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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潘郎憔悴[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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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1:45 |倒序瀏覽
潘郎憔悴 作者:蕭逸

第01節

  管將軍下朝回府,卸下官衣,在涼台上乘涼吹風,見次子照夕,在花園內手彎鐵背竹胎弓,仰首望著天空一群餓鷹,欲發又止,不由皺了一下眉,轉首對太太陳氏道:
  「這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走馬射箭,對於今秋的大考,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看他怎麼得了啊!」
  太太睨了兒子一眼,卻微微一笑道:
  「年輕人,騎馬射箭也不是壞事,我倒挺喜歡這孩子的,你別老說他!」
  管將軍哼了一聲道:「你倒說得好,不是壞事,今秋大試要是落榜,我看他有什麼臉見人!」
  太太出身杭州,卻在北京長大,說得一口道地京片子,清脆動聽,此時格格一笑,道:
  「教你說得我們兒子成了飯桶了,對門江提督兩口兒,就是最疼這孩子,見一次誇一次。昨兒晚上我們斗牌的時候,還一再提,教我跟你說,要收他作乾兒子呢!看樣子,他家的那個閨女,也很想跟咱們攀親!還有方軍門他們,哪一個不誇他,說他允文允武,人家都這麼說,只是你……」
  才說到此,將軍已不耐道:
  「好了!別說了!」
  他把府綢馬褂袖子挽了一下,瞪著虎目道:
  「我只要一說他,你就護著他,我真不知道你想些什麼,是愛他呢還是害他?」
  將軍吐了一口氣,繼續道:
  「你以為你這樣做是愛他?老實說,你真把他害死了!」
  太太愣了一下,她真不明白,當下皺了一下眉道:
  「什麼……我把他害死了?我怎麼害他了?」
  將軍氣得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
  「你這還不是害他?成天光看著他玩,他把老師給氣走了;再請,又氣走了!我就沒看見你說過他一句,這麼下去怎麼得了?你說!」
  太太嫣然一笑道:
  「就為了這個呀!你也值得生氣,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孩子小,哪家小孩子不皮;再說,那先生哪一個是真有學問的,照我看,都是混飯吃的,走了算了。」
  太太忽然聲音壓小了,把身子靠近了將軍些,小聲道:
  「你都不知道,前個月走的那個周老師就和藍紅……」
  「藍紅」是府裡的一個丫鬟,太太已打發她走了。
  將軍一皺眉道:「瞎說!」
  太太拍了一下腿道:
  「哎呀!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知道屁呀!這事情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家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就是你一個不知道!你說,這像什麼話?這都是你找來的好先生,兒子跟他學,能學出什麼好來?」
  管將軍這才有些信,用手在石柱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道:
  「這事你怎麼早不告訴我?」
  太太愣了一下道:
  「早?唉呀!叫他們走了不結了,還告訴你幹什麼,你那脾氣,告訴你還得了!」
  將軍搖了搖頭,把預先涼好的開水,端起來一口氣喝了三杯。
  管將軍自約甚嚴,從來不吸煙不喝酒,數十年東征西討,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生平嗜好圍棋,再就是聽戲。生活很有規律,早起早睡,數十年如一日,但卻有一怕,就是怕熱,熱起來三四個小子扇扇都不夠,有時候乾脆就泡在冷水池子裡不出來了。
  將軍雖是武將,卻博覽詩書,知人善任,眼光高超,真不失為標準儒將!
  夫婦二人,正談說間,忽聽遠處院中一片嬉叫之聲,管將軍不由探了一下脖子,說:
  「你看看,這小子不定又捉弄誰了,也不小了,還這麼淘!」
  太太對兒子很瞭解,聞言只是微微一笑道:
  「你也不要說他,你自己十七歲比武還殺過人呢!這是你自己對我說的,我可沒屈說你吧?」
  將軍一愣,氣得直搖頭,連連喟歎道:
  「好太太!你儘管護著他吧!真是氣死我了!」
  正說之間,卻見一個丫鬟,頭上梳著兩條小辮子,這丫鬟卻把小辮子打了個結盤在頂頭,夏天天熱,翠綢小衫的小袖,也捲起老高,露出一雙藕也似的小胳膊,她一面跑一面叫:
  「太太!太太!看呀!」
  說著上氣不接下氣地已進了堂屋,管將軍在涼台上一愣道:
  「你看!這孩子又闖禍了不是?」
  太太也皺了皺眉道:「不可能吧!」
  卻見紗門啟處,那個小丫鬟笑著跑進來了,她手裡卻提著兩隻巨大的蒼鷹,鮮血兀自汩汩滴落不已,一進門先請了個安,叫了聲:「太太!」
  眼見將軍也在座,不由怔了一怔,趕緊把兩隻鷹放在身後面,紅著臉,發窘地又叫了聲:「啊!將軍也回來了!」
  管將軍點了點頭,哼道:「什麼事呀?以後不興這樣,大嚷大叫的成什麼樣子?有話說就是了!」
  小丫鬟被說得眼圈直紅,口中連連道:「是!是!」
  太太看不過去,她最疼兒子跟前這個丫鬟,當時笑睥著將軍道:
  「你也是!自己家裡有什麼關係?看把她嚇得!」
  隨即一笑道:「思雲呀!有什麼事你這麼喜歡?」
  小丫鬟看了將軍一眼,一臉為難之色,半天才結結巴巴道:
  「哦!沒什麼……沒什麼……」
  一面後退著,想往外跑,將軍哼了一聲道:
  「拿出來吧,我都看見了,又是那個畜生作的怪是不是?」
  思雲這才紅著臉把一雙鷹兒拿出來,放在地下,太太口中叨叨著:
  「哎呀!這個該死的……好好的老鷹你打它幹什麼!」
  可是她仍然慢慢走到了那兩隻死鷹前,低頭細看了看回頭對將軍一笑道:
  「這孩子真是一手好箭法,比你強多啦!」
  將軍又哼了一聲,太太才又回過臉來,笑著問道:
  「射到哪兒啦?你看還動彈呢!」
  思雲見將軍沒罵人,膽子不由大了,這時見太太笑,她也不由笑了,一面小聲道:
  「射著脖子了!」
  說著還在自己粉頸上指了一下,太太又唸了一聲佛,笑瞇瞇道。
  「以後快別叫他射了,老爺剛才還在說他呢!」
  思雲笑道:「太太你看呀!兩隻老鷹的脖子……」
  太太翻了一下眼道:「傻丫頭,我看那個幹什麼?怪血腥的!」
  思雲笑道:「太太看嘛!」
  說著低下頭小聲道:「兩個脖子挨在一塊的!太太看!」
  太太禁不住仔細一瞧,不由叫開了,回頭向將軍招手道:
  「我的老天,你來看看吧!」
  將軍也忍不住湊上來,低頭一看,只見二鷹雙頸竟是為一箭所穿,那箭還插在脖子裡呢!
  管將軍雖習射多年,可是對兒子這種神技,也不禁驚得目瞪口呆,頓時讚了一聲:
  「好箭法,這叫做一箭雙鵰!啊!不,應叫做一箭雙鷹!」
  小丫鬟見老爺也不氣了,不由樂開了,當時嚷道:
  「真了不起,好高啊!少爺只一箭,乖乖!」
  將軍被這小丫鬟逗樂了,回頭看了她一眼道:
  「他怎麼射的?」
  思雲笑著邁開了一條腿,上身向前一伏,學著樣子,兩手拉弓盤箭,口中道:
  「這樣一拉一放,嗖的一聲……」
  將軍見她學得滑稽,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太太也格格笑開了,遂道:
  「這孩子在哪呢!你把他叫來!」
  思雲拍了一下手道:「好!我去叫他去!」
  將軍一聽叫兒子來,馬上把笑容收住了,往椅子上一坐,太太忙囑咐道:
  「等會兒他來,你別又說他,兒子也不小了!」
  將軍沒出聲,須臾就見花叢小道中,出來兩個人,前行的是小丫鬟思雲,後面行的,卻是一身修長,生得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的年輕人,一面走,似聞他道:
  「不叫你拿去,你偏要拿去,這一下好了……爹爹要是罵我,你高興是不是?」
  前行的思雲回頭笑道:「得了,少爺!這一次管保不會罵你。」
  俊公子哼了一聲道:
  「不罵?哼!哪一次都說不罵,結果一挨罵,你就溜了!」
  小丫鬟抿著嘴笑,將軍在涼台石欄杆裡把二人的話都聽見了,心中動了動,暗忖:
  「要說這孩子,也沒什麼錯,就是愛學武,學武也不能算壞事呀!」
  他一隻手摸著下巴,思慮了一下,濃眉皺了皺,卻見照夕魁梧的身材已經進來了。
  他雙手抱拳,給二老行了一個禮,叫了聲:
  「爹爹!娘!」
  太太早笑著過去,握住了他一隻手,道:
  「來,坐在娘跟前!」
  照夕忸怩了一下,兒子大了,有時候對母親的溫情,總會覺得不自然,何況還有人在邊上。
  他紅著臉笑道:「我……還是坐在這裡好!」
  說著走向一個位子坐了下來,太太嗔道:
  「你看你這孩子,坐在娘跟前怎麼啦?」
  將軍一揮手道:「好啦!孩子是讓你慣壞了!」
  太太正要還嘴,管之嚴卻用手一指地上的鷹,笑道:「這鷹是你射的不是?」
  照夕見父親面有喜色,不由樂道:「是孩兒射的,還有兩隻,我叫念雪送到廚房去了!」
  思雲、念雪是太太陪房的兩個小丫鬟,都是十七歲,因疼兒子,都撥過去,服侍照夕。兩個小丫鬟在府裡嬌得很,人又機伶,大家都很喜歡她們兩個,兩個小丫鬟更是有恃無恐了!
  再和照夕湊上,三個人壞點子比誰都多,府裡面誰一沾上他們,算是該倒霉!
  太太聞言笑道:「真是笑話,老鷹肉哪能吃!」
  思雲在一旁答腔笑道:「可好吃呢!上回少爺自己烤了一隻,我嘗了一點,和雞肉差不多,就是有一點酸!」
  管將軍哼了一聲,小丫鬟嚇得話才停住,照夕覺著不大得勁,目光看著父親。
  管之嚴皺了皺眉道:「一個月前,我叫你看的那一部《少儀外傳》你讀得怎麼樣了?」
  照夕笑道:「孩兒早已讀熟了,呂祖謙的東西,差不多我都看過了!」
  將軍不由一怔道:「啊!你都讀過了?我看你整天玩,怕沒有許多工夫唸書吧?」
  說著看了太太一眼,轉過目來,笑道:「這我倒要考考你了!我問你所謂『東南三賢』那時候是指的哪三人?呂伯恭先生生平有些什麼成名之作?你說說看!」
  照夕想了想道:「所謂東南三賢,是指宋朝當時的大理學家朱熹、張栻和呂祖謙。」
  將軍點了點頭,照夕看了母親一眼,遂又道:
  「祖謙先生晚年在金華城中的澤春院廣會文友,著有《東萊集》四十卷,又作《古周易》、《春秋左氏傳說》、《東萊左氏博議》、《大事記》、《歷代制度詳說》、《少儀外傳》、《古文關鍵》等。」
  管將軍連連點頭,心中不禁暗驚道:「這孩子學問不錯啊!」
  當時含笑道:「你以為呂先生生平為人如何?」
  照夕想了想遂道:「要說這個人,孩兒以為他少時個性過於偏急,易喜怒,不免失交於人!」
  將軍方自搖頭,照夕卻道:「不過據其小傳自言,一日讀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平時憤怒疾然冰釋,總而論之,此人不失為一可敬的博學之人!」
  管將軍不禁拍了一下手道:「一點不錯,你和我看法完全一樣!」
  說著連連點頭道:「你這孩子,平日不見你多讀書,你倒有些鬼聰明,倒是難得!」
  又笑了笑道:「我請的這位池先生,是進士出身,我好不容易禮聘來的,你要好好敬重他。昨天聽他說,你文思敏慧,只是厭於文章,有這回事麼?」
  照夕臉紅了一下,太太卻在一邊擺手,可是照夕點了點頭道:
  「是的……」
  將軍一怔,不悅道:「這是為什麼?」
  照夕喃喃道:「孩子以為文章隨興而發,若強而為之,似乎失去為文之意……」
  將軍吐氣道:「簡直胡說八道,你莫非沒有讀過顏之推家訓:『文章陶冶性靈,從容諷諫,人其滋味,亦樂事也!』難道顏之推見解還不如你?」
  照夕看了父親一眼,訥訥道:「可是韓愈也曾說『文章之作,恆發於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得自滿,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孩子並非厭於為文,只是不喜日日強而為之,昨夜因走馬近郊,適過寒澗,歸後因作《冷泉心曲》,池先生亦贊為上好之作,爹爹如喜看,孩子可呈上請閱!」
  管將軍不由一怔,心中雖不以照夕之意為意,只是一時卻想不出辯白之詞,當時眨了一下眼睛,悶哼了一聲道:「好!過兩天你送來給我看看!」又道:「你的見解也並非不對,只是文學之特質,我以為實可慰人、可親人、可感人,我兒如仔細玩味其間,自得其樂也。至於韓愈之言,亦未嘗不對,他是說在上者,肥甘足於口,輕暖足於體,采色足於目,聲弦於耳,無往而不快,是無所用其慰,即或鞅掌有隙,亦為被麗絃歌,取媚泉石,其能寄情於翰墨,染意於松煙者,蓋千百中之一二耳!」
  老將軍文興大發,揮了一下芭蕉扇又道:
  「你既知道這道理,所以要特別約束自己,萬不可養成腐朽之軀,懶於行有為之業也!」
  照夕頗有所感,連連點頭稱是,二人這一掉文道典,一旁可苦了陳氏和思雲,陳氏倒幼讀詩書,書香門第,聽來尚能會意,那小丫鬟聽得直翻白眼兒,小聲問太太道:
  「太太,將軍和少爺說些什麼啊?我一句也不懂!」
  陳氏笑道:「你自然不懂羅,老爺子又在掉文呢!」
  思雲吐了一下舌頭,太太卻大聲笑道:
  「好了!好了!有完沒有?我只一叫他來,你就給他來這一套,真煩死人了!」
  將軍笑著上下看著照夕,得意地對陳氏道:
  「這孩子是不錯,很有見解,差一點兒把我考住了!」
  正說話間,忽然一個小丫鬟跑上來,對太太請了個安道:
  「對門兒江夫人和小姐來訪,要見太太!」
  將軍忙站起道:「快!快!你下去,我到裡面去!」
  照夕遂也向二老行了個禮,匆匆而去,小丫鬟思雲跟在他後面嘻嘻笑道:
  「少爺!江小姐來了,你不去看看呀!」
  照夕臉一紅道:「江小姐來了怎麼樣?又不是找我來的!」
  思雲笑轉著一雙大眼睛道:「那可說不定!」
  照夕回身瞪了她一眼道:「你不要胡說八道……」
  思雲小嘴含著指尖,嬌聲笑道:「喲!少爺!我又胡說八道了!前天打獵時,不是碰著她來著,今兒個就來訪了,真快!」
  照夕正要喝斥她幾句,卻見念雪遠遠從後面跑來,一面叫道:
  「別走別走!太太叫你呢!」
  照夕怔了一下道:「叫我?」
  思雲抵嘴一笑道:「你看怎麼樣?我猜的沒錯!」
  念雪已跑了過來,笑著對照夕道:「太太在客廳裡,叫我來請少爺!」
  照夕劍眉微皺道:「有客人沒有?」
  念雪點頭道:「對門江夫人還有江小姐!」
  遂又一笑道:「怎麼啦?」
  照夕頓了頓,心說娘也是,都是女人,叫我去幹什麼?但是母命又不能不遵,當時把衣服拉了拉,兩個小丫鬟一個為他重新編著辮子,一個用小手巾拂著他紫紅緞子坎肩上的塵土,因為方纔他在後院騎馬來著!
  念雪還在他帽子上哈了口氣,又用綢子手巾去擦,卻為照夕推開了,他皺了一下眉道:
  「這是幹什麼?我又不是去攀親,瞧瞧你們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1 00:1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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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2:36
  思雲、念雪也不禁格格笑了起來,照夕氣得臉色通紅,逕自邁步,直向內客廳中行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母親的聲音在與來人道:
  「我把他叫來,江太太你當面問他,看他願不願意,這孩子呀……」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廳前有紫紅木隔斷遮著,他不由把腳步放慢了些,又聽見另一個吳依軟語口音的女人道:
  「這還有什麼話說的!咱們是老街坊了,式威和管將軍也是多少年老交情了,你把他叫來,我當面說!」
  照夕靠在隔斷邊上,心中不由奇怪,忖道:
  「她們要和我商量什麼?」心中正在不解,卻聽見另一嬌聲小語道:
  「娘!有人來了!」
  管夫人咳了一聲道:「誰來了?是照夕不是?」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心說這是誰,耳朵真靈,當時臉一紅,咳了一聲,邁步入內,先向母親彎腰叫了聲:「娘,您是叫我麼?」
  管太太笑道:「就是叫你,見見你江伯母,還有江小姐。」
  照夕側過臉來,見正面檀木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珠翠纏頭,身著淡白大紅兩截小襖,手裡拿著垂珠團扇,正自望著自己微笑。
  照夕認識她,這位夫人常來家裡,只是自己很少和她說話。
  在她身側,坐著一個少女,約有十七八歲,身材修長,生得蛾眉杏眼,膚色白嫩,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自己。
  她嘴角微微向裡彎著,露出一對淺口酒窩兒,似在微笑。
  這姑娘,照夕在昨天打獵時,才見過她,知悉她是對門兒的三小姐,新近由杭州回家,傳說她是學藝回來,有一身好功夫,可是自己並沒見過。
  只見她身著淺綠綢子汗衫,袖口兒卻微微上挽著,露出半截玉腕,左手腕上帶著一隻翠鐲子,下面穿著折幅馬裙,足下是一雙鹿皮小馬靴,手裡還玩著杏黃的小絲鞭子,滿頭青絲卻挽了再挽,一任它半垂著,顯得一派青春嬌媚之色。
  照夕很少見過這種打扮的少女,因為那時女孩子講究不出大門的,像江小姐這種走馬射箭和隨便衣著的姑娘,很是令人驚奇而少見。
  可是她那種落落大方的姿態和淺淺的微笑,確能在首次見面時,給人以特別清新的良好印象。
  照夕只看了她一眼,忙把目光轉向一邊,同時躬身叫了聲:「伯母!」
  他目光轉視了一下江姑娘,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麼。
  江夫人已笑著站起來道:「好孩子,我才給你娘說你呢,快坐下……」
  照夕落坐後,江夫人笑瞇瞇道:「這孩子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
  丫鬟獻上了茶,照夕偶一抬頭,那位江小姐,仍然玩著她手上的絲鞭子,一雙大眼睛正在看著自己,照夕這一看她,她卻笑著把目光轉向窗外去了。
  照夕動了一下身子,似顯出不自然的樣子,管夫人笑道:「你的伯母來說,後天是她女兒雪勤姑娘的生日,他們請了很多年輕的朋友去玩。因為江姑娘新由杭州來,又沒見過你,所以想請你也去,人家怕你不去,親自請來了!」
  照夕淺淺一笑道:「這點小事伯母打發個丫鬟來通知一聲就是了,怎能煩勞伯母和姑娘千金之軀!」
  江夫人笑道:「還是你會說話,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後天一早就過去……」
  說著用手一指她女兒,笑道:「你們認識吧!」
  江姑娘笑著搖了搖頭,江夫人遂向照夕道:「這是你妹妹江雪勤!」
  又一指照夕向女兒道:「這是管公子,他叫管……」
  管夫人接口笑道:「管照夕。」
  二人各自交換了一下目光,俱把對方名字暗暗記在心中,管夫人笑看著雪勤道:
  「聽丫鬟說姑娘也會騎馬射箭,是真的麼?」
  江姑娘笑著看了照夕一眼,微微地點了點頭道:「侄女只是玩玩而已。」
  管夫人道:「危險呀……以後可別玩啦,摔著了可不是玩的!」
  雪勤看著照夕,淺淺一笑,遂把目光視向地面,江夫人歎了一聲道:
  「誰說不是?可是說她她也得聽呀!從杭州回來,還練了一身功夫,她父親高興得了不得,我是真為她發愁,一個姑娘家,夫人你說,練這些東西幹什麼?咱們家還用得著她把門護院是怎麼著?」
  管夫人一聽,格格笑了幾聲,用眼一瞧照夕道:「妹妹你不說,我也不好說,這孩子還不是一樣?一天到晚不是舞劍,就是玩弓,方纔他爹還在說他呢!」
  江夫人笑道:「可是他是個男孩子呀,我們這是姑娘,你看看!」
  雪勤聽到此,不禁小嘴一噘,偏是當著生人,不好意思說什麼,一時面現桃紅。偷偷瞟了照夕一眼,卻見他正自忍著想笑,不禁急得嬌哼了一聲,晃了一下身子,逗得兩位太太都笑了。
  江夫人笑道:「不叫說也行呀!你想想,你自己練功夫不說,還強迫著丫鬟們練,害得她們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叫苦連天,這是好玩的呀!」
  管夫人笑著道:「叫丫鬟也練?」
  江夫人一拍腿道:「可不是,每天天不亮,都叫她給叫起來,晚上半夜才睡,說什麼練三五更,夫人你說,這不是作怪麼!」
  照夕在一旁聽得忍不住「噗」地笑了一聲,雪勤在她娘跟前,不禁臊得臉通紅,嬌哼了幾聲,直想掉眼淚!
  江夫人這才止住了話,一隻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我也沒屈說你,這麼大姑娘,當著你管哥哥還哭呀!」
  雪勤噘著小嘴道:「人家也沒強迫她們練,是她們自願的嘛!你就說我,以後我也不教她們了。」
  江太太笑道:「好!好!娘屈說你了!」
  雪勤抿嘴一笑,又偷看了江夫人一眼,夫人遂也拋開話題,笑問道:
  「後天你都請了些什麼人?」
  雪勤淺笑道:「除了詩社的幾個朋友,再就是侄女師門兩個姐姐。」
  照夕不由一怔道:「全是女的?」
  兩位夫人不禁又笑了,雪勤白了他一眼,淺淺一笑道:
  「也有男的,詩社裡的!」
  照夕這才一塊石頭落地,心說要都是女的,打死我我也不去!
  管夫人笑斥道:「瞧你那樣,女的還能吃了你?這麼大孩子了……」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江夫人遂笑道:
  「詩社是她父親為她請的,都是一些老朋友的孩子,有男有女,都是年輕人,他們十天見一次面,賞花作詩挺有趣的!」
  照夕心中一動,暗想這倒挺好玩,只是怎麼我不知道呢!
