玉琴道:「人海茫茫,談何容易,你打算上哪兒去找呢?」 
  衛涵英道:「姑娘,目前只能說找到哪兒算哪兒了!」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他確實到開封來過?」 
  衛涵英道:「姑娘,有人在開封看見過他!」 
  趙玉琴道:「那麼,你又怎麼知道他已經離開開封了呢?」 
  衛涵英道:「我問過看見過他的那個人,那個人說他已經走了。」 
  趙玉琴道:「你就那麼相信那個人嗎?」 
  衛涵英搖頭說道:「姑娘,那個人不會騙我。」 
  趙玉琴道:「也許你那位侄孫一時半會還不想回去,他知道會有人來找他,他預先交待
好了那個人,讓那個人騙走來找他的人。」 
  衛涵英笑了,道:「姑娘,當然,這不無可能。」 
  趙玉琴道:「那麼,我認為你也該在開封多侍兩天,再找找看!」 
  衛涵英道:「假如仍是找不到呢?」 
  趙玉琴道:「真要找不到,到那時再走也不遲。其實,你大可以這麼做,去找那個人再
問問,必要的時候不妨逼逼他。」 
  衛涵英笑道:「姑娘認為那樣他就會說出實情嗎?」 
  趙玉琴點頭說道:「我認為他會。」 
  衛涵英笑道:「好吧,我就聽姑娘的話試試,這樣就用不著滿城再找了,等證實他確實
已經離開開封了,我再走不遲!」 
  趙玉琴道:「真到那時候,我也已經等著他了。我可以陪你到各處去找你的那位侄孫
去。」 
  好算盤! 
  衛涵英目光一凝,笑道:「你願意陪我去找我的侄孫?」 
  趙玉琴道:「我一時不打算回宛平去,既不回去就得到處走走,既然是到處走,上哪兒
不都一樣?」 
  衛涵英道:「跟你的那一位一起陪我?」 
  「不!」趙玉琴搖頭說道:「他恐怕事還沒辦完……」 
  衛涵英笑問道:「捨得再分離嗎?」 
  趙玉琴嬌靨一紅,道:「反正已經見過了,有什麼捨不得……」 
  「姑娘。」衛涵英笑道:「在你,一面之會,相思或能全消,在我,硬分開那情甜意蜜,
如膠似漆,多日未見,備嘗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才見面的一對,卻是莫大的罪孽,我不敢造
孽。」 
  趙玉琴紅透耳根,嗔道:「你又取笑我!」 
  衛涵英道:「姑娘該知道,這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趙玉琴道:「別說那麼多,除非你嫌我……」 
  「那怎麼會?」衛涵英道:「有姑娘這麼一位美如玉的伴兒,我求還求不到呢!你就不
知道這旅途上一個人有多孤寂!」 
  趙玉琴半嗔半喜地道:「那你就別再多說。」 
  衛涵英搖頭說道:「事實上,我不相信你捨得……」 
  趙玉琴黛眉一揚,嗔道:「又來了!」 
  衛涵英笑道:「好,好,好,我不說,如今我答應,而且表示感謝,反正離走的時候還
早,到時候說不定你的心意會有所改變的!」 
  趙玉琴道:「我這個人就有這宗好處,一經決定的事,絕不會更改。」 
  衛涵英道:「真的嗎?」 
  趙玉琴道:「到時候你自己看好了!」 
  衛涵英笑而不語。









第十三章 片紙留線索
誰說的,被子被面鮮明,被裡雪白,縱不是新的,也該是剛曬過、洗過,怎麼會髒? 
  衛涵英談然笑道:「到底是宦門千金,不比我這個跑慣江湖的武林人,到處能湊合,你
嬌生慣養有潔癖,你那床被子不比我這床乾淨?」 
  趙玉琴一甩皓腕,氣嘟嘟地站了起來,道:「我不管,這樣的被子我沒辦法蓋,說不定
裡頭藏著虱子、跳蚤,噁心死人,我去找夥計換一床去!」 
  說著,她一擰腰往外便走! 
  衛涵英忙道:「幹什麼自己去?叫他一聲不就行了嗎?」 
  趙玉琴道:「夜這麼深,吵醒別人招罵去?」 
  衛涵英道:「那麼,我去……」 
  趕玉琴一搖頭,截口說道:「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勞著你?」 
  衛涵英道:「那……叫他換一床就是了,也犯不著生這麼大氣呀?」 
  趙玉琴大概沒聽見,她已經出了房門! 
  望著那美好的背影,衛涵英笑了,笑得有點神秘! 
  沒多久趙玉琴回來了,身後果然跟著個陪著一臉小心、手裡抱著一床新被子的夥計! 
  被子到底是換了,可是任何人都看得出,這一床,比剛才那一床,並不見於淨多少,實
際上被換走的那一床跟這一床差不多! 
  衛涵英笑了,但她沒有說話。 
  趙玉琴餘氣未消,她和衣上了炕! 
  口  口  口 
  一宿無話,第二天,衛涵英起個大早。她起床的時候,趙玉琴睡得還正甜,宦門中的武
林人,到底比不上地地道道的武林人。   
  衛涵英沒吵醒她,梳洗完事之後,她一個人出了門! 
  她沒往別處走,直奔大相國寺! 
  這時候,大相國寺的兩扇寺門剛開,只有幾個趕著燒早香的香客進出。 
  衛涵英進門的時候,剛好碰見一個正在打掃的小和尚。小和尚只有十五歲,看樣子挺伶
俐的。 
  一見衛涵英進門,他連忙丟了手中掃帚迎了過來,雙掌合什,微一躬身,道:「女施主
早!」 
  衛涵英忙淺淺答了一禮,道:「小師父早!」 
  小和尚道:「女施主是來燒香?」 
  衛涵英微一搖頭,道:「不,我來看看那些吃人的惡獸走了沒有!」 
  小和尚一怔,道:「女施主是說……」 
  衛涵英含笑道:「小師父,你我都是可憐的百姓!」 
  小和尚忙道:「走了,女施主,昨天晚上就走了!」 
  衛涵英美目中異采一閃,道:「果然沒錯,小師父,昨天晚上什麼時候?」 
  小和尚想了想道:「約莫三更前後!」   
  衛涵英—點頭,道:「不錯,正是那時候……」 
  目光一凝,接道:「小師父,有位老師父可在?」 
  小和尚道:「女施主問的不知是哪一位?」 
  衛涵英道「小師父,有沒有一位老師父被他們抓了起來?」 
  小和尚「哦!」地一聲道:「那是智圓師伯。」 
  衛涵英道:「正是那位老師父!」 
  小和尚臉上的神色一轉悲憤,道:「女施主,智圓師伯已經被佛祖召上極樂西天了!」
  衛涵英一震色變,道:「我只想到他會被為難,卻沒想到……小師父,是他們?」 
  小和尚眼圈兒紅紅的,要掉淚,搖頭說道:「不知道,聽說智圓師伯是在他禪房裡上了
吊。」 
  衛涵英道:「有人看見嗎?」 
  小和尚頭一怔,道:「智圓師伯被抬出中房的時候,小僧看見了,智圓師伯的脖子上有
道,有道……」 
  他沒能說下去,小和尚他傷心地哭了。 
  衛涵英一雙黛眉揚得老高,道:「小師父,他們往那裡去了。」 
  小師父哭泣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誰敢問?」 
  這句話,包含了多少悲憤? 
  衛涵英威態一斂,柔聲說道:「小師父,佛家重因果,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環,報應不
爽,這句話小師父該懂。」 
  小和尚點了點頭道:「謝謝女施主,小僧懂!」 
  衛涵英道:「那麼,老師父西登極樂,小師父不該難受,更不該悲傷!」 
  小和尚又點了點頭,道:「女施主,小僧聽你的話!」 
  衛涵英道:「小師父,前些日子有兩個人到相國寺裡來……」 
  小和尚道:「女施主是指兩位俗家客人。」 
  衛涵英道:「是的,小師父,相國寺裡哪一位大和尚負責接待他兩位?」 
  小和尚道:「就是智圓師伯。」 
  衛涵英道:「還有哪一位?」 
  小和尚搖頭道:「沒有了,女施主,他兩位住在後院禪房裡,智圓師伯不許任何人走近,
只有智圓師伯自己每日送齋飯茶水。」 
  衛涵英道:「這麼說,除了智圓大和尚外,沒有第二個人見過那兩位,更沒有第二人跟
那兩位交談過!」 
  小和尚點頭說道:「是的,女施主!」   
  衛涵英道:「小師父,有人知道他兩位離開大相國寺後,往哪兒去了嗎?」   
  小和尚搖搖頭,道:「除了智圓師伯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衛涵英一怔,道:「怎麼,小師父,智圓大和尚他知道?」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 
  衛涵英皺了眉,本來難怪,偌大一座大相國寺裡,只有智圓老和尚一人知道建文跟紀綱
的去處,昨天他沒有時間弄清楚自己是誰而有所顧忌沒敢說,如今,老和尚卻又西歸極樂,
線索從此而斷,她怎能不皺眉!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說道:「小師父,智圓大和尚住在哪一間禪房裡?」 
  小和尚道:「就在大殿後面。」 
  衛涵英道:「可否麻煩小師父帶我去看看?」 
  小和尚目光一凝,道:「女施主是要……」 
  衛涵英道:「小師父,我想去看看!」 
  小和尚搖了搖頭,道:「女施主原諒,小僧不敢!」 
  衛涵英微愕說道:「小師父,為什麼,難道你怕他們……」 
  「不是,女施主。」小和尚搖頭說道:「智圓師伯住的那間禪房,已經被主持師伯封了,
任何人不許進去!」 
  衛涵英眉鋒微皺,道:「那麼,小師父,假如我先見貴主持呢?」 
  小和尚道:「女施主要見主持師伯,小僧願意帶路!」 
  衛涵英道:「那……有勞小師父了!」 
  小和尚沒說話,合什微一躬身,轉身向裡行去。 
  衛涵英抬眼打量了四週一下,邁步跟了上去。 
  到了大雄寶殿前的天井裡,衛涵英一眼瞥見大雄寶殿裡站著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漢子!
  按說,大相國寺裡原有燒早香的香客,本不足為奇,可是那中年漢子本來是面向外站著
的。一看見衛涵英,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他轉身向了裡面! 
  衛涵英動了疑,當即跨前一步低聲問道:「小師父,大殿裡有個人是……」 
  小和尚轉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道:「是位燒早香的施主,剛開寺門就來。」
  衛涵英道:「小師父認識他嗎?」 
  小和尚搖頭說道:「不認識!」 
  衛涵英道:「剛開寺門到如今,該有一段工夫了,便是十炷香也該燒好了,他為什麼還
不走?」 
  小和尚道:「不知道,大概他還想到處看看!」 
  說著話,衛涵英目光一直未離開大雄寶殿中那中年漢子,可是那漢子自適才轉過去後,
至今還沒轉過來。 
  衛涵英沒再問,但她已暗中提高了警覺,那位宛平縣令的女兒趙玉琴一直慫恿著她再去
問問那個人,恐怕不是沒有原因的! 
