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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絕塞傳烽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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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32:32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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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恩仇未了相思債 利害雲何骨肉情
第02回 顛倒是非施詭計 洞穿黑白仗良朋
第03回 求榮反辱親情斷 仗義扶危友道堅
第04回 情真戲假爭權位 李代桃僵脫網羅
第05回 物歸原主銷懸案 貨運邊疆出怪招
第06回 行同禽獸凌孤女 幸有神駒救主人
第07回 單騎闖陣留殘命 妖婦迷魂奪證供
第08回 浪子傷情尋故侶 邊城浴血振軍威
第09回 滾子還家情悵惘 掌門斷案費思量
第10回 盟心忍令沾泥絮 情劫應嗟逐彩雲
第11回 何當重訂三生約 只是難堪七載爵
第12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9 16: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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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18: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5)

  白駝山上,除了宇文博叔侄之外,知道如何打開地道入口的人,就只有她了。白駝山主驅逐她時,可沒想到這點。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以前的寵妾,如今竟然變作了敵方的帶路人。

  穆欣欣走的雖然是一條秘道,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臉,生怕給人發現。那知竟是浪靜風平,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順利,就給她來到了地道的入口處了,原來白駝山的弟子此時正在前山列陣,幫助師父,圍困孟華。

  她在一面石壁之前停下腳步,石壁乍看也和別的山石一般,並無異狀,但仔細一看,就發現一塊古怪的石頭了。

  那是一塊狀如蓮座的石頭,六面突出的稜角,好像蓮花的花瓣。

  龍靈珠道:「咦,我好像在那裡見過這種石頭。」穆欣欣道:「這是用人工鑿成的,你怎能見過這種石頭?」

  龍靈珠道:「對啦,我想起來了,我是在魔鬼城中一座古廟見過的,是佛像下面的金蓮寶座,佛像早已倒塌了,金蓮寶座還在那裡。那金蓮寶座是用石頭雕刻成的,形狀和這塊石頭一樣。」

  穆欣欣道:「哦,真的嗎?但這塊石頭可正是進入地道的機關呀!」一面說,一面在「花瓣」上左扳右扳,但石頭還未見移動。

  楊炎想起一事,問道,「你幾時去過魔鬼城?」

  龍靈珠道:「小時候和母親到過那裡,那時我大約只有七八歲。」

  說話之時,忽聽得「軋軋」聲響,蓮座形的石頭兩面分開。洞口出現了。

  穆欣欣道:「我只聽得老賊說過,地道裡有個冰窟,是用來囚禁犯了門規的弟子的,我可沒有進去過,冷姑娘多半是被囚在那兒。你們自己去找吧,恕我不泰陪了。」她走得匆忙,忘記把機關夫閉。

  冰窟的寒潮已經來了,冰窟雖然是地道的盡頭,與入口處距離甚遠,但他們踏進了地道,亦已感到異樣的寒冷。

  楊炎說道:「珠妹,你冷不冷?」龍靈珠笑道:「我是在冰天雪地長大的,再冷我也禁受得起,我倒是擔心你受不了呢。」

  楊炎笑道:「我這點內功雖然微不足道,倒還不怕冷壞。對啦,魔鬼城的事我還沒有說完,你知不知道,齊世傑也曾到過魔鬼城?」

  龍靈珠道:「早就聽你說過了,魔鬼城下面也有一個冰窟,他在冰窟被困三年,後來碰上地震,震坍了魔鬼城,他是在千鉤一發之際逃出生還的。」

  楊炎說道:「有一點我還未告訴你,你知道他是因何墜入冰窟的嗎,原來你曾經見過的那座金蓮寶座也正是可以進入冰窟的機關。當時他和一個番僧在古廟打鬥,番僧開動機關,將他推下去的。」

  龍靈珠道,「因何你想這件事?」

  楊炎說道:「齊世傑是已經知道打開機關的辦法,假如魔鬼城那個機關和這個機關一樣……」

  龍靈珠笑道:「哦,原來你是希望齊世傑也來救你的冷姊姊。」

  楊炎說道:「我的冷姊姊也是他的冷姊姊啊!我在魯特安旗的時候,已經知道他要來白駝山了。他會冰川劍法,我有冰魄寒光劍,我正好可以把這把劍給他使用,那麼咱們對付白駝山主就可以多幾分勝算了。」

  龍靈珠笑道:「齊世傑雖說要來,但那有來得這樣巧的事。」

  偏偏就有這樣巧的事,龍靈珠話猶未了,就已聽見了冰窟裡傳出來的聲音了。

  齊世傑與白駝山主正在高呼酣鬥!

  白駝山主暗暗叫苦,想不到已經鬥到一百招開外,雖然自己大佔上風,卻還是未能把齊世傑擊敗。

  齊世傑好像越打越精神,反而是他,漸漸開始有點力不從心之感了。

  原來齊世傑正是巴不得在冰窟中和他們惡鬥。

  齊世傑曾在魔鬼城下的冰窟練功三年,天竺高僧伽象法師傳給他的神功比天山派的內功更能抵卸奇寒。魔鬼城的冰窟也是子午兩次寒潮,寒潮的威力比起此處的寒潮有過而無不及!他在魔鬼城的冰窟受過二千多次寒潮的衝擊,哪裡會怕這裡寒潮。

  楊炎衝進來了,跟著龍靈珠也衝進來了。

  可是楊炎卻沒法把冰魄寒光劍交到齊世傑的手中,他們正在冰窟中心的石台上惡鬥,而且是白駝山主佔著上風的惡鬥。那個地方也正是寒潮的「潮眼」!楊炎不能把冰魄寒光劍拋過去,這樣做的話,冰魄寒光劍多半是會給白駝山主接去,不會落在齊世傑手中。

  要幫助齊世傑,唯有他親自上前助戰。饒是楊炎練有少陽神功,接近「潮眼」之時,也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戰。

  他必須運功抵抗寒潮,他又是不懂得冰川劍法的,能夠幫得齊世傑多少忙呢?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地道彼端有腳步聲傳來了。

  孟華叫道,「炎弟,是你在裡面嗎?」

  龍靈珠大喜叫道:「你的哥哥來了,你快答應他呀!」底下沒說出來的話是,你的哥哥來了,你就無須這樣冒險了。

  但楊炎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為此際正是齊世傑與白駝山主生死相關的時刻!

  白駝山主陡地咬破舌尖,向齊世傑猛撲過去。

  原來他見到楊炎來到,已知不妙,唯有拼著兩敗俱傷,作最後一擊,他咬破舌尖,是在施展威力最強的邪派內功,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可使本身的功力驟增一倍,但也最傷元氣。兩個月前,天山之戰,他就是憑著這種邪派內功,在孟華劍下僥倖逃生的。本來他的功力剛恢復未久,極不適宜再用此法,但在這生死關頭,性命尚且難保,他自是顧不得這許多了。

  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趁著孟華未曾來到,先把齊世傑斃於掌下,自己縱然元氣大傷,楊炎龍靈珠二人料想也還攔他不住。他還可以從秘道逃生。

  那知人算不如天算,正當他作最後一擊之時,孟華已經進入冰窟,一聲大吼,喝道:「宇文博,休得逞兇!」

  孟華用的是獅子吼功,練邪派內功的人,最易受這佛門獅子吼的感應,孟華剛剛踏入冰窟,距離冰窟中心的石台還有百步之遙,他要救齊世傑已來不及,只能嘗試用這獅子吼功來震撼白駝山主的心靈。

  雙掌相交,「篷」的一聲,齊世傑口噴鮮血,倒在石台上,白駝山主卻似斷了線的風箏,在石台上摔下來!

  全神貫注,窺伺一旁的楊炎正在等候這最後的一擊。說時遲,那時快,一招「胡茄十八拍」立即閃電也似的刺了出去。

  白駝山主身子懸空,那能抵禦,身上中了七劍,方始腳落實地。但楊炎的劍給他的中指彈了三下,他殘餘的功力,也仍是非同小可,楊炎接連退了幾步,兀是穩不住身形,「咚」的一聲,坐在地上。

  白駝山主在地上翻滾,龍靈珠軟鞭揮出,勒住他的喉嚨,登時氣絕。

  孟華趕到,含笑說道:「龍姑娘,恭喜你報了父仇!」

  龍靈珠道:「這是炎哥的功勞,啊,他不知怎麼樣了。你快去看!」

  孟華無暇問冷冰兒下落,趕忙把手掌貼在弟弟背心,助他凝聚真氣,抵禦寒流。

  冷冰兒的聲音從石台後面那座囚房裡傳出來,「齊大哥怎麼樣?」齊世傑是為她拚死的,楊炎是否受傷,她不知道,齊世傑身受重傷,她則是憑著聲音也聽得出來的。故此,龍靈珠第一個關心的是楊炎,她第一個關心的卻不能不是齊世傑了。

  齊世傑已經坐了起來,說道:「我沒事。」口中雖說「沒事」,聲音卻是異樣的顫抖,牙關也在格格作響。要知他業已受了內傷,雖無性命之優,但功力大耗,自是不能抵禦寒潮的衝擊了。

  冷冰兒「噫」了一聲,顯然的表露了她心裡的不安。過了片刻,又再問道:「炎弟呢?」

  楊炎從她這一聲親切的呼喚,不知怎的,卻興起奇怪的感觸。他是個頑皮的孩子,從小就喜歡蹦蹦跳跳,偶然跌了一跤,只要冷冰兒在旁,冷冰兒必然跑來扶他起立;用又是疼愛又是責備的舊吻說他。此際他雖然不是「跌跤」,但這一聲「炎弟」,卻喚起了他童年的回憶,就像他小時候跌倒,冷冰兒在呼喚他一樣,令他感受到的,只是姊弟的關懷。

  楊炎不覺一片茫然,忘了回答。孟華代答道:「他也沒事,宇文博這大魔頭已經給他殺了。」

  楊炎此時方始如夢初醒,說道:「哥哥,你去幫忙世傑表哥,我真的沒事了。」孟華亦已試出他的真氣業已凝聚,便道:「好,你去打開牢門,接冷姊姊出來。」

  那座牢房是窟中之窟,白駝山主將洞口改建加上厚厚的鐵門,楊炎無法打開。

  忽聽得有人說道:「讓我試試。」楊炎回頭一看,原來是快活張來了。快活張開鎖的手法果然了得,不過片刻,牢門打開。

  牢門打開,楊炎卻看得傻了。不錯,出來的是冷冰兒,但已經不是從前的「冷姊姊」模祥了。

  冷冰兒變成了一個尼姑!

  原來她在冰窟裡,用堅逾精鋼的冰塊磨尖當作冰刀,早已將頭髮削得乾乾淨淨,身穿的衣裳也改樣裁作道袍了。

  楊炎失聲驚呼!」冷姊姊,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

  冷冰兒沒答他,眼睛朝齊世傑看去。齊世傑的面目已經有了血色,身體還在發抖。

  冷冰兒道:「孟大哥,你歇一歇。」走上石台』與齊世傑雙手相握,過了一會,齊世傑不再抖顫了。他吁了口氣。說道:「行啦!」冷冰兒放開手,扶他站了起來。齊世傑說聲「多謝」,自己緩緩走下石台。原來冷冰兒由於得到唐夫人傳授他的冰川劍法,又把冰魄寒光劍給她,故而她練的少陽神功在同門中造詣最高。

  冷冰兒跟著走下石台,楊炎呆呆的望著她,萬語千言,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冷冰兒微笑道:「炎弟,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變成這個模樣,我是自願出家的,我的第一個師父本來就是居姑,小時候我也曾戴發修行,如今不過自行剃度罷了。」冷冰兒本是青城派慧心師太的弟子,後來才改投天山派的。

  孟華說道:「你跟我們回山嗎?」冷冰兒道:「我已經做了尼姑,不打算和你們回天山了!」

  揚炎心情激動,忍不住大叫道:「冷姊姊,你為什麼要做尼姑?為什麼要做尼姑?」

  冷冰兒反問他道:「做尼姑有什麼不好?」接著說道:「炎弟,你不遵守七年的禁約,我本來要責備你的。但如今我已經是出家人了,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這個禁約,也可以取消了。」弦外之音,禁約取消,七年後准許楊炎求婚之約當然也取消了。

  龍靈珠道:「冷姊姊,你年紀還輕,難道就此甘心遁跡空門,過那淒涼歲月?」楊炎大叫道:「是啊,你受的苦還未受夠嗎?我也正是要這樣問你!」

  冷冰兒笑道:「你們怎知我從此就是過淒涼歲月?我做了尼姑也未必就是遁跡空門呀!」

  孟華聽她話中有話,問道:「那你打算今後如何?」

  冷冰兒道:「叔叔告訴我,當年他們撤離小金川的時候,曾留下一支義軍。如今這支義軍由李光夏率領,又已逐漸壯大了。我打算回小金川幫他們建立女營,並兼訓練女兵,我以尼姑的身份,可以更便於接近一般的民間婦女。我相信我今後過的將是火熱的日子,絕對不會孤獨,更不會淒涼!」

  這是楊炎都未曾想到過的境界,他更不知如何說了。

  冷冰兒微微一笑,又再說道:「你不是說過,希望我得到幸福嗎?什麼是幸福,各人感受不同,我覺得我這樣做就是找到了幸福,此外我已別無他求了!」

  楊炎無話可說,孟華點了點了頭,說道:「道路是自己走的。冰兒,你喜歡這樣做就這樣做吧,我不勉強你回山了。不過,我有一個請求,世傑尚未復原,請你順道送他回家,據我所知,他的母親也很想見你一見,炎弟,你呢?你可打算怎樣?」

  楊炎心亂如麻,訥訥說道:「我,我,……」冷冰兒微笑道:「據我所知,他和龍姑娘也是有約的。如今龍姑娘大仇已報,他是應該和龍姑娘一起回去與她爺爺團聚了。」楊炎想起爺爺對地的恩情,亦無異議了。

  景物依然人事改,江湖浪子又重來,一別三年,楊炎終於又回到靈鷲峰了。冰川映日,景色一如當年;異草奇花,開得更加繁盛。不同的是:三年前他孤伶伶一個人下山,如今他的身邊則多了一個伴侶。

  龍靈珠馳目騁懷,只見冰川交錯,遍佈山頭,在陽光照射下泛起千百道霞輝麗彩,還有許許多多冰塊堆成的「冰塔群」,像是蔚藍色的水晶寶塔,平地湧起,「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耀眼生纈。景物的壯麗。更是難畫難描!碗口大的雪蓮迎風搖曳,淘氣的小熊貓在雪地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觸目所及,說不盡的珍禽異獸,搖草奇花,龍靈珠心神如醉,嘖嘖讚賞:「真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楊炎笑道:「爺爺等著你呢,不要貪看風景了。」

  他帶引龍靈珠回到舊居,未入門就大叫。」爺爺,爺爺!我回來啦!我給你報喜來了!」奇怪的是,不見爺爺跑出來,也沒聽見他回答。

  楊炎趕忙衝入石室,方始聽聽見爺爺低沉的聲音說道:「炎兒,是你回來了嗎?」

  他的爺爺躺在床上,像是給楊炎從夢中驚醒,正在有氣沒力的坐起來。楊炎叫道「爺爺,你瞧是誰來了?」

  他揉揉眼睛,驀地叫道:「明明,明明,你,你終於回來了!」明明是他的女兒的乳名。

  楊炎說道:「她不是明明,爺爺,她是你孫女兒,她叫龍靈珠!」

  龍則靈這才想起女兒女婿都己死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悲傷,說道:「珠兒,你過來讓我瞧瞧。啊,你長得真像你媽!」

  龍靈珠眼淚滿眶,撲進他的懷中說道:「爺爺,我媽已是沒福氣回來陪伴你了。」

  龍則靈喃喃道:「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珠兒,我想問你一件事情,當年我做錯了事,對不起你的母親,不知她可肯原諒我這個狠心的老父?」

  龍靈珠以袖試淚,說道:「媽臨終時曾一再叮囑,叫我回來看你。媽是一直惦記著你的。我跟你一個姓,這也是媽的意思。」無須再加解釋,龍則靈已是體會得到女兒是怎樣愛他了,豈僅只是原諒!

  心頭的結解開,龍則靈的眼淚雖未抹乾,已是含笑說道。「現在我只剩下一樁心事了……」他把楊炎的手拉過去與龍靈珠的手相握,說道:「你們來了,我恐怕也要走了,炎兒我求你一件事情!」

  楊炎見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已知不妙,說道:「爺爺,你歇一歇再說吧。」龍則靈道:「不,時間無多了,人總是要回老家的,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活得也夠長了。只為著等待你們回來,我才撐到今天。」楊炎忍淚道:「爺爺,那你說吧,你要我做刊麼,我都答應你。」

  龍則靈緩緩說道:「我要把孫女兒的終身付託與你,你要替我照顧她一生!你答應嗎?」楊炎心亂如麻,但提出這個要求的是對他恩重如山的爺爺,他又怎能拒絕?

  「爺爺,我答應你。不過還要問問珠妹?」楊炎說道:「龍則靈顯然已是沒有氣力多說,只把目光移到龍靈珠身上。龍靈珠默默的點了點頭。

  乾枯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好、好、……那、那我放心去了!」龍靈珠撲上來叫道:「爺爺!」龍則靈斷斷續續說道:「別、別哭,別哭……我死無遺憾,你、你該為我高興才對。真、真的,我真的很快樂啊!」他真的是含笑而逝的。

  楊炎和龍靈珠本是兩小無猜,誰也不會隱瞞心裡的話。但說也奇怪,在他們的「爺爺」逝世之後,他們卻似乎「生疏」了許多,雖然天天相對,但卻避免提起「爺爺」臨終的遺囑。

  直到這一天——這一天,孟華和天山三老——丁兆鳴、白堅城、甘武維——聯袂來靈鷲峰上。

  楊炎大感意外,孟華不待他詢問來意,便造,「弟弟,你忘記了嗎?你殺了白駝山主,應當做本派的掌門弟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前,接你回山的。希望你和龍姑娘一起回去。」

  這天晚上,楊炎和龍靈珠在冰河旁並肩漫步,龍靈珠忽道:「我不打算跟你去天山。你答應爺爺的那件事情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只是為了安慰他……」楊炎心情激動,說道:「不,我並不是為哄爺爺安心的。不過,我們還年輕,你只有十八歲,我也未滿一個……」

  龍靈珠搶著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也並不是害怕。害怕你不肯娶我,我才不和你回天山的。」說至此處,她忽然地恢復了昔日頑皮女孩神態,眨眨眼道:「炎哥,我也要和你訂一個約!」「訂什麼約?」「七年之後,你倘若還是喜歡我,那時咱們再一起去爺爺的墳前,告訴爺爺。」說罷,她噗嗤一笑,就跑了。

  楊炎可笑不出來,這是他第二次「七年之約」了,七年之後的變化誰能預料?他呆呆的看著冰河裡月亮的倒影,誰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全書完,請續看《劍網塵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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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4)

  原來孟華已是用上了「重拙大」的三字劍訣,來施展天山派鎮山之寶的大須彌劍式,舉重若輕,以拙勝巧,大而化之,這是劍術的最高境界。孟華內力貫注劍尖,別看他只是那麼輕描淡寫的一指,一股無形的勁力便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饒是白駝山主功力深湛,也感到壓力的沉重。

  白駝山主暗暗吃驚,這才知道孟華手上即使沒有冰魄寒光劍自己也是勝他不得。他只好抱著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打算,攻守兼施,全神應付,步步為營,但求不至於在眾弟子之前失了面子於願已足。

  孟華劍圈漸漸擴大,宇文博的腳步也在不住後退。但雖然如此,他仍是未露敗象。他把寒冰掌與火焰刀這兩大奇功發揮得淋璃盡致,左掌一起,寒飆捲地,右掌一起,熱浪逼人。他的門下弟子,莫說插不上手,在距離五丈之內,亦已立足不穩。

  白駝山主的弟子插不進手,便來圍捕快活張,快活張使出絕頂輕功和他們戲耍,在人叢中穿來插去,忽地捏一下這一個人的面龐,忽地址一下那個的耳朵,其中施展神偷妙手,把許多人口袋裡的值錢東西掏出來,隨地亂拋,他本來大有機會可以逃跑的,他卻偏偏不逃。

  快活張正在得意,忽覺勁風颯然!一個人從他背後襲到,大聲喝道:「小賊,你別目中無人,叫你識得我的厲害!」

  快活張心頭一凜,「想不到白駝山上還有如此高手!」百忙中身形一閃,只聽得「乓乓」兩聲,兩名白駝山弟子被那人的掌力波及,倒在地上。快活張雖然閃得快,背脊給掌風拂過,也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原來此人乃是白駝山上的第二把手,副山主司馬鐵。他是白駝山主的師弟,寒冰掌沒練成,火焰刀則已練成功了一半。

  快活張的輕功天下第一,偷東西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但真實的武功則還不能擠人一流高手之列,若然單打獨鬥,比起司馬鐵來,他還是略有不如的。不過他仗著超妙的輕功,也可立於不敗之地。

  司馬鐵緊緊逼著他,同時向白駝山弟子喝道:「不許慌亂,佈陣困敵!」轉眼之間,白駝山的弟子已是每七個人一組,布成了二十八個『七星陣』,七星陣可以合七人之力為一,快活張要闖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快活張給他逼得緊,忽地躍入孟華與白駝山主交手的圈子。司馬鐵收勢不及,不覺也踏進了那個圈子。

  雖然和這兩大高手的距離還在三丈開外,但那寒熱交侵的掌力和那股無形劍氣已是人所難受。

  快活張仗著閃電般的身法,如蜻蜓點水,所受的壓力自是不如司馬鐵所受之大。司馬鐵饒是功力已差不多可及師兄的一半,一踏進這個圈子還是立感呼吸不舒。

  孟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司馬鐵一踏進圈子,他左手立即反手一掌,右手的長劍仍然毫不放鬆的向白駝山主刺過去。