  想著不由看了雪勤一眼,雪勤淺淺一笑道:
  「管兄若是有意,小妹也歡迎你加入……」
  照夕看了看母親,遂含笑道:「豈敢!」
  江夫人微笑道:「後天正是他們詩社聚會的日子,又是她生日,所以社裡發起要熱鬧一下。要依著我,小孩子生日,怎敢驚動大家!」
  管夫人嘻嘻一笑道:「年輕人嘛,叫他們聚聚也好!」
  正說話間,跑進個丫鬟請安道:「太太,開飯啦!」
  江氏母女忙起立告辭,管夫人留也留不住,只好和照夕親送至廳門口,二位夫人握手道別,那位雪勤姑娘只是用腳尖在地上劃著玩,不時抬頭看照夕一眼,照夕才發現這位姑娘原是一雙天足!只是足尖平窄,看著卻是好看!
  她身材十分婀娜,腰很細,尤其是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顧盼之間,透著有情和爽朗,多少還有些少女的嬌羞;總之,那是純潔、嬌嫩、美麗的化身。
  照夕在她的輕顰淺笑裡,似乎感到自己的矜持,是多麼多餘。
  他不由也爽朗地一笑道:「姑娘再見!」
  雪勤揚了一下手中的絲鞭,瞟了這位俊少年一眼,笑道:
  「管兄後天一定要來,小妹還想多多討教呢!」
  照夕正想說話,她母女已姍姍轉身而去,隨行的小丫鬟本在外廳裡等著,此時向管氏母子請了安,才跑著跟了上去。
  管夫人又叫了聲好走,才轉身而回,照夕不由問母親道:
  「我們在這住了六七年了,怎麼從不知道江家有個姑娘?」
  管夫人笑道:「這位江太太是二房,雪姑娘是她第二個女兒,聽說八歲那年到杭州,隨一位俠女學功夫讀書,她爹倒也真放心!」
  照夕心中一驚,暗忖:「怪不得人家都說她有功夫呢!」
  他心中忽然又動了動,暗忖:「她臨走時,不是說想多多向我討教嗎?」
  想著不由皺了皺眉,忖道:「要是文學方面,我也許尚能應付一二,要是武技,那可糟了……」
  「我會什麼呢?除了會射箭,再就是馬師傅教我的兩手劍法,那怎麼敢和她比?」
  這麼一想,不禁大大地發起愁來,匆匆和母親進了飯廳,將軍早已在座,笑問夫人道:「什麼事呀?」
  管夫人嘻嘻一笑道:「是來找照夕的,後天請他吃飯!」
  管將軍怔了一下道:「怎麼請他?什麼事請他?」
  夫人這才把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將軍點了點頭道:
  「老江早就說他女兒請了一個詩社,很想叫照夕也加入,我也答應了,只是回來就給忘了!」
  夫人一笑道:「你呀!這不得罪人麼?」
  將軍笑了笑道:「忘了有啥!後天他去了提一聲也就是了!」
  管夫人又想起那位江小姐,不由對將軍道:
  「你看看人家,女孩子都能騎馬射箭,聽說練了一身好功夫。」
  管將軍笑道:「那是傳說,我就不信一個姑娘家,還能練什麼功夫,騎騎馬,射射箭,也許還勉強行!」
  夫人也皺眉道:「我也是想,看她那嬌滴滴的模樣,哪會什麼功夫?我也不信!」
  一席飯吃了半個時辰,照夕回房之後,看了幾卷書,腦子裡可不像平日那麼寧靜了!
  他支著頭,望著窗戶外面,心中反覆想著白日的遭遇……
  漸漸,他英俊的面頰上,帶起了一絲微笑。
  他想道:「這姑娘太美了,她為什麼老看著我呢?」
  於是他不禁又想到了那日打雁時,這位姑娘在馬上飛馳的神情,一時不禁神馳!
  照夕伸了一下胳膊,自語道:「江雪勤……好動聽的名兒……」
  於是他由筆筒裡抽出一枝筆,飽浸墨汁,在宣紙上振腕揮毫,寫了「江雪勤」三個大字,又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了旁邊,癡癡地看著這張紙。正在意亂神迷的當兒,忽然覺得側窗上,有人輕輕地敲了三下。
  照夕不由皺眉道:「誰呀?怎麼不進來說話?」
  那人不說話,又叩了三下,照夕由位子上站起,匆匆走到窗前,把窗子推開,卻見眼前空無一人。
  這一驚,管照夕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心說: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聽見有人在敲窗子的呀?怎麼開了又沒有人呢?」
  想著探頭出去望了望,也不見有人,又問了聲也不見有人答理!
  管照夕無奈,只好皺著眉返回座位,才坐下,不由驚得又站了起來。
  原來方才自己所寫的那張紙,竟不翼而飛,另在那疊素箋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字,仔細一看,那紙上寫著:「不要胡思亂想!」
  筆力細草,卻十分蒼勁,細看之,墨跡尚未全干,分明是剛剛書寫上去的。
  再看那枝筆,仍舊好好地插在筒內,照夕這一驚,不由嚇了個目瞪口呆。心忖自己只是一轉身的當兒,這人竟能從容來去。
  這還不說,居然還在紙上留下了字,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真不敢令人相信!
  想著也不及開門,就由桌前開著的窗子,躍身而出,口中沉聲道:
  「何方高人來訪?請示俠蹤!」
  茫茫黑夜裡,哪有什麼蹤影,月光灑在庭院裡,花石舒然有序。
  他今夜真個是遇到高人了!
  多少年來,他一直醉心著能結攀異人,好習武技;可是只聽傳聞。雖訪盡三山五嶽,卻沒見著一個能夠令自己真心佩服之人,所以多年以來,他每想起來,總引以為畢生憾事。
  可是這番心思,他從來沒有泯滅,今夜——也就是這一霎時,他的心可又活了!
  他抬頭望著皎潔的天,心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悵然所失!
  無奈,癡癡回至房中,雙手捧起了那張紙,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依舊看不出什麼名堂。
  突然他想到了,失去的那張箋上自己所寫的字,不由俊臉一陣發紅,暗暗罵了聲:
  「真是糟糕!要是這位異人看見了,不笑壞了……」
  忽然他搖了搖頭,又道:「不!他根本不認識她……」
  也就在他發呆的當兒,一個婀娜的身影,正在屋簷上窺視著他。
  只聽她輕輕笑了聲道:「傻小子!」
  遂見她以「海燕鑽天」的輕功絕技,陡地撥空而起,嬌軀再一下落,卻用「細胸巧翻雲」身法,滾轉之間,已消失在沉沉黑夜裡!
  江府的雪勤小姐,派丫鬟來催請了三次,說是客人都已來齊了,只等著照夕一人,無論如何務請賞光。照夕這才換了衣裳過去。
  本來他是不大習慣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尤其是赴少女之筵,還是第一次,所以顯得有些緊張。而第一次赴約,就令人家三請諸葛,可是不大好意思哩!
  兩個小丫鬟思雲、念雪,一個為他理著那條油松似的大辮子,一個急著為他找這個弄那個,思雲一面理著照夕辮子,一面笑道:
  「對門的小姐,八成許是看上我們少爺了,一會兒功夫就催了三次!」
  念雪哼了一聲,翻著眼笑道:「本來嘛,才子佳人……」
  照夕俊臉一紅道:「你們不要亂說,參加詩會的人多著呢,也不是只請我一個人!」
  無奈兩個小丫鬟更是口不饒人,你一句我一句,照夕簡直無法抬頭,只好匆匆離開了房間。他走了幾步,忽然想道:「對了!今天還是她的生日,我哪能空著手去!」
  他想著劍眉微皺,不禁又發起愁來,正打不定主意,忽聽得馬槽內一聲馬嘶,照夕偏頭一看,見是自己那匹心愛的「雪中炭」,正在欄內豎耳掃尾,每逢照夕出門,這馬總是如此!
  照夕慢慢走到欄邊,這裡拴著他三匹愛馬,那是「烏雲蓋雪」、「雪中炭」、「老劈靂」,就三匹馬個性來說,「雪中炭」最好,「烏雲蓋雪」也是父親所愛,不敢擅作主張,而「老劈靂」性情太暴,女孩子是不好騎的。
  他用手摸著這匹「雪中炭」,歎了聲道:
  「莫可奈何,只有把你送人了!」
  他把它牽出圈來,這馬本是蒙古木赤千總送給父親的,父親轉贈給了自己,想不到今天竟又把它轉送給人,這也許是「物各有主」吧!
  馬僮遠遠跑來,嚷道:「少爺你上哪去呀!我來給你上上鞍子!」
  照夕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牽出去遛遛腿。」
  這馬僮快腿張心中犯著嘀咕,直朝著照夕翻白眼兒,心說:
  「這可稀罕,今兒個他老人家想起遛馬了!」
  管照夕牽著馬,往外走,可真有點就應了那兩句唱詞:「店主東牽出了黃驃馬,不由得秦叔寶淚如麻……」
  到了江府門前,一個小廝笑著來接馬,一面笑道:「管公子您才來?」
  照夕微微一笑道:「這匹馬是我送給你們小姐的,我要面交給她,你去通稟一聲吧!」
  這小廝彎腰笑道:「公子您裡面請吧!他們人可多著呢!都在院子裡,您進去就看見了!」
  照夕答應著,遂拉馬而入,庭院之中,綠草如茵,紫籐羅一串串地由架子上垂下來,無數的蝴蝶上下飛著,夕陽之下,更顯得綺麗。
  照夕牽著馬穿過了一條花徑,果見不遠一泓荷池,池邊上亂哄哄地站著、坐著不少人,笑語如珠,其樂融融。他停住了腳步,心說:「這些個人都在幹什麼?哪一個是江小姐呢?」
  正在發愣,忽聽一聲嬌喚道:「管兄才來麼?」
  照夕忙一偏首,卻見冬青樹林子裡,站著一個挺俏的佳人,仔細一看,不由俊臉一紅道:「啊……江姑娘,我來遲了。」
  江雪勤淺淺一笑,她一面分著花,已走到了照夕的身前,照夕見她穿著一身紫色衣服,小蠻腰扎得細細的,這一行進,愈覺明艷照人,亭亭玉立,忙把目光轉過一旁。卻聽她似笑又嗔道:「那天,我不是請你早點來麼?」
  照夕吃了一驚,心說糟了!她竟怪罪我了,當時怔了一下,窘道:「我……現在晚了麼?」
  江雪勤笑睨了他一眼,順手抽了一下冬青樹的葉子,她手中玩著那小鞭子,嗔笑道:
  「還不晚!你知道人家心裡有多急……」
  說到此地忽然頓了一下,臉紅了紅,又小聲接著道:
  「一會兒出來看看。」
  她那雙黑亮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轉了轉,卻把頭低下了,管照夕搓了下手,卻不知說什麼好。
  雪勤遂又抬頭一笑,看了那匹馬一眼道:
  「這麼近,你還騎馬?」
  照夕這才哦了一聲,道:「今天是姑娘的生日,我一時想不出送什麼東西,這匹馬如果你喜歡,就……」
  雪勤喜得秀眉一揚,叫道:「呀,是送給我……」
  忽然似又覺得有些害羞,紅著臉瞟了照夕一眼道:
  「這不是你平日騎的那匹馬麼?這麼的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要,你還是牽回去好了!」
  照夕急道:「那怎麼行……我已經決定了……我另外還有兩匹。」
  其實雪勤心中早已樂意了,只是不得不口頭上客氣一句。
  照夕這麼一推讓,她也就收下了,她笑著接過馬韁道:「你不後悔?」
  照夕搖了搖頭道:「當然不後悔!」
  江雪勤這時上下看著這匹馬,正在高興,忽然亭子裡跑出一個人來,這人二十六七歲,一身黑緞子長衫,外罩天青馬褂,挺亮的一對眼睛,他哈哈一笑道:
  「姑娘原來在這裡,讓我好找!」
  說著他已走了過來,雪勤微微皺了皺眉,不得已似地笑了笑,遂道: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吧!」
  照夕忙一抱拳,那人卻冷冷地點了點頭,雪勤一指照夕道:
  「這位是對門的管公子,過來玩玩的……」
  那人似微微一驚,因為管照夕的大名他早已久仰了,素日輕財好義,有「小孟嘗」之稱,當時抱了一下拳,道:「久仰,久仰!」
  雪勤一指這黑衣少年,對照夕道:
  「這位是楚少秋,楚公子。」
  照夕也道了聲:「久仰,久仰!」
  楚少秋遂問雪勤道:「我們過去吧!那梁厲生向我挑戰,說是要比一陣暗器,請姑娘作個公證人。」
  他看了照夕一眼,笑道:「管兄過去看看如何?」
  照夕一聽比武功,不由眉飛色舞,他雖沒學過功夫,可是醉心此道已久,此時聞說,連連道好。
  雪勤本是皺眉不語,此時見照夕如此高興,便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去把馬拴上,馬上來!」
  說著拉馬而去,楚少秋上下又看了照夕一眼道:
  「管兄神射,小弟久已聞名,等一會兒卻要表演一手,叫我們開開眼呢!」
  照夕搖頭笑道:「我那兩手,簡直是見不得人……倒是楚兄神術,卻是不可錯過。」
  說著雪勤已來到近前,微笑道:「你們說些什麼?」
  楚少秋眸子一轉道:「我是說,管兄也肯湊趣一番,豈不更佳!」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道:「這可萬萬使不得。」
  不想江雪勤卻道:「人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這時三人已來到池邊,照夕見滿池蓮花,開得正熾,池邊草地上擺著兩列長案,十數個少年男女,想是舞文弄墨已過,案上墨跡處處,紙片紛飛。案上有壺簽多具,竹籤滿桌,大約正在玩著「投壺」的遊戲,不時爆出嬉笑之聲。
  三人這一來,大家都停下了手,有人說:「主人來遲,該罰酒三杯!」
  你喊我叫亂作一團,雪勤笑瞇瞇道:「你們不要怪我,我是迎一個新朋友!」
  說著把身邊的照夕給大家一一介紹了一遍,少不得又是一陣寒暄,這時就聞一人尖聲尖氣道:「楚兄要和我比一陣暗器,請姑娘來作一個證人,小弟自知技不如人,無奈各位姐弟是非要小弟獻醜不可……」
  照夕側目一看,只見身旁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長得免耳鷹腮,梳著油亮亮一條辮子,還打了個紅絨線的穗子,一雙眉毛卻似有意修得又細又彎,乍看起來,真像個娘兒們。偏又是說的一口吳軟細語,真叫人聽得全身發抖,當時不由皺了皺眉,心說:
  「倒看不出,他還是身懷武技之人呢!」
  這時楚少秋哈哈一笑,朗聲道:
  「梁兄你不要急,現在又有了一個新朋友了,人家是高手,也要和我們一塊玩玩呢!」
  這尖聲尖氣的人叫梁厲生,聞言之後對著照夕媚笑了一下道:「就是這位管兄麼?」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搖手道:「小弟一介儒生,對於武技是一竅不通,平日雖喜騎馬射箭,可是真正技擊功夫,卻是見也沒見過,尚請勿要迫令現醜才好!」
  不想江雪勤卻噗地一笑道:「管兄高技,遠近皆知,何必如此謙虛,在座也無外人,何不令我們開開眼呢!」
  照夕不由紅著臉看了她一眼,至為尷尬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雪勤卻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照夕不由一怔,暗忖:「她是成心捉弄我呢?還是……」
  心中正猜疑,不想那楚少秋已朗聲大笑道:
  「好,好!管兄就不要推辭,你我梁兄三人,藉著江姑娘這一池蓮荷,來試一試暗器,倒是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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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2:55
  照夕見已成事實,直急得全身發熱,心說好個江雪勤,你是明知還是故意,我哪會什麼暗器,連玩暗器之名也不過才知道未久。叫我比試,豈不是要了我的命,這玩笑可開大了。
  當時真恨不能有個地縫,叫自己鑽下去才好。
  想著真是叫苦不迭,正在顧盼著,想找一個解圍之人,不想那楚少秋,卻用手一指蓮池,笑道:「管兄你看,荷花正好,你我三人,就在這荷花上試試手法!」
  照夕苦笑道:「小弟萬萬是……」
  不想那梁厲生卻尖笑了一聲道:「妙極!蓮花上壽,絕妙也!」
  楚少秋這時由腰上解下了一個五彩繽紛的綿囊,他伸手由內中摸了一把笑道:
  「小弟要以一掌棗核鏢,在各位面前現醜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什麼!棗核鏢?」
  江雪勤這時多少由照夕受窘的情形之中,已看出對方不擅武學,可是梁厲生、楚少秋心中已存下了妒意,有意要逼照夕在眾人眼前出醜,當時微微一笑道:
  「管兄連棗核鏢也不知道麼?別開玩笑了!」
  他說著張開手掌,照夕見他掌中,是十粒如同棗核也似的東西,通體紫亮,再一磨擦,琤琮不已,當時皺了皺眉道:「我真的沒見過……」
  才說到此,江雪勤已笑道:「你就打不好也沒人笑你,大家湊個趣兒又何妨!」
  說著嫣然一笑,露出兩排細白的牙齒,楚少秋淡淡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只不過試試手法而已!」
  他說著一指自己解下的鏢囊,道:
  「囊中暗器尚多,管兄隨便使用無妨!」
  那梁厲生這時也笑瞇瞇走了過來,他已把外衣脫下,裡面穿著一身大紅的勁裝,愈發顯得身材細長婀娜,簡直女態十足,有不少人都抿著嘴笑,他卻不自知。當時伸了一下脖子道:「小弟慣使金錢鏢,倒不勞楚兄費心了!」
  說著伸出三個指頭,嗲聲嗲氣道:
  「楚兄的棗核鏢是五丈見准,而我這金錢鏢用五成之力能打出五丈,可是要五丈見准,可就不行了。」
  楚少秋點點頭道:「這是自然。」
  他說著也似微微一驚,因為和這梁厲生見過也有十幾次了,平日只知他愛在女子堆裡混,嗲態十足,倒不知他卻還有一身功夫,還真是看不出來!
  二人談話之際,在一旁的管照夕,心中可真是有苦說不出。他呆呆地看著池子裡的蓮花,心說:「我怎麼個打法呢?根本也沒學過。」
  想著往一邊的江雪勤看了一眼,略帶不悅之色,心想:「你也太愚弄人了,你們不是一定要我比麼,反正我往池子裡亂灑一把就是了!」
  想著氣得把頭扭開了一邊,卻見雪勤正抿嘴笑,照夕不由更氣,暗忖:
  「看我出洋相,你倒樂了!」
  這時那梁厲生笑向照夕道:「管兄使何暗器?」
  照夕正在懊惱,聞言氣得隨口便道:「我隨便,反正……」
  雪勤卻接道:「人家是行家,使什麼都一樣。」
  梁厲生連連點頭,照夕這一剎那,臉都氣白了,當時冷笑著看了雪勤一眼,卻見她正看著天微笑呢!小臉上帶著一對淺淺的酒窩兒,那姿態天真嫵媚已極,照夕看在眼中,不由氣又消了些,心說:「她是個小孩,我又何必跟她認什麼真?」
  想著微微搖了搖頭,這時所有在場之人,都圍過來,看三人表演暗器。
  楚少秋含笑向梁厲生道:「梁兄請!」
  梁厲生似已等不及了,他向楚少秋和管照夕一抱拳道:
  「既如此,小弟先現醜了。」
  他走近池邊,用手往遠處一指道:「各位看那片荷花開得真好看,小弟這一掌金錢鏢打出,卻要落下十朵來。」
  他伸了一下脖子,得意地晃了一下又道:「這還不算,我要他們所斷的部位全一般長。」
  照夕這時只是氣惱,望著他直發怔,他說些什麼都沒聽見,旁邊請人,都不由驚呼成了一片,紛紛說道:
  「高明!高明!」
  楚少秋也是連連拱手,面上帶著微笑,梁厲生說完之後,身形後退三步,已自探掌入囊,隨著他猛然一個轉身,身形半蹲,口中如女子似的一聲嬌叱道:
  「打!」
  遂見他右掌翻處,一片金光,微聞籟籟之聲,已灑向了湖波之中。
  這時一陣叫好之聲,就有人跑到池子那一邊,把折斷的花撿了上來。
  照夕細細一打量,不由暗自驚心,果然是十枝荷花一枝不少,最奇的是每枝折斷之處,都是一般長短。這種打法,照夕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當時直驚得心中通通直跳,那梁厲生在歡叫聲中,把地上荷花撿起,向四周打躬道:
  「獻醜,獻醜!」
  隨後又走到了雪勤之前,雙手捧花道:「這十枝蓮莖荷花,權充賀禮,請小姐收下玩吧!」
  雪勤見他說話之時,那副擠眉弄眼的樣子,真叫人看著噁心,無奈這是人家的好意,只好含笑收下,一面恭維道:「難得!難得!」
  梁厲生這時手叉細腰,那種得意神情,真是不可形容,他對管照夕和楚少秋一抱拳,嘻嘻笑道:「小弟獻醜已畢,該二位了。」
  照夕苦笑道:「還是楚兄請,小弟不敢貽笑。」
  楚少秋濃眉一挑,冷冷道:
  「好!那麼我先來了。」
  四周諸人,早知這楚少秋負一身絕技,人也長得俊,此時見他上場,都不由往前又偎了些,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楚少秋著了雪勤一眼,卻見她一雙眸子正含情脈脈地瞅著管照夕,不由一時怒火中燒,當時哼了一聲,心說:「我倒要看看這姓管的有什麼功夫,令你如此著迷!」
  想著不由有意大笑了一聲,面向照夕道:
  「管見是真人不露相,等一會兒我們倒要拜賞了……我這裡是拋磚引玉……」
  他用手遠遠數了一下荷花的數目道:
  「方纔梁兄高技確是驚人,小弟也想在蓮花上湊趣一番!」
  他說著,一雙眸子在池內轉了轉,哂然道:
  「我這一掌棗核鏢打出,各位請看,那後面一排荷花,共是十二株,卻要叫它們單數全折,雙數半折,倒而不斷!」
  眾人不由一陣騷動,照夕也嚇得睜大了眼睛,心想,哪裡會有這種功夫?太不可能了!
  這時那半男半女的梁厲生也笑道:
  「楚兄這一說,又是透著高明了。」
  楚少秋這時把十二枚棗核鏢,分握雙手,一邊六枚,微微一笑道:「著!」
  只見他的手如同漁夫撒網似地向外一翻,荷池內立刻起了一陣劈啪之聲。
  眾人於驚歎之間,果見那為首一排十二株荷花,有六株全數折倒池內,另六株卻是莖斷皮連半拖著,正如其言。
  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說見過,就是聽也沒聽過,此時驚得目瞪口呆,同時內心更是說不出的苦。偶一偏目,江雪勤卻正凝眸看著自己,照夕一看她,她卻又抿著小嘴笑了!
