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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斷腸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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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02: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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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這是一座巨大古堡。
    這座堡,坐落在「大巴山」崇山峻嶺深處,四無人煙,遠離市鎮,孤獨傲立,幾乎
隔絕了人世。
    堡,完全由石頭砌成,石色深褐,堅逾鋼鐵,牢不可破;外表看上去,給人的印象
是黝黑、深邃、陰森、神秘。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所以然的寒意。
    堡,沒什麼了不起,也不稀罕,世上這種莊堡多得不可勝數。
    可是提起這座堡,卻是大大地有來頭,它的名兒足能震撼字內,威懾天下,沸騰四
海,驚動八荒;這座堡,叫作:「古家堡」。
    「古家堡」數十年來,在字內武林一直處於領袖地位。它的聲威,猶凌駕於各大門
派之上,別的各幫各派,那就更不必說了。
    「古家堡」之聲威之所以能凌駕於各大門派之上,能領袖武林。自然有它的道理。
    「古家堡」武學獨樹一幟,自成一家,詭譎、奇奧、高絕,舉世無匹,所向披靡,
就連素以秘技絕藝自詡者,也望塵難及,瞠乎其後,不得不自歎不如,俯首稱臣。
    所以,「古家堡」成了天下皆知的龍潭虎穴,神秘、高深而莫測。武林中,人人聞
名色變,望風膽落,視為險地,從無人敢輕捋虎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難道說放眼天下,就再沒有人聲名高過它
的?
    有!不但有這麼一個人聲名高過「古家堡」,而且他還令「古家堡」視為唯一剋星,
深深震懾!
    這個想像中必然三頭六臂的凶神般人物,卻是個俊美絕倫,人似臨風玉樹般的年輕
書生。
    這書生,奇才第一,美號:「談笑書生乾坤聖手」。
    也許是「古家堡」的造化大,或者是天嫉奇才,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俠蹤
僅如曇花一現,來得突然,去得突然,出現武林不過三年,隨即便離奇的失蹤了。
    從此,武林中再不見那一襲瀟灑、飄逸的雪白儒衫。
    恍如天上的浮雲,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偶爾投影塵寰,轉瞬間消失不見了。
    不過雖然僅此短短三年,這位奇才第一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卻留給武林不可
磨滅的印象,聲音、容貌,俠骨柔腸,劍膽琴心,轟轟烈烈的俠跡,驚天地、泣鬼神的
作為……永遠鐫刻在每一個武林人物的心靈深處。
    如此一來,「古家堡」便在宇內稱了尊,成了霸,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惡多善少
的行事,凶殘桀騖的作風,使得人人側目,敢怒而不敢言。
    於是,宇內更懷念起那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了。
    儘管事隔多年,明知無望,卻仍不免暗暗祈禱,希望冥冥神助,突現奇跡。
    冥冥中有沒有神,神是百靈驗有知,那是一回事。
    事實,畢竟是冷酷的,世上的奇跡,到底少得可憐。
    一晃又是兩三年,「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不但杳無音訊,未現俠蹤;反之,「古家
堡」的氣焰更高,高得幾乎觸到了天。
    如墜入萬丈冰窟,人們心冷了,絕望了。
    除非他死了,不然怎會……
    不!沒親眼目睹,不能妄下斷言,甚至連猜測都不應該。
    失蹤的,終究是失蹤了。
    但,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到底是怎麼失蹤的,至今猶是一個謎;而且,看來
這個謎永遠也解不開了。
    往昔的日子,如那滾滾長江東逝水,過去了,永不再回來。
    如今壓在身上的,只有咬緊牙關忍了。
    可是似這般忍,要忍到幾時呢?
    無人敢說,恐怕只有無知道。
    距離深山中的「古家堡」不遠,也就是大巴山下,有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歸「磚坪縣」(嵐皋縣)管轄,鎮不大,可是十分熱鬧;單酒肆、客棧
就有十幾家。
    小鎮的居民,大半以耕作為生。農家樸實,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少,知足而
常樂,多年來,小鎮雖熱鬧但一直很平靜。
    可是,半個月前的一個人、一件事,卻使得這小鎮的平靜蕩然無存,為這地處偏僻
的小鎮帶來了更熱鬧的喧嚷。擁擠、哄動……
    從此,小鎮另是一番氣象。
    既是半月前的事,當然該從半月前說起——半個月前的那一天的黃昏,暮色剛垂。
    小鎮南面那條小路上,走來了一個窮極潦倒的落魄書生。
    這書生,卅左右年紀,焦黃的一張臉,恍如大病初癒,雙目呆滯、無神、疲憊,弱
不禁風,搖搖欲倒。
    一襲白色的儒衫,又髒又破,敢情既沒衣換洗更沒錢換新的,窮得身無分文。
    除了身後背著的書筐外,再無長物。
    不知是病剛好,體力未復,抑或是多少天沒吃飯,餓得脫了力,走起路來,兩條腿
顯得很虛軟,支持不住,隨時都有趴倒那兒的可能。
    那時候,讀書人除非考場幸運,爭得一份功名;否則多半是可憐蟲,手不能提,肩
不能打,合起來也沒有幾兩力量。書,又不能當飯吃,一旦貧病交迫,想賣力餬口都成
問題。
    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點也不差,眼前這位書生當初他要是能預知會淪落到
這般地步,有這麼一天,相信他說什麼也不會十年寒窗、鐵硯為之磨穿地抱著書本子死
啃。
    別說什麼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現在連十文大錢、半碗飯都混不到。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學點什麼不好?若有一技之長還怕餓死?
    既然這樣,還背著那要命的書篋做甚?人都快趴下了,還捨不得身後書篋,真是可
笑又可氣更可憐!
    這究竟是否癡、呆、迂腐,恐怕要問他了。
    書生,一步艱難一步地往小鎮中挨去,好不容易才挨到了「高昇客棧」前,停了下
來,沒再走。
    這書生確也真不開眼兒,沒錢還要住客棧:「高昇客棧」在這小鎮中是首屈一指的
大字號。
    總算還好,士、農、工、商,「士」列四民之首,儘管書生百元一用,可笑讀書人
在那時候到哪兒都佔點便宜,人家都看得起,也敬重。
    可能是,讀聖賢書,通聖賢事,讀書人都很清高,再不就是潔了孔老夫子的光。
    也許就基於這個原因,也許「高昇客棧」的店東不是只認孔方的勢利眼;其實,是
這落魄書生運氣好,合該今天有飯吃,有地方住,他碰對了主兒。「高昇客棧」
    的店東姓魏,單名一個「清」字,是外鄉人;人,和氣、謙恭、老實、誠懇,沒有
一點生意人的習氣,也不像一般生意人那麼奸猾。在這小鎮上,人緣好,生意好,還頗
有善聲,小鎮上,提起魏胖子,無人不知,名氣比縣太爺都響亮。
    書生一進「高昇客棧」大門,適時,魏胖子正坐在櫃台裡跟帳房說話,沒注意到他,
可是一聽到他那有氣無力、帶著北京口音的話聲,立刻精神一振,撇下了帳房,急步迎
了出來,帶笑拱手,既高興又誠懇。「相公要住店?」
    好一口京片子,書生眼睛一亮,惑然凝注,點了點頭。
    「好,我這就叫人看房,您,先請這邊兒坐。」
    熱和得很,絕沒有一絲虛假成分;魏胖子說著話,手不閒,連讓帶拉地把書生請進
櫃台裡,按坐在帳房邊那張椅子上。
    連帳房先生都有點詫異地隔著老花眼鏡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更別說書生自己了。
他怕人家認錯人,瞪大了一雙失神眼,道:「店主東,您這是……」
    眼力不差,還能看出店主。
    魏胖子不等他把話說完,笑著接了口:「相公,您府上是北京?」
    書生有點明白了,點頭說道:「不錯,小可是北京人氏,店主東莫非是……」
    魏胖子咧口大笑,笑得一身胖肉打晃,道:「老弟,不!不!
    不!相公,您沒錯兒,在這地方能碰上鄉親可真不容易!我可是十多年沒聽見過咱
們這清脆、悅耳的家鄉話了。「當著鄉親,再看看自己這副落魄狼狽樣兒,書生有點羞
愧,低下了頭。
    魏胖子飽經世故,眼睛雪亮,這還能看不出來?忙也一旁坐了下來,正色說道:
「相公,別這樣兒,這樣就辜負了我認鄉親的本意了。我不怕你怪我交淺言深,站在鄉
親立場上,我要奉勸幾句。人,不能一輩子都得意,總有個失意的時候,這不算丟人,
像我魏胖子初來此地的時候,還不是窮困潦倒,只能幫人做做活餬口?
    相公,放寬心,魏胖子這十多年見過的人不少,對自己這雙老眼還頗有自信,您相
公總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到那時衣錦還鄉,不照樣揚眉吐氣麼?「
    書生沒說話,頭垂得更低。
    魏胖子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相公,您別誤會,咱們是鄉親,這跟自家人的關係
沒兩樣,您……怎會離家遠來川陝?是考場失意,還是出外遊學沒了盤纏?」
    書生終於開了口,抬起頭來,又羞愧又感激地望了魏胖子一眼,道:「不瞞店主東
說,小可是大比未中,無顏見家中雙親,到處流浪至此……」
    魏胖子一笑接道:「相公,您也真是的,怎麼這樣兒看不開?考場人人得意,天下
讀書人豈不都成了狀元了?這玩意兒跟做生意一樣,一半兒要靠運氣,今年不中還有明
年,明年不中還有後年,沒什麼大不了,這不丟人,您也別洩氣……」
    突然一拍胸膛,義形於色,接著說道:「沒說的,這小鎮客棧有七八家,您別處沒
去,單找上了『高昇店』,那是緣,合該咱們鄉親碰頭,人不親上親,您別愁也別忙,
先在這兒住兩天,缺盤纏包在我魏胖子身上。」
    書生大為感激,似是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搖搖頭,道:「謝謝店主東的
好意,小可只能心領……」
    魏胖子微有不豫之色,道:「相公,您這是見外,落葉歸根,魏胖子也有回鄉的一
天,到那時……」
    書生又搖搖頭,微笑說道:「店主東誤會了,小可只是暫時沒有回去的意思。」
    魏胖子一愣說道:「相公這是怎麼說?」
    書生說得好,道:「小可懂得店主東的意思,雙親在堂,倚閭盼望,怎可久出不返?
不過,店主東以為,既已久出未歸,不如索性多在外耽擱一些時日,設若能博個衣錦還
鄉、揚眉吐氣,二位老人家應該更高興,也光彩。」
    這話不錯,也是理,魏胖子禁不住微微點頭。「相公既然有這種心意,那麼就先在
我這兒住下再說,別的等……」
    越是人窮越想爭一口氣,書生好強得可以,道:「住店有店錢,吃飯有飯錢,雖是
鄉親,小可不願白吃白住。」
    魏胖子這回可真不高興了,猛然站起,道:「相公,這您可是真的見外了,魏胖子
雖然是生意人,卻還不是為利忘義的勢利小人,僅個把人吃住還不在乎,您也吃不窮
我……」
    書生面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情,跟著站起來,說道:「店主東,我該稱呼您一聲
老哥哥。老哥哥,這不是見外不見外的事,日子久了,您老哥慢慢就會瞭解我的為人,
我生就一副既賤又傲的骨頭,您如一定要我白吃白住,我寧可現在就走小可也改成了」
我「。
    有骨氣!魏胖子暗暗點頭,臉色稍霽,一時沒再說話。
    書生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再說,我若長此這般白吃白住下去,固然吃不窮您老
哥哥,我也永遠別想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了。」
    魏胖子不禁失笑,道:「我也托大稱呼您一聲老弟,老弟的意思是……」
    這一來,不但土親,人也親了,更近、更熱和,鄉上真情,頗為感人。
    書生笑道:「找些事做,掙點錢花,不但店錢飯錢有了著落,說不定還可以積存幾
個。」
    魏胖子沉吟說道:「主意倒不錯,可是老弟您能做什麼?」
    書生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還能做些什麼?只有搬出書本上的那套東西,
除了寫寫畫畫,另外我還略通卜卦、風鑒、歧黃。」
    魏胖子猛擊一掌,道:「老弟,這樣好不?就在我這『高昇客棧們前擺個攤兒,既
算卦又懸壺?」
    書生揚眉笑道:「我一無青囊經,二無龍宮方,萬一推吉為凶,醫死活人,讓人毀
了牌兒,砸了攤兒事小,吃官司事大。」
    帳房老先生眨動著老花眼鏡後的一雙老花眼,不禁莞爾。
    魏胖子也失笑說道:「走江湖的郎中哪個有真本領?還不是憑著一張能說善道,把
死人說成活人的嘴胡說八道,滿口胡扯!說笑歸說笑,說真的,老弟,就這樣成麼?」
    書生笑道:「成,就這樣辦,不過……還要麻煩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副古道熱腸,豪邁、乾脆道:「自家兄弟,沒這一套,擇日不如撞日,咱
們明兒個就開張,應用的東西您一概別操心,全交給我好了。您就長住在我店裡,白天
做生意,晚上睡覺,店錢、飯錢先賒著,等您有了生意,掙足了錢再算不遲,如何?」
    書生目光凝注,微笑點頭不語。
    魏胖子笑了笑,沒再說話,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望了望書生,一巴掌拍上自
己的後腦勺,例嘴一笑,道:「瞧我多糊塗,這半天都沒通個姓名,我叫魏清,小鎮上
都叫我魏胖子,老弟,你呢?」
    書生似也才想起,也覺好笑,道:「姓呂,雙口呂,單名一個毅字,毅力之毅。」
    魏胖子異地遇鄉親,認為值得慶賀一番,以替這位鄉親。
    新交的呂毅老弟洗塵名義,吩咐店中夥計準備盛宴一席,邀老帳房做陪,要大吃大
喝,作一夕之歡。
    書生呂毅才要開口,魏胖子卻大笑說道:「老弟放心,這一頓歸我請客,不跟你算
錢。」拉起書生便往後院行去。
    書生堅拒不成,只得叨擾。
    書生畢竟是書生,在魏胖子那只又肥又大的巴拿下,他那難以縛雞的幾兩力氣,根
本派不上用場,有掙扎之心,無掙扎之力,蹩眉苦笑,任由魏胖子拖向後院。
    魏胖子沒有家室,清清淨淨的一個人兒。
    據他說,一個人兒無牽無掛,舒服!
    至於「高昇客棧」偌大產業,他說得更妙,也顯得胸襟灑脫,他說:「錢財身外物,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旦伸腿瞪眼兒嚥了氣,誰稀罕誰拿去!」
    這頓飯,生個大男人無拘無束,也許因為有東西填了肚子,書生有了活力跟魏胖子、
老帳房兩人開懷暢飲,放聲談笑,興高采烈,歡愉異常。
    席間,魏胖子藉著酒意要試試這位老弟的青囊卜卦神術靈不靈,哪知不試還好,一
試之下,竟使他目瞪口呆,酒醒一三分,驚服無似,疑為天人!
    書生坦而言之,歷歷如繪,有若目睹。
    老帳房震驚之餘,意動心癢,也要湊湊熱鬧,他說他經常頭昏眼花,請書生妙手一
診。
    按說,老年人頭昏眼花這是必然現象,可是,書生他並不推辭。
    他伸出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只一把脈,便立刻微笑的說出癥結。他表示,老帳房年輕
時酒色過度,因而老來腎虧體虛,並即席揮毫開方,包管一帖立愈,更戲謔這一切一方,
全部奉送。
    老帳房老臉通紅,並非酒意,窘笑稱謝,雙手接過。
    就這麼一席酒,吃到了將近二更……
    第二天一早,「高昇客棧」門前,擺上了一個卦攤兒。
    卦攤兒上,一塊桌布直垂桌前。字,是書生的親筆,左邊寫的是:一支鐵筆分休咎。
右邊寫的是:三個金錢定吉凶。橫批;鐵口卜卦。
    桌上,應用物品一應俱全。
    另外,還懸了一塊木牌,兩邊寫著:「專治奇疑百症」、「包管藥到病除」,正中
頂端橫寫四個大字:妙手回春。
    書生呂毅,就坐在攤兒後面,換上了一身新行頭,一襲雪白儒衫。俗話說,「佛要
金裝,人要衣裝」,一點不差,瞧他今兒個這身打扮,除了臉仍是黃的,不太好看外,
由背影看,十足的瀟灑飄逸美書生。
    造物確也弄人,這麼一個人兒卻偏偏讓他生了這麼一張臉,設若換上一張冠玉般俊
面,那真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呢。
    頭三天,一晃過去,沒生意上門,一文錢也沒掙到。
    本來嘛,才開張,哪行哪樣不是這樣兒?
    儘管魏胖子與老帳房不遺餘力地到處宣揚,說店裡來了位活神仙,天如因有鄉親關
系,攤兒也擺在他門口,不用說,那是吹噓、誇大、渲染,沒人兒肯信。
    過路的人,都只投以既詫異又帶訕笑意味的目光,卻不願意走近攤前來問津。
    書生呂毅對這種看似必然,又好像苗頭不對的情形,毫不在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魏胖子卻反而有點難過,一番慰勸費了大半夜工夫。
    人,究竟禁不起一再宣揚鼓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第四天早飯過後,卦攤兒來了生意,發了利市。
    那是個中年粗壯漢子,一身藍布衣褲,戴著草笠,袖子褲腿捲得老高,手上、腿上
都是於泥巴,一望而知是個莊稼漢;他還是抱著靈不靈、試試看的想法。
    走到卦攤前,直愣愣地望著書生目毅,劈頭一句話,便說:「算卦的,你這卦靈不
靈?」
    書生呂毅想笑,可是他沒笑出聲來,望了望面前這半截鐵塔,答得妙:「這很難說,
我磨破了嘴,說上了天也沒用,你老兄何妨試試看?」
    莊稼漢,老實人,說話不會拐彎兒,直筒筒地說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打算……」
頓了頓,一翻牛眼,說道:「你說話怪好聽的,哪兒來的?「
    「北京。」書生目毅答了兩個字。
    「怪不得。」莊稼漢咧了咧嘴,算是笑,道:「北京,離這兒很遠,是麼?小時候
聽我爹說過那兒很熱鬧,有皇上、宮殿,還有什麼大樓,人能擠死人,早就想上北京逛
逛,可是不敢去,沒盤纏也去不成……」
    這倒好,哪像是來問卦的,他一抹嘴,嚥了口唾沫還想往下說。
    書生呂毅已然微微地皺了皺眉鋒,截住話頭,道:「老兄,你是看相、占卦?」
    莊稼漢停了嘴,還有點不甘心,摸了摸口袋,又愣愣發問:「算一卦兒文錢?」
    書生道:「卦不靈不要,卦要靈,隨你老兄的意思,給多少我要多少。」
    「這倒稀罕。」莊稼漢呆了一呆,道:「你先生還是開個價吧,我給不了你太多。」
    書生不禁失笑,道:「這樣吧,靈,你給我兩文,不靈,我分文不取,如何?」
    「兩文?」莊稼漢有點不相信,瞪大了一雙牛眼。
    書生呂毅笑道:「我是因人開價,這年頭兒掙錢不容易,我怎好多要苦哈哈的血汗
錢?換個錢來得容易的,我會獅子大開口,狠狠地敲他一筆。」
    莊稼漢聳然動容,道:「看不出你先生還是好人……」
    書生呂毅一笑接道:「好人,壞人,臉上都沒字兒,你老兄要問什麼,說吧?」
    這是他第二次催促,莊稼漢突然間害了羞,搓了搓一雙滿是乾泥的手,咧嘴囁嚅,
赧然的說道:「我老婆快生了,接生嬰說出不了三五天,這是頭一胎,你先生給我算算
是個小子還是個賠錢貨。」
    聽口氣,這位老兄望子心切,希望是個能接替香火、傳宗接代的小小子。
    書生笑了,對這種人,用不著弄璋、弄瓦,文縐縐的、酸溜溜地那一套,手未動一
下,只望了對方那張淳厚、樸實、憨直,濺了幾點泥星兒的大臉片刻,便道:「這容易,
恭喜老兄,添丁發財,是個小子。」
    莊稼漢正被他看得臉紅心跳,聞言一蹦老高的,驚喜大呼:「真的?先生,你不是
誆我高興吧?」
    「這還能騙人?」書生淡淡笑道:「靈不靈,三五天後便知。
    錢,你先別忙著付,等到時候再說,不靈你老兄別給,再不然你砸我的卦攤兒。
    「」這樣就行了麼?「顯然,莊稼漢動了疑,沒吃過羊肉,總聞過腹膻味兒,他看
過不少算卦的,可從未見過像這位算卦先生不動手,只憑眼睛的。
    「行了。」書生點頭說道:「我這算卦的跟一般走江湖、混飯吃的郎中不同,信不
信由你,靈不靈到時自知。」
    這時候,卦攤兒前已經圍上了不少吃飽了飯,閒著無事兒的看熱鬧的人。書生話才
說完,突然有人笑著插了一嘴:「聽見麼?大牛,別在這兒發愣了,回家等著去吧。
    先生要是算得準,你就只管樂掉了牙抱小子,好在只有三五天,你急什麼?」
    莊稼漢看了那人一眼,臉一紅,帶著傻笑鑽出了人群。
    就這麼一樁生意,一時還拿不到錢,正主兒走了,看熱鬧的也失去了興趣,又站了
一會兒,看看沒第二個問津,就要散去。
    驀地裡,喜呼聲震天驚人,剛離去未久的莊稼漢大牛,揮著手,飛奔而至,跑得上
氣不接下氣,滿臉驚喜,指手畫腳,口沫亂飛,道:「靈,靈,真靈!一點沒錯,是個
又白又胖的小子,先生,你簡直是活神仙,大牛給你叩頭了。」納頭真要拜下。
    卻被看熱鬧的一人一把拉住。「大牛,你喜壞了?大夥兒也弄糊塗了,不是說你媳
婦兒還要三五天才生麼?」
    大牛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剛才回家,跨進門,她就生了。」
    「那……」那人說:「你該好好謝謝人家先生了。」
    「當然,當然,一定!一定!」莊稼漢大牛點頭像搗米道:「這是卦錢,明天再送
紅蛋來,小意思,就算謝謝先生吧。」就要探手人懷。
    書生突然一笑揮手:「老兄,這不忙,你是喜糊塗了,這時候怎能放著嫂夫人一人
在家?」
    對!天!忘啦!大牛抬起的手又放下,急急一聲,道:「那……先生,我先賒著,
明天我再來。」拔腿飛奔而去。
    惹得看熱鬧的人哄然一陣大笑。
    這下行了,卦靈了,看熱鬧的再也不肯走了,所有的目光齊集這位「活神仙」
    一身,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也難怪,他們就從未見過算卦算得這麼靈的。
    這一次也許是偶中,但再看,生意接踵而至,算卦問卜的接二連三!
    以後的事,那得等以後應驗,可是,以前的事卻是每言必中,分毫不爽。
    這可不簡單,豈不成了君平再世,詹尹重生,「鬼谷子」王禪老祖出了「雲夢山」?
    賣主講十句,抵不過買主說一句時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書生呂毅那「呂鐵
四」、「活神仙」之名便橫裡傳播,不脛而走。
    傳話的,會渲染,有人竟說,書生呂毅是洞賓老相呂純陽的化身!
    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之無稽之談?
    不過,由此可以證明,書生呂毅的確是精通深港風鑒之學,是有多麼不簡單,卦是
多靈、多准!
    同樣的,他那一手高絕的歧黃之術,也果然能妙手回春,醫好了不少奇難怪症,正
如那牌上所寫:藥到病除。
    這麼一來,「高昇客棧」之前,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擁擠不堪!
    魏胖子喜不自勝,笑口常開,逢人便誇鄉親,引以自傲,大沾光彩。
    不出半個月,已經紅透半邊天,震動了遇進,小鎮上婦孺皆知不用再說,就是那附
近幾個縣城,也都知道小鎮的「高昇客棧」內,住著一位活神仙、賽華佗。
    於是,小鎮更熱鬧了,「高昇客棧」門外門內,雪花花的銀子滾滾而進。
    魏胖子更胖了,臉也更紅了,笑眼瞇成了一條縫兒。
    但,書生很怪,他分文不留,每日收入全數交給了魏胖子,他的用意很好,要魏胖
子代他存著,日後要走時再拿回來,否則他一個人要他往哪兒放?