  孟華這一反手一掌,用的不到三成功力,司馬鐵已是難以禁受,登時給震得接連退了七八步,幸而尚未至於摔倒,但胸口如受巨石所壓,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起來,他亦已是嚇得大驚失色了

  快活張不敢在圈子久留,跟著也退出來,但他不肯逃走,仍然用這個辦法,一給逼得緊時就飛身躍入圈子暫避一時。

  不知不覺白駝山主與孟華已經鬥了三百多招,兀是未分勝負。忽地又有一個白駝山的弟子匆匆跑來。

  這名弟子見師父正在和強敵惡鬥,情知來得不合時宜,但茲事體大,還是不能不向師父稟告。

  他不敢靠近鬥場,遠遠的就揚聲說道:「稟師父,有外人闖入地道,地道我們進不去,大師兄雖然在裡面,但恐怕、恐怕,……」

  他口中的大師兄即是宇文雷,白駝山主是早已知道宇文雷受了傷的,用不著這名弟子說下去,他已經知道他是恐怕什麼了。

  地道的機關只有他和侄兒會開,按說外人絕難知曉這個秘密的。但此際又焉有餘暇向徒弟查問,他只能查問:「敵人來了多少,是些什麼人物?」那徒弟答道:「敵人只有一個,是個不知來歷的少年。」

  只一個少年就能闖進他的極為秘密的地道,更是令他吃驚了。

  高手搏鬥,那容稍有分神,孟華陡地使出追風劍式,只聽得嗤嗤聲響,白駝山主的衣裳開了三道裂縫,要不是他及時回掌防身,恐怕已傷在孟華劍下。他正在擔憂久戰下去終會輸給孟華,這個不利的消息時他來說倒也不是全無好處了。因為他可以抓著這個借口,擺脫孟華,這樣就不至於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了。

  不但可以保住面子,甚至還可以化不利面為有利。他心思轉得極快,那青年闖入地道,當然是為了救冷冰兒,即使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華有關係的人。只要他抓著了這個人,就多了一個可以威脅孟華的人質。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白駝山主轉身就跑。

  孟華喝道:「往哪裡跑?白駝山主反手一揚,指甲縫中彈出一道黑煙,這是他留為防身之用的五毒散,藥散藏在指甲縫中,彈出便即化為惆霧。

  孟華功力深湛,立即以劈空掌力盪開煙霧,吸進一點毒煙,對他亦無大礙,但這片刻的阻延,白駝山主已經逃出去了。

  「同馬師弟,你用陣法困住敵人。我捉住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小賊馬上回來!」宇文博交代這了兩句場面的話,一溜煙跑了。

  雖然是場面的話,倒也不是全無實質的效果。他對付不聽話弟子,手段一向極為毒辣,眾弟子怕受他的懲罰,唯有拚力阻攔孟華。二十八個七星包圍得鐵桶一般,可也不是立即就能衝破的。

  白駝山主想得到的,孟華自也想到了。

  那個闖進地道的少年是誰?白駝山主想到的是:這個縱然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冷二人大有關係的人。

  孟華則更進一步,心目中認定了一個人。

  「這個膽大包天的人不是別人,一定是炎弟無疑!」他心裡想道。

  楊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脾氣,這點,孟華早已「領教」過了。

  為了冷冰兒,楊炎曾經做出驚世駭俗的事,不管「禮法」,不畏人言,甚至不惜與本門長老為敵,不怕被當作「叛徒」!

  除了他,還有誰甘願為冷冰兒冒這樣大的危險!孟華既然認定了這個人是他的弟弟,心情的焦急自是可想而知,白駝山主的武功他已深知,楊炎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

  楊炎怎的會知道進入地道的秘密,孟華不知;地道中有沒有別的機關,孟華也不知。但根據常理推測。楊炎即使懂得開啟進入地道的機關,地道裡別的秘密機關他決不可能全都知曉。

  孟華腦海中出現了一幅虛構的圖景,楊炎被困在地道,終於被擒,此際正在受著白駝山主的酷刑。

  必須以快刀斬亂麻的辦法衝破重圍,才來得及救他的弟弟。二十八個「七星陣」如潮水般捲來,急切間孟華又焉得能破陣。

  他目光一瞥,看見快活張已被捲入一個七星陣中,司馬鐵正在向他撲攻,逼得那麼緊,叫快活張無法騰出來應付別的敵人。只能仗著小巧騰挪的身法在陣中東閃西躲,但圈子亦是越來越收緊了。

  孟華驀地一場大喝,飛身闖陣,一個鴛鴦連環腿把兩名白駝山弟子踢比陣去。說時遲,那時快,第二個七星陣已是捲上來困住快活張,司馬鐵則轉過身來對付孟華。

  「休得猖狂,待我……」他以為孟華經過一場惡鬥,自己最不濟也可應付十招八招,只要纏住孟華片刻,第一個的七星陣便將合圍。那知說到「猖狂」二字,只見白光一閃,司馬鐵心頭一涼,說到一個「我」字,已然倒下地了。原來他已是被孟華以一招「胡茄十八拍」在他身上穿了幾個透明的窟隆,不過說了六個字便已氣絕!

  副山主一招被殺,白駝山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驚。按照陣法,第一圈的七個七星陣本來是應該逐步推進,收緊圈子的,第一個七星陣已給孟華打亂,第二個七星陣是在包圍快活張,司馬鐵一死,他們慌不迭的立即退下,快活張之圍不攻自破。餘下的五個七星陣,三十五名白駝山弟子,也都在這一霎那間,不約而同的都是呆若木雞,停下了腳步。

  快活張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孟大俠,待我替你打發他們吧,不必有勞你的神劍了!

  笑聲中只見雙手連揚,登時金芒閃爍,煙霧迷漫。原來他剛才因為孟華與白駝山主尚在相持不下,他不敢亂髮有毒的暗器,此時已是無須有這顧忌。

  神仙丸、毒霧彈、定形針、透骨釘、……各種各式的白駝山獨門暗器在他手中發出,好像冰雹亂落。不錯,這些弟子身上都有解藥,但中了暗器,總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解毒,吸進毒霧而功力又稍弱的,更是立即就昏迷了。

  快活張口中雖含了解藥,也不敢在大霧中久留,白駝山弟子大約倒下過半的時候,他已是施展絕頂輕功衝了出去。

  孟華哈哈大笑道:「以其人道還治其人之身,妙極,妙極!」笑聲未已,他亦是追上了快活張。

  但前面還有阻攔。他們必須通過一條狹窄的山路才能到達後山,這座山峰上有二三十名白駝山弟子把守,他們亂箭射下來,石頭滾下來。弓箭石頭也還罷了,最厲害的是他們手中的噴火筒,毒火可以噴出十餘丈外,十兒條火龍交叉掃射,阻擋孟華上山。

  孟華人急智生,說道:「張大叔,你還有毒霧金針烈焰彈嗎?」

  快活張道:「還有兩枚。」孟華道:「好,給我!」接過兩枚毒彈。立即用彈指神通功夫彈出。

  小小一枚彈子本來是打不到這麼遠的,但經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發出,就好像是從槍筒裡射出來的子彈似的兩枚毒霧金針烈焰彈直射到山上,在那些人的頭頂上空爆炸。

  快活張夾道:「以火攻火,以毒攻毒,這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妙極,妙極!」說話之間,已有幾個人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噴火筒當然也不能噴火了。

  衝過這道防線,前面已是無人攔阻,但壓在孟華心上的石頭還是未能放下。

  耽擱了這許多時候,如今趕去,還來得及嗎?

  孟華心中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只怕弟弟業已遭了白駝山主的毒手。

  何況楊炎是被困在地道之中的,即使未遭毒手,以他的武功而論,也絕不能擺脫白駝山主的纏鬥,楊炎騰不出手來開門,孟華也無法進入地道。

  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快活張身上,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穿堂入室,有如探囊取物,重門深鎖都難不倒他。說不定他能夠探索出地道的秘密,憑他豐富的經驗,打得開封閉地道的機關、

  當然首先還是希望揚炎未遭毒手,這第二個希望方始不至成泡影。兩一個毫無把握的希望加起來,這個加數的和只能是「負數」,亦即是說,成功的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

  白駝山主宇文博早已進入地道,也早已和那膽大包天的少年交上手了。

  這少年並不是楊炎。

  他已經抓住了躲在地道的宇文雷。白駝山主踏入地道之時,他正在威脅宇文雷,要宇文雷帶他去救冷冰兒。

  白駝山主是曾經和楊炎交過手的,一見這個少年不是楊炎,他更加放心了。要知他在和孟華劇鬥之後,功力少說也減三分。他心裡在想:「倘若是楊炎的話,我恐怕還要多費許多氣力,只要不是楊炎,小一輩的人物,還有誰能堪我一擊?」他這樣的想法倒並非自負,像楊炎那般的少年,甚至即使比楊炎大上十歲八歲的少年,能夠有楊炎這般武功的,當今之世的確是寥寥無幾。

  那少年正在恐嚇宇文雷:「要死還是要活,要活的快給我帶路……」話猶未了,白駝山主已是旋風也似撲來,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白駝山主哈哈一笑道,說道:「我給你帶路,帶你入鬼門關!」

  大笑聲中,呼的一掌拍在宇文雷的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的上乘武學,打在宇文雷身上,受到他這股真力衝擊的卻是那個少年,不怕侄兒遭受內傷。

  他只道這一掌便能令那少年不死也受傷,那知結果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白駝山主的手掌剛剛碰著侄兒的背心,只覺一股強勁的力道,好似暗流洶湧,猛地撲來。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雷跌在地上,那少年「登、登、登」的接連退出六七步,白駝山主亦是立足不穩,禁不住在原地打了兩個盤旋,方能穩住身形。

  大出白駝山主意料之外,這少年也會隔物傳功,而且功力足以和他相抗!

  他們的隔物傳功是借宇文雷的身體作為媒介的,本來隔物傳功不會損壞隔在他們中間的物體,但人體到底不是一般的物體可比,物體受到震撼毫無知覺,人體受到震撼可就痛楚難當了。宇文雷雖不至於斃命,亦已奄奄一息!

  白駝山主是個識貨的人,受到對方這股真力的震撼,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似乎是天竺佛門的龍象功,中土得到龍象功真傳的據我所知只有段劍青一人,怎的這少年居然也會運用龍象功,而且似乎不在段劍青之下。」

  他大驚之下,立即喝道:「你是何人?和段劍青是否有同門關係?倘若你是受他所托,來此要人,大可與我好言相商,豈能擅闖山門!你知不知道,段劍青在我的面前,也是執晚輩之禮的!」那日段劍青被龍靈珠的暗器所傷,白駝山主在他受傷之後,搶走了冷冰兒,不理段劍青的死活,便即棄他而去。他只道段劍青記此仇恨,委託同門來和他搗亂。

  那少年退了六七步,心裡也暗暗吃驚:「我的第八重龍象功居然奈他不何,看來今日只有拚死一戰了!」他唰的拔出劍來,冷笑說道:「我早已知道你和段劍青這小賊是狼狽為奸了,用不著你自己招供,看劍!」少年劍招一出,白駝山主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了!

  幽暗的地道中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少年抖起幾朵劍花,頓然就像天上的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

  他用的竟然是冰川劍法!手上拿的雖然不是冰魄寒光劍,白駝山主也感到寒意森然。

  白駝山主忙於應付他的冰川劍法!已是顧不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侄兒了。

  他先出右掌,「火焰刀」劈將出去,熱風呼呼。那少年道:「好,好舒服!」劍招絲毫不緩,第二招,第三招……儼似冰河解凍,滾滾而來!

  白駝山主再發冰掌,狂陷卷地,寒意便濃。這少年忽地打了個寒噤,劍招方始暫緩。

  白駝山主心中想道:「原來這小子雖然懂得冰川劍法,卻尚未練成足以抵擋奇寒的純陽內功。如此看來,即使他有冰魄寒光劍,他也是不能使用的了。」當下立即催緊掌力,不便火焰刀,把真力都集中左掌,發揮寒掌的威力。

  不過那少年雖然給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還未露敗象。

  白駝山主心中煩躁,暗自思量:「不知怎的他懂得開啟這秘道的機關,他既然懂得開,那就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同黨跟著進來。我要勝他,恐怕也非得數百招不行,怎麼是好?」人急生智,「我的寒冰掌可以克他,何不引他到冰窟去,他沒能練成抵擋寒潮的本領,那就容易擒他了。」主意打定,白駝山主轉身就走。少年喝道:「往哪裡跑!」白駝山主冷笑道:「你也應有自知之明,你不是我的對手,我當然不是怕你而逃,我只是怕你見不到冷冰兒你死不甘心。你冒這樣大危險來此,我就送給你一個人情,讓你見上冷冰兒方始送你歸西吧!」

  少年哼了一聲,說道:「誰相信你的鬼話,你真有這樣好心帶引我去見冷冰兒?」

  白駝山主冷笑道:「你本來打不過我,我何必騙你?你沒有膽量,那就不必跟來!」

  少年喝道:「我怕你什麼,你逃上天我也要追!」他果然追來了。

  忽聽得一個少女聲音叫道:「世傑,你別上他的當。我被困在冰窟之中,你救不了我的。別多賠一條性命,你趕快走吧!」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楊炎表兄齊世傑。

  聲音從地底傳上來,鬱悶異常,但齊世傑當然還是聽得出冷冰兒的聲音的。

  齊世傑心中暗笑:「白駝山主用誘敵之計,我正好將計就計。不過冷姊姊是知道我的本領的,白駝山主誘我進入冰窟,她應該為我高興才對,為何攔阻我呢?哦,對了,她大概是怕對方武功太強,倘若我和他相差太遠,在冰窟裡我會死得更慘吧?其實,我雖然是比不上他,也還不至於相差太遠。只可惜我此刻還是不能明白的告訴冷妹妹。」他緊追不捨,跟著白駝山主踏進一個地底的山洞。說也奇怪,踏進山洞,眼睛反而明亮了。

  原來這個山洞乃是億萬年前一條冰川的河床,由於地殼變化,這條古冰川早已消失活力,成為「死冰川」了,正如死火山不會噴火一樣,死冰川是永遠不會解凍的,冰川變化為冰窟,有的是亙古不化的冰層。眼前的光亮,乃是冰壁的反光。

  一踏入冰窟,寒氣立即撲面捲來,奇寒刺骨,血液都似乎冷凝了。冰窟日夜兩次寒潮,這個時候正是第一次寒潮來到的時候。

  白駝山主喝道:「你要見冷冰兒,先得自廢武功!」

  齊世傑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言而無信,你有本領,你就來廢我的武功吧!」

  白駝山主哈哈大笑:「好小子,這是你自己說的,你死了可別怨我!」大笑聲中,寒冰掌力已是有如狂濤一般向齊世傑猛掃過去!

  又一次大出白駝山主意料之外,齊世傑並沒如他所料那樣冷僵,反而更顯精神了。冰川劍法使將出來,也比剛才更加有力!

  楊炎和龍靈珠騎了羅海所贈的駿馬,兼程趕路,來到了白駝山,他們怕坐騎抵受不了山頂的奇寒,到了半山,便即下馬步行。

  正在他們攀登山峰之際,忽見一個丐婦,低頭弓背,披頭散髮,衣裳污穢破爛,一人獨行。

  白駝山上竟有丐婦出現,已是一奇;這個丐婦又好像是躲避他們的神態,更加令他們起疑了。

  龍靈珠喝道:「你抬起頭來,我施捨食物與你,否則可有苦頭你吃!」

  那丐婦渾身直打哆嗦,抬起頭來,臉上滿是血污!

  龍靈珠「咦」了一聲,說道:「這個女人我好似在那裡見過似的。」

  楊炎定眼一瞧,陡地喝道:「姓穆的妖婦,你以為扮成這個樣子,我就認不出你麼?」

  這個丐婦是白駝山主的寵妾穆欣欣。穆欣欣一向是喜歡打扮得十分妖艷的,楊炎做夢也想不到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穆欣欣退後兩步,突然跪下,說道:「求你們高抬貴手吧,你看我已經給白駝山主治成這個樣子了!」

  楊炎大奇,問道:「你是給丈夫趕出來的嗎?為什麼?」

  穆欣欣淚流滿面,說道:「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暴君,我是他的女奴。他喜歡的時候把我當金絲雀,不喜歡的時候把我當腳底泥。我怎知……嗚,嗚……」說著說著又哭起來了,卻未說出被逐的原因。

  原來白駝山主恨她與人私通,對他背叛,故此派人將她捉了回去,廢了她的武功,毀了她的容貌,這才放她下山,讓她自生自滅。

  龍靈珠雖曾吃過她的虧,此時倒是不禁有點同情她了,當下便即將她扶了起來,說道,「那你今後打算怎樣?」

  穆欣欣拭去眼淚,幽幽說道:「我也不知還能夠活幾天,談得上什麼打算了唉,我自知對不起你們,你們要殺我我也死而無怨。但求你們給我一個痛快!」

  龍靈珠道:「我們不會殺你,只盼你能幫忙我們一件事情。」

  穆欣欣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來救冷冰兒的,你可知道她關在那裡?」

  穆欣欣道:「就,就只你們兩人?」

  楊炎知她害怕,把冰魄寒光劍一揚,說道,「我的哥哥也會來的。即使哥哥不來,我有這把劍也可以和他一拼了,這把劍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穆欣欣沉吟不語,似乎尚在患得患失之間。

  楊炎說道:「你若害怕,我也不勉強你。但請你告訴我她被囚處,讓我們自己去找。」

  穆欣欣恨火中燒,心裡想道,老賊害得我這洋慘,我拼了一死,也得報這個仇!」

  她的抬起頭來,毅然說道:「那個地方外人是無法進入的,我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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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18: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3)

  他練成了寒冰掌與火焰刀,本以為憑著這兩大奇功足以縱橫天下的,但如今經過天山一戰,這信心卻不能不動搖了。不僅僅是因為他敗給孟華的緣故,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發現了「剋星」,這個「剋星」並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可以克他那個奇功的「物事」,具體來說,就是冰魄寒光劍、冰魄神彈和冰川劍法,尤其是冰川劍法。

  孟華之所以能夠打敗他,固然是因為他曾有兩場惡鬥在前,那兩個對手——天山派的長老鐘展和天山派的掌門唐嘉源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但即使如此,假如當日孟華手中沒有冰魄寒光劍的話,他相信自己也未必就會輸給孟華。

  更令他顧忌的是冰川劍法,不錯,冷冰兒曾經用上了冰魄神彈和冰川劍法,也還是被他所擒,但先後兩次交手,冷冰兒給他的威脅卻已是令他大大震驚。冷冰兒的功力和他相差太遠而能令他感到威脅,自是冰川劍法之功了。還好,孟華不會冰川劍法,當日他還可以僥倖逃生;假如有個功力和孟華相等的人,會使冰川劍法,用的兵器又是冰魄寒光劍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因此,他把冷冰兒捉回來,目的就是要迫她獻出冰川劍法。然後設法再奪那把冰魄寒光劍,他已知道冰魄寒光劍目前是在楊炎手中。識得冰川劍法的奧妙之後,他自信憑著自己的武學道詣,當可補足自己那兩大奇功的缺點,最不濟也可知道如何防禦了。

  但冷冰兒卻似知道他的用心,她被囚一個多月了,仍是寧死也不肯把冰川劍法寫出來給他。

  冷冰兒還總算是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另一個令他恨得牙癢癢的女子如今尚未知下落。這個女子就是比冷冰兒更年輕的龍靈珠。

  對龍靈珠,他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不但是為了斬草除根,另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為了取得龍靈珠祖父的寶藏。

  龍靈珠祖父展南冥是四十年前縱橫東海的大盜,他的父親是展南冥部下!他十二歲那年,他的父親和展南冥在一次與官軍的交戰中,同時被官軍的炮火打傷,傷重而亡。他曾聽得父親說過,展南冥有一筆巨大的財富埋藏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島名雖然不知,這筆財富卻是令他念念不忘。他認定寶藏的秘密展南冥的後人必然知道,多半還會有一張藏寶的地圖。因此在十多年前,他一打聽到展南冥的兒子,「玉龍太子」展靈錕匿居在某一山村的消息,就跑去暗殺展靈錕。但結果偷襲雖然得手,他也受了重傷,展靈錕的妻子帶了女兒逃了。那張藏寶圖他搜不到,也認定了必然是給她們母女帶走了。母親死後,藏寶圖當然留給女兒。

  第二個原因則是為了恐懼。那次他雖然殺了展靈錕,但是偷襲成功的,展靈錕的武功遠勝於他,他自己心裡明白。他練火焰刀與寒冰掌就是為了對付展家武功的。但是否能夠勝過展家的武功,他可沒有把握。因此他要趁著龍靈珠目前的武功還最遠不及他之際,將她擒來,像對待冷冰兒一樣,迫她交出家傳的武功秘笈。若不肯交出,就將她殺掉。(在武功方面,他對龍靈珠的顧忌不如對冷冰兒的顧忌。因為他已經知道冰川劍法最他的剋星,而展家的武學是否能夠勝過他現今的武功,對他還是個謎。所以他把取得冰川劍法放在第一位,非到必要關頭,不會殺掉冷冰兒)。

  為了這兩個原因,他對龍靈珠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但目前他最害怕的還是孟華。想起孟華,他是又氣又恨,「要不是敗給孟華,這女娃兒已經落在我的手上了!」

  他知道他捉了冷冰兒,孟華遲早都會跑來找他算帳的。儘管他武功已經恢復,他可沒有把握再戰就必定能勝孟華。

  正在他繞室彷徨,忽有一個弟子進來呈遞拜帖,拜帖上的具名正是「孟華」二字!