  跟著小和尚繞過了殿角,眼前一列四間禪房,廊簷底下空蕩寂靜,聽不到一點聲息! 
  小和尚走進廊簷,在中間那間禪房前停下,道:「女施主,這裡就是主持方丈住的禪
房!」 
  衛涵英道:「麻煩小師父為我通報一聲。」 
  小和尚答應了一聲,立即揚聲說道:「稟主持師伯,有位女施主求見!」 
  只聽禪房裡傳出一個低沉而蒼老的話聲:「是悟空嗎?」 
  小和尚忙道:「回師伯,正是悟空!」 
  那低檔沉蒼老的話聲道:「有什麼事?」 
  小和尚道:「回師伯,有位女施主要見師伯!」 
  只聽禪房裡響起了緩慢的步履聲,隨即聽那低沉蒼老的話聲問道:「是哪位女施主要見
我呢?」 
  禪房兩扇門開了,一個老和尚當門而立,他瘦得皮包骨,鬍子雪白,身形有點佝樓,抬
起失神的老眼往外一看,只見他一呆,老臉上滿是訝異地道:「這位女施主是……」 
  衛涵英含笑說道:「大和尚,我昨天來過寶剎,今天再來,只為有件事要跟大和尚打個
商量!」 
  老和尚緩慢地道:「女施主有什麼事要跟老衲談?」 
  衛涵英道:「大和尚,可否讓我進去說?」 
  老和尚「哦!」地一聲,忙道:「是老衲失禮,女施主請!」 
  顫巍巍地退向門邊,合什微微躬下身形! 
  衛涵英忙答了一禮,舉步走進禪房。 
  只聽老和尚道:「悟空,別走,進來給女施主倒茶!」 
  小和尚應了一聲跟進了禪房。 
  禪房裡坐定,小和尚獻過茶後,老和尚抬起老眼,開口說道:「女施主如今是否可以見
告來意?」 
  衛涵英含笑道:「大和尚,我姓衛,叫衛涵英,是武林人。我這次由別處到開封的大國
相寺來,是為找尋建文跟錦衣衛前指揮使紀綱。」 
  老和尚猛然一驚道:「女施主要找……找誰?」 
  衛涵英道:「大和尚,我找尋建文沒有惡意,我是受一位身奉太祖遺詔的老臣所托,輔
佐他返朝登基!」 
  老和尚驚慌地道:「女施主怕是找錯了地方……」 
  衛涵英笑了笑,道:「大和尚,我知道建文距紀綱確實在大國相寺裡住過一個時期,而
且知道他倆已經走了!」 
  老和尚漸趨平靜,道:「那么女施主見老衲是……」 
  衛涵英道:「智圓大和尚為這件事西歸極樂,聽說大和尚封了他的禪房,而我想進去看
看,所以來找大和尚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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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14:12 |只看該作者
  老和尚沉默了,提起智圓,他似乎很悲痛,當然,這是人之常情,難免,半晌他才抬眼
說道:「女施主要進老衲智圓師弟的禪房是要……」 
  衛涵英道:「智圓大和尚為建文做了最大的犧牲,按情按理,論公論私,我都該……」
  老和尚搖頭說道:「女施主,不必了,老衲智圓師弟蒙佛祖慈悲,已往極樂西天,他的
去處令每一個佛門弟子出家人羨慕,女施主無須再……」 
  衛涵英截口說道:「大和尚,站在我的立場……」 
  老和尚道:「女施主的立場?」 
  衛涵英點頭說道:「是的,大和尚,我的立場!」 
  老和尚道:「說句話不怕女施主怪罪,老衲沒辦法證明女施主是什麼立場?」 
  衛涵英「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大和尚是不相信我?」 
  老和尚毅然點頭,道:「是的,女施主原諒,老衲如今已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衛涵英道:「當然,這是人之常情,難怪大和尚不敢相信任何人,只是大和尚該想想,
假如我是那一幫的一個,還會來跟大和尚打商量嗎?大和尚不答應行嗎?」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女施主說的有理。」 
  衛涵英道:「那麼就請大和尚點個頭!」 
  老和尚遲疑了一下,毅然點頭,望著小和尚道:「悟空,帶這位女施主去你智圓師伯的
禪房!」 
  小和尚應了一聲,欠身說道:「女施主請!」 
  衛涵英忙站起致謝,跟著小和尚走了出去。 
  小和尚帶著衛涵英由殿後往殿右走去。 
  衛涵英凝功搜索,她沒發現左近有人,也沒有看見適才大雄寶殿裡那個中年漢子! 
  轉眼間已到殿右,小和尚停在智圓老和尚那間禪房門口,低下了頭,道:「女施主,智
圓師伯就住在這一間。」 
  衛涵英抬頭前望,只見禪房門緊閉,除了鎖著外,兩扇門上還貼了一紙封條。 
  她當即說道:「小師父有鑰匙嗎?」 
  小和尚點頭說了聲:「有。」探手入懷,從懷裡摸出一串鑰匙上前開了鎖,然後退後說
道:「女施主請自己開門吧!」 
  衛涵英跨步而前,抬手一推,禪房兩扇門豁然而開,封條斷了,她抬眼打量,禪房裡窗
明幾淨,點塵不染。 
  她邁步走了進去,一陣找尋! 
  小和尚站在一旁,訝然說道:「女施主,你要找什麼?」 
  衛涵英道:「我找找看,智圓大和尚有沒有遺下片言隻字!」 
  小和尚道:「女施主,不會有的!」 
  衛涵英轉眼凝注,道:「小師父,怎見得不會有?」 
  小和尚道:「智圓師伯這間禪房昨天跟今天都是我收拾打掃的,我沒有看見任何一片
紙。」 
  衛涵英道:「那麼,小師父,你收拾這間禪房的時候,每一角落都曾收拾到了嗎?」 
  小和尚點頭說道:「是的,女施主,小僧每一個角落都曾收拾打掃到!」 
  衛涵英皺了眉,沉吟了一下,道:「小師父,當日那兩位俗家客人住在哪裡?」 
  小和尚道:「他兩位住在後院一間禪房裡。」 
  衛涵英道:「再麻煩小師父帶我去一趟!」 
  小和尚點頭答應,他帶著衛涵英去了後院一間禪房,在那間禪房裡,衛涵英仍未能找到
什麼。 
  她納悶了,一路詫異而失望地跟著小和尚離了後院,到了大殿之後,她突然停步說道:
「小師父,大相國寺,當真沒有第二個人跟那兩位俗家客人接觸過嗎?」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 
  衛涵英道:「那位主持大和尚呢?」   
  小和尚搖頭說道:「主持師伯始終沒有過問這件事。」 
  衛涵英詫聲說道:「小師父,那就不對了,為什麼未經主持允許,智圓大和尚他能擅自
留俗客住,為什麼別人都不過問,單單智圓大和尚這麼熱誠地接待那兩位?」 
  小和尚道:「小僧不知道,也許智圓師伯跟那兩位俗家客人,以前就認識,好像智圓師
伯說起過……」 
  衛涵英道:「小師父,智圓大和尚怎麼說?」 
  小和尚道:「智圓師伯說,他跟兩位俗家客人中的一位的長輩認識。」 
  衛涵英沉吟說道:「長輩?長輩,這是……」 
  忽地抬眼說道:「小師父,我明白了,請帶我去見主持,我要向主持告個辭,道個謝
意。」   
  小和尚應了一聲,邁步往前走去。 
  剛轉過殿角,只見一名矮胖老和尚步履匆匆地進了主持禪房,臉上的神色好不驚慌。 
  衛涵英忙道:「小師父,這位大和尚是……」 
  小和尚道:「小僧的智廣師伯!」 
  衛涵英道:「他這麼匆忙,有什麼事嗎?」 
  小和尚搖頭說道:「誰知道,大概是廚房裡出了什麼事!」 
  衛涵英道:「廚房裡?」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小僧智廣師伯負責大相國寺的膳食。」 
  衛涵英點頭「哦!」了一聲,沒再問。 
  說話間已到門口,小和尚還沒來得及稟報,只見適才那位矮胖老和尚急步走了出來,他
身後,跟著那位大相國寺主持老和尚。 
  衛涵英忙上前一步,道:「大和尚,發生什麼事?」 
  老和尚老臉上難掩悲痛地匆匆說道:「女施主,沒有什麼事!」 
  說完了話,他顫巍巍地走了。 
  衛涵英沒再問,遲疑了一下,她一聲:「小師父,你請忙吧!」 
  放步跟了上去。 
  前面兩個老和尚往哪兒走,她也住哪兒走,不一會兒來到了偏院,只見偏院月形門裡站
著幾個年輕和尚,另外,偏院裡還圍著幾個老和尚,像在看什麼! 
  主持老和尚走近,月形門裡的幾個年輕和尚立即合什躬身,老和尚沒來得及答禮,匆匆
地進入偏院。 
  衛涵英跟了進去,幾個年輕和尚見她是跟在主持之後來的,也沒有阻攔沒有問。 
  一進偏院,衛涵英看見了,她見那幾個老和尚圍著一個人,那個人躺在地上,身邊有口
井,全身濕淋淋的,肌膚白裡泛青,兩眼瞪著,嘴張著,好不怕人,那是個年輕和尚。 
  衛涵英入目情景再看那口井,她立即明自了八分,當即雙眉一揚,走了過去。 
  只聽主持老和尚顫聲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智圓懸樑,悟能墮井,大相國寺
何來大不幸,看來這清淨佛門……阿彌陀佛!」 
  衛涵英走近,幾個老和尚都看見了她,但沒有一個開口說話,衛涵英逕自說道:「大和
尚,這位是……」 
  主持老和尚歎了口氣道:「老衲智圓師弟的徒弟,悟能。」 
  衛涵英道:「是哪一位發現他墮了井的? 
  那矮胖和尚道:「女施主,是老衲剛才來井邊打水,看見悟能在井裡漂浮著,老衲當即
找人把他撈了上來!……」 
  衛涵英目光投向地上悟能的屍體,道:「看樣子,他墮井已經不少時候了,絕不是今天
的事,今天墮了井,屍體不會漂浮上來。」 
  目光忽地一凝,她看見悟能的喉結上,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指痕,錯非是身懷武學、目光
銳利的她,換個人還真看不出來。她雙眉一揚,轉望主持老和尚,道:「大和尚,你說這位
師父是智圓大和尚的徒弟?」 
  主持老和尚點了點頭,道:「是的,女施主!」 
  衛涵英道:「那麼我告訴大和尚,他不是自己投井的!而是被人用指力閉住喉結,然後
再推下井裡的!」 
  一眾老和尚臉色一變,主持老和尚急道:「女施主怎麼知道……」 
  衛涵英道:「不知道諸位大和尚看得見看不見,這位悟能師父的喉結上,有一個隱隱約
約的指頭痕印!」 
  一眾老和尚聞言忙轉目投注,只聽一名老和尚驚聲說道:「有!有!我看見了,是
有……」 
  主持老和尚身形暴顫,突然一歎,低頭轉身,顫巍巍地向外走去! 