    除此而外,他還興了個新規矩:每天只算十卦,醫十人,絕不超過此數,然後收攤
下牌。如天色尚早,就背著手到處逛逛;晚了,就在客棧中幫魏胖子及老帳房料理一些
事務,儼然像一家人。
    這個規矩一興,遠近慕名而來的,更是爭先恐後,擠破了頭;有的甚至天未亮就等
在「高昇客棧」門口,唯恐落人之後。
    「禿子跟著月亮走」,小鎮上的大小客棧全沾了光,生意立刻都興隆起來。尤其是
「高昇客棧」,比別家生意更好,幾幾乎夜夜客滿。
    書生仍是一本初衷,有錢的多要,沒錢的少要,甚至於奉送。
    魏胖子漸漸悟出,自己這位鄉親呂毅老弟所興的這套規矩,對他,是感恩圖報;對
這小鎮,是為這群苦哈哈的朋友旺盛生意,讓他們有機會多賺兩個錢。
    魏胖子口雖不言,心中卻著實大大感激,更堅信「善有善報」之語不虛。錢由前門
進來,他卻讓它由後門出去,去周濟一些貧苦朋友。
    人一多,難免品流就會很雜,小鎮上,也從此出現了各形各色的人物,上自達官貴
人、豪紳巨富,下至販夫走卒、流氓地痞。
    這,就是半個月前的一個人、一件事。
    半個月後的這一天上午,書生呂毅正依先後次序算完了第三卦,在那第四個人,還
沒有來得及移身上步的時候。
    站在附近圍觀人群中的一名黑衣漢子,突然伸手排開來人,搶先一步到了卦攤之前,
陰沉沉地道:「我慕名已久,今日讓我來看看卦在我身上靈不靈。『活神仙』,且替我
算上一卦。」說著,一屁股坐在卦攤兒前面那張長凳上。
    書生呂毅皺了皺眉,未開口,可是那等了半天的第四個人,理所當然地說了話,走
過來,望了黑衣漢子一眼,道:「朋友,請讓讓。」
    黑衣漢子聽若無聞,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第四人,是個年輕漢子,身披風氅,內著勁裝,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遮住
了半個臉孔,令人一眼難窺全貌;不過,由那張緊閉而唇角微挑的嘴看來,此人相貌必
定很英武,而且,性情也必十分高傲。
    只見那帽沿陰影後有兩道極為明亮的東西一閃,隨即聽他冷冷說道:「朋友,莫非
你耳朵有毛病?」聽口氣,這年輕漢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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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04:32 |只看該作者
黑衣漢子這才抬起了臉,瘦削、雞眼、鷹鼻、耳後見腮,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鬚予,
令人第一眼便覺得此人陰狠、毒辣、狡詐而不好鬥。
    他偏著頭,冷冷地看著年輕漢子,道:「你是對我說話麼?」
    年輕漢子道:「你多此一問。」
    黑衣漢子牽動了一下薄薄嘴唇,道:「憑你這乳臭求干的黃口孺子也配稱我朋友?
    我今天心情好,算你造化,以後跟秦大爺說話,要學客氣點。」
    年輕漢子一襲風氅無風自動,似乎強忍怒氣,道:「你講理麼?」
    「講理?」黑衣漢子陰陰一笑,寒意逼人,令人毛髮悚然。
    「講!當然講!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不講理的?別讓人說我以小欺大,有理,
你說吧。」
    既然講理就好辦。
    年輕漢子一指書生呂毅,道:「這位先生算卦限十人之數,大家都依次序,分個先
來後到,你憑什麼不守規矩,搶在我前頭?」
    黑衣漢子「哦」地一聲說道:「花錢算卦,我倒沒聽說過還有規矩!」
    陰鷙的目光投向書生呂毅,又道:「算卦的,有此一說麼?」
    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對著這等凶人,也敢點頭。
    黑衣漢子更是深具自信地雙目凝注,靜待答覆。
    結果,很出人意料。
    呂毅書生不但點了頭,而且神態十分冷漠。「不錯,有此一說。」
    這簡直是個不知死活的書獃子!
    圍觀的人,都為他暗捏了一把冷汗。
    黑衣漢子雙目凶芒一閃,嘿嘿笑道:「算卦的,憑你這句話,我今天也該好好地照
顧你的卦攤兒。」
    這不是好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唯獨書生呂毅他沒聽懂,神色安詳,未予答理。
    他未說話,年輕漢子可搭了膠兒,道:「姓秦的,你要是條漢子儘管衝著我來,人
家可是個讀書人,沒得罪你。」
    書生呂毅依然故我。難道他仍沒聽懂,不知危厄之將至?
    他應該為自己佔上一卦,速謀趨吉避凶之道才對。
    黑衣漢干抬眼又望望年輕漢子,突然縱聲狂笑,像鬼哭狼嚎,刺耳難聽,道:「看
不出你這小子竟有一副好心腸,難得!
    難得!其實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替人家操的什麼心!
    秦大爺若有動他之心,他早伸腿瞪眼躺在卦攤底下了。這種事兒,秦大爺自詡身份,
還不屑為,也不過癮,你不是逞強講理麼?來,來,來,你要把秦大爺從這張凳子上請
開,還怕秦大爺不乖乖地讓你麼?「
    此言一出,群情大憤,但都看得出,這傢伙不是好來路,扎手得很。遠道來的,不
願惹是生非,自招麻煩,也幸災樂禍,樂得看看熱鬧。
    小鎮上,個個老實莊稼漢,有心無力,敢怒而不敢言,出頭伸手,那是雞蛋碰石頭,
個個難碎,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發模。
    年輕漢子怒極而笑,一句話沒說,便要動手。
    猛地,卦攤後站起了書生目毅,他雙手連搖,說道:「小可不是珍惜這值不了幾文
的卦攤兒,而是不願眼見為這點雞毛蒜皮芝麻事,傷了和氣,鬧出人命,讓小可做個和
事魯仲連,說句公道話……」
    轉向黑衣漢子,道:「不客氣的說,這位秦大爺的確是於理有虧,再咄咄逼人,那
更是太不應該;不過,也許他有什麼疑難大事待決,所以搶了先。再說,事先並不知算
卦有規矩,勉強可稱情有可原……」
    他竟敢數說凶神的不是,豈非耗子放貓子鼻樑骨——作死?
    看熱鬧的,臉上都變了色,心想:這位「活神仙」這回是占卦不靈,不知吉凶,死
定了。
    可是怪了,大概是書生呂毅算準了自己毫無凶險,瞧!黑衣漢子只是噙著一絲陰狠
的冷酷笑意,並未動手。
    人家都替他擔心,他自己卻若無其事,又轉向了年輕漢子,接道:「至於你這位,
雖然佔了理,但卻不能作小忍;小可看閣下儀表不凡,似乎不是一般粗魯武夫,怎不知
動輒拔劍、怒起鬥毆,那是匹夫之勇,算不得大英雄大豪傑?再說,以一個有用之身,
在諸事未成之前便到處亂樹仇強敵,以身試險,那是大不智,也太不值得。路窄何妨讓
人一步?大不了多等片刻,一早上都等過了,何在乎再等片刻?為息事寧人,小可今天
增占一卦,閣下請坐一會兒,行不?」
    這口氣,比較客氣,但隱隱有教訓意味,按說,誰聽得下這個?
    可也怪!年輕漢子竟怒氣全消,聽了他的。
    而且,這番話還聽得他頗為寒慄地機伶一顫,抬眼深注,異采閃漾,一句話沒說,
默默退向一旁。
    輕而易舉地排解了紛爭,等著看熱鬧的,未免有點失望。
    書生呂毅收回目光,坐了下去,又轉向了姓秦的黑衣漢子,道:「現在該你秦大爺,
要占卦還是要看相?」
    姓秦的黑衣漢子目注書生,陰陰一笑道:「你管閒事的本領還真不差,我的命我自
己瞭解得比誰都清楚,用不著看相,秦大爺要你替我佔上一卦!」
    書生呂毅道:「要問什麼?」
    姓秦的黑衣漢子唇角泛起一絲笑意,笑得好不陰險,道:「秦大爺跟幾位合夥做宗
買賣,你給秦大爺算算,這宗買賣能否順利做成功?」
    書生呂毅看了他一眼,拿起卦筒搖了搖,倒出三枚金錢,看著桌上三枚金錢,鄭重
發問:「秦大爺跟幾位貴友要往何處做生意?」
    姓奏的黑衣漢子道:「你既稱『活神仙』,難道這還要問我?」
    書生目毅眼皮不抬,道:「算卦的只預測禍福,使人有以趨吉避凶。」
    姓秦的黑衣漢子咧嘴笑道:「看來是非說不可了,好吧!
    就在這一帶。「書生呂毅不再發問,凝注三枚金錢,嘴唇一陣翕動,似在喃喃自語,
可是聲音卻低得別人聽不到。片刻之後,抬起了眼,神色一轉凝重,道:「這一帶偏南,
南方屬火,近山,不聚財,小本經營可,臨時投機大買賣,大不利。「
    姓秦的黑衣漢子道:「說明白點。」
    書生呂毅道:「照卦象看,閣下不宜在這一帶輕冒風險,否則包管連本帶利賠個精
光,等於往火坑裡跳。」
    姓秦的黑衣漢子眨眨眼,笑道:「真的?」
    書生呂毅道:「我是照卦象實說,信不信由你。」
    姓秦的黑衣漢子嘿嘿一笑道:「你是名傳遐邇的『活神仙』,看來秦大爺只有寧可
信其實,不可信其假了。為了保全老本兒,也只有跟那幾位朋友打消此一念頭,放棄這
宗大買賣了。多少錢了『書生呂毅伸出一個手指,道:「十兩。「姓秦的黑衣漢子臉色
一變,笑道:「太貴了吧!「
    書生呂毅臉上毫無表情,道:「我要得客氣,這已經很便宜了。」
    姓秦的漢子瞇著一雙鷂眼,笑得猙獰,道:「算卦的,睜開眼睛瞧清楚點,秦大爺
可不是好敲的;秦大爺在這兒瞧了半天啦,前面三個沒有一個超過十文,你若想敲秦大
爺,那你是找錯人了,走江湖吃這碗飯,眼睛應該雪亮,懂麼?」
    書生目毅淡淡的說道:「不錯,別人都沒超過十文,可是你秦大爺不同,我一句話
救了一條命,十兩銀子應該很值得,你秦大爺一條命難道值不了十兩銀子麼?」
    姓奏的黑衣漢子目中異采連閃,凝注書生呂毅,大笑說道:「秦大爺這條命不貴,
可沒人能拿得去,哪位朋友有此自信,姓秦的隨時恭候。算卦的,姓秦的走眼了,看不
出你竟是個有心的人,是該好好謝你。這樣吧,今兒個先付十文,剩下的先賒著,明兒
再給你送來。」說著站了起來。
    書生呂毅似乎聽不懂對方話中之話,一心只在卦錢上,只是他一點也不急,仍然坐
在那兒,道:「秦大爺,抱歉得很,我這卦攤兒上從來謝絕賒欠。」
    姓秦的黑衣漢子雙目凶光暴射,嘿嘿笑道:「窮酸,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
不要,秦大爺付你十文,已是你天大面子。」丟上十文錢,轉身而去。
    看熱鬧的大多厭惡他,可沒人敢攔他。
    適才那退立一旁的年輕漢子卻是忍無可忍,就要挺身打抱不平……
    書生呂毅連忙說道:「閣下,好意心領,這件事兒你管不了,且看看,我算準了,
他馬上就要觸霉頭,不但丟人現眼,而且十兩銀子會一分不少地付給我。」
    說話間,姓秦的黑衣漢子已經走出人群到了街道拐角。
    這時,街道拐角處,正東張西望地往這邊走過來一名青衫少年。
    書生呂毅倏然地站起,向那姓秦的黑衣漢子揚手大呼:「喂!朋友,你敢是看我書
生好欺?算了卦不給錢,撒腿就跑?」
    那姓秦的聽若無聞,卻驚動了那名青衫少年,他抬眼向卦攤這邊一望,面上陡現驚
喜之色;適時,姓秦的漢子已擦著他身邊走過,他停步轉身,一聲輕喝:「站住!」
    聲音不大,卻震得姓秦的黑衣漢子身形一顫,不由自主地駐步回身,既感然又驚訝
地望了青衫少年一眼,道:「小子,你叫誰站住?」
    青衫少年被這一聲「小子『叫得劍眉猛挑,似又強自忍住,大聲道:「誰算了卦不
給錢,我叫誰!「姓奏的皮笑肉不笑地道:「這麼說來,你是叫我秦大爺了,叫住我你
小子想幹什麼?「
    青衫少年風目寒芒一閃,道:「不幹什麼,乖乖地付了卦錢,我放你走路。」
    「又是一個好管閒事的。」姓秦的黑衣漢子笑道:「你小子有把握管得了麼?」
    青衫少年冷冷說道:「管不了不會張口。」
    「好!」姓秦的黑衣漢子陰陽笑道:「小子,照子放亮點兒,別少不經事,不知天
高地厚地亂伸手。對那窮酸,秦大爺是不屑出手,對你,秦大爺可沒那麼多顧慮,奉勸
一句,秦大爺的事,你最好少管,現在知悔回頭還來得及。」
    青衫少年想縱聲大笑,終於忍住,話,比先前更冷,道:「少廢話!路見不平,這
件事我管定了。說!你給不給卦錢?」
    姓秦的黑衣漢子臉色一變,獰笑說道:「秦大爺從來沒今天這般好耐性,可惜沒用,
好心難點執迷人,是你小子不珍惜小命兒,怨不了我,秦大爺不給,你看著辦吧!」
    青衫少年劍屑一挑,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諒你不知厲害。」
    話後,身閃,出手如風,一掌摑了過去,好快。
    姓奏的漢子早有了提防,可沒料到青衫少年來得那麼快,想躲,無奈躲不掉。
    「叭」的一聲脆響,滿天金星,瘦臉上被摑個正著,五道鮮紅指痕立刻腫起老高,
牙齒險些被打斷,痛得要命,悶哼一聲,捂臉飛退。
    卦攤兒前看熱鬧的人群,早就轉移了方向,這下大快人心,暗暗大呼痛快。
    年輕漢子卻看很微微色變、神情震動,脫口說道、「『無影追魂手』!莫非是『鐵
面天……』。」
    適時,書生呂毅輕笑說道:「瞧,朋友們!我這卦沒算錯吧!小鬼碰上了鍾馗,這
回卦錢少不了啦。」
    這一打岔,那邊又有了變化;姓秦的出自娘胎也沒吃過這麼大虧,白了臉,紅了眼,
雙目暴射凶芒,厲笑一聲:「看來,秦大爺又走眼了!」閃身撲了上來,一探掌,疾取
青衫少年胸腹要害,出手便是毒著。
    青衫少年站著未動,不屑一顧,冷笑說道:「哪裡是走眼,分明瞎了狗眼!」
    信手一揮,也看不出招式如何奇奧,姓秦的右腕脈竟被他扣個正著。
    姓秦的這回可更吃了癟現了眼,毫無掙扎。其實那是白費,半身酸痛,右腕如火灼,
根本就提不起真氣,齜牙咧嘴,豆大汗珠涔涔而下。
    青衫少年玉面上浮起了一絲輕蔑笑意,道:「秦大爺,我小子就憑這一手,管得了
你的閒事麼?」
    姓秦的凶態盡斂,煞氣無存,垂首不語。
    青衫少年一沉臉,冷哼說道:「秦無常,別說是你、就是你們『索命五鬼』同來,
照樣得給我個個躺下,今天算你造化大,付了卦錢給我滾,去!『」
    手腕微震,姓秦的踉蹌倒退數步,差一點兒沒栽倒;左手撫著石脫,目露驚訝,望
著青衫少年,道:「姓秦的既然栽在你手,那是姓秦的技不如人,卦錢分文不少付給他
就是。好朋友認得『索命五鬼』中秦無常,也應該有名有姓。」
    青衫少年說道:「『索命五鬼』在我眼中字號小了點兒,還不配動問我的姓名,你
要是不死心,不服氣,儘管上河南『抱璞山莊』找我,隨時有人接待。」
    秦無常一聽「抱璞山莊」四字,更是面如死灰,垂頭喪氣,再不說一句話了,轉身
走向卦攤兒。
    這個仇報不成了!他只求付了卦錢趕快離開,越快越好。
    青衫少年不怕他跑,似是也想到卦攤兒上瞧瞧熱鬧,舉步跟了過來。
    看熱鬧的人群,自動地讓開了一條路,讓秦無常走近卦攤兒,大多數的目光都投向
那位打抱不平、看起來跟個大姑娘似的英雄俠少。
    眾目睽睽下。何等難堪,應該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下去;而秦無常已經顧不了這許
多了,低著頭,走到卦攤兒前,掏出一錠銀子,看也沒看,放下就走。
    「慢點!秦大爺!」書生呂毅突然說道:「這錠銀子足有十兩,我一文不多要,這
十文錢,你拿去。」說著,站起,拈起十文錢塞入秦無常手中。饒是他秦無常是個武學
不俗的武林高手,竟未來得及抽手!只有握著十文錢匆匆離去。
    穿出了人群,走到了街上,越走越覺不對,攤開手掌一看,臉上不由得又變了色,
十個銅錢竟變成了厚厚的一個。
    那算卦的適才分明站起的是十文,怎麼就在這剎那間變成了厚厚的一個?而且不是
用某種力量硬壓的,竟似在冶爐裡重鑄的一般,那書生莫非……
    另外,掌心中還有個小紙團,打開紙團一看之下,已經變了色的臉色,更形難看,
小紙條兒上,寫著兩行小字:「請與貴友速速回頭,莫自取殺身之禍,這宗買賣豈是你
等做得了的?有我在此絕不容任何人輕舉妄動。急流勇退,為時不晚,再遲兩天,想走
也走不掉了。」
    沒上款,沒署名,也無任何表記。書生是何來頭?
    秦無常向左右看了看,飛快地把紙條揣入懷中,疾步離去。
    這件事妙,卦攤兒那邊發生的事更妙!
    秦無常走後,青衫少年向著書生呂毅眨眨眼,微笑拱手,才要說話。
    書生呂毅手比他還快,不過那是擺手。「分個先來後到,按次序來,我不能再讓這
幾位客人久等,請先坐坐。」
    沒謝謝人家,口氣還不太客氣,可是青衫少年竟吃這一套,笑道:「您別誤會,我
是由河南來這兒找人的……」
    書生目毅接口說道:「找到了麼?」
    青衫少年道:「找到了,好不容易,我幾乎跑遍了江湖!」
    書生目毅道:「那閣下還有什麼事要問我算卦的?」
    「有。」青衫少年道:「我想請我那位三叔回去,麻煩先生給我出個主意。」
    書生呂毅眉鋒微皺,沉吟說道:「這種事我倒是首遇,恐怕無能為力。」
    青衫少年苦著瞼,近乎哀求,連忙拱手道:「我也是慕『活神仙』之名而來,無論
如何請先生幫個忙,可憐我幾乎跑斷了兩條腿,既然找到了我三叔,要是請不動他,我
可不敢回去見我義父跟我大伯了。」
    書生呂毅笑了,想了想,說道:「那麼,閣下請先進『高昇客棧』,晚上我再替閣
下想想辦法,話說在前頭,我可不一定有把握。」
    青衫少年愁容盡掃,展眉笑道:「只要先生答應給我想想辦法就行,我有信心先生
的辦法准靈,『活神仙』嘛,否則豈不砸了招牌?」
    拱手再謝,走進「高昇客棧」。書生呆了一呆,望著那灑脫背影搖頭失笑,隨即轉
向適才那年輕漢子道:「累閣下久等,真是對不起,請攤兒面前坐。」
    經過這半天的觀察,敏銳的直覺,使年輕漢子覺得眼前這算卦的書生和常人不同,
究竟哪兒不同,他又說不出來。
    他覺得書生有點高深莫測,因為片刻之間書生對他所說的那句話,乍聽起來很平常,
卻每一句都似含有深意。
    這種話,除了他,任何一個別人都無從領會,莫非這位書生真是「活神仙」,著穿
了他的行藏?窺透了他的目的?
    其實,能這樣更好,自己不正想求書生指示機宜,解決疑難麼?有此一念,不再猶
豫,走上前去坐下。
    「閣下是占卦還是相命?」書生習慣地問了一句。
    年輕漢子道:「占卦。」
    書生道:「問什麼?」
    年輕漢子沒有即時回答,有意無意,抬頭四望。
    是吃午飯的時候,看熱鬧的,散得差不多了。
    這才收回目光,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找東西。」
    書生揚眉反問:「不找人?」
    年輕漢子順口答道:「找到了東西不愁找不到……」
    「人」字未出口,猛地身形一震,目射奇光,凝注書生道:「先生怎知我要找人?」
    書生道「哦」了一聲,淡淡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要找什麼東西?」
    年輕漢子看著書生,半晌才道:「一件傳家至寶『古玉決』。」
    書生目毅:「怎麼丟的?」
    年輕漢子道:「這很重要麼?」
    「當然!」書生呂毅道:「請閣下相信,我不會無故發問。」
    年輕漢子略一遲疑,終於說道:「被人偷去的。」
    書生不再發問,由卦筒中搖出三枚金錢,他凝注三枚金錢良久,忽地皺起雙眉,道:
「卦象很混亂,閣下似乎所言隱而不實,漏了一點。」
    年輕漢子身形再震,道:「我不懂先生此言何指?」
    書生目毅道:「由卦象看,跟閣下丟失的東西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卦象是陽非
陰,這個人也應該是個男的……」
    年輕漢子低頭不語。
    書生呂毅接道:「為使卦象清明易判,我希望閣下不要有所隱瞞。」
    年輕漢子猛然抬頭,目光微赤,激動說道:「我沒有什麼可瞞的,這件事也無須怕
人知道。實告先生,家嚴與『古玉決』一起被盜被擄,至令下落不明,家慈也被賊殺害,
血仇未報,我為這件事遍訪天下已將三年,卻無一絲蛛絲馬跡可尋。日前聞得先生大名,
故不遠千里,特來求教,望祈先生指點一條明路,若能藉此尋回家嚴,血仇得報,我不
惜萬金重酬。」
    好怕人的神態。書生呂毅微皺雙眉,道:「原來如此,萬金重酬那倒不必,讀書人
本一點仁心,只希望閣下血仇得報,賢父子早日團聚……」
    說著,收回金錢,二度搖卦,金錢落處,他雙眉皺得更深,沉吟不語。
    年輕漢子急急問道:「先生,卦象如何?」
    書生呂毅搖搖頭道:「卦象雖已趨明朗,無如我目前仍難做一個明確判斷。這樣吧,
半年後煩閣下跑趟洞庭,到時我會給閣下一個滿意答覆。」
    年輕漢子有點失望,但旋即道:「只要能尋回家嚴,報得母仇,便是十年我也能
等。」
    書生呂毅頗表讚許,望了望他,點頭說道:「那好,半年後,岳陽樓頭我自會指示
玄機,告訴閣下所要知道的一切。」
    卦象止於此,年輕漢子只得站起,探手人懷,道:「先生,卦錢多少?」
    書生呂毅笑道:「暫時免付,等閣下父子團圓,報得血仇再算不遲。」
    年輕漢子也不客氣,抽出了手,道:「那我就先賒著先生的了……
    話鋒微頓,猶豫囁嚅,接道:「先生……」
    「閣下放心。」書生呂毅一笑道:「我願以信譽擔保,半年後必有所報,今生仍有
相見時,江湖上到處可碰頭,屆時不兌現,任憑閣下……」
    年輕漢子大窘,道:「先生神奇高士,當能以覓親痛仇心切見諒。既如此,我先謝
了,咳,容我再請教一句,到時候……」
    書生呂毅又是一笑,道:「閣下不必多虛。」
    年輕漢子不再多問,拱手稱謝而去。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半年後他當然說什麼也要跑趟洞庭,登上岳陽樓,靈不
靈且待到時看。
    紅日西斜,晚霞滿天。
    書生呂毅做完了一天的生意,由魏胖子幫著正預備收攤兒。
    驀地裡,蹄聲大作,街道拐角處,一陣風般馳來了兩匹高頭駿騎。
    馬是異種龍駒,一白一黑,通體無一根雜毛。
    馬身上的裝配,不但講究,而且華貴異常,好氣派。
    鞍上人兒,是兩位絕色美姑娘。
    前面白馬上的那位,芳齡較長,無限美好的嬌軀之上,緊緊地裹著一襲黑色勁裝,
外罩黑色風給,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秋水如刃,柳眉凝威,令人望之寒慄,目光不敢
絲毫隨便。
    緊隨她的身後,黑馬上的那位,則是身穿大紅勁裝,雖也稱罕見美色,較前面那黑
衣人兒卻已大顯黯然。
    不難看出,這是一主一婢。
    街道上,揚起數聲低低驚呼,路人紛紛躬身哈腰,笑臉問好。
    黑衣人兒頻頷螓首,卻是難見笑容。
    這情形,驚動了書生呂毅,他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收他的卦攤,可能是
鑒於「非禮勿視」。
    魏胖子也抬起了頭,可是未再低下去,停了手,直了眼,並非飽餐秀色,而是無限
驚訝,喃喃說道:「天!這位姑奶奶難得下山,今兒個……」
    說話間,兩騎已直馳攤兒前,停了下來。
    魏勝子神情一緊,連忙搓著手賠笑走向馬前。「今兒個是什麼風把姑娘給吹了來?