  不錯,他是早有準備,準備孟華來找他,但還是想不到孟華會來得這樣快!他不由得勃然變色!

  這弟子囁囁嚅嚅說道:「是擋駕還是接見,請師父示下。」

  宇文博定了定神,接下拜帖,說道:「帶他進來!」立即按照即定計劃佈置。

  佈置剛剛停妥,孟華大踏步的進來了!

  奇怪的是,只見孟華笑吟吟的走進來,滿面春風,那裡像是前來尋仇的模樣?

  白駝山主按照原定的計劃部署,他自己端坐堂上,八名得力弟子,分列兩旁,肅立迎賓。這八名弟子都是擅於使用喂毒暗器的,倘若孟華一有異動,白駝山主只須使個眼色,八名弟子便將與他同時出手,那時喂毒的暗器從四面八方打未,孟華本領再高,也難逃避!這些喂毒暗器,卻是要有白駝山主的獨門解藥才能救治的。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老朋友了,何須這樣客氣。」他一面和白鴕山主打招呼,一面對迎賓的弟子點首為禮。突然拍向左手第一名弟子的肩頭,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大家隨便點好,別這樣拘禮!」這八名弟子本來都是心懷戒慎,恐防孟華突然發難的。但孟華出手實在太快,不但身受者無法閃避、另外那七名弟子直待孟華拍中了那名弟子的肩頭,也還不是立時發覺。

  那七名弟子正要射出暗器,但未得師父暗示,不約而同都抬頭看師父面色,暗器捏在手心,已是「如箭在弦」,就在這緊張的剎那間,只見那名被孟華拍著肩頭的弟子已是面露笑容,側身拱手,口裡也在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白駝山主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以孟華的身份,只能和我交手。我未出手,他是絕無向我的弟子偷襲之理。」當下笑道:「孟大俠,你才是太過客氣呢。你是貴賓,小徒自當以禮相待。」

  原來孟華拍那名弟子的肩頭,絲毫沒有使上內力。那名弟子只是嚇了一跳,立即就知道孟華並無惡意了。江湖人物,大都豪放,拍拍肩頭,那也是表示親熱的一種方式。事情雖然出乎白駝山主意料之外——孟華並不是屬於「江湖好漢」一類人物,他的性格,據白駝山主所知,亦非放蕩不羈的。但白駝山主見這名弟子平安無事,他也只道這是孟華尊重主人的一種表示,他自覺有了面子,也就不能不對孟華表示一點客氣了。

  孟華哈哈笑道:「禮尚往來,請容我也向令高足表示一點謝意。」一面說,一面和其他七名弟子或拉拉手,或拍拍肩頭,不住笑道:「武林規矩,一向講究各交各的,我和你們的師父是朋友,和你們也是朋友!」這七名弟子雖然心裡把孟華當作敵人,但亦感覺得到孟華認為「朋友」,實在一件光榮的事,也就爭先恐後與他拉手了。

  宇文博本來是大馬金刀坐在堂上的,但見孟華對他的弟子都這樣有禮,心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自覺面上有了光彩,因此也就不能不改變態度,前倔而後恭了。

  他不待孟華走近,便即離座相迎,長揖為禮。

  他不敢和孟華握手行禮,那是因為他對孟華尚存顧忌之故。要知他的身份與弟子輩不同,孟華不會暗算他的弟子,但卻很有可能以握手行禮為名與他較量內功。他沒有取勝的把握,只怕一被纏上,就不得脫身。雙方作揖,雖然也可使用劈空掌力,但最少不至被對方纏上。當前的情況是孟華「深入虎穴」,而白駝山主則是早有佈置的。一來白駝山主自問在內功造詣上未必比得上孟華,二來他早有佈置,也無須先行發難。因此他當然不會先發劈空掌力,只是像拉緊了的弓弦一樣,全神戒備,蓄力不發。若然孟華先發劈空掌力攻他,他採取守勢,比較容易對付。了

  兩人相對一揖,雙方都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宇文博想道:「莫非他真的是想來與我講和,倒是我多疑了。」原來孟華那一揖真的只是尋常行禮的作揖,絲毫也不帶掌風。

  孟華則在心裡暗笑:「好在他給我唬住,不敢使用劈空掌力,否則只怕我的馬腳就要露出來了。」

  「請問盂大俠是因何事屈駕前來敝山?」宇文博惴惴不安的問道。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不打不成相識,乞嗤,乞嗤,我是特地前來拜候的,乞嗤,乞嗤……」他說了兩句話,接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宇文博怔了一怔,看了看孟華,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便開口。

  孟華則好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不知我是否不適應貴山的氣候,上山後忽然患了傷風。」

  宇文博道:「孟大俠內功深厚,想來不至於是因氣候不適而患傷風。」

  孟華說道:「對啦,我正想向你請教一樁事情,乞嗤,乞嗤,對不住,我已經極力忍住了,噴嚏還是打了出來。」他說罷,深深吸了口氣,裝作運功強忍的模樣。

  宇文博道:「你是否在白駝山上見到在別處未見過的什麼奇花異草?」

  孟華說道:「對了,對了。我看見一種花瓣金色,莖有芒刺的花,十分可愛。那知我尚未摘下,只是沾上花粉,就覺鼻孔奇癢,忍不住要打噴嚏。」

  宇文博道:「這花名叫金芒花,它的花粉有一樣奇特之處,有些人沾上了鼻子會堵塞不通,忍不住要常打噴嚏。但有些人沾上了又完全沒事。」

  孟華苦笑道,「如此說來,這妖異奇花倒是看上我了。」

  宇文博心道:「怪不得他的口音好像與前有點不同,鼻音特重,原來是這個緣故。」笑道:「這種花粉其實對人體也並無大礙的,不過是不舒服罷了。我倒有對這花粉的解藥,要是孟大俠信得我……」

  孟華說道,「我是專程來和你交朋友的,要是信不過你,豈敢獨自來此拜山。就請山主賜予解藥,解我疾苦吧。」

  宇文博取出一個小小的筒子,說道:「你只須擠出一點藥膏,送進鼻孔,噴嚏立止。但鼻子還不能完全暢通,要每日用三次藥,兩天之後,方可根治。」

  孟華說聲「多謝」,在他手中接過藥筒,當面擠出一點藥膏,塞入鼻孔,說道:「果然舒服多了。」聲音仍比常人較為重濁,但這是應有的現象,白駝山主根本就沒想到,藥膏一到孟華之手已經給他以極快極巧的手法掉換。

  白鴕山主暗暗得意:「終於你著了我的道兒。」原來這藥膏不單是解金花芒病毒的解藥,他在藥膏中又滲了另一種毒藥,這種毒藥不會立即發作,但只要他灑出另一種藥粉,孟華一聞到這種藥粉的氣味,這種毒藥就會發生作用,令他中毒昏迷。這是白駝山主一種獨門的使毒功夫,名叫連鎖性藥物反應。假如孟華真的與他修好,他不用第二種藥物,第一種藥物也就不會發生作用。

  孟華也在心裡暗暗得意:「好在我知道有一種金芒花,騙得他相信。否則我模仿孟華的口音,恐怕還是不免要露出一點破綻的。」

  兩人互鬥心機,坐下之後,白駝山主再次問孟華來意。

  孟華笑道:「我早已說過,我和山主乃是不打不成相識。特來拜候的。」白駝山主亦連稱「不敢」,他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孟華閒聊,孟華稱讚白駝山的風景,稱讚他的武功,就是不說「正經事」。

  宇文博忍耐不住,第三次問道:「孟大俠,你是真的為了和我結交朋友而來?」

  孟華裝作怔了一征,然後肅容說道:「我當然是有此心,但交不交得成朋友,那可就得看山主你了!」

  字文傅道:「孟大俠肯折節下交,我是深感榮寵,掉句書袋:是所願也,不敢請耳。就只怕孟大俠不是真心!」

  孟華說道:「哦,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宇文博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和貴派多少有點過節。我想孟大俠此來,恐怕不只是為了和我談風花雪月而來的吧?」

  孟華笑道:「原來你是懷疑我未說真話?」

  宇文博說道:「不錯,要是你不肯說真話,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孟華說道:「我稱讚貴山風景幽美,稱讚山主武功了得,這都不是假話啊!不過,我當然不只是要來和你談論風景、武功,順便也有兩件事情,想與山主商榷商榷。」

  宇文博心道:「來了,來了。」便即亢聲說道:「要是這兩件事情,咱們意見不合,那麼孟大俠想必就不會把我當作朋友了?」

  孟華說道:「那也要看咱們到底是多大距離。」心想,「我雖然是在騙他,但這句倒也適合孟華身份。」

  宇文博道:「好,那麼請說吧,是那兩件事情?」

  孟華說道:「第一件事是神仙丸事情。神仙丸毒害甚大,希望山主不要再煉製神仙丸來害人了。」

  宇文博道:「盂大俠,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神仙丸也可以用來作藥,治病救人的。」

  孟華說道:「山主剛才說得好,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神仙丸沒病的人吃了也會上癮,一上了癮就會變成廢人。害處比好處是大得太多吧?」

  字文傅心想:「這件事情我可以讓步,反正只是口頭讓步。」便道:「好,那我答應孟大俠,此後我製煉的神仙丸只能用來治病,不再讓門下弟子會它出售圖利就是,第二件又是什麼?」

  孟華說道:「我聽到一個消息,我們天山派門下的一個女弟子冷冰兒是被山主所擒,不知否屬實?若然屬實,請山主高抬貴手,讓我帶她回去。」他故意說成只是「風聞」,那是有心讓白駝山主狡賴的,因為他明知白駝山主不可能輕易放回冷冰兒,此際他的主要目的是在拖延時間!

  宇文博卻怎知他有這心思,心想:「好,你來講和,便得答應我的條件。」眼珠一轉,已是打好主意。

  出乎孟華意料之外,宇文博並不「狡賴」,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你的消息可真靈通,一點不錯,貴派的冷冰兒是在我的手上,你要我放她不難,不過……」

  孟華道:「不過怎樣?」

  宇文博道:「你只須叫冷冰兒把冰川劍法抄一份給我,我就放她!」

  孟華故作詫異,說道:「為什麼你要她的冰川劍法?」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吧?」

  孟華攤開雙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宇文博冷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但總而言之,這是我的交換條件,我也用不著向你解釋了。」

  孟華正想假裝「討價還價」,與他胡扯一通,就在此時,宇文博的一個部下,忽地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嘶啞著聲音叫道:「不,不好,有……有人劫囚,少山主已受傷了!」

  這人口中的「少山主」即是白駝山主的侄兒宇文雷。宇文雷的武功在白駝山是第三把好手,奉命看守冷冰兒的。

  宇文博聞言大驚,這剎那間已是無暇顧及外人在座,連忙喝問:「那人是誰?」

  那部下喘口氣,說道:「聽說那人正是孟華!」他是在後山協助宇文雷看守冷冰兒的,尚未知道孟華已來「拜山」的事,如今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個來「拜山」的孟華。

  字義搏登時恍然大悟,喝道:「好呀,你原來是冒牌貨!」

  「孟華」也在同時哈哈大笑道:「對不住,真的來了,那我可要失陪啦。」

  宇文博一聲大喝,呼的一掌就打過去,喝道:「快,快放暗器!」

  那知假孟華的輕功比真孟華更高明,一飄一閃已是避過了宇文博的劈空掌,那八名弟子竟然截他不住。

  八名弟子同時伸手去掏暗器,也同時呆若木雞!原來他們身上所藏的諸般暗器都不見了!

  假孟華哈哈大笑,「還給你們!」雙手一揚,暗器猶如雨落。宇文博吐以劈空掌力掃蕩暗器,饒是如此,也還是有兩名弟子受了傷!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你,原來就是騙了我那份紙片的快活張!」

  一點不錯,這個假孟華正是快活張,他是和孟華一起來到白駝山,然後分頭辦事的。

  宇文博曾經給快活張冒充武毅從他的手上騙取了石清泉那份認罪書,如今這個假孟華假得如此逼真,自是一想就想得到他是誰。他一再被決活張愚弄,當真是暴怒如雷!

  決活張哈哈笑道:「那份認罪書你也是搶來的,你搶我騙,彼此,彼此,嘿,嘿,你現在知道老子是誰,已是太遲了!我勸你還是趕快為自己準備一份認罪書吧!」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以為你逃得快我就難奈你何嗎?哼,給我躺下!」

  他身上的暗器也已給快活張剛才在接他那筒解藥之際,施展妙手空空絕技偷了去,但那可以引起「連鎖反應」的藥散是用一張很薄的錫箔包裹,藏在他的指甲縫中的,快活張就不知道這個秘密了。他飛步道來,距離七八文外,施展彈指神通功夫彈出。

  快活張已經躍下石階,迎面又來了宇文博的兩個弟子,他們一見快活張,不覺都是一呆,同聲叫道:「見鬼啦,怎的又有一個孟華?」

  這兩個人正是曾經跟隨師父前往天山鬧事的司空照與慕容垂。那日他們傷在孟華劍下,要不是後來得到師父不惜用珍貴的藥物替他們駁骨續筋,武功幾乎全部喪失。如今也不過才恢復兩三成,見了「孟華」當真是如驚弓之鳥,明知是假,也嚇得雙腿都不聽使喚了。

  快活張取出那筒藥膏,以閃電股的手法在他們的鼻孔一塞,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波」的一聲,那枚用錫箔包裹成的丸形物事已是他的面前炸開,藥粉登時化作一片薄霧迷漫。

  司空照與墓容垂被藥物引起了連鎖反應,不約而同的悶哼一聲,登時暈倒地上!

  快活張哈哈大笑:「你的手段果然厲害,一聲喝令,立即就有人躺下。只可惜你的手段只能對付自己人。」大笑聲中,把白鴕山主遠遠甩在後面。

  鐘聲大鳴,白駝山主的門人與部屬合群而出。

  忽見孟華在一隊人群之中飛跑,人群四散流竄,有的在飛跑之際就倒在地上。原來他們本是要追捕孟華的,但一碰孟華,就給孟華以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摔得人仰馬翻,變成不是他們追逐孟畢,而是孟華追逐他們了。其實孟華也沒工夫理會他們。只因他要趕來與快活張會合,無暇繞道避開追兵,只能在人群之中穿過。

  快活張碰上了孟華,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冷冰兒呢?」

  他只道孟華已經把冷冰兒救了出來,冷冰兒已經先行下山去了。若然如此,他們就不必戀戰。

  那知孟華也在向他發問:「宇文博這魔頭呢?只有抓著這個魔頭,咱們才能救冷冰兒?」

  原來他雖然傷了看守冷冰兒的宇文雷,卻尚未知道冷冰兒被囚何處。

  他本是想抓著宇文雷逼出他的口供的,但宇文雷武功不弱,見面一招,他只能夠令宇文雷受傷,未能把宇文雷活捉,宇文雷立即爆開一枚「烈焰金針毒霧彈」,烈焰、金針、毒霧雖然都傷不了孟華,但宇文雷卻藉著煙霧的掩護遁逃了。

  他抓著另外一個看守,這人知冷冰兒被囚在山腹中的地穴,但地穴是有機關的,如何才能踏入山腹,開啟地牢,只有宇文博與字文雷方知。

  孟華無昭與快活張細說,只催快活張趕快帶領他回去去找宇文博。

  快活張也還未來得及說話,只所得宇文博暴怒如雷的吼聲,已是震得他們的耳鼓嗡嗡作響。

  孟華喝道,「宇文博,你親口說過的忘記了麼?」宇文博那日與孟華在天山比武,是曾經親口說過倘若輸給孟華就任由孟華處置的。

  宇文博最怕在一眾弟子面前給孟華說出這件醜事,登時滿面通紅,大怒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且看今日你處置我還是我處置你?」大喝聲中,飛身撲上,雙掌齊發。

  孟華有心一試自己的功力,也是雙掌齊出,硬接散招。四掌相交,聲如響雷。孟華倒退三步,宇文博身影一晃。

  表面看來,是宇文博稍稍佔了一點上風,但要知宇文博左手是「寒冰掌」,右手是「火焰刀」,這兩大奇功一發,登時就能使對方受到寒熱交侵之苦,而孟華只是憑著精純的內功就能夠把這兩大奇功化解,若然只比功力,他縱然不在白駝山主之上,也絕不會在白駝山主之下。試了這招,白駝山主固然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如此看來,那日我即使沒有先打兩場,只怕也是勝他不得。」孟華亦是暗暗叫苦,心裡想道:「今日我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要想擒他,只怕非鬥到一千招開外不得!」

  心念未已,白駝山主已是又撲上來。孟華拔劍出鞘,一個盤旋,左右並發。左一招「龍門鼓浪」,右一招「大漠飛砂」,織成一片光網,擋住了白駝山主的「火焰刀」,劍勢綿綿不絕,顯然尚有餘力反擊,白駝山主雖然不是劍術高手,卻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孟華劍勢,就知他是在伺機刺穴。但卻苦於不知他要刺那一處穴道。自己的身形已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之下,若然稍有疏失,任何一處穴道,都有被他刺中的可能。

  白駝山主即恐防有失,趕忙雙掌齊發,以渾厚的掌力,化作一面無形的盾牌。忽聽得「哎喲、哎喲」兩聲尖叫。原來是兩名和他們距離較近的弟子,也不知是給白駝山主的掌力所震,還是被孟華的無形劍氣所傷,就在這一剎那間,不約而同的負傷倒地,幸而還不是傷得太重,趕忙在地上打滾,滾出六七丈外,方始脫離有可能受到波及的範圍。

  孟華疾攻數招,搶回先手。陡地劍法一變,劍尖上好像懸了沉重的鉛塊一般,緩緩的在畫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斜圈圈、正圈圈。圈裡套圈,每一個圈圈都是罩著白駝山主的身形,白駝山主的面色也越發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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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17: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2)

  孟元超把楊炎撞開,用的是一股巧勁,楊炎斜躍數步,雖然也覺胸中氣血翻湧,但那是受了衛托平劈空掌力的震動所致,並沒受傷。他腳步一穩,立即退而復上,第四次使出「胡茄十八拍」的絕招!

  說時遲,那時快,孟元超的寶刀亦已再度出鞘,向衛托平劈下。

  衛托平背腹受敵,本來就難抵敵,他正在撲向楊炎,意欲與楊炎同歸於盡,龍靈珠的銀絲軟鞭亦已捲上他的右腿。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孟元超快刀如電,已是將他劈為兩截,楊炎的「胡茄十八拍」中途轉向,恰好迎上了丁兆庸的親兵副隊長於萬山,在他的身上刺了十八個窟窿。

  狂風暴雨來得快去得快,躲在烏雲裡的半輪明月又露出來了。

  楊牧一鬆手。身形似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楊炎抓住了身向前傾的丁兆庸,孟元超把楊牧扶穩,只見他已是氣喘吁吁,面無人色。

  孟元超道:「你歇會兒吧。」正待施救,楊牧苦笑道:「元超,不用費心了。我、我對你不起,但願你把炎兒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我就放心了!」

  楊炎大吃一驚,將丁兆庸推開,由孟元超的手下將他看管,急忙回過頭來,叫道:「爹爹你、你不能……」

  一個「死」字尚未吐出,楊牧已是死了。他是在說出「放心」兩個字之後,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的。用不著孟元超答覆,他也知道孟元超一定會這樣做的,是以他的確是放心而去,臉上留下笑容。

  楊炎抱起父親的屍體,屍體開始僵冷,他的心中也才開始感到親情的溫暖。他欲哭無淚,只是喃喃說道:「爹爹,爹爹,可惜你來遲了。」

  大家都懂得「來遲了」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半晌孟元超說道:「也還不算太遲,他如今已經是活在你的心中了!聽了孟元超這一句話,楊炎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孟元超緩緩說道:「炎兒,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們需要你幫忙突圍。你的爹爹交給我吧。」從楊炎手中接過楊牧的屍體,立即吩咐親兵就地掩埋,安上標記,說道:「炎兒,待打勝了這一仗,咱們再來替你的爹爹遷葬。如今你必須重振精神,跟我殺敵。」楊炎抹乾眼淚,說道:「爹爹說得是,孩兒遵命!」這是他第一次叫孟元超做「爹爹」,從孟元超那裡感受到的父愛,減輕了他的悲痛,心裡想道:「我已經比別人幸福得多了,死了一個爹爹,還有一個爹爹。眼淚剛剛抹乾,不覺又流出來了。

  孟元超把丁兆庸抓了起來,說道:「丁大帥,讓我們這些『草寇』伺候你去督戰吧!」丁兆庸折斷一根肋骨,忍著疼痛,破口大罵:「我身為大帥,寧死不辱!孟元超,你殺了我吧,我絕不能任你擺佈!」

  孟元超哈哈大笑,說道,「丁大帥,事到如今,恐怕不能由你作主了!」點了丁兆庸的穴道,說道:「咱們正用得著這個大帥,就讓他繼續做大帥吧。對大帥應該優待一些,把我的坐騎給他坐。」

  盂元超點穴功夫甚為奇巧,丁兆庸著了他的重手法點穴,全身肌肉僵硬,放在馬上,腰板挺得筆直,若然不是來到他的身前,很難看出異狀。

  龍靈珠笑道:「他這副模樣,倒是很像個神氣威嚴的大將軍,就只怕他坐不穩雕鞍。孟元超道「我自有辦法擺佈他。」取出一卷鋼絲,把丁兆庸縛在馬上。鋼絲和普通的縫衣棉線一般粗細,燈火下肉眼都幾乎看不出來,這卷鋼絲拉開來有七八丈長,孟元超拿著鋼絲的另一頭,笑道:「如今這位大帥已是變成了我手中的傀儡,不怕他不任由我的擺佈了。」

  當下孟元超這隊人馬,扮作丁兆庸的親兵,俞呼後擁,奔向戰場。孟元超換了一匹坐騎,與他並轡驅馳。他原來那匹坐騎是經他親自訓練出來的戰馬,他在旁邊,一樣可以指揮如意。

  戰場已經向山上推移,萬馬德軍,正在展開混戰。

  大部份清兵都已投入戰楊,但按照丁兆庸的部署,還有三個最精銳的騎兵營是留下來保護他的。這三個營只有在兩種情況之下,方准開動,一是在敵人已經殺到來的時候;一是有主帥親臨發出號令,才能出戰。

  戰場雖然已經擴展到了山上,但還未殺到帥帳的附近。亦即是說第一種情況還未出現。

  孟元超在高處望下去,新的情況又出現了。只見附近山頭,烽煙四起,對著魯特安旗城門那一面,火把婉蜒,人馬如潮。

  看這情形,孟元超立即可以作出判斷。回疆的十八個部落,雖然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出去,但確信已是有援兵四面來到。

  但援兵來到,堅守魯特安旗的羅海部隊,亦已開城殺出來了。

  戰鬥越來越激烈,援兵亦已投入戰楊了。火光中可以看見刀槍如雪,戰烏奔馳,黎明前的山谷也彷彿給慘烈的喊殺聲撼動了,當真是地動山搖。

  孟元超知道,清兵有五萬之多,援兵加上羅海原來的部隊再加上柴達木來的義軍,數量上恐怕還是比不上清兵的。而且各個部落的回人兵士,未經兵法部勒,只憑氣血之勇,嚴格說來,乃是烏合之眾,戰鬥力恐怕也未必比得久經訓練的清軍。

  孟元超當機立斷,押著丁兆庸在留守最後一道防線的三個大營的營門馳過,大聲喝道:「大帥有令,三大營速向後山撤退!留守部隊,改作前頭部隊,天明之前!必須離開成場三十里地,不得有誤!」他用深厚的內功傳令,三營清兵,聽得清清楚楚。

  士兵誰想真個賣命?一聽此令,都是喜出望外,當然是立即執行了,其中雖然有幾個比較細心的長官有點懷疑,疑點之一,這個傳令的「中軍」他們從未見過,疑點之二,丁兆庸沒傳他們進見,按常理說,他們是統兵的將領,縱然是在緊急關頭,丁兆庸也該接見他們,吩咐幾句;三來丁兆庸叫他們撤退,他自己反而率領親兵奔趕戰場。

  但疑點雖多,他們親眼看見丁兆庸騎在馬上,也絕計不敢疑心命令是假。他們只能如此想道:丁兆庸是主帥身份,為了要表示他是盡忠朝廷,他必須親臨陣地,指揮余部突圍。如此一想,他們倒是不能不佩服丁兆庸了。而且,可以避開慘烈的戰鬥,兵和官都是人同此心的,又有誰願意「多事」去問主帥呢?