  衛涵英忙喚道:「大和尚,請留步!」 
  主持老和尚緩緩回了身,神情黯淡悲淒地道:「女施主還有什麼指教?」 
  衛涵英道:「好說,大和尚,剛才我曾告訴悟空小師父幾句話,如今我願拿這幾句話再
奉贈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請指教,老衲洗耳恭聽!」 
  「不敢!」衛涵英道:「大和尚佛門高僧,當知佛家最重因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為惡者一時或能橫行,但時候一到,他必遭天譴。再說,一啄一飲,莫非前定,也許這是劫
數。所以我請大和尚以大國相寺及生者為重!」 
  主持老和尚悚然動容,合什躬下身形,道:「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老衲受教了!」
  衛涵英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我請問一句,昨天有哪位大和尚見過這位悟
能師父?」 
  一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見過悟能!」 
  衛涵英道:「大和尚,那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那名老和尚道:「昨天早上,在後院舍利塔前!」 
  衛涵英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和尚,還有哪位大和尚見過?」 
  只聽另一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昨天也見過悟能。」 
  衛涵英目光轉注,道:「大和尚,那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那名老和尚道:「昨天晌午以後,老衲見他從智圓師兄的禪房裡出來。」 
  衛涵英美目中異采一閃,道:「大和尚,你沒看錯嗎?」 
  那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不會看錯的,大國相寺裡總共不過幾十個人,而且都天
天見面,老衲怎麼會看錯?」 
  衛涵英道:「那就不會錯了,多謝大和尚!」 
  轉望主持老和尚,道:「大和尚,請允許我察看察看悟能師父的身上!」 
  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是要……」 
  衛涵英道:「如今我還不敢說,大和尚稍時請自己看。」 
  主持老和尚一點頭,道:「好吧,女施主請吧!」  
  衛涵英道:「多謝大和尚!」 
  隨即她蹲下身去,伸手在悟能的屍體上摸索,摸著摸著,突然,她的手停在悟能胸口!
  只停了一停,霍地她翻腕探入悟能懷中,摸出一物, 
  那是一張折疊著的信箋,卻被水浸濕透了! 
  主持老和尚睹狀忙道:「女施主,這是……」 
  衛涵英道:「大和尚,容我看過後再說!」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揭開那已經合在了一起的信箋,當然,那免不了有幾處破損,可是
她畢竟還算完整地攤開了那信箋! 
  信箋上有幾行字跡,但那墨漬已被水浸散,弄得模模糊糊,已很難辨認那究竟是些什麼
字了! 
  衛涵英隨又把它輕輕折了起來,道:「大和尚,如今我可以說了,悟能師父之所以被害,
那只因為他從智圓大和尚房裡出來,這封信,該是給我的!」 
  主持老和尚臉色陡變,他還沒來及說話,衛涵英已然接著說道:「諸位大和尚都請放心,
這兩筆債,我會替貴寺要回來的。言盡於此,告辭了!諸位大師珍重。」 
  淺淺施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只聽身後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那封信……」 
  衛涵英回身說道:「大和尚,這是智圓大師父給我的,所以我帶走了,只請大和尚記住,
為貴寺之安全,為不再有類似慘事發生,適才事情諸位別聲張外洩。以後凡有人再來,諸位
更該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主持老和尚忙道:「多謝女施主,多謝女施主!老衲,省得,老衲省得!」 
  衛涵英沒再多說,轉身走了。 
  她出偏院進正院,剛到大殿前,只聽大殿後傳來一聲痛呼,聽聲音,像似小和尚悟空。
  她沒有遲疑,雙眉一揚,閃身撲了過去。 
  到了最後一看,只見小和尚悟空兩手捧著臉跪在一株大樹下,他身前站著個人,正是適
才那中年漢子。 
  衛涵英火往上一衝,冷哼說道:「閣下好威風。」 
  那中年漢子霍地轉注,這回衛涵英看了清楚他,凹睛、殘眉、隆准,薄薄的嘴唇,一副
奸滑陰狠相。 
  他一見衛涵英,猛然一驚,但稍時間性恢復冷靜,冷然說道:「你這女子是誰?」 
  衛涵英沒答理,緩步走了過去,近前向小和尚道:「小師父,你起來!」 
  小和尚可憐兮兮地,嚇得白著臉,臉上的指痕掌印紅腫老高,揮身發抖,竟沒敢動。 
  衛涵英道:「小師父,別怕,一切自有我……」 
  伸手便去拉小和尚。   
  那中年漢子突然一聲冷哼:「有你,你能怎麼樣?」 
  揮掌向衛涵英伸出的皓腕砍去。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稍時自會輪到你,如今你給我站遠些!」 
  左掌一抖,正拂在那中年漢子的肚子上,只聽他大叫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呲牙咧
嘴,頭上都見了汗! 
  衛涵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伸手拉起小和尚,小和尚滿臉驚恐,渾身仍在發抖! 
  衛涵英緩緩轉注,冷然說道:「倚仗官勢,騷擾佛門,已屬不對,更何況你這七尺之軀
動手打一個五尺童子,主要的你是對我。如今我來了,要怎麼辦,你說吧!」 
  那中年漢子支撐著站起來,咬牙說道:「你膽子不小,明知我是官家的人!」 
  衛涵英截口說道:「休說你是官家的人,就算你是大內禁宮裡出來的,該打我仍是要打,
你怎麼辦?」 
  那中年漢子厲笑說道:「怎麼樣?老子要……」 
  「叭」地一聲,他臉上挨了一下,這下他臉上的紅腫不下於小和尚,而且順著嘴角滴血,
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坐下。 
  衛涵英冷然說道:「再敢有半句不遜,我拔了你的舌頭!」 
  中年漢子一句話沒說,突然探手入懷『錚」地一聲掣出了一柄軟劍,劍尖前指,他獰笑
說道:「看來我不得不在這清淨佛門裡殺人了!」 
  小和尚一聲驚叫,往後便退。 
  衛涵英冷笑說道:「除非你想血濺佛門,要不然你就……」 
  「就什麼?」那中年漢子冷叱說道:「臭娘兒們,你納命來吧!」 
  抖手一劍直刺衛涵英心窩! 
  衛涵英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對我用劍!」 
  跨步閃身,嬌軀飛旋,同時左掌電出,「叭!」地一聲正好拍在中年漢子執劍那右手背
上。 
  中年漢子痛徹心脾,大叫一聲,軟劍墮了地,他抱著手便往後退,滿臉是驚怒神色。 
  衛涵英道:「你想幹什麼,想跑?」 
  「跑!」字方出口,那中年漢子霍地轉了身,他當真要跑。 
  然而,衛涵英比他快,腳下一提,那柄軟劍直挺挺飛起,掠過那中年漢子頭頂,「噗!」
地一聲插在了地上。 
  那柄軟劍還在抖動,衛涵英已冷然說道:「你再敢動一步,小心你那兩條腿!」 
  那中年漢子機伶一顫,當真不敢再動。 
  衛涵英道:「轉過來,我有話問你!」 
  那中年漢子很聽話,緩緩地轉了過來。 
  衛涵英道:「除非你不想活著出大相國寺,否則你就老老實實地答我問話,說,殺那兩
個和尚的是誰?」 
  那中年漢子顫聲道:「那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衛涵英道:「我問你,是誰殺的?」 
  那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道:「我只知道那年輕和尚是尤領班殺的!」 
  衛涵英微一點頭,道:「好,姓尤的他現在何處?」 
  那中年漢子道:「他,他現在鼓樓邊上的一家客棧裡!」 
  衛涵英道:「那家客棧什麼字號?」 
  那中午漢子道:「是——是叫——叫『吉祥客棧』!」 
  衛涵英道:「還有跟誰在一起?」 
  那中年漢子道:「還有,指揮使跟三個領班。」 
  衛涵英道:「這回錦衣衛派出了多少人?」 
  那中年漢子道:「四個班,共是四十個人!」 
  衛涵英道:「連指揮使跟領班在內,該是四十五個? 
  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道:「是,是,是的!」 
  衛涵英道:「答我最後一間,你們之中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她是何人?」 
  那中年漢子一驚,沒說話! 