    您,一向安好?老堡主安好?」
    黑衣人兒微一點頭,道:「好。」
    冷冷地看了正在低著頭收攤兒的書生呂毅一眼,道:「這位可是有君平、唐舉、賽
華佗之譽的活神仙?」
    「您誇獎。」魏胖子回頭招呼書生呂毅,道:「老弟,快過來見見……」
    書生呂毅這才直起身子。
    魏胖子唯恐怠慢地接道:「這位是威震天下的『古家堡』的古姑娘……」
    「古家堡」威震天下,那是武林中事,讀書人不懂這一套,書生呂毅「唔」了一聲,
一拱手,道了聲「久仰」又要去收他的攤子。
    卻被魏胖子一隻肥胖的大手死命的拉住,魏胖子笑得好不自然。「姑娘,這是小老
兒的鄉親。」
    黑衣人兒眼見書生呂毅的傲慢態度,似要發作,但一觸及書生那兩道跟神,不知怎
地,嬌軀卻突然機伶一顫,道:「先生,你我似曾相識?」
    書生呂毅神情微愕,隨即談笑說道:「落魄書生潦倒人,哪來那麼大榮幸。」
    黑衣人兒臉一紅,紅衣美婢突然嬌喝道:「狂徒大膽!」玉手一揚,馬鞭就要揮下。
    書生呂毅恍若未見,黑衣人兒目閃異采,伸手一攔,回首輕叱:「先生面前,不可
放肆,離堡前我怎麼告訴你的?」
    老實人哪見過這等場面!魏胖子嚇得面色如土,連忙賠笑臉,打圓場,道:「紅姑
娘萬莫見怪,小老兒這位鄉親心直口快不會說話,您多包涵……」
    黑衣人兒微笑說道:「婢女無狀,先生雅量海涵。」
    書生目毅沒有答腔,魏胖子搶著說道:「姑娘說哪裡話來,只要姑娘你高抬貴手,
不降罪,小老兒與鄉親已屬萬幸,姑娘今兒個是……」
    黑衣人兒微微一笑道:「昨天有人回堡,我才知道鎮上來了位『活神仙』,我慕名
而來,想占一卦……」
    這是天大的面子,也難得今個綻露了笑容,多說了兩句話,魏胖子忙不迭地躬身讓
道:「那……姑娘您請小店裡坐,請小店裡坐!」
    黑衣人兒又現笑容,春風解凍,花朵綻放,好美!「不是已經收攤兒了麼?」
    呂毅一句「不錯」尚未出口,魏胖子已飛快說道:「沒關係,您難得出來一趟,只
管請裡邊坐。」
    黑衣人兒這才輕移嬌軀,離鞍下地,領著紅衣美婢裊裊走向「高昇客棧」。
    店內,早有人準備接駕,捧鳳凰般必恭必敬地把她們主婢迎了進去。
    書生呂毅皺眉說道:「老哥哥你這是……」
    魏胖子急忙以手虛搞其口,苦著臉道:「老弟,看我薄面,你就破例一次,成不?」
    拉著他急步走向店中。
    書生呂毅無可奈何,只有付之搖頭一笑。
    店中,櫃台裡面。黑衣人兒居中而坐,紅衣美婢侍立身後,魏胖子與老帳房垂手秦
立一旁。
    書生呂毅,隔著桌子,坐在黑衣人兒的對面,桌上擺了一於應用之物。他望了望黑
衣人兒,開口發問:「姑娘是占卦?」
    黑衣人幾點頭不語。
    「問什麼?」書生呂毅又問。
    黑衣人幾道:「我要找個人,麻煩先生指點。」
    書生呂毅道:「可有生辰八字?是男是女?」
    黑衣人兒道:「臘月十九,子時生,屬大龍,男的。」
    書生目毅拿起卦街,錢落眉皺,面色忽轉凝重,道:「姑娘,算卦的可要直言了。」
    黑衣人兒想也冰雪聰明,玲戲剔透,嬌靨有點發白,微笑道:「福禍皆無定,吉凶
不由人,先生請只管直說。」
    書生呂毅歎了口氣,道:「姑娘要找的人,已經死了多年了。」
    黑衣人兒嬌軀猛起一陣輕顫,嬌靨煞白,搖搖欲墜。
    書生呂毅似乎不忍目睹,垂下眼去。
    紅衣美婢大驚失色,皓腕雙伸,扶住黑衣人兒,急急叫了兩聲:「姑娘,姑娘……」
    黑衣人兒閉目未應。
    紅衣美婢陡挑柳眉,面布寒霜,美目含煞,緊咬貝齒,怒視書生呂毅。「算卦的!
    我家姑娘若有差地,你也別想活了!」
    書生呂毅一抬眼,道:「這位姑娘說話好沒來由,算卦哪有報喜不報憂的?卦象如
此,又是你家姑娘吩咐,我有什麼辦法?」
    魏胖子驚急交集,手足無措地插口:「老弟,你不能不……」
    「算卦的,你好大的膽子!」紅衣美婢一聲怒叱,揮掌就要劈出;黑衣人兒美目突
睜,顫聲說道:「小紅,這時候你還惹我做氣麼?」
    紅衣美婢一震收手,噙淚說道:「姑娘別聽這江湖郎中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我就不相信南宮大俠會……「她忌諱一個」死『宇,截然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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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06:58 |只看該作者
黑衣人兒唇邊掠過一絲淒慘笑意,輕搖螓首,道:「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想像不到的,
他來得突然,去得突然,短短三年如曇花一現,至今十多年宇內未現俠蹤,我曾懷疑他
死了,但那只是懷疑,不得真消息,未親眼目睹,我仍有信心,而現在……
    這位先生有『活神仙』之稱,無卦不靈,我……「嬌軀又是一陣顫抖,連忙低下了
頭,無奈已經來不及了,兩顆晶瑩珠淚無法掩飾地墜落在襟前。
  紅衣美婢也半俯螓首,無聲飲泣。
    「謝謝先生,我懂。」
    話鋒徽頓,又道:「聽說先生典擅歧黃,專治疑難怪症,醫術高明著手成春,有
『賽華佗』之譽。家父數年前身罹怪病,癱瘓在床,口不能言,雖經遍求天下名醫,至
今未有起色,我想請先生撥冗前往施妙手,只要能治好家父怪病,先生但請開口,任何
重酬我在所不惜。」
    書生呂毅神情微震,魏胖子驚訝插口:「怎麼?老堡主臥床多年了!小老兒怎麼一
點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病,這般厲害……老弟你該去一趟。」
    書生目毅剎那間恢復平靜,點頭說道:「理應竭盡綿薄……」
    黑衣人兒站起嬌軀,微笑接口道:「我先謝先生了,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派
人下山接先生上山……」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片金葉,道:「先生決我疑難,我無以為謝,區區俗物,聊充薄
酬,請先笑納,並勿以瀆冒見責是幸。」
    書生呂毅表示過重,婉拒不受。
    黑衣人兒卻堅請笑納,且誠懇說道:「倘若先生不收,我怎好再勞動先生大駕?」
    此言一出,魏胖子、老帳房都搭上腔兒,書生呂毅這才稱謝接過。
    黑衣人兒再三提及明日之事,然後領著紅衣美婢出門上馬辭去。魏胖子和老帳房恭
謹地跟出門外,哈腰相送,書生呂毅及門而止,忽地目光呆滯,半晌不作一語……








第02章
    夜,初更。
    書生呂毅的房裡,燭火高燒,兩個人影燈下對坐。
    一個是書生呂毅,另一個則是日間那青衫少年。
    想必是書生呂毅要對少年面授機宜。
    只聽那青衫少年囁嚅說道:「三叔,您別生氣,不是我自己要出來找您的,是大伯
跟義父逼得我沒辦法,不只是我,還有小黑、小虎,都被逼出來了!」
    書生呂毅道:「找我做什麼?」
    青衫少年道:「請您回去,大伯跟義父還說,誰要是找到了您,不能把您給請回去,
就別回家。」
    書生呂毅冷哼一聲,道:「那正好!你明兒個去給我把小黑、小虎也一起找來,你
們三個搗蛋鬼都跟著我,一來我正需要人手,二來也可免你們到處惹是生非。」
    青衫少年苦著臉道:「三叔,您這是何苦?『古家堡』的事兒您何必非管不可?」
    書生呂毅道:「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我不容任何人覬覦那件東西。同時,我也看不
慣『古家堡』那日益高漲的氣焰。你可以看得見,我多年未出,他們橫行霸道到了什麼
地步!我原以為是古嘯天變了,下午古蘭來過我才知道古嘯天已病了幾年,那很可能是
別人背著他亂來。總之,這兩件事我非管不可!」
    青衫少年默然不語,半晌才又道:「三叔,我不相信秦無常他們還敢在這兒待下
去。」
    「不然。」書生呂毅搖頭道:「他要知道是我,那他當然不敢再在此稍待,可是他
不知道,這班東西不到黃河心不死,幾曾怕過別人?再說,這次來的也不止他們『索命
五鬼』,有數的幾個老東西全來了。雖然『古家堡』武林第一,未必在乎,可是我不知
道便罷,知道了就絕不能袖手旁觀。」
    「好吧,三叔。」青衫少年想了一想,終於低頭,道:「您也知道我愛熱鬧,閒不
住,要不是奉義父跟大伯之命,您趕我也趕不走,我跟定您了!明兒個我就去找小黑跟
小虎去,到時候大伯跟義父面前,您可得替我們三個頂著。」
    書生呂毅笑道:「好東西,你想拖我下水?好吧,這黑鍋我背了,只要你們替我辦
完了事,不但可將功折罪,而且都有你們的好處。」
    青衫少年雀躍而起,道:「三叔,小靈先謝謝您了。」
    書生呂毅笑道:「現在別謝,等替我辦完了事再說不遲。」
    青衫少年俊面微紅,坐下,望了望書生呂毅,說道:「三叔,古姨下午來幹什麼?
    她知道是您?」
    書生呂毅眉鋒微微一蹩道:「要我這個算卦的代她找找『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
逸,她不相信南宮逸已經死了多年。」
    青衫少年「哦」地一聲道:「這麼說她沒看出是您?三叔,現在她信了麼?」
    書生呂毅雙眉微聳,道:「我卦卦俱靈,不由她不信,我也相信她沒看出是我。」
    青衫少年星目眨動,望著書生呂毅,似想說些什麼,卻又猶豫著不敢說。良久,終
於鼓足了勇氣,道:「三叔,古姨情癡,您不該這麼忍心……」
    入目兩道攝人寒芒,嚇得連忙改口:「三叔,您別生氣,古姨人很好,論文、論武,
都是武林罕見,小靈雖沒見過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小靈!」書生呂毅突然截口說道:「古蘭的一切,我比你知道得清楚;可是,你
忘了你還有個三嬸?」
    提起三嬸,青衫少年有點兒難過,星目微濕,道:「三叔,小靈兒就是死也忘不了
三嬸,您不知三嬸對我們有多好!吃、穿、用,照顧得無微不至,比對自己的親生骨肉
還好……好人不長壽,不知道哪個該死的東西害了三嬸,若讓小靈兒找出他來,不把他
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青衫少年越說越激動,目射仇火,眉騰煞氣,雙掌緊握,咬牙切齒,剎那間一張俏
俊玉面變得好不怕人。
    「小靈。」書生呂毅無限愛憐,伸手輕撫育衫少年肩頭,柔聲發話,聲音微帶顫抖,
顯示出心中也萬般悲痛。「別這樣,靜一靜,這樣沒有用,三嬸對你們好,那是她應該
的,你們也是值得愛的好孩子。其實,唉!你三嬸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對誰都一樣,也
許,正如你說,好人不長壽,她是太好了,今生,我恐怕再也碰不到像她那麼好的巾幗
奇女子了。」
    唇邊一陣抽搐,兩串熱淚奪眶而出,緩緩低下頭去。正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
未到傷心處。
    青衫少年也低下了頭,雙肩微微聳動不已。
    好一會兒,書生呂毅才又抬起了頭,黯然一歎,接道:「算算,你三嬸去世已經七
八年了!她死得好慘,這七八年來我何曾片刻或忘這殺妻血仇?無如,七八年白白過去
了,我費了多少心血、多少工夫,仍未能查出兇手到底是誰,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找
到。深夜思及,汗流浹背,難以成眠,我愧對泉下愛妻……」
    青衫少年猛然抬頭,星目微紅,淚漬滿面,道:「三叔,您也別太難過了,三嬸她
從不會怪任何人的,何況您已盡了心、盡了力!三叔,您知道,三嬸一身功力雖不如您,
但足可跟義父頡頏,憑三嬸那『天香玉鳳』名號,小靈兒以為那行兇之人必不會是等閒
宵小之輩。」
    「我也這麼想。」書生呂毅點頭道:「但宇內大凶巨擘太多,無證無據,無確切把
握,我不能輕易冤枉任何一人。不過,有一點很值得注意,兇手傷了你三嬸後,又趕往
華山『龍鳳小築』放了一把火,分明是知道你三嬸身份,懼我報復,想把我燒死永絕後
患。華山『龍鳳小築』,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這不說明那行兇之人頗為知我麼……」
    「對!三叔。」青衫少年以右拳猛擊左掌,道:「咱們何不由這方面著手?」
    「我早想過了!」書生目毅歎了口氣,搖頭說道:「凡是熟悉我的人,沒一個是可
能行兇之人。」
    「三叔!」青衫少年挑眉道:「您這說法,小靈兒不敢苟同,有道是:「畫虎畫皮
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有多少面善心惡……「」小靈!「書生呂毅驀地冷冷
輕喝,沉聲說道:「彼此均是多年道義之交,三叔不敢以小人之心度人,也不許你沒遮
攔地胡說八道!「
    青衫少年還真怕他,神情一震,應聲說道:「是,三叔,小靈不說。」
    片刻沉寂之後。
    書生呂毅陡挑雙眉,目中暴射神光,但倏又斂去,一歎說道:「讓他躲吧!除非他
能升天遁地,我就非找出他來不可。
    不管他手法有多高明,不管他掩飾得如何的天衣無縫,我不相信他能逃過天理,逃
過我一雙手掌!「青衫少年沉默了一下,旋即說道:「三叔,像三嬸那麼好的人,絕不
可能有什麼仇家,您知道那行兇之徒為什麼會驟下毒手麼?「
    書生呂毅道:「不知道。在武林中,好人又如何?有些人行事是絲毫沒有理由的,
閉門家中靜坐,禍也會由天上來,這就是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頓了頓話鋒,凝注青衫少年,道:「小靈,我知道你們同情古蘭,其實我又何嘗不
同情她?但這僅僅止於同情,我的心隨你三嬸入土多年,此生古井再難興波。
    我不願,我不能,我不忍;你該知道你三嬸對我如何,該知道我對你三嬸如何,也
應知我跟你三嬸感情是多麼深厚,不然我早在昔年就點頭了,何必等到七八年後的今天?
誠如你所說,古蘭是絕代巾幗,無論人品、心性、文武兩途,都不比你三嬸遜色;無如,
這不是誰比誰強的問題。你現在年紀還輕,不會懂得這些,日後,你慢慢的會懂的,到
那時你就不會再怪你三叔狠心了。反之,你還會認為你三叔這樣做很對。
    假如,沒你三嬸在前,我也許會接受古蘭的一番美意,但……要怪只怪相見恨晚,
彼此無緣了;我早在昔年已對她表明過心跡,我願視她為紅粉知己,甚至願結為金蘭兄
妹,而……那沒用,所以我只有躲了,我不敢說她作繭自縛,天下不乏俊葛之士,她為
什麼偏偏……「
    「三叔!」青衫少年飛快接口道:「這也許就是您剛才所說的了,小靈兒年紀太輕,
目前還不懂得那些——情有獨鍾,不克自拔。」
    書生呂毅神情一震,詫然凝注,道:「小靈,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青衫少年俊面一紅,道:「三叔,小靈兒會永遠像七八年前那樣長不大麼?」
    書生呂毅神情再震,默然不語,半晌方自輕歎道:「小靈,你說得對,三叔且贈你
八個字:是情非孽,千萬慎重!懂麼?
    小靈。「青衫少年脹紅了臉,不得不點頭,點得很輕微,話聲也輕若蚊納,風流俊
俏美少年英風盡失像個扭怩姑娘家,甚至比有些姑娘家還不如,道:「我懂,三叔,謝
謝您,小靈兒受教了。「
    「那就好!」書生呂毅頗為安慰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別給你大伯、義父、三叔
找麻煩,否則你也會懊悔莫及,再想回頭掙脫都無能為力。」
    說罷,轉注見上蠟淚成堆的殘燭呆呆出神。
    十足過來人口吻,分明暗示勿鑄千古恨事。
    青衫少年機伶一顫,心中由此生了警惕。
    又是一陣沉默,相對無言。
    青衫少年忽有所思,倏地皺起眉頭,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姨的性情您瞭解得
很清楚,她外柔內剛,小靈兒擔心她會為您終身不嫁,永……」
    「那倒未必。」書生呂毅道:「她多年末嫁,那是因為她始終不相信南宮逸已死,
現在既經我卦象證實,她當不會再空等了……」
    書生呂毅收回目光,接道:「再說,她下午來時曾要我為她佔占婚姻,她奉父命完
婚,古嘯天要她嫁,我也告訴她婚姻美滿、大吉大利!」
    「三叔!」青衫少年「哦」了一聲道:「您以為古姨會聽憑父命麼?」
    書生呂毅答得毫不猶豫,道:「古嘯天愛之逾性命,視如掌珠,古蘭她很孝順!」
    青衫少年道:「三叔,小靈兒不敢跟您爭辯,您既通風鑒,就應該看得出古姨紅鸞
動否,再說,婚姻跟孝道並不衝突。」
    一句話聽得書生呂毅心弦暗震,啞口無言。
    這句話,也提醒了他。如今,他再回想起日間所睹那張動人而堪憐的花靨,不得不
承認那位古姑娘紅鸞未動。小靈說得不錯,這一點自己竟是疏忽了!
    他絕不能讓人家為他耽誤一生,那麼怎麼辦呢?略一沉吟;暗暗地有了決定,吁了
一口氣,道:「人生際遇瞬變,冥冥早有安排,誰也無法預料,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到時候我自有主張,目前另有一件事,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不得不幫他一個忙;再
說,這件事詭譎奇慘、令人髮指,我輩俠義中人也不容袖手旁觀,坐視不顧……」
    青衫少年忍不住插口說道:「什麼事?三叔?」
    書生呂毅未答,反問:「衡山世家『小益嘗』皇甫少青,日間你看出他了麼?」
    青衫少年點頭說道:「小靈兒一眼就瞧出是他……」
    瞪大了星目,接道:「怎麼!三叔,您是指三年前『衡山世家』被人焚燬,皇甫相
離奇失蹤一事?」
    書生呂毅道:「不錯,你認為該幫忙麼?」
    「該,三叔,太該了!」青衫少年毅然點頭,正經說道:「這件事兒委實太離奇、
太慘了!皇甫相為人很正派,頗有俠名,有其父必有其於,『小孟嘗』皇甫少青也稱得
上年輕俊彥、英雄豪傑,見著他,我有惺惺相惜之感,更同情他的遭遇。
    偌大一個『衡山世家』,如今就只剩他一個人;歷盡艱苦,遍訪宇內,萬里尋親覓
仇,怪可憐的。三叔,說什麼這個忙咱們得幫!「
    「我沒說不幫。」書生呂毅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說道:「衝著你這番話我也得
幫他,不過……」
    青衫少年飛快笑接道:「三叔,有您出頭,天大的事也必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皇
甫少青日間不知道是您,要是知道……」
    「小靈,」書生呂毅笑道:「我如今才相信三小之中,數你最會說話,嘴最甜。」
    青衫少年又紅了臉,搓著手窘笑說道:「三叔,您明鑒,小靈兒可是說的真心話。」
    書生呂毅未置是否,微笑說道:「別在三叔面前來這一套,我什麼時候說了話不算
數過?我早有此心,否則我不會讓他半年後到洞庭找我。」
    青衫少年似乎頗為放心,赧笑說道:「小靈兒知道三叔由來一言九鼎,話出如
山……」
    好!又是一頂高帽子。
    其實,這不算恭維,書生呂毅為人做事,本就如此。
    書生呂毅望著他笑了笑,沒說話。
    青衫少年只作未見,接道:「三叔的意思,是想在半年之中書生呂毅點頭截口,說
道:「預計這樣,半年時間也許多,也許少,這很難說,不過我希望能在半年中查明此
事,也好如期給他個交代。「」萬一半年時間不夠,沒法子……「
    青衫少年話未說完,書生呂毅已然說道:「你就准知道不夠?」
    青衫少年傻了臉,啞了口,呆了一呆,忙道:「三叔,您想左了,小靈兒是說『古
家堡』的事才是開端,不知要絆著您多久,您怎有暇他顧?」
    「那麼……」書生呂毅沉吟說道:「這件事交給你跟小黑、小虎辦,如何?」
    青衫少年喜形於色,輕擊一掌,笑道:「本來嘛!殺雞焉用牛刀!固所願也,不敢
請耳。」
    「好酸!這要是你大伯在座,非罵慘了你不可……」
    青衫少年一伸舌頭,笑得頑皮,道:「三叔,您可跟大伯不同。」
    「少貧嘴!」書生呂毅失笑說道:「你大伯胸羅所學,不比我差,他只是遊戲風塵,
生性放蕩不羈,不喜歡這一套而已。」
    頓了頓話鋒,望著青衫少年又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在我面前使心眼兒,想討差事,
好在我原本就打算把這件事交給你們三個去辦。」
    青衫少年眨動星目,笑得更是頑皮,道:「小靈兒也有自知之明,就知道難翻出您
的手掌心兒。」
    書生呂毅淡淡一笑,道:「小靈,這件事並不容易。」
    青衫少年笑道:「小靈兒不怕難,也沒怕過誰,有您跟大伯跟義父做靠山,小靈兒
能翻開地皮,一寸一寸地找。」
    書生呂毅笑了笑,旋即正色地說道:「小靈,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你大伯跟
你義父有他們自己的事,我也有『古家堡』這樁事兒,我們三個都無暇照顧你們,我不
許你們等閒視之。謙受益,滿招損,膽大心細,忌鋒芒太露,別忙求幫成,栽了跟頭,
弱了你大伯、義父跟三叔的名頭。」
    這句話很有份量。
    青衫少年一懍危坐,肅然說道:「三叔您請吩咐!」
    書生呂毅擺手微笑:「也沒那麼嚴重,知道小心就好。」
    想了一想,又道:「那行兇毀滅『衡山世家』之人,手法也很高明,殺人、擄人、
竊物、放火,絲毫不著痕跡,皇甫少青的心智、武學,均頗不凡,較諸你等三人並不遜
色,他遍尋三年都徒勞枉費,此事之扎手可見一斑,這等於是個難題,一可磨練,二資
考驗,懂麼?」
    青衫少年恭謹說道:「小靈兒懂,三叔,您以為那皇甫相還在人世?」
    「這很難說。」書生呂毅道:「希望他仍存在,這麼一位奇才若就這般殞落了,那
太令人扼腕歎惜;不過,依我看,皇甫相縱還在人世,處境也很不樂觀。」
    青衫少年忍不住又問,道:「三叔,何以見得?」
    「這不是仇殺。」書生呂毅淡然說道:「否則,行兇之人既能殺他妻室,既能將他
擄擒,又何嘗不能當場也把他殺死?這用意似乎很深,其實並不太費解。分明,皇甫相
對那行兇者有可資利用之處;皇甫相是個奇才,精於機關消息之佈置、裝設,除了這一
點足以惹此奇禍外,我想不出別的。記住,小靈,這是線索,也是著手的方向。」
    見解獨到,觀察入微,高明得令人佩服!