  孟元超這隊人馬踏入戰場,已是拂曉時分。

  戰場在擴展,戰鬥更激烈!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到處是一群一簇滾動的人潮。有捉對的廝殺,有小隊的混戰,有騎兵的衝鋒,有步兵的搏鬥,甚至還有赤手空拳的扭打……沒有保持完整的隊形,雙方亦沒有固定的陣地。

  在這樣情形底下,根本不可能像兩軍對陣那樣鳴金收兵,也不可能把官兵召集來傳達撤退的命令。殺聲震天,孟元超多好的內功,他的聲音亦已不能及遠。

  不過,騎在馬背上的丁兆庸還是很快就給發現了。有義軍方面的亂箭射未,也有尚未陷入包圍的清軍軍官,為了保護主帥,帶領他們的衛士跑來。孟元超一面撥打亂箭,一面向這些要來效忠主帥的軍官傳達撤退命令。可惜戰地太過廣闊,消息雖在迅速傳開,戰鬥還未能阻抑。

  忽地有一隊騎兵奔來,為首的少年軍官叫道:「爹爹,咱們並沒打敗仗,為何你要撤退?」這個少年軍官是丁兆庸的兒子丁顯武。他對撤退的命令半信半疑,特地來向父親問個明白的。

  他是丁兆庸的兒子,孟元超當然不能阻止他和父親面談,只要給他跑到丁兆庸面前,破綻立即就顯露,不過,孟元超亦早已有了主意。待他走近,孟元超陡地一聲大喝,楊炎立即把他活捉過來。

  丁顯武這隊清兵大驚失色,還未弄清楚是什麼事情,已是給孟元超人馬沖得七零八落,人人只顧逃命!天色已經大亮,這個「奇峰突起」的變化,兩邊的兵士,都有許多人看見了。

  從柴達木來的義軍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各個部落的援軍,看了「清兵」斬殺清兵這幕,雖然莫名其妙,但也知道孟元超這隊『韃子兵」不是他們的敵人了,亂箭登時停止向他們射來。

  但孟元超仍然是在和丁兆庸並轡驅馳,附近的清兵思疑不定,縱然想得到他們可能是被敵人挾侍,也不敢上前攔阻。

  不遠處有個山崗,山崗上有個平滑如鏡的大石台,石台上有三五十名清兵正在圍攻十多名義軍。

  孟元超殺散清兵,笑道:「咱們可以恢復本來面目啦!」一聲令下,手下幾百多人立即脫下清兵的號衣,恢復義軍裝束。

  他駐馬山頭,把丁兆庸高高舉起。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遍照大地。昨夜一楊大雨,今朝分外氣朗天青!

  孟元超站在高處,山下方圓數里之內的士兵都看得見。

  這件意外事情來得太過突兀,雙方的士兵不知不覺都停止了戰鬥,注視著事情的變化!

  孟元超把手中的人質作了個旋風急舞,大聲喝道:「這個人是清兵的主帥丁兆庸!如今他已是被我們活捉了!」

  「清軍兄弟,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們不殺俘虜!不願意投降的,也可以立即回家,我以義軍統帥的身份,保證絕不傷害你們!」

  俗語說蛇無頭而不行,何況絕大部份的官兵都是不願意替皇帝賣命的。一看,主帥果然已是被敵方所擒,誰人還肯應戰?孟元超語音剛落,地上的兵器已是堆積如山,一部份清兵投降,不肯投降的,也都立即離開戰場。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好像插上翅膀,迅即傳遍整個戰場,不到半個時辰,戰事全部結束!

  回疆各個部落的總「格老」(酋長)和他的親兵隊長沙遼迎上前來,向孟元超致謝。

  「孟大俠,多虧你抓著了敵人的主帥,否則這一仗勝敗實是難料!」羅海說道。

  孟元超微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是他的爹爹活擒丁兆庸的。」他指著楊炎說。

  羅海已知道楊炎的父親就是清廷大內衛士楊牧,聞言不覺一愕。

  孟元超繼續說道:「他的爹爹也是我的舊日一位朋友,我們分手十多年剛才方始重逢,只可惜他為我們建此大功,卻是不能和找一起喝一杯慶功酒了。」

  羅海不便問其中原由,說道:「這位楊大俠是我們的大恩人,戰事結束,我們必定替他建築新墳,在他的墳前澆下慶功酒!楊少俠,請你節哀。並請你代表令尊受我一拜!」」

  楊炎心情激動,與他相對一拜,說道:「不敢當。我爹爹得你認他為友,相信他亦可以死而無憾了。」

  羅海留下部份士兵清理戰場,便即和孟元超這一行人回魯特安旗的城中。

  途中沙遼方始有空與龍靈珠說話,原來昨日龍靈珠來到之時,是沙遼把楊炎夜探敵營的消息告訴她的。

  楊炎也是此時方始有空向龍靈珠發問:「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龍靈珠未曾回答,沙遼卻已哈哈一笑說道:「楊少俠,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塗?她當然是為了你的緣故,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趕來這裡的啊!」

  龍靈珠面上一紅,小嘴兒一撅,說道:「我才不是為了他呢。」

  沙遼哈哈笑道:「還說不是為了他,你一來到,就問他來了沒有。你一聽說他已經私自離城,夜探清營,你席未暇暖,立即也跟著走了。我攔阻你都攔阻不住,還說不是為他?」

  楊炎則是半信半疑,心裡想道:「當日她在山上混亂之際,不辭而別,我只道她是恨我無情,不願再見了,怎的又會再找我?莫非她是為找尋冷姊姊而來?但冷妹妹失蹤是在她走了之後,除非她又上山,否則她焉能知道這個消息?」

  他不便在沙遼面前談及他們三人之間的私事,心中存著疑團,只能如此發問:「但你怎麼又知道我是來了這裡呢?」

  這次是龍靈珠親自答他了:「我下山之時,碰見你的哥哥。」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哦,你碰見我的哥哥嗎,怎的我不知道。」

  龍錄珠道:「因為那個時候,你早已與哥哥分手,獨自下山了。」

  楊炎還是覺得奇怪,說道:「你是在我之前離山的,哥哥不過送我一程,就回山了。怎的你又會碰上他?難道當時你尚未離開天山?」

  龍靈珠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問得太多了,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不如待喝過慶功酒之後,我再和你說吧。」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回到城中了。

  當晚羅海大排筵席,全軍上下都在興高采烈的喝慶功酒。楊炎當然也很高興,但他記掛著與龍靈珠的約會,恐防喝醉,卻是不敢開懷暢飲。筵席未散,他就悄悄的把龍靈珠拉走。眾人正在鬧酒,且又把他們當作一對小情人看待,雖然發現他們中途退席,也沒人攔阻。

  走到外面,楊炎一看四下無人,問道:「靈珠,你好像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是嗎?」

  龍靈珠道:「不錯,我先問你,你惦不惦記你的冷姊姊?」

  楊炎說道:「哦,原來你已經知道冷妹妹失蹤的事了。我正是來找尋她的。她並沒來過此地。至如今,我還未知她身在何處?」

  龍靈珠道:「那你打算怎樣?」

  楊炎說道:「當然是繼續找尋她了,啊,不,我應該先送你回去。」

  龍靈珠道:「送我回去?回那裡去?」

  楊炎方始發覺自己這句話有「語病」,笑道:「我的意思是送你回到爺爺那兒,他住在大吉嶺的靈鷲峰上,那個地方,你雖然從來沒有去過,但他是你的爺爺,你去和他作伴,也等於是回家一樣。」

  龍靈珠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

  楊炎說道:「你還在恨他嗎?他當年雖然做錯了事,對不起你的爹娘。但他也為這件事情悔恨了大半生,受苦也受夠了。如今他已是個孤苦無依的老人。你還不能諒解他嗎?你已經答應過我回去安慰他的晚年的。」

  龍靈珠道:「我並沒悔約,我是要回去陪伴他的,但現在還不是回去的時候。」

  楊炎說道:「你是想幫我找尋冷姊姊嗎?但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得著她,爺爺又這樣老了,恐怕也不能再活幾年了。因此不如我先送你回去,你留下來陪伴爺爺,我去找冷姊姊。」

  龍靈珠道:「我想先去一個地方,最多是一個月工夫,用不了幾年的。」

  楊炎道:「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白駝山!」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你要單獨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這可使不得!白駝山主不過五十左右年紀,不會這樣快死的,不如再等幾年。」

  龍靈珠道:「我並不是僅僅為了自己報仇,也絕不能再等幾年!」

  楊炎道:「不是為了報仇,那你去白駝山做什麼?」

  龍靈珠尚未回答,忽地有兩個人向他們走來,是桑達兒和羅曼娜這對夫妻。

  桑達兒道:「楊小俠,我還沒有和你喝酒呢。難得今天打了勝仗,我要借慶功酒敬你一杯,謝你上次救命之思。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們小倆口躲在這兒。」

  楊炎道:「些許小事怎值得一提。你拿酒來,我和你乾一杯。但只是為了慶功,可不許再提一個『謝』字。」

  桑達兒夫婦和他們乾了一杯,羅曼娜頭道:「其實我們並不是只為了要和你喝一杯酒來的,你們中途退席,我早已看見了。這個時候,來找你們,我知道你們心裡一定要罵我不識相的。」

  楊炎心頭一動,說道:「羅姊姊,你別拿我取笑了,你們肯來和我喝酒,我歡迎都來不及呢。但聽你這樣說,想必是還有別的事情?」

  羅曼娜道:「齊世傑是你的表哥,對吧?我記得你一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向我打聽兩人,其中之一就是齊世傑。」

  楊炎連忙問道:「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羅曼娜道:「不錯,我剛剛聽到一個關於他的消息。剛才席間手下人說起,可惜今晚的慶功酒齊世傑不能參加,他是曾經幫過我們許多忙的。我告訴他們,齊世傑是去天山。但神鷹族的格老跟著便告訴我,他在天山南路上碰上齊世傑,齊世傑不打算去天山了。」

  楊炎道:「可知道他是去那裡嗎?」

  羅曼娜道:「他告訴神鷹族的格老,是要去什麼白駝山,白駝山好像是在藏邊的。

  楊炎吃了一驚,道:「他,他也去白駝山?」

  羅曼娜道:「有什麼不對嗎?」

  楊炎道:「沒什麼,不過我想知道他因何要去白駝山?」

  羅曼娜道:「他走得很匆忙,沒有和神鷹族的格老詳言。」

  楊炎起了疑心,兀自心神不定。羅曼娜道:「對啦,他還有幾句話是說給你聽的。」

  楊炎道:「他怎樣說?」

  羅曼娜道:「他說他知道龍姑娘要來魯特安旗,是以托神鷹族的格老傳話,假如你也來了此地的話,叫你就在這裡等龍姑娘,不必為他擔心,你要做的事情,他可以替你做。就這麼幾句話,說完,他匆匆就走了。他想不到龍姑娘來得比神鷹族的格老還快,口信還未捎到,你們已經會面了。」

  楊炎心情混亂之極,呆呆出神。

  羅曼娜道:「我不打擾你們了,桑達兒,咱們回去和大家喝酒吧。」她轉過身子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繫在腰間的一串鎖匙搖得叮噹作響。

  楊炎懂得她的意思,一把鎖匙只配一把鎖,她是要他只能選擇一個終身伴侶,不能再有三心兩意了。

  羅曼娜一走,楊炎顫聲問道:「為,為什麼你們都要去白鴕山?」

  龍靈珠歎口氣道:「你還不明白嗎?因為冷姊妹正是在白鴕山上。」

  冷冰兒不會無緣無故上白駝山的,用不著畫蛇添足,楊炎從這句話中,已經知道冷冰兒是被白駝山主所擒了。

  儘管他早已猜到幾分,此時從龍靈珠的口中得到證實,還是不禁呆若木雞。

  龍靈珠把那日她目睹冷冰兒被擒的經過告訴楊炎之後,安慰他道:「你的哥哥已經去了,如今又有齊世傑趕去白駝山幫他的忙,相信總有辦法可以把冷姊姊救出來的。」

  楊炎稍稍寬心,抬頭一看天空,只見玉兔西沉,殘星明滅,估量已是四更時分。楊炎說道:「好,天一亮咱們就動身。」說到咱們二字,頓了一頓,似乎在想什麼,片刻,又說道:「不如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你先回去見你的爺爺好不好?」

  龍靈珠道:「這是什麼話,你別忘了白駝山主乃是害死我父親的仇人。」

  楊炎說道:「我知道。不過你的武功,你的武功……」

  龍靈珠道,「我知道我的武功和他相差太遠,但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我縱然幫不上你們的忙,也好盡我的力才能心安。」

  楊炎說道,「你聽我說,我不是阻攔你去報仇。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白駝山主武功實在太強,此次又是在他的老巢,哥哥和我再加上齊世傑,恐怕也未能夠一舉除他。我們此次是以救冷姊姊為主,至於報仇,留待你見了爺爺之後,練好你的家傳武功,那時我再從旁報仇,也還不遲。」龍靈珠望著楊炎,似笑非笑的說道:「何必要分兩次,你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去見冷姊妹吧?」

  楊炎給他說中心事,不覺臉上一紅,正想砌辭回答,龍靈珠已是接下說道:「你、你放心。我不會妒忌你和冷姊姊要好的。我們三人都是苦命人,但冷姊妹比我還更可憐;我和你一樣,都是希望她得到幸福的,她是你的冷姊妹,也是我的冷姊妹啊,我只盼你們永遠把我當作你們的妹妹,我就心願已足了。」說得極為誠懇,說罷,兩人的眼眶都有淚珠。

  楊炎熱淚盈眶,緊握著她的手道:「珠妹,你真好!」一個「好」字,包含了許多方面的意思,正因他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他也只能用一個「好」字,來表達他對龍靈珠的感激了。

  白駝山上,白駝山主宇文博正在繞室彷徨。

  他回到白駝山已經一個月有多了,武功早已恢復如初。但恢復不了的是他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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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1)

  楊牧揭開帳逢一角,看出去只見附近幾個營地的軍隊都已出動,列成陣形,火把通明。

  楊牧久列戎行,說道:「看此請形,十九是敵人夜襲!」楊炎聽得敵人二字,心中不滿,但想到父親本是清宮衛士,說慣了口頭用語,一時改不過來亦無可厚非。這一點不滿的心情迅即被喜出望外的心情替代,說道:「這可好了!一定是柴達木的義軍來了。」

  楊牧苦笑道:「好雖是好,但如今外面正在列隊備戰,火把通明,你們要闖出去可就更難了。」

  原來監軍營帳所在地,乃是清兵大營的中樞,附近幾營士兵,都是主帥丁兆庸最精銳的親兵。故此雖然碰上敵人偷營劫寨,隊伍卻還是整齊有序,並不慌亂的。

  話猶未了,只聽得蹄聲得得,聽得出已是有兩匹馬,向著監軍帳跑來了。

  楊牧經驗豐富,料想必是丁兆庸派來傳命令的人,他當機立斷,說道:「快把我縛起來,衛大人,對不住,請你和我合演一齣戲。」匆匆授計,楊炎、龍靈珠按計行事。

  他們二人都是清兵服飾,當下龍靈珠縛住楊牧,偽裝看守他的人。楊炎則冒充衛長青的跟隨,站在他的身旁。

  楊炎解開了衛長青的穴道,但用的卻是一種獨門手法,使得衛長青雖然可以行動如常,但功力卻是不能恢復。跟著把閔成龍塞進炕底。

  「你若敢亂說亂動,休怪我手下無情。我可以令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你的部屬前把你折磨夠了,才把你處死!」

  楊炎在衛長青耳邊說了這幾句話,不久那兩個人就進來了。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天山鎩羽而歸的那兩個大內衛士——賀鑄和陶煉。

  這兩個人在天山雖然見過楊炎,但此時楊炎已經改容易貌,且又換了清兵眼飾,他們怎認得出來。只不過稍為有點奇怪,何以衛長青的身邊不是閔成龍而已換人,但這一點懷疑,迅即亦告冰消,兩人俱是想道:「閔成龍是楊牧的徒弟,他縛了楊牧,自不能再用閔成龍了。」

  「衛大人你辦事真是迅速,原來早已把這奸細捉來了。」賀鑄說道。」

  衛長青道:「我正要親自把這奸細送去給丁大帥審問。」

  陶煉說道:「丁大人哪裡還有閒功夫審這奸細,他已經交待我們將這奸細暫時收押,你移交給我們就是。」

  衛長青道:「對啦,我還沒有請問兩位此來,有何公幹?」

  賀鑄說道:「一來是提取奸細;二來是向你稟報軍情。」

  衛長青道:「外面金鼓聲敲得這詳急,不知是有甚緊急軍情?」

  賀鑄說道:「那還用問,當然是有敵人夜襲了!」

  陶煉接下去說道:「黑夜中不知敵人多寡,但似乎是來得不少。如今已是在下面山谷展開混戰,而且已經殺向山上來了。」

  賀鑄跟著說道:「據前營負傷的將士回來報道,業己發現的敵人,有柴達木的賊人,還有回疆幾個部落的叛軍。柴達木匪首孟元超已經在賊人之中發現!」

  侍立在衛長青身邊的楊炎,雖然極力抑制自己,但心中的狂喜,還是禁不住稍稍在臉色上顯出來。

  陶煉說道:「丁大人如今正在帥營前面的平台調兵遣將,他說本來應該親自來知會監軍大人的。但逼於軍情緊急,如今只好請衛監軍屈駕前去與他共商對敵之策了。我們不多說啦,這就告辭!」

  說罷,賀陶二人就準備把楊牧帶走。

  衛長青忽道:「我這個隨從武功很好,押解要犯,恐防有失,你和他們一起去吧。」說話之間,暗暗使了一個眼色。楊炎站在旁邊,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

  賀陶二人本已對楊炎起了一點疑心,一聽此言,登時警覺,唰的就拔出劍來,去搶楊牧。兩人同聲喝道:「用不著,把奸細交給我就是!」

  他們話猶未了,只聽得楊炎已是哈哈一笑說道:「太遲啦!」一個飛身,擋住兩個大內高手,閃電出招!

  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兩名大內高手同時倒了下去。

  賀鑄的神情古怪,在倒下去的時候突然叫道:「胡茄十八拍!」聲音充滿驚駭,好像是碰上絕對難以置信的事情!

  原來楊炎用正是丹丘生那日用來刺傷這兩個人的這一招「胡笳十八拍」!

  他悟性極高,那日看了丹丘生和孟華先後使這一招,對其中奧秘早已是豁然貫通。論造詣雖然還比不上哥哥,卻已有了自創的劍法。

  賀鑄、陶煉本是大內侍衛中有數的劍術高手,若在平時,楊炎以一敵一,恐怕也難輕易言勝。但一來由於這兩個人曾傷在此招之下,驚弓之鳥,心中猶有餘悸;二來他們做夢也料想不到,除了丹丘生和孟華之外,居然還有人會使出此招,使得如此神妙,而且是出於一個「貌不驚人」的少年之手!待他們知道是楊炎之時,已經遲了!