  衛涵英道:「別忘了我剛才說的,答我問話!」 
  那中年漢子只得開口說道:「她,她,她是公主……」 
  衛涵英一怔,道:「公主,她是朱棣的女兒?」 
  那中年漢子大驚張目,失聲說道:「你敢直呼皇上……」 
  衛涵英道:「那沒有什麼了不起,他以篡位自立,是朱家的不肖子孫。答我問話,她是
不是朱棣的女兒?」 
  那中年漢子白了臉,忙點頭說道:「是,是,是,她是來……」 
  一抖索,倏地住口不言,天,連他也差一點直呼明成祖的名諱。 
  衛涵英喃喃說道:「她竟會是朱棣的女兒,她竟會是……」 
  突然一擺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中年漢子如逢大赦,拔腿便要跑。 
  衛涵英及時又喝道:「慢點。不許走前門,由後門出去。」 
  但,他剛出大相國寺後門,只聽身後有人說道:「我不殺你,但要委屈你三天。」 
  陡覺腦後挨了一下,眼前一黑,立即人事不省。 
  當然,衛涵英不能讓他回去報信。 
  其實,他洩露了不少機密,未必敢再回去。










第十四章 單入虎穴報僧仇
  衛涵英殺氣騰騰地沿大街找上了鼓樓旁的吉祥客棧。 
  一進門,她便看見了尤子玉由後面走了出來。她只知道這個人她碰見過,並不知道他就
是尤子玉。 
  這時候,尤子玉可巧也看見了她,一怔停步,然後一驚返身便往裡跑。 
  衛涵英不比他慢,嬌軀一閃已到了他的身後,皓腕抬處五指已扣上了他的左「肩井」。
  尤子玉是老江湖,他機伶伶地一顫,沒敢動,他明白,「肩井」要是落在了人手裡,動,
那是白費,只有更糟。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你很識相……」緩緩地把他扳轉過來,接道:「你們那位尤領
班呢?」 
  尤子玉一震,道:「尤領班,他,他出去了。」 
  衛涵英道:「出去了?有那麼巧嗎?我不難為你,可是你最好說實話!」 
  尤子玉目光一轉,忙道:「他,他在裡頭。」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這才是,你帶我去找他,記住,不許跑,沒有我的話也不許叫,
我就在你後面,你不會比我快。」 
  翻腕一推,尤子玉踉蹌衝了進去,衛涵英跨步緊跟在他身後往裡面走去。 
  裡面是一大間院子,兩進,尤子玉帶著衛涵英直往最後一進走,顯然,錦衣衛的四個班
住在二進後院。 
  進了二進後院,尤子玉停了步,他沒回頭,道:「到了,姑娘,可容我喚一聲?」 
  衛涵英道:「你喚吧!」 
  尤子玉立即扯著喉嚨喊道:「尤領班,尤領班,有人找你……」 
  他這陣大喊,驚動了整個二進後院,本來在外面的愕然瞪目,原先在屋裡的,都跑出來
看究竟,聽他「尤領班』、「尤領班」地直叫,沒一個敢答腔。 
  最後,把那位指揮使驚動了,上房裡跨出了陸讞,他抬眼凝注,冷冷說道:「什麼事大
呼小叫的?」 
  尤子玉的本意就是想把他叫出來,如今他一見陸讞出來了,背著衛涵英,忙遞眼色,躬
了躬身道:「稟指揮使,這位姑娘要找尤領班!」 
  陸讞老奸巨猾,極工心計,這個他哪會不懂?當即大剌剌地一點頭,從鼻子裡「嗯!」
了一聲,轉望衛涵英,道:「你要找尤子玉?」 
  衛涵英冷然說道:「不錯,我找他!」 
  陸讞道:「你是他的什麼人?」他這是有意譏損。 
  衛涵英冷然說道:「我不是他的什麼人!」 
  陸讞道:「那麼,你姓什麼,叫什麼,找尤子玉幹什麼?」 
  衛涵英道:「我姓衛,叫衛涵英……」 
  陸讞「哦!」地一聲,忙道:「莫非『冰心玉女』衛姑娘?」 
  衛涵英冷然點頭,道:「不錯,正是!」 
  陸讞忙走出廊簷,邊走邊改顏陪笑道:「原來是衛姑娘,陸讞不知,多有得罪。衛姑娘
千萬海涵,千萬海涵……」 
  說話間他已到了近前,但他沒走得太近,隔一丈停身,微拱雙手,堆著一臉的笑容,接
道:「衛姑娘,老朽錦衣衛指揮使陸讞……」 
  衛涵英淡淡說道:「陸指揮使的威名,我久仰。」 
  陸讞哈哈笑道:「誇獎,誇獎,衛姑娘的誇獎,老朽這小小的錦衣衛指揮使,怎比得上
名滿武林的衛姑娘呢?」 
  側身一擺手,道:「衛姑娘,老朽恭清,請屋裡坐坐。」 
  衛涵英沒動,道:「指揮使抬愛,我受寵若驚,只是我還有事,不便多事打擾,指揮使
的好意我心領了。」 
  陸讞道:「別客氣,衛姑娘,老朽這個指揮使,承蒙武林朋友的照顧,等於是武林朋友
賞的。衛姑娘再有天大的事,也請賞個臉。」 
  他說話會扣人。 
  豈料,衛涵英不吃這一套,她微一搖頭,道:「指揮使,不是我這江湖民女膽大如斗,
不識抬舉,實在是我有要事待辦,只好違命了,指揮使恕罪!」 
  堂堂一個指揮使,京裡的大小官兒都怕他三分,如今一個江湖民女不買賬,好沒面子。
  陸讞的臉上有點不高興了,他勉強一笑,道:「既然衛姑娘不肯賞臉,那就算了,老朽
不敢強邀。那麼,衛姑娘找尤領班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吧!」 
  衛涵英道:「我以為指揮使該知道我的來意。」 
  陸讞道:「老朽愚昧得緊,請衛姑娘明示。」 
  陸涵英道:「好說,貴屬尤子玉在開封城連傷二命,難道指揮使穩坐此處,不聞不問
嗎?」 
  陸讞一怔,訝然說道:『連傷二命?誰?衛姑娘,他傷了誰?」 
  衛涵英冷然一笑,道:「指揮使既然願意再聽一遍,我也只好多說一遍,貴屬尤子玉他
傷了大相國寺老少兩名僧人……」 
  陸讞「哦!」地一聲,道:「有這回事?」 
  衛涵英道:「有沒有,指揮使何妨問問貴屬尤子玉?」 
  陸讞像沒聽見,道:「不會吧,衛姑娘是聽誰說的?」 
  衛涵英道:「無須聽誰說,我自己碰上的!」 
  陸讞道:「這麼說,是衛姑娘親眼看見的?」 
  衛涵英道:「跟我親眼看見差不多!」 
  陸讞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道:「這我就要問個清楚。」 
  抬眼望向尤子玉,道:「你去找尤領班來,快去!」 
  尤子玉應了一聲,如飛奔去。 
  衛涵英淡然一笑,道:「指揮使以為他會來嗎?」 
  陸讞道:「衛姑娘,老朽身為指揮使,連命令都不能下達那還行?老朽以為就是他明知
是要殺頭,他也不敢不來!」 
  衛涵英道:「足見指揮使威信如山,怕只怕躲……」 
  陸讞笑道:「他不敢躲,就算他敢,有老朽這指揮使在此,衛姑娘擔心什麼?還怕空手
回去?」 
  衛涵英淡淡一笑,道:「說得是!」 
  步履響動,尤子玉如飛奔了回來,一直到了陸讞前面,遠遠地離開了衛涵英,躬身說道:
「見過指揮使!」 
  陸讞微微一笑,捋著山羊鬍道:「尤子玉,這位衛姑娘要找你。」 
  衛涵英臉色一變,道:「他就是尤子玉?」 
  尤子玉轉身笑道:「不錯,姑娘,剛才那個尤子玉出去,如今我這個尤子玉回來了,姑
娘看看,我跟他長得像不像?」 
  衛涵英雙眉一揚,逼視陸讞道:「指揮使,你是……」 
  陸讞沒看到,卻望著尤子玉道:「尤領班,衛姑娘指你殺了大相國寺裡的老少兩個和尚,
有這回事嗎?你怎麼說?嗯?」 
  尤子玉變色說道:「指揮使,這是誰誣賴屬下?」 
  陸讞道:「據衛姑娘說,她是親眼看見。」 
  尤子玉一躬身,道:「指揮使明鑒,屬下冤枉。」 
  站直身形,逼視衛涵英道:「姑娘,你怎麼無中生有,血口噴人,誣告官差。」 
  衛涵英道:「尤子玉,我是無中生有,血口噴人的?」 
  尤子玉道:「姑娘是親眼看見我殺人嗎?」 
  衛涵英微一搖頭,道:「沒有,但那跟我親眼看見沒什麼兩樣!」 
  陸讞笑道:「衛站娘這話令人難懂!」 
  衛涵英道:「昨天我到大相國寺去,我碰見了尤子玉,而就在昨天我離寺之後,大相國
寺的一位年邁老僧懸粱而死,另一名年輕僧人被人以指力閉住喉結推入了井中。」 
  陸讞道:「怎見得這是尤子玉干的?」 
  衛涵英玲然一笑,道:「今天我又到大相國寺去,我又碰見了一位錦衣衛,他很老實,
他告訴我是尤子玉下的毒手!」 
  陸讞臉色為之一變,道:「這麼說,是錦衣衛自己人說的?」 
  衛涵英微一點頭,道:「是的,指揮使!」 
  陸讞目光一凝,道:「那麼,衛姑娘,這個人……」 
  衛涵英道:「假如指揮使需要他作證的話,我可以馬上把他帶來。」 
  陸讞搖頭說道:「不必,不必,要他來作證,就等於信不過衛姑娘,老朽那裡來的這大
天膽?只是,有件事老朽必須要讓衛姑娘知道一下……」 
  衛涵英道:「指揮使請說,我洗耳恭聽!」 
  「好說。」陸讞淡然一笑,道:「衛姑娘當知『靖難之役』,上位率兵清除朝中奸賊佞
臣。當兵破京師之際,太孫不察,棄位逃走。上位為不使天下無主,大寶空懸,亦應文武百
官之請,逐登基暫代太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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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15:20 |只看該作者
  衛涵英道:「指揮使,我一個江湖民女,不諳朝廷大事!」 
  陸讞道:「樹從根上起,水由源頭來,老朽該說說。」 
  話鋒微頓,接道:「不瞞姑娘說,老朽這次率部出京,就是為找尋太孫,也因為察知太
孫住在大相國寺,所以老朽來了開封,豈料大相國寺裡的和尚,不但知情不報,反而藏匿太
孫,在太孫面前挑撥太孫與上位叔侄間的親情……」 
  衛涵英截門說道:「指揮使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陸讞淡淡一笑,道:「老朽的意思是說,大相國寺裡的和尚論罪當斬,死有餘辜!」 
  衛涵英臉色一變,冷笑說道:「原來指揮使的用意在此……」 
  陸讞點頭說道:「不錯,這些和尚的膽子比天還大,佛門弟子出家人,理應斷絕嗔念,
與世無爭,誰知他們竟參與政事,干預皇家的家務,衛姑娘說他們該不該死?」 
  衛涵英道:「真要這樣,當然該……」 
  陸讞忙道:「衛姑娘深明大義,不愧武林俠女,巾幗奇英。」 
  衛涵英淡然一笑道:「指揮使誇獎得早了些,據我所知,不是這麼回事!」 
  陸讞「哦!」地一聲道:「那麼,據衛姑娘所知,是怎麼回事?」 
  衛涵英道:「指揮使自己明白,難道還要我多說嗎?」 
  陸讞搖頭說道:「老朽說過,老朽愚昧得緊,況且老朽適才所說,也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所以仍得請衛姑娘明示。」 
  衛涵英淡然一笑,道:「那麼,我就冒株連十族之險,說給指揮使聽聽吧!」 
  一句「株連十族」,聽得陸讞臉色一變。  
  衛涵英接著說道:「如今的上位是怎麼登上帝位的,我姑且不去論它,只說如今這位上
位登基以後,卻視建文為心腹大患,狠絕叔侄親情,不遺餘力地連番派人找尋建文,以求永
絕後患,大相國寺的和尚們為此衛護建文,因之招來了殺身之禍,這才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呢!」 
  陸讞靜聽之際,連變臉色,最後一轉平靜,淡然一笑道:「這,衛姑娘是聽誰說的?」
  衛涵英道:「何用聽誰說?天下人莫不盡知!」 
  陸讞笑道:「恐怕衛姑娘跟世上那些認識不清的人一樣,是受了……」 
  衛涵英道:「指揮使,衛涵英尚能分辨黑白,明察是非。」 
  陸讞目光一轉,道:「這麼說,衛姑娘認為自己的說法是對的?」 
  衛涵英道:「當然,不對我就不說了,是非曲直,也自有公論。」 
  陸讞陰陰一笑,道:「衛姑娘知道說這番話的,論罪……」 
  衛涵英道:「我剛才就說我是冒株連十族之險!」 
  陸讞陰笑說道:「那麼,衛姑娘甘犯株連十族之大罪,老朽這錦衣衛指揮使不去找你,
你反而為犯罪狀法之人出頭,找到客棧來向老朽問罪,這是否有點……」 
  衛涵英冷然說道:「有點什麼?一旦建文返朝登基,你知道誰犯了那株連十族的大罪
嗎?」 
  陸讞臉色又一變,道:「衛姑娘,如今的上位是這位而不是那位,衛姑娘的作為,為這
位上位所不容。奉勸衛姑娘就此打消找尋建文的叛逆念頭,老朽還可以網開一面,不究既
往……」 
  衛涵英厲聲說道:「陸讞,你在太祖時入錦衣衛,蒙太祖洪恩……」 
  陸讞道:「老朽知恩圖報,如今仍是赤膽忠心,為朱家效力賣命。」   
  衛涵英咬牙說道:「你這無恥無格、不忠不孝……」 
  陸讞大聲喝道:「大膽民女,竟敢辱罵本指揮使,該當何罪?」 
  衛涵英厲聲叱道:「陸讞,我奉太祖遺詔,你有幾顆腦袋?」 
  陸讞還真嚇了一跳,他呆了一呆,道:怎麼?你,你奉太祖遺詔?」 
  「奉太祖遺詔」這句話本是衛涵英一時情急,衝口而出的,話說山口她就懊悔了,可是
如今陸讞這麼一問,她又不得不點頭承認,當即把心一橫,道:「是的,我奉太祖遺詔輔保
太孫,剷除亂臣賊子!」 
  陸讞目光一轉,道:「太祖遺詔是這麼說的嗎?」 
  衛涵英道:「太祖睿智,早知道會有今天,所以在遺詔裡他預示天下忠義、武林志士輔
保太孫,剷除亂臣賊子!」 
  陸讞神色忽轉恭謹,道:「既然如此,請衛姑娘請出太祖遺詔!」 
  衛涵英冷冷說道:「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指揮使,哪裡配參拜太祖遺詔!」 
  陸讞嘿嘿一笑道:「恐怕衛姑娘是大言恐嚇人吧?」 
  衛涵英臉色一變,道:「陸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 
  陸讞截口說道:「衛姑娘,這很簡單,只要你奉有太祖遺詔,陸讞就算是亂臣賊子,任
憑姑娘治罪,要不然就別怪陸讞把姑娘當成叛黨,下令輯拿了。」 
  衛涵英明白,陸讞老奸巨猾,他是看穿了自己,再說若請不出太祖遺詔,他也真會把自
己視同叛黨! 