    青衫少年欽敬之色溢於眉宇,道:「多謝三叔指點,小靈兒記下了。」
    書生呂毅微微頷首,又道:「那行兇之人是邪非正,設置機關消息之用意也不良,
要不,他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禮聘之,何必以凶殘手法用強?或許,那行兇之人曾先以禮
聘之,而未為皇甫相所接受。總之那行兇之人是邪非正,用心不善,他裝設機關消息乃
是不願人知的秘密、陰謀,既是秘密、陰謀,在他心願得遂之後,他會不殺皇甫相滅口
嗎?以此行兇者狠毒的手法心性,這應該是任何人可以想像得到的事……」
    青衫少年神情震動,挑眉瞪目,咬牙說道:「這樣說來,那皇甫相想已遇害了?」
    「不一定。」書生呂毅搖頭說道:「可以這麼說,皇甫相能否保全性命,存留人世,
那還要看他自己……」
    青衫少年霍然說道:「小靈懂了,三叔是說,皇甫相只要一天不屈服於威迫,那行
凶之人使一日不得遂願,當然就不會……」
    「小靈,你穎悟力很高。」書生呂毅點頭微笑,道:「那行兇者心願既不得遂,當
然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用各種手段以求達到目的;這樣,皇甫相縱然還在,其處境豈非
十分堪慮……」
    青衫少年點頭不語。
    書生呂毅繼續說道:「這是以常理推測,中不中,未敢斷言,不過三叔仍是那句話,
我希望他還在,否則那是天下武林一大損失。」
    青杉少年連連點頭說道:「皇甫相性情雖很剛直,但也極富機智,他應該知道自己
該怎麼做的……」
    書生呂毅歎了口氣,道:「希望如此了!」
    青衫少年沉吟半晌,突然說道:「三叔,關於『古玉決』又該怎麼解釋?」
    書生呂毅說道:「這就不得而知了。那『古玉決』是塊以千年溫玉雕成的飾物,不
但價值連城,且具祛除奇寒妙用,很可能那行兇之人為此垂涎;不過,『衡山世家』珍
寶奇器不少,那行兇之人捨其他不取,單單竊走這塊『古玉決』,當然也有原因與用
意。」
    青衫少年沉思未語。
    這一番燈下長談,足足耗去兩個更次,天色已近三更!
    書生目毅望了望見上僅剩寸餘的殘燭,道:「夜色已深,明天我要到『古家堡』去
一趟,你去睡吧。」
    青衫少年應聲站起,書生呂毅又道:「明日不可遠離,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青衫少年道:「小靈兒省得。」
    施禮告退,剛要轉身,突然劍眉雙挑,目閃奇光,抬眼凝注書生呂毅。
    書生呂毅淡淡一笑,道:「我要睡了,你全權處理;五個,可能是『索命五鬼』秦
無常那班東西找你出氣了。記住!路要讓一步,手下留幾分,去吧。」
    話落,幾上殘燭倏然熄滅,卻未見他有任何動作。
    今夜,冷月一鉤,高掛梢頭,灑出銀輝淒迷。
    夜色涼如水,萬籟俱寂,小鎮,顯得十分寧靜。
    除了偶爾一兩聲遠近的犬吠外,很難再聽到一絲別的聲息。犬吠,在這深夜裡聽來
有點兒刺耳。
    五條人影,劃破夜空,疾如鷹隼,先後射落「高昇客棧」那連綿的屋面上,輕如片
羽,好利落的身手。
    藉著昏暗月色,可以看出,那是五名背插兵刃的黑衣漢子,一個個生相剽悍,眉宇
間儘是凶殘之色。
    最右那名乾癟、瘦削,山羊鬍子,隱透陰狠狡黠的,正是日間占卦生事的那位秦大
爺,秦無常!
    他,沒說話,鷂限電閃陰鴛狠毒光芒,冷冷地指了指天井中偏左那間客房,那間客
房,乃是青衫少年所居……
    他剛指明了房間,身旁那名矮胖的黑衣漢子陰陰一笑,作勢就要縱身下屋,卻吃秦
無常反手一把拉住。
    那矮胖黑衣漢子冷然回顧,道:「老五,你是被那小子嚇破膽了?」
    秦無常竟也會臉紅,低低說道:「老四,須知那小子是『抱璞山莊』的人,我懷疑
他就是那三小之一『玉麒麟諸葛靈,同時也莫忘了那神秘莫測的算卦窮酸。」
    矮胖黑衣漢子尚未說話,居左那名身材高大、滿臉橫肉,長著絡腮鬍子的黑衣漢子
冷哼一聲,道:「夠了!老五,縱然那小子是『抱璞山莊』的人,」鐵面天曹神鬼愁
『遠在河南,鞭長莫及,遠水救不了近火,你怕個怎地!就憑咱們五個難不成還對付不
了那小子,真是——「」瞧,老大!「矮胖黑衣漢子突然抬手遙指。
    循指只那麼一瞥,其他四鬼立時神情震動。
    鎮外,一條小路上,一個青色人影正在那兒負手望月,情態至為悠閒;五鬼目力均
皆不差,藉著昏暗月色,誰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個英挺俊朗的青衫少年。
    好雅興!人家找上門來了,他竟還在那兒賞月!
    賞月貨的是月圓,鉤月有啥賞頭?沒聽說過,再說,又是這般的黃夜,哪裡是什麼
賞月,分明……
    秦無常冷哼一聲,道:「瞧見了,這是第一個跟頭,不算太輕!」身形騰起,當先
射去。
    由於「高昇客棧」到鎮外的那條小路,充其量不過百丈距離,在索命五鬼飛掠下,
何消轉瞬工夫。
    五鬼在兩丈外停身,十道森冷目光凝注一點,怎麼說青衫少年也該有所警覺了。
    豈料,他仍然負手望月,不言不動,生似他並未發覺人家已經逼近兩丈,到了身邊。
    最後忍不住的是五鬼。
    秦無常「嗤」地一笑,道:「閣下真是雅興不淺,好朋友夤夜造訪,閣下就是這般
地待客法麼?」
    這下有了反應,青衫少年仍然仰著頭,只是開了口:「人生幾回月當頭,玉盤不如
冷金鉤,萬籟俱寂,此時唯我,何等愜意,多麼瀟灑!良辰美景,不容虛度,俗客遠來,
莫掃我興,不妨席地坐坐,候我片刻。」
    四鬼呆了一呆。秦無常嘿嘿笑道:「我兄弟也想附庸風雅一番,不欲焚琴煮鶴、煞
人風景,無如不能久等,為之奈何!」
    「那好辦。」青衫少年道:「為彼此都好,你等就由哪兒來,回哪兒去。」
    「說得輕鬆!」秦無常依然嘿嘿笑道:「我兄弟是專程造訪,深夜客來,無酒也得
有茶,好歹閣下也該寒暄一番,打發打發。」
    「這也未嘗不可。」青衫少年目不離夜空鉤月,道:「不過,我話要說在前頭,如
果我棄月不賞,跟你等寒暄,那滋味兒可能不太好受,你們可別怪我太熱誠。」
    矮胖黑衣漢子目閃凶光,臉色一變,方欲有所舉動。
    秦無常飛快遞過眼色,笑道:「客人專程造訪,主人本當款待熱誠,這是天經地義,
感激猶恐未及,怎敢言怪?閣下……」
    青衫少年突然一笑,說道:「主人應該尊重客人意見,莫讓人笑我這做主人的太失
利、太傲慢,客人看得起我,我焉敢不竭誠相待?」
    緩緩轉過身形,兩道犀利寒芒直逼五鬼。
    饒是「索命五鬼」桀騖凶殘,陰狠毒辣,卻也被這一雙目光看得禁不住心頭暗懍,
忙凝功力戒備。
    青衫少年目力如神,微微一笑,道:「五位,別那麼緊張,到時候我會預先打招呼
的。」
    好!心慌氣浮又落人人家眼中,見面就被人家看透瞧癟,嚴格說起來,這該又是一
個不小的跟頭。
    五鬼臉一熱,既差且怒。秦無常不接話頭,他明白接下去更不光彩,轉移話題,嘿
嘿笑道:「白日裡臨行匆匆,秦無常未能請教尊姓大名,如今專程造訪,再不請教,那
是失禮,而客不知主名,也無以稱呼,豈非天大笑話?」
    青衫少年星目深注,談談笑道:「秦無常,匆匆兩字用得好……」
    秦無常醜臉通紅,青衫少年卻接著又道:「我以為你耳不聾,應該已聽到我告訴你
那『抱璞山莊』四個字,既知我是『抱璞山莊』中人,再問我姓名,足證你不但膽大得
不知死活,而且笨蠢無知得可憐。」
    其他四鬼驚怒交集,臉上都變了色。
    唯獨秦無常能忍,他聽若未聞,陰笑地說道:「那麼,你就是那三小之一,『玉麒
麟』諸葛靈?」
    青衫少年點頭笑道:「這還差不多。」
    秦無常目光一轉,道:「我素聞『抱璞三小』焦孟不離,今天怎就只見閣下一人?」
    諸葛靈眨動星目,笑道:「不錯,你對三小倒是知之頗詳,我師兄弟三人的確是一
向形影不離,不過這次例外,就我一人兒在此,別擔心!」
    剛退的臊紅,又湧上醜臉,秦無常幹笑說道:「當然,那是最好不過……」
    狡黠目光一閃,接道:「諸葛靈,我料那算卦的窮酸,應該跟你有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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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08:40 |只看該作者
「豈止有點。」諸葛靈含笑說道:「簡直大有淵源,你這『窮酸』二字要是讓他聽
到,只怕你真的成鬼了。秦無常,我告訴你那是『談笑書生乾坤聖手』,我南宮三叔,
你信不信?」
    五鬼心神狂震,霍然退步,但旋即,秦無常桀桀地怪笑,說道:「諸葛靈,這長輩
也是亂認的?『索命五鬼』還不至於孤陋寡聞到這般地步,普天之下,誰不知南宮……
大俠已……」
    諸葛靈縱聲大笑,說道:「是麼?既然我南宮三叔已亡故多年,那你們還有什麼害
怕的?還有什麼顧慮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算卦先生,也值得你們這樣提心吊膽、大
驚小怪?」
    他為了掩飾三叔行藏,故揭反隱,這一著委實高明!
    「小子,你敢拿死人調侃我兄弟!」那矮胖黑衣漢子突然一聲厲喝,惡狠狠地開口
說道:「老五,哪來這麼多工夫跟他磨牙,趕快收拾了算了,別為他耽誤了咱們兄弟的
正事兒。」
    「聽見麼?諸葛靈?」秦無常陰陰一笑道:「我們老四不耐煩啦,你打點著點兒
吧!」
    諸葛靈談笑說道:「諸葛靈不聾,我問你一句,你兄弟可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還想
到『古家堡』碰碰運氣麼?」
  「不錯,你小子又待如何?」那高大黑衣漢子獰笑作如是語。
    「不待如何!」諸葛靈臉一沉,冷笑道:「有我在此,你兄弟便別打這個主意。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兄弟這叫貪婪不要命……「
    「閉嘴!」秦無常陡揚輕喝,目射凶芒,狠毒地笑道:「死在目前,你就少煩閒心
吧。」
    話落,揮手,與矮胖漢子同時電射而出,分左右飛撲諸葛靈,四掌疾遞,各指大穴,
詭譎毒辣。
    諸葛靈曬然微笑:「這,班門弄斧,都給我回去!」
    飛起兩指,點向二鬼掌心。
    這一招,快如電光石火,絲毫不容有躲閃餘地。
    二鬼畢竟不凡,四腕倏沉,閃身橫移,各取青衫少年一臂,不但應變神速,而且立
還辣手。
    諸葛靈「嗯」了一聲,道:「居然能躲過我兩指之下,差強人意,小心!」
    身形疾旋,「無影追魂手」左右齊施,暴襲而出。
    顧名思義,既稱「無影」、「追魂」,其快、其厲害可知!
    高大黑衣漢子是個識貨行家,臉色霍變,尚未來得及出聲示警,只聽砰然兩聲輕響,
二鬼手背上已各著一下,悶哼抱腕飛退。
    諸葛靈並未追襲,負手笑道:「怎麼樣?二位。憑你們,行麼?我說滋味不好受,
沒錯吧,我要力加三分,二位這兩隻右手,還想要麼?」
    顯然,他手底下還留了情。
    四、五二鬼,低頭看手,肉呈紫紅,已腫起老高。
    腫倒不要緊,只是鑽心刺骨,疼痛難耐;而且,各人一隻右手,就再也使不上力,
用不上勁兒。
    秦無常面色鐵青,雙目暴射狠毒凶芒,咬牙切齒,猙獰說道:「小子,別得意,少
賣乖,還有三個,都打發了再說!」
    諸葛靈輕笑說道:「這你放心,只要他們敢上,我絕不厚此薄彼。」
    話聲未落,二、三兩鬼悄無聲息撲到。
    這回學了乖,未近身便各暗施歹毒功力,虛空偷襲。
    諸葛靈俊面上剛浮起一絲笑意,心頭忽生警兆,緊接著鼻中嗅到一股腥臭異味,勃
然大怒,殺機立起,斷喝說道:「申不善、焦無良,你二人敢以卑鄙手法暗算我!」
    右掌劃半弧斜揮,逕迎二鬼來勢。
    這是「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選獨步宇內、威震武林的「乾坤八式」之一,南宮
逸便是憑此博得「乾坤聖手」尊號,威力無匹,玄奧絕倫。
    二、三兩鬼識得厲害,哪敢攫此諸大門派掌教聯手都不敢硬接的一招銳鋒!心頭一
懍,硬生生地煞住身形,慌忙分飄左右,避開正面,停手不攻。二鬼申不善面色陰晴不
定,凝注諸葛靈,道:「怪不得你小子如此猖狐,原來竟學了『乾坤八式』!」
    諸葛靈懶得答理,面如寒冰,沉聲道:「『屍毒蝕骨陰煞功』非腐朽屍體百具不足
以練成,你二人是用什麼方法湊足百屍之數,說!」
    申不善嘿嘿一笑,道:「瞧不出你這小子倒還淵博得……」
    笑容一斂,獰聲接道:「這有何難?普天之下,何處沒有公墳?掘它百來座……」
    「傷天害理,令人髮指,死人何事?申不善,你該死!」
    諸葛靈劍眉倒挑,目眺欲裂,身形電飄,首襲申不善。
    他如今已是殺機狂熾,書生呂毅那適可而止的告誡,已被他滿腔怒火燒得一乾二淨,
存心不讓「索命五鬼」逃出手去。
    所以,這一次,他用足十成功力發出了「乾坤八式」中的一式「混飩初開」。
    申不善如何敢接?躲部唯恐稍遲,心神大震,剛要閃避,諸葛靈哪容他再躲?
    冷哼一聲,右掌猛然一抖。
    申不善如道千鈞重擊,慘啊一聲,被震得平飛而出。
    其間也不過利那,快如電閃,當然更來不及救援,實在出手救援也是白費,不但救
不了申不善,說不定還要多賠上一個。其他四鬼心膽俱裂,大鬼騰身接人,四、五二鬼
顧不得手傷猶痛澈心脾,左手疾探,掣出兵刃。
    諸葛靈卻已長笑震天,身形疾閃,轉撲向二鬼焦無良,仍是一式「混沌初開」
    右掌再次猛科。
    焦無良魂飛魄散,空有躲閃之心,苦無逃避之力,到了這時候,兩條腿就不聽話了。
    眼看焦無良也要落個與申不善一般下場。
    墓地裡,一聲陰森冰冷的輕笑,一條人影鬼魅般疾掠而至,虛空揚掌,接下了這式
「混飩初開」。
    罡風四溢,勁氣飛旋,諸葛靈晃了一晃。
    來人卻後退了三步。
    昏暗月色下,焦無良的身前,多了個面目陰沉慘白的黑袍老者,目光森冷,不言不
動。
    很顯然的,黑抱老者力擋「混飩初開」微受小挫。
    但,他能接得住「乾坤八式」之一,威力無匹的一擊,此人功力也很令人震動,值
得誇傲武林。
    諸葛靈暗暗吃驚,星目冷芒輕注,道:「閣下何人,竟能接下我這千鈞一擊?」
    黑袍老者細目滾翻,嘿嘿笑道:「娃兒,『乾坤八式』固然絕學無待,但你火候不
夠,老夫瞧中了這一點,否則老天豈肯硬接……」
    頓了頓,接道:「娃兒,你且慢問老夫,老夫先問你,小小年紀為何下手這般狠毒?
殺一個不夠,還想殺第二個?」
    既能認出「乾坤八式」,應該已知諸葛靈來歷。
    諸葛靈星目凝注,冷冷說道:「『索命五鬼』所作所為傷天害理、滅絕人性,不過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武林誅邪除惡,怎稱狠毒?」
    「誅邪除惡,好話!」黑袍老者笑了,笑得好不陰森,連四鬼那等凶人都機伶直打
寒噤。他說道:「娃兒,老夫勸你不要仗勢欺人,信口開河,五鬼所作所為傷天害理、
滅絕人性,是你親眼所見麼?」
    諸葛靈不由一愣,道:「我雖未親眼目睹,但卻武林人人皆知!」
    黑袍老者飛快接道:「眾口可以鑠金,唇舌利能傷人,不是親目所睹,單憑那捕風
捉影、人云亦云的訛傳就以重手法置人於死麼?老夫不知你們這些自命俠義之輩……」
    諸葛靈心知黑袍老者有意狡辯,劍眉一挑,接口道:「傳聞也許失真,但申不善、
焦無良凶殘糟踐無辜死人,掘人墳墓,盜屍百具,練成歹毒『屍毒蝕骨陰煞功』,這應
該假不了。」
    事實才是鐵證,想必惱羞成怒,黑袍老者雙目厲芒一閃,笑道:「娃兒,對老夫說
話要小心些!別人怕那」抱璞山莊『,老夫可沒有把它放在眼內。不錯,申不善、焦無
良既懷』屍毒蝕骨陰煞功『,那證明他二人確曾毀屍百具,哼!區區百具死屍,也值得
大驚小怪?照你這麼說,老夫我生平殺人無算,下手向無活口,且嗜吞心吹腦,那就更
加罪該萬死了,是不?「
    諸葛靈聽得心中一寒,殺機又起,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何須我多說!」
    黑袍老者突然仰首縱聲狂笑,聲如鬼哭狼嚎,刺耳難聽。
    如此夤夜,這般所在,直能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笑聲一落道:「可惜,可
惜……」
    諸葛靈冷道:「可惜什麼?」
    黑袍老者目中凶厲之光連閃,道:「老夫雖然罪該萬死,可惜在老夫睥睨宇內武林、
縱橫四海八荒這數十年內,尚未碰上個能令老夫一死之人,老夫能不苦笑而慨歎麼?」
    諸葛靈雙眉一剔,冷冷說道:「夜風正大,小心閃了舌頭!」
    黑施老者毫不為忤,笑道:「娃兒,你以為老夫口氣太大。
    太狂、太傲?「
    諸葛靈道:「我只認為你恬不知恥,多此一問。」
    黑袍老者仍不動容,齜牙一笑,道:「娃兒,你敢是想試試?」
    諸葛靈傲然道:「我正有此意。」
    「娃兒,」黑施老者道:「珍惜小命,司徒奇十餘年養有栽培不易。」
    「老匹夫,」諸葛靈以牙還牙,冷叱道:「你也珍惜老命,數十年修為也不簡單。」
    黑袍老者獰笑,聲,道:「好吧,娃兒,且看看是你那小命要丟。還是老夫我這條
老命要送,口舌無用,手底下才見真章」
    袍袖展處,鬼爪職手掌倏伸,五指如鉤,虛空遙抓。
    諸葛靈只覺一股寒氣迎面罩來,血氣竟然猛地往上一湧,身於禁不住向前衝了一步,
不由駭然,飛快擊出一掌,硬截寒氣,道:「我再問一句,老匹夫何人?」
    黑袍老者陰陰一笑,道:「見了老夫這『九幽白骨爪』,竟不知老夫何人,司徒奇
是怎麼教你的?可笑、可憐,哼,哼!」
    兩聲輕哼,疾探鬼爪,又是一抓。
    聽得「九幽白骨爪」五字,不僅諸葛靈心頭震動,微微色變,「索命五鬼」更是身
形劇抖,嚇白了臉。
    大鬼率三個鬼兄弟急忙躬身:「晚輩等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老前輩……」
    黑施老者左手一擺,道:「現在不是多禮的時候,趁老夫在此,抱起申不善屍體快
走,三里外『老河溝』等候老夫。」
    四鬼已知老者何人,哪敢不聽?挾起申不善屍體如飛遁去,臨去,八道狠毒目光還
盯了諸葛靈一眼。
    諸葛靈無暇兼顧,氣得玉面發青,怒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你這人不人、鬼不
鬼的老東西!除了你,勝過殺一百個焦無良,老匹夫,接住!」
    「乾坤八式」中的「兩儀四象」疾襲而出。
    這一式,較那「混飩初開」猶具威力,罡風排空,勁氣洶湧,飛旋作嘯,罩向黑施
老者。
    黑施老者神色一變,笑道:「娃兒,老夫說過,你火候不夠。
    「乾坤八式』威力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怎麼,你不信麼?「
    兩隻鬼爪交錯,各劃半弧,斜斜揮出。
    砰然一聲大震,功力深淺立判。
    諸葛靈退了一步。黑施老者不過身形微晃,衣換狂飄;顯見得,老者適才現身接招
並未使出全力,在修為上,確實化諸葛靈勝過一籌。
    諸葛靈心頭方自一震,黑施老者已然目間凶芒,嘿嘿笑道:「娃兒,『乾坤八式』
都奈何不了老夫,你還憑什麼打贏?你稟賦極佳,吞了你的心,咬了你的腦,應該強過
尋常人百倍。」
    鬼爪猛揚,暴擊而至。
    這是十成功力的「九幽白骨爪」,諸葛靈焉會看不出?咬牙橫心,雙臂凝足真力,
打算再硬拚一招。
    突然,耳邊傳來一個清朗的話聲,輕若蚊納,卻清晰異常。
    「小靈,接不得,『天璇步』,躲!」
    諸葛靈這回定了心,他知道三叔不會袖手旁觀。
    三叔的話還會有錯?當下雙臂真力一斂,左腳外滑,右腳後探,身形滴溜一轉,輕
盈靈妙地脫出「九幽白骨爪」威力範圍。
    黑袍老者自然不知諸葛靈大授在側,神情一愕,輕咦說道:「娃兒,瞧不出你竟懷
此高絕身法,能躲過老夫十成功力『九幽白骨爪』一擊者,老夫許份為第一人。
    如今,你再躲躲老夫這一招!「
    右掌不動,左掌抬起,虛空對著諸葛靈,就在他掌力欲吐未吐之際,諸葛靈耳邊又
傳來了話聲:「小靈,出中指,凝勁點他掌心!」
    諸葛靈當然照做。
    這平庸一指雖未發出多大威力,黑袍老者可著實嚇了一跳。
    死人臉霍變,忙收掌撤身,目光陰晴不定,訝然凝注諸葛靈,道:「娃兒,『一指
禪』是南海『苦僧』不傳之秘,你如何練成?」
    諸葛靈大悟,怪不得三叔要他這麼做原來這看似平庸的一指竟是與北漠「睡尼」
    合稱「南僧北尼」的「南海」苦僧不傳之秘——「一指禪」。
    「一指禪」無堅不摧、無敵不克,與「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逸之「乾坤八式」。
    「震天神掌」並稱當世三大組學,黑袍老者他當然傻臉啦。
    諸葛靈暗暗好笑,道:「你管我何處學來,我『乾坤八式』火候雖然不夠,這『一
指撣』卻差不多已到了爐火純青地步,你要不要再試試?」
    說著,又出中指,向著黑飽老者作勢欲點。
    黑施老者一驚閃身,獰笑說道:「娃兒,你休要得意,『一指禪』克得住老夫那一
手,卻奈何不了老夫這一手,娃兒,老夫換一手你試試!」
    左掌又抬,當胸豎立劈出。
    適時,諸葛靈耳邊話聲又起:「小靈,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摧心斬』;雙掌合十,
外翻,暗滲我『震天神掌』,給他一下,快!」
    諸葛靈依樣畫葫蘆,凝聚六成「震天神掌」掌力,合十作勢,迎著黑袍老者來掌,
猛然外翻。
    這一翻,黑施老者嚇得死人臉更白,閃電暴退,道:「娃兒,這是『北漠睡尼』絕
學『觀音拜」,你到底是……「諸葛靈又自恍然,簡直忍不住想笑,剛想截口答話,那
清朗話聲再度傳到耳際,說道:「小靈,』震天神掌『,出手!「
    諸葛靈提掌至胸,便要擊出。
    黑袍老者倏然住口,身形一顫,道:「娃兒,今夜算你命大。」竟騰空疾射而去。
    三演絕學,二假一真,嚇退了一位成名多年的大魔頭,諸葛靈搖頭失笑,那耳邊話
聲又自傳來:「小靈,快退!」
    諸葛靈心知有異,毫不猶豫,翻身倒射,一掠數十丈,兩個起落,便隱入「高昇客
棧」後院那株合圍大樹上。
    大樹繁密枝葉中,傳出了諸葛靈的話聲:「三叔,怎麼,您有……」
    話未說完,那鎮外小路上,適才諸葛靈與「索命五鬼」,以及黑袍老者先後搏鬥處,
如飛般射落四個幽靈般白袍人。
    滿頭白髮披散,八道碧綠目光閃爍,不住地四下搜索;這時候如被小鎮上那些莊稼
漢瞧見,非嚇癱了不可。
    諸葛靈「咦『了一聲,奇道:「原來是』白衣四靈『,怎麼他們也來了?看來這次』
古家堡『……「突然,遙遙傳來話聲,沙啞乾濕,似非發自人類之口。」怪了,適才明
明聽見此處有搏鬥聲息,怎麼咱們趕來就不見了?