  衛長青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歎口氣道:「楊炎,請你用這招胡笳十八拍殺了我吧。我死在這一招之下,還算值得。」

  楊炎沒功夫理會他,上去替父親解綁。

  楊牧怒道:「不要解!」楊炎怔了一怔,說道:「為什麼?」楊牧緩緩說道:「你叫衛長青押我去見丁兆庸!」

  楊炎急道:「爹,你就束手待斃?好歹也要衝出去!」楊牧說道:「解了縛就能夠衝出去嗎?我這辦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當然不是由衛長青一個人將我押解,你們仍然扮作他的隨從。炎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炎猛然一省,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懂得了!」心裡想道:「唯今之計,也只有這樣才能接近丁兆庸了。到時出其不意,把丁兆庸拿作人質,說不定還可死裡逃生!」其實他還沒有完全懂得楊牧的心思,原來楊牧自知命不久長,這是決意犧牲自己,以求能夠給兒子帶來一線生機!他作了這樣的決定,肉體雖然還有疼痛,心情卻是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暢。想道:「我盼了這許多年,今天才盼到他叫我一聲爹爹,我已是可以死而無憾了!」

  楊炎回過頭來,對衛長青冷笑道:「你想死得痛快,那有這樣便宜的事?」指頭在他身上一戳,衛長青登時感覺好像有千百根利針在刺他的關節要害,這痛苦勝過世上任何毒刑。更慘的是,他的功力已經消失,想要自斷經脈而亡亦不可能。他只能哀求:「你要我幹什麼,我依你就是,饒了我吧!」

  楊炎說道:「按照我的吩咐去見丁兆庸!哼,你若敢再弄花招,我有十八種酷刑讓你一一消受!」說罷,把賀陶二人屍體緩入炕底,便即令衛長青依計行事。

  殺聲震大,風雲變色。

  本來是星月交輝的夜空,突破烏雲掩蓋,而且刮起狂風。

  丁兆庸調兵遣將已畢,此時正在率領一隊親兵,巡視後防陣地,作第三道防線的部署。他皺了皺眉頭,說!」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看情形恐怕會有場大雨。」要知若是夜間「變天」,風雨之夜,那就更有利於敵人的夜襲了。

  親兵隊長成天德道:「大帥萬安,草寇劫寨,諒它也只是騷擾性質,縱能得逞一時,絕不能衝破咱們的三重防線,殺到這裡來的!」

  話猶未了,忽見前面一座山頭,火光沖天,廝殺的聲音由於距離較近,聽得份外驚心,殺聲中夾著此起彼落的傷兵慘叫。

  這座山頭距主帥帳不到三里路,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之內的要地了。

  丁兆庸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賊人怎的會來得這樣快!趕快派人去探軍情!」

  成天德執行命令,說道:「其他三面都沒事發生,看來只是小股草寇來偷襲黑虎崗吧。」黑虎崗是那座山頭的清兵營地。

  丁兆庸皺眉道:「黑虎崗地形險峻,對方縱是奇兵突襲,亦難衝破重重防線,那有突然就來到黑虎崗之理,除非他是插翼飛來!」他想不通其中道理,心頭更增憂懼。

  狂風已經刮了起來了,忽地聽得「蓬」的一聲,大營前面的旗桿忽被狂風吹倒,帥旗飄落。這是「不吉之兆」,丁兆庸心中越發不快,喝道:「黑虎崗為何尚未有人來報軍情,快馬再催!」

  武毅隨侍在側,他定睛一瞧,說道:「有幾個人來了!」丁兆庸回頭一望,問道:「在那裡?」武毅說道:「不是望虎崗來的,是在前方那面山坡。」丁兆庸這才看見山坡上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影。

  成天德「咦」了一聲道:「這幾個人似乎輕功不弱!」丁兆庸起了疑心,喝道:「問他們是誰?」要知倘若是從前方回來稟告軍情的士兵,按理應該是騎馬的。

  武毅內功造詣比成天德高明得多,當下便即由他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山下喝問。丁兆庸豎起耳朵來聽,說道:「聽不清楚,好像是衛監軍。你再喝問!」

  武毅又再喝問,方始清清楚楚聽得見對方回答!」是衛監軍來會大帥,大帥要提審的那個犯人,衛監軍亦已將他押解來了!」但說話的卻不是衛長青本人。

  原來衛長青因為功力已失,聲音不能及遠。這幾句話是楊炎代答的。

  本來監軍這樣高的身份,由隨從代他傳話,事情亦屬尋常。但破綻在於:楊炎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替他傳話,而是在對方再次喝問時才傳話的。

  楊炎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及這個小節,這就不能不引起武毅的思疑了。

  武毅暗自思疑:「衛長青的內功造詣絕不在我之下,他何以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

  楊炎這一行人又來得近了一些,他性子急,在跑上山時,是拉著衛長青的手跑的。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方始放開。但武毅已經瞧在眼內了。

  武毅又再想道:「軍情緊急,按常理說,衛長青是應該騎馬先趕來的。押解奸細,交給隨從慢一步押來也還不遲。他這隨從緊緊靠在地的身邊,輕功似乎比他還好,亦是可疑!」好在他不曾想到,是衛長青要靠楊炎拉著他跑,才能跑得這樣快的。

  丁兆庸正要下馬上前迎接,武毅在他耳邊說道:「大帥請別下馬,待我上去答話。」

  武毅和成天德二人剛剛跳下馬背,楊炎這一行人亦已來到了。

  丁兆庸勒住馬頭問道:「我剛剛差遣賀鑄和陶煉二人去你那兒提解犯人,你見到他沒有?」

  衛長青按照楊牧早已吩咐他的說話回道:「我因知道軍情緊急,叫他們上前方督戰去了。奸細我親自解來,免得浪費人力。」

  丁兆庸道:「我正要去巡視陣地,無暇審問犯人。請衛大人恕我失禮。」

  監身的地位與主帥平行,但由於衛長青是皇帝身邊的人來作監軍,丁兆庸一向是巴結他的。他沒下馬迎接,衛長青已經猜到幾分。當下立即恭恭敬敬的說道:「卑職如何敢勞大帥下馬相迎,大帥不必客氣!」

  這話更露「破綻」了,以監軍的身份,豈有自稱「卑職」之理?楊炎不懂官場規矩,並不在意。楊牧聽了可是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不是衛長青故意自露破綻麼?」但他以犯人身份,可不能出言提醒楊炎。

  待到楊炎省覺之時,已經遲了。

  丁兆庸沒有下馬,武毅和成天德代表他上前迎接監軍。楊炎剛在躊躇未決,不知是先對付他們好,還是逞自撲向丁兆庸的好。這兩人武功不弱,他生怕一擊不中就會打草驚蛇。就在此時,忽聽得丁兆庸喝道:「我無暇審問奸細,把他斃了吧!」

  成天德一聲:「遵命」,立即一刀向雙手反縛的楊牧斬下。

  與此同時,武毅也突然一掌向衛長青擊去。

  龍靈珠是偽裝衛長青的親兵,負責押解楊牧的,好在她亦已早有準備,立即出劍擋住成天德的鋼刀。

  但武毅這一擊,卻是完全出乎楊炎意料之外!他站在衛長青背後,雖然立即出手抓住衛長青,但已是著了道兒了。他的手一接觸衛長青身體,只覺一股大力反震回來。衛長青跌過一旁,武毅接著一掌,就向他當頭劈下。

  原來武毅打向衛長青身上的力道完全傳到了衛長青背後的楊炎身上。若非楊炎近來內功大進,這突然其來的一掌只怕他就接受不起。

  不過,事情的變化固然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也大出武毅的意料之外,他所能猜想得到的只是,衛長青這個隨從必定是「小奸細」,但做夢也想不到這「小奸細」的武功竟然如此的高強,只有在他之上,絕不在他之下。

  他的第一掌收到了效果,第二掌則落了空。楊炎輕功本來就比他好,一閃閃開。他是和楊炎交過手的,但僅此一招,他還未曾看得出是楊炎。陡然間,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楊炎避招出劍,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劍鋒已是削到了他的手腕,饒他縮手得快,也給削掉了兩根指頭。

  追風劍式,連環三招,武毅大驚之下,慌忙伏地一滾,這才能夠避開楊炎的殺著。但他在地上急急滾動之時,剛剛跌倒的衛長青也給他衝下了斜坡。

  衛長青功力已失,「隔物傳功」的力道雖然不是用在他的身上,那一震他亦已禁受不起,如今又再加上給武毅一撞,骨碌碌的滾下斜坡,終於還是一命嗚呼。

  成天德的武功不及龍靈珠,但也相差不遠。本來他只要能夠抵敵幾招,後援就會來到的。卻想不到武毅敗得這樣快。衛長青絕命之際那一聲慘叫,嚇得成天德也不禁慌了。龍靈珠左手的銀絲鞭一揮,登時捲住他的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庸的兩名衛士已是向著龍靈珠撲來。

  他們來得快,楊炎來得更快。龍靈珠尚未騰出手來,只見劍光連閃,那兩名衛士已是傷在楊炎的追風劍式之下。

  龍靈珠軟鞭一抖,把成天德摔下山谷。立即迎戰其他衛士。

  楊炎說道:「靈珠,你先衝殺出去!」說話之時,一根長矛正在向他刺來,楊炎身形平地拔起,腳尖在矛頭一點,借對方的猛力,「呼」的一聲,從幾頭名衛士頭頂掠過,直撲騎在馬上的丁兆庸。

  丁兆庸那曾見過如此駭人的輕功,饒他身經百戰,也給嚇得慌了,還未來得及施展鐙裡藏身,楊炎已是從半空中撲下!

  楊炎生怕不能一擊成功,一出手就是新練成的「胡茄十八拍」絕招,一招之內刺丁兆庸身上的十八處要害穴道!

  丐幫有數的高手武毅都抵敵不了他這一招胡茄十八拍,何況是早已養尊處優的丁兆庸?丁兆庸雖然懂得打仗,卻是不懂深奧武功的?楊炎這一劍刺出,料想要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

  哪知又是一個出乎揚炎意料之外的結果。就在此時,一條黑影也突然向他撲來,楊炎的腳尖未踏著馬鞍,兩人都是身子懸空,就碰個正著!

  那人抖開披在身上的斗蓬,當作一面軟盾牌,接下了楊炎這一招胡茄十八拍。

  了兆庸滾下雕鞍,楊炎與那人也都落在地上。那人百忙中抵頭一看,只見斗蓬上已是佈滿蜂巢似的一個小小窟窿,不由得心裡大驚:「這人的劍法委實不在當年的孟華之下。」

  他吃驚,楊炎也是吃驚:「想不到丁兆庸身邊還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衛士,衛長青與武毅恐怕都還及不上他!」

  楊炎不知這個人的來頭甚大,不但武功比衛長青高,論「資歷」也比衛長青高的。他是十多年前號稱大內第一高手的衛托平。只因有一次不能完成朝廷交給他的任務,敗在孟華劍下,以致不能在官場得意,只能以普通大內衛土的身份「外放」,調至丁兆庸的軍前效力。

  衛托平急於立功贖罪,立即又狠狠撲向楊炎。

  楊炎與他纜身游鬥,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三種劍法。第一招劍勢畫圈,用蕭逸客所傳的掃葉掌法化為劍招;第二招長劍掄圓,把劍當作大刀來使,用的是龍靈珠爺爺所傳龍形十八劍的絕招;第三招突然變為輕靈翔動,快如閃電,是本門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三大絕招,曲盡其妙,那知仍然是給衛托平一一化解。那件穿了十八個窟窿的斗蓬,被他揮舞起來,竟似勝過鋼鐵鑄造的盾牌,遮攔得風雨不透。

  龍靈珠殺傷幾名衛士,正要殺過來與楊炎會合。倒在地上的武毅忽又跳了起來,搶過一名士兵的長矛,堵住龍靈珠的去路,原來他只是給楊炎削掉左手的兩根指頭,傷勢並無大礙,他的功力遠在龍靈珠之上,龍靈珠殺不過去,登時只能自保。

  烏雲蔽天,月亮早已不見。突然打了幾個焦雷,大雨驟降。丁兆庸這隊親兵,本來是有十幾個人持著火把的,大雨一降,火把熄滅了十之八九,還有兩盞風燈,雖然不怕雨淋,燈光也甚為暗淡,只能照亮方圓數丈之地。

  衛托平忽地想起丁兆庸剛剛落馬,不知是否受傷,連忙叫道:「你們快去找尋大帥!」

  丁兆庸叫道:「我在這兒!」他跌斷一根肋骨,痛得幾乎暈了過去,此時正在掙扎著爬起身來。那兩個打著風燈的親兵,連忙跑過去扶他。另外有幾名幫武毅圍攻龍靈珠的衛士也跑回來了。這幾名衛士都是軍中有數的武功高手,丁兆庸忍著疼痛道:「我沒有事,你們趕快捉賊人要緊!」

  就在此時,黑綽綽的只見一隊人馬從黑虎崗那個方向馳來,親兵副隊長於萬山鬆了口氣,說道:「好,咱們的援軍來了,諒那兩個小賊插翼難逃。」

  丁兆庸身經百戰,閱歷極豐,心念一動,說道:「不對,黑虎崗被敵人偷襲,逃出來的親兵應該是蹄聲雜亂的,這一隊人馬卻並無潰敗跡象。」

  那兩名親兵高舉風燈,凝神望去,那隊人馬亦已來得更加近了,他們看得清楚,大喜說道:「大帥不用擔憂,的確是咱們的兵士!」

  忽地一陣狂風捲來,風中夾著沙石,兩盞風燈同時熄滅。軍中所用的風燈,是在玻璃燈罩的外面還圍著一圈絲網的,按說不會被狂風捲來的小粒沙石打碎,丁兆庸一想有點不對,正要下令隨從戒備,忽然雙肩劇痛,給人緊緊抓著了他的琵琶骨了!

  那人十指如鉤,抓得他痛徹心肺。儘管丁兆庸極力要顧住大帥身份,劇痛之下也顧不住了,殺豬般的號叫起來,奇變突來,丁兆庸的親兵在黑暗中卻是不敢妄動。

  衛托平聽得主帥的呼號,不敢戀戰,忙跑回去。龍靈珠在黑暗中也擺脫了武毅的纏鬥,與楊炎會合。狂風暴雨,火把都己熄滅,本來正是他們逃跑的最好機會。但楊牧尚未找到,他們又怎能逃跑?楊炎悄悄與龍靈珠說道:「丁兆庸殺豬般的號叫,好像是被人所擒,咱們過去看看。」

  話猶未了,那邊丁兆庸的親兵副隊長於萬山已是點燃隨身攜帶的火熠,火熠一晃,看清楚抓著丁兆庸的那個人是誰了,只聽得於萬山又驚又怒的聲音。」楊牧,你好大膽,竟敢劫持主帥!」

  原來抓著丁兆庸這個人正是楊牧。縛在他身上的繩索本來是打著活結的,早已解開。黑暗中誰也沒留意他,他趁著那兩盞風燈剛被打滅之際,一抓就抓著了丁兆庸的琵琶骨。

  楊家的六陽手乃是武林一絕,非同小可。楊牧雖然業已受了重傷,但拚死偷襲,氣力竟是不遜平時,一抓抓著了丁兆庸,立即把他當作盾牌。

  楊牧喝道:「你們不顧丁兆庸的性命,那就來吧,哼,反正他要殺我,我拼著與他同歸於盡就是!」丁兆庸的一眾親兵,刀槍紛舉,但誰也不敢真的動手,僵持不過片刻,那一隊清兵亦已來了。為首的軍官忽地「咦」了一聲,亮起火把,對著楊牧就衝過來。楊炎早已混在人叢之中,只道這個軍官要不顧一切救主帥,他生怕這個軍官傷了他的父親,不假思索,搶先一劍刺過去,第三次使出了「胡笳十八拍」的絕招!

  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楊炎這一招「胡茄十八拍」竟然被他橫刀一擋化解開去,十幾個劍點沒有一個劍點落在他的身上。金鐵交鳴聲中楊牧尖聲驚呼:「孟元超,是你!」孟元超也在同時叫道:「炎兒,原來是你!」原來剛才偷襲黑虎崗的那隊人馬正是盂元超率領的精兵,他們穿上清兵的服飾穿過險峻的山道,騙過敵人的眼睛,一路如入無人之境。那兩盞風燈也是孟元超飛石打滅的。他對楊牧的所為,也是驚奇不已!盂元超與楊炎交了一招,連忙止手。但在楊炎的背後,卻有一個人也在向楊炎偷襲了。這個人是衛托平!

  衛托平倒是很會利用時機,趁著楊炎與孟元超交手的時候,突然就撲上來,一掌劈向他的背心大穴。衛托平練的是大鷹爪功,這一掌有開碑裂石之能!

  楊炎那一招「胡茄十八拍」被孟元超以天下無雙的快刀化解,不但長劍盪開,虎口也給震得酸麻。此時他剛剛收劍,如何能夠抵擋衛托平這雷霆萬鈞的一掌,而且是在他的背後偷襲。

  眼看楊炎就要斃在他的掌下,間不容髮之際,孟元超已是撲了上來,把楊炎撞開,接了衛托平這掌。

  兩人功力悉敵,雙方都是用上全力,衛托平震退數步,盂元超身形不動,但卻「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表面看來,是孟元超吃虧更大,但衛托平那一口冒上喉頭的鮮血是嚥下去的。他是為了顧全面子,沒吐出來而已。沒吐出來,內傷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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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何當重訂三生約 只是難堪七載爵(3)

  楊牧在帳中正自神思不定,心亂如麻。忽覺微風颯然,似是有人掀帳進來。

  他本是低首沉思的,帳中燭光微弱,那少年看不見他的面貌,已是拔劍向他刺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楊牧抬起頭來問道:「是成龍嗎?……」陡然看見亮晶晶的劍尖指著他的咽喉,這一驚非同小可!

  劍尖已經指到他的咽喉,只輕輕一刺,就可取他性命。但說也奇怪,那人在這關鍵時刻,竟然呆了一呆、劍尖顫抖,就是刺不出去。

  楊牧雖然不是一流高手,功夫也甚老辣。在這生死關頭,一見有機可乘,如何還能放過。立即反手一指,點著那人的肩井穴。咕咚一聲,那人跌了個仰八叉。

  楊牧定神一瞧,登時也呆住了。

  燭光雖然不很明亮,那人的面貌還是看得相當清楚的。你道是誰?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兒子楊炎。

  原來楊炎幫助羅海守城,日子一天天過去,形勢一無比一天危急,不知不覺,他困處圍城,已是將近一個月了,救兵尚未來到,城中的糧草已是所剩無多了。

  楊炎左思右想,終於得了一個主意。拼著犧牲自己,刺殺清軍主帥。

  他瞞著羅海,換了被俘的清兵服飾,這天晚上,偷入清軍大營,仗著絕頂輕功,居然並沒給人發現。

  一座座的營帳佈滿山頭,他不知道海軍帥統丁兆庸的營帳是那一座,正自茫無頭緒,瞎摸亂闖之際,說來也巧,正巧給他碰見了閔成龍送駱宏出來。他埋伏暗處,待駱宏經過,突然出來盤問他的口供,這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正巧來到了監軍的營帳了,主帥丁兆庸和監軍衛長青都是他要刺殺的目標,於是在處置了駱宏之後,隨即進入監軍帳中,點了閔成龍的穴道,跟著按照計劃行刺。

  哪知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端坐帳中的不是衛長青,竟是他的父親楊牧。

  也是楊牧命不該絕,先出了聲。楊炎聽出了是父親的聲音,這一劍如何還能刺出?

  本來楊炎的武功已是比他的父親高出許多,若在平時,楊炎縱然不忍傷害父親,他的父親無論如何也點不著他的穴道。但在此際,楊炎驟吃一驚的情形底下,楊牧不費吹灰之力就點著他的穴道。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固然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楊牧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楊牧只有這個親生兒子,這個兒子剛才又是手下留情不忍傷害他的,他能夠把兒子換取更大的富貴功名嗎?