  這時四周諸人,無不鼓掌稱絕,紛紛議論不已,因為他們還不知照夕會怎樣呢,自然更是歎為觀止了!
  梁厲生紅著臉,嗲聲道:「果然高明,小弟是萬萬不及,甘拜下風了!」
  楚少秋呵呵一笑道:「你休要恭維我,好的在後面呢!」
  他說轉過身來,對著照夕一笑道:「管兄該你的了,也叫大家開開眼吧!」
  江雪勤這時走了過來,道:「管少俠,該你了。」
  照夕一聽她喚自己為「少俠」,心裡的氣不由更大了,當時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紅著臉對眾人道:
  「我?我真的什麼也不會呀!」
  他看了池中一眼,訥訥道:「不要說打荷花了,就是打荷葉都成問題!」
  楚少秋又是哈哈一笑道:「管兄也太小氣……今日是為江小姐作壽,你卻不能推辭呢!好歹你也要露一手,要不然大家誓死不走!」
  一旁眾人久仰管照夕大名,只是從無交往,今日一見,無不想套套交情,紛紛嚷著,非要他表演一下不可。
  這時那梁厲生為他抓了把棗核鏢,笑著塞到了照夕手中道:「得啦!你老兄也太藏拙啦,努!這裡是八粒棗核鏢,你就露一手,我們也死心了!」
  他一隻手還抓著照夕的手,媚聲媚氣,秀眉連揚,管照夕實在受不了這股勁,把牙一咬,當時接了過來,他冷笑了一聲道:「既是你們一定要逼我打,我就打給你們看看,你們總會相信了吧!」
  江雪勤這時卻依在一棵柳樹下,注目池中,她悄悄問身邊一人道:
  「他手中是幾粒棗核鏢?」
  那人笑道:「八粒。」
  雪勤微微頷首,管照夕這時劍眉斜挑,他心中是又羞又怒,當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突地把心一橫,暗忖:「我本來是不會,又怕人笑什麼,反正是你們硬逼我來的……」
  想著竟自拉下了臉,哈哈笑道:「你們看好了,我這一手可是精彩,叫做『亂打蓮花』!」
  他說著一背身子,胡亂地把一把棗核鏢,向池中灑去,只聽叮叮咚咚一陣細響,全數落到了水中!
  眾人不由一怔,管照夕不由紅透了臉,苦笑道:「你們可看見了?這就是我的玩藝!」
  楚少秋呵呵一笑,正想出言諷刺,不想那一邊的江雪勤卻失聲嬌語道:
  「呀!……真高明……真高明!」
  照夕冷哼了一聲,方想說你也捉弄得我夠了,卻見雪勤滿面驚異地用手指向池中道:「你們快看呀!看呀!」
  這時本來不知所以然的人,聽她這麼一叫,都向池中仔細看去,楚少秋和梁厲生也睜大了眸子向水中看去,這一看各人都大吃了一驚!
  原來這時水面上,竟自飄起了八條半尺許的魚來,由魚身上流出的血,把水都弄紅了!
  那狂傲的楚少秋,這時不由抽了一口冷氣,用驚疑的眸子看著照夕道:
  「好一手『海底撈針』,管兄你也裝得太厲害了!」
  眾人更是嘖嘖稱奇,只有管照夕呆呆地站著,這一刻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揉了一下眼睛,再向水中望去,已見有人用網子,把魚弄了上來,眾人一窩蜂似地偎了上去,他也慢慢走了過去。
  只見八尾鮮魚,每條都是被貫穿雙目而死,水中打魚已是不易,而每一尾都是穿目而亡,這種神技,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直看得眾人怪叫連天。
  照夕這時臉上青紅不定,他心中通通直跳,暗忖:「這可真是有鬼了……我隨便丟一把,就是再巧,也不會有這種事呀!」
  可是物證就在眼前,又不容他懷疑,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雪勤一眼。江雪勤卻笑瞇瞇地道:「我說你真人不露相吧……管兄有這麼一手神技,以後可要教教我呢!」
  梁厲生這時也回過身來,動著秀眉道:
  「這一手『海底撈針』,小弟還只是聽傳聞,不怕管少俠笑話,小弟還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真是神乎其技!」
  他湊前一步,卻把聲音放低了些道:「請問尊師是哪位老前輩?」
  照夕此時可真是如墜五里霧中,人家恭維稱頌他,他卻只是傻笑,可是他心中始終是個疙瘩,怎麼想也想不通。
  這時最難受的卻是那楚少秋了,他心中雖是又妒又恨,可是管照夕這一手「海底撈針」,他自問再練三五年,也是不及。
  他怔了一會兒,這才行到雪勤身前,淡淡一笑道:
  「姑娘,我有急事,卻要先行一步了,姑娘有管公子在側……」
  才說到此,雪勤蛾眉一豎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少秋歎了一聲,看了左右一眼,聲音放小道:「反正我對姑娘是一番真心,如果有人……哼!」
  他哼了一聲,眸子向照夕瞟了一眼,倏地轉身而去,他走得很快,一會兒已走遠了。
  江雪勤倏地一驚,她目視著楚少秋憤怒的背影,心中似有所感,黛眉微微一皺。可是她如今全部心力,早已為這個新來的俊美少年吸住了,尤其是看見管照夕那種糊塗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這時就有丫鬟來請,說是請入內用飯,各人也就一哄而進。
  飯廳內擺下兩桌席,江老夫人沒有出來,雪勤是主人,她讓各人落坐後,自己卻在照夕身邊坐了下來,一面揮著一塊小手巾道:「今天真熱!」
  照夕點了點頭,他仍在為方纔那件事情心存納罕,雪勤微微一笑道:
  「你在想什麼?」
  照夕皺了皺眉道:「我是在為一件事奇怪,天下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這一定是有人……」
  雪勤忍不住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還裝個什麼勁呢!好了,現在吃飯了!」
  照夕也遂把這念頭拋開,當時隨著各人有說有笑,一席飯畢,已月上樹梢了。各人酒足飯飽,紛紛向主人告辭,照夕也覺出天色不早,向雪勤告辭,江雪勤一直送他到了大門,才笑了笑道:「你回去還念不唸書了?」
  照夕點了點頭道:「考試在即,焉有不讀書的道理?」
  雪勤忽然轉了一下眸子道:「這麼說,你還真想中狀元嘍?」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道:「這只是家父這麼期盼我罷了,其實我自己並沒有這個願望。」
  雪勤抿嘴一笑道:「當然,讀書不是壞事;不過,我卻不贊成一天到晚死啃書本子,譬如說練練武也不妨事……」
  說到此,她忽然中止住,露出一對小酒渦兒笑了笑,照夕忽然心中一動,倏地抬起了頭,正想說什麼,不想江雪勤卻眨了一下眸子,半笑道:
  「我問你,你晚上不睡覺,卻亂想些什麼?」
  照夕怔了一下道:「沒有呀?」
  雪勤看了左右一下,走進了一步,她的臉突地紅了紅,遂又笑道:
  「我不是說今天,我是說昨天晚上!」
  照夕想了想,不由俊臉一紅,訥訥:「昨天……沒有呀!」
  雪勤一嘟小嘴,嬌嗔道:「還沒有呢!我問你!」
  她一揚小臉,掀著一對小酒渦道:「你昨天趴在桌子上寫什麼來著?」
  照夕不由一驚,他紅著臉,退了一步道:「咦!你……你怎麼知道?」
  江雪勤含羞笑了笑道:「我幹嘛不知道?你呀!也不害臊!」
  說著用纖指在小臉上劃了兩下,這時那邊有人正在叫著江小姐,她一面轉過身子,手中拋出一物道:「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傻子!」
  說著就跑了,照夕怔了一下,見地上那東西,竟是一個紙球兒。
  他撿起來打開一看,頓時臉就紅了,原來那紙上寫著自己和江雪勤的名字,正是昨夜自己無聊時隨便寫的,卻又如何會到了她的手中呢?
  他怔了一下,暗道:「哦!原來是她……真不知道,她竟有這麼一身好功夫!」
  想著又驚又奇、又羞又喜,匆匆把這個紙球揣入懷中,返回家去。
  到了家中,他倒在床上,心中想道:
  「這位江小姐,小小年紀,竟會練出這麼一身好功夫,要是昨晚是她,她那身輕功,真是令人欽佩,真是太了不起了!」
  想著忙到書房,把昨夜那人留下的字,找出來細看了看,愈覺其字體清秀,出於女子手筆,當無疑問,一時不禁又呆住了。
  暗想自己心事,被她看出,真是不大好意思……又想她一個女孩子,居然學成了這麼一身功夫,而文才也是不弱,真是難能可貴。自己堂堂六尺男子,除了讀了些死書外,又有什麼用?和她比起來,相形之下,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於是他又不由想到了今日的一場比武,所遇的奇事,然後再把雪勤自始至終神情一想,不由倏地跺了一下腳道:
  「啊呀!原來是她……一定不會是別人!」
  當時愈想愈對,不由又愣了半天,心中又是羞慚,又是費解。
  慚愧的是,堂堂一個男子漢,受人家暗助,竟還蒙在鼓中;費解的是,她何故對自己如此?
  他坐在椅上想:「別是她故意捉弄我吧!可是也沒有這麼捉弄法的……何況她言笑之間,處處都似對我極為親切……她又為什麼要捉弄我呢?」
  他想到了雪勤那種談笑的樣子,不覺又有些神馳,臉也不覺得就紅了,他想:
  「也許她很喜歡我……」
  想著他又搖了搖頭,暗忖:「像她這麼一個俠女,眼界一定是很高很高的,她所喜歡的人一定得有一身好功夫,像我這種只會騎馬射箭的人,如何會看在她的眼中?」
  這麼想著,他又不禁有些懊喪,當時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想道:
  「我真是白活了這麼些年了,除了讀了些臭書之外,有什麼用?」
  他想:「我能比得過誰?不要說江雪勤了,就那楚少秋也不知比我強多少倍!唉!就是那不男不女的梁厲生,他也比我強多了……」
  他緊緊地搓著雙手,緊緊地皺著雙眉,這一霎,他腦中可是亂極了。
  於是江雪勤那句話,又在他耳中響起:
  「我不贊成讀死書……有時間不妨練練武……」
  他睜大了眼睛忖道:「她這話,不是明明指點我,叫我練練武功麼?可是我怎麼練呢?」
  「常聽人家說,練功夫,第一要好質稟;第二要有名師指點才行。一個人死鑽,就是白了頭髮,也是沒有什麼用,我要是想練功夫,非得先找個好師父不可!」
  這一霎,他可真像是著了迷一般,他本來就對武學醉心嚮往已極,此時再有這麼多因素刺激他,他的想法更堅定了。
  這時正巧那馬僮兒快腿張從窗前經過,照夕不由抬了抬手道:
  「快腿張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快腿張齜牙一笑道:「我也正想問問少爺呢!」
  照夕皺眉道:「你問我什麼?」
  快腿張一面進門,一面道:「少爺方才把雪中炭牽出去,還沒見牽回來呢,我來問問是掛在哪了,再晚可就不好找了!」
  照夕搖了一下頭道:「你不要找了,我把它送人了!」
  快腿張一聽怔了一下道:「什麼?送人了……哎喲!我的少爺,你可真大方,這匹馬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幾匹來,你竟把它送人了……這是說著玩吧?沒別的,您快告訴我送給誰啦,我去給要回來。」
  照夕臉紅了一下,不悅道:「你知道什麼?這匹馬今天才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了。送都送了,哪還能要回來,也只有你才會說得出這種話來!」
  快腿張歎了一口氣,一隻手摸著脖子,又道:「你老可捨得?平日連我都不叫騎……唉!」
  言下之意,真是心痛已極,照夕見他如此,不由一笑道:
  「你也不要難受,我也是沒辦法,好在這馬就在對門,你天天還能看見它!」
  快腿張先是一怔,後來皺著眉道:「看見它有啥用?也不是咱的啦!我是說誰有這麼大的福份,原來是她……咳……」
  說著咧口一笑,晃了一下頭道:「那就難怪了……不過說實在的,這馬給了江小姐也算值得啦,她一定會愛惜它,要是給了那些野小子,馬也受罪。」
  照夕這時笑了笑道:
  「我是想問問你,你也老江湖了,你可知道這天下本事最大的是誰?」
  快腿張一聽這個可怔了,搖了一下頭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
  他翻了一下眼皮子道:「少爺,你問這個幹什麼?」
  照夕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他又揮了揮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快腿張默默地退下,照夕暗笑了聲道:
  「我真是想糊塗了,問他有什麼用,這完全要看自己的造化才行。」
  想著他又不禁發起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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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大雪山蒼前嶺下,新近遷來了一位老貢生,據說他是江南一個世家出身,兒孫均已成年離家,他的老伴兒也死了,所以這位老先生,就一個人搬到這裡來了。
  他本來的意思,是想在有生之年,到各處去遊覽一番,再回故鄉送終的,可是不知怎麼,卻愛上了這個地方,竟然在這裡長住不走了。
  老人家年歲不小了,可是如果你問他多大了,他也不告訴你,只是搖搖頭叫你猜,你說六十他搖頭,說七十他也搖頭,再往上請他還是搖頭,大笑幾聲也就拉倒了!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多少歲,只是看他腦後那條小指細的辮子,其白如霜,再看看他那雪珠似的兩團眉毛,就可知他很有一把年歲了。
  老人家姓洗,名字也沒人知道,所以每逢他出來,人們皆以洗老稱之。
  他雖是讀書人,可是怪脾多,脾氣也壞,在他住著的那座小獨院裡,是不准任何人進去的,即使有人來訪,他也是在門口和人家說話決不往裡讓。有一次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溜進了他的花園,在他窗口看了看,被洗老看見了,追出來用戒尺把那小孩頭打破了,小孩家裡很不高興,為此還請出當地的幾位老先生來說話,洗老倒是賠了幾個錢,可是他卻對大家說:
  「以後請你們自己注意,要是再有小孩如此,我還是要打的;不過,我可是不賠錢了,我是有言在先。」
  這麼一來,誰也不敢冒失了,再說也沒有什麼好偷看的,他家裡也沒有花大姐,更沒有小媳婦,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老人家因此落得安靜。
  洗老最喜歡花,院子雖小,可是卻叫花給佔滿了。他進進出出,都要在花叢中留戀一陣子,有時候在太陽下面捉蟲,他能捉個把時辰,捉好了,大腳丫子把它們踩得稀巴爛,還要罵上兩句才算出氣。
  他話話口音很雜,平常是江南口音,可是要碰著北方人,他也能用道地的北方話和人家聊聊,遇見廣東人,他就傻了,扭頭就走。
  離洗老住處不遠的山半坡上,有一所「白雲寺」,寺裡老師父智法和尚,和洗老是好朋友,因此洗老的三餐便解決了,每一頓飯都是廟裡小和尚送來。他門口有一個拉鈴,飯到了,小和尚只一拉鈴,他老人家就慢慢踱出來了。
  這位老人家就是這麼一個人,他來到這蒼前嶺,已有半年多了,可是平日決不遠遊,頂多是到白雲寺去聊聊,和老和尚手談一下。他的棋藝很高,每一次都殺得老方丈愁眉苦臉,然後他就笑著出來了。
  老和尚請了不少能人報仇,嘿!一樣被他老人家殺得落花流水。
  你說他怪,比他怪的人還有!
  秋末,從遠處來了一個少年公子,由口音上猜,大概是京裡來的,這公子姓管,也不知他為什麼來,反正他找了半天,於是就在洗老對面搭了一個小草房住下了。
  洗老很不高興,認為他這間草房離自己太近了,但也沒有理由攆人家,只好任人家住下來。
  這少年公子,人品學識都是頂尖兒;尤其是那份長相,更是英俊儒雅。
  因此他一來,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連淘個米,都藉故由他門前繞上一趟,遞個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這麼一來,洗老爺子可煩了,有時候連門都不開了,一天到晚間在屋裡。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勁,他找過洗老兩次,被罵出來兩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氣,反正洗老讀書,他也讀書,好在他帶來的書也不少,要說掉文,他作的詩比洗老還強呢!
  日子久了,洗老爺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個闊家子弟,卻偏要一個人住在這裡受窮;
  第二,他像是從北京來的。好傢伙!北京離這裡可遠了,他一個年輕的人,跑到這裡幹什麼?他口口聲聲對外說是應考的舉子,可是入秋了,也該上路啦,他這邊卻連一點動身的意思也沒有;
  第三,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著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這裡,硬守著自己,你說他是安著什麼心?
  這麼一想,洗老爺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來是愛在太陽下面,捉花上的小蟲的;可是有一次,因為那少年多事要幫著捉,洗老爺一氣,就從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掃興。
  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絲長袍,戴著瓜皮小帽,拿著一把布傘,到白雲寺去玩耍,一進門,就見那姓管的少年,正在裡面,和老方丈交談甚歡。洗老扭身就走,卻為智法老方丈追出來硬給請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對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會,想不到在這裡,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點了點頭道:「我是常常來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來此是拜佛還是問經呢?」
  洗老搖頭道:「我是來下圍棋的,和他。」
  說著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藝太高,我總是敗……」
  他忽然笑問少年道:「管公子你行麼?」
  少年尚未說話,洗老已搖頭不耐道:
  「他們年輕人,就是會也不精,哪能同我下。來!來!我們來手談。」
  智法老方丈點著頭,笑著陪洗老到了廟廊下面,那裡設著棋盤,二人坐下,年輕的管公子,卻在老方丈身後站下來了。
  小沙彌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餅,是翻毛棗泥餡的,這盤棋就開始了。
  往常洗老總是要讓幾個子兒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卻笑著說:
  「不要緊,我幫助你來玩玩。」
  洗老嘴角帶著不屑,可是半個時辰之後,他的態度全改了過來。
  本來老和尚該輸的棋,經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馬上就變過來了,洗老反而處處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勝負。
  洗老爺子驚於少年高超棋藝,不由大為讚歎,當時擱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藝太高,我今夜要仔細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勝。」
  智法老和尚更是驚歎不止,對少年讚不絕口,堅留二人在寺裡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應了。
  飯間老方丈問少年道:「少施主住處離此遠不遠?」
  洗老點了點頭道:「他就在我對門,也是一個人。」
  少年連連點頭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對門……」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說:「一點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著不由一雙深凹在目眶裡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少年,咳了一聲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寵若驚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輕輕念了聲「管照夕」,覺得名字很陌生,自己從沒認識過姓管的人,當時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藝不錯啊!是和誰學的?」
  照夕彎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從前常和家父下下,膚淺得很,以後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飯後老方丈拿出佈施簿子來,照夕在上面寫了紋銀三十兩,老方丈很高興,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辭,照夕忙也告辭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廟門口,道了聲再見,才回轉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湊湊近,不想他老人卻揚長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來了,洗老張開傘,踽踽行著。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傘用用吧!」
  不想那老頭子,卻裝著沒聽見,轉過幾棵樹,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卻見他一隻手拉著長袍,一隻手打著傘,微微彎著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兩聲,洗老已走遠了,他跟著洗老踽踽後影,不由怔住了。
  這時他衣服全濕透了,水珠子順著頭髮流在臉上,他緊緊咬著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這半年來,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麼?」
  想著他不禁流下兩行淚,想到自己留信離家,曾發下志願,不學成絕技,絕不返家,可是這異人到哪裡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雖然他怪處極多,可是自己搬來這兩個月,日夕觀察他,就沒見過一些本領,自己怎可斷定他是一位身懷絕技的人?