    莫非在這轉眼工夫中,升了天、遁了地不成?「
    「老四,你沒聽錯?」這人話聲更難聽。
    適才那話聲冷冷說道:「這話問得多餘,一里內蟲走蟻斗也休想瞞過我!」
    「那……」
    「嗯,血腥味兒,瞧!老四沒說錯,這兒有血。」
    八道碧綠目光齊集,那是適才諸葛靈震斃申不善時,申不善噴出來的一攤血跡。
    一聲冷哼,八道碧綠目光抬起四下搜索,有意無意地落在諸葛靈藏身的大樹上。
    枝葉中,諸葛靈不禁心頭暗震。
    驀地裡,一聲淒厲長嘯起自遠方。
    四個白袍人飛快收回目光,互覷探詢,然後一起騰身,月色下,四道劃空白虹,直
指嘯聲發起處。
    大樹上枝葉微動,書生呂毅輕笑說道:「小靈,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要你快退了
吧?」
    諸葛靈應聲說道:「是因為『白衣四靈』?」
    「說對了一半。」書生呂毅道:「這四個東西比那『笑面人屠活殭屍』公羊赤還要
難鬥,自然,在三叔手下,他們難接三招,但三叔不能現身,也不願你跟他們多耗時間,
驚動了小鎮上居民……」
    諸葛靈接口說道:「小靈兒明白了,但,三叔,適才那聲長嘯,似乎是公羊赤所發,
他好好的鬼叫個什麼?」
    書生呂毅笑道:「你難道沒聽見他對四鬼所說的話兒?我料四鬼不敢不聽,一定會
在『老河溝』恭候他的大駕。可是公羊赤他狡猾得很,當時你也在場,如今他就不得不
改變主意,另找地方跟四鬼見面,如果我料得不錯,剛才那聲長嘯,該是他為召喚四鬼
所發。」
    諸葛靈若有所悟,點頭笑笑:「這下可好了,聽說『白衣四靈』跟公羊赤平素就不
大對勁,尤其在這奪寶前夕,對手少一個,得手的機會就多一分。『白衣四靈』循聲而
去,豈不要成了狗咬狗?算算還是公羊赤跟四鬼要吃癟。」
    「那倒未必。」書生呂毅道:「公羊赤那『奪魂掌』、『摧心斬』兩種詭異歹毒功
力,除了我跟『苦僧』、『睡尼』,字內還真難再有剋星,很可能鬥個兩敗俱傷。」
    望著諸葛靈一笑又道:「要不是三叔叫你回來得快,你不正好替公羊赤擋了一陣?
    還能讓他們自相殘殺,減少三叔一分麻煩麼?」
    諸葛靈赧笑不語,但旋即說道:「三叔,要不要小靈兒跑趟縣城,找個化子報個信
兒,把大伯、義父都請來?」
    書生呂毅道:「你想幹什麼?」
    諸葛靈道:「您一個人哪能兼顧得了那麼多?」
    書生呂毅笑道:「三叔要你們三個小的幹什麼的?」
    諸葛靈一愣,紅著臉笑了。「小靈兒怕懷了您的大事,三叔,您以為……」
    「小靈。」書生呂毅沒容他說下去,道:「臨事謹慎,不驕不狂是對的,三叔由來
如此,但不可失掉信心,懂麼!三叔要是沒把握,會放心動用你們麼?」
    諸葛靈大窘,囁嚅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書生呂毅微微一笑,說道:「又折騰了大半夜,走,回房睡覺吧。」
    當先輕飄下樹,連一片樹葉都未拂動!
    功力修為絲毫勉強不得,諸葛靈對這位宇內第一的三叔,一向敬佩得有如天人。
    其實何止是他,就連他那大伯與義父也復如是。
    望著書生目毅那絕世身法,他暗想:自己就是再練上三十年,恐怕也難達到這種爐
火純青的境界。
    跟著下了樹,躬身告辭,回房而去。
    目送諸葛靈背影消失,書生呂毅緩緩轉過身形,望著十餘丈外那屋角黝黑的暗隅裡,
輕笑說道:「老哥哥,你還沒睡?」
    隨著話聲,暗隅裡響起一聲乾咳,跟著,走出了那位店主東,古道熱腸、有善人之
稱的魏胖子。
    他,胖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急步行近,說道:「老弟,我內急入廁,無意中瞧
見……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是哪位江湖人物!原來,哈,老弟,我暮迎南北、朝送
東西,瞧過的人不計其數,這回可真走眼了!老弟,沒想到你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
人,怪不得白日裡你不怕惹翻……」
    書生呂毅淡笑說道:「老哥哥,你我只怕一時都睡不著,這時候站在天井裡談話也
不方便,到我房裡聊聊去,如何?」
    魏胖子連忙搖手笑道:「不打擾了!不打擾了!老弟,你只管請便!」
    說著,就要轉身離去。
    書生呂毅眼珠眨動了一下,復笑說道:「老哥哥,你怕我這個深藏不露的人坑了
你?」
    魏胖子不好再走,胖臉一紅,隨即正色說道:「老弟,這是什麼話!咱們雖認識沒
多久,可是交情不淺,我還會怕你坑了我?走,咱們屋裡談。」
    競拉著書生呂毅往屋中行去。
    請將不如激將,書生呂毅這一著算是用對了。
    也許是魏胖子騎虎難下。
    或者是魏胖子信得過書生呂毅。
    再不就是魏胖子不同於一般生意人,真個大膽。
    書生呂毅面現笑意,由他拉著進屋。
    入房點上了殘燭,書生呂毅舉手讓座。
    魏胖子笑著坐下。「老弟,自己人何必客氣。」臉上神色有點不安。
    書生目毅淡淡一笑,道:「這『自己人』三字,通用於今夜以前,以後的日子裡,
彼此是否仍是自己人,那要看你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整臉色,剛要開口。
    「別忙,聽我說。」書生呂毅含笑又道:「也別動氣,老哥哥,我這話有道理的;
我要向老哥哥你打聽一個人,你要是直言不諱,那咱們以後當然仍是自己人,你要是隱
而不言,我就不敢這麼說了。交朋友,尤其像咱們這種朋友,應該推心置腹、坦誠相見、
肝膽互照,老哥哥以為對麼?」
    虧他好意思出口,魏胖子卻只有點頭:「說得是,老弟,魏胖子誠心高攀你這朋友,
咱們永遠是自己人,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書生呂毅目力如神,自然能看得出他這話是由衷真摯,抑或虛假應付,暗暗頗為感
動,道:「謝謝你,老哥哥,我也初衷不改,有你老哥哥這句話,咱們這朋友可以繼續
交下去了,但誰也沒高攀誰……」
    魏胖子笑了,他這觀者眼閱人良多,目也不差。
    書生目毅略一沉吟,接道:「老哥哥,你來自北京,我就在你面前打聽一個人。
    多年以前,在北五省有位沒奢遮的大英雄、大豪傑,此人雖出身綠林,但為人正直
不阿,嫉惡如仇,更難得他俠骨仁心,專門劫富濟貧,使黑道羞愧,為白道尊仰,他的
名號叫作「鐵算盤」魏三清,老哥哥……「
    書生呂毅話猶未完,魏胖子突然肥軀顫動,嘴唇抽搐,兩行老淚奪眶而出,張著嘴,
啞聲說道:「老弟,夠了,別說了,我汗顏無地、羞愧欲絕。魏三清昔年廁身黑道,雖
然也曾做過幾件善事,但那微不足道,若比起我那惡跡來,唉……恨只恨昔年一念之差,
誤入歧途,跟著他們殺人放火,壞事做盡做絕;後來因受不了良心譴責,改過自新,一
心向善,竭盡所能地做了幾件善事,那也不過為求彌補罪孽,為求良心得安,說什麼大
英雄、大豪傑,至今人前抬不起頭,承蒙老弟你看得起魏三清,既知出身,猶不恥折
節……」
    「老哥哥,」書生呂毅不讓他再說下去,截口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
屠刀,立地成怫。『聲色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半生之清苦俱
非』。有道是;看人只看後半截,這些名言,我認為老哥哥你應該懂;人非聖賢,孰能
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如此,老哥哥何羞愧汗顏之有?
    反之,老哥哥你應該人前昂首闊步,我交也就是變老哥哥你這後半截,我敬也就是
敬你老哥哥那勇於改過的大勇,那後半截的大英雄、大豪傑作為!「魏胖子涕泣淚流,
低著頭,雙肩聳動不已。
    良久,方始抬頭舉袖拭淚,凝注書生呂毅,激動說道:「老弟,你讓我沒話可說,
魏三清這把年紀能交上老弟這麼一位看得起我的朋友,死也無憾了。」
    書生呂毅笑了笑,沒有說話。
    漸漸地,魏胖子趨於平靜,雙目凝注,又道:「老弟,魏胖子老眼未花,不會看錯
人,你老弟也不是姓呂,單名一個『毅』字吧?對麼,老弟?」
    書生呂毅點頭笑道:「難逃老哥哥法限。我說過,交朋友應當推心置腹、坦誠相見,
所以,我也不敢再瞞老哥哥,不過,要請老哥哥代我保密一時……」
    魏胖子道:「那是自然,只要老弟你不想讓人知道,我絕對守口如瓶,不輕洩半
點。」
    「多謝老哥哥。」書生目毅微笑接道:「我叫南宮逸。」
    魏胖子「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南宮老……」
    「弟」字未出口,神情猛震,霍然站起,瞪大了眼,失聲說道:「你——你——是
『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大俠……」
    「老哥哥,」書生目毅淡淡一笑道:「名號俗不可耐,我正是南宮逸。」
    魏胖子胖臉抽搐,肥軀顫抖,更激動,當空一拜:「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蒼生有
救,武林幸甚,老天爺總算沒瞎了眼……我說嘛,像南宮大俠那等絕世奇才,宇內共欽
的真英雄,怎會無故……」
    轉過身來,肅然說道:「南宮大俠,魏胖子有眼無珠,請恕不知之罪!」
    說著,便待恭謹施下大禮。
    南宮逸慌忙站起,伸出雙掌,架住魏胖子,道:「老哥哥,你這是折煞我!」
    魏胖子分毫動彈不得,急得額頭見了汗,道:「南宮大俠,魏三清萬萬不敢再……」
    南宮逸正色接道:「老哥哥,你可是誠心交我這個朋友?」
    魏胖子一時無語,半晌才囁嚅說道:「南宮大俠,魏三清怎敢,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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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2:17 |只看該作者
南宮逸道:「老哥哥,彼此均非世俗中人,老哥哥更應瞭解我的為人,月前蒙老哥
哥收容並百般照顧的是落魄書生呂毅,承老哥哥曲意結交的也是他,老哥哥就不能仍把
我當作呂毅麼『南宮逸欽敬在前,感恩於後,我可是一番赤誠,掬心交老哥哥這個朋
友。」
    魏胖子勝軀又起科動,良久才噙著淚,顫著聲,憋出一句:「恭敬不如從命,老朽
冒死托大了,但……」
    南宮逸飛快接道:「既如此,老哥哥還有什麼可說的?請坐下談。」
    魏胖子只得住口返座。
    坐定,魏胖子道:「老弟既是『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如果我料得不錯,那位小哥
兒該是『玉麒麟』諸葛靈少俠了。」
    南宮逸點頭笑道:「正是諸葛靈,老哥哥,別忘了他該尊稱你一聲,叫他小靈就行
了。」
    魏胖子不敢再說什麼,只好默認,道:「老弟,商大俠與司徒大俠一向安好?」
    「托福!」南宮逸道:「我那兩位拜兄,一個在丐幫總舵養老,一個在『拖璞山莊』
享福,說是說不再過問世事,恐怕也閒不了多久了。」
    魏胖子道:「說得是,老弟幾位都不會坐視群魔亂舞的……」
    頓了頓話鋒,又接道:「老弟這多年未現俠蹤,如今突然在這小鎮上現跡,莫非是
跟『古家堡』那件東西有關麼?」
    南宮逸笑了笑,道:「我跟古嘯天父女認識,為此,我不能坐視群邪侵犯『古家
堡』,竊奪那件東西;同時,我也看不慣『古家堡』日益高漲的氣焰,那種仗勢欺人的
作風。」
    魏胖子何等老練!聽了「認識」二字,再想想白日裡古家大小姐所佔的卦兒,那淒
楚哀怨的神態,心中立即瞭然。當然,他不便多問,南宮逸的後半段話兒也勾起了他的
同感,往日敢怒不敢言,如今他還有什麼顧慮!
    蹙眉一歎說道:「『古家堡』以前不是這樣兒的,怎麼近幾年來會變成……唉!
    真是令人費解!古嘯天的為人,老弟應該認識得很清楚,他不是那種人。「
    南宮逸也微蹙眉鋒,道:「所以我忍不住要出來看看,聽古蘭說,古嘯天已經臥病
多年,是怪病,難不成這病影響了他……」
    搖頭一笑,接著說道:「我也一時難明所以,好在我明天就要去『古家堡』一趟,
屆時也許可以看出些端倪。老哥哥,還是談談你吧,那天我是有意衝著你來的,你遠離
北五省,到這兒來經營客棧,是過膩了恩怨糾結的江湖生涯,抑或是避仇?」
    魏胖子臉上浮現一片陰影,歎了口氣,說道:「老弟,不瞞你說,這兩種原因都有。
我的確是過夠了那刀口舐血的江湖生涯;再說,北五省綠林,他們也容不下我這個叛徒,
我只有遠走高飛、洗手改行了!像現在,我的日子過得很舒適、平靜,無憂無慮,跟這
小鎮上淳厚樸實的莊稼漢,打成了一片,相處得十分融洽。患難相助,甘苦與共,沒有
恩怨,沒有血腥,更沒有勾心鬥角,互逞機鋒。人到了這把年紀,能有這種日子過,那
是餘年清閒老來福,再滿足也沒有了!可是,老弟,誰知道這種日子還能維持多久,一
旦昔年冤家聞風找上門來……哼,哼。」
    兩聲自嘲苦笑結束了這段話。
    肥胖身形隱透淒涼,令人不禁對這位昔年稱雄一方。叱吒風雲的沒奢遮好漢,今日
過其平庸生活的孤獨老人,憑生感慨,深表同情。
    南宮逸目光凝注,沒說話,心中卻暗暗地又有了一樁決定。就這樁決定,使得「鐵
算盤」魏三清無憂無慮地度過了餘年。
    這是後話,既是後話,現在不去談它。
    不過,這證明了「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這句警世語,錯非魏三清昔
年一念向善,體說得以靜度餘年事後福,怕屍骨早不知落在何方了。
    沉默了片刻,魏胖子忽抬眼說道:「老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麼?」
    南宮逸搖搖頭,笑道:「老哥哥,我人手已經很夠,小靈再加上不日也要來的小黑、
小虎兩個,應該是綽綽有餘了,你安心當你的店主東吧。」
    「老弟,」魏胖子正色說道:「你可別把剛才我那番感歎放在心上。彼此不知身份
便罷,既然知道了,魏三清就不能再裝下去。老弟,我絕不珍惜這把老骨頭,更沒把這
身外之物的區區產業放在眼內,說個走字,我能頭也不回地全丟了它。」
    這是昔年豪邁男兒英雄本色,人雖老,豪情不減當年,骨頭仍是硬的,在這幾句話
中,流露無遺。
    這種血性朋友太難得——南宮逸暗暗大為心折,淡淡一笑,道:「老哥哥,別誤會,
我只是不願,也不敢再把你牽涉入武林是非漩渦中,你知道,這種事,進去容易出來
難……」
    突然放低話聲,低得只有屋中他跟魏胖子兩個人才聽得到。是故,除了他倆以外,
誰也不知道他們談些什麼。
    兒子上的殘燭,燃盡了。
    屋內一暗之後又復明亮,顯然,又點了支新的。
    這一陣低低交談,持續了好久。
    直到天邊微泛魚肚白,小鎮中雞啼劃破夜盡前的片刻寧靜,才見魏胖子辭出,順手
輕輕地帶上了門兒,袖著手,急步離去。
    南宮逸,澈夜未睡,送走了魏胖子,熄了蠟燭,和衣躺在床上,準備閉目假寐一會
兒。
    無奈,天不從人願!
    就在這時,一陣蹄聲由遠而近,至「高昇客棧」大門口止住。
    緊接著,砰、砰、砰,響起了擂鼓般敲門聲。
    這一敲,整個客棧中的客人,都從甜睡中驚醒,紛紛推開窗戶探出頭,揉著促松睡
眼抱怨:「大清早地驚人好夢,是誰這般沒公德!」
    「娘的,八成兒是報喪來的!」
    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喧嚷一片。
    店主東房裡,傳出了魏胖子的話聲:「人呢?還不快起來瞧瞧去!」
    左首一間房裡,有人應聲說道:「起來啦。」
    房門吱呀而開,一名店伙,一隻手扣著扣子,一隻手揉著眼,快步走向前面,一面
叫道:「來啦!來啦!」
    快到大門口,沒好氣地問道:「誰?」
    「誰?」門外有人粗聲粗氣地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店裡的人都死光了?老子敲
了大半天門,這時候才起來開?惹火了老子,拆了你們這個鳥店,還不開門,」
    古家堡『來的!「真和氣!
    店伙正在氣頭上,剛想張口反罵,聽到最後那五個字,一哆噴,白了臉,睡意全消,
到了嘴邊的髒活兒,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聲沒吭,顫抖著手,開了門。
    門開處,兩名彪形黑衣大漢飛闖而進,店伙碰著點邊兒,就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幾步,
如不是手快扶住了櫃台,非來個四腳朝天不可。
    他剛站穩,還沒來得及喘氣。
    居左那名黑衣大漢已橫鼻子豎眼地沉聲喝問:「那算卦的呢?」
    店伙又一哆嗦,忙道:「在裡邊兒。」
    居左黑衣大漢揮手道:「帶路!」
    店伙如逢大赦,轉身飛步向後院走去,走時比來時快了一倍。後院中,魏胖子一邊
穿衣裳,一邊出門,喝道:「跑什麼?
    是誰?「
    店伙急應了一聲:「古家堡『來的兩位大爺!」
    喝,看!
    各個窗口,一個個頭飛快地縮了回去,「叭」地一聲全關上了窗戶。
    真靈,真快,真整齊。
    聞風色變,如遇蛇蠍,可也說明「古家堡」目前淫威如何了。
    魏胖子「哦」了一聲,尚未說話,兩名凶神已大步進入後院,顧盼自豪、不可一世,
魏胖子迎上前來賠笑說道:「二位早,是古姑娘差來接先生的?」
    兩名黑衣大漢正眼也沒看他一下,打鼻子裡冷冷地嗯了一聲;居左那名大刺刺地問
道:「他起來了麼?快叫他去。」
    魏胖子道:「不知道,我這就去叫。」
    還設邁步,一聲吱呀,那位「活神仙」、「賽華佗」的書生呂毅已推門而出,哈欠
連連地皺眉說道:「用不著叫啦,我早醒了,敲門如擂鼓,我還能不醒?」
    話是對魏胖子說的,骨子裡可是針對著二黑衣大漢。
    怪了,二黑衣大漢只變了變臉色,卻沒發作。
    也許,大小姐早有交代,不能得罪人家先生!
    魏胖子忙道:「老弟,這兩位是古家大小姐差來接您的。」
    書生呂毅點了點頭,抬眼微瞥二黑衣大漢,道:「怎麼這麼早?你家姑娘並未
說……」
    「早?」居在大漢翻了翻牛眼,不耐煩地道:「你別看這時候早,到了山裡只怕太
陽都老高了,還有一大段山路呢。你別抱怨,我哥兒倆比你更倒霉,半夜裡就起來上路
啦。」
    「是麼?」書生呂毅慢吞吞地說道:「為貴堡老堡主的病,別說大半夜,就是十天
半月前上路,跑個幾千里也是應當,為主何辭辛勞,對麼?二位。」
    居左黑衣大漢冷冷地說道:「對,對極了,怎麼不對?咱們廢話少說,你先生請馬
上打點兒吧,到遲了你沒關係,我哥兒倆可吃不完兜著走。」
    「好吧!」書生呂毅似乎無可奈何,只有點頭。「但總得等我洗洗臉、換件衣服,
這樣兒衣冠不整,成何體統?出門兒要像個樣子,二位也不會願意我這樣兒就走,對
麼?」
    話雖不錯,可真囉嗦!
    沒奈何,居左黑衣大漢擺手說道:「那有什麼辦法!只好等了,你先生盡快吧。」
    書生呂毅沒再答腔,轉身回房。
    魏胖子請兩名「凶神」屋裡坐著等,他兩個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歸心似箭」,
哪還有心請坐著?