  但他又怕冒著前程毀滅、甚至生命也將不保的危險,放走兒子。

  他轉了無效次念頭,在功名利祿與親生兒子之間兀是難以取捨了,最後想道:「還是先穩住了閔成龍再說吧。只盼衛長青遲些回來,我若勸得炎兒歸順,那就最好不過。」

  他走出外面,不出他的所料,只見閔成龍果然是給點了穴道,躺在地上。

  楊牧解開徒弟的穴道,說道:「成龍,我一向待你怎樣?」

  閔成龍心裡忐忑不安,說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若沒有你老人家提拔,那有今日?」

  楊牧說道:「好,那麼我有一事求你,你肯答應嗎?」

  閔成龍道:「師父但請吩咐,徒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楊牧說道:「用不著你赴湯蹈火,只須你為我隱瞞剛才發生的事。衛大人回來,你千萬別說出曾有刺客來過。」

  閔成龍低聲道:「徒兒懂得。師父,你準備怎樣發放師弟?」

  楊牧說道:「我還沒有好主意。我先勸他一勸,如果他不聽勸告,你設法將他送到我的營帳。」

  楊炎給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但還是可以說話的,楊牧回去勸他,說的無非是自己目前不能不忍辱負重的苦衷,望兒子諒解。

  「我知道你是不肯投降朝廷的,但你不肯真投降,假投降總可以吧。咱們借助清軍之力,只要殺了盂元超之後,我仍然答應與你歸隱田園。」

  楊炎並沒給點了啞穴,但他卻是一言不發。

  「炎兒,你不答應的話,為父固然性命不保,你也絕計難逃!難道你忍心咱們父子同歸於盡?」也不知道是真的動了感情,還是想用眼淚軟化兒子,楊牧說到最後,竟然擠出了幾滴眼淚。

  楊炎這時才忍不住開口說話:「我的父親早已死了,至於我呢,我若打算生還,我也不敢來此行刺了。」

  楊牧苦笑,正想再勸,忽聽得人聲,不是別人,正是衛長青回來了。

  楊牧大吃一驚,連忙補點楊炎的啞穴。把楊炎塞在炕下。「炕」是睡覺的地方,北國苦寒,一般人家都是以炕作床的。炕上睡人,炕下堆著燒過的馬糞或者煤球的灰燼,灰燼還是熱的。

  衛長青是監軍身份,睡的土炕比一般人家講究得多。炕底空闊,有半個人高,中間堆著熱灰,兩旁還有空放煤球。也幸而炕底下有多餘的地方,楊牧才能夠把兒子塞進去。

  楊牧剛剛弄好,衛長青就進入帳幕了。楊牧心裡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上前請安。

  衛長青忽地冷冷說道:「楊牧你好!」楊牧吃了一驚,顫聲道:「卑職沒、沒什麼不好。」話猶未了,衛長青已是一聲冷笑,點了他的穴道。

  楊牧被點的穴道是麻穴,就像他的兒子剛才那樣身軀不能動彈,但還可以說話。他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卑職一向對大人忠心耿耿,不知什麼地方得罪大人,請大人明示,卑職死了也心甘。」

  衛長青冷笑道:「你很好,但我卻給你連累得很不好了。」

  楊牧道:「恕我不懂大人的意思,請大人明示?」

  衛長青道:「你知道丁兆庸找我去做什麼嗎?」半響,自問自答:「不是商量緊要軍情,是告訴我你那個好兒子幹的好事!」

  楊牧越發吃驚,心想莫非楊炎來時,已給丁兆庸的人發現?但再一想:倘若衛長青已經知道楊炎來過此處,他一進來必定先向閔成龍查個明白,斷不敢就進入帳幕的。於是力待鎮定,說道:「那小畜生幹了什麼事情,卑職實在不知。」

  衛長青冷笑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告訴你吧,你說你這寶貝兒子不至於認賊作父,但事實卻剛好相反,他早已認賊作父了。」

  「他非但沒有聽你的話去行刺孟元超,反而和孟元超走上一路。破壞了我們的重大計劃。」

  「哼,我還可以相信你,相信你不是父子同謀,但丁兆庸可是信不過你呢。要不是我極力保你,此刻你早已人頭落地了。」

  楊牧當然大呼冤枉,說道:「多謝大人恩庇,那小畜生做的事委實與我無關,我也不知他做了何事。」

  衛長青道:「你真的不知楊炎如今是在何處?」楊牧心頭大震,硬著頭皮說道:「真的不知。」

  衛長青道:「他不是在柴達木,也不是在孟元超軍中,他如今是在天山!」楊牧鬆了口氣,說道:「這小畜生跑到天山去做什麼?據我所知他已是給天山派逐出門牆的,他竟敢回去,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衛長青哼了一聲,說道:「你還蒙在鼓裡呢!你這寶貝兒子已經為天山派立了大功,唐嘉源亦早已准許他重回師門了!」、

  楊牧越發吃驚,要知楊炎為天山派所立的「大功」,對他們而言,實即楊炎的「大罪」。他為免受株連,顫聲問道:「這小畜生闖了什麼大禍?」

  衛長青道:「據武毅和賀鑄,陶煉他們三人回來說,他們這次與白駝山主聯手偷襲天山派,計劃得本來十分周密的,想不到天山派不知怎的,竟然有了防備,結果一敗塗地。天山派之所以取得勝利,得力在兩個人。一個是孟華,另一個就是令郎楊炎!孟華打敗了白駝山主,楊炎亦曾在山下一斗白駝山主,在山上二斗段劍青。他們而且親耳聽見楊炎叫孟華做哥哥。他能夠叫孟華哥哥,當然也能夠叫孟元超做爹爹了。你說這是不是認賊作父?」

  楊牧不敢回答,只能破口大罵:「這小畜生真是氣煞我也!」

  衛長青冷笑道:「若他只是認賊作父,那還罷了。只怕這次計劃也是毀在他的手裡!武毅已經向丁兆庸稟報詳情,要求追究誰是通風報訊的人!」

  武毅是丁兆庸的客卿,賀鑄、陶煉是大內一等衛士、大內總管烏蘇台的心腹。亦即是那日在天一閣的官道上,被丹丘生以一招「胡茄十八拍」刺傷的那兩個人。武毅只是被唐嘉源摔下蹬道的,唐嘉源因念在他是丐幫弟子的分上,手下留情,並沒將他摔傷。

  這三個人是剛剛回到清軍大營的,他們捺羽而歸,自是要找個「藉口」來掩飾這次一敗塗地之恥。因此他們把戰敗的主因,說成了是有人向天山派通風報訊,這麼一說,最受嫌疑的人當然就是楊牧了。楊牧也是大內一等衛士,知道這個偷襲天山派的計劃的。由他把這個計劃洩露給兒子楊炎知道,楊炎因此立即趕回天山報訊,這是「順理成章」的推斷!楊牧聽出口風,嚇得面如死灰,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自從去年我在京城見過這小畜生之後,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那次見他,也是奉了烏總管之命,指使他去行刺孟元超的,卻怎知他會如此倒行逆施!」

  楊炎對父親本已不存幻想,但此際親耳聽見楊牧供出行刺孟元超這個陰謀的真相,仍是不禁氣憤心傷,他心傷未已,只聽得衛長青正在冷冷說道:「我早已說過,我可以相信你,但丁大帥可不能相信你!。

  楊牧哀求道:「請大人在丁帥面前,替卑職說幾句好話。」

  衛長青搖了搖頭,說道:「武毅和賀鑄他們一口咬定是你通風報訊,丁兆庸要提你親自審問。除非你保證可以立功贖罪,否則我也不能救你!」

  楊牧忙不迭道:「卑職保證……」

  衛長青冷笑道:「別說得這樣輕鬆,立功贖罪,必須有切實可行的辦法,才能使人相信。你想好了再對我說不遲。」

  楊牧心中七上八落,暗自思量,「要是我把炎兒獻出來,我的性命自可保全。但炎兒絕計不可活了。」

  他正自躊躇不決,閔成龍忽然不請自來。

  衛長青喝道:「你管你分內的事,我沒有叫你,你進來做什麼?」

  閔成龍道:「是有關小人師父的事!」

  衛長青怒道:「國法無私,憑你也配替楊牧說情!」

  楊牧不知閔成龍是何居心,但已隱隱感覺不妙,趕忙也喝他出去。

  閔成龍「撲通」跪了下來,說道:「請師父原諒。我不說就對不住衛大人!」

  楊牧大吃一驚,喝道:「你休得胡………『胡說」二字尚未說得完全,他自己先就不能說話了,衛長青何等老練,一見如此神情,已知楊牧是害怕徒弟告密了,立即就補點了他的啞穴。

  「你不用害怕你的師父,好好對我說吧。是不是他有什麼事情瞞住我?」工長青溫言對閔成龍道。

  閔成龍道:「本來師恩深重,我是不該告發師父的。但此事關係重大,正如大人所說,國法無私……」

  衛長青喝道:「別囉唆,趕快說!」

  閔成龍道:「大人料事如神,小人的師父正是有事瞞著大人。」

  衛長青道:「何事?」

  閔成龍道:「楊炎剛才進來行刺大人,碰上師父。師父將楊炎藏在帳中。小人一直沒見他出去,恐怕現在還在這裡!」

  衛長青大吃一驚;說道:「什麼?楊炎就在這裡?」

  閔成龍道:「大人請仔細搜查!」

  衛長青立即抓著楊牧,說道:「好,你替我搜!若敢動你,我立即殺他父親!」

  原來衛長青並不知楊炎已經給父親點了穴道,為策萬全,所以一面拿楊牧當作盾牌,一面叫閔成龍替他搜索。

  衛長青不知道,閔成龍是知道的。他知道只要找得到楊炎的藏身之所,就可以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心中暗暗喜歡,只道這是個可以給他「丑表功」的機會。

  為了把這齣戲「演」得更加賣力,他裝模作樣,如履薄冰的四處搜查。卻不知他故意拖延了一點時間,正給了楊炎「死裡逃生」的機會。

  帳幕裡沒有幾處可以藏身的地方,終於他找到了炕底了。

  他俯腰一看,看見了縮作一團的楊炎,他哈哈笑道:「在這裡了!」那知他笑聲未了,身軀突然就像皮球一樣給拋了起來,倒飛出去。

  原來楊炎剛好在此際運氣沖關,解開了穴道。他的內功本來早已勝過父親,楊牧用的又不是重手法點穴。故此他穴道一解,功力便即恢復如常。閔成龍彎下腰來抓他,給他一腳撐中小腹。

  無巧不巧,閔成龍的身軀倒飛出去,方向剛好是對著衛長青撲去。

  這一變化來得太過突然,衛長青只道是他們師徒串通了來暗算自己。百忙中無暇思索,猝然「遇襲」。立即反擊。反手一拳,把閔成龍打翻,本來給他抓著的楊牧則給他摔了出去。

  閔成龍傷上加傷,一聲慘叫,當場氣絕。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是猶如猛虎出籠的向他撲來了。

  他們兩人的武功本是各有所長,上一次在京師交手也是未分勝敗的。但一來由於楊炎在這半年中進境甚速,二來由於衛長青猝然遇襲,驚魂未定。這次在楊炎暴風驟雨般的急攻之下。三十招一過,漸漸連招架亦已為難。衛長青拚命抵擋,叫道:「來人哪!」他力竭聲嘶,聲音不能及遠,但料想在帳篷外面巡邏的衛士還是應該聽得見的。

  果然立即就有人說道:「衛大人,你莫慌,我來啦!」奇怪,卻是女子的聲音!

  楊炎喜出望外,失聲叫道:「靈珠,是你嗎?」這剎那間,他和衛長青都不覺呆了一呆。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經闖進帳墓,把手一揚。

  這人穿著清兵服飾,但她雖是男裝,卻怎能瞞過楊炎的眼睛,一看就看出她果然是龍靈珠了!

  楊炎大喜之下,登時也就醒覺尚未脫險,立即又向衛長青發掌。

  衛長青雖然亦已醒覺,但已遲了一步。只覺微風颯然,膝蓋的環跳穴中了一枚梅花針。

  龍靈珠早已取出銀絲軟鞭,一招「風捲落花」向衛長青下三路掃去。

  兩人配合得恰到好處,衛長青接得了楊炎正面劈來的一掌,避不開下盤的軟鞭纏打,膝蓋又剛剛中了梅花釘,登時給楊炎扣著他的肩井穴。就這樣兩人合力,將他擒了。

  楊炎無暇問龍靈珠,趕忙先去給父親解開穴道。

  楊炎不禁心腸軟了下來,想道:「他沒有出賣我,總算還有一點天良。」一時之間,也不知對父親說什麼話好,掏出了一顆藥丸,塞入楊牧口中,說道:「這是少林寺的小還丹,你先服下。咱們想法再逃。」

  楊牧苦笑道:「天地之間,無我可以容身之地。你們快走吧,別顧我了。」他自知心脈受傷,縱有小還丹之力,恐怕也活不久長,何況他心上的創傷比身上的創傷更重,他還有什麼顏面倚靠兒子保護逃生?

  楊龍二人卻不知他受傷如此重,龍靈珠勸道:「老伯,你別這樣想,只要你肯從此離開清兵營帳,永不回來,親人總是親人。我和炎哥盼望的就是有這一天,雖然時間等待得長,如今也還不算太遲。炎哥,你說是嗎?」

  楊炎喉頭哽咽,默默點了點頭。

  龍靈珠道:「外面巡邏的幾個衛兵,都已給我點了穴道。趁著天還未亮,趕快走吧。老伯,你走得動嗎?」

  楊炎正待不顧一切,背起父親逃跑,忽聽得轟轟隆隆的炮聲,似是凶雷一樣,從遠處傳來。接著金鼓之聲大作。馬嘶人叫,整個營地聽得出都已是亂哄哄的了!正是:

  邊塞傳烽火,父子了恩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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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16: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何當重訂三生約 只是難堪七載爵(2)

  龍靈珠以為這個人是段劍青的「朋友」,猜錯了。

  宇文博的「謊言」卻反而說中了。

  這個人不是段劍青的朋友,是段劍青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叔叔段仇世。雖然不是宇文博所指的那種「自己人」,卻確實是自己人!

  段仇世正是來找他的侄兒,捉回去嚴加管教的。

  這次他本是為參加唐嘉源就任天山派掌門的典禮而來,在途中碰上快活張,快活張告訴他一個消息,說是段劍青已經和白駝山主宇文博做了一夥,而且他已打聽到這兩個人正在前往天山。

  段仇世雖說是十分痛恨侄兒的不肖,但聽到這個消息卻是不禁又急又驚。

  段仇世因為少年失戀的緣故,早已決定終身不娶。段劍青是他段家唯一的根苗。

  他怕段劍青闖出大禍,更怕在群情洶湧之下,天山派會把他的侄兒處死。

  想不到他趕不上天山派的盛會,先就在這裡碰上了段劍青。而且是受了重傷,死活未知的段劍青。

  他大驚之下,只能先替侄兒敷上金創藥,用柳枝替他接骨。(打碎的琵琶骨是不能恢復原狀了。最佳的希望只能是武功不致全廢,可以保全一兩分。)

  段劍青是在他的叔叔替他動手術的時候痛醒過來的。

  段劍青痛得只能叫出一聲「叔叔救我!」就說不下去了。

  其實即算他還有氣力可以說話,他又能夠對叔叔說些什麼呢?

  段仇世又是心痛,又是氣恨。氣恨侄兒不肖,也心痛他的侄兒變成殘廢。他只道侄兒之被廢武功乃是天山派給與的刑罰。他不敢怨恨天山派,但心裡多少也有一點認為是過分了些。

  在這樣情形下,他又能夠說什麼呢?責罵又不是,安慰又不是,他只能救活了侄兒再說。

  楊炎剛與哥哥分手,就隱隱聽得不遠處好像有人呻吟。

  他本來不是朝著那個方向走的,聽到了呻吟聲,生怕受傷的是冷冰兒,趕忙朝著聲音來處跑去。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發現了傷者是段劍青。

  他不認識段仇世,見段仇世替段劍青裹傷,只道段仇世是白駝山的妖人一夥。

  楊炎立即拔劍出來,直衝過去,段仇世喝道:「你想幹什麼?」

  楊炎喝道:「你若不想陪這奸徒送命,那就趕快給我滾開。」

  段仇世道:「你是奉了貴派掌門之命,趕來殺他的麼?」

  楊炎冷冷說道:「天山派的事情用不著你管,要命的快滾,別再囉唆!」

  段仇世本來就有點不滿,覺得天山派對他侄兒的懲罰未免過分了些。此際,楊炎惡言相向,他也不禁動氣了。說道:「對不住,此事我一定要管。你先回去稟告掌門,待會兒我再帶劍青去拜訪他。」

  楊炎早已不耐煩了,登時喝道,「好,你要管那就管吧,我倒要看你有何本領管得了此事?」聲出招發,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這一招用的是龍象劍法,迅捷狠猛,兼而有之。段仇世吃了一驚,心想:「十年未上天山,想不到天山派竟是人材輩出,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弟子也有如此高明的劍法!」但他是一派武學宗師,縱然不識龍象劍法,亦可應付自如。當下衣袖一揮,把楊炎的劍引出外門。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楊炎功力尚未恢復,長劍非得脫手不可。

  楊炎一劍刺空,恐防反攻,立即變招,這一變變為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轉攻為守,法度嚴謹,隱隱有淵停嶽峙的氣象。

  段仇世識得這招劍法,不禁又是一驚:「這小子的大須彌劍式,比起唐嘉源或有不如,但已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上!」因他只守不攻,段仇世的應招也就蓄勢未發。

  段仇世又是吃驚,又是慚愧,心裡想道:「要不是我的內力遠勝於他,單比劍法,只怕我還未必是他對手。奇怪,他的內力似有難以為繼的跡象,莫非劍青已經和他打過一場了?」

  心念未已,楊炎已是第四次變招,這一次他用的是剛剛學會的那一招「胡茄十八拍」,雖然遠不及丹丘生與孟華便這一招的變化精奇,但亦已能夠在一招之內遍襲段仇世的十八處穴道!

  段仇世和丹丘生是老朋友,當然不會敗在他這一招十八式之下。段仇世驚疑之極,「錚」的一聲,彈開楊炎的劍,喝道:「你是何人?這一招胡茄十八拍是誰教你的?」

  楊炎心頭一凜:「這妖人倒是見識不凡,居然識得這一招胡笳十八拍!」哼了一聲,說道:「正邪不兩立,我打不過你也要打!有本領你儘管殺我好了,何必多言!」

  他正在一劍刺出,忽聽得有人喝道:「炎弟,不可無禮!」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少說也在數里開外,卻好像在楊炎耳邊說話一般。

  楊炎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哥哥反而幫這妖人說話?」

  心念未已,只見孟華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孟華和弟弟分手之後,剛走得一程,就聽見段仇世的嘯聲,他聽出了是師父的嘯聲,趕忙跑來迎接師父的。想不到卻發現了弟弟和師父鬥劍。他是在高崗上看見了他們的,大驚之下,生怕師父誤傷弟弟,自己趕救不及,於是先行出聲,喝止楊炎。

  段仇世是孟華的第一個師父,而且是撫養他成人的,孟華行過了禮,說道:「師父,請恕舍弟無知,冒犯了你。」

  楊炎大驚道:「他是你的師父?」

  孟華喝道:「你不向師伯賠罪!」

  楊炎卻不賠禮,說道:「他既然是你的師父,為何要庇護段劍青這個奸徒?」

  段仇世道:「原來他是你的弟弟,小小年紀,有這一身本領,真是難得。他不知我的來歷,不能怪他。」說到此處,稍歇片刻,接著歎口氣道:「本來是我這侄兒不好,他就是不給我面子,我也不能怪你。孟華,如今不是你應該替弟弟賭罪,是我應該向你們兄弟求情!」

  孟華惶然說道:「你這樣說,教徒弟怎當得起,請師父吩咐!」

  段仇世道,「我不能干涉天山派清理門戶,不過這小畜生武功已廢,只盼你能饒他一死!」

  孟華只道段劍青的琵琶骨是給段仇世捏碎的。心想即使把段劍青拿回去,最重要的刑罰也不過如此,便道:「師父大公無私,我將此事稟告唐掌門,諒可獲得掌門鑒諒。」

  段劍青呻吟道:「我、我好想念大理,我但求能死在家中。叔叔,你帶我回去,帶我回去。」說罷,假裝昏迷。

  昏迷雖是假裝,瞞不過段仇世的眼睛,但武功被廢則是事實。段仇世當然想得到這一層:「他武功已廢,天山高處的嚴寒就不是他所能抵受的了。」

  段仇世躊躇片刻,說道:「華兒,我本來是要去向你們的唐掌門道賀的,但如今……」

  孟華說道:「師父有事請便,掌門跟前由我回話。」段仇世一聲輕歎,說道:「好徒弟,難為你了。」背起侄兒就走。

  段仇世叔侄走後,楊炎說道:「哥哥,你顧全了師徒情分,卻未免太過便宜這奸賊了。」

  孟華道:「話不能這樣說,你要知道,人誰……」

  楊炎接下去便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要說的是這幾句話,對不對?但我不相信像段劍青這樣的人,他能夠真心改悔。」

  孟華說道:「你沒看出他的叔父已經捏碎了他的琵琶骨,廢掉他的武功嗎?即使他死不悔改,也無能為惡了。他既已落到這份田地,我相信你的冷姊姊也會饒恕他的。你還是趕快去魯特安旗找回你的冷姊姊吧。」

  楊炎兼程趕路,不到一個月已經踏入魯特安旗地界。出乎他的意外,他未曾找到冷冰兒,卻先碰上了冷冰兒的好朋友——桑達兒和羅曼娜這對夫妻。

  桑達兒傷勢已經痊癒,他是從故鄉出來的。羅曼娜由於記掛丈夫,特地從魯特安旗帶領一隊女兵回鄉接他出來。

  意外相逢,皆大歡喜。桑達兒再次向揚炎道謝他那日救命之恩,問道:「楊少俠,你被奸人陷害之事,想必已經分辯得直了吧?」

  楊炎說道:「多謝關心,新掌門已經許我重列門牆了。」

  羅曼娜道:「那麼冷姊姊呢,怎的不是和你一起回來?」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我正要問你呢,她還沒有來到魯特安旗嗎?」

  羅曼娜道:「三天前我離開魯特安旗的時候,尚未見她來到。剛剛我問過一個今日從城中出來的哨兵,他說了幾個前來助戰的朋友的名字,也沒冷姊妹在內。」冷冰兒是羅曼娜的好朋友,要是她已經來到的話,那哨兵一定會對她說的。

  楊炎大為失望,再問:「那麼齊世傑呢?聽說他上個月已從柴達木前往魯特安旗——」

  羅曼娜道:「不錯,他是來了魯特安旗。但亦已走了。我還以為他可能在途中碰上你呢。」

  楊炎道:「他是前往天山嗎?」

  羅曼娜道:「不錯,他來到我們這兒,一聽說你已經為冷妹妹回轉天山的消息,他也就立即趕著去了。咦,你這把劍不就是冷妹妹那把冰魄寒光劍嗎?」楊炎說道。「正是冷姊姊托我把劍贈送他的,可惜又碰不上。」心裡想道:「世傑表哥對冷妹妹本來也是一片真情,要不是當年他的母親強加干預,他們本來可以成為一對佳偶的。唉,都是我的不好,把什麼事情都弄糟了。」驀地心頭一震:「為什麼我有後悔不能成全他們的念頭,我不是堅信只有我才能給予冷妹妹幸福的嗎?難道我的信心動搖了?」撫劍思人,不禁心亂如麻。