  現在她明白了,她明白為什麼嚴慕飛捨棄王府,躲避自己,隱居這多年,如今不顧一切
地復出武林,奉遺詔輔保太孫了。當即她雙眉一揚,厲聲叱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我就是沒奉太祖遺詔,也照樣能殺你。」 
  陸讞嘿嘿笑道:「說得是,不過那恐怕衛姑娘得好好費上一番手腳。衛姑娘,我不為己
甚,假如衛姑娘答應就此放棄找尋太孫,我願意不究既往,跟衛姑娘仍是……」 
  衛涵英叱道:「陸讞,你這是癡人說夢,我但有三寸氣在,定然要找尋太孫,輔得他返
朝登基,誰敢阻攔我,格殺無赦。今天你要是交出尤子玉,我也暫不難為你。」 
  陸讞道:「你想幹什麼?要殺尤子玉?」 
  衛涵英道:「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陸讞笑道:「衛姑娘,老朽說過,大相國寺的和尚萬死其贖,罪有應得,這種事百姓無
權過問。」 
  衛涵英道:「我就是要過問過問,陸讞,這麼說,你是不交出尤子玉了?」 
  陸讞道:「老朽不但不交出尤子玉,而且還要拿姑娘當叛黨辦!」 
  衛涵英碎咬銀牙,一點頭,道:「好,陸讞,你不交出他,我自己動手!」 
  騰身直撲尤子玉,探爪出掌。 
  尤子玉一驚,連忙抽身後退。 
  陸讞倏揚冷哼,道:「叛黨大膽,還不給我拿下她!」 
  有了他這句話,錦衣衛眾高手齊動,紛紛亮兵刃圍了上去,步履異常緩慢,但卻很穩健。
  衛涵英攻尤子玉的一掌落空,身形突然走斜,皓腕一翻,一掌當胸向陸讞拍去。 
  陸讞微微一驚,笑道:「老朽如果連你也應付不了,還當什麼錦衣衛指揮使?」 
  話落,上身不動飛起一腿,踢向衛涵英的小腹。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陸讞能指揮錦衣衛,當然身手不簡單,不等閒,
他攻出的這一腳,既陰狠又快捷,逼得衛涵英不得不先求自保。 
  小腹是要害,也是女人家最那個的地方。 
  衛涵英紅了臉,眉宇間殺機浮動,怒叱一聲:「陸讞,你卑鄙無恥!」嬌軀一閃退後。
  論功力,「冰心玉女」列武林一流,可是陸讞領袖錦衣衛,他的身手更高,按說,衛涵
英習過嚴慕飛的武學秘笈,她本不該一招使被陸讞逼退的,無如,天知道她是只得了一冊,
還是上下冊都研習過了? 
  她閃身退後,穩了穩身形,剛要再撲,幾十名錦衣衛高手已然圍攻撲到,叱喝聲中,兵
刃齊指要害。  
  衛涵英顧不得再撲陸讞,她的身手對付這些錦衣衛高手還綽綽有餘,翻腕一撈,一名錦
衣衛的兵刃已被她劈手奪了過來,振腕再一掃,三名錦衣衛負傷,這一著嚇人,眾錦衣衛高
手為之一退。 
  衛涵英把握機會,嬌軀電閃,人跟兵刃合一,挾帶雷霆萬鈞之勢撲向了尤子玉。 
  尤子玉大驚失色,一揚兵刃正要格鬥。 
  陸讞那裡大喝一聲:「尤子玉,你不行,退後!」 
  話聲中,他橫裡跨步迎向了衛涵英。 
  衛涵英恨透了尤子玉,她心知有陸讞出手阻攔,絕難傷及尤子玉,情急生智,她冷叱一
聲又改撲陸讞,同時右腕一振,兵刃脫手飛出,電光一般地射向了尤子玉。 
  這裡她跟陸讞接實,砰然一聲,兩人身形晃動齊退,那裡響起了尤子玉一聲慘呼,再看
時尤子玉被那柄兵刃透胸穿過倒了地,身形還在發抖。 
  兵刃透胸而過,哪還有救? 
  這一著更震懾全場,這客棧後院一時陷入一片死寂。 
  驀地,陸讞揚起一聲厲笑:「衛涵英,你竟真敢傷我錦衣衛領班,這官司你吃定了,這
命你也償定了!喂!你們都給我讓開!」 
  他激怒地一揮手,錦衣衛眾高手閃身退後。 
  院子裡,如今只剩下一個衛涵英。 
  陸讞臉色鐵青,眉透猙獰,目射狠毒,嘴角噙著一絲怕人的陰笑,雙臂下垂,邁步向衛
涵英逼了過來。 
  衛涵英臉色微微一變,但她投有動,目光緊緊地逼視著陸讞,一眨不眨,她暗凝功力,
以靜制動。 
  空氣扯得很緊,陸讞的腳步不是踩在地上,而像踩在人的心坎上,令人窒息,也令人顫
凜! 
  六尺,四尺,近了—— 
  突然,陸讞停了步,沒有動! 
  兩個人相隔不到五尺,就這麼對立著。 
  誰都知道,這兩個人正各自凝足了一身功力,在找對方的破綻,接下去的,將是雷霍萬
鈞的一擊。 
  空氣扯得更緊!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在場的錦衣衛高手,個個屏息注目。 
  驀地,陸讞一聲厲叱,雙臂陡揚,翻掌向衛涵英胸腹擊去,這一招的勁力,該能使石破
天驚。 
  衛涵英倏揚冷笑,道:「陸讞,我試試你!」 
  皓腕雙抬,翻掌硬迎了上去。 
  她打算憑內力硬拚一掌,豈料,眼看四掌就要接實之際,老奸巨猾的陸讞卻陰陰一笑,
雙掌電翻而下,斜斜地拍向衛涵英兩肋,既快又狠更陰毒! 
  衛涵英一驚仰身,右腳如飛踢去。 
  砰然一聲,衛涵英躲過了兩肋,左肩上卻挨了陸讞一掌,肩骨立被拍碎,痛徹心脾,如
不是她生性好強,咬緊了牙關,一聲痛哼定然衝口而出。 
  而同時,陸讞的左腿上也挨了衛涵英一腳,身形一晃,退出了好幾步,差點沒坐下去,
也差一點被踢中膝蓋,只要踢中膝蓋,他這條左腿便算廢了,好險。 
  陸讞驚出一身冷汗,左腿上的疼痛,讓他站在那兒一時沒動。 
  再看衛涵英,她一條左臂已然垂下。 
  陸讞突然一聲陰笑,道:「衛姑娘,你還能放手一搏嗎? 」   
  衛涵英強忍痛楚,冷冷說道:「有何不可?你能我就能!」 
  陸讞抬了抬左腿,道:「衛姑娘看看,你踢偏了!」 
  衛涵英道:「算你運氣好,造化大。」 
  陸讞陰笑道:「你衛姑娘的運氣的確不如我那麼好,造化不像我那麼大,一條胳膊怎能
搏鬥?對不起,老朽要下令拿人了!」 
  他是夠壞的,他看準了衛涵英左肩骨碎了,一條胳膊不能再動彈了,所以他要來個群毆
圍攻。   
  他說完了話,揚起了手。 
  衛涵英心裡是又急又怒,她明白,只要一被纏住,她便凶多吉少,衡量情勢太不利,匆
忙間冷叱一聲:「陸讞,暫寄你一顆賊頭……」 
  陸讞大笑說道:「衛姑娘,主意是好,可惜來不及了!」 
  右掌猛然揮下。 
  錦衣衛眾高手齊聲大喝,揮動兵刃撲了上來。 
  的確,要走是來不及了,衛涵英咬牙橫心,單臂凝功,打算拼一個是一個,就要出手。
  驀地,一聲嬌叱劃空傳到: 「不要臉,仗恃人多!」 
  話聲未落,一條嬌小人影飛射落入院中,正是趙玉琴! 
  她腰佩長劍,揚著露眉,瞪著美目,雌威逼人。 
  陸讞為之一怔,錦衣衛眾高手連忙收勢閃身。 
  趙玉琴回身望了衛涵英一眼,道:「一大早出門也不叫我,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那裡陸讞定過神來要說話。 
  衛涵英忙搶先低低說道:「替我擋一擋,我在客棧等你!」  
  說罷,沒容趙玉琴開口,強提一口真氣,騰身飛射而去,錦衣衛眾高手不知公主意向,
沒一個敢追。 
  陸讞要喊,卻已經來不及了,他既急又氣,一跺腳道:「公主不該來!」 
  趙玉琴臉色微微一變,道:「陸讞,你說什麼?」 
  陸讞猛悟失態,他一驚連忙躬下身去,道:「公主恕罪,卑職一時情急……」 
  趙玉琴冷冷說道:「還好你只是一時情急,要不然你能殺了我?」 
  陸讞機伶伶一顫,頭垂得更低:「卑職不敢,公主有所不知,她的左肩骨已碎。」 
  趙玉琴呆了一呆,道:「你怎不早說?」 
  陸讞暗暗一聲苦笑,道:「回公主,卑職來不及稟報!」 
  趙玉琴皺了眉,道:「這是怪我,我要不來,只怕她早已被擒了。」 
  陸讞沒敢再說,這要他怎麼說? 