    「大姑娘出嫁,新娘子上轎」,書生呂毅著實地耽擱了好一會兒,才穿著一襲雪白
儒衫,提著藥箱走出房來。
    果然整整齊齊,前後判若兩人。
    居左黑衣大漢望著他皺眉苦笑:「先生,有你的,等得我哥兒倆一絲脾氣也沒有!」
    書生呂毅有心促狹,停步說道:「二位,別委屈,有脾氣儘管發,我也懶得跑這麼
遠的路,生意哪兒都能做,這可是你家姑娘的意思!」
    兩名黑衣大漢霍然變色,但,剎那間恢復平和,居左黑衣大漢道:「行啦,先生,
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讀書人都有雅量,算我不會說話,你請吧。」
    書牛呂毅不悅之色未退地看了他一眼,轉向魏胖子露出笑容,道:「老哥哥,屋裡
麻煩照顧一下。」
    這句話,魏胖子自然懂,笑道:「老弟放心,這兒全有我呢。」
    書生呂毅道了聲謝,跟著兩個漢子向店外走出。
    魏胖子一直送到大門口。
    大門口,晨曦下,停著兩匹高頭健馬,另外還有兩個下人模樣的壯漢,兩名壯漢身
旁,放著一樣既像沒頂轎,又似軟榻般的東西。
    書生呂毅看在眼內,呆了一呆,道:「怎麼,我坐這個上山?」
    一名黑衣大漢道:「我家姑娘顧慮先生文弱讀書人,既不宜騎馬,更不宜步行,所
以吩咐用這個抬先生上山。」
    書生呂毅剛一猶豫,身後魏胖子道:「老弟恐怕還沒坐過這玩藝兒,這玩藝兒舒服
得很,等會兒我包老弟像騰雲駕霧一般。」
    書生呂毅皺眉說道:「我倒不希望騰雲駕霧,只要別摔著找就心滿意足了。」
    搖搖頭,怯怯地坐了上去。
    一名黑衣大漢忍不住笑道:「到底是讀書人膽小,這玩藝兒有的人想坐還坐不到
呢!」與另一名黑衣大漢翻身上馬,當先馳去。
    兩名始榻壯漢叱喝一聲,雙竿上肩,健步如飛跟上。
    這兩名壯漢的腳力不錯,肩上抬著軟榻,腳下仍能跟前行兩匹健騎跑個不即不離,
更難得的是,軟榻不顛不晃。
    書生呂毅不禁暗暗點頭,高坐在上,樂得舒服,索性往後一靠,閉目養起神來,其
實,腦中盤旋著很多事情。









第03章
    盞茶工夫不到,已抵「大巴山」口。
    未停頓一下便又馳上了山道。
    山路崎嶇難行,前面二騎不得不緩了下來。
    才到半山,書生呂毅突然睜開了眼。
    這倒非關雅興,不是貪看大巴山嵐影,而是被顛得忍不住睜開眼看看究竟,怎知他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嚇得臉色發白,一哆嗦,連忙又閉上了眼,揮著手,連連呼
叫,聲音也走了腔:「二位!二位!走慢點好麼?這不是鬧著玩兒,跌下去非粉身碎骨
不可,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這時,大巴山朝霧未開,半山以上,那連峰接峋,蔥青如削玉般的翠峰,雲封霧鎖,
一片迷濛,完全籠罩於靄靄雲霧之中,水氣氛紅,沾衣欲濕,路幾莫辨。
    這條路,是傍山依高陡山壁,下臨百丈深淵的一條蜿蜒崎嶇小徑,寬只能容三匹馬
並行,驚險難行。
    「古家堡」的這四個漢子,是識途老馬,駕輕就熟,來往過不知有多少遍,當然視
為康莊大道,絲毫未放在心上。
    可是卻苦了這位手無縛雞之力、膽小的文弱讀書人書生呂毅了。軟榻隨著路勢的高
低顛簸搖晃,真如魏胖子所說的,跟騰雲駕霧一般,要是一個不小心,招榻的漢子有一
個滑了腳、失了足,書生呂毅有點抓不牢,那後果委實是不堪設想,當真會造成了「千
古恨」。
    其實,別說是他,換了任何人,只要是初走這條路的,誰都會提心吊膽,嚇失了魂、
嚇落了晚。
    他叫他的,抬榻的兩個壯漢就像聾於,生似沒聽到他那大呼小叫,依然繃著臉,健
步如飛。
    前行馬上的兩名黑衣大漢,有點幸災樂禍意味,回頭望了望雙手緊握、面無人色、
縮為一團的書生呂毅,相視一笑,又轉過頭去,照舊策馬緩馳。
    書生目毅緊閉雙目又叫道:「前面的兩位,趕路可不是這麼個趕法,摔死了我書生,
兩位這一趟豈不是白跑了?就算我命大,有驚無險,嚇癱了我,別說替老堡主看病了,
恐怕貴堡還得找個先生替我看看呢。」
    這話不錯,前行的兩名黑衣大漢不得不開口,天如那不是答允慢行而是帶著譏諷的
安慰:「你先生忍忍吧,過了這座山峰就到地頭了。你放心,摔不死你,否則我二人回
去怎麼交差!要是怕,就閉上眼,抓緊扶手,像現在不挺好麼?嚇癱了你也沒關係,堡
裡有的是定神藥。」
    另一名也說出了風涼話,道:「先生,你是有福不會享,這玩藝兒我兄弟想坐還坐
不上呢!我兄弟活了幾十年,像你先生這麼大膽的人,倒是首次遇見。其實,先生,你
應該替自己也算一卦,看看命該絕不該絕,不就行了麼?」
    書生呂毅似乎禁不住心裡有氣,但沒睜開眼來,氣虎虎地說道:「二位真是少見的
好心人,算我倒霉,沒說的,認了!二位,為人在世,多做好事吃不了虧的,有道是:
「一念為善,後福無窮『,否則……我瞧二位印堂發暗,這些日子可要小心點兒,大有
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兩名黑衣大漢臉變色剛要發作,倏又忍住。
    一名黑衣大漢目閃厲芒,嘿嘿地笑道:「先生,別替我兄弟擔心了,還是多照顧點
兒你自己吧!萬一因說話一疏神……
    嘿,嘿!「書生呂毅連忙往口,果真不敢再說話。
    照他自己適才所說:算他倒楣,認了!
    山道漸漸上升,近了峰頂,成為穿林小路。
    樹是層層密密,林中陰沉沉有如薄幕。
    山裡的氣候,往往要比外面晚一個季節。
    尤其是一早一晚,幽深高處,幾乎令人有不勝寒之感。
    讀書人本就羸弱,書生呂毅又穿的是一襲單薄儒衫,怕,再加上冷,已使得他面無
血色,牙關打顫!
    突然,他聽見蹄聲頓止,也覺得抬榻的人停了步。
    以為是已經到了地頭,吁了一口氣,睜開了眼。
    一看不是,原來停身的地方,只是這座絕峰的最高處,絕峰之上,反倒開朗,滿山
青翠,景物如畫,精神不由為之一爽。
    雖然不是到了地頭,但「古家堡」已然在望。
    「古家堡」坐落在腳下幽深群山所環圍而成的一片谷地之中,佔地廣大,隱約於雲
霧之間,黑忽忽地一堆;雖不能盡窺全貌、但由那可見的一片、一斑,已讓人直覺地感
到它雄偉、黝黑、深透、陰森,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
    這就是天下第一堡了。
    這就是宇內皆知,武林中人人談虎色變,聞風膽落,視為畏途險地望而卻步的龍潭
虎穴!
    它靜靜地踞伏於幽深的群山之內,恍若一隻黑色巨獸,兇惡。猙獰,委實懾人,委
實高深莫測。
    書生呂毅雖是個讀書文人,也看得連連皺眉。
    再看看身後來路,一片迷濛雲霧,已不可復見。
    回憶適才一路驚險情景,不由搖頭連道僥倖,暗捏冷汗,顯然他忘了還有一段路要
走。
    他正在那兒前瞻後顧,東張西望。
    一名黑衣大漢忽地一笑道:「先生,別瞧了,閉眼吧,咱們又要走了,上山容易下
山難,下去這段路,比剛才還難還險,你可要扶牢,抓緊了。」
    書生呂毅臉上才消失的驚駭之色倏又浮現,呆了一呆,連忙閉上雙目,兩隻手死命
的抓住扶手。
    只聽二黑衣大漢一聲怪笑,蹄聲又起,軟榻復動。
    果然不錯,上山容易下山難,可是,抬榻的兩名壯漢,步履不但未較適才上山時稍
減,反而邁起步來比適才還要快上幾分,哪裡是走?簡直是飛奔,是往山下衝!
    如此一來,軟榻上下顛簸得更厲害,忽高忽低,直欲破空彈起,乘風飛去。
    這還得了!書生目毅嘴唇發青,不住科顫,差點嚇昏過去,有幾次竟失聲大呼,響
徹全山。
    所幸,這種驚心動魄,直能嚇破人苦膽的情形沒延續多少,奔走既快,路就無形中
縮短了許多。
    盞茶工夫過後,人馬再度停下。
    耳邊,響起黑衣大漢的話聲:「到了,先生睜開眼來吧。」
    書生呂毅聞言,才又睜開了眼,不錯,這回是真的到了!
    停身處,是「古家堡」前的大廣場上。遠遠地,「古家堡」門前,還站著幾個人,
似是在等著迎近他這位先生。其中有一位絕色黑衣少女,書生目毅看得見,那是古家大
小姐古蘭。
    總算度過了這一段長長的艱險山路,驚魂漸定,吁了一口大氣,提著藥箱,挪身跨
下軟榻。
    兩名黑衣大漢早就下了馬,此時,把馬匹交給抬榻的兩名壯漢,領著書生呂毅向著
堡門走了去。
    這方面走過去,那邊也緩緩迎了上來,數十丈距離,轉眼便已走近。
    主方為首的古蘭仍是穿著黑衣,風姿綽約、艷絕塵衰,跟古蘭走個並肩,是位身材
頎長的中年男子,白面無鬚、創眉星目,相貌英俊脫拔,睛襲青袍長衫,飄逸瀟灑、氣
度不凡,且隱隱有懾人之威,十足的俊英豪、美男子。
    古蘭與青衫漢子身後,是個身穿黑衣的中年漢子,漢子長後風目,面色黝黑,唇上
微髭,相貌極其英武!
    再後面,則是三位一色灰衣,面貌清懼、精神矍鑠的老人,神情舉止不類一般武林
人物,一望和知是內家一流高手。
    雙方站定,書生呂毅身旁的兩個黑衣大漢凶狠暴戾之色一掃,恭謹躬身施禮,書生
呂毅也跟著拱手為禮。
    青衫漢子對兩個黑衣議於揮了揮手,然後向書生抱拳還禮。
    古蘭卻微笑道:「一大早勞動先生,古蘭甚感不安。」
    書生呂毅驚嚇的臉色尚未完全恢復,額頭猶帶冷汗,強笑說道:「豈敢,能為老堡
主稍盡綿薄,呂毅引為畢生榮幸,別說一大早,就是連夜動身也是應該!」
    這無非是禮貌上的客套,可是古蘭仍聽得頗為感動,美目深注,嫣然笑說道:「先
生隆情高義,古蘭感激無似。」
    頓了頓話鋒,接著為書生介紹青衫漢子:「這是古蘭大師兄,『冷面玉龍』宮寒
冰。」
    書生呂毅連忙拱手致意。「冷面玉龍」宮寒冰是古嘯天的大弟子,也是古家堡「四
豪」之首,論身份,「古家堡」除了古嘯天就是他了。
    宮寒冰星目凝注,含笑道:「豈敢,宮寒冰久聞先生『活神仙』、『賽華倫』大名,
如雷貫耳,心儀已久,早想拜識,昨日本擬與小師妹一起往請大駕,卻又為堡中事務纏
身,未能如願。家師臥病在床,不克親迎,特命宮寒冰偕小師妹、二師弟及三位堂主代
為迎遲,失禮之處,還望先生雅量海涵!」
    果然不愧是威震天下的「古家堡」四豪之首;單看這人品。
    氣度、舉止、談吐,已是世上少有、宇內無雙的上上之選,更何況還有那俱稱絕頂
的文武兩途高深造詣。
    頓時書生呂毅不由暗暗心折,頗生好感,禁不住對這位「冷面玉龍」多看了兩眼。
    其實,這只是宮寒冰單單對這位來為老堡主治病的妙手名醫的特假顏色,對別人,
向來難輕易露笑容,否則何謂「冷面玉龍」?
    接著,古蘭又為書生呂毅介紹了黑衣漢子。
    那是四豪之二,古嘯天的二弟子「鐵腕墨龍」辛天風。
    「鐵腕墨龍」辛天風,貌雖英武,號為鐵腕,人卻是平易可親,而且豪邁無比,稱
得上一位英雄人物。
    那三位相貌清瘦、精神矍鑠的灰衣老者,則是「古家堡」十堂堂主中的三位,這三
位是:「白虎堂」龐天化。
    「青龍堂」魏玄中。
    「朱雀堂」袁鶴鳴。
    俱是成名多年的武林健者。
    寒暄畢,宮寒冰星目深注,望著書生呂毅,惑然的問道:「怎麼?莫非先生貴體有
什麼不舒服……」
    書生呂毅一張臉本就有點黃,現在更是黃中帶白。
    顯然,直到如今,他那被嚇白的臉色還未恢復正常。
    書生呂毅呆了一呆,隨即恍悟,「哦」了一聲,以手拭額,頗為窘迫地赧笑說道:
「多謝宮大俠關注,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只是,只是目毅百無一用,文弱讀書人,膽小得很,不大習慣艱險山路……「話猶
未完,宮寒冰突然臉色一沉,星目冷電暴射,轉注退立一旁的兩名黑衣大漢,冷冷道:
「我是怎麼交代你二人的?「
    兩名黑衣大漢機伶一顫,連忙低頭:「屬下,屬下……」
    宮寒冰冷哼一聲,道:「你們在外面是越來越膽大了,眼裡還有堡規麼?紅旗五堂
報到,聽候發落,下去!」
    兩名黑衣大漢嚇白了臉,頭垂得更低,才要退去。
    書生目毅連忙拱手笑說道:「宮大俠,呂毅斗膽,這二位為老堡主的病心急趕路,
應獎不應罰,呂毅心悸,那是因為呂毅膽小,跟這兩位無關,呂毅初次拜謁便連累人,
於心不安,難以自處,想替這二位求個情,不知……」
    宮寒冰淡笑接道:「豈敢,先生緩須,宮寒冰理應從命。」
    回首沉喝,道:「姑饒這次,退下!」
    兩名黑衣漢子如逢大赦,立即躬身:「謝大爺不罪之恩!」
    低頭退了下去。
    賞了面子,書生呂毅也忙稱謝。
    適時,古蘭美目凝注,嫣然微笑,輕舉皓腕肅客:「請先生入堡奉茶。」
    一番禮讓,書生呂毅與古蘭、宮寒冰並肩行向堡門。
    「古家堡」兩扇深灰色的巨大鐵門,早已向內大開,堡門口,兩旁分立一十六名黑
衣抱刀大漢,威猛肅穆,撇刀為禮。
    書生呂毅雖是讀書人,但這「禮」他懂,忙還禮不迭。
    宮寒冰卻視若無睹,與書生呂毅把臂行進門內,一路談笑,直奔「古家堡」那富麗
堂皇慶輪美英的大廳。
    兩名黑衣大漢站在堡門外,暗控冷汗,直發愣,想起了路上書生呂毅所說「印堂發
烏」那句話,心想:這位先生著相看得可真靈……
    「古家堡」內,深不知幾許,屋脊連片,林木成蔭,亭、台。
    樓、樹一應俱全,紅瓦飛簷,小橋臥波,畫廊慢回,碧池清澈,萬綠叢中偶爾幾點
朱紅,華貴之中不脫雅致意境。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這「古家堡」競較清王侯家毫不遜色,而且有過之
而無不及。也許因為它太廣大,整座「古家堡」內顯得很寂靜,也因為這寂靜,氣氛也
顯得有點陰沉。
    大廳前,那白玉般高高的石階之上,垂手站立著八名青衣小憧,一見賓主來到,連
忙恭謹躬身。
    看來,「古家堡」對這位書生目毅,確是禮多而周到。
    按說,以古家堡在武林之中的名聲,近年來的作為,似乎不會這麼「禮賢下士」
    地謙沖、熱誠;那麼……
    可能是因為老堡主的多年怪病,而敬重這位「賽畢倫」,由此可見這幾位「古家堡」
的重要人物,對書生呂毅的寄望是多麼殷切、多麼厚重。
    八廳,分賓主落座。
    坐定,青衣小憧奉上香茗,書生呂毅只舉杯意思一下,使首先開口說道:「診病,
越早越好,姑娘跟宮大俠可否容我先……」
    古蘭尚未有任何表示。
    宮寒冰含笑接口道:「家師已臥病多年,好在先生已經到了,忙也不忙在這一時片
刻,先生請歇一會兒吧!」
    人家客氣,書生呂毅豈可認真,剛要開口說是。
    宮寒冰卻含笑又道:「聽口音,先生似是北京人氏?」
    書生呂毅點頭說道:「不錯,呂毅是來自北京。」
    宮寒冰笑道:「北京我昔年去過兩次……先生讀書人,如果宮寒冰看得不錯,這占
卦懸壺,似乎不是先生的常業……」
    不愧四豪之首,眼光的確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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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3:53 |只看該作者
書生呂毅心頭暗震,道:「面對高明,呂毅不敢相瞞,確如宮大俠所言。」
    宮寒冰有意無意,星目深注,微笑道:「那麼,先生是遊學至此,偶動興致,才戲
弄此道,題卜凶吉,濟世救人?抑或是……」
    似乎一言觸中隱痛,書生呂毅羞愧低頭,窘迫強笑:「大比未中,名落孫山,無顏
見堂上雙親,因而落魄江湖,流浪至此,蒙鄉親魏老闆仗義收留,暫憑祖傳家學聊以糊
口。」
    無心讓人受窘,宮寒冰也頓尷尬,歉然一笑,道:「博功名,雖十年寒窗,也要碰
運氣,先生大可不必引為恥辱而耿耿難釋;鐵口批斷、著手成春,非造詣高深精湛,不
能臻此;由此足見先生博學多才,胸羅淵博,非不能獨佔鰲首,只不過時運不佳而已。
先生這等奇才,宮寒冰生平首見,實在深感敬佩!」
    書生呂毅謙遜說道:「哪裡談得上造詣高深精湛?只是幼時耳濡目染,略涉皮毛而
已!」
    語鋒做頓,望著古蘭說道:「我想先瞭解一下老堡主的症狀,姑娘可否略為說明?」
    古蘭那張艷麗如花的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抹陰影,想了想,唇邊浮現一絲淒楚笑
意,道:「家父身軀癱瘓,雙腿如棉,口不能言,其他一如常人。」
    書生呂毅皺了皺眉,道:「病,是怎麼起的?」
    古蘭美目微紅,飛快下垂,幽幽說道:「家父多年前曾做一次遠遊,歸來後,未出
半年便突然病倒,起初家父只以為是輕受風寒,並未在意,誰知就此一病不起,半個月
後竟覺兩腿麻痺,漸漸癱瘓如棉,口也不能言語,這才知道病勢惡化,病情嚴重,但為
時已屬太晚……」喉間似有物堵塞,緩緩垂下螓首。
    書生目毅深蹙眉鋒,道:「這是什麼病?竟這般厲害……」
    抬眼凝注古蘭,接道:「姑娘,當時發現病症有異時,就該為老堡主延醫……」
    古蘭黛眉軒動,點頭說道:「先生所責甚是,無奈家父遭此打擊,雄心盡掃,萬念
俱發,自覺不復再起,對人生已索然無味,嚴下手諭不得為他延醫。家父性情由來是說
一不二,是故,是故……」
    書生呂毅無限感慨,頗有同感,點頭說道:「雄才大略、滿腔壯志的大英雄、大豪
傑,陡然遭此無情重台,百歲功名從此成了泡影,委實是會心灰意冷、惱恨難當,也往
往會消極、頹唐、一蹶不振。在此情形下,誰都免不了性情大變,背著人傷心、悲憤,
當著人暴躁易怒。」
    古蘭接著說道:「當時誰也不敢違悻,後來還是大師兄一再苦功,家父才點頭首肯,
但遍求天下,卻群醫束手……」
    書生呂毅沉吟本語。
    「冷面五龍」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說道:「先生醫好過多少疑難雜症?」
    書生呂毅抬眼答道:「這個我從未詳細估計過,不過,月餘以來,應該不下十餘個
了!」
    它寒冰遲疑了一下,又道:「先生治癒的那些疑難雜症,是否一經診斷便能看出病
因何在,屬於何症?」
    書生呂毅訝然凝注,不答反問,道:「宮大俠此……」
    宮寒冰「哦」地一聲,解釋說道:「先生總宮寒冰直言,小師妹與宮寒冰師兄弟,
為家師窮搜天下,延請名醫不下數十位,雖經多年診斷,卻無一人能看出家師所患何症,
起因如何,所以,所以……」
    赧然微笑住口。
   書生呂毅聰明人,這話他懂。淡淡一笑,道:「呂毅也不敢先誇海口,只是經呂毅
所治療的那多位奇難怪症患者,都是一經診斷便看出病因,否則何以對症下藥,著手回
春?」
    宮寒冰星目凝注,微笑點頭,有點窘迫說道:「是誠宮寒冰愚昧,非敢心存懷疑,
實是心急家師久病不愈,口未擇言,唐突之處,還請先生驚奇。」
    書生呂毅剛說了聲:「豈敢!」
    宮寒冰臉色一轉肅穆,鄭重又道:「先生高超醫道已是名傳邏速,眾口成頌,奉若
神明,宮寒冰不敢以尋常醫者視之,但望先生能一經診斷,立判病因,對症下藥,施展
仁術,只要能著手成春,醫好家師久年沉療,大恩不敢言謝,聽憑先生開口,宮寒冰師
兄妹必當竭盡所有報謝,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真摯誠懇,好不感人!
    書生呂毅暗暗點頭,遂也正色說道:「呂毅雖不願妄自菲薄,卻也不敢話說得太滿,
一口承諾,只能說竭盡所能,不敢說包醫。宮大俠與古姑娘諸位,也請莫期望過高,諸
位明智,必能驚之,目前只求能治好老堡主,別的應該都是以後的問題。
    呂毅目的只在濟世救人,為來年考試積修善功,不在沽名釣利。「同樣地真摯誠懇,
同樣地感人至深,更多了那超人胸襟氣度、不凡抱負,與高潔心性。
    古蘭美自異采閃漾,深深凝注。
    宮寒冰投射過難以意會的一瞥。
    「鐵腕墨龍」辛天風則聳然動容,神情激動,振臂大呼而起,鐵掌雙伸,一把抓住
書生目毅雞肋般雙腕,道:「先生,你血性男兒,可惜非我武林中人,無論你治好治不
好家師的病,辛天風都要好好交交你這個朋友!」
    書生呂毅連忙站起,感動之情形之於色,道:「辛二俠,一介落魄寒儒,自慚形穢,
我怎敢高攀,只有受寵若驚……」
    「呂老弟!」辛天風真個豪邁得緊,說來就來,立即改稱呼:「比比年齡,我可能
癡長你幾歲,稱你一聲老弟,諒必不算太過,現在,別的少說,咱們瞧瞧家師去!」
    拉起書生呂毅就往外走。
    宮寒冰與古蘭隨著站起,宮寒冰更楊笑說道:「敢請先生把臂!」
    話是這麼說,右掌卻飛快抓上書生呂毅左腕。
    書生目毅突然的輕呼,皺眉苦笑:「宮大俠,不是呂毅不識抬舉,實在雞肋難堪虎
腕。」
    宮寒冰似乎倏然醒悟,連忙收手,歉然赧笑:「請恕失態!」
    辛天風搖頭失笑,道:「老弟,你這位讀書人委實文弱得可以。」
    書生呂毅確也風趣,聳肩笑道:「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棄文學武,今日也不會出醜
了。」
    由辛天風陪著當先行出大廳。
    古蘭,她望著書生呂毅出廳之後,側轉螓首,看了宮寒冰一眼。
    宮寒冰低聲說道:「蘭妹,為著師父老人家及目下的情勢,一切不得不小心些。」
    古蘭淡淡說道:「大師兄試出了些什麼?」
    宮寒冰赧笑道:「讀書人到底文弱,蘭妹諒必不會怪我。」
    古蘭黛眉微揚道:「我怎敢!大師兄為的是我紅及全堡安危,要試就多試試,也許
憑『古家堡』武學一兩次,不難以試出人家,我可不敢背上懵懂無知、引狼入室的罪
嫌。」轉過嬌軀,向廳外行去。
    宮寒冰玉般俊面脹得通紅,急道:「蘭妹,你這是……」飛步跟了上去。
    顯見得,儘管「冷面玉龍」宮寒冰名震武林、奇才做世,卻獨對自己這位小師妹容
讓十分,莫可奈何。
    出大廳右轉,過畫廊,越朱橋,穿重樓,到了後堡。
    後堡庭院中,樓閣四五,翠瓦米欄,精美雅致。
    古蘭、宮寒冰與辛天風,陪著書生目毅踏過花間幽徑,逕直行向成眾星拱月般犯列
請樓最當中的一座。
    到了這座閣樓門口,兩扇緊閉著的樓門竟突然自動向兩旁滑開,卻未見門內有一絲
人影。
    書生目毅不由呆了一呆,訝然四顧。
    古蘭等三人只報以微笑,誰都沒開口。
    人家不說,當然他也不便多問,武林中諸多忌諱、隱密,「古家堡」為天下第一堡,
自然更多,見怪雖怪,但讀書人知道那麼多做甚?
    進入樓中,兩扇已清開的樓門,又復自動合上。
    書生呂毅更發現,這兩扇門的背面,色呈深黑,與外面截然不同,赫然是兩塊鋼板。
    再看看,不但如此,就是四壁也都一樣。
    這種裝設,稱得上銅牆鐵壁。
    不請機關消息,別想進出。
    把臥病的老堡主安置在這座樓中,的確是夠安全的。
    這,不算什麼,更神奇的還在後頭!
    屋。凡有樓梯直通樓上。
    除人,張神案,一張八仙案,幾把太師椅外,別無長物,必然地,老堡主古嘯天住
在樓上。
    但,古蘭與宮寒冰、李天風三人領著書生呂毅卻不走樓梯登樓,反而直向神案前面
走去。
    接著,怪事又生!