  想著一時又愕住了,就連臉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聞人說,凡是身懷絕技之人,是決不輕易露出來的。半年來我雖是失望了好幾次,可是這一次,我卻要有始有終,不可輕易放棄,我要忍一個時期,把他摸個清楚。」
  想著把臉上的水擦了一下,一個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來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來,卻見洗老拿了一塊很大的乾毛巾,打著傘走了過來,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丟過來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乾,換上干衣服才不會生病……年輕人要愛惜身子。」
  說著轉過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著毛巾,心中又喜又驚,暗忖:
  「他可真是一個怪人,既是這麼好心,方才把傘給我合打一下,也就沒事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想著把門關上,脫下濕衣把身子擦乾,換了一身乾衣服,忽然他心中一動,暗道:「有了,等一會兒我可藉故還他毛巾,到他房內看一看,定可看出一點名堂。」
  想到此心中很高興,當時拿上了毛巾,又等了一會兒,雨也小些了。
  再過一會兒,洗老房中已亮起了燈,琅琅的讀書聲,由他房中傳了出來,管照夕不由又有些失望,心想:「我自己就是一個書獃子,不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找著一個老書獃子,那才真冤呢!」皺了會眉,暗忖:「管他呢,過去看看再說。」
  想著輕輕把門關上,走了過去,他輕著步子,慢慢走進了洗老的花園,心中想到這裡平常是不能隨便進來的。忽然他又想道:「我何不輕輕地走到他門邊,看看他屋裡情形,反正他也不知道。」
  想著就輕著腳步,悄悄走到了洗老窗前,方要由窗縫向裡窺視,讀書聲忽止。
  照夕忙往後退了幾步,卻見洗老已在門口出現了。他看了照夕一眼道:
  「你進來幹什麼?」
  照夕紅著臉道:「我是來還毛巾的。」
  洗老鼻中哼了一聲,伸手把毛巾接了過去,他看著管照夕道:
  「以後不可隨便進來,門口有一個拉鈴,你可以拉鈴,知不知道?」
  照夕連連點頭道:「是!是!」
  他說著方要往前走一步,不想洗老卻點了點頭道:
  「我要讀書了,你不要打攪我。」
  說著很快地轉身而入,那扇小門遂又關上了,管照夕不由怔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轉身而回。那琅琅的聲音,又由老人房中傳了出來。
  照夕徘徊在斗室之內,心緒重重,他想:
  「要是這麼等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來。」
  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已走路極輕,居然離他窗口甚遠,就被他發覺了,可見此老聽覺極靈,他的心不由又激動了。
  暗想來此已兩個月了,如果就此離去,非但前功盡棄,而且心也未甘。
  因為他認為,這姓洗的老人,定是一非常人,對於這種非常人,自然要特別不同,尤其是要有耐心。過去他也讀過不少的書,深深知道,要學驚人技,需下苦功夫。當初張良在橋下為老人穿鞋,就是一個例子,他是很明白的;因此他考慮的結果,仍是留下來。
  十一月的天,在這蒼前嶺可是很冷了。
  洗老院子裡堆滿了落葉,天還未明,照夕已早早起來,他輕輕推開了老人的門,用掃帚,把落葉掃成了一堆,忽然用手捧了出去。
  他的動作很輕很輕,生恐吵了洗老睡眠;然後他再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一個月以來,每天都是如此,從不間斷,有時候在廟裡遇到了洗老,就下下棋,可是洗老從不與他多話。
  管照夕既已下了決心,要以至誠打動這位老爺子的心,所以也就不如以前那麼急躁了。
  這一日清晨,天還不十分明,照夕按照往常的規矩,又早早起來了。
  他又輕輕走到了老人花園之中,當他把枯黃的落葉一捧捧送出門之時,忽見老人門前,放著一個錦袋,照夕心中一動,暗想:「這老爺子真粗心,錢袋也不好好收著,掉在外面了。」
  隨手撿起來,覺得挺重,打開袋口一看,照夕吃了一驚。
  原來竟是整整一袋子珍珠,帶有十來塊翡翠,光華奪目,照夕忙把袋子收好,心想:
  「這些東西,洗老竟不小心,真是糊塗透了。」
  想著馬上走過去,方要用手敲門,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把手放了下來,暗忖:
  「他是不准人進來的,我又何必自討無趣。算了,還是偷偷給他放進去吧!」
  想著見門下有三四寸空隙,照夕就把這錢袋,用手輕輕推了進去,又用棍子往裡送了送,心想洗老起身之後,定會發現的。
  想著這才又把枯葉掃盡,一個人低著頭回到了草舍之中,不想他一進門,頓時就怔住了。
  原來不知何時,洗老竟坐在了他的屋中,他那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眸子,緊緊地看著照夕。
  管照夕不由臉一紅,訥訥道:「你老人家已經起來了?」
  洗老點了點頭,他用手一指椅子道:「你坐下!」
  照夕忙坐了下來,心中猜不透這位老爺子要說些什麼,不由得有些驚慌失措。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洗老的臉色比平常好多了;而且還有一絲笑容。
  他點了點頭,對照夕道:「這一個月來,你每天早晨掃地的事我都知道……很是難得。」
  他咬了一聲又道:「其實在你起身之前,我早已起來了,我喜歡天不亮出去散步,因為空氣好。」
  照夕心中驚異,可是不敢說什麼,他只用驚怔的眼睛看著老人。
  洗老忽然站起了身子,在小室裡走了一轉,他那雙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搓了搓,那雪團似的一雙眉毛,倏地皺了起來。
  他走了一轉,站住了腳,皺眉道:
  「在你初來之時,我就對你很注意;而且很奇怪,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他點了點頭,又歎息了一聲道:「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定是有所為而來。」
  說著他坐在了椅子上,朗聲道:「現在,你坦自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事要求我做呢?」
  他又追了一句道:「一定是有事……孩子!你有什麼事要我為你做呢?不要怕!你說。」
  照夕心中這一剎那,真不知是喜是悲,當時差一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猛然往地上一跪,抖聲道:「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奇人,你老人家定是一個隱姓埋名的武林怪傑,你收我做徒弟吧!」
  洗老猛然一驚,接著他哈哈大笑起來,連道:
  「哎喲!你快起來!快起來!」
  照夕流淚道:「你老人家一定得收下我!」
  洗老白眉一皺道:「誰告訴你我會武功?我……我只是個老酸丁,連棍子也提不動呀!你叫我收下你,收你幹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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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3:41
  照夕見他居然還不承認,當時想起自己可能又落了空,不由一時呆住了。
  他緊緊地咬著自己嘴唇,幾乎都要咬出血來,可是他仍然跪著沒有起來。
  洗老這時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長歎了一聲,道:「再說,你一個唸書人,有這麼好的學問已經夠了,還要學什麼武功?」
  照夕一聽,頓時破涕為笑,因為洗老這句話,已似乎說明了,他是會武的了。
  當時不由連連叩頭道:
  「你老人家不知道,我是自幼就想習武,只是被父親管著讀書。如今我留信而出,遍訪名師,非要學成一身絕技不可。」
  洗老皺眉道:「可是,你怎麼會找上了我呢?我一個老人,頭上也沒有寫著字,誰說我會武呀?」
  照夕聽他這麼一說,不由笑了,他眨著眼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你老人家定是會武;而且還是江湖俠隱之流。」
  洗老呵呵大笑道:「你是劍俠小說看多了。」
  他走過去,用力把照夕攙了起來,一面道:
  「孩子,起來吧!不要胡思亂想啦!」
  說也奇怪,照夕這麼重的身子,洗老人這麼隨便一攙,竟自站了起來。
  就在照夕驚怔之間,洗老卻已走出房子去了,管照夕這一霎,反倒是一陣驚喜,他淌著淚想道:「果然不錯,他是一個異人,我沒有看錯。」
  想著轉過了身,卻見洗老已進了他自己的房中,門也關上了。
  照夕對著門怔了一陣子,心說:
  「你別想叫我中途而退,我是守定你了,非拜你為師不可!」
  想著把臉上淚擦了擦,一個人靠著門暗暗道:
  「方纔他自己說的,他每天起得比我還早,這就對了,練功夫的人,都是早起的。我明天半夜就起來,我等著他起來,跟著他,倒要看看他去哪裡,或是練什麼功夫。只要給我發現了,他就是賴也沒有法子賴了。」
  這麼一想,覺得很有道理,當時也就安心了。
  他注意到,那洗老,竟是整整一天沒有出門,照夕看著他緊閉著的兩扇小門,心說:
  「為什麼他們有本事的人,偏要如此的裝偽,這多不自然呀!」
  想著他又歎了一口氣,腦子裡這時極亂,他想到了北京城的父母,又想到了江雪勤……他想道:「他們也許認為我現在早已學了武藝,誰知我卻連門還未入呢。」
  這麼一想,心中不禁有些難受,可是轉念一想,眼前這洗老,定是一個極不平凡的人,他所以不敢答應自己,定是對我還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要慢慢觀察我。我卻不可就此懈怠,否則才真是前功盡棄了。
  晚上他早早的上床了,明天要早起,一定要窺出一些端倪來。
  這時對門琅琅的讀書聲,又傳了過來,那是王勃的《滕王閣序》中的一段: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君子安貧,達人知命,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洗老把這一段書念得有聲有色,管照夕卻不覺浮上了一層莫名的悲哀!
  雖然,他並不如這段書中所形容之淒慘;可是自己弧身一人,千里迢迢來此,如今一事無成,思前想後,也不禁有些傷感了。
  管照夕在他琅琅的書聲裡,不覺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是大黑著呢,他已輕輕地穿上了衣服,隔窗子向對面望去,果見洗老窗前亮著豆大的一點燈光。
  管照夕心中一動,暗忖:「糟了!莫非他已經起來了?」
  想著正要出去查看一下,卻聽「吱」一聲,門開處,現出了洗老瘦高的影子。
  照夕見他穿著一身短馬褂,也沒罩長衫,他手中提著一個黑布口袋,光著頭也沒戴帽子,出門之後先東張西望了一陣子;然後,輕輕把門帶了上,慢慢踱了出來。
  照夕忙退了幾步,其實洗老也看不見他,然而他卻有些作賊心虛。
  過了一小會兒,他再趴在窗上看,卻見洗老已順著門前的小路走了下去。
  管照夕生恐他走遠了追不上,忙跟了出來,遠遠地綴著他,就見洗老由一條極小的路繞向了山坡,照夕也忙跟隨了上去。
  當他才走到山岔口的時候,卻見洗老已經上了十丈有餘,管照夕心驚道:
  「好快的身法!」
  這時天仍然很黑,尤其是夜裡的小雨,草上水還沒幹,照夕走了一路,兩隻褲腿全濕透了,再加上衣服又穿得少,可真是有些冷得吃不住。
  可是眼前那洗老,卻是十分疾勁,他爬上了一個山坡,像是沒事一般。
  這時他走向一片平地,就把身子站住了,照夕見他放下了手中的包裹,長長地吸著氣。可是面部卻是朝著東方,也正是朝著照夕這面。
  如此一來,照夕只得把身子蹲著不敢動了。
  卻見洗老吸了幾口氣之後,身形半蹲了下去,由他喉中發出呼呼的喘息之聲,這種聲音初聽來還不十分吃驚,可是數十喘之後,聲如豹嘯,四周都有了回聲,管照夕不由嚇得臉都白了。心說:「我的天!這是什麼玩藝?哪有這麼練功夫的!」
  正自驚異之間,卻見洗老慢慢把聲音放小了;而且一雙眸子,微微閉了起來。
  可是卻由他那微閉的眸子之中,射出了凌人的精光,照夕嚇得忙把頭低下,他心中這一霎時,真是欣喜欲狂,差一點兒叫出聲來。只是他還想更清楚一下洗老的功夫,所以藉著長長的草,把臉遮住,只由草縫中向外面看。
  這時洗老已站好身子,背著手,在那裡走了一轉,忽見他彎腰,把放在地上的那個黑口袋撿了起來,照夕就更注意了。
  洗老很快的由袋中抽出了一口長劍,方要擰把抽出劍刃,忽然他怔了一下,又把寶劍收回到了袋中。
  照夕見他把劍一放回,就知不妙,忙把身子向下一蹲,不想才一蹲下身子,就聽得洗老叱了聲:「是誰?」
  管照夕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當時哪還敢多耽誤,猛然回頭就跑,不想才一舉步,就覺得頭上一股疾風掠過,照夕嚇得口中叫了聲:「啊喲!」
  再一抬頭,那洗老已滿面怒容的站在了自己身前,照夕不由覺得腿一軟,頓時就坐了下來。
  洗老嘿嘿冷笑了幾聲道:「管照夕,你的膽子可是愈來愈大了!」
  照夕不由嚇得抖聲道:「老先生……我沒有看見什麼……我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此時洗老的態度,和平常就大大不一樣了,他眸子裡射出兩股逼人的奇光,直看得管照夕全身籟籟顫抖。
  他嘿嘿笑了幾聲,冷冷地道:「可知我生平最忌諱的是什麼?」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你自然不知道,可是我現在告訴你也不晚。」
  這位老爺子,說話之時,面現殺機,他逼近了一步道:「我生平最忌人家偷窺我練功夫……不要說人了,我練功之時,即使是有飛鳥掠過,我也不會輕易饒它們活命。」
  他說話之時,竟真的突然有一隻黑鳥掠空而過,洗老說著話,倏地一伸右手,那黑鳥本已飛出數丈,卻在當空打了一個轉兒,直向洗老掌中落了下來。
  照夕這一霎那,只嚇得目瞪口呆,卻見是一隻黑身紅足的大鳥。
  這黑鳥在洗老掌心之上,幾番振翅哀嗚,卻總似被一股吸力吸住,休想飛起一分一毫。
  洗老冷笑了一聲,倏地一翻掌心,那黑鳥已屍橫當地,血肉一片模糊!
  照夕嚇得打了個寒顫,想不到素日溫雅的一個老儒生,竟是如此殘忍的個性!
  而且他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說眼見了,真是聽也從未聽過。
  當時不由直直地看著他,洗老哈哈一笑,隨即一斂笑容道:「你看見了沒有?」
  照夕點了點頭,洗老這時目射奇光道:
  「你如今犯了我的大法,我雖有愛你之心,卻是饒你不得,這只怪你命該如此,卻怨不得我洗又寒手狠辣!」
  他說著一晃身,已站在了照夕身前,倏地一伸手,已按在了照夕天靈蓋上,照夕就覺一股極大內力,由頂門上直貫而下。
  當時自認必死,不由叫了聲:「洗老先生且慢!」
  洗又寒冷笑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照夕這時反倒不如方纔那麼害怕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既是命該如此,弟子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請死後能將弟子屍身運回北京,得正丘首,弟子即使是死於九泉,也感恩非淺。」
  他說話之時,洗又寒那雙炯炯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來轉去,冷冷地道:「還有話麼?」
  照夕忽然張大了眸子,問道:「方纔你老人家掌斃黑鳥,雖是過於殘忍;可是那種功夫,弟子竟是畢生聞也未聞過。你老人家可肯在弟子臨死之前,告訴弟子一下,那是一種什麼功夫?」
  他這天真的一問,就見那洗又寒倏地神色一變,他長歎了一聲道:
  「罷了!罷了……我洗又寒畢生行事手狠心辣,就從來沒有心軟過,今日為你這孩子,竟破了戒!」
  他說著臉色十分難看,同時緩緩把按在照夕頂門之上的右手收了回來。
  管照夕不由一怔,同時洗老的手離開了,那股壓力也就隨之而去。他不由拜倒在地,感激道:「弟子多謝你老人家不死之恩!」
  洗老這時苦笑了笑道:「管照夕!你算把我的底細摸透了!只怕我不殺你,日後你卻要……」
  他忽然把話中途打住,臉上顏色更是一片死灰,他忽然冷笑了一聲道:
  「你如今還要拜我為師麼?」
  照夕這時喜得連連叩頭道:「弟子夢寐以求。」
  洗老臉上彷彿帶上了一絲笑容,他點了點頭道:「可是你知道我的來歷麼?」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又磕頭道:
  「弟子不知,可是弟子絕不後悔,只願終身追隨你老至終。」
  才說到此,洗老忽然仰天一陣大笑,聲震四野,笑聲一斂,就見他一翹大拇指道:
  「好!我老頭子想不到,在此垂暮之年,竟會收下了這麼一個好徒弟。來!」
  他說著忽然向前邁了一步,一伸手,已把照夕攙了起來,一面笑道:
  「我們回去說話。」
  他說著話,身形倏起,在這昏沉沉的早晨,就如同一隻大鳥似的,一路倏起倏落,直向來路上飛馳而去!
  照夕這時在他單臂挾持之下,真個是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只覺得兩耳風聲颼颼,身形卻如同星丸跳擲一般。洗老帶著他,在那峭壁陡崖之間,往往只用足尖,在壁面上一點,如飛星下墜似的已縱了開去。
  管照夕這一剎那的心情,可真是驚喜到了極點,暗忖自己真是苦心沒有白用,想不到遇此奇人,自己定要學成一身驚人之技。
  他這麼一路想著,洗老已倏地停住了腳步,道了聲:「到了!」
  照夕再一看,原來已到了自己和洗老住處,當時慌不迭就要下跪,洗老哼了一聲道:
  「入內再說!」
  說著已轉身走了進去,照夕怔了一下道:
  「洗老……我可以進去麼?」
  洗老本已入內,此時聞言,回過身來,冷冷哼道:
  「自然可以了,你進來吧!」
  他這種喜怒不定的個性,很令照夕吃驚,只是他現在完全已醉心著學成驚人的武功,他能忍受任何的冷漠和奚落。只要能達到學武的目的,他一切都可以忍受。
  照夕就在這種驚喜的情緒之下,進到了洗老的房中,他立刻怔住了,暗想這房子並沒有什麼奇處。
  原來這房子十分簡陋,外間有一個大書架,堆滿了各種書典,還有一個書桌,擦得十分清亮,一塵不染。
  另有一間臥室,和外間相接,卻見內中並無床褥,卻是一個極大的蒲團,置於室中。一支高腿白銅蠟台,置在蒲團旁邊。
  照夕心中暗想:「常聽佛法高深的和尚,以坐禪代替睡眠,倒不知凡人亦可如此。」
  想著不敢多看,這時洗又寒已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照夕往地上一跪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洗老卻沒有說什麼,等照夕叩完了三個頭之後,他冷冷地抬了一下手道:
  「你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照夕忙起來恭侍一旁,他頓了一頓才道:「我本來是不打算收徒的,因為我對我的弟子們不敢信任了……」
  他略為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卻為你的至誠所感動,我破格收你為徒。我想你也許不會同你的兩個師兄一樣,落得那樣淒慘的下場……」
  管照夕只是靜靜地聽著,雖然他有一肚子疑問,但是,他卻不敢問。
  洗老又點了點頭道:「你既拜我為師,今後我自然是不會令你失望,定可把你造就成一身驚人絕技……」
  照夕不由喜道:「謝謝師父!」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你先不要謝我,我有幾句話說在前頭,你看看是否可以接受。」
  他眨了一下眸子,慢吞吞地道:「第一,既入我門,當遵守我任何戒條,違者只有死路一條!」
  照夕打了一個冷戰道:「弟子謹遵。」
  洗老冷哼了一聲,遂又道:「第二,為師我今後也許有許多奇怪的行動,你卻不可多疑和詢問,自然對你是絕對無害的,你能做到麼?」
  照夕點了點頭道:「弟子能做到。」
  洗老這時臉上才帶出了一點笑容,他面色變得稍微和善了一點,遂道:
  「只要你能謹遵我言,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可是你如果有違我言,那時也說不得叫你血濺我肉掌之下!」
  這一番話,不禁說得照夕一陣心驚肉跳,唯唯稱是,洗老往起一站道:
  「口說無憑,來!我們立個字據。」
  他說著遂返內室而去,須臾,他拿著一個黑色的小布包走了出來。
  他此時臉上,更顯得陰森可怕,他把這個布包往桌上一放,滿面威容地道:
  「你進來!」
  照夕忙應了一聲,小心地走到桌前,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布包道:
  「你把它打開看看。」
  照夕聞言答應了一聲,依言用手把這黑布包慢慢了打開來,只覺得內中包著軟軟的東西,似乎還有一本書,待打開一看,內中是兩個皮袋子,另有一本厚厚的典冊,同時有一股腥臭之味上衝鼻端。照夕不由劍眉微皺,暗想:
  「這是怎麼回事?」
  洗老點了點頭,冷笑道:
  「你把書翻開……翻到最後一頁!」
  照夕不由信手一翻,只見全是一個個血紅的手印,另一邊卻有記栽文字,當時只覺得一陣陣心驚肉跳,也不敢多看,匆匆依言,翻到了最後一頁,見是一張白紙,洗老示意地點了點頭。
  照夕忙放下了簿子,垂立一旁。
  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筆道:「你把你的姓名、地址以及年月生辰寫下來,要寫得很清楚。」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轉念一想,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想著就依言,把姓名年歲住址寫了下來,洗老就立在他身後,冷冷的囑道:
  「如違師言,願受本門火炙屍刑!」
  他哼了一聲道:「把這句話加上。」
  照夕不由仰著臉道:「師父!什麼是火炙屍?」
  洗老倏地一瞪雙目道:「我叫你寫,你就寫上,哪裡有這麼多廢話!」
  照夕只好依言寫了上去,最後又具了名字,洗又寒把本子拿起,看了一遍,才點了點頭,他又一指桌上的印泥道:「把十指指模打上,慢慢來!」
  照夕暗自歎息了一聲,心說:「原來拜師還有這些手續啊!這簡直不就是形同賣身一樣麼?」
  可是他此時,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想這些了,洗老叫他怎麼做就怎麼做。
  一切就緒之後,洗又寒才點了點頭笑道:
  「其實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不過這是我門中的必要手續。」
  照夕連連稱是,洗又寒又點了點頭道:
  「你把那個皮袋子打開看一看。」
  照夕現在是真聽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當時依言忙把一個皮袋子拿起,將束口的細繩子解開。才一開袋口,只覺一股血腥之味,中人欲嘔,當時嚇得差一點兒把這皮袋子丟了。
  可是洗老一雙眸子卻緊緊地盯著他,照夕嚇得忙又收了回來,仔細往袋中一看,不由嚇得手都抖了。
  原來袋中竟是一條血跡斑斑的髮辮,尤其是辮根上,尚還連著一塊枯黃的人皮。
  管照夕就是再沉著,看到此也不禁倏然變色,他叫了聲:「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洗老呵呵一笑,就手拿過了這皮袋,收上了口,一面笑道:
  「你不要怕,我只是叫你來一看,知道一下為師的手段而已。」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這個人是誰?師父怎會……」
  洗又寒點了點頭道:「這是你二師兄……他叫谷雲。」
  說著不由長歎了一聲,照夕更是大吃了一驚,忙問道:「既是二師兄,你老人家又何故將他……」
  洗又寒倏地哼了一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麼?他妄敢不遵我言,而且竟敢……勾引外賊,對我加害……所以我……」他冷笑了一下,用手指著另一個皮袋道:「這是你大師兄,他和你二師兄是一樣的下場……我也把他殺了!」
  管照夕一時呆若木雞,洗老看了他一眼,收了臉上的笑容,轉為微笑道:
  「可是你放心,只要你對我忠心,不出賣我,我不會對你如此!」
  照夕翻了一下眼皮,道:「我那兩個師兄,原來是出賣了師父?」
  洗老不由一陣咬牙切齒,憤然作色道:「豈止出賣我……我這條命,還差一點送在他二人手中,嘿嘿……」
  他冷笑了幾聲,點著頭道:「可是,他們仍沒有逃過我的手去!」
  他說著,臉上罩下了一層陰影,看著十分可怕,就見他仰著臉喃喃道:
  「可恨的孽障……可恨的淮上三子!」
  照夕不由驚問道:「淮上三子……師父……」
  洗老忽地一怔,叱道:「不要多問!」
  照夕心中這時暗暗想道:「師父真是一個令人敬怕的怪人啊!」
  他猜想到,這洗又寒本身定有一件極為隱痛的事情,不為外人所知。可是,因為師父曾經關照過他不可猜疑,所以管照夕一想到這裡,忙岔了過去。
  洗又寒這時已把簿子收好,又用黑布包紮了起來,他目光灼灼地注視在照夕臉上,半晌才道:「你那兩個師兄,雖是隨我多年,學成了一身難得的本事;可是到底限於根骨,未能登峰造極……他們死了之後,我也就失去了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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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歎息了一聲,看了管照夕一眼道:「這多少年以來,我因收徒灰心,差一點兒死在了徒弟之手,所以抱定寧可把一身絕技失傳,也決不再收一個徒弟了……」說到此,他頓了一下又道:「自從你一來此,我已猜出你安有拜師之心,只是一來我已下定決心不再收徒,再者我取徒條件太苛責……也不知你是否有此資格……」
  他微微一笑道:
  「這幾個月以來,你固然是在天天留意我,可是我又何嘗不在天天注意你?」
  說到此,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洗老笑了笑,又接著說下去道:
  「經我仔細觀察的結果,你質稟、根骨、智慧無不是上上之材,我的心就有些動了。」
  管照夕不由暗自欣喜,洗老白眉微皺,又道:
  「後來又見你誠心可感;而且我為試你是否貪財,故意遺落珠袋在外,你居然見財不昧,誠心難得!」
  說著他又獰笑了一下道:「當時如果你一時貪心,可就為你自己造下了殺身大禍了!」
  照夕嚇得直打冷顫,洗又寒又接下去道:
  「也就是因為以上幾點,所以我才饒你不死,竟破格收你入我門下,在你來說,確實福緣不小!」
  他冷笑了一聲又道:「這是因為特殊的事故,才迫使我洗又寒來此窮途,否則青海天沙嶺冷心軒,和江南十二道台,那種勢派和今日又自天壤不同了!」
  他像是有無限地感慨,長吁了一口氣,那瘦懼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回憶,這一霎,在他臉上的皺紋裡,蕩漾著悲痛、憤怒和仇恨。
  管照夕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敢多岔一句,可是聽到此,實在又忍不住,不由問道:
  「師父為何不回去呢?」
  洗又寒冷峻的目光掃視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了幾聲,低頭自語道:
  「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今天我對你說的任何話,你都不許對外人洩露一字,否則……」
  照夕打了一個冷戰,連連點頭道:
  「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守口如瓶。」
  洗老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說,只怕你說出來之後,我又要多殺一個人了!」
  類似這種的話,真是句句令照夕心驚肉跳,他連連地答應著,洗老又道:
  「還有一點,以後你在人前,不可叫我師父,仍稱我洗老就是……至於練功也不必過急,我自會慢慢授你的。」
  照夕又連連稱是,洗老提起一把砂壺,倒了兩杯白水,道:
  「你喝水!」
  照夕恭恭敬敬地端過了一杯,就口呷著,這時洗老完全回復了平靜的態度,他走了一轉,回過頭來問道:「你以前練過功夫沒有?」
  照夕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功夫也沒練過。」
  「好!好!最好是沒有練過。」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中國技擊之術,可分為內、外兩派,其實殊途同歸,其理則一。」
  「內家開派為武當,創自宋徽宗時之武當道士張三豐,他的原理是由內往外,先以養氣而後則動以拳掌,講究的是十八字秘訣……」
  照夕不由聽入了迷,洗老咳了一聲又道:
  「這武當派動手講究狠,所謂『犯者立僕』,外表上看來,凡屬於內家一脈者,永遠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異狀。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觸我,力隨意施……我本身內力,大部分是脫胎於此派的。」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洗老又皺著眉道:
  「所謂外家派者,始自魏時之達摩禪師,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們是由外往裡練,可是不論內、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於內功吐納一道……」
  他瞇著眼睛笑了笑道:「為師我六十年來,浸淫吐納一道,卻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過,我準備第一步,就讓你由『吐納』上著手去練,我有幾種厲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說是絕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極為神注,當時點了點頭道:
  「只要師父肯傳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鍛煉,決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閃閃的瞳子注定在照夕臉上,笑了笑道:
  「但願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學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樣只練子午二時,有時候卻要練下夜去!」
  照夕這時連連點頭道:「弟子願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揮手道:「那麼你先回去,午夜再來。」
  照夕忙躬身行禮,轉身回房而去。
  時間真快,轉眼之間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靜的日子,從表面上看起來,似乎仍然是和從前一樣。
  可是誰又知道,那個沒有人注意的少年書生,卻強大了。
  三年來,管照夕跟著這個奇怪的師父,學了一身驚人的功夫。
  他這種不分日夜地苦練,有時候,連洗又寒都頗為驚訝,因為這個弟子的成就,簡直是太驚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滿意的是,這管照夕果然除了隨自己練功夫以外,別的事,是任什麼也不管不問。這一對奇怪的師生,居然這樣地相處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天,對洗老一切仍是一個迷,雖然他和這個師父相處了三年,可是他對洗老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了,同時他並不想多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卻令他始終懷疑,因為洗老的行動太怪了,他總像是在逃躲著什麼似的。這幾年以來,他只是去「白雲寺」走走,別處哪裡也不去,可是時時見他長吁短歎。
  而更有一件事令他吃驚,洗老本身有一種極為離奇的怪病,這病差不多五十天發作一次,每發一次總是要數日方才復元。
  而發作之前,洗老總是有預感,他一個人遠遠地出門,總是要十天半月才回來。
  他對照夕說他是去一個朋友處治病,可是他從不告訴他是什麼病,要怎麼醫治。照夕只知道是一種怪病,卻不知如何個怪法;而老人的功力,尤其是他獨有的一種功夫「血神子」,更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血神子」是一種怪異的內家掌力,運用之時,只需長吸一口氣,凝氣於掌,右手立刻暴漲如箕,而且赤紅似血一般。
  這種掌力發出時有紅霧少許,可在五十步之內,制人於死命!