  趙玉琴美目一抬,道:「這麼說她的身手並不怎麼高嘛!」 
  陸讞道:「稟公主,卑職勝在取巧,她側敗在大意,卑職已試出了,真要說起來,單打
獨鬥,她的身手不在卑職之下。」  
  趙玉琴「哦!」地一聲,道:「是這樣嗎?」 
  陸讞道:「是的,卑職焉敢欺瞞公主?」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緊,她既跟你不相上下,我的所學就比她只高不低,
我去找她去!」 
  說著她就要走。 
  陸讞忙道:「公主要到那裡去找她?」 
  趙玉琴道:「客棧,她說她在客棧等我。」 
  陸讞道:「公主,以卑職看,她絕不會再回客棧去了。」 
  趙玉琴凝目說道:「何以見得她絕不會再回客棧去?」 
  陸讞道:「因為她有可能已經知道了公主的身份。」 
  趙玉琴一震,急道:「誰說的?怎見得她有可能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 
  陸讞道:「今早她出門,並未喚醒公主邀公主同行,此其一,適才她見公主到來,唯恐
屬下說出她肩頭已碎,未等公主說完話便匆匆離去,此其二,公主睿智,請想想看這是否意
味著她已經知道了公主的身份?」 
  趙玉琴沉默著,沒有說話。 
  「還有。」陸讞接道:「卑職遵公主手諭,將所有人手撤離了大相國寺,僅派他們不認
識的三班弟兄王雲龍去大相圖寺監視一切。今早王雲龍被她看破為她所制,她由王雲龍口中
得知尤子玉殺了大相國寺裡的和尚,卑職以為她很可能也由王雲龍口中逼出了公主的身份
了。」
  趙玉琴咬牙說道:「尤子玉跟王雲龍都該死。陸讞,你帶幾個人去,把大相國寺裡的和
尚,統統給我殺光!」 
  這位嬌貴公主簡直是位女煞星! 
  陸讞沒有答應,遲疑了一下,卻道:「卑職斗膽,公主不可意氣用事,請收回成命。」
  趙玉琴抬眼說道:「怎麼?那些和尚殺不得?皇上本就討厭他們,如今我殺幾個有什麼
了不起?」 
  陸讞道:「固然上位一直厭惡僧人,公主殺幾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公主得為上位
著想,天下百姓對上位本就不甚諒解,如今再殺大相國寺的僧人,恐怕會引起民憤民怒。」
  趙玉琴雙眉一揚,道:「民憤、民怒,大膽!他們敢怎麼樣?」 
  陸讞道:「公主曾讚過唐賢相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可畏者唯民,水可以載舟,也
可以覆舟,有道是:「得人者昌。」  
  想不到陸讞會說出這種話來。 
  趙玉琴不耐煩地擺了手,道:「好了,好了,她看破了我的身份,大相國寺的和尚也不
能殺,那麼你該該怎麼辦?」 
  陸讞目光一轉,道:「卑職有個拙見在此,只不知公主……」 
  趙玉琴道:「你說說看。」 
  陸讞靠近一步,道:「公主何妨來個以毒攻毒?」 
  趙玉琴微微一怔,道:「以毒攻毒?你指的是什麼?」 
  陸讞陰陰一笑,道:「公主,嚴慕飛不是快要來了嗎?何妨借重他除去衛涵英?」 
  趙玉琴呆了一呆,道:「這……你有什麼辦法?你要知道,我不能見他,而且也不能讓
他知道朝廷另外派出了錦衣衛。」 
  「不然,公主。」陸讞道:「以卑職之見,公主不妨見見他,事到如今,也訪讓他知道
朝廷另外派出了錦衣衛了!」 
  趙玉琴愕然說道: 「這……怎麼說?」 
  陸讞微微一笑,笑得陰狠,笑得得意,道:「公主請屋裡坐,容卑職詳稟!」 
  趙玉琴一點頭,當先走向上房,她沒有看地上尤子玉的屍體一眼,倒是陸讞擺手吩咐道:
「來個人把尤領班抬下去,交開封府覓地厚葬!」 
  說完了話,他跟在趙玉琴之後進了上房。










第十五章 玉龍談佛
  這一天,開封城裡來了個人,頎長的身材,一襲黑衣,一頂大帽,一個長長的行囊,此
人看上去灑脫,瀟灑,氣度高華,隱隱有逼人之感。 
  自然,那是武林稱最,天下翹楚,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的『玉龍美豪客」,當年的「金
陵王」九千歲嚴慕飛! 
  衛涵英沒說錯,也沒有騙人,嚴慕飛果然到了。 
  嚴慕飛是怎麼出困,從那太祖的地下陵寢中走出來的?怎麼也到了開封?這,暫時是一
團雲霧一個謎。 
  嚴慕飛他進了開封城後,沒往別處走,找到了鼓樓大街,逕直地走向了大相國寺。 
  這時候,是正午熱得人流汗,日頭能曬出人的油來的時候,所以大相國寺前要比晚上冷
清得多。 
  棚子、攤子,都在大太陽底下,游大相同寺的人沒有幾個,一眼望過去,大相國寺前廣
場上,除了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攤子,攤子以外,簡直是空蕩而寂靜。 
  嚴慕飛進了大相國寺,一陣陰涼襲上身來,令人渾身上下為之一爽,大相國寺裡面也是
空蕩、寂靜,沒看見人影。 
  這時候,人都躲在陰涼地兒睡覺,和尚該也不例外。 
  嚴慕飛進入大門,穿過天井,直上「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裡,值殿的是小和尚悟空。他坐在殿旁,倚著一根蟠龍王柱正在那兒打盹。 
  嚴慕飛搖頭一笑,走了過去,剛打算伸出手去拍醒他。   
  突然,偏殿裡響起一聲輕咳,嚴慕飛收手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漢子由偏
殿裡走了過來。 
  嚴慕飛沒注意,收回目光又要伸手去拍醒小和尚悟空。 
  只聽那中年漢子帶笑說道:「小和尚大概睡著了!」 
  人家搭訕怎好不開口? 
  嚴慕飛轉過臉去含笑說道:「是的!」 
  那中年漢子道:「天熱人乏,本難怪……」 
  說話間他已然走近,微微一笑,道:「是嚴大俠?」 
  嚴慕飛一怔,道:「不錯,正是嚴某人,閣下……」 
  那中年漢子含笑說道:「有個人等嚴大俠好久了,請跟我來!」 
  說完了話他轉身就走。 
  嚴慕飛及時喚道:「閣下,慢一點!」 
  那中年漢子回身笑問道:「嚴大俠難道不想——?」 
  嚴慕飛截口道:「不,閣下是……」 
  那中年漢子道:「我是專在這兒等嚴大俠的。」 
  嚴慕飛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閣下……」 
  那中年漢子笑了笑,截口說道:「待會兒嚴大俠就知道了。」 
  嚴慕飛道:「那麼,等我的那人,她姓衛?」 
  「不。」那中年漢子搖頭說道:「她不姓衛,嚴大俠何妨自己去看看?」   
  嚴慕飛道:「在什麼地方?」 
  那中年漢子道:「就在後院禪房裡。」 
  嚴慕飛雙眉微揚,道:「那麼,請閣下帶路。」 
  那中年漢子一欠身,道:「是,嚴大俠請跟我來!」 
  轉身向大雄寶殿後面走去。 
  殿後,一左一右兩個拱形門,都可出殿通後院,那中年漢子帶著嚴慕飛出了右拱門,踏
上青石路徑直走向後院。 
  一路之上,嚴慕飛沒再開口問,當然,他怕什麼?又怕誰?這就叫藝高人膽大。 
  進了後院,那中年漢子在一間禪房前停下,一躬身,揚聲說道:「稟姑娘,嚴大俠到
了。」 
  禪房裡傳出了個甜美的話聲,只是那話聲不夠平靜:「說我有請!」 
  那中年漢子應了一聲是,側身擺手,道:「姑娘有話,嚴大俠請!」 
  嚴慕飛只覺那話聲聽來耳熟,可是他就是一時想不起那是誰,在哪兒聽見過。他一點頭,
道:「有勞閣下了。」 
  毅然行進廊簷下,推門而進。 
  門開處,他一怔,脫口輕呼:「趙姑娘,是你?」 
  趙玉琴含笑站在禪房中央,嬌靨上堆著甜笑,神情也有點激動,尤其那雙美目中,包含
的更多,她含笑說道:「是我,你以為是誰?」 
  嚴慕飛定過神來,道:「我絕沒想到會是姑娘,姑娘怎麼……」 
  「怎麼來的?」趙玉琴笑了笑,道:「在宛平,人家制住了我的穴道走了,其實,我這
個人是躲不掉的,你明白嗎?」 
  嚴慕飛只覺臉上一熱,一時不知道說們麼好。 
  趙玉琴嫣然一笑,皓腕輕抬,道:「進來坐呀,幹什麼老站在門口?」 
  嚴慕飛沒說話,邁步走了進去。 
  趙玉琴一指几旁漆椅,道:「這邊請坐!」 
  嚴慕飛道:「謝謝姑娘。」 
  他坐了下去,趙玉琴就坐在茶几的另一邊。 
  坐定,趙玉琴親自為他倒了一杯涼茶,道:「天怪熱的,先喝杯涼茶!」 
  嚴慕飛嘴裡稱謝答應著,心裡卻不住地在想眼前這是怎麼回事,只聽趙玉琴又道:「干
什麼,不摘下帽子,你不怕熱嗎?禪房裡又沒有太陽。」 
  嚴慕飛忙定神收心,「哦!」地一聲,伸手摘下那頂寬沿大帽,把它放在身旁地下那長
長的行囊上。 
  趙玉琴美目凝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問道:「多日不見了,一向好嗎?」 
  嚴慕飛忙避開那雙目光,道:「謝謝姑娘,托姑娘的福,我尚稱粗健,姑娘可好?」 
  「我呀,」趙玉琴笑了笑,笑得有點落寞,道:「病是好了,身子嘛也好多了,只是欠
了人家的恩無以力報,至今耿耿於懷。」 
  嚴慕飛心頭一震,忙道:「姑娘,舉手之勞,那也是我輩……」   
  「那是你。」趙玉琴截口說道:「我這個人生性剛烈,可是說一句算一句。再說,一個
女兒家報恩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呀?」 
  嚴慕飛沉默了,半晌始道:「姑娘遠離令尊膝下,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不能說完全是,至少絕大部分是,總而言之一句話,是你害苦
了我!」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姑娘這話怎講?」 
  趙玉琴道:「你還不明白喲?想想看,你看穿了我什麼?」 
  嚴慕飛愕然說道:「我看穿了什麼……」 
  目光一凝,接著:「姑娘是指我看出姑娘身懷高絕武學……」 
  「是啊!」趙玉琴目光含著埋怨地望了嚴慕飛一眼,道:「就因為你看出了我身懷不算
太俗的武學,所以我說你害苦了我!」 
  嚴慕飛眉鋒微皺,道:「姑娘,我仍不明白。」 
  趙玉琴微嗔道:「你真是……我索性說給你聽了吧!我身懷不算太俗的武學的事,讓我
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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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慕飛道:「令尊怎麼會知道的?」 
  趙玉琴道:「你不是說我不該瞞他老人家嗎?所以我告訴了他老人家。」 
  嚴慕飛道:「姑娘這麼做是對的。」 
  「還對呢!」趙玉琴橫了他一眼:「自己的女兒會武,而且不算太俗,誰不高興?結果
他老人家得意之餘就告訴瞭解大人。」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 怎麼?令尊把姑娘會武的事,告訴瞭解大人?」 
  趙玉琴道:「可不是嗎?解大人聽說我會武,當時並沒有什麼表示,可是等他回京不到
幾天,錦衣衛陸指揮使突然帶了幾十位高手,蒞臨了宛平縣……」 
  嚴慕飛又「哦!」地一聲道:「姑娘,陸指揮使帶著錦衣衛高手去宛平幹什麼?」 
  趙玉琴道:「你聽我說呀,他一進門就出示瞭解大人給我爹的一封信,信裡說解大人回
京覆旨時就把我會武的事面奏皇上,皇上很高興,立即認我作乾女兒,而且要我這個公主率