  羅曼娜忽地問道:「那位龍姑娘呢?」

  楊炎茫然說道:「我也不知她去了那兒。」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一句話?」楊炎說道:「是那句把鎖匙比喻愛情的哈薩克格言嗎?」

  羅曼娜道:「不錯,那句格言是一把鎖匙只能開一把鎖!」桑達兒見楊炎神魂不定的樣子,不禁也搖了搖頭,說道:「這裡就快要打大仗了,你們還在談什麼鎖匙?依我說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應該是怎樣打開清兵對咱們的包圍!」

  楊炎霍然一省,說道:「你們不是已經打了一個大勝仗麼?」桑達兒道:「戰爭的勝負不是打一兩次勝仗就可以決定的,清兵已經從西寧調來援軍,只怕不日就要大舉進攻。」

  羅曼娜道:「你猜我是因何向你問起龍姑娘的?那是因為有一位朋友也在打聽她的消息。」

  楊炎道:「是誰?」羅曼娜道,「這人你也認識的,他就是柴達木的義軍頭領邵鶴年。」去年邵鶴年曾受孟華之托將楊炎押往柴達木,中途被龍靈珠所劫。楊炎說道:「他還在惱恨我和龍姑娘嗎?」

  羅曼娜道:「剛剛相反,他已經知道你們都是幫我們抗清的朋友了。他是義軍派來和我們聯絡的,現在還在我們那兒。聽說孟元超大俠即將率領一支義軍來援。」

  楊炎道:「真的嗎?」心情激盪,聲音都變了。羅曼娜道:「當然是真的。咦,你怎麼啦?」

  就在此時,忽見四面山頭都有濃煙升起,這是山上的瞭望哨發現敵人的訊號。桑達兒哼了一聲,說道:「清兵來得比我們預料還快!」羅曼娜笑道:「對,現在不是長噓短歎的時候,咱們必須趕回去準備作戰了!」

  一座座的營帳佈滿山頭,每座營帳前面的空地都豎有一枝旗竿,白天掛著該隊的軍旗,晚上則掛出風燈。

  這是清軍主帥所在的「大營」營地。時間正是午夜時分,地點是在魯特安旗首府正東面的彭古拉山。

  軍令森嚴,雖然是有幾萬大軍駐紮的山頭,只聞刁斗聲聲(刁斗是古代行軍的用具,夜間用來報時,猶如更鼓。在碰上意外事件時,也可用作警報)和風過處吹得帳篷搖動的沙沙作響聲。千萬盞風燈好像黑夜繁星,忽明忽滅,把荒山點綴得一片絢燦,好像貧家女突然變成了滿身都是珠光寶氣的貴婦。遺憾的是卻沒人欣賞,在營地上穿梭來往的只有輪值守夜的衛兵。

  情兵的主帥早已換了人,兒子不行,換了老子。由官拜撫遠大將軍的陝甘總督丁兆庸親自掛帥,接替他的兒子,那個名實不相符的兒子——丁顯武。

  但更大的權力則在監軍衛長青手中。衛長青是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手持上方寶劍,代表皇帝在作監軍的。

  此時衛長青正在他自己的帳幕裡和一個軍官說話。這個軍官來頭也很不小,他有兩重身份,一重身份是保定武學世家楊家六陽手的衣缽傳人;一重身份是大內一等衛士。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父親楊牧。

  但這兩個顯赫的人物,此時正在相對歎氣。

  清兵圍攻魯特安旗已經有一個月了,雖然佔據了四面山頭,且業已兵臨城下,把這座回疆的名城圍困得水洩不通,但兀是未能攻下。

  衛長青歎口氣道:「這座城池其實不能算是很堅固的,城牆不過三丈高而已。想不到這些哈薩克人不但能攻而且擅守,竟然把它變成好像金城湯池了。

  「聽說柴達木那股賊人已經傾巢而出,還有幾個部落的援軍也將來到。要是咱們在這幾天未能攻下,恐怕就要背腹受敵了。」

  楊牧勉強給他打氣,說道:「回疆那幾個部落的援軍雖然擅於各自為戰,但未經兵法部勒,只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懼。咱們真正的對手只是柴達木那股匪軍,但從柴達木來到此地。要衝破咱們七重防線,談何容易。而且四面山頭都在咱們掌握之中,他們想與城中的守軍會師,最少也得傷亡一半!」

  衛長青苦笑道:「你知道他們的主帥是誰?」

  楊牧說道:「大概不是冷鐵樵就是蕭志遠吧?」冷蕭二人是柴達木義軍的正副首領,他這一猜自是合乎常理的猜測。但其實他卻是明知猜錯,故意裝作不知的。

  衛長青搖頭說道:「你猜錯了,不是冷鐵樵,也不是蕭志遠,是你的對頭孟元超!」

  楊牧裝作大吃一驚的模樣,失聲叫道:「哦,是他?」

  衛長青鄭重說道:「不錯,是他!他在柴達木雖然只是第五號人物,但說到用兵打仗,比冷鐵樵和蕭志遠都強。冷蕭二人,年紀已老,在匪軍中名位雖高,實權則早已交付與盂元超與宋騰霄這一輩較為年輕的人了。宋騰霄是秀才出身,熟讀兵書,懂得行軍佈陣,當然是個扎手人物;但盂元超善用奇兵,有勇有謀,他的兵法簡直是無師自通,出神入化,比宋騰霄更難對付。咱們的七重防線,只怕也未必攔得住他。」

  楊牧唯有苦笑道:「大人未免太過長敵人的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孟元超縱然厲害,也未必就有這麼厲害。何況他勞師千里,兵力也遠比咱們薄弱,即使他能夠抵達魯特安旗,咱們以逸待勞,以眾敵寡,也無須懼怕他們。」

  衛長青道:「咱們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怕當然是不怕他們的,但添多這股強敵,總是麻煩。」

  說至此處,他看了看楊牧,忽地冷冷說道:「你可有令郎的消息?」

  楊牧正是怕他提起此事,訥訥說道:「沒,沒有。」楊炎回轉天山的消息,他確實不知,這話倒並非說謊。

  衛長青冷冷說道:「你不是差遣令郎去行刺孟元超的嗎?看來你這個寶貝兒子恐怕是非但不聽你的話,反而認賊作父了!」

  楊牧自知他目前之所以仍然受到重用,一大半原因就是因為他的上司還在希望能夠通過他而利用他的兒子楊炎之故,只好為兒子分辨:「我這不肖子雖然行為乖謬,認賊作父那是絕不至於的。他曾在我的面前失誓要殺孟元超,或許是因時機未到之故。」

  衛長青面色稍微緩和,問道:「他是否還在柴達木,你知不知道?」

  楊牧說道:「他一去柴達木,我就無法與他再通音訊了。不敢胡猜。」

  衛長青道:「好,待我派人打聽,要是令郎這次是和孟元超一起而來,今後恐怕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楊牧抹了冷汗,說道:「大人只要有用得著卑職之處,卑職敢不遵命。」

  衛長青道:「你對我忠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楊牧道:「多謝大人栽培。」

  衛長青笑道:「我知道你有烏總管做靠山,但他的親情也多,有好差事只怕未必會輪到你。」原來衛長青本是大內總管烏蘇台的副手,幾個月前才調任御林軍副統領的。此人野心頗大,一直以屈居副手而心中不忿。故此他想多籠絡些人為他所用,楊牧就是他的目標之一。

  楊牧老於官場,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即笑道:「烏蘇管的差事我可不敢領教,我倒巴不得他忘記了我這個人。如今他最看重的是白駝山主,上個月派出八名大內侍衛去幫白駝山主,聽說是要幫白駝山主消滅天山派的。這些人到現在還沒消息回來,我說句不利的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說像這佯的差事是不是寧可沒有的好。」

  衛長青道:「你知道你是怎樣才能免掉這趟苦差事的麼?你本來己列上名單的,是我把你要來,我說我要你來對付孟元超。他沒有理由拒絕,這才不能不放人的。」

  楊牧裝作更加感激涕零的樣子說道,「大人恩重如山,楊某赴湯蹈火,不足為報。」心裡則在想道,「要是炎兒當真已經『認賊作父』,只怕我這次是求榮反辱,幫白駝山主去和天山派為敵固然危險,這個差事也不見就會好些!」

  他正在患得患失之際,有個衛士進來向衛長青稟報:「丁大帥請統領大人過去有事相商。」這個衛士是統帥丁兆庸的親信,名叫駱宏,在軍中是兼任替統帥傳達命令的旗牌官的。

  衛長青道:「好,楊兄,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我還有話要和你說。今晚你可以在我這帳篷過夜。」原來楊牧的駐地是在前山,一來一回要一個多時辰,甚是不便,故此衛長青留客。

  監軍和統帥的地位平行,帥帳和監軍帳都是刁備森嚴,防備周密。統帥的旗牌官來到監軍的營帳,也須經過審查通報等等手續,出去也是一樣。

  衛長青先起,駱宏按照手續到監軍營帳的簽押處取回腰牌。簽押處那個值夜官不是別人,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衛長青因為要籠絡楊牧,特別提拔他作自己的親信衛士的。

  閔成龍很會奉承,當然不會留難駱宏,笑道:「你的差事已了,咱們哥兒倆喝一鐘酒如何?我叫他們烤兩隻山雞下酒。」

  駱宏道:「閔兄盛傅,我心領了。我的差事雖了,也還要回去伺候大帥的,改日咱們再喝個痛快。」

  他走出監軍的營帳,還未走得多遠,忽地有人喝問:「口令!」

  駱宏一看,只見是個穿著小兵服飾的人,年紀很輕,似乎還未到二十歲模樣。

  駱宏只道他是夜間巡邏的衛兵,雖然有點起疑,但也不敢懷疑他是敵人。當下冷笑一聲,反問那個衛兵:「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那衛兵道:「我奉命巡邏,不管是誰,也要盤問口令!莫說我不認識你,就是認識你,我也不能徇私!」

  駱宏道:「你不見我剛剛從監軍大人的營帳中出來嗎,我的身份若非早已查明,閔成龍焉能放我出來?哼,憑你也配盤問我?」

  那少年心裡暗暗歡喜:原來這裡就是衛長青的監軍帳,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但他還有一個疑團未釋,於是仍然問道:「閔成龍為什麼會在監軍的營帳裡?」

  駱宏疑心大起,說道:「閔成龍是監軍大人的旗牌官,你竟然不知道嗎?哼,莫非你是奸……」

  「奸細」二字尚未說得出來,那少年出手如電,已是點了駱宏的穴道。少年笑道:「你猜得一點不錯,對你們來說,我的的確確是奸細!」說罷把駱宏拋入亂草叢中。

  這少年剛剛來到,沒看見衛長青已經離開帳慕,只道他還在裡面。他心中凝團已解,想道:「原來閔成龍已經爬上高枝,當了衛長青的心腹了,哼,剛才倒害得我驚疑不定。」原來他盤問駱宏的目的乃是為了避免碰上一個和閔成龍有關係的人的。此時疑團已解,他便即施展超卓已極的輕功,偷入監軍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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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何當重訂三生約 只是難堪七載爵(1)

  孟華默然,說道:「鐘長老可以無憾,我卻不能無憾。」

  唐嘉源含淚點頭,說道:「不錯,此仇當然是必須報的!」

  兩人走出天一閣,唐嘉源向門人報告這一不幸消息之後,便即當眾宣佈:「誰要是能夠替鐘長老報仇,除掉宇文博這魔頭,誰就是繼任的天山派掌門!」

  孟華因一念慈悲,放過了白駝山主,心中內疚殊深,首先領旨,說道:「鐘長老被妖人所害,凡屬本門弟子都有責任替他報仇,但掌門一職,我以為還須慎重選擇,不必用作此事的報酬。」

  唐嘉源道:「此事乃本門奇恥大辱,能夠替鐘長老報得了仇,就是為本門立了大功。慎重選擇,亦是以功德為標準的。我的決定和你的意見其實並不違背。」

  原來唐嘉源這一決定,正是想要孟華無可推辭,非做天山派掌門不可的。要知孟華只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若然認真論起師門關係,他和丹丘生所屬的崆峒派關係更深。唐嘉源知道丹丘生是想立孟華做崆峒派的掌門,當然不願把孟華放走。

  長老之仇不能不報,掌門之命不可不遵,孟華也不便再有異議了。

  會散之後,楊炎才有工夫去找唐夫人。

  唐夫人一見他就道:「炎兒,我正要告訴你,那把冰魄寒光劍是冰兒托我給你的,當時我無暇多問,猜測她的意思,大概是怕你受白駝山主傷害,給你這把寶劍護身。剛才我借給你的哥哥,還沒工夫和你說。現在就由你拿回去交給你的冷姐姐吧。」原來唐夫人見冷冰兒身世堪憐,又見楊炎對她那樣癡情,已經改變主意,心想除了年紀不大登對之外,楊炎和冷冰兒結合倒是可以令她放下一重心事的,這把劍已經由孟華交還給她,因而她就叫楊炎親自拿回去給冷冰兒。

  楊炎連忙問道:「冷姐姐的好意我是感激不盡的,她現在怎麼樣了?」

  唐夫人道:「她在解嚴精舍歇息,如今想必已經恢復如常了。不過她今日所受的刺激太深,你可不能令她再受激動。鐘長老不幸去世的消息,暫且也不要告訴她。」

  楊炎說道:「是,我懂得的。」

  解嚴精舍是在剛才用作會場的那塊草坪旁邊,楊炎立即飛快的跑回去。那知到瞭解嚴精舍,卻已不見了冷冰兒!

  冷冰兒早已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給楊炎。

  信上寫的是:「炎弟,你此次為龍姑娘而來,雖然犯禁約,我不怪你。但你我七年之約仍須執行,龍姑娘已走,你也必須找到了她,七年之後,方許你和她一同見我。冰魄寒光劍代贈齊世傑,他已經練成冰川劍法,此劍可助冰川劍法威力,理合歸他所有也。」

  楊炎呆了片刻,激動得嘶聲叫道:「冷姊姊,你怎能這樣對我?我這次回來,固然是為了龍姑娘,但更是為了你啊!為什麼還要我再等七年?」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地接下去說道:「對,不應讓她再等七年,炎兒,你去找她回來吧。她若怪你,我替你作主。我是她的師父,她總得聽我的話。」原未是唐夫人跟著來了。

  楊炎茫然說道:「我到那裡找她?」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接下去說道:「傻孩子,你的冷姊姊當然不會藏在山上讓你尋找的。她能夠去那裡呢?你用點腦筋想想吧。」

  說話的這個人是繆長風,他掛慮義子,也跟著唐夫人來了。楊炎說道:「義父,依你推測,她是不是會回到柴達木那兒,跟她叔叔?」

  繆長風道:「目前清軍正在攻打回疆,據我所知,柴達木義軍已經出動,來幫回人抵禦清兵了。你先到魯特安旗去吧。」

  唐夫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嘉源本來已經和我商量,想選派門人去助羅海打仗的。只因目前他剛接任掌門,又出了石長老這件事情,恐怕還須整頓門戶,才能出行,你先去最好。」

  楊炎接過了冰魄寒光劍,說道:「那我馬上就走!」

  第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且慢!」

  孟華也來了。

  孟華說道:「這顆小還丹是我剛向無礙大師討的,給你!」

  少林寺的小還丹功能固本培原,是醫治內傷最好的靈藥,楊炎中毒傷了元氣,目前功力只不過恢復三成,小還丹正合他的需要。

  楊炎蘊淚道:「哥哥,你對我太好了!以前都是我的不好。」

  孟華笑道:「咱們兄弟還說客氣話嗎?你見到羅海,請代我向他告罪,我本來要去幫他的忙的,但因我另有緊要的事情,只好暫緩了。」

  楊炎知道哥哥說的「另有緊要事情」乃是要為鐘展報仇,便道:「那麼咱們分頭辦事吧。我一定替你把話送到。」

  孟華與他剛剛兄弟相認,捨不得便即分手,說道:「不錯,我是要為鐘長老報仇,但也不必忙在今天,我送你一程。」

  冷冰兒心如槁木,惘惘前行。忽聽得沙沙聲響,接著是爆豆也似的冰塊碎裂聲音震耳欲聾。她吃了一驚,抬頭望去,只見沙塵滾滾,白霧迷漫,原來是前面一段陡削的山坡,冰雪正在挾著泥沙傾瀉。

  在這鋪滿冰雪的山坡上,稍微受點震動,就會發生「流冰」傾瀉的現象,冷冰兒也見得多了,自是不足為奇。她見傾瀉的情形不算嚴重,心神定了下來,想道:「幸好不是雪崩。」

  那知心念未已,在密如爆豆的冰塊碎裂聲中,忽地隱隱聽到好像是有人呼救!

  傾瀉的情形雖然不算嚴重,但倘若剛好有人碰上的話,也會給滾滾而下的冰雪埋葬的!

  冷冰兒生怕是前來觀禮的客人遇險,無暇思索,立即施展輕功,避開冰塊的正面衝擊,跑下去救人。

  她的輕功在天山派年青這一代的弟子中首屈一指,只論輕功,她是幾乎追得上孟華而勝過楊炎的,在滑不留足的冰坡上飛馳而下,轉瞬到了平地。出於傾瀉的情形不算嚴重,到了山腰較為平坦的地方,流冰滾勢亦已遲緩甚多停止了。冰碎和泥沙堆積成約有半個人高度的厚厚一堆。

  冰塊下面果然傳出了是人類的呻吟聲。那一堆混合碎冰的沙丘正在向上拱起,一看便知那人的武功也是不弱,此時正在奮力掙扎,意圖自救。

  救人如救火,冷冰兒當然不會袖手旁觀,讓他自行掙扎。她撥開覆蓋在那人身上的積雪沉沙,把那拉了出來。

  那人的身形一現,冷冰兒卻是突然如遇鬼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面上的泥污未抹乾淨,身上的沙土冰碎也未抖落,但冷冰兒已經認出他是誰了!

  他是誰?不是別人,正是冷冰兒恨之刺骨的段劍青!

  段劍青趁著她一呆之際,立即躍開,冷冰兒比段劍青慢了半步。

  段劍青一躍躍開,笑嘻嘻道:「冰兒,多謝你念在往日情份,救我脫險。」

  冷冰兒誤救仇人,氣得柳眉倒豎,斥道:「奸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斥罵聲中,早已拔劍出鞘,一招玉女穿梭,便刺過去。

  段劍青險被活埋,喘息未定,無力相抗,只好使個「卸」字訣,衣袖一揮,牽引劍鋒,希望能夠化解她這一招凌厲的攻勢。那知他雖然運用得妙,沒有氣力相濟,這種上乘內功卻是難以發揮,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被截去一幅。

  段劍青暗暗叫苦,卻還是嘻皮笑臉的說道:「冰兒,原來你是想和我做一對同命鴛鴦嗎?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也是很好呀!」冷冰兒果然中計,被他氣得手腕發抖,第二劍雖然立即就跟著刺出去,卻刺歪了。但段劍青避這一招之時,亦是禁不住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冷冰兒刺了個空,頭腦反而清醒了,她知道時機難得,把怒氣強抑下來,覷個真切,唰的又是一劍。

  段劍青跳躍不靈,又無法化解對方攻勢,只好硬接一招。使出龍象功,一掌拍出。

  他的龍象功本來已經練到第八重,若在平時,冷冰兒的劍非給他擊落不可。但此際,他只有第二重的功力,卻是連劍尖也蕩不歪,冷冰兒一招「玄鳥劃砂」,在他的手背劃出一道傷痕。要不是他還有兩成功力,手掌只怕也要給切了下來。

  段劍青歎口氣道:「好,請你讓我自行了結吧,咱們總算有過一段香火之情,我只求你別讓我身首異處!」說罷,仆倒地上,骨碌碌的就沿著斜坡滾下去。

  冷冰兒只道他已經氣衰力竭,相信他是真的要「自行了結」,心腸不覺軟了下來,不忍便去割他首級,心道:「也罷,就讓他落個全屍。」

  段劍青滾下一段斜坡,又到了較為平坦的地上。他伏在地上,動也不動。雪地平滑,滾下去身體也沒受傷。

  冷冰兒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方法「自行了結」,走近去看、只見他的頭頂上冒出絲絲白氣。

  他還有兩成功力,本來可以自斷筋脈而亡的。但冷冰兒看這情形,卻又不像是自斷經脈模樣。冷冰兒霍然一省:「莫非他是使詐?」故意說道:「還是讓我成全你吧,只須輕輕一劍,你就可以大解脫了,免得死前受苦!」

  話猶未了,果然嚇得段劍青就跳起來。

  冷冰兒罵道:「無恥奸賊,競敢詐死騙我!」

  段劍青哈哈笑道:「我捨不得你,忽然又不想死了!」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的劍尖己是指到了他的咽喉,冷笑說道:「像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眼看劍尖一挺,就可洞穿他的咽喉。段劍青突然中指一彈,竟然彈開了她的劍!