  照夕親眼見老人,用這種掌力試打過一隻花豹,那豹子全身腫脹而死!
  管照夕對師父這一手功夫,極為嚮往,可是洗老卻不肯傳他,每一次告訴他,總是說不到時候,照夕也就不敢多求了。
  洗老的功夫極為混雜,差不多的家數,他都精一點,尤其是傳授照夕的方法特別,有些方法,真是照夕作夢也夢不到的。
  可是不可否認的,這三年來,管照夕在老人的悉心教導之下,有了驚人的長進,他的收益,是一般人八十年也難學到的。
  這一日清晨,照夕在松坪行完吐納之術,返回住宅,卻見洗老正自一山澗中,縱躍如飛而上,管照夕忙也縱身迎了過去,見老人面有喜色,不由叫了聲:
  「師父!你上哪裡去了?」
  洗老笑道:「來,照夕!我正要找你。」
  照夕很少見他面有笑容,不由很奇怪,問道:
  「什麼事你老人家如此高興?」
  洗老端祥了他一會兒,正色道:「這三年來,你確實有我意料不到的進步,你的長進,就是你那兩個師兄在世,也是很難和你比的。」
  照夕不由垂首道:
  「謝謝師父誇讚,只是弟子總覺得還不夠。」
  洗老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理由。」
  照夕不由大喜,脫口道:「師父莫非要傳我一手新的功夫麼?」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豈止是一套新的功夫!這功夫簡直是你夢想不到的,而且也是你的造化。」
  照夕不由一怔道:「這是一套什麼功夫?」
  洗老嘿嘿一笑道:「武學一道,實是微妙,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想在武林之中,佔一席之地,你必須要有一手絕技,我是說有一手眾人不會也不知如何練的功夫。」
  照夕點了點頭,洗老眉頭深皺道:
  「這幾年來由於你功力長進過甚,很令我驚喜,我也考慮到傳你一手功夫;可是,總是沒有適合你練的,今日想不到,卻為我無意中發現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正要說話,洗老已轉身道:
  「來!你隨我來!」
  說著一路直向一處山澗下飛墜了下去,管照夕也緊緊後隨著縱身而下。
  卻見這雖是一處山澗,可是澗內雜花異草,到處都是,蜂蝶成群;尤其是松樹成林,高可遮天,是一處極佳地方。
  洗老邊行邊道:「我來此已逾十栽,竟沒有發現這地方,真是奇怪了!」
  照夕也甚奇怪,忽見師父倏地縱身躍上一株大松,回身點手道:「你也來!」
  照夕忙跟縱而上,他身子才一上樹,耳中已聽到一片「嗡嗡」之聲,同時目光之中,已見無數黑蜂由當空左近穿行飛鳴著。
  照夕不由一皺眉道:「這裡怎會有這麼多蜂子?」
  洗老倏地用手一指道:「你看!」
  照夕順其手指處一看,就在身前不遠一棵大古松枝椏之間,有一個極大的蜂巢,嗡嗡之聲,震得兩耳陣陣發麻!
  照夕心中雖吃一驚,可是仍不明師父意思,當時轉過身道:「這不是一個大蜂巢麼?」
  洗老這時目光注視著蜂巢,聞言點了點頭道:「這正是……」
  他回過頭來對著照夕道:
  「這是一個大墨蜂的蜂巢。」
  照夕看著天空嗡嗡的墨蜂道:「什麼是墨蜂?」
  洗老哼了一聲道:「這是一種極為稀有的蜂類,想不到這裡出現這麼多!」
  照夕皺眉道:「師父方才說練一種特別的功夫,莫非與這些墨蜂有關係麼?」
  洗老哼了一聲道:「我如今年歲已老,血氣也不如少年人那麼容易恢復了,所以這種功夫,你倒能練!」
  他說著眨了一下眼道:「只是你要受些痛苦就是了,好在你如今內功已有很好的根基,倒不怕傷了元氣!」
  他說著倏地伸出了一隻手來,就有兩三隻墨蜂落向了他的掌中。
  那墨蜂在他掌心欲飛不起,紛紛振翅打轉,最後更掉尾往他掌心上刺來!
  洗老咬著牙,連連冷笑道:「我就是怕你們不刺我……愈多愈好……」
  那三隻大蜂刺了數十下,眼見洗老一隻瘦手腫了起來,他才一振手,那三隻墨蜂卻掉在了地上。
  照夕不由大驚道:「師父這是何苦?」
  洗老呵呵大笑道:「這正是我要你練的功夫!」
  他用手往地上一指,再看那三隻墨蜂,卻只能在地上爬來爬去,雖舉翅亦飛不起了。
  照夕不由驚異道:「師父莫非以內力傷了它們麼?」
  洗老注視著地下,慢慢搖了搖頭道:「我何嘗是傷了它們,只是它們全身精力已失,只怕是活不成了!」
  說著蹲下身來,用手再撥弄了一下,那三隻墨蜂果然就不動了,他訥訥道:
  「怎麼樣?死了吧!」
  然後他回過臉來笑道:「這種墨蜂最毒,它卻不知本身精力有限,而每刺人一下,就要消耗不少精力,是以,我雖不殺它們,它們也活不成了!」
  照夕只是怔怔地聽著,驚心不已,就見洗老微笑著站起,雙手搓揉道:
  「它們身上的精力,現在全在這掌上了,對我是大有好處。」
  照夕不由驚道:「難道這墨蜂身上沒有毒麼?」
  洗老冷笑一聲道:「誰說沒有?只怕這毒更厲害呢!」
  他看了照夕一眼,微微點著頭道:
  「蜂刺時,毒汁順血而下,這時卻要以內功暗鎖全身血穴,尤其不可令毒攻心!」
  他笑了笑又道:「有一種極普通的毛衣草,這裡也多得是,只需用它的汁全身遍擦,一個時辰之後,蜂毒盡去,那麼留在體內的只有那墨蜂的精力了。」
  照夕不由暗暗驚心,洗老說著話,四處找了找,隨手摘下了幾株圓形的草葉。
  這種草葉,如指甲般圓圓小小的,其上還有些細毛,洗老摘在手中,在那只腫掌之上,連連搓揉。這種毛衣草漿汁極多,流出一種白色的濃汁,洗老把這隻手擦滿之後.嘻嘻一笑道:「如此,一個時辰之後,腫自然也就消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眼睛,像是聽神話一般的仔細聽著,洗老隨手把這毛衣草丟到了一邊,道:「從明天開始,你天天來此如法苦練,只需半年之後,你就可看出,這種墨蜂對你的補益及好處了!」
  管照夕打了個冷顫道:「可是如果這種毛衣草要是沒有了呢?」
  洗老搖頭一笑道:「方纔我已看過了,漫山遍野全是,你一輩子也用不完!」
  照夕一時又怕又喜,洗老卻又道:「你初練之時,可伸一臂,一日之後,可出二臂,再後不妨全身。」
  照夕聽來已夠嚇人了,洗老笑了笑道:
  「練時,可以皮帽,遮住面部,下著皮褲就無妨了。我們回去吧!」
  說著轉身而去,照夕跟了出來,洗老似頗感慨地歎了一聲道:
  「要是數十年前,我有此機緣,今日造詣當更不止此了,只是我因練了那『血神子』,對此功卻有如水火而不能相融了,可惜之至!」
  說罷,尚自連連搖首不已。
  管照夕這時邊走邊思,師父可真是一個怪人,他所教練的一些功夫,無不是聞都未聞過的怪理論,就拿這種墨蜂來說,也是駭人聽聞的玩意。
  他邊走邊想:「反正師父這麼關照我,我照練就是。」
  他想著一路低頭而行,洗老這時伸出手來道:
  「如何?你看腫消了吧!這是因為我內功高深,自然驅毒要快,要是你來,非一個時辰之後才見功!」
  照夕再看他手,果然已恢復如前,心中不勝驚異,不由連連點頭道:
  「如此弟子明日試它一試。」
  自此以後,管照夕就日日依言,前往那松洞之中,引蜂刺體,待腫漲後,才采那毛衣草,以之擦體,果然腫就消了。
  他起先只是一臂,隨後二臂,最後全身,雖吃了極大的痛苦,可是竟有想像不到的好處。不知不覺之間,內功、內力、輕功提氣各方面,都比半年之前,少說也增加了一倍有餘。
  他因心懷惻隱之心,不忍令蜂群精盡而亡,所以每次只讓它們刺數下,就放它們飛回,另換一批再行動。如此蜂既無害,他本身卻有了更大的長進。
  這期間,那洗老卻是連連外出走動,有時十天半月回來一次,歸時匆匆察考他一下功力,總是讚賞有加。照夕也因有了方法,所以也不必天天要師父在他身旁,無形中,就等於照夕獨自苦練了。
  這一日照夕又按時來到松澗,把衣服脫下,往草地上一躺,再由一小瓶中,倒出些蜂蜜,遍擦全身,就有無數墨蜂紛紛落在了他身上。
  他方欲以內功,把眾蜂吸住,好令它們性急之下用針投刺,不想這時耳中卻聽到咦的一聲道:「哎呀!不得了囉!」
  聲調細柔,分明女子,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略一失神,群蜂已離體而去。
  他忙自挺身躍起,卻見松樹之後,慢慢走出一個少女,這少女修長的身材,身著一身紫衣,尤其是一雙眼睛,水汪汪透著無限驚恐之色,她張大了眼睛道:
  「你……你被蜂子刺了麼?」
  照夕這時因沒穿衣服,不由又羞又急,忙用雙手把身子抱住,一時羞得臉色通紅,連連點道:「是……是……」
  才說到此,就見那少女猛然縱身撲了過來,照夕方要拿起衣服躲開,那少女卻尖叫了聲:「傻瓜!不要跑啊!」
  照夕不由一怔,抖聲道:「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那少女似乎頗為關心的皺著一雙秀眉,滿臉焦急關心之色,她比著手勢道:
  「快坐下,快坐下……先不要管我是誰!」
  照夕怔了一下,心想:「她到底想幹什麼?」
  想著見一邊有一塊大石,忙坐了下來,訥訥道:「姑娘……你要做什麼?」
  少女這時匆匆把背在背後的一個小籃子放在地下,嬌聲問道:
  「是我們的蜂子刺了你。」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
  「啊!原來這墨蜂,是有人養的呀!」
  這麼一想,自然不願照實說出,只傻傻地點了點頭道:「是的。」
  少女這時走到照夕身前,輕輕彎下了腰,仔細看著照夕身上,口中嘖嘖連聲道:
  「真可憐……刺得這麼厲害。哎呀!你這人怎麼惹了它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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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照夕此時近看這少女,大約有十八九歲的年歲,長身玉立,頭上青絲挽了兩個髮髻,體態極為婀娜,身後還繫著一口長劍,飄著杏黃的劍穗子。
  她轉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滿臉痛惜關心之容,尤其是照夕僅穿一條短褲,光著身子,她竟忘了避羞,管照夕紅著臉點了點頭道:
  「不要緊……不太重。」
  少女翻了一下那雙長長睫毛的眸子道:
  「不要緊?你知道什麼喲!今天要不是遇到我,恐怕你命都沒有了!」
  照夕搖了搖頭道:「不會,我每天……」
  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這種事情,怎可隨便對人家說?只好臨時把話停住,一時偏又找不到什麼說的,只把一雙俊目看著這少女。
  那女孩這時匆匆由地上小籃裡,拿出一個瓷瓶,內中盛著半瓶白色濃汁,倒出了些在手上。忽然她臉色一紅,退後了一步,把瓶子往照夕手上一遞道:
  「你自己擦……要揉一揉。」
  照夕這時真想笑,可是看見這少女那種關心害怕的樣子,他又笑不出來,人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絕,當時小心地把瓶子接了過來,道了聲:「謝謝姑娘……」
  他由瓶中倒出了一些在手上,在鼻上聞了聞,才知道原來就是那種毛衣草的汁液,只不過比那個濃些罷了。他慢慢在身上擦著。
  這少女始終皺著兩彎秀眉,似乎比他還要痛的樣子,照夕擦完之後,把瓶子還給她又說了聲:「謝謝!」
  這女孩臉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小的嘴巴往兩邊微微分著嘴角,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齒,她問照夕道:「痛不痛?」
  照夕自從離開江雪勤後,從來沒見過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尤其像眼前這女孩的姿色,已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他覺得這女孩太美了。
  當時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這少女不由抿嘴一笑道:
  「原來你也知道痛呀,我方才看你那樣子,就好像沒事一樣的。」
  她說著不由又微微皺了一下眉道:「現在好些了麼?」
  照夕笑了笑道:「好些了。」
  少女把小瓶子又放回籃中,她這時才開始細細朝著照夕臉上看了看,她臉上立刻顯出一些紅暈,照夕不由也臉紅了一下,少女卻把身子背了過去道: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看你。」
  「你早都看過了,還說什麼不看我?」
  想著也顧不得身上發粘,忙把衣服穿上了,少女慢慢回過身來,照夕窘笑道:
  「謝謝姑娘……」
  他說著方轉身欲去.那姑娘卻嬌聲道:
  「喂!你回……來!」
  照夕回過身來,怔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事麼?」
  少女臉色一紅道:「你姓什麼?這地方我常常來,怎麼從來沒有看見過你呢?」
  照夕彎腰笑道:「我姓管,這地方我也常常來,也沒有見過姑娘。」
  少女臉色一紅,白了照夕一眼,她輕輕說了聲:「油嘴……」聲音很低。
  照夕這時也反問道:「還沒請教芳名,來此何貴幹?怎麼這些墨蜂是你們養的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竟也知道這些蜂子是墨蜂,倒是難得。」
  她扭臉看了那蜂巢一下,微微皺眉道:「這蜂子是師父養的,已有十年了,每日我都來此採蜜一次,這一次想不到碰到了你……你怎會不穿衣服呢?」
  照夕不由笑了笑,掩飾了一下他臉上不自然的神色,道:「這附近有個水潭,我每天都來游泳,卻不知會惹上了它們,幸虧你來救我,要不然我恐怕……」
  少女格格一笑,她揚了一下秀眉道:「你這人怪有意思的……」
  說著忽然又頓了頓,想是在生人之前,這句話說得有點太冒失了,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大概也練過些武藝吧?」
  照夕本來很少跟女孩子談話的,尤其因為師父又管得太緊,今天也湊巧洗老外出未歸,照夕不由膽子大了一點,再說這姑娘實在很風趣,一時他也就不想走了。
  他點了點頭道:「我會一點。」
  少女似乎很開心,她又問:
  「你家離這裡遠不遠?」
  照夕用手往山那邊一指道:「不遠,就在蒼前嶺。」
  少女點了點頭,她低下頭,一隻手扭著那件紫色的裙邊,照夕遂笑道:
  「你一個人,如何能到那蜂巢之中去取蜜呢?」
  少女抬了一下眸子,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請你幫我一下……不過……」
  她又皺了一下眉道:「不過你身上傷未好,恐怕不大方便吧?」
  照夕這時不知不覺已為少女風采深深吸引住了,當時竟搖了搖頭道:
  「沒有關係.我幫幫你就是了。」
  這女孩喜得拍了一下手道:「你真好,只是你不痛了麼?」
  照夕笑了笑,道:「不怎麼痛了,還要謝謝你的藥。」
  他看了那大蜂巢一下,劍後微軒道:「這蜜如何采呢?」
  少女這時想了想道:「其實你也不要幫什麼忙,只請你替我趕一趕蜂子就是了。」
  她說著由竹籃內,拿出一條很長的白綢子。順手在一邊折了一根長長的樹枝,把那塊白綢子一邊繫在了樹枝頂尖,然後又由籃子內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內中是一種紅色液體,她笑了笑道:「這是牡丹花神,只要灑在綢子上一些就夠了。」
  這突然出現的少女,就像一朵山中的玫瑰花似的,那麼嬌艷,那麼迷人,管照夕不知不覺,已對她發生了深厚的興趣。此時見她把那一瓶紅色液體,慢慢往白綢子上灑去,不由翻著眼睛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這是一瓶玫瑰精,只要灑一點就夠了,香得刺鼻子!」說著還扇著小手,聳了一下鼻尖。
  照夕皺著眉道:「刺鼻子?」
  少女不由翻了一下眸子,以為他是逗自己開心,不由低笑嗔道:
  「討厭!」
  照夕見她這種輕顰淺笑,更添無限嬌媚,尤其是前額上那幾縷散亂的髮絲,小風吹來,吹得它彎彎的,逗人憐愛已極。
  那種欲羞還笑,欲笑還顰的神采,令照夕彷彿又回到了昔日江雪勤的身邊;而雪勤以及這個不知姓名的少女,她們總似有很多地方相像。
  管照夕數年來兢兢於練功,可謂念無及它,而今日一旦遇到了這可人的姑娘,輕顰淺笑之中,不禁有些飄然之感。
  假如說陶醉也是一種「快感」的話,那麼管照夕此刻正沉迷在極度的快感之中。
  他癡癡地看著她,那發亮的牙齒,大而有神的眸子,白中透紅的皮膚……
  他想到了古人的一首詩:
  「由來閨色玉光寒,晝視常疑日下看……」
  這兩句詩此時拿來點綴這個姑娘,可謂十分恰當了,少女這時收起了小瓶子,才發現照夕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低下了頭。
  她嘴角動了動,本想笑,可是又帶著幾分矜持翻著那雙大眼睛,應該形容它是「剪水雙瞳」,她微微搖晃了一下身子哼道:「你看什麼嗎?不來了……」
  照夕這才大夢初醒似的驚醒過來,也不禁俊臉一紅,趕忙笑道:
  「我……姑娘弄好了麼?」
  少女嘟著小嘴,淺笑著,看著繫好的綢帶,那是一種女孩兒家的做作。
  當她們發覺情緒過於「熱情」或是「上升」時,本能的有一種掩飾,要使自己順應和自然。
  現在這個女孩就是這樣的,她用小蠻靴輕輕佻動了地下一粒石子,嘴角微微上彎著,道:「你老是這麼看人家,你到底想些什麼呢?」
  照夕不慣說謊,而這女孩直率的語句,單刀直入地刺了進來,他紅著臉,半笑道:
  「想不到會認識你……我住在這裡已快四年了,就沒見過一個漂亮的姑娘……想不到……」
  少女瞟了他一眼,臉上有點紅,可是女孩子家,有時候卻情願以「羞澀」來換取一兩句適當的贊語,因此她眨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道:
  「想不到什麼呢?」
  她想笑,可是她仍然抿著嘴,彷彿一笑出來,就顯得有點「明知故問」了。
  照夕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小丫頭真會逗人,非逼著我紅臉不可!」
  當時歎了一聲,低眉下視,道:「想不到會遇到了你!」
  少女皺了一下眉毛,嬌聲道:「我怎麼樣呢?你說呀!」
  照夕抬起了頭,訥訥道:「你……很美……」
  女孩眸子眨了一下,紅暈和笑容同時湧上了她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上,她心中鬆了一口氣,彷彿是在說:「到底你還是說出來了。」
  當靜下來的時候,我偶然也會分析到少女的個性和脾氣,我覺得實在很微妙,我們常常會錯覺女孩子是非常害羞的,這也並非不對。不過我以為,她們只是在很豪爽直率的男孩面前害羞的,如果她們遇到一個本身就有些「害羞」的男孩時,那麼有時候,她們卻不十分害羞了。
  這女孩轉動了一下眸子,而照夕那滾動的眼波,就像兩股電流似的,在她臉上看看。她不得不把眼光降低了一下,看到照夕那零亂不整的衣服,覺得也不是好的瀏覽之處,隨著又移開了。
  照夕拉了一下衣服,尷尬地道:「我說的是真的!」
  少女笑了笑,抬起頭道:「我也沒問你是真是假……」
  照夕不由臉又一紅,道:「方纔我問你的名字,你還沒告訴我呢!」
  女孩用手把前額的亂髮,往上掠了一下道:「我叫丁裳!」
  然後她臉又紅了一下,遂斜眼小聲道:「你呢?」
  照夕把自己名字說了,這時東方已出現了紅霞,太陽已快出來了,丁裳忽然啊呀一聲道:「我真糊塗,光顧和你說話,竟忘了師父還在等著我呢!她不罵死我才怪!」
  她說著話,倒像是真的急了,匆匆把那捆好綢帶子的樹枝遞與照夕道:
  「你快幫幫我吧!」
  照夕也忙站了起來,接過了那樹枝,往上搖了搖道:
  「是這樣嗎?」
  丁裳點了點頭道:「對了,可是你千萬記住手不能停,手一停它們可就要下來刺你了!」
  照夕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啦!你呢?」
  這時丁裳已由籃內取出一件黑色軟皮衣褲,匆匆穿了起來,話像是一個大猴子,她紅著臉笑了笑道:「你別淨看著我,要是蜂子刺了我的手,我可怪你!」
  照夕笑了笑道:「不會!不會!」
  說著把那長枝舉了起來,果然有少數墨蜂飛來,數目一多,嗡嗡之聲就大了,眼見那大蜂巢之中,「轟」的一下,彌天蓋地地飛來一片黑雲,圍著照夕的白綢轉來轉去。
  照夕雖是日日身受蜂刺,可是那頂多也不過百十黑蜂,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不由嚇得啊了一聲。
  丁裳這時正一手提籃,一手提著一柄晶光四射的小鑽子,方要縱上蜂巢,聞聲回頭一看,不由格格笑道:「傻子!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手不停,保險它們不會飛下來刺你的。」
  照夕只好雙手用力地搖著,一面笑道:
  「這玩意倒蠻好玩呢!你怎麼想出來的?」
  丁裳這時身形微矮,猛一長身,已用「金鯉探波」的輕功絕技,躍到了那大蜂巢的面前。
  只見她用手中的鑽子,向前一按一撥,已開了一個大可進人的穴門。
  照夕這時不由頗為驚異,心想:
  「原來這蜂巢也是她們預先特製的呢!」
  想著,丁裳已彎身鑽了進去,仍有不少黑蜂撲著她身上飛。
  可是她那件看來雖不十分厚的衣裳,卻是不怕蜂刺,只是她卻機靈地防著她的臉面和手,因為這兩個地方是露在外面的!