錦衣衛出來找尋建文……」 
  嚴慕飛詫聲說道:「姑娘,有這種事?」 
  趙玉琴道:「事實上剛才帶你進來的那人,就是錦衣衛裡的一名高手,陸指揮使也住在
前面一間房裡。」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這麼說,是真的了?」 
  趙玉琴道:「當然是真的了,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嚴慕飛抬眼說道:「姑娘是不得不答應?」 
  趙玉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怪你呀,你要是不讓我把會武的事瞞著我爹,不就
什麼事都沒有了嗎?這麼一來,我為了我爹的前程……」螓首突然一垂,低低接說道:「想
想出來也可以找你,所以我就答應了!」 
  嚴慕飛心弦為之一震,忙轉話鋒道:「那麼,姑娘怎會找到了開封?」 
  趙玉琴美目深注,末答反問,道:「你好像在躲避什麼?」 
  嚴慕飛一驚忙道:「沒有,姑娘,我有什麼好躲避的?」 
  趙玉琴淒然一笑,道:「那要問你自己,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個人是永遠躲不掉的,
哪怕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嚴慕飛心頭連震,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誰知道?」趙玉琴淡淡說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也許這是前塵注定的。我的年紀不
小了,二十多年來,我從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動過心。」 
  嬌靨一紅,她轉了話鋒,接著:「這趟我不畏艱險,不辭辛苦,不避風霜,離家那麼遠
跑出來,也是為了找你,誰知道我為了什麼,我年紀雖不小,也會武,可是一向嬌生慣養,
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如今我竟然跑出來了,而且是帶著那麼多人,連我自己都不敢
相信!不過這總證明了一點,我也能吃苦,我也能適應環境,跟出身武林的女兒家,沒什麼
兩樣!」 
  嚴慕飛胸中翻騰,暗暗一陣搖頭,道:「姑娘……」 
  趙玉琴微一搖頭,淺淺笑道:「別說了,你既然有心躲避,那便表示說多了你不愛聽。
我是個不同世俗、自信頗能稱奇的女兒家,有道是:野馬不配雙鞍,烈女不事二夫。我的主
意是打定了,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改變的,至於你對我,——那隨你了。」 
  嚴慕飛沒有說話,可是他心裡的感受很多,他很激動,也很感動。面對這麼一位多情癡
心的姑娘,他能說什麼? 
  趙玉琴微微一笑,又道:「你問我怎麼會找到了開封?』 
  嚴慕飛勉強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姑娘,姑娘。」趙玉琴幽怨地道:「你永遠叫我姑娘。好像我沒有名兒似的,唉!不
說了,隨你了,我剛說過,隨你了。」 
  頓了頓,又接道:「聽陸指揮使說,以前有人密報,說在開封發現前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的行蹤,建文也有可能藏在這兒,所以我由宛平動身後,就直接來了開封。」 
  嚴慕飛道:「我聽陸指揮使說過。」 
  趙玉琴道:「到了開封之後,我幾經打聽,才打聽出建文跟紀綱在大相國寺裡住過,於
是我帶著他們又到這兒來查問,事實上我沒有找錯地方,這兒的僧人守口如瓶,雖然只說不
知道,可是前兩天有個人也到這兒來查問過建文跟紀綱。」 
  嚴慕飛忙道:「姑娘,那個人是……」 
  趙玉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嚴慕飛赧然一笑,道:「叫慣了,一時不好改口。」 
  趙玉琴淡淡說道:「什麼事都一樣,要沒個開始就永遠不會習慣。」 
  嚴慕飛垂下了目光,道:「姑娘,容我下次改。」 
  趙玉琴道:「隨你,我不敢勉強,尤其這種事,更勉強不得。反正我是個女兒家,你叫
我姑娘並沒錯,也不會鬧什麼笑話!」 
  嚴慕飛暗一咬牙,道:「玉琴,別這樣,我叫就是!」 
  趙玉琴美目中飛閃異采,笑了,有點激動,嬌軀竟有點顫抖。她美目凝注,目光中閃漾
著淚光。 
  「謝謝你,慕飛。」 
  如果是假的,這位姑娘可真會做戲! 
  如果是發自內心的真情,那……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道:「你問那個人,她跟我一樣,也是個女兒家,只
不過年紀此我大了些,叫什麼『冰心玉女』衛涵英,你聽說過嗎?」 
  何止聽說過?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我聽說過,她在武林中很有名氣,也是位罕見的巾幗奇女子!
人人稱道。」 
  趙玉琴「哦!」地一聲,道:「是嗎?」 
  嚴慕飛道:「玉琴,武林中的人都知道她。」 
  趙玉琴嫣然一笑,道:「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我希望你根本沒聽說過她!」 
  嚴慕飛倏然失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這是實話實說。」 
  趙玉琴道:「好了,管他是不是實話實說呢?趙玉琴不是心胸狹窄的醋娘子,再說,對
你,我也管不著,憑什麼呀,對嗎?」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玉琴,你這是何苦?」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我說過了,不知道,其實,雖然我跟她只見過幾面,但是我清
楚,她的確是個女中丈夫,巾幗奇英!」 
  嚴慕飛不願多談這個,他道:「玉琴,她來查問……」   
  趙玉琴道:「她不知道從哪兒弄得的幾句話,就憑著那幾句話,她找到了開封,上大相
國寺裡來!」 
  嚴慕飛道:「玉琴,那是幾句什麼話?」 
  他是知道,抑或是—— 
  趙玉琴道:「公子故宅,賜號相國,佛門藏龍,梵剎臥虎!」 
  嚴慕飛道:「公子故宅,賜號相國,佛門……玉琴,她就憑這幾句話找到了開封大相國
寺來了?」 
  趙玉琴道:「是的,你想,公子故宅,賜號相國,這指的當然是開封大相國寺,所謂佛
門,梵剎也是暗指的這座大相國寺,藏龍,是指建文,臥虎,是指紀綱,這不是很明顯的
嗎?」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不錯,是很明顯,只是,玉琴,你又怎麼知道這四句話的
呢?」 
  趙玉琴道:「很簡單,她拿著上面寫著這四句話的紙條,來大相國寺向一個老和尚查問,
可巧被錦衣衛的兩名領班碰見。她匆匆地走了,老和尚沒來得及把那張紙條交還她,於是那
張紙條就落在了我手裡!」 
  嚴慕飛看了她一眼,道:「恐怕那位老和尚的遭遇很慘。」 
  趙玉琴道:「事實上沒人怎麼樣他,是他自己畏罪,懸粱自縊了!」 
  嚴慕飛臉色微微一變,道:「是嗎,玉琴?」 
  趙玉琴道:「我不會騙你,既然是我帶他們出來的,我就不會讓他們仗官勢輕易傷人。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別的和尚!」 
  嚴慕飛道:「何必問,我相信你不會!」 
  趙玉琴有點不安,道:「不過事實上有個領班確實殺了一個年輕的和尚,那是因為那自
縊的老和尚命他送信給衛涵英,被那名領班知道了。事關重大,職責所在,他當然要阻攔,
可是那年輕和尚反抗,結果被他失手殺死了。」 
  嚴慕飛揚了揚眉,道:「以錦衣衛,有權對朝廷大員先斬後奏,而且專門緝拿大奸惡,
殺一個和尚,那如同殺雞宰犬,該不值一提,何況那和尚論罪當斬。」 
  趙玉琴道:「慕飛,你別這樣,奉旨出京,職責所在,他能怎麼辦?能眼看著那和尚把
信送出去而不聞不問?但我仍承認他不該殺人。我很生氣,不過,在我懲罰他以前,那位
『冰心玉女』已經替我執法行刑了!」 
  嚴慕飛一怔,道:「怎麼說,玉琴?」 
  趙玉琴道:「她殺了那名領班,為那個和尚報了仇。」 
  嚴慕飛口齒啟動,卻沒有說話,但他旋又說道:「她也未免太……官家人犯法,只有由
官家處理,她憑什麼殺那名領班,這殺官差不是形同叛逆嗎?」 
  趙玉琴道:「說的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她一身所學太高,我拿她沒奈何,只有任她
揚長而去了。」 
  嚴慕飛一抬眼,道:「怎麼?玉琴,她走了?」 
  趙玉琴點頭說道:「是的,她走了,不讓她走怎麼辦?誰能攔得住她?倒是陸指揮使跟
她折騰了一陣,陸讞取巧打了她一掌,自己也險些被她踢斷一條腿!」 
  嚴慕飛神色一緊,道:「怎麼,陸指揮使打了她一掌?」 
  趙玉琴道:「是的,那一掌正擊中她的左肩,看樣子她的左肩骨已經碎了。」 
  嚴慕飛臉色陡一變,脫口說道:「怎麼,她的左肩骨……玉琴,她往哪裡去了?」 
  趙玉琴凝目說道:「不知道,怎麼?」 
  嚴慕飛猛悟失態,忙道:「既然陸指揮使碎了她功左肩骨,那還怕她功高難敵怎地?說
什麼也不該讓她跑掉,更應該追。」 
  趙玉琴道:「我知道,可是當時她跑得很快,來不及截攔她。至於追,根本不知道她住
哪兒去了,怎麼追呀?」 
  嚴慕飛道:「那……難道就任她這麼跑了不成?」 
  趙玉琴道:「自然不,所以我在這兒等你。」 
  嚴慕飛微愕說道:「等我?玉琴,你的意思是什麼?」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先別問我的意思,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嚴慕飛道:「什麼事?」 
  趙玉琴道:「老和尚那封信,很有可能寫著建文與紀綱去處的那封信,已落在了她手
裡。」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你不是說那名領班阻截那送信和尚……」 
  「是的。」趙玉琴道:「可是當時他並不知道那和尚懷裡藏著信。」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要是那封信上真寫著建文與紀綱的去處。」一頓,接道:
「玉琴,說你的意思吧?」 
  趙玉琴道:「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捷足先登,著了先鞭,所以我想讓你追去對付她。」 
  嚴慕飛眉鋒微皺,道:「對付她?」 
  趙玉琴道:「難道不該對付她?我看衛涵英她找建文跟紀綱,居心叵測,不知懷著什麼
鬼心眼兒?」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玉琴,對付她可以,可是誰知道她去了哪裡?那封信上建文
與紀綱的去處又在哪裡?」 