  「你說錯了!」段劍青笑道:「我活著最少還有一樣用處,可以和你作伴!依我說,你不如還是嫁給找吧。我以前對不住你,如今已知錯了。楊炎這小子比我更靠不住,你不見他在追那小妖女嗎?哼,這小子不過是想一箭雙鵰罷了。」

  冷冰兒氣怒交加,強自壓抑,只當他是放屁,更不打話,一口氣就攻了他十七八招。段劍青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雙掌盤旋飛舞,竟然化解了她十八招攻勢,「冰兒,你現在想殺我已經遲了!」段劍青哈哈笑道。

  原來段劍青雖然受活埋之禍,但並未受傷。他的功力之所以大打折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由於剛才和楊炎交手造成的。最後那一掌,他雖然用毒針傷了楊炎,但本身的功力最少也耗了五成。也正是因此,影響了他的輕功,方始引起流冰的傾瀉,失足滾下山坡的。

  他練過一門高深的內功,名叫「龜息功」,是天竺高僧伽像當年受他所騙,傳授給他的。此時正好派上用場。在他詐死的那段時間,他已經運用龜息功調勻呼吸,恢復了五成的功力了。不過與楊炎對掌所耗損的功力在急切之間,還是未能恢復。

  也幸虧他只不過恢復五成功力,冷冰兒還可以稍佔上風。

  段劍青恐怕天山派的弟子跟著會來,化解了冷冰兒十八招攻勢之後,第十九招開始騰出手來,指甲蘸了「神仙散」,向冷冰兒彈去。

  那知他不用「神仙散」還好,一用「神仙散」,卻引出了冷冰兒的冰魄神彈。

  冰魄神彈可辟「神仙散」的毒氣,冷冰兒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登時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三十多枚冰魄神彈,於是先來一個「細胸倒翻雲」的身法,倒縱出去數丈之外,跟著便發出了冰魄神彈。

  冰魄神彈接連發出,段劍青只恢復了五成的功力極難禁受,雖然尚未至於冷僵,已是凍得牙關打戰。無可奈何,只好冒險搶攻。

  段劍青曾在天山學藝三年,對天山派的劍法極為熟悉,造詣比冷冰兒更高。他咬緊牙關,拚命搶攻,登時主客易勢。冷冰兒改用冰川劍法,方始能夠勉強抵擋。

  可惜冷冰兒的冰川劍法乃是唐夫人所傳,井未得窺全貌;更可惜的是她手上拿的不是冰魄寒光劍,否則段劍青根本就無法與她作近身搏鬥。

  但雖然她給段劍青反奪攻勢,但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她明白,段劍青也明白,若是久戰下去,段劍青既要對付他所不熟悉的冰川劍法,只要抗禦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他剩下的五成功力必將逐漸消耗,最後仍是必敗無疑。

  段劍青急攻不逞,動了殺機。剛才他與楊炎之戰,是用毒針暗算楊炎,方始能夠敗中取勝的。於是還故技重施,把一枚毒針扣在掌心。他知道憑他現在的功力,這一枚毒針若是射出去,一定會給冷冰兒劍風掃落。只有拼著受她一劍不是傷著他的要害,他就可以把毒針直接刺進冷冰兒的身體。

  冰川劍法他雖然不熟悉,但冷冰兒是用天山派的武功作基礎來使冰川劍法的,他有把握可以不讓冷冰兒刺中他的要害,甚至說不定還可以避開。

  主意打定,他陡地欺身進撲,這一撲卻是用的天竺高僧迦象所傳瑜伽身法。

  他算得很準,冷冰兒此時正在用到一招「冰河解凍」,劍勢大開大圍,向外延展,他拿捏時候,立即撲入內圈,按說冷冰兒這一劍是傷不著他的,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如意算盤仍是落空。

  就在那關鍵的一剎那間,他忽地覺得右臂肘尖的曲池穴一麻,一抓抓歪,冷冰兒的劍勢已是反圈回來,登時在他的左臂劃開了一道傷口,還幸只差少許,沒傷著他的琵琶骨。

  段劍青負痛狂吼斜躍丈許,喝道:「是誰……」只說得兩個字,冷冰兒的劍鋒又已指到了他胸前了。

  冷冰兒暗暗叫了一聲「僥倖」,不解段劍青何以有此失誤。聽得段劍青喝出「是誰」這兩個字,方始想道:「莫非真的是有人暗中相助?」四顧並無人影,她亦已無暇多想了,反正只須再加一劍,就可以把段劍青置於死地,她又何必假手於人?

  段劍青身中暗器,憑感覺已經知道是一枚梅花針,但尚未知道有毒無毒。他給冷冰兒逼得無可抵禦,底下的話已是說不出來,心頭一涼,只道是必死無疑了。

  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哪裡飛來的一顆石子,把冷冰兒手中的青鋼劍打落了。

  段劍青死裡逃生,好像虛脫病人一樣,渾身無力,癱在地上。

  雖然癱在地上,但也看見了那個突如其來的人是誰了。

  不是別人,正是白駝山主宇文博。

  這剎那間,段劍青不禁又喜又驚,又是有點疑心不定。

  宇文博出手救他,當然不會是剛才暗算他的那個人。那個人又是誰呢?

  冷冰兒一見宇文博來到,悲憤之極,叫道:「姓段的奸賊,今日我殺不了你,做了鬼我也要報仇!」說罷,便要自斷經脈而亡。

  字文傅出手更快,她剛在開始運功,宇文博已是又彈出一枚石子,打中她的穴道。她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動了。

  宇文博笑道,「冷姑娘,你何必尋死覓活,你不願意落在段劍青手中,我可以把你帶回白駝山去。」

  段劍青受傷不輕,此時方始爬得起來,他驚疑不定,說道:「字文山主,你真的要把她帶回白駝山去?」其實他是想問「你為什麼不肯把她交給我」的,只因不敢問得如此直率,故而兜一個彎。

  宇文博淡淡說道:「不錯,這女娃兒對我很有用處,我想收她做徒弟。小段,夫妻是要恩愛才好,這女娃兒是要殺你的,你勉強逼婚,反而一生都要提心吊膽,那又何苦定要娶她為妻?」

  段劍青滿肚子氣,但此際他必須依靠宇文博救他,才能下得天山,如何敢說半個不字?他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山主說得是。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喜歡這女娃兒,隨便你怎樣處置她就是。不過,她好像還有一個同黨埋伏在附近,山主,你可得當心暗算。」

  宇文博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風呼呼,打得沙飛石走,不見有人,哈哈笑道:「我沒功夫搜索,就算她有同黨,也絕不能暗算得了我!」

  說罷,他背起冷冰兒就走。

  段劍青大吃一驚,慌忙叫道:「喂,喂,還有我呢!」

  宇文博冷冷說道:「我只能帶一個人,你暫時走不動,在這裡歇歇吧!」

  段劍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但字文搏不過走了十多步,忽然又停止了。他站在一塊岩石上,舉目遙觀,發出一聲長嘯。

  片刻,只聽得另外一聲長嘯,遠遠傳來,音細而清,宛若游絲裊空,余青撩繞,嘯聲雖然不及字文傅的霸道,但內功之純,則是在宇文博之上。

  宇文博心裡暗暗吃驚,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回過頭來,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得不錯,果然是有人來了。你不必驚慌,是自己人。嘿嘿,有人來料理你,你當可以放心在這裡等候了。」

  段劍青武功雖失,卻還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聽得出嘯聲是在五六里外,來人的輕功多好,也總還要有一段時間,他如何能夠「放心」?

  他想告訴宇文博,暗算他的那個人一定還藏在附近,絕不會是這個數里之外、發嘯的人。但他還未來得及說出自己曾遭暗算之事,字文搏已經走了。

  他不是朝著嘯聲的來處走去,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的。走得非常之快,轉眼不見蹤跡。段劍青不禁起疑:「既然是自己人,為何他要避開?哼,莫非是因為他搶了冷冰兒,連自己人都不敢見了。」

  段劍青自以為這個猜測合乎情理,卻那知道完全不是這回事。

  宇文博的用心比他所想的還要險惡得多。

  宇文博根本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他只知道絕不是「自己人」!

  他的合理猜測是:既然不是自己人,那麼十居八九是天山派這派的人了。非友非敵的可能性是很少的。既然十之八九會是敵人,當然他非急急忙忙逃走不可了。

  原來他用天魔解體大法增強的功力,此時正在逐漸消失。估計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要恢復到和孟華交手之時一樣,亦即是只及原來功力的一半了。這一半功力,再過三天,將只剩下一成。要是在十天之內回得到白駝山,那是上上大吉,否則必將病倒途中,因此他倒是希望來的是自己人的。

  但他一聽這人的嘯聲,立即就知道不是了。這人內功之純,即使他毫無損傷,也未必就能夠勝過這個人的。在「自己人」之中,只有一個武毅,外力可以及得他的三成,如何能與這人相比?

  他的發嘯不過是試探性質,試探明白之後,心裡想道:「段劍青對我已是沒有用處的,我不將他殺了滅口,那已是對得住他了。嘿嘿,反正有人給我代勞。他是天山派的叛徒,天山派的人殺了他,他當可死而無怨。」

  宇文博這一次又料錯了。

  這個人並不是天山派的人。

  另一個藏在暗處,待他一走,就立即出手「料理」段劍青的人,也不是天山派的人。

  這個藏在暗處的人是龍靈珠。

  她在流冰傾瀉之時,躲在一塊岩石的裂縫中避難。這塊岩石恰好是在段劍青的背後。

  她不願意見冷冰兒,只能用梅花針暗器暗中助她取勝。

  那知她的暗中相助雖然成功,但冷冰兒還未來得及殺段劍青,宇文博就來了。

  她自知絕非宇文博之敵,只能眼睜睜的看宇文博把冷冰兒擄去。

  宇文博一走,另外一個人很快必將來到。

  時機稍縱即逝,她是非出手「料理」段劍青不可了。因為只憑這個人的嘯聲,她聽不出是誰。她不能不相信宇文博的謊話,相信這個人是段劍青的「自己人」。

  段劍青剛剛起疑,正要掙扎起來,驀地兩邊肩頭都是一陣劇痛,痛得他只能發出一聲慘叫,就暈過去了。

  龍靈珠是用兩枚透骨釘射穿了兩邊肩頭的琵琶骨的。她本來要取段劍青的性命的,但轉念一想,冷冰兒與他仇深如海,還是留待冷冰兒將來報仇的好。因而臨時改變主意,只廢掉他的武功。

  「我必須重回天山報訊、即使碰上炎哥,也顧不得這許多了。」龍靈珠心想。

  她生怕給段劍青的這個同黨發現,急急忙忙,趁他未曾走到之時便即走另一條路重回天山。

  也是陰錯陽差,她這一走,失去了和楊炎相遇的機會。以致楊炎要在過了許多時日之後,方始得知冷冰兒這一不幸被擄的消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段劍青方始痛醒過來。

  他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個他過去千方百計要躲避的人,但現在則是他盼也盼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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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盟心忍令沾泥絮 情劫應嗟逐彩雲(5)

  唐嘉源怒道:「我說了什麼話不算數了?」

  宇文博道:「你說過是由孟華代你出戰,如今與孟華勝負已決,你怎能攔阻我走!哼,是否你想與我再打一場?」

  說到一個「打」字,他一掌推開了攔在他面前的唐嘉源。

  唐嘉源本意是問個明白,但宇文博誤會他的意思,驟然出掌。唐嘉源當然不能不接這招。雙掌相交,聲如郁雷,唐嘉源連退三步,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奇怪,這廝的內力怎的好像比剛才更強勁?如此看來,莫非當真是孟華輸了。」

  孟華站在蹬道上面,腳底下那把冰魄寒光劍他都未曾抬起來,他仍然沒有說話。

  天山派眾弟子見掌門被宇文博一掌推開,而孟華又是這副模樣,不由得都是垂頭喪氣,心裡想道:「看這情形,確實是勝負已決,還問什麼?」

  繆長風忽然喝道:「你說勝負已決,究竟是誰勝負?」

  宇文博道:「你問孟華!」

  繆長風喝道:「我要你說!」

  孟華此時方始彎腰拾起寶劍,緩緩走下兩級石階。慢吞吞的說道:「是你上來,還是要我下去?」

  這兩句話的意思誰都懂得,那是孟華不肯認輸,還要和他再比。

  若按一般比武的規矩,一個受傷,一個兵刃脫手,可以算是扯直。只要他們還有能力再戰,而雙方又願意再比的話,那是可以再比下去的。「點到即止」的比武,那又另當別論。

  可是孟華這樣情形還能再戰麼?

  莫說天山派一眾弟子為孟華擔心,即使武學高明的天山派掌門唐嘉源也覺得孟華實在太過冒險了。他看得出孟華沒有受傷,倒也看得出孟華已是真力大耗,走下蹬道,都已步履艱難,如何還能再戰?他只道孟華想拚死保護師門,正想勸阻,目光一瞥,看見宇文博竟然和他門下眾弟子一樣,也是面色大變。唐嘉源略一遲疑,想著孟華認輸的說話就吞了回去。

  繆長風陡地喝道:「分明是你輸了,你還想抵賴!好,他不認輸,孟華你下來和他再比!」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心想孟華如何還堪再戰?唯一沒有吃驚的只有丹丘生,他聽了此言,心神更加定了。暗自想道:「繆長風絕對不是糊塗人,他敢替孟華向白駝山主挑戰,自必有他的道理。看來這次我大概不至於走眼了。」丹丘生是早已看出孟華並非落敗。

  果然心念未已,只見宇文博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終於說道:「好,那就算是我輸了吧!」

  繆長風喝道:「輸就輸了,什麼算是?」

  宇文博哼了一聲,說道:「好,是我輸了,那又怎樣?」

  原來孟華剛才使出那一招「胡茄十八拍」之時,內力貫注劍尖,倘若是刺向對方要害,是可以令宇文博重傷斃命的,只因他一念慈悲,臨時改變主意,改為只想廢掉宇文博的武功,避開死穴不刺,內力也收回少許。

  那知就因這一念慈悲,反而著了宇文博的道兒。

  宇文博練有三門邪派奇功,火焰刀與寒冰掌之外,他還懂得「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本身功能的奇術,施法者咬破舌尖,本身功力可以立即增強一倍。

  此時宇文博的功力本已略遜孟華,但一用天魔解體大法,功力增強一倍,他就勝過孟華。

  結果孟華這一招胡茄十八拍在宇文博身上刺傷三處,但卻不能廢掉他的武功,字文搏中劍,在蹬道上己是站立不穩,他想要續施反擊的機會也就變成了泡影。

  但他的如意算盤雖然沒有全部打通,卻也令得孟華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

  孟華受他掌力一震,真氣大耗。要是孟華立即追擊的話,勢必也要受到重傷。因此孟華必須默遠玄功調勻氣息,方能開口說話。

  那麼宇文博又何以不敢接受孟華的挑戰,相他再打下去呢?

  原來「天魔解體大法」最傷元氣,增強的功力只是暫時的,時間稍長,連原來的功力都要逐漸消失。而且過後還要大病一場。宇文博在推開唐嘉源之後,業已發覺自身有如決了口的堤防,內力在源源洩出了。此時他只盼能夠在內力沒有完全消失之前逃下天山,如何還敢再戰?

  他自知危機逼在眼前,神色卻絲毫不露,雖然認輸,仍然作出極為強項的姿態。

  可惜由於他這「天魔解體大法」太過怪異,連唐嘉源與繆長風這樣武學高明之士,也看不出他是外強中乾。

  宇文博傲然作態,哼了一聲,說道:「是我輸了,那又怎樣?」

  繆長風喝道:「你說的話算不算數,輸了就想一跑了之嗎?」

  宇文博忽道:「你姓孟還是姓楊?」

  繆長風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宇文博冷笑道:「不錯,我說過輸了任憑孟華與楊炎處置,可不是由你處置!除了他們,誰都不能將我阻攔!」冷笑聲中,以掌力把繆長風推開。

  孟華暫時還不能施展輕勸,此時正在蹬道上拾級而下,不過下了幾級石階。楊炎功力不過恢復兩成,當然更是不能將他攔阻。

  宇文博哈哈笑道:「孟華,楊炎,你們來處置我吧!我在白駝山等候你們處置。」他一推開繆長風便即飛奔。

  眾人這才省覺,原來他剛才劃出的「道兒」是早已伏有後著的。

  繆長風氣得破口大罵:「你好歹也是一山之主,這等行為,簡直跡近無賴!」

  孟華喝道:「我命令你留下,等候處置!」

  宇文博腳步不停,一面跑一面說道:「我只是答應由你們兄弟處置,可並沒答應必須是在天山之上接受你的處置!你要知道這只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情,我可不能在人前受辱!你若一定要在天山上處置我,那你就追吧,只要你追得上!」

  他不但跡近無賴,簡直強辭奪理!

  但一來旁人不便插手,二來唐嘉源與繆長風相繼受挫,旁人莫測高深,也不敢貿然攔阻。

  他從楊炎身旁跑過,楊炎「呸」的吐了他一口唾沫,罵道:「不要臉!」

  宇文博知他無力阻攔,心想:「今日我暫且受你這小子之辱,他日再找你算賬。楊炎是有權處置他的,他不敢發怒,只好讓它唾於面目。

  他腳不停,口中說道:「按照江湖規矩,恭候也得有個期限!我給你們十天期限,過期不候,再決生死!」這幾句話說完,他的影子已消失了,但聲音從山腰處傳來,兀是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眾人莫測高深,都是吃驚不已。卻那知道,此時他用天魔解體大法所增強的功力,已是正在消失之中。他不過是強弩之末,鼓其餘力,震懾別人的。楊炎如果追下去,一個時辰之內當可追得上他。那時此消彼長,只憑楊炎的兩成功力就可制他死命。

  他拼著耗損殘餘功力,使出傳音入密的功夫,聲音鏗鏗鏘鏘,宛如金屬交擊,果然收了震懾之效。他影子早已不見,山谷尚有回聲。眾人聽那山谷回聲,心中猶有餘悸。過了片刻,方始紛紛上前向唐嘉源和孟華道賀。這一戰天山派雖然是三易對手,方始獲得勝利,但孟華以後輩記名弟子身份,打敗了當世的第一大魔頭,也可說得是替天山派挽回了面子了。

  孟華說道:「我不能制那魔頭死命,實在愧對師門。」

  丹丘生道:「你那招胡茄十八拍已經使得精妙絕倫,我都自愧不如了。你不能制那魔頭死命,過錯不在劍法,恐怕是你心中未動殺機吧?」

  孟華給他說中,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唐嘉源哈哈笑道:「丹丘兄,你教出來的徒弟,打得白駝山主也不能不當眾認輸,已經是很難得了。」丹丘生笑道:「我這徒弟也是天山的徒弟啊。以往武林慣例,一個徒弟只能有一個師父,師父也不喜徒弟學別人的武功。這種門戶之見,我看是應該改一改了。」

  唐嘉源道:「丹丘生說得不錯。咦,鐘長老呢?怎的不見?」

  一個弟子稟道:「鐘長老進天一閣去了,好像是替姬、華兩位師弟療傷。」姬追風和華靜宇二人乃是本來留在天一閣服侍鐘展的那兩個弟子。兩人都只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功力較淺,故而中毒較重。

  唐嘉源掛慮師叔,說道:「孟華,我和你進去看看,也好向他報喜。」

  一進天一閣,就是姬華二人上前迎接,唐嘉源問道:「你們中的毒好了嗎?」

  姬追風答道:「多虧鐘長老以少陽神功替我們祛毒,我們早已恢復如初了。鐘長老前後不過用了半枝香時刻。」

  唐嘉源道:「那麼鐘長老呢?」

  華靜字道:「他替我們祛毒療傷之後,就走進練功的靜室,不知是否還要閉關?」

  唐嘉源心想,鐘展進入天一閣之時,正是他和宇文博惡鬥的時候,大敵當前,勝負未決,鐘展沒有便即閉關練功之理,那為何還前見他出來呢?難道他連外面為孟華祝賀勝利的歡呼都聽不見。

  唐嘉源道:「孟華,咱們進去看看。」輕輕推開靜室的門,只見鐘展正在用劍代筆,在壁上刻字。唐嘉源不敢驚動他,暫不作聲。

  過了一會,只聽得鐘展充滿喜悅的聲音說道:「總算了卻一重心願了。」說罷,方始擲劍於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卻是令得唐嘉源大吃一驚。

  鐘展今年八十有二,但因內功深厚,駐顏有術,臉色還是相當紅潤的。看起來不過六十左右模樣。但此時一看,只見他臉色灰敗,精神困頓,好像突然老了許多,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踏入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憔悴的顏容和喜悅的聲音剛好形成鮮明對比,唐孟二人焉得不驚?

  但還有令得唐嘉源更加吃驚的是,他是個武學大行家,只一看便看出了鐘展已是元氣大傷,此時正在自行散功,以求速死。

  這一驚非同小可,唐嘉源那裡還有餘暇「報喜」,慌忙搶上前去抱著鐘展,叫道:「師伯,不可!」

  鐘展微笑道:「我年過八旬,已屬上壽,你硬要我活下去,最多我也只能多活一年半載,你又何必要我多受苦難?我有話和你說,放開手吧!」

  唐嘉源一探他的脈息,脈息已是現出油盡燈枯的現象,鐘展的功力亦已散了十之八九了。唐嘉源武學精深,當然懂得內功深厚的人,死也要比常人艱難得多,鐘展的自行散功乃是為了避免死前多受苦痛,唐嘉源知道無力挽回,只好咽淚放手。

  鐘展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唐嘉源道:「稟師伯,那魔頭已經給孟華打跑了。本門弟子並無傷亡,若干人中毒亦非嚴重,相信很快就可治好。」

  鐘展道:「好,很好。我也知道你們必定可以打敗那個魔頭的,所以才放心來做我最後想做的這一件事。

  「這是我此次閉關練功所參悟的大須彌功訣,雖未完備,已是竭盡我的所能。我才智平庸,對本門武學無所增益,只能留下這一點練功的心得給你們,也算是了卻一重心願。」

  原來鐘展因為提前「開關」,真氣逆運,已受內傷,與宇文博一場劇戰,又重了幾分。劇戰之後,又為姬華二人運功療傷,已是將近油盡燈枯的田地。他以剩餘的功力,在石壁上刻出修練大須彌功的口訣,最後一點真氣都已粉盡,自是非死不可了。

  鐘展在臨死之前,還做了兩件好事,唐嘉源和孟華都是十分感動。唐嘉源禮讚道:「自稱最平庸的人,往往最值得別人敬佩!師叔就是這樣的人,他是可以死而無憾了!」正是:

  薪盡火傳功績在,平凡正是不平凡。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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