  照夕口中叫著小心,丁裳回頭笑道:「知道了!」
  說著就爬進去了,照夕這邊仍是加緊搖動著,那漫天的墨蜂只管嗡嗡地振著翅膀,向那散著奇香的綢帶了上偎去,可是它們始終也沒辦法往綢面上落腳,只管不停地飛著湧著。
  看過去,就似一大片黑雲,圍著一條匹練似的長虹,煞是美觀!
  約有盞茶時間,丁裳已由巢內探身而出,她飛快地在四面縱著,把跟隨她的少數墨蜂擺脫了,才一路縱馳到了照夕身前,笑嘻嘻地道:
  「你就緊搖吧!只要你不怕累!」
  照夕聞言臉一紅,方要停手,丁裳忽然驚叫道:
  「不要停!用力丟出去,再用力!」
  照夕聞言,力貫右臂,一聲長嘯,單臂一振,這條長枝,連著丈許的綢帶,就如同一支箭似的,直穿出了百丈之外。
  那漫天的蜜蜂,「轟」地一聲,齊向那擲出的綢帶追了上去。
  霎時之間,已消失淨盡,照夕不由感慨地笑了笑道:
  「真好玩!」
  不想這時那丁裳卻睜著一雙大眸子看著他,臉上帶出一種極為欽佩的表情,道:
  「看不出,你有這麼大的力量。真嚇人!」
  照夕不由紅著臉笑了笑,他搓著手道:「哪裡……」
  丁裳一躍至前道:「真的,有一次我和師叔來採蜜,他用盡了力量,還沒你丟得遠呢!你力量真不小!」
  照夕心中不由歡喜十分,他笑了笑道:
  「我還沒有用出全力呢!要不然丟得更遠。」
  丁裳這時就像審察怪物似的,仔細盯著他看,半天才眨著眼笑道:
  「你這人真了不起……」
  照夕這時笑著看了看她,只見她全身上下都是粘粘的蜂蜜,不由問她道:
  「你採了蜜沒有?」
  丁裳這時把籃上的布掀開,笑道:「你看!」
  照夕這時往其籃中一看,只見籃中全是如同黃臘似的濃蜜,同時鼻中已可嗅到陣陣清芳,丁裳瞇著眼睛笑問道:「你要不要嘗嘗?」
  照夕以手指沾了些,放在嘴中一嘗,不由猛力的往外啐了一口道:
  「好苦!」
  丁裳不禁格格地笑了出來,直笑得前俯後仰,照夕不由又氣又笑道:
  「這有什麼好笑的?」
  丁裳忍著笑道:「怎麼不好笑?誰叫你饞嘴的,你以為這是普通的蜂蜜嗎?」
  照夕奇怪道:「為什麼它是苦的呢?」
  丁裳笑瞇瞇地道:「並不是苦,只不過是太甜了罷了,其實少取一點,用水沖開,你再喝,就覺得很可口了。」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正在說話之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片當當之聲,聲音細尖刺耳,丁裳不由一驚道:
  「啊呀!我師父在叫我呢!都是你!我走了!」
  她說著正要轉身而去,此時照夕心中充滿了好奇,暗忖這大雪山上,原來還隱藏著她們一對師徒,我倒要看看她師父,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這麼一想,照夕不由笑道:
  「我也和你一塊去好不好?」
  丁裳這時已經縱出數丈以外,聞言回身笑了笑道:
  「我回去,你幹嘛跟著?」
  照夕不由臉紅道:「我很想見一下你師父,我想她一定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丁裳看著他,搖頭一笑道:「她是一個怪人,你還是不要見她為好。」
  照夕這時已走到了她身前,聞言更是驚異道:「為什麼呢?」
  丁裳似乎急著回去,聞言皺著眉,一面搖著頭道:
  「她從來不見生人的,而且最討厭生人,假使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塊來的,不但你倒霉,我也要跟著你受連累,你又何必呢!」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心想:「聽她這麼說,她師父脾氣,倒和我師父是一個樣子,這倒是奇怪!」
  想著不由愈發想見她師父了,當時皺眉道:
  「那麼,我就跟在你後面,你可假作不知就是了。」
  丁裳低頭想了想道:「那要是師父發現了你呢?」
  照夕笑了笑道:「要是令師發現了我,一切由我處理就是了,反正絕對連累不上你。」
  丁裳皺了一下眉道:「其實我並不是怕我被連累,而是擔心你。」
  照夕笑了笑道:「那你倒不用管,我只是想看看你師父,其實並沒什麼別的意思。」
  丁裳略一低頭,然後才歎了一聲道:
  「她老人家已走火入魔達十年了……如今形同一個廢人一般,又有什麼好看的?」
  照夕不禁吃了一驚,當時怔了一下,正想要問問清楚,卻不想,後山又傳來一陣當當之聲,似乎比方才更形緊促!
  丁裳一聽,不禁變色,啊呀了一聲,拔腳就跑,照夕忙追上道:
  「什麼事?什麼事?」
  丁裳花容失色道:「不好!我師父有急事相召,我回去了。再見!」
  她說著倏地腳下加勁,一連幾個縱身,已躍出了十數丈以外。
  管照夕這時心中奇怪萬分,又因聽師父急事相召,不由更是心中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上一看。
  這時丁裳在前飛馳,他也就一聲不哼,用輕功提縱之術,緊緊躡著丁裳身後數丈以外,緊逼了下去。
  不多時已翻出了百十丈以外,丁裳突然發現身後有人,猛然轉過身來,皺了一下眉,無奈這時雲板之聲又起,較之方才更急。
  丁裳用力跺了一下腳道:「你……」
  說著又轉過身來跑了,那樣子彷彿是拿他沒有辦法之意。
  照夕也就毫不掩飾的一路隨了下去,這時只見不遠處楓林內,似在冒著白煙,並像是有些紅紅的火光,同時空中傳來陣陣枯焦之味!
  前行的丁裳這時口中已大哭了起來,她大叫道:
  「啊……啊……可憐的師父……怎麼會起火了呢?」
  說著已由一道細小的山路上轉了進去,照夕這時心中也吃了一驚,他由路旁奮力拔下來了一株小松樹,撲到了丁裳身前道:
  「姑娘,你不要哭,我來幫你撲火,先把火救滅了才好。」
  丁裳這時也失去了主張,她一面哭著,一面道:
  「你拔樹幹什麼?」
  照夕皺眉道:「打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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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4:57
  這時二人已撲進了起火之處,只見那起火的地方,卻是在山根之下,由於風向,那火苗全是吹著捲向山根,陣陣濃煙彌天蓋地。雖只是局部的火勢,可是也看來卻也是驚人。
  這時丁裳已哭了起來,她只圍著這起火之處轉來轉去,卻是無處可人。
  照夕這時不由急道:「你住在哪裡呀?」
  丁裳用手向山下指道:「在那裡……都被火圍住了。」
  說著乾脆更是放聲大哭了起來,照夕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來!我幫著你。」
  說著搶動手中小松,撲到火堆中,左舞右掄,一時倒給他打滅了不少。
  丁裳見這法子有效,也不哭了,當時放下小籃子,也找了一株小松樹,撲身至前,兩株松樹,啪啪嘩嘩,頗具聲勢。
  所幸這時風勢一轉,火勢向反方向燒起來,山根處空出了一塊地方,卻為白色的煙遮住了。
  丁裳丟下了小樹,一面用手拂著臉上的汗,半哭道:
  「我要過去看看!」
  這時火勢雖小了許多,可是因風向的關係,卻向著二人立身處捲來。
  照夕不由拉著丁裳道:「你不能過去,火還沒滅。太危險了!」
  丁裳尚還哭著,掙著不依,正在推拉之際,忽聽到一聲冷笑道:「這火,是你們打滅的麼?」
  二人不由忙一轉身,這才見有三個人站在身側不遠。
  這三人一高兩矮,都穿著半灰不白的長衫,長衫下擺,都拉起來掖在腰帶上,歲數都不小了。
  三人之中,身材高的人,歲數有六十多了,一條花白的小辮子,盤在脖子上,兩袖高高捲起,正是他在向二人發話。
  尤其怪的是,三人背後都背著一個圓筒一樣的東西,用青布包著筒子,一端尚有拉手。其中一人,尚不時彎腰,用手拉著,發出叭叭之聲,同時由筒子內射出一枚枚通紅的火彈子。
  這種火彈是以硫磺製成,一落下地,立刻火星飛濺,碰著什麼馬上就可燒起來。
  二人不由一怔,丁裳立刻大怒道:
  「你們三個人是哪來的?為什麼放火……我師父她老人家還在裡面,你們不知道呀!」
  那身高的老人哈哈一陣大笑,遂道:
  「她要不在裡面,我們還不燒呢!」
  說著猛一晃身,已躥到二人身前,厲叱道:
  「你們還不閃開,否則大爺火了,連你們兩個小東西也給燒了!」
  說著猛然向丁裳一掌推去,丁裳這時一聽,這三人原來是有心向師父下毒手的,不由又驚又怒,當時尖叱了聲:「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和你們三個鬼賊拼了!」
  說著一閃身,已躲開了老人一掌,同時嬌軀下塌,猛然雙掌齊出,用「排山運掌」的掌力,直向這高個老人當胸劈去!
  這時那兩個矮子,見同伴居然打了起來,不由各自呼叫了一聲,一齊朝丁裳撲去。
  照夕這時既憂心那火勢未滅,更為丁裳著急,此時見三人齊向丁裳下手,不由把手中小松枝往一邊一丟,大吼了聲:「姑娘閃開了!」
  這時丁裳已為後來二矮之一,一掌傷了右腿,踉蹌出了五六步之外,此時聞聲,忙向一邊拚命一縱,照夕已躥至三人身前,用手一指三人道:
  「你們三個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放火?說!」
  三人見少年這一聲吼,真個是山搖地動,不由俱是大吃了一驚,當時已為照夕先聲所奪!
  那高個子冷笑一聲道:「你是幹什麼的?莫非你也想死麼?」
  那二矮之一也挺了一下胸道:「娘的!小雜種,你也要管閒事嗎?」
  照夕冷笑了一聲,使他自己不解的是,這一剎那,他竟會覺得全身血管都暴漲了起來,同時兩掌掌心,陣陣發癢,直癢得連連互搓著。
  他抖聲道:「你們不要跑,我來對付你們!」
  正巧三人之中,已有一人不耐,騰身而來,在空中施一口劍,直向照夕咽喉上點來。
  丁裳這時驚叫道:「當心!」
  可是管照夕喉中,已發出了一聲連他自己平時也不知道的聲音,那聲音極為尖厲,如同夜梟也似,隨著他這聲尖吼同時,右掌已張開如箕,猛的向當空擊去。
  只聽見一聲慘叫,那空中撲來的人,已如同一個彈珠似的,倏地彈了起來,跟著「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下,眾人低頭看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這種掌力發出後,自己也大大吃了一驚,他做夢也不知道竟會有這種功力,當下怔了一下!
  同一霎時,似有一種聲音,在他腦子裡繼續喊道:
  「殺得好!殺得好!還有兩個,也把他們幹掉了吧!」
  那一旁一高一矮二人,這時見狀,臉都嚇白了,忽見那高個老人,倏地大吼道:
  「併肩子!快爬開,這是『蜂人掌』,慢了就沒命了!」
  那矮子一聽,面無人色,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可是這時照夕,就如同一隻出籠的猛虎一般,他狂笑了一聲道:
  「朋友!你們還想走麼,這火場也就是你們二人埋骨的地方!」
  說話之間只見他雙目一張,厲叱道:「回來!」
  倏地雙掌平著向外一推,十指箕張,說也奇怪,那一高一矮二人,本已跑出了丈許,竟似突遇阻力,不由震了一下,轉過身來。
  這時二人嚇得一陣顫抖,那高個老人發抖著道:
  「小朋友……你掌下留情……留情!」
  要按平日性情,照夕萬無再殺害他二人之心,可是這時他那發癢的掌心,真恨不能立殺二人而後已,同時也不知一種什麼力,倏地起自丹田,貫之全身,他竟是再也控制不了。
  當時他撲前了一步,又是一聲怪嘯道:「去!」
  說著掌心向外一推,力發掌心,這一雙掌心向外一展,只聽見兩聲慘叫,再看二人,早已橫屍丈許以外!
  同時,二人身上硫磺火筒也爆開了,熊熊的火,燃燒著兩具屍體,一陣腥焦之氣隨風四散。
  這種手法可謂是快到了家,三人霎那之間,俱已各自橫屍就野。
  照夕那沸騰著的熱血,也不禁慢慢的涼了下來,那雙掌心也不再感到發癢了,他微微笑了笑道:「你們總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那一邊看著的丁裳,這時張大了眼睛,幾乎都要嚇呆了。她真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掌力,同時照夕殺人時的那種厲雷之聲,也令她膽戰心驚。
  她癡癡的看著照夕,正要說什麼,照夕重拾起了地上的那棵小松樹道:
  「你還不幫著救火,你師父要燒死了!」
  丁裳這時才想起,當時又直想哭,由於那火勢已轉了方向,所以二人只要把附近的殘火打滅了也就行了。那轉了方向的火,燒到了石頭邊,由於無物可燃,也就滅了,只是還往上冒著煙。
  丁裳哭著,朝一處地方撲了進去,她手中還提著那個採蜜的籃子。
  照夕見她進到一個鑿在山壁上的石洞之中去了,當時也跟著進去。
  他猜想著,可能那殘廢的老婆婆,一定是死在洞中了,那洞中集滿了濃煙,把人熏得直咳嗽。
  照夕一入洞中,就見正面靠著石壁,坐一個白髮如銀,瘦骨鱗峋的老太太。
  她下半身,用一床厚厚的紅毯蓋著,只露出穿著黑色寬大綢衫的上身,一雙眸子更是閃閃放光、炯炯有神。
  那丁裳這時正哭倒在她的懷中,她卻面帶冷笑看著照夕,想是因為被煙火熏烤得太久之故,喘得很厲害。
  照夕見狀,忙彎腰行了一禮道:「弟子管照夕,叩見前輩,不知前輩受驚沒有?」
  這老太太嘿嘿地笑了幾聲,道:「你就是方才在門口,殺死那三個人的人麼?」
  照夕點了點頭,方要說話,只見這老婆婆,倏地臉上神色一變,猛然一伸右手,駢二指向照夕隔空點了去,只聽「哧」的一聲,照夕只覺得身上一麻,倏地打了一個冷顫!
  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只以為被老婆婆隔空點了穴道,不由抖聲說道:
  「前輩你……」
  方說到此心中一動,暗忖:「不對呀!我要是被點了穴,還能說話嗎?」
  想著不由更是驚異不止,正在狐疑費解,老太太已冷笑了一聲道:「洗又寒是你什麼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道:「是……家師!」
  這老婆婆忽然冷笑了一聲,遂自語道:「這就是了!」
  她說了這句話,才又把一雙眸子回到了照夕的臉上,厲聲道:
  「你回去給家師說,就說我老婆子曾經對他說過,這個世界之上,我只容許有一個極惡之人,絕不容許有兩個……」
  她叫著,連聲音都有些抖了,遂又歎了一口氣,冷笑道:「不過,我並沒有說不容許有一個半……」
  她翻了一下眼皮,哼道:「所以我才能保全你一條活命,可是你要想繼承你師父的秉性,卻是萬萬不能了!」
  她說著猛然尖叱道:「快滾!」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心中又疑又氣,暗道:「好個不講理的老太婆,要不是我幫著你把那三個人殺了,只怕你此刻早已被燒死在洞中了。你非但不謝我救命之恩,卻反而對我如此無情!」
  當時一怒之下,真想罵她幾句,可是看到旁邊的丁裳哭成淚人似的,他的心就軟了。
  當時歎了一口氣,道:「既如此,老前輩大名如何稱呼,弟子也好稟知家師。」
  這老婆婆一睜眸子,怪笑連聲道:
  「你只一提我姓藍,他就知道了。」
  說著手一揮道:「快滾!快滾!」
  照夕氣得面色一青,冷笑了一聲,一跺腳道:「好!我走!」
  說著頭也不回的,就轉身走了,他耳中彷彿聽到了丁裳一面哭,一面在說:
  「師父!是他救你老人家的!」
  老婆婆卻陰森森地冷笑道:「下次要是我再見你和他來往,你就休想再入我門中,我決不要你這個徒弟!」
  照夕耳中聽著這句話,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一時心中真是又怒又傷心。
  當時一句話也沒說,就出去了,他走出洞外之後,仍是憤憤難平。
  這時太陽已高高的升了起來,這一帶湖光山色,景致絕佳,只是方纔那一陣大火,燒了數十株松樹,留下半坡焦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照夕一個人垂著頭,一邊走著,一邊心中暗自想著,這真是一個世間最怪的老太婆,我對她明明有恩,卻反被她奚落一番,真是豈有此理!
  他又想到了老婆婆對自己所說的話,更是心中不解,他想:「聽他口氣,似乎已用隔空點穴之法傷了我,只是我卻為何一點也覺察不出來呢?」
  想著不由又站住了腳,皺著眉頭,仔細運行一遍氣,也是通行無阻,運了運力,更是出發由心,他更是費解了,暗忖:「管他的!反正回去見了師父再說吧!」
  他猜想那老太太,既知道師父名字,而且只一看我,就知道我的門路,想必和師父認識。說不定他們或許是仇人,否則她又何故如此對我?