  趙玉琴眉鋒微皺,道:「難就難在這兒,難道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嚴慕飛沒有回答,想了想,忽然說道:「玉琴,我想見見大相國寺的主持。」 
  趙玉琴愕然說道:「你想見大相國寺的主持?幹什麼?」 
  嚴慕飛道:「我想由他嘴裡也許可以問出些蛛絲馬跡。」 
  趙玉琴搖頭說道:「沒有用,該問的我都問過了,老和尚他一問三不知!」 
  嚴慕飛道:「那是你問,他當然一問三不知,我想再試試。」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微頷螓首,道:「好吧,讓我派個人把他叫來。」 
  嚴慕飛搖頭說道:「玉琴,你不會不明白,對有些人,有些事,應該移樽就教,擺官架
子是行不通的!」 
  趙玉琴嬌靨一紅,歎道:「也只有你會數說我,誰擺官架子了?好吧,不叫他來,我陪
你去見他,這總行了吧?」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仍不行,玉琴,我不要屬於官家的任何一人陪。」 
  趙玉琴眨動一下美目,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讓我陪,怕我聽嗎?」 
  嚴慕飛道:「玉琴,你這是什麼話,你貴為公主,我是為朝廷做事,心是一條,途殊而
歸同,又怎麼怕你聽的,你應該想得到,有官家的任何一人在,老和尚他會不會說?」 
  趙玉琴嬌靨又一紅,美目微瞟,道:「早說不就沒事了嗎?都是你比我能,說來說去也
都是你有道理,我在這兒等你,快去吧!」 
  嚴慕飛站起來,道:「你告訴我,主持住在哪兒?」 
  趙玉琴抬手外指,道:「前院大殿右邊有間禪房,他就住在那間禪房裡。」 
  嚴慕飛道:「那麼,我去了。」 
  轉身走了出去。 
  他瀟灑邁步出後院,繞過大殿後,來到大殿右邊那間禪房前,舉手輕敲房門,輕咳說道:
「主持老和尚在嗎?」 
  只聽主持老和尚那蒼老無力的話聲由裡面傳了出來:「是哪一位施主?」 
  嚴慕飛道:「我姓嚴,特來看看主持老和尚。」 
  主持老和尚「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嚴施主,老衲恭請。」 
  嚴慕飛道:「不敢當大和尚恭請二宇,我告進了!」 
  推開門走了進去。 
  禪房裡,主持老和尚正盤膝坐在雲床上,嚴慕飛順手帶上了門,走過去淺淺一禮,道:
「大和尚,我這兒有禮了。」 
  主持老和尚深深地打量了嚴慕飛一眼,臉上浮現起一絲異樣神色,合什微躬身,道:
「老衲有失遠迎,便連床都未下,嚴施主諒宥!」 
  「好說。」嚴慕飛道:「是我來得魯莽,也要請大和尚海涵。」 
  主持老和尚抬手說道:「不敢當,嚴施主請坐。」 
  嚴慕飛欠身稱謝,坐在茶几旁。 
  主持老和尚抬手說道:「老衲年邁體弱,行動不便,身邊又沒有人在,請嚴施主自己動
手倒杯茶吧,失禮之處,還請嚴施主大度寬恕!」 
  嚴慕飛道:「大和尚,我是個隨便的人,別跟我客氣。」 
  當真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清茶。 
  他倒好了茶,主持老和尚目光凝注地開了口:「施主從何處來?」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大和尚,我由地獄來!」 
  主持老和尚一怔,道:「施主這話……」 
  嚴慕飛含笑說道:「大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是上秉佛旨,下了地獄
的人,所以說我從地獄來!」 
  主持老和尚動容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來施主深通佛理。」 
  嚴慕飛截口說道:「大和尚,不敢說道,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又為之矍然,低誦一聲佛號,凝目問道:「然則施主的來意是什麼?」 
  嚴慕飛道:「特來向大和尚祈求指點。」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要老衲引渡?」 
  嚴慕飛搖頭說道:「大和尚,心中有佛,俗即是僧,我何必要求引渡?」 
  主持老和尚神情一震,老眼暴睜,驚聲說道:「施主令老衲歎服,看來施主對佛理的修
養的確很深。」 
  嚴慕飛道:「大和尚,我說過,無他,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定了定神,道:「對修養高深如施主者,老衲不敢妄言指點!」 
  嚴慕飛道:「我祈求大和尚指點的,與大和尚心中所想的無關。」 
  主持老和尚訝然說道:「那麼施主是要談什麼?」 
  嚴慕飛道:「清淨佛門沾血腥,我來跟大和尚談談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臉色一變,態度立轉冷漠,道:「原來施主是官家人。」 
  嚴慕飛搖頭說道:「大和尚想左了,我一介布衣,務農為生,早起耕作田間,晚來讀書
燈下,對做官向來不感興趣!」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這話是玄機?」 
  嚴慕飛道:「捫心自問,敢說句句實言!」 
  主持老和尚神色稍緩,道:「那麼施主要談什麼?」 
  嚴慕飛道:「我剛說過,想跟大和尚談談這幾日來的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搖一搖頭,道:「佛門弟子出家人,不願也不敢談論血腥事!」 
  嚴慕飛道:「大和尚,佛家有所謂劫數!」 
  主持老和尚點頭說道:「是的,施主,如何?」 
  嚴慕飛道:「大和尚,佛家既有所謂劫數,劫數有何不可談?」 
  主持老和尚一怔,旋即說道:「施主好辯才,非不可談,乃不願談、不敢談!」 
  嚴慕飛笑了笑,道:「大和尚的辯才也不差,不可談與不願談、不敢談有多大異殊?大
和尚避而不談劫數,似乎有違佛旨!」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愚昧,施主明教!」 
  「好說。」嚴慕飛淡淡笑道:「我一個俗家人都能上秉佛旨,毅然下了地獄,大和尚這
佛門弟子出家人,又何諱言劫數?」 
  主持老和尚神色激動,目光一凝,道:「施主下地獄之心理,與老衲諱言劫數之事有關
嗎?」 
  嚴慕飛笑了笑,道:「大和尚,何謂僧侶?」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即是僧侶。」 
  嚴慕飛道:「然則,大和尚,什麼又叫沙門?」 
  主持老和尚一怔,嚴慕飛接著說道:「儒家謂之世,釋家謂之劫,道家謂之塵,俱謂俗
緣之未脫,儒家曰精一,釋家曰三味,道家曰貞一,總言奧義之無窮。大和尚,世、劫、塵
有何關係?精一、三味、貞一又有什麼關係?我之下地獄,與大和尚之言劫數,其意一如佛
祖之光明掌與菩薩之大願般,大和尚明白了嗎?」 
  主持老和尚悚然動容,肅然起敬,道:「阿彌陀佛,老衲明白了,然而,老衲從何相信
施主?」 
  嚴慕飛微微一笑,未答反問,道:「大和尚今年高壽?」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七十有八了!」 
  嚴慕飛道:「那麼大和尚……」話鋒忽頓,伸一指沾了點涼茶,向後窗彈了出去。 
  「噗!」地一聲,白光透窗射出,窗外,響起了一聲痛呼,隨即寂然。主持老和尚驚聲
說道:「施主,這是……」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沒什麼,大和尚,不願有俗人打擾你我談話而已。」  
  主持老和尚忙道:「施主惹了禍事了。」 
  嚴慕飛淡然笑道:「多謝大和尚,我心中有佛,不畏任何邪魔。請大和尚告訴我,可熟
知當年太祖打天下之事?」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知之頗詳,施主問此作甚?」 
  嚴慕飛道:「大和尚可知道,當年太祖身邊有個武林布衣,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
龍美豪客』其人?」 
  主持老和尚神色立趨肅穆,道:「阿彌陀佛!老衲知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
美豪客』天下同欽,舉世共尊……」 
  嚴慕飛道:「大和尚,他如今就坐在你這禪房中。」 
  主持老和尚一怔張目,道:「施主就是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嚴慕飛笑道:「如假包換,大和尚如若不信,請看看這個。」 
  翻腕自袖底取出那方「窮家幫」的信符,遞了過去。 
  主持老和尚未接,凝目一看,神情大震,失聲說道:「果真是……阿彌陀佛!施主,請
恕老衲有眼無珠,請恕老衲行動不便,不能恭行大禮!」 
  就在雲床上,合什躬下身子。 
  嚴慕飛收起信符,欠身答了一禮,道:「大和尚,嚴慕飛不敢當,請大和尚告訴我,如
今可願談談這佛門清淨地連日來的劫數?」 
  主持老和尚身形倏顫,未語先垂淚,道:「施主,天下佛門弟子蒙禍,這大相國寺裡的
僧侶更是淒慘連綿!」 
  「大和尚。」嚴慕飛截口說道:「請記取那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阿彌陀佛!」主持老和尚道:「多謝施主棒喝,施主想知道什麼,請問吧!」 
  嚴慕飛道:「我先謝謝大和尚。我聽說,貴寺有位弟子被害,他身上有封信落在一位姓
衛的姑娘手裡,請大和尚先告訴我,可有此事?」 
  主持老和尚一點頭,道:「施主,不錯,確有此事,施主是聽何人說起?」 
  嚴慕飛搖頭說道:「大和尚且慢問我是聽誰說的,再請大和尚告訴我,大和尚可曾看過
那封信的內容?」 
  主持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沒有看過,也不知道那封信裡寫了些什麼,不過老衲知道
那封信原是老衲的智圓師弟寫給那位女施主的。信由她拿去,乃是理所當然!」 
  嚴慕飛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信本來該由她拿去,只是。」一頓,接問道:「老和
尚可知道她的去處?」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是說那位女施主?」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搖頭說道:「施主原諒,老衲不知道,那位女施主取得那封信後就走了。她
沒說往那裡去,老衲也沒有問。」 
  嚴慕飛眉鋒微皺,忽地站了起來,道:「多謝大和尚相告,我不再多問了,告辭了!」
  微一拱手,轉身行向房外。 
  身後,響起主持老和尚的話聲:「那麼施主請走好,恕老衲不能恭送。」 
  嚴慕飛一聲:「大和尚,別客氣!」 
  人已出了禪房,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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