    競似有人在暗中操縱一般,一陣輕微異響起處,神案緩緩左移,同時,神案下那鋪
地花胯下陷一塊,露出五尺見方的一個方洞。
    洞現,一片燈光灑射而上,洞下,一道石梯境蜒下降,不知通往何處,其深又有幾
許。
    書生呂毅咋舌搖頭,驚歎獨具匠心。巧奪天工。
    古蘭嫣然笑道:「先生讀書人,不知武林中恩怨糾紛,武林中人沒有不樹敵的,尤
其『古家堡』沈家更多,而且均是些有名的高手能人,為防患於未然,古蘭師兄妹只有
請家父住這『古家堡』中心重地,而且極為隱密安全的所在。」
    雖然嫣然微笑,如花朵的綻放,既美又甜,卻仍難驅散嬌靨上隱隱可見的那片薄薄
憂鬱的輕愁。
    對這位先生,她不得不強顏裝歡,這是禮。
    書生呂毅聽得連連點頭,道:「這地方的確既隱密又安全,委實是維護老堡主安全
的絕佳所在,呂毅此行不虛,不但有幸瞻仰諸位神采風範,親近朱、郭、空空、聶隱之
流,而且更廣增見聞不少,真是獲益匪淺……」
    宮寒冰淡淡一笑,截口說道:「武林中各有不欲外人知曉的隱密,宮寒冰師兄妹沒
把先生當作外人看待,敢請先生也能為自家人保留一二。」
    這句話很明顯,書生呂毅點頭笑道:「宮大俠請放心,呂毅自信不是長舌人,更不
敢多嘴為彼此招來禍端。」
    「冷面玉龍」俊面一紅,劍眉微軒,笑道:「宮寒冰沒有他意,先生何必言之大
重?」
    書生呂毅笑了笑,變了話鋒,道:「這……莫非皆宮大俠傑作?」
    「傑作不敢當。」宮寒冰道:「我略涉皮毛,淺薄得很。」
    說著,四人魚貫拾階而下。
    石階之下,是一條長長甫道,石壁全是青石砌成,光滑潔淨,映著兩旁每隔丈餘便
是一盞琉璃的宮燈,隱隱可見人影,顯得陰涼、幽靜。
    又走了約莫半盞熱茶工夫,突見遠遠有兩扇石門擋在面前,走近一丈,兩扇石門竟
也自動打開。
    石門後,是一間石室,室內陳設極其華麗,室頂高懸一盞琉璃宮燈,厚厚紅氈鋪地,
室右漆幾錦凳,絲慢重重,室左則安放著一張錦榻。
    錦榻之上,躺著一位陽首銀髯的錦施老者,面貌清懼而瘦削,目眶雖微微下陷,可
是臉色卻紅潤異常,絲毫沒有病色;雙目微閉一如安眠,哪裡像一個臥病多年,久患不
愈的病人?
    榻旁,兩張錦凳上,靜靜地坐著兩名青衣小憧,想必是被派在這兒,專責侍候左右,
端湯捧茶的。
    兩名青衣小憧一見四人走進石室,立即起身恭謹地躬身,低聲說道:「見過姑娘大
爺、二爺。」然後,垂手退立一旁。
    話聲雖低,依然驚動了榻上錦飽老者,老者眼皮一陣輕微抖動,緩緩睜開雙目,目
光失神、黯淡,這該是唯一像身罹疾病的地方。
    看見四人,清瘦瘦削的老臉上,倏地浮現一片訝然神色,只是,那不過一剎那間,
隨即又恢復常態。
    古蘭輕邁蓮步,走近榻旁,美目隱射無限關切,雪白皓腕輕抬,握住錦袍老者右手,
柔聲笑道:「爹,今兒個,你可覺得好些麼?蘭兒又為您請來一位先生,蘭兒昨兒個回
來跟您說過,就是小鎮上那位『活神仙』、『賽華佗』呂先生,記得麼?
    爹。「
    錦袍老者很吃力地點了點頭,側首凝注書生目毅,微笑示意,呂毅連忙上前見禮,
道:「寒儒呂毅,見過老堡主。」
    錦袍老者含笑答禮。
    接著,「冷面玉龍」它寒冰、「鐵腕墨龍」辛天風師兄弟一走上前,恭謹請安。
    見禮畢,古蘭吩咐青衣小憧搬過一張錦凳。
    書生呂毅告罪坐下,不再說話,伸手搭上古嘯天右腕脈,就榻邊為這位老堡主把起
脈來。
    剛搭上古嘯天右手腕脈,書生呂毅異采電閃,臉上突然浮現一絲驚容。
    他雙目中一閃即隱的異采太快,誰也未能看見,可是那臉上浮現的一絲驚容,卻清
楚地落入古蘭、宮寒冰、辛天風三人眼中。
    宮寒冰臉色霍變,星目暴射冷電,直逼書生呂毅。
    辛天風濃眉徽蹩,黑臉上一片吃驚之色,跨進了一步。
    古蘭嬌靨上湧現驚駭憂慮,一雙清澈深送的美目,瞪得大大地,急急低聲的追問道:
「先生,怎麼樣?」
    書生呂毅沒有回答,搖搖頭,示意古蘭別打擾他。
    古蘭不便驚擾,不敢再問,大眼睛憂慮地望著書生目毅,她不得不耐心等候,等候
那片刻之後。
    書生呂毅臉上的神色漸轉凝重,凝重得使泰山崩於前都能顏色不變的宮寒冰與辛大
風難掩那緊張的心情。
    片刻之後,書生呂毅緩緩地收回了按在古嘯天右腕的那隻手,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父女天性,骨肉親情。古蘭又忍不住了,輕輕地喚了聲:「先生……」
    書生呂毅突然睜開雙目,但是不答古蘭,他好像沒聽到她的呼喚,而是向著古嘯天
發話,道:「老堡主,請張開口讓呂毅看看。」
    古嘯天依言張開了口。
    書生呂毅俯下了身子,只看了一看,隨即點頭站起,目光凝往古嘯天,一語不發。
    「先生……」古蘭又喚。
    書生呂毅想了一想,抬眼望著古蘭,道:「姑娘,可否容呂毅廳中奉告?」
    古蘭只得點點頭,當下回身,嬌軀微俯,目視著老父,柔聲強笑,笑得直能令人為
之鼻酸,說道:「爹,您放心歇著吧,呂先生醫術高超,不同於一般俗醫,蘭兒相信他
必能治好您老人家的病的……」
    古嘯天老臉上驟起一陣輕微抽搐,那是一絲隱隱帶有淒涼意味的笑意,望了望古蘭,
又望了望它寒冰與辛天風,只是苦於口不能言。
    古蘭低頭轉身,輕治皓腕,讓出客室。
    那兩串晶瑩淚珠瞞過了老父,卻未瞞過書生呂毅與宮寒冰、辛天風三人。
    宮寒冰有意無意地將頭轉向一旁,似乎不忍多看。
    看來,他是面冷心軟,本來嘛!俠骨柔腸才是英雄。
    辛天風濃眉軒動,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未說。
    書生呂毅深深地看了古蘭一眼,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可惜古蘭淚眼模糊,沒
有看到……
    一路上,四個人心情同樣地沉重,誰也沒開口說話。
    回到了大廳,人了座。
    古蘭尚未來得及開口,宮寒冰已先問道:「先生,家師是什麼病?可看出了端倪?」
    這是古蘭與辛天風同樣急切想知道的,是故,與宮寒冰一般地各將目光凝注書生呂
毅,耐著心,靜待答覆。
    書生呂毅良久未語,半晌之後,目光環顧這師兄妹三人,嘴皮微動,欲言又止,突
然一歎說道:「三位,呂毅至感抱歉,倍覺羞愧……」
    這歉然羞愧之色,他臉上早已流露無遺。
    顯然,連他這位有「活神仙」、「賽華佗」之譽,治癒過不少奇難怪症的醫中能手,
竟也未能診斷出古嘯夫身罹何病!
    古蘭、宮寒冰、辛天風師兄妹三人臉上倏地浮現無限失望神色,互望一眼,黯然無
語。
    在絕望中所存的唯一的一絲希望,寄托在這書生呂毅的身上,無如,書生呂毅也讓
他們失望了。
    這打擊何以堪受?
    宮寒冰與辛天風二人,到底是鬚眉男子,還能忍得住!饒是如此,師兄弟二人的神
色也夠沮喪的了。
    古蘭,這位絕世紅粉,蓋代巾幗,怎麼說也是個軟弱女兒家,她已經受不了啦!
    她有忽墮冰窟之感,不但身上冷,而且連芳心都冷了,嬌靨一片蒼白,身子微起顫
抖,但她卻仍強笑安慰書生呂毅,輕聲說道:「院生,千萬別這麼說,家父的病本就群
醫束手,這不關醫道,可能是無意,要不然怎會……」
    書生呂毅望了望她,搖頭截口說道:「姑娘,謝謝你,呂毅治癒過不少疑難雜症,
但卻從未見過像老堡主這種怪病,這應該是目毅生平首見。由老堡主的脈象看,老堡主
一如常人,根本不是病,然而,事實上老堡主卻兩腿癱瘓,口不能言,這種超越常情的
怪現象,使得呂毅一時不敢妄下斷語……」
    並非絕望,尚有生機。
    哪怕那生機只有一絲絲,也不能放過!
    古蘭美目一亮,探出嬌軀,飛快接口:「先生之意莫非……」
    書生呂毅道:「我不敢說有把握,容我明天二次診斷後再說,不過……我仍請姑娘
莫寄予太高希望。」
    古蘭微頷螓首,尚未說話。
    宮寒冰目光有如利刃,逼視書生呂毅,突然說道:「宮寒冰師兄妹均非世俗兒女,
我三人也接受過無數次打擊,敢請先生不必忌諱隱瞞,儘管直言。」
    他,還有些不信;其實難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種關係,這種感情,何等深
切深厚!當然他急欲早些得到較確實的答覆。
    這話,立刻提醒了古蘭與辛天風二人。
    書生目毅卻正色搖頭說道:「宮大俠想左了,呂毅沒有忌諱隱瞞的必要,也非一股
走江湖的郎中,輕率診斷,只顧掙錢,不顧人命。」
    宮寒冰無形中碰了個軟釘子,笑了笑,沒再開口。
    錯非是呂毅有書獃子的耿脾氣,換個人誰敢對「古家堡」
    四豪之首的「冷面玉龍」這樣說話?
    書生呂毅也未再說什麼,起身告辭。
    古蘭三師兄妹並未挽留,跟著站起送客。
    古蘭道:「明日又要耽誤先生一天生意了。」
    「姑娘不必客氣。」書生呂毅道:「為老堡主的病,呂毅就是耽誤一年半載也在所
不計,姑娘但請放心,呂毅當竭盡所能!」
    古蘭美目隱射萬般感激之情,柔聲稱謝。
    辛天風突然執起書生目毅雙手,濃眉微挑,虎目圓睜,激動地道:「老弟,全仗高
明瞭,只要能治好家師的病,萬金重酬不足為謝,辛天風終生犬馬圖報!」
    真情流露,最為感人。
    書生呂毅暗暗大為感動,道:「辛二俠,呂毅仍是那句話,當竭盡所能。」隨即辭
出。
    古蘭、宮寒冰、辛天風三人,一直送到「古家堡」外廣場上,目睹書生呂毅登輿而
去,才返回堡內。
    歸途中,書生呂毅免不了又是一場提心吊膽、心驚肉跳,但因是第二度,已經比晨
間來時好多了。
    過了晌午,才返抵「高昇客棧」。
    怎麼說也是受過人家代為求情之德,兩名黑衣大漢對書生呂毅的態度大為改變,把
書生扶下軟榻,領著兩名抬榻壯漢恭謹躬身辭去。
    望著人馬不見,書生呂毅微微一笑,轉身進店。
    客棧櫃台內,魏胖子已候駕了一個上午。一見南宮逸返來,連忙站起,迎出櫃台,
笑道:「老弟,辛苦了!」
    南宮逸笑了笑道:「沒什麼,老哥哥有空麼?到我房內坐坐如何?」
    魏胖子笑道:「我永遠閒著,走,咱們就聊聊去。」
    陪著南宮逸行向後院。後院中,「玉映群」諸葛靈正在房中對著窗戶坐著。
    魏胖子向他呶呶嘴,諸葛靈會意,微笑點頭,起身出房,跟在南宮逸與魏胖子後面,
走進南宮逸房中。
    分別坐定——魏胖子首先開口發問,道:「老弟,沒特別事兒你不會叫我,莫非有
什麼發現?」
    南宮逸忽地皺起眉鋒,望了望老少二人,道:「老哥哥目力如神,我的確有所發現,
不但有所發現,而且至為驚人!」
    魏胖子「哦」了一聲,道:「怎麼?是有關『古家堡』……」
    南宮逸搖搖頭,隨又點頭說道:「當然可以說是有關『古家堡』……我認為有人正
進行著一樁用心可怕的大陰謀,企圖殺害古嘯天!」
    此語驚人,魏胖子與諸葛靈神情震動,對望一眼;魏胖子惑然問道:「老弟,到底
是怎麼回事兒?」
    南宮逸神色一轉凝重,望著魏胖子不答反問:「老哥哥,你知道古嘯天是什麼病?」
    魏胖子與諸葛靈同聲問道:「老弟,難不成古嘯天的病……」
    南宮逸點頭接口道:「稱得上奇難絕怪,但卻不是什麼病症,老哥哥聽說過『逍遙
散』這種東西麼?」
    魏胖子點頭說道:「久聞其名,可沒見過,那是一種至為歹毒陰損的慢性毒藥……」
    忽有所悟,神情劇震,急急接道:「老弟是說古嘯天就是被這種東西……」
    南宮逸點點頭道:「我尚不能斷定那是否是『逍遙散』,至少古嘯天是因為吃了過
多的慢性毒藥所以才雙腿癱瘓,臥病多年……」
    話,被魏胖子脫口一聲驚呼打斷。
    諸葛靈適時問道:「三叔,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南宮逸看了他一眼,道:「古嘯天脈象微弱,血脈不暢,而且喉間肉色微微發黑,
除了體內有毒外,我想不出第二個原因。」
    諸葛靈劍眉微剔,正要再問。
    魏胖子突然說道:「老弟,我不通醫道,請問,那慢性毒藥為何單單使古嘯天癱瘓
了雙腿,而兩條手臂無恙?要說它藥力尚未向上蔓延,為什麼古嘯天又口不能言?」
    「問得好!」南宮逸由衷地佩服,道:「古嘯天的腿跟口,無關藥力。」
    魏胖子呆了一呆,訝然說道:「老弟,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南宮逸淡淡說道:「古嘯天的兩條腿,是被人以獨門點穴手法所制,但是我卻未看
出他口不能言是什麼原因。」
    魏胖子與諸葛靈神情又是一震,諸葛靈道:「三叔,那點穴手法是……」
    南宮逸接口道:「手法詭異,大反武學常規,我看不出是武林中何門何派的手法。」
    請葛靈大訝,心想:放眼宇內,何種武學,哪門手法,能瞞得了自己這位奇才第一
的三叔雙目?
    他不相信這是事實,而事實上,他又明知三叔不會騙他,這就令人不能不大大地吃
驚、困惑了。
    沉思了片刻的魏胖子,神色凝重地道:「老弟,這麼說來,此中就大有蹊蹺了。
    古嘯天中了慢性之毒,或許是他不知有人蓄意害他,於不知不覺之下誤食了滲毒食
物,但被人以點穴手法制住雙腿,卻怎麼說他也絕不會依然懵懂;縱然他不知道是被誰
所害,也絕對不會不知道自己的病因,口不能言,雙手可活動自如,他為什麼不將此事
以手代口,寫在紙上告訴自己女兒,或四位得意子弟?這,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
不願說或是他不敢洩露……「
    南宮逸突然一笑說道:「老哥哥高明,我也以為古嘯天是有所顧忌,有所畏懼,我
更以為那蓄意謀害古嘯天之人,必是古家堡中人。」
    「不錯,老弟。」魏胖子點頭說道:「外面的人誰進得了『古家堡』?進不了『古
家堡』,當然更近不了古嘯天,而古嘯天臥床不起,分明又是積年累月誤食那慢性之
毒……」
    抬眼望了望南宮選,道:「老弟,你以為會是誰?」
    南宮逸皺眉沉吟,搖頭說道:「很難說,談何容易?嚴格說起來,『古家堡』每個
人都有弒主的嫌疑。」
    這話不錯,魏胖子想了想,道:「老弟今天都見到了哪些人?」
    南宮逸道:「古蘭、四豪首、二,『冷面玉龍』宮寒冰,『鐵腕墨龍』辛天風,還
有『古家堡』的『白虎』、『青龍』、『朱雀』三個堂主。」
    魏胖子又問:「老弟以為他們如何?」
    「一如當年。」南宮逸道:「宮寒冰人間奇男、當世英豪,不但人品俊朗、風度翩
翩、卓然超拔,而且文武雙絕,稱得上百年難見的奇才。辛天風雖然各方面略遜『冷面
玉龍』,但那英雄本色、豪邁作風卻令人可愛、可佩、可親、可交。」
    他沒提古蘭,也沒提「古家堡」那三位內家一流高手的堂主。
    魏胖子明白他的用心,微微點頭說道:「古姑娘,掌上明珠,愛逾性命;四豪,得
意門徒,無殊親子,這五位,應該都不會,老弟,你說那人是圖的什麼?」
    「很費解!」南宮逸沉吟道:「古嘯天既能被那人制住穴道,那人的功力可想而知。
他要是存心殺害古嘯天,應該是易如反掌。令人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只讓古嘯天臥床多
年,而遲遲不下手取命,這內中將有很大的原因,而古嘯天明明知道被人所害卻隱而不
言,這忌諱、這畏懼又是什麼……」
    冷冷一笑,目中突然閃射逼人冷電,道:「好在,我這次再入江湖,為的就是『古
家堡』,管的也就是『古家堡』的事,我非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找出那個陰謀利主
之徒不可!」
    「老弟。」魏胖子面帶重優,皺眉說道:「古家堡近幾年來的轉變,可能也與此事
有關,事不宜遲,『古家堡』目前群邪窺伺,侵犯在即,外患方興,內憂又起,若
是……」
    「老哥哥放心。」南宮逸斂去威態,道:「我已經為自己製造了再進『古家堡』的
機會,明天我還要入山一趟……」
    魏胖子咧嘴笑道:「難不成老弟你還要來個二次診斷?」
    薑是老的辣。
    南宮逸微笑說道:「正是,我告訴他們,我一時也看不出古嘯天患的是什麼病,要
待明天再說。」
    魏胖子想大笑,卻終於忍住,只向著這位當代奇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投過敬佩
的一瞥。
    沉默了一會兒,諸葛靈突然說道:「三叔,小靈兒覺得,您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古
姨。」
    南宮逸目光深注,微微一笑,說道:「你又替古蘭操心,是麼?我會告訴她的,只
是遲早而已。」
    諸葛靈俊面做紅,望著三叔搖頭說道:「不,三叔,小靈兒是說您應該盡快的告訴
古姨。」
    南宮逸一皺眉,笑了。「有什麼意見快說,別跟三叔繞圈子。」
    諸葛靈臉更紅,卻振振有詞,道:「三叔,以您現在的身份,偵查這件事總不方便,
倘再打草驚蛇只怕更糟,那何不把您所見告訴古姨,讓古姨不動聲色,暗中觀察?」
    南宮逸沉吟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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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6:00 |只看該作者
魏胖子一旁插口說道:「老弟,靈兒說得不錯,以你的身份,不能在『古家堡』多
事逗留,自然就不大方便,那人既能謀害古嘯天於神不知、鬼不覺之中,又能使古嘯天
甘受痛苦、隱而不言,其心智必然超人一等,機警十分,萬一打草驚蛇,事情勢必……」
    南宮逸微微點點頭,凝注諸葛靈,道:「小靈,你說,三叔該什麼時候告訴古蘭?」
    諸葛靈不假思索,道:「越快越好,最好就在明天,但是……三叔,為了使古姨不
動聲色、暗中偵查,您總不能當著第二個人告訴古姨,當然更不好讓古姨屏退她那幾位
師兄跟下人們,單獨跟您談話……」
    南宮逸截口說道:「那麼……」
    諸葛靈飛快接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您何不差使小靈兒為您跑一趟?」
    南宮逸看了他一眼,談笑說道:「想去趟『古家堡』,想見見古蘭,這恐怕才是你
的真正的目的,對不?」
    諸葛靈搓著手,紅著臉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
    魏胖子也跟著笑了。
    南宮逸軒了軒眉,望著諸葛靈又道:「你去,若不表明身份,古蘭絕不會輕易相信;
因此,你最終的目的,還是想幫幫古蘭,告訴她我還在,而且也來了,對不?」
    諸葛靈臉脹得通紅,大窘低頭,但旋即他又猛然抬起頭來,星目含淚,激動地道:
「三叔,紙包不住火,您以為您能瞞古姨多久?您不想想,古姨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
多可憐!小靈地知道,您也更知道,這世上,古姨能信賴的人除了古嘯天就是您。
    在古姨的心目中,恐怕您的份量比古嘯天還要重,那麼,三叔,您為什麼不早些讓
古姨知道您還健在,您也來了,讓古姨早日知道她有三叔您可依靠,您何其忍心,不給
她安慰,給她勇氣……」
    「小靈住口廠南宮逸目射寒芒,突然一聲輕喝。
    諸葛靈一震住口,雙手捂面,倏地垂下頭去。
    南宮逸身形顫抖,面上泛起一陣輕微抽搐……
    半晌,修地一聲長歎,變得無限的黯然,目注諸葛靈,柔聲說道:「小靈,三叔知
道你是同情古蘭,為三叔好,也許你說得對,可是,小靈,三叔的心你不是不知道,我
怎能誤人終生?何況……唉……」
    頓了頓話鋒,接道:「這件事以後再說,三叔已有主張,現在,三叔有件事要你去
做,只許成,不許敗,抬起頭來聽著!」
    諸葛靈放下了手,緩緩抬起頭,俊面上,已滿佈淚漬,望著南宮逸靜待吩咐。
    南宮逸先轉向魏胖子,笑道:「老哥哥,今晚,『古家堡』可能有人來,老哥哥你
仍然是『高昇客棧』的店主東,無論什麼事,我希望你不聞不問……」
    魏胖子神情微露,道:「老弟是說……」
    「我只是這麼推測,卻未敢斷言。」南宮逸淡然笑道:「那種人,往往多疑。
    機警,我進入『古家堡』為古嘯天看病,必然難瞞過他一雙耳目,做賊心虛,他可
能會來問問我或者威脅我,要我裝聾作啞。當然,如果他真的是絕頂高明人物,也許他
不會這麼做,總之,我是預防,免得到時措手不及,讓他脫了身。「
    魏胖子點點頭,道:「多謝好意,就這麼辦,我一切聽你的。」
    魏三清是個聰明人,顯然,他也知道南宮逸是不願意給他「這個生意人」招來麻煩,
惹來禍端。
    南宮逸微微一笑,目光轉注諸葛靈,道:「小靈,三叔不能出手,這是你的事,務
必生擒,懂麼?」
    諸葛靈帶淚領命,道:「三叔放心,只要他來,小靈兒就不會讓他再回去。」
    話到了這兒,再沒有什麼可談價了。
    魏胖子告辭而去。
    魏胖子走後,南宮逸也吩咐諸葛靈回房歇息,等候夜晚伺機行事。
    一老一少先後離去。
    房裡,只剩下南宮逸獨自一個人。
    他,呆呆地望著窗外,突然,身形又起顫抖,面上又起輕微抽搐,目光中,包含了
無限複雜的神采。
    是黯然,是憂鬱、淒涼、惆悵、追憶……









第04章
    夜深沉。
    一彎上弦月,從一片淡雲中露出了金鉤。
    夜空中,群星閃爍,淡雲二三,晚風輕拂,夜涼如水。
    「古家堡」,靜靜地伏踞於一片黑暗中。
    稠密林木中,偶爾閃爍著幾點燈火;昏暗月色下,夜風拂過梢頭,掠開樹海,也偶
露幾角飛簷廊影。
    亭、台、樓、謝,朱欄小橋,縵回畫廊,碧綠清澈的池水,全籠罩於寧靜的夜色裡。
    幽深、雄偉、煙水迷離,靜得出奇,美得出奇。
    嘉地,靜的夜色中,出現了一個動的東西。
    那是一縷黑煙,不!一個長長的黑色人影。
    這黑色人影不知起自何處,但如今,卻正飄蕩在「古家堡」
    那廣大、幽深的庭院之內。
    如幽靈,似鬼魅,其輕點塵不驚,其疾閃動若電。
    這黑色人影,似對「古家堡」中情形十分的熟請,一出現,便直奔後堡,儘管穿畫
廊,越幽徑,卻神不知、鬼不覺。
    能在「古家堡」內恍若人無人之境,使得舉堡上下茫然無覺,這個黑色人影之功力,
可想而知。
    終於,他停身在一座樓房之前。
    這座樓房,赫然是白日裡古蘭、宮寒冰、辛天風師兄妹陪著書生目毅,來為古嘯天
診病的那一座。
    也就是古嘯天目前獨住養病之處。
    門,無聲的開了,黑色人影一閃而人。
    門,又自動合上。
    黑色人影經甬道直抵石室。
    石室內,燈光明亮,兩個青衣小憧坐在榻邊,尚未入睡,黑色人影信手輕抬,兩個
青衣小憧倏然垂首。
    然後,黑色人影閃身飄進石室,直逼榻前。
    那是一個黑袍人,因面對錦榻,背向室門,由外內望,看不到他的面貌。
    黑袍人剛剛站定,石室內隨起一個蒼老的話聲:「你來了。」
    天!赫然竟是口不能言的古嘯天的聲音!