  他腦中這麼不停的想著,不一刻已到了原先蜂巢的地方,看了看蜂子,也沒有心情再練那功夫了,便匆匆回了家。
  誰知才一進門,那洗又寒卻早已坐在蒲團之上了。
  他深深的皺著眉,冷冷地道:「你回來了,到哪去了?」
  照夕先向師父行完了禮,這才長歎了一聲道:
  「師父,原來那墨蜂,是人家養的,哪裡是野生的呀!」
  洗又寒不由一怔,他緊張地問道:
  「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
  照夕見他如此,不由心中暗道:「原來他早知道!」
  當時便把才纔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只是不敢把自己和丁裳之事說得太清楚。
  那洗又寒聽完之後,一時呆若木雞,他連連點頭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照夕不由忙問道:「師父,這老婆子是誰?她幹嘛這麼不講理?」
  洗又寒微微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能自她手中逃了活命,這已是萬幸,你還不知足麼?」
  照夕聽師父這麼說,不由更不解,當時又不敢多問,只是翻著眼睛看著他。
  洗又寒以一雙炯炯光瞳,注目看他道:
  「她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聞名喪膽的鬼爪藍江!」
  照夕對「鬼爪藍江」這個名字,雖十分生疏,可是由師父說話的態度上判來,這「鬼爪藍江」,確是一個駭人聽聞的人物。
  當時不由皺眉道:「你老人家莫非和她……」
  洗又寒斥道:「不要多問!」
  他走下蒲團,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照夕的手臂,苦笑道:
  「來!我看看她怎麼傷了你?」
  照夕怔怔的湊了過來,洗又寒哼了一聲道:
  「你坐下來,閉上眼睛!」
  照夕如言而行,心中知道師要以本身真元,把自己全身一百零八穴通行一周,看看病在何處。
  當時懷著驚懼的心,忙把眼睛閉了起來,洗又寒一隻手已按在了他的頭上了。
  由他掌中貫下了一股熱流,就如同是一隻小長蟲似的,一會兒鑽上一會兒鑽下,約有一盞茶的時間,洗又寒才把手放下來。
  照夕忙睜開眸子,驚慌問道:「師父,傷在哪裡?」
  卻見洗又寒雪團似的眉毛,緊緊的皺著,半天才道:
  「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呀!」
  他又伸出雙手,在照夕兩膝以及後頸「琵琶大筋」上按了按,搖頭道:
  「真怪,她要是把你廢了,除了這幾個地方,又能在何處下手呢?」
  照夕不由喜道:「也許沒有什麼,她只是嚇著我玩罷了!」
  洗又寒冷冷的笑了笑道:「絕不會,這老婆子個性我最清楚,絕不可能是和你鬧著玩的!」
  他皺了一下眉又問道:「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照夕又把那鬼爪藍江的話重複了一遍,洗又寒臉上變色道:
  「不錯,這句話她是說過,這……」
  他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不住,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來,你跟我出來!」
  照夕不知究竟,忙跟著洗又寒出了房子,洗又寒卻直向山裡走去,因為白天,這一帶雖是僻野,到底還住有人家,所以二人都不肯施展輕功。
  洗又寒一直把照夕帶到一個無人的山坡邊上,才停住了腳,他憤憤地道:
  「我苦心苦意的把你造就出來,要是叫她輕易就把你廢了,我實在是不甘心!」
  照夕問道:「師父領我來此做什麼呢?」
  洗又寒冷冷地道:「我方才察你奇經八脈,各處穴道,都無異處。只是這老婆子手法高絕已極,有時也許連我也看不出端倪,所以,我要你試試功力才放心。」
  他說著用手指著一株四丈以外的松樹道:「你用掌試試。」
  照夕答應了一聲,猛力雙掌齊出,劈空朝著那株樹上擊了過去,只聽見「喀嚓」一聲暴響,一時樹斷技揚,連根下的土都翻起了好些。
  洗又寒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他說著又用手指指一座岩石道:「這裡!」
  照夕一掄雙掌,只覺丹田起了一股熱氣,直貫雙掌,當時怪嘯一聲,雙掌齊出,那岩石轟的一聲巨響,一時石濺灰飛,竟被照夕掌力,整整打碎了數尺見方的一塊岩石!
  洗又寒皺了皺眉,心中暗忖道:「看樣子,這管照夕分明武功未失,只是那藍江既有此說,怎會是一句空話呢?」
  這時,一隻羚羊走過,洗又寒用手一指道:「打它!」
  照夕又是一掌過去,那羚羊哞了一聲,頓時橫死在地!
  洗又寒點了點頭道:「很好……由此可見,你沒有受什麼傷。」
  他口中雖這麼說,可內心仍是不無疑慮,原來那鬼爪藍江本和洗又寒是夫婦二人,只因這洗又寒生具怪性,手黑心辣,殺人如芥,動輒制人於死命,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個綽號叫「血魔」,死在他手中之人,簡直是不計其數。
  他這殺人的性情,久之已成了習慣,假如每月不殺上幾人,就痛苦已極,所以常常背人而出,殺上幾人才能安心。
  如此一來,自然那藍江對他大為不滿,進而夫妻反目,鬼爪藍江論起功力來,實還在洗又寒之上;而心機敏慧,老謀深算較洗又寒亦過之,最驚人的是,這藍江還有一身醫術,擅治任何疑難雜症。
  她因見丈夫殺心成性,似乎是先天遺下的劣性,所以幾次想把洗又寒廢了以除人間之害,只是因夫妻之情,不忍下手,所以離去之日,曾告洗又寒道:「我們總算有過夫婦之情,我雖一生除惡無數;可是對你卻不忍下手,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只是我只允許世上有你一人,若是你要再造就出第二人來,也就是你死期到了。」
  藍江說完了這句話含憤而去,來至大雪山,立志苦修。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想不到這鬼爪藍江,竟會走火入魔,下半身形同癱瘓了一般,十數年來未能復原。
  她只想以本身真元,慢慢使半體復元,可是這時間可太慢了;而且並不是一定有把握的事情。
  她苦苦的挨著,希望有一天痊癒。
  他十數年來,被這種殺人的怪性左右著,可是他內心十分痛苦,他總希望能有一個同樣個性之人,可是他收兩個弟子,都讓他失望了。
  那兩個弟子,因發現師父竟是如此一個殺人魔王之後,欲圖逃走,卻不幸,竟先死在師父手中了。
  血魔洗又寒雖是心黑手辣,可是怪病不發作之時,卻是溫文儒雅已極,十數年來,他念念不忘離開了他的妻子。
  千山萬水,千里迢迢,總算讓他找到了藍江隱居的這個地方,同時他也知道了藍江走火入魔的事情,這癡心的老人,終於想出了一個救她的方法。
  他又發現了藍江在附近養的一窩墨蜂,每月以蜂蜜服食,以這種蜂蜜特有之力,活血通脈。洗又寒苦察醫經,走訪江湖各處名醫,總算得知有一種花,是可治癒藍江的癱瘓的。
  可是他知道,明面去說,以鬼爪藍江的個性,非但不會採用自己為她想出的方法,很可能會念舊惡,馬上與自己翻臉。
  所以這洗又寒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一種法子,他找來那種怪花的花種,在後山一處山坡上,廣遍栽種了滿山都是,花開時香氣如霧,中人欲醉。
  於是那些墨蜂,都紛紛飛到這些花上去採蜜,又歸回吐出釀蜜,無形之中所釀的蜂蜜之中,已帶了那種花的精華藥力。
  如此藍江命人採回蜜去,服用的結果,自然藥力大行。
  三年以來,她竟能盤地而起,而且竟可小小的移動了。
  藍江又哪裡知道,這會是洗又寒弄的手腳,尚在自喜呢!
  她身邊的丁裳,卻是友人薦來,新收不久的門人;而她因癱瘓年久,一些絕功,卻未能詳加面授,所以丁裳並沒學到太驚人的本事,可是比之一般,也是綽綽有餘了。
  同時在血魔洗又寒這邊,竟意外的收到了照夕這個徒弟。
  洗又寒鑒於照夕奇特的質稟和骨骼,已決心把他造就成有一身驚人功力的人,同時更安下私心,要把照夕變成和自己一樣怪性,這樣師徒才能彼此相容。
  所以他才狠著心,把照夕帶至蜂巢之下,傳授他一套可怕的「蜂人功」!
  這種功夫,前文已敘,是說以內力,吸取墨蜂身上精力,而充沛自身,人蜂體質自是不同,久而久之,自可使人性有所變質。
  管照夕哪知師父是如此用心,尚在日日苦練,一年來,他功力雖是有意想不到的猛進,可是性情卻在不知不覺中大大改變了。
  那藍江並不知洗又寒就在附近藏身,可是她隔洞一看照夕這種功力,大大吃了一驚!
  她知道普天之下,知道這種「蜂人功」練法的,除了洗又寒之外,並無第二人。
  所以在驚奇、痛心之下,這才實踐前言,一方面又不忍見照夕陷入歧途,這才拼著一年苦禪的一點空靈之力,借一點之功,透入照夕體中,隱於照夕「氣海俞穴」之上,把那意志的兩道奇經傷了一根。如此照夕在憤怒之時,可收心平氣和之力,自然可少殺許多無辜。
  此舉實在是為了實踐前言,一方也是為了報答照夕救她活命之恩。
  只是洗又寒卻發覺不了。
  如此他考驗著徒弟的武功,絲毫也窺不出有什麼異端,可是想到了鬼爪藍江的話,又令他實在不解。他看著照夕點了點一頭道:「我們回去吧!」
  照夕隨師父回身而去,他不禁暗暗為自己這一身功力而驚喜不已,在以往他是一直不知道的,若非是早晨和人家動手時一施出掌力,他還真不知,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會練成了這麼厲害的掌力。
  他睡在床上,反覆地想著這一切。丁裳亭亭玉立的影子,又不禁浮上了他的眼簾……
  他暗中想道:「她真是一個天真的姑娘……只怕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聯想到,那在故居的江雪勤,他腦中立刻又充滿了喜悅,他想:
  「再過些日子,我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那時她不知如何了……她一定還在等著我……」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他憶起那一日雪勤過生日之時,在她家裡,被迫比武時的尷尬場面,和江雪勤暗中相助的情趣……
  想著,他的臉不禁就慢慢紅了,一個堂堂男子被一個女孩子暗中幫助,這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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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5:17
  照夕腦子裡重複著往事,他暗想,這一次回去之後,我一定要把那楚少秋和梁厲生找來,再和他們再比一比,即使是江雪勤,也要和她試一試,看一看到底是誰本事大!
  這麼想著,他更是歸心似箭,可是暗忖師父對自己的態度,並不似有令自己下山的意思,也不知還要學上多久,真是令人納悶。
  晚上洗又寒把照夕喚進,告訴他說,因有事需外出幾日,囑令照夕抓緊練「蜂人功」,不可間隔,要照常天天去練習。並告訴他說,他本人十天後回來,要嚴格察考,同時又囑咐他千萬不可再去接近那鬼爪藍江。甚至連藍江的洞口,也要避免走過,因那老婆婆靜中參悟十數年,聽視之力,已非常人所能意料,如果冒失往探,很可能會遭到那老婆婆毒手!
  照夕唯唯稱是,由是心中對那藍江,有了敬畏之心!
  洗又寒又令他把劍術練了一回,指點了幾招錯處,這才出門而去。於是,又只剩下管照夕一人了。
  管照夕待師父走後,一個人暮晚在嶺前的小鎮上走了一轉,甚感無聊。
  村前的杏花,開得正熾,一朵朵都似少女多情的芳唇,又似情人的眼睛,而眼前萬頃春光,無限芳菲,卻給異鄉的遊子管照夕,帶來了無限的相思和傷情。他低低在花前徘徊著,想到自己一意孤行,總算是上天有眼,拜師學成絕技。
  可是此後的進展,卻未嘗沒有茫茫之感!
  一個人在努力於一件事之前,常常把它想得太美了,可是當你達到一定程度之後,你又會感到「不過如此」而已,甚至似乎還會讓你覺得反不如前的感覺。
  而「不知足」卻是每一個人所不能避免的,身在平地嚮往高山的壯觀。可是當你爬到了高山的頂峰,你又會仰慕蒼穹的遼闊,可是那卻是你無法達到的,因此你將會失望、嗟歎和抱怨!
  管照夕這一霎,雖不能說已有了這種思念,可是卻有一種茫然莫釋的煩惱感覺;而這種感覺,在他過去認為,是不應該有的。
  他在嶺前走了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他們和他親切的招呼著,而他只是微笑的點著頭。
  正當他穿過一個小木橋,踏向山路之時,他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背影。
  那女孩披著一件水紅披風,纖腰細擺,風姿綽約,方由一條小溪邊走過,照夕定目一看,不由叫了聲:「丁裳!」
  那女孩正是晨間見面的丁裳,她手中提著一個小竹籃,正要穿山入徑,聞聲向照夕看了一眼,面色似突然一喜,可是馬上又轉過身去,同時足下加快,往那條小路奔去。
  照夕不由一縱身來到了她的身後,道:「姑娘,你上哪去?是我呀!」
  丁裳依然低頭前走著,照夕不由忙追了下去,轉在她前道:「咦!你怎麼不理我了?」
  丁裳這時也站住了,她瞟了照夕一眼,小臉上帶著一層羞紅之色,半天才道:
  「管大哥,你不要與我說話,我師父要知道,會罵我的。」
  照夕不由愣了一下,遂皺眉道:「為什麼?我又不是壞人。」
  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陣子內含著一汪淚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師父說以後不許理你;而且她說,她說……」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她說什麼?」
  丁裳納納地道:「她說……你師父是一個殺人的魔王,是世界上最壞的人!而且……」
  照夕又驚又怒,當時哼了一聲道:「而且什麼?你說不要緊!」
  丁裳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師父說,你也是一個殺人的小魔王,早晚要和你師父一樣的。」
  照夕不由臉都氣紅了,當時冷笑一聲,心想:「好呀!你這個老太婆,我把你從火場裡救了活命,你非但不說一個謝字,反而竟如此辱罵我師徒二人,嘿!我是殺人小魔王,真是見鬼!」
  當時幾乎連丁裳也恨上了,他冷笑一聲道:
  「她是這麼說我的麼?」
  丁裳點了點頭,又瞟了他一眼,好似真有一點畏懼照夕的模樣。
  管照夕愈想愈氣,當時緊緊握著拳道:「難道你真的就信了她的話,你認為我是愛殺人的人麼?」
  丁裳連忙搖著頭道:「不!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照夕心中這才少寬,道:「那你又為什麼不理我呢?」
  丁裳抬起了頭,看著照夕吞吞吐吐道:「你師父是血魔洗又寒,他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您怎麼會是他的徒弟呢?」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從師已四年多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師父的綽號,頓時就怔住了,忙問道:「你說什麼?什麼血魔?」
  丁裳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師父不是洗又寒麼?」
  照夕點頭道:「是呀!他又怎會是……」
  丁裳道:「他就是江湖中聞名已久的『血魔』!你莫非不知道?」
  照夕低下頭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我師父雖是洗又寒,可是絕不會叫什麼血魔的外號,你們一定弄錯了!」
  丁裳張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相信他的話了,照夕馬上道:「我隨師父四年以來,就沒見過他殺過一個人;而且舉止文雅,怎會是血魔呢?」
  丁裳點了點頭道:「是呀!我也不大相信……」
  她眨了一下眼又道:「可是……我看你殺那三個人的時候手段也真狠,我不由又有一點相信是真的了。」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遂道:「我是為了救你師父,想不到你們還怪我手狠心辣!」
  丁裳不由汗顏道:「我應該謝謝你的,可是你不應該把他們都殺死……太慘了。」
  照夕不禁低下了頭,心中這一震,似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暗忖:「她說的不錯,我當時怎會那麼心狠,把我第一次見面的三個人,全部都制於死命?這也的確太殘忍了。」
  想著不由一時答不出話來,丁裳見狀倒笑了笑道:
  「好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用不著再為它難受了,只要下次不要再這樣就是了。」
  照夕苦笑了笑,丁裳似想再安慰他一番,可是又不好出口,她頓了頓,才輕輕歎了一聲道:「好吧!再見吧!我走了!」
  照夕不由忙道:「你真的不理我了?」
  丁裳走出不遠,慢慢又回過頭來,輕輕歎了下聲,皺了皺眉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否則師父知道了,對我們彼此不利……」
  照夕只是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丁裳說完話,又歎了一聲,才轉身而去。
  她手中提著那個小竹籃子,是為她師父抓的藥,照夕目送著她走遠了,這才歎息了一聲,返身而去。他心中沉鬱著說不出的感傷,而首次感覺到「冷漠的滋味」。雖然丁裳在他眼中,只是一個不太解事的小女孩;自己對她,也只不過是匆匆一面之交,尚談不到什麼感情。可是她卻給照夕一個很深的印象,絕不似和人初次相交的那種平淡,因此,照夕十分懊喪地感歎著。
  尤其是丁裳那句「小魔王」,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同時他也為自己所為而震驚,要是丁裳不提起,他是很難自省而知的。
  同時他也懷疑到了師父洗又寒,聽丁裳說,他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人,這似乎也並非沒有一點可能。因為師父的個性,他是瞭解的,有時候確是十分怪異和殘忍。
  他想著這些問題,更是不勝感傷,但拚命地搖了搖頭,不願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早地起身,到松澗蜂巢之下,練習「蜂人掌」的功夫。他希望在那裡能夠再遇到丁裳,因為他想由丁裳的口中,更瞭解一下師父;甚至師父和那鬼爪藍江之間的往事,可是他失望了,丁裳並沒有再去。
  他一個人,練了一陣子,悵悵而返。
  由此一連五六天,丁裳都沒有再出現過,照夕也就把她忘了。他推測,一定是那鬼爪藍江限制丁裳和自己來往,因此也就賭氣不再去多想了。
  本來他想去藍江洞中探訪一番,可是他又憶起師父臨走時的囑咐,終於沒有敢冒險而去。
  這一天,也就是洗又寒離開的第八天,照夕在蜂巢之下,方自讓群峰上身刺體之時,忽然丁裳在松樹之中款款走了出來。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由地上坐起,那些蜜蜂「嗡」一聲全都飛了。
  照夕忙穿上了衣服,丁裳已走到了他身前,她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色,似乎十分驚懼害怕。照夕不由含笑道:「你來了?」
  丁裳忽然退後了一步,嚅嚅地道:「你剛才在做什麼?」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道:「沒有……沒有幹什麼呀!」
  丁裳搖了搖頭,冷笑道:「你不要騙我,我都看見了。」
  照夕窘笑了笑道:「只是好玩而已。」
  不想丁裳忽然秀眉一挑,睜大了一雙眼睛道:
  「什麼好玩!這一點也不好玩,簡直是怕人!」
  她走上了一步,又道:「你也不要騙我,這七八天,我每天都在松樹裡偷看你,你不知道就是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當時暗忖:「師父曾關照我,練這種功夫,不可對任何人輕易洩露;只是她既然已偷看到了,我也不便再瞞她了。
  想著不由笑了笑道:「你既然看見了,我自然不便瞞你,我是在練一種功夫……你不知道。」
  丁裳這時睜著一雙大眼睛,仔細的看著他,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是在練蜂人掌……師父沒有說錯。」
  她猛然用雙手掩著臉,倏地回身就跑,照夕不由一怔,當時見狀,又驚又奇,忙縱身而上,跟到了丁裳身前,大聲道:「姑娘!你怎麼了?你……」
  丁裳這時眼中含著眼淚,聞言站住了腳,帶著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好人呢!」
  她頓了一下又道:「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仍然認為你是一個好人,誰知你真是……」
  照夕不由又驚又怒,當時頗為不悅道:
  「姑娘!你這話可是要說清楚,不可隨便誣人!」
  丁裳用手擦了一下眼淚道:「你不要再裝了,我什麼都看見了,我師父一點都沒有說錯。」
  照夕皺眉道:「你師父說我什麼?你難道相信她說的?」
  丁裳這時看了看他,面色微慍道:
  「我為什麼不信,我都親眼看見了。」
  照夕也不由有些生氣了,可是他極力的容忍著,丁裳遂道:
  「你為什麼要練這種功夫?你難道甘心要把自己毀了嗎?」
  照夕突地一驚道:「你說什麼?」
  丁裳還以為他是有意裝傻,當時心中又氣又難受,她皺眉跺了一腳道:
  「算了!我不與你談了……你去殺你的人,不關我什麼事!」
  說著轉身就走,這麼一來,照夕真是給弄糊塗了,當時忙又跟上了一步,伸手抓著丁裳一隻衣袖急道:
  「姑娘你不要走!」
  丁裳猛地轉過身來,正想叱責,可是卻又不忍,只輕道了聲:「你……不要拉。」
  照夕歎了一聲道:「姑娘!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請詳細說一說好不好?」
  丁裳皺了一下秀眉道:「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遵從師父的話來練功夫,我又知道什麼呢?」
  丁裳轉了一下眸子,面色稍霽道:「這真是奇怪……天下會有你這種人!」
  照夕不由更是懷疑,追問道:「你師父說什麼?你怎會知道我練的功夫叫蜂人掌?」
  丁裳歎了一聲,反問道:「我問你,這種功夫你練了有多久?」
  照夕想了想道:「大概已有七八個月了。」
  丁裳聞言臉色大為緊張,她後退了一步,「啊」了一聲,遂又搖了搖頭道:
  「這麼久了……這太……太晚了!」
  照夕此時真是不明白丁裳說些什麼,當時皺眉道:
  「你說些什麼?真把我急死啦……你倒是快說呀!」
  丁裳一雙大眼睛,在他臉上轉了又轉,似已相信照夕所說全是實言,不由長長歎了一聲道:「唉……你被你師父害了!」
  照夕劍眉一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丁裳不禁流下了兩滴淚,她是一個同情心極重的女孩子,此時見照夕那種天真茫然的樣子,不禁觸動傷懷,一時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照夕見狀更是莫名其妙,重重歎了一聲道:
  「姑娘,你把事情告訴我,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令你如此傷心?」
  丁裳不由又氣又笑,當時歎了一聲道:
  「你真是個傻瓜……我是為你難受啊!」
  照夕怔了一下道:「為我?」
  丁裳輕輕歎了一聲:「我們先坐下,我慢慢把事情告訴你,你就知道了。」
  照夕忙點頭笑道:「好!好!你再不說,我都要急瘋了。」
  丁裳用含淚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心說:
  「你還笑呢!等我說出以後,恐怕你連哭都來不及呢!」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又歎了一聲道:「師父雖然再三關照我,叫我不要理你,可是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受害,今天拼著師父知道以後受罰,我也要告訴你。」
  照夕不由十分感動道:「你真好……」
  丁裳玉面微微一紅,當時一雙眸子在照夕面上轉了轉才道:
  「你師父外號人稱血魔,是江湖上一個極為凶殘的怪人,他一生殺死的人,恐怕數也數不清。」
  照夕皺著眉一言不語,丁裳歎了一聲道:
  「這話也許你不信,其實連我也不相信,可是師父她老人家對你師父是最清楚不過了,她絕不會騙我,不相信你將來到江湖上一問就知道了。」
  照夕懷疑地問:「可是這幾年,我並沒有見他殺過一個人呀?」
  丁裳冷冷一笑道:「這話我回去也問過師父了,她老人家說,他殺人是不會讓你看見的。因為這是他一個隱病,誰要是發現了他這隱病,他就會殺誰!」
  照夕這時癡癡地聽著,聽到最後,他突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的……我知道了!」
  他說話之時臉色十分難看,丁裳不由問道:
  「你知道什麼?」
  照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姑娘不要多問,反正我相信這句話就是了。」
  丁裳見他相信了,似乎更是起了無限的傷心,她低低的歎了一聲道:
  「我師父說他連他的徒弟也一樣殺,從前他本有兩個徒弟,也都死在他的手中了。」
  照夕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是真的,只是並不能怪師父,因為我那兩個師兄,是想叛逆師父,所以師父才先下手,把他們兩個殺了!」
  丁裳睜大了眸子道:
  「你麼?你居然認為他們該死?」
  照夕臉紅了一下,歎了一聲道:
  「實在情形我並不知道,只是師父是這麼對我說的。」
  丁裳這時心中暗忖道:「他雖是下手狠毒,可是內心尚不失良善,也許不致於如師父所說的那麼嚴重。」
  想著又搖了搖頭,照夕這時忙道:「你方才說,師父把我害了,是怎麼回事?」
  丁裳眨了一下眼睛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幫我把師父仇人打死了,救了師父,後來師父才告訴我。」
  照夕靜靜地聽著,丁裳看了他一眼,接道:
  「你在洞外所用的掌力,師父已看見了,她後來告訴我說,這種掌力叫『蜂人掌』,天下擅此掌力的只有你師父一人。」
  照夕不由吃驚道:「這是一種很難練的掌力,可是又有什麼害處呢?」
  丁裳皺眉道:「你先不要急,聽我說呀!」
  她又歎息了一聲,才道:「師父說,這種掌力,練時要受極大的痛苦。當時我再三追問,她才告訴我說,練時要把全身衣服脫淨,一任這種墨蜂,用尾上毒針來攻。」
  照夕點了點頭道:「是的!所以我要脫光衣服。」
  丁裳冷笑道:「但是你可知道這種功夫的害處麼?幾百年來,知道這種功夫的人,也不能說沒有人;可是他們從來不敢練,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她老人家就不敢練!」
  照夕皺眉道:「她是女人當然不好練。」
  丁裳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告訴你吧,凡是練這種功夫的人,練久了性情都會大大改變。」
  照夕不禁怔了一下道:「會變性情?怎麼變呢?」
  丁裳歎了一聲道:「將來就會變得凶殘之極,所以百年以來,從沒有一個人敢輕易練這種功夫。」
  她頓了一下又道:「固然這種功夫,極難練成;而且威力無匹。可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凶殘個性,究竟有違人道,所以沒有一人敢練它,想不到你……」
  她哼了一聲,無限傷感地道:「你師父把你害了,他所以要教你練這種功夫,用心是想讓你變成和他一樣……」
  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當時他癡癡地搖了搖頭道:「這……不會吧?」
  丁裳忽然拉住他的一隻手道:「你千萬要想個辦法離開他,你也不要再練這種功夫了。」
  照夕這時心中想著丁裳所言,深深皺著眉頭,他忽然把丁裳的手向外一揮,丁裳臉一紅,遂低下了頭,流淚道:「其實我是要你好……反正,今天我見了你,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不禁伸出手來,握住了丁裳一隻手道:「姑娘,你對我好,我永遠感謝你……只我絕不相信,師父會這麼害我,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問問他。」
  丁裳不由面色一變道:「你千萬不要問,只怕一問,連你的命也沒有了!」
  照夕這一霎時,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感傷,他只覺得一陣陣發冷,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沒有了。
  儘管丁裳如此關心他,可是他卻如同處身一個大冰窖裡一般。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
  「你還是回去吧!不要再理我了!」
  他說著猛然轉身而去,丁裳又叫了一聲:「管大哥!」
  照夕回過身來,他臉上似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變得十分陰沉可怕,丁裳跟上了一步道:「我不會不理你的……只是我怕!」
  照夕苦笑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他說完了這句話,轉身而去,這一次丁裳沒有再叫他,她癡癡望著他英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松林之中,這才低下頭來,眼淚汩汩的由眸子裡流了出來。
  照夕一個人失神落魄地回到了所住的草舍之中,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
  他仔細地把丁裳方纔所說的話想了一遍,似乎覺得並非全然無理,因此更不禁心驚肉跳,他緊緊地咬著牙齒,暗忖:
  「等師父回來了,我一定要問問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離開他,這太可怕了!」
  可是他轉念一想,想到了昔日師父出示那兩條血跡斑然的髮辮時所說的話,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又搖了搖頭,忖道:
  「我是不能問的,要是問了,即便是真的,恐怕我也萬難活命!」
  這麼想著,不由又發起愁來,他又想到了師父再次外出的原因,自己雖不知他外出何為,可是如今想來,可能如丁裳所言,又去殺人了!
  「這真是一個恐怖的老人……我怎會投到了他的門下,只怕日後要想擺脫地,是大大的不易了。」
  他一個人,在靜靜的深夜裡,愈想愈是膽戰心驚,最後他又想到了自己,暗想自己來時的性情,和近來真是大大不同了。
  雖然平時和常人一樣,可是發怒時,雙掌發癢,血液發漲,這種情形,卻是往日所沒有的,尤其是那種殺人後變的殘暴性格,更是以往所未有的。如此想來,果然是那「蜂人掌」之害了。
  這麼一想,他如同是一具木人似的怔住了,他猛然由床上翻身坐了起來,心想:「我還是逃走了算了。」
  可是他又搖了搖頭,覺得事情並未完全證明是真的;何況師父那種嚴厲手段,令他思之心寒,不禁讓他很快的又打消了此念。
  他歎了一聲,心想:「無論如何,反正這蜂人掌的功夫,從明日起我是不練了。」
  他左思右想在床上輾轉了一夜,到天亮也沒有睡著;而且也無心再練功夫了。
  中午,洗又寒由外風塵僕僕地回來了,照夕仍如以前一樣的不聞不問,他卻暗中注意師父的態度,可是並沒有什麼異樣。
  到了傍晚,洗又寒忽然把他喚到了身前,含笑問道:
  「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洗又寒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不要怕,你已學到不少功夫,也該知足了。」
  說著又笑著點了點頭,照夕不由肅然道:
  「弟子功力尚差……師父誇獎了!」
  洗又寒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客氣……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功夫也差不多成了,就是那『蜂人掌』尚不到十分火候。」
  他說著,把那一雙雪珠似的眉毛皺了皺,如電的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一下道:
  「不過,也差不多了,我預備明日,考察一下你的功力。」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洗又寒又歎了一聲道:
  「你來了也快五年了,要是功夫練成,也該下山了。」
  照夕聽到這句話,倒不由一喜,心想:
  「果真能下山,豈不等於離開他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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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5:39
第04節

  第二天清晨,照夕早早就起床了。洗又寒帶他到素日練武的地方,他的臉上浮著一層憂慮,使人望之生寒,也許他是為這個即將離他而去的徒弟而所感傷吧。照夕只是默默地隨著他,不發一語。
  他雖知道師父是一個個性極怪,又有著特殊隱情老人,他那冷落的態度和孤癖的性情,很難使人有好印象,自己對他也有特別畏懼的心情,可是如今不同了。
  從丁裳的口中,得知了這個令他戰慄的隱秘之後,對洗又寒的感觀,可就完全變了,同時也不禁興起逃脫之心。
  他一句話也不說,望著洗又寒那張消瘦的臉,心中不由暗自盤算著。
  「不知他今天要怎麼來考我?我是不是能通得過?」
  同時那雙眸子,也不禁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人,令他暗自驚心的是,那看來道貌岸然的面孔,竟會是一個殺人的魔王!這真令人不敢相信,可卻又令人不能不信,照夕望著他,腦中不停地思索著。
  洗又寒那雙閃爍的眸子,對他注視了半天,白眉緊緊地皺著,他說道:
  「你明白我今天帶你來此的目的麼?」
  管照夕點了點頭道:「師父是為考察一下我的功夫。」
  洗又寒笑了笑,但仍似未能掩飾他面上的憂愁,他道:
  「這自然是一個原因,可是……」
  他眸子轉了一下,似把到口的話忍住了,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老實對你說吧!當初我投師門的時候,那情形是和今日一樣的。」
  他目不轉睛望著管照夕道:
  「我師父紫衣道人當初苦心傳了我一身功夫,讓我繼承了他的衣缽。不獨如此,而且我還繼承了他的事業甚至他的秉性與為人。」
  他說到了這裡,面色帶出了些陰森的味道,照夕聽著,不由由背脊骨中直冒冷汗。他仍是靜靜地聽下去,洗又寒冷笑了一聲道:
  「這數十年了,紫衣道人也許早已歸天了,可是我卻沒有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他目光重新看在照夕臉上,笑了笑道:
  「現在,我同樣希望你也是如此,因為我在你身上,是用了很大的苦心的,我把我全身的功夫,也都傾囊傳授給你了。我知道這些年,你也很用功,自然像今天的考驗,你定能順利通過的。」
  照夕仍是一聲不哼,洗又寒站起身子,走了幾步,他那沉重的步伐,令管照夕心中懷疑著,不知除了武功之外,師父另外還有什麼交待沒有。
  洗又寒倏地轉過身來,沉聲道:「管照夕,與其說今天是對你一種武功考驗,不如說是對你生命的一種生死判決!」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緊張地道:
  「師父,你說什麼……怎會是生死的?」
  洗又寒仰天一陣狂笑之後,道:
  「你自然不懂……可是你也就快要懂了。」
  照夕一時有些毛髮聳然,他用驚異的眼光注視著這個語無倫次的怪老人,不知他心中什麼打算。
  這時洗又寒卻由提來的一個口袋之中,取出一件黑色長衣,穿在了身上,又由袋中摸出一小塊石灰,遞與照夕道:「這是一塊石灰,你把它捏碎了,抹塗在你右手中食二指之上……」
  他又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道:「我這件黑衣服,是很乾淨的,現在我們可互相對一陣功夫,你可把你所學的一身小巧功夫,完全施展出來,向我身上下手。」
  照夕似乎面上微有難色,洗又寒又笑了笑道:
  「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向你下手,可是我卻會盡力躲閃,在三十招之內,看你指上的白灰,點在我身多少。」
  管照夕這才知道,原來師父是借此來考核自己的身手,當時點了點頭。洗又寒又道:
  「可是,你點中的地方,必須是我身的穴道。在動手之間,我口中會不停的報出各處穴道的名字,每處穴名,我只報一遍,在口中報出的時間之內,你沒有點中,便失去了再點的機會,你請不清楚?」
  照夕不由驚恐道:「師父如此身手,只怕我一下也點不中。」
  洗又寒冷笑了一聲道:「要是如此,這五年以來,我的心血可就全白費了!」
  照夕聞言,不敢再說什麼,只好依言,把那石灰塊緊緊夾在雙指中間。他不敢把石塊捏碎,因怕那麼做,會不太清楚。
  這時洗又寒已縱身在草坪間,回身點首道:
  「你快點來,要記住我口中所說穴名,不可有錯。」
  管照夕到了此時,也只好把心一硬,當時身子往前一縱,已到了洗又寒身前。就見洗又寒身如敗絮殘花似的猛然飄出了丈許,同時由他口中傳出了一聲低叱道:
  「志堂!鳩尾!」
  照夕這時集中全身精力,聞聲唯恐時光不再,哪敢絲毫怠慢,猛然用「踩雲步」的身法,追到了老人身後,駢指就點!
  可是他才點到了「志堂穴」,尚不及往下再點「雞尾穴」時,洗又寒身子卻緊跟著變了。
  同時在他柳浪似的身形變化之中,一連串的穴道名稱,就如同炒蹦更似的脫口而出。那一襲黑色長衫,帶起了唆唆的風聲,獵獵起舞,真似鬼影飄蕩一般。只見呼呼的疾風影中,裹著照夕倏起倏落的身影,約半盞茶之後,那洗又寒一聲長嘯,倏地振臂拔上一聳石尖,高叱道:「好了!」
  照夕本已撲上,聞聲不由把去勢一收,這時洗又寒已由石尖之上,如同一片枯葉似的飄了下來,他那枯瘦的臉上,帶著無比的興奮之色,道:
  「想不到你的身手,竟有如此進步。」
  他一面說著,一面不時低頭,審視著身上那件黑色長衫,只見黑衣之上,白斑點點,他略一注視,點了點頭道:
  「我報出了六十三穴,你僅有五穴沒有點中,其它都差不多……實在難得!」
  他用手把身上的白粉拍掉後,看著管照夕道:
  「你在武功方面,我也不用試了……現在你隨我來。」
  他說著回過身來,直向山邊走了過去。管照夕這時心中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這多年以來,總算沒有白費時間;憂的是不知師父下一步又將如何。
  當時跟著洗又寒走了有三四里路,來到一處窄道,照夕不由道:
  「師父,再走可有住家的人了。」
  洗又寒站住了腳步,見道旁有幾塊石頭,他用手指著一塊石板道:
  「我們先坐下。」
  照夕怔了一下,依言就坐,洗又寒這時臉色鐵青道:
  「我們等一個過路的人。」
  照夕心中不由奇怪,可是也不敢多問,只低著頭,心中動著心思,洗又寒鐵青著臉,坐在一邊良久,也沒有說一句話。
  又過了一會兒,才見一個背著鋤頭的人,由遠遠的山道上走來,洗又寒微微一笑道:
  「好了!有人來了。」
  照夕不由馬上由石上站起,仔細向那路人望去,奇怪地道:
  「他是誰,我不認識!」
  洗又寒微笑道:「我們都不認識,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過路農人。」
  照夕不由驚道:「可是,你老人家……找他有事麼?」
  洗又寒冷笑了一聲,翻著眼皮,慢慢道: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凡人我門中之人,在出道之前,需要當著師父的面,親手殺一人!」
  才說到此,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怔了一下道:「這……這又為什麼呢?」
  洗又寒忽然哈哈一陣大笑,他那冷峻的目光,如同是兩道寒電似的在照夕面上掃了一下,道:「不為什麼!這是規矩。」
  照夕不由吶吶道:「可是,這人是一個好人;而且和我們又沒有什麼仇。」
  洗又寒這時並不理他的話,只用手一指那行將來到眼前的農人道:「用你學成的蜂人掌,往他身上下手。」
  這一霎,管照夕心中起了極大的變化,原本是明辨是非的人,可是不知如何,洗又寒這句話,竟在他內心起了莫大的鼓勵。
  他猛然跨出一步,右臂向外一探,五指箕張,怒吼了一聲,那農人已在他奇異掌力籠罩之下了,洗又寒看到此,似面有喜色,他笑道:
  「快撤掌力!」
  管照夕這只麻癢的手掌,每當他欲施「蜂人掌」力時,都似有「殺而後快」的意念。
  可是這一霎,竟覺一絲冷冰之氣,由脾肺之間上衝頂門,頓時那股殺人的怒焰冷了不少。
  他抖戰著舉著未曾發出內力的那一隻手掌,一時不禁猶豫了起來,這時內心似在遣責著他道:「你不可任意殺人!」
  他看到在痛苦掙扎中的那個農人,他的氣焰愈發消失了。他偏過臉向洗又寒看了看,卻見這怪老人,臉上帶著又驚又怒的神色看著自己,他那雙憤怒眸子,似乎都快要噴出火來了,鼻中發聲冷笑著。
  管照夕立刻感覺到,如果自己違背了這項命令,恐怕自己將會遭到殺身之禍。
  由此更證明了那丁裳對自己所說的話,一點也不錯,這老人確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怪人。
  一剎那,他再也沒有時間去考慮許多了,同時也就在矛盾的內心之下,猛的一拍掌,叱了聲:「去吧!」
  倏地力貫單掌,一掌擊出,只聽見一聲慘叫,那農人竟被他這種無比的怪異掌力,打向了半天之上,尚未落地,已是血肉橫飛了!
  照夕掌力發出之後,身子也由不住向前撲了好幾步,他觸目著那血肉模糊的屍身,內心痛如刀絞。
  可是現在他眼中沒有一滴淚,他像是一個麻木的人,在這個凶殘的師父之前,他是不敢有任何舉動的……洗又寒終於滿意地爆出了一聲長笑,他走到了管照夕身前,在照夕肩上拍了拍,朗聲道:「好!畢竟是我門中的弟子,現在你已通過了我的考試了。」
  他微微笑了笑,又道:「老實說,方纔我見你那種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真不禁替你擔心,總算你後來又下了決心。」
  他狂笑了一聲,又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現在你可以出道江湖了,我們師徒再見有日。」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仍然為著方纔的盲從而懺悔,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洗又寒說完了一句話,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癡癡地看著師父的背影,心中又似乎有些依戀;可是他並沒有追上去,叫一聲師父,直到血魔洗又寒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後,他才歎息了一聲。
  突然他像發瘋了似的,撲到了那具死屍之前,低頭看著那無辜屈死在自己掌下的農人,心中湧出了無比的慘痛和懊悔。
  他注視了良久,才慢慢地歎息了一聲,心中追憶著方才自己凶殘的舉動,不覺心驚肉跳,他抖索地想道:「啊!我真的是變了……變了……而洗又寒果真是這麼一個怪癖可怕的人物。我如今僥倖脫離了他,又有什麼可值得依戀的?我還不快走,等些什麼!」
  想著倏地轉過了身,唯恐回去又遇到洗又寒又生出事端,所以他居然舍下房中的衣物,逕自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了。
  傍晚時分,他已遠離了這座山嶺,來到了一處叫做「豐城」的鎮街之上。在一處客棧歇了下來,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到了這六年來的一切,恍如是一個夢。
  六年來自己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搖身變為一個吃盡千辛萬苦的窮小子。所幸六年來,自己鍛煉了一身鋼筋鐵骨,兼有一身驚人的功夫,比之從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麼一想,他又不禁覺得異常欣慰,真恨不能插翅飛到北京的家中。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些久遠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之中。尤其是雪勤那娉婷的影子,更令他倍增思慕之情。他仍然記得那一日雪勤過生日時,自己去賀壽的場面,若非是雪勤暗中相助,自己只怕就出了大醜。可是江雪勤那種俏皮的舉動,捉弄自己的神情,至今想來,心中也有一種氣笑不得的感覺。
  他想著這幾年又應該對她說些什麼呢?
  還有那楚少秋,此人也不知如何了?想到當初他那種驕傲的神態,照夕不由一時熱血沸騰,他心中默默地想道:
  「只有機會,我一定要他看一看我如今的功夫,我現在不用雪勤暗中相助,也一定能比過他去!」
  想著她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天快亮,才昏昏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來,胡亂吃了些東西,匆匆上路。這時午時已過,可是當空驕陽,仍像是一個極大的火球,在每一個路人的頭上懸著。管照夕把一條大辮子由左肩頭攏過,頭上戴著一頂草帽,身上打扮更是古怪,一條青綢的單褲,上身是一件府綢的汗褂,露著一雙結實的膀子。
  這本是他在山上學藝時,平日的衣著,因為山上沒有什麼人,也就很隨便;如今匆匆的下山,竟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身上雖有幾兩碎銀子,可是要想添購衣物,卻也不夠。
  他一個人匆匆在路上走著,他這種樣子,立刻吸引了許多的路人。
  看他這種打扮,又不像士子,更不像出力的苦朋友;尤其是他背上還背著一口寶劍,說他是鏢行裡的朋友,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卻連一匹馬也沒有,未免太落魄了。
  管照夕憑著一時興奮下得山來,並沒有考慮到許多。可是上路之後,他不禁深深地後悔了,暗怪自己,真是走得太倉促了,應該回去一趟,打點一下衣物銀兩再走就好了。
  當時愈想愈後悔,可是再回去拿,一來心有未平,二來又怕那洗又寒起了疑心,那時只怕自己再如此從容下山就萬難了。
  想了想,仍是狠著心不回去,咬著牙往前走著。如此緊趕了一程,直到晚上,可就到了距離朱仙鎮不遠的一個叫「守口子」的地方。前望開封城門,也不過只有三四十里的距離,照夕又饑又熱又累,到了這裡就不想再走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幾兩碎銀子,就決心在這裡歇息一夜,到明天精力恢復了再說。
  太平年間,此地民性敦厚,地方上很富饒,又因這地方靠近開封,所以更顯得十分富足。入晚以來各處都掌上了燈,尤其是飄著青黃布幌子的小飯館,更是顯得十分熱鬧。
  照夕把草帽脫下背在背後,走到了一處不十分講究的食店門前,見招牌上寫著「嵩雲閣」,店門一邊還掛著一個葫蘆,表示賣酒的意思。正有兩個堂倌在門外吆喝著,店門左邊大師傅正下著蒸籠,籠裡是香噴噴的肉包子,還有白面卷子。照夕看了看,遂向店內走去,他可是實在餓了。
  當時就有一個小二招呼著他坐下,照夕要過了手巾把,在臉上擦著汗,夥計又送上了茶,他就慢慢地喝著,心中暗自算計著今後的一段日子,該如何去應付。
  這時卻見一個店伙,慌慌張張由他桌前跑過,驚慌地向櫃上的賬房先生高聲道:
  「快看,七小姐來啦!」
  那賬房先生大驚道:「上咱們這來了?不可能吧?」
  夥計來不及點頭,卻見一匹白馬在店門口站住了,一個全身雪白衣裙的少女翻身下馬,匆匆向店中走來。
  那櫃上的先生也走了出來,躬身向那少女叫了聲:
  「七……七小姐……你來啦!」
  這時所有的食客,似乎都大吃了一驚,慌忙離座而起,就像是恭迎皇帝聖駕也似,卻只有管照夕坐在那動也不動。
  他心中十分驚奇,因為想不透一個少女,竟會有這般威風,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想著不由仔細地打量這個叫做七小姐的少女,只見她約有二十二三歲的年齡,一身雪白的衣裳,足下是一雙雙鳳戲水的弓鞋;滿頭的黑髮,長可披肩,卻用一肉色的紗巾在髮根上緊緊紮住。手中挽著一條細皮編就的馬鞭子,雖是不倫不類,可是看起來,卻只是美。她那豐美的姿態,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照夕心中也不禁有些驚異,暗想這地方,竟會有此姿容,只是她一個女的,居然到這個地方來,總是有些不大正道。
  想著不由呆呆地看著她,卻見這七小姐往店內走了三四步,停住了腳步,這時她身後跟進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從裝飾上可看出,是她的丫鬟,她追了上來,向裡看了半天,才向那少女道:「小姐!他在裡邊,一點沒錯。」
  白衣少女微微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立刻停住了話,還伸了一下舌頭。
  這時那櫃台上的先生跑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想不到七小姐今天竟會光顧我們這個小店,真使蓬蓽生輝。」
  白衣少女含笑走了進來,她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堂內轉著,略微在管照夕身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向上彎著,帶出了一絲笑意。照夕不由一怔,等到再注視她時,少女的目光,卻又移向別處去了。
  那小丫鬟更是在照夕身上盯了一眼,才跟上了白衣少女。
  這時那掌櫃的又笑著彎腰道:
  「七小姐……是要吃點什麼?請吩咐一聲,小人好親自關照廚房。」
  說著搓著雙手,口中嘻嘻地笑著,白衣少女此時已坐了下來,和照夕遙遙相對。
  她點了點頭道:「隨便弄點來吧……快一點!」
  那小丫鬟也坐在她的旁邊,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又向照夕投了過來。
  管照夕不由臉色一紅,忙把頭轉向一邊,心中暗自驚奇道:
  「怎麼她們一直看我呢?我也不認識她們主婢呀!」
  想著不由回頭看了看,身後卻沒有第二人,他又看了看身上,不由恍然大悟道:
  「啊!一定是她們見我衣衫不整,光著兩隻胳臂,在笑我。」
  想著不由尷尬地把那短過兩腋的袖口,往外拉了拉,又把前衫的扣子扣上,再一抬頭,卻見二女正低頭微笑。那小丫鬟尚似低聲說著什麼,嘴卻向照夕這邊努著,白衣少女卻又似以目止住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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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5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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