    只聽黑袍人道:「不錯!我又來了。」
    話聲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古嘯天道:「你又來做什麼?」說得很平靜。
    黑袍人道:「看看你,探探病。」
    古嘯天道:「看來我該謝謝你!」
    黑袍人一聲輕笑,好不陰森。「那倒不必,我有自知之明,若按我加諸你的,你是
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古嘯天道:「你的確很有自知之明。」
    「那當然!」黑袍人嘿嘿笑道:「一個人起碼要能夠知己,像我嘛,不但能知己,
而且能知彼,所以我無往不利,做什麼都穩操勝券;要不我怎能把你置於股掌之上,求
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事實如此,古嘯天似乎無話可說,但他仍然說道:「恨只恨當初我瞎了眼!」
    黑袍人得意地笑道:「一著之錯,全盤俱墨,悔之不及,恨之何益?我替你惋惜。
其實,你該明白而感激,若沒有我,『古家堡』能有今日麼?能領袖武林、稱尊字內麼?
好名的你,應該是知足了。」
    古嘯大冷哼一聲,道:「早知有今日,我寧可『古家堡』永遠默默無聞!」
    「來不及了。」黑袍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你可知道近幾年
來『古家堡』在武林中聲名何等狼藉麼?
    普天之下,敢怒而不敢言,恨『古家堡』已然入骨,縱然我饒了你,天下武林也必
然放不過你。「錦榻猛起一陣抖動,古嘯大突然撐起身子,鬚髮俱張,挑眉瞪目,目光
如電地怒視黑袍人,氣極聲顫道:「你——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還有一點良
心沒有?多少年來我養育你、培植你,畢生心血花在你一人身上,你竟害得我生不如死、
身敗名裂,你何其忍心……「
    黑飽人陰陰一笑,截住話頭,冷冷地道:「現在還提這個做什麼?你給我的恩惠,
我已悉數報答,你怎不睜開眼看看?
    「古家堡』威震宇內、睥睨武林,這應該比你給我的要多得多。
    別激動,激動對你的病沒好處,省點力氣躺下吧!「古嘯天真個躺下,倒非聽話,
而是他自己知道他支撐不住,他上半身又為黑飽人擋住,只能聽到他的話聲:「古嘯天
英雄半生,料不到一時不察竟全毀在你的手中,令人好恨!「淒涼、悔恨、辛酸、悲
憤……兼而有之。
    「別怨天尤人!『嘿袍人冷冷說道:「要恨你該恨你自己,只能恨那一個』貪『字
害了你,若非你昔年一意貪婪,怎會永淪苦海、不得翻身?「
    古嘯天怒聲說道:「當年之事不單是我,你也在場。」
    「不錯!」黑飽人陰側測地道:「可是你別忘了,我只是在場而已。」
    古嘯天沒立即說話,良久才一歎道:「對!你僅是在場,這件事使我負疚終生、永
背罪孽,錐心刺骨,長淪苦海,不得超脫,已鑄千古恨,無力可回天。說起來,落得這
般下場,該是我古嘯天報應……」
    黑袍人道:「我深有同感。」
    古嘯天繼續道:「這說明,天理昭彰,不隱邪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善惡到頭
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你也休要得意,總有一天你不為天譴,便被人誅!」
    「我說過,我很有自知之明。」黑袍人說道:「我也相信必會有那麼一天,不過你
說得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你的報應已經到了,你受制於我,我依然
無恙,這也說明我的報應將要遲來。既然遲來,那便是不知多久以後的事,而如今,你
把柄落在我手,你那愛逾性命的掌珠握在我手,所以我勸你最好在目前這段日子裡乖乖
聽我的,還有,千萬別存僥倖,我只消將你昔年所做的那件事傳揚武林,你一樣地不能
做人。」
    古嘯天默然了,寒顫了,畏懼了。
    愛女情深,不為自己也該為女兒著想。
    半晌方有氣無力地道:「我受制於你多年了,這種話,我也聽過了不少次了!
    說吧,今夜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何在?「
    黑袍人陰陰說道:「我來警告你,其實,我是多此一舉,過分擔心,不過,做事還
是慎重些好,我認為你不會對今天來的那個書生寄予絲毫希望,也不會不顧一切,冒險
洩露口風,對不?」
    古嘯天道:「你應該知道,那書生,他也看不出什麼。」
    「不錯。」黑袍人道:「這個我比你還清楚,無如,不知怎地,我總似覺得他不同
於以前那些庸醫,他竟能使我有莫測高深之感。你知道麼?他明天還要來做二次診斷,
哼!
    如果碰上幾個像他這般熱心的,只怕總有一天會被人看出端倪,說來,我是自尋煩
惱,那年,我不該准你延醫……」
    「那好辦!」古嘯天截口說道:「只消今夜去找他一趟,豈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麼?」
    「好辦法!」黑袍人嘿嘿笑道:「別跟我鬥心機,我做事還不至於那麼笨拙,此處
無銀三百兩,我豈能暴露自己,引人疑竇?
    除非我殺了他,否則縱然他永隱不洩,也是多一人曉得此事,我做事由來不願大多
人知道,何況,日子久了,難能擔保他永能守口如瓶。「看來;南宮逸見解獨到,料想
得不錯,這黑袍人是個高明人物,他不會自投羅網,的確是心智高人一等。
    古嘯天道:「這回可能你要失算了,也許那書生是個機警之人,他已看出了端倪,
只是未敢透露而已。」
    按說,這句話古嘯天不該說,反之該秘而不宣,無論如何,有人能看出他的「病」
因,對他都是百益而無一害的。
    不管希望多渺小,他總還有機會掙脫魔掌。
    假如因這句話使黑袍人起了戒心,殺了那書生,滅了口,杜絕了後患,那他僅有的
一絲希望也頓成泡影了。
    無如,古嘯天是早已絕望了,他做夢也想不到有人還能看出他的病因,本難怪,他
已經受過無數次失望的打擊了。
    他,不過是故作驚人之語,下意識地想嚇嚇黑袍人,看著他吃驚,圖逞一時快意而
已。
    這是他報復的唯一方法,可歎、可憐!
    但!這句話還真能收到震懾、恐嚇之效。
    黑袍人身形突然機價一額,只是為時太短了。旋即,他就肆無忌憚地縱聲狂笑,聲
震四壁,甫道嗡嗡迴響。「古嘯天,我看你是技窮了,就算他醫術高人一等,果然賽華
佗,能看出端倪,正如你所說,他也不敢透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瀾不禁風的書生,他
能怎麼樣?即或他天膽獨具,敢於透露,『古家堡』上下近千,誰又能想到是我?不
過……」
    黑袍人話聲一轉狠毒,冷笑接道:「我說過,做事還是謹慎些的好,謝謝你提醒我,
其實我本就疑惑。不妨,且看他明天來不來,來了,那表示他果未看出,不來,那便證
明他已然看出,到那時再追殺他也不為遲。哼!哼!看他能否逃出三里之外!」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萬一那書生明日有事不能來,豈不因自己一語,
斷送了一條無辜性命?
    古嘯天懊悔不及,默默不語,片刻之後才歎道:「我原該知道你凶殘狠毒的……」
    黑袍人一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知我秘
密之人,我做事由來如此。」
    古嘯天又默然了。
    黑袍人卻陰森一笑,又道:「老頭兒,現在咱們再談談正事吧,那本東西到底放在
何處?可夠隱密麼?近日來群邪齊集大巴,他們要冒殺身之險,劫奪那本東西,我看你
不如把它交給我保管,我有把握萬元一失。」
    古嘯天冷冷說道:「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拼著讓那件醜事宣揚出去,也絕
不會把那本東西交給你的。我豈能再為虎添翼,讓你拿去荼毒蒼生,為害武林?
    古嘯天的罪孽已經夠深重了!你最好還是趁早殺了我的好。「
    這番話很能激怒人,黑袍人竟毫不為意,嘿嘿笑道:「在沒拿到那本東西之前,我
怎能讓你死?你死了,我這多年心血豈不盡付東流,完全白費?」
    微頓話鋒,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可別逼得我太絕望,否則我會不擇手
段。你既知我甚明,就該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到那時你可要懊悔莫及,也別怪我心太
狠、手太辣,我勸你多為你那寶貝女兒想想。」
    想起了愛女,古嘯天軟化了,他雖明知黑飽人絕不會加害愛女,仍不免暗暗畏懾,
一歎道:「以你在今日武林中的地位、聲名,你應該知足了,何必野心過大,太過貪婪?
你適才說得好,一個『貪』字害了我終生,你既知『貪』字害人,為何又這般執迷不悟,
苦苦逼我?」
    「這很難解釋!」黑袍人道:「有些人眼看面前有火坑,但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仍
甘心往裡頭跳。正如覬覦這本東西的群邪一般,他們不是不知侵犯『古家堡』險足殺身,
卻不顧一切地偏偏要來,生似鬼迷了心竅,也許我正跟他們一樣!」
    古嘯無感慨再歎,道:「你已是無藥可救,此物不祥,日後你會懊悔莫及!」
    「你放心。」黑袍人聽出有了希望,難掩心中的狂喜,得意的輕笑,笑得好不狂傲、
好不猙獰:「我做事從來不知懊悔為何物,既然做了,就絕不退讓。何謂不祥?所謂匹
夫無罪,懷壁其罪,只不過是他力不足『護壁』。一朝此物到手,我便成了天下第一人,
誰敢犯我?我又何懼之有?」
    古嘯天再次默然,過了一會兒,突然顫聲說道:「生不如死,這樣活著實在痛苦,
不如早日解脫,好吧!我成全你……」
    猛可裡厲聲接道:「你陰謀得逞,我自知不免,但是,古嘯天可以百死,我那蘭兒
你可要遵守諾言!不得傷她毫髮,否則我死為厲鬼也要追你索命!」
    聲厲必也色厲,黑袍人也許是為他悲恨威態所懾,身形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退了
半步,旋即嘿嘿說道:「那是當然,你擔心得多餘,你就是叫我殺她,我也未必捨得辣
手摧花。說吧,那本東西藏在何處?」
    古嘯天話聲未起。
    驀地,甫道內傳來一聲輕微異響,緊接著是一陣輕微步履聲;分明,又有人到來了。
    黑袍人閃身飄進重重絲漫之後,中途右掌微抬,兩名青衣小憧應勢而醒,訝然相顧。
    人影閃動,石室中已走進一個中年白衣漢子。
    此人中等身材,虎目虯髯,眼神如電,至為威猛。
    兩名青衣小憧一見來人,連忙起立,恭謹躬身:「見過三爺!」
    白衣漢子微微點頭揮手,信步走向榻邊。
    榻上,古嘯天似已入睡,神色安詳。
    白衣漢子長眉微挑,目光電掃全室,突然,舉掌向著重重絲慢一揮,重慢飄起,裡
面一片空蕩。
    白衣漢子一皺眉頭,目光落在兩名青衣小憧身上。「適才可是你二人在此談話?」
    兩名青衣小撞雖覺剛才睡得莫名其妙,但在這位三爺面前卻不敢說。奉命侍候老堡
主,只准輪睡,不得齊眠,如今又是這位三爺值夜,讓他知道兩個都睡了那還得了!
    機伶一顫,忙自躬身稱是。
    白衣漢子神情一鬆道:「要談話小聲點,莫要驚醒了老堡主。」
    兩名青衣小憧道:「小的省得!」
    白衣漢子不再說話,飄身出室而去。
    兩名青衣小撞這才站直了身形,額頭見汗,四目交投互瞥了一下,這一瞥,比適才
包含的訝異更多……
    後堡一角,一座精緻小樓上,燈光猶自亮著,在那樹梢疏影中閃爍不浪。
    由輕紗長廖內望,小樓中牙床玉鉤,錦帳低垂。
    靠窗的一張棗紅漆桌上,擺著一列書班,硯旁筆架上,擱著一支儒墨狼毫,一張雪
白的薛濤箋,壓在水晶鎮紙之下,箋上,行行字跡墨漬未乾。
    床頭粉壁上,懸掛著一支斑斕長劍。
    床旁一漲漆几上,放著一具工質古琴。
    案頭金優中,輕煙裊裊,清幽暗香散傳夜空。
    分明女子閨閣,那麼幽雅,那麼寧靜!
    樓外,廊簷下,一位身著黑紗長袍的人兒,正憑欄望月,那是古蘭,她就像一朵幽
香醉人的空谷幽蘭。
    那露在黑紗外的肌膚,雪白、晶瑩,使人很快地聯想到蘇東坡的一句詞兒:「玉骨
冰肌,自清涼無汗!」
    她,兩顆清澈深速漆黑的眸子,凝望著那樓頭柳梢的一鉤冷月出神,呆呆地,還蒙
著一層薄霧。
    遠山黛眉微鎖輕愁,嬌靨上,神色一片木然。
    夜色、美景、人兒,整個兒地凝結在出奇的靜中。
    驀地裡,一聲幽幽輕歎劃破了寧靜——這聲輕歎包含了太多的東西,無從捉摸。
    但,聞之直能令人心酸淚下。
    天上的約月,地上景物,也似被感染了一般,立刻為之黯然失色起來,被籠罩在一
片憂鬱之中。
    緊跟著這聲輕歎,是一縷裊裊直上的清音。
    聽!——春歸何處?
    寂寞無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春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
    除非問取黃鶴。
    百喀無人能解,因風吹過薔蔽……
    傷心辭句斷腸人!
    又是一聲幽幽輕歎。
    兩排長睫一陣眨動,美目中淚光閃漾欲滴。
    她忍住了,到底沒讓它濕了清涼面頰。
    適時,白衣漢子剛踏上花間幽徑,聞聲抬頭,不由一愣駐足,隨即微微皺了皺眉鋒,
道:「師妹還未安歇麼?」
    古蘭神情徽震,目光由天上鉤月飛快移往樓下。「是三師兄麼?我睡不著,出來站
站。」
    白衣漢子暗暗一歎,道:「夜涼、露重,師妹還是早些安歇吧!」
    古蘭冰涼嬌靨上露出一絲勉強笑意,道:「多謝三師兄,我這就回房去……」
    頓了頓話鋒,道:「三師兄今晚值夜?」
    白衣漢子點了點頭。
    古蘭道:「看過我爹了麼?」
    白衣漢子道:「我剛從師父那兒出來。」
    古蘭道:「他老人家睡了麼?」
    白衣漢子道:「睡了。」
    接著又道:「天色不早,近幾天不大安寧,師妹請回房吧,我還要到各處走走片說
著,剛要舉步。
    突然有所驚覺,目注十丈外暗影中沉聲喝道:「什麼人暗影中一聲輕咳,一個清朗
話聲答道:「是三弟麼?愚兄在此。「白衣漢子」哦「地一聲,斂態說道:「是大師
兄……
    「
    話聲未落,青影閃動,宮寒冰已負手站立面前。
    白衣漢子恭謹躬身施禮,道:「大師兄還沒睡?」
    宮寒冰微笑擺手,道:「沒有,我不放心,出來看看……」
    古蘭黛眉皺得更深,適時說道:「二位師兄談談吧,我要回房了。」
    她尚未轉身,宮寒冰已然仰首含笑說道:「蘭妹等一下,愚兄有事相商。」
    古蘭似乎有所不願,卻又不便拒絕,只得停身,雙眉微軒,意頗不耐地道:「大師
兄有什麼事?」
    宮寒冰不答古蘭問話,轉過頭來向白衣漢子:「三弟忙去吧!」
    白衣漢子應了一聲:「是!」躬身告退而去。
    一直望著白衣漢子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宮寒冰才又抬起了頭,望著古蘭微笑說
道:「蘭妹可否請下來談?」
    古蘭淡淡說道:「師兄妹親同手足,不必避嫌,大師兄請上來坐。」
    宮寒冰玉面微紅,赧然笑道:「愚兄遵命!」舉步行向樓梯口。
    望著樓下宮寒冰那頎長身形,古蘭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厭惡之色,轉過嬌軀,走進房
中。
    宮寒冰上了樓,古蘭已在房中相迎,嬌靨上沒有任何表情,皓腕輕抬,請宮寒冰入
座。
    宮寒冰溫文有禮,舉止瀟灑,稱謝坐下。
    古蘭則隔坐於對面,道:「婢子們都睡了,大師兄恕我無茶招待。」
    古蘭的客氣,顯得有點生疏,這使宮寒冰微顯窘迫,也使他感到不安,劍眉微軒,
笑道:「蘭妹何出此言?愚兄又非客人,何須客套。」
    蘭妹沒有說話。
    宮寒冰望了望她,微笑又道:「蘭妹怎麼這麼晚還沒安歇?」
    古蘭淡淡說道:「睡不著。」
    就這簡短的三個字,她顯然懶得多開口。
    宮寒冰更感不安,道:「蘭妹莫非有什麼心事?」
    古蘭答得很妙,美目輕注,談笑的說道:「睡不著難道就非有心事不可?大師兄不
是也還沒睡?」
    宮寒冰啞口無言,半晌方乾笑說道:「這幾天隨時都可能有事,我怕三弟照顧不
了……」
    古蘭接口道:「那何不在四位師兄中多偏勞一位?這樣也可免得大師兄這幾天寢不
安枕,過於勞累。」
    宮寒冰一張冠玉般俊面脹得通紅,剎那間卻又變得有點白,望了望古蘭,苦笑道:
「蘭妹,愚兄沒有別的意思。」
    古蘭毫不留情,針鋒相對道:「大師兄,我也句句由衷。」
    宮寒冰臉色一變,道:「蘭妹何苦老跟愚兄過不去?愚兄有什麼地方得罪……」
    古蘭飛快接口,道:「大師兄怎出此言?數年來大師兄對我照顧有加,無微不至,
處處竭盡愛護,事事曲意遷就,別說沒有什麼地方得罪於我,縱有,師見教導師妹也是
應該的,我焉敢跟大師兄老過不去?大師兄這麼一說,豈不是怪我目無兄長?」
    立刻反客為主,好厲害的一張小嘴兒。
    宮寒冰知道,似這般再談下去,對他一無好處,弄不好還可能把事情給弄僵;再說
他也坐不住,忙賠笑說道:「是愚兄多疑,愚兄無意惹蘭妹生氣……」
    「豈敢。」古蘭冷然說道:「我天膽也不敢生大師兄的氣。」
    宮寒冰臉色再變,但隨即又苦著臉道:「蘭妹,路要退一步,味須減三分,愚兄已
經賠過罪了,何必呢?我們談點別的不好麼?」
    有道是:舉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始終低聲下氣,古蘭她又怎好意思太過分!神色稍
為和緩,道:「對了!大師兄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談到了正題,宮寒冰反倒窘迫侷促起來,紅著臉,望了望古蘭,赧笑低頭,搓著手,
數次啟口無聲,欲言又止,終於,他還是鼓足了勇氣說了:「就是愚兄跟蘭妹的婚事,
愚兄想……想早日……」
    一個叱吒風雲、脾俄武林,如今代掌天下第一堡門戶的英雄俊彥、灑脫男兒,昂藏
鬚眉大丈夫,一提及兒女柔情,婚姻大事,竟也英風盡掃,豪氣全消,忸怩害羞得一如
女兒家!怎不令人為之感歎、竊笑。
    他話未說完,古蘭那艷絕塵表的嬌靨上,立又堆起了薄薄寒霜,她不容他再說下去,
黛眉微挑,截口說道:「他老人家身罹奇疾,臥病在床,群醫束手,幾乎絕望,大師兄
份屬首徒,無殊親子,我更身為人女,憂愁悲傷猶有不及,怎好在這時候提起此事?」
    義正詞嚴,這是孝、是理、也是禮。
    宮寒冰汗顏天地,羞愧不敢仰首,囁嚅說道:「這是師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古蘭繃著臉,道:「他老人家怎未對我說?」
    宮寒冰滿臉窘笑,抬頭說道:「蘭妹難道忘了?去年八月中秋夜,他老人家把我倆
喚至床前,以手代口所吩咐的那番話了麼?他老人家……」
    「我沒有忘記。」古蘭冷冷說道:「大師兄也認為他老人家病人膏盲,沒有希望了
麼?」
    宮寒冰驚急交集,急急說道:「蘭妹千萬別誤會,愚兄天膽也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
想法。愚兄跟三位師弟雖然只是他老人家門徒弟子,但他老人家待我四人無殊親生,師
徒如父子,骨肉猶難及,尤其他老人家對愚兄鍾愛特甚,不但他年要愚兄接掌門戶,而
且賜以蘭妹,似這等恩重如山、德厚如海,愚兄縱粉身碎骨,腦漿塗地也難報萬一,怎
會再敢……」
    因過於激動,頭上青筋暴起,喉間有物堵塞,再也說不下去,倏地垂下頭去,真情
流露,至為感人。
    古蘭似也深為感動,嬌靨上,香唇邊,起了陣陣抽搐,神色複雜,顯示她心中感情
衝突,洶湧澎湃,一如怒潮。
    宮寒冰的這番話委實使她芳心不忍,她覺得宮寒冰這個人不失為血性奇男,她也知
道「冷面玉龍」無論人品、所學,均是武林中百年難遇、難求,夠得上是乃父乘龍佳婿!
也稱得上是任何一個女兒家夢寐以求的理想夫婿,能得夫如此,應該毫無所憾了。
    可是她就不知為什麼,對他絲毫動不了情愫。
    反而,竟還有點說不出其所以然的厭惡之感。
    也許,這就是「情」之一字的微妙處。
    這就是,沒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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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7:15 |只看該作者
良久,她方始目光呆呆地一歎說道:「這是他老人家的心意。固然,在這個時候,
我不該輕易違拂,但……」
    轉注宮寒冰,柔聲說道:「大師兄,我還是那句話,你我之間,僅能止於師兄妹間
的友愛,卻絕難涉及兒女之情。逼於父命,我可以嫁,可是一輩子卻別想我說個『願』
字,對你,對我,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大師兄生不是世俗人,當知這種事基於緣,本
於情,絲毫勉強不得,否則彼此都熔鑄恨終生。世上盡多蛾眉女,天涯何處無芳草?大
師兄何必獨獨垂愛古蘭一人?老人家的想法我不敢批評,他要這麼做,也無可厚非,他
老人家認為將來大師兄接掌門戶,再以唯一愛女匹配,這是天大美事,事實上確也如此。
無如,大師兄,想法與現實常有出人,大師兄真要娶一個心已他屬,神貌俱離的女子,
讓彼此朝夕痛苦相對麼?」
    這不知是第幾度攤牌了,總之古蘭已經表示得很明白;宮寒冰,他超人不凡,自然
懂得這個道理。
    他俊面煞白,星目微赤,齒唇咬得幾乎滲血。「蘭妹,愚兄懂,愚兄懂得情愛兩字
絲毫勉強不得,也懂得勉強的結合,彼此都將痛苦終生;愚兄更明白這是我一廂情願、
癡心單戀、作繭自縛;但,蘭妹,你使我不克自拔,無能自持。蘭妹說得是,世上盡多
蛾眉女,天涯何處無芳草,然而,唉!蘭妹,我也不知為什麼,要說,那該便是所謂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這情形,跟蘭妹千縷情絲緊纏、萬外深情傾
注那南宮逸,對天下男子不屑一顧一般。蘭妹,宮寒冰這顆心唯天可表,蘭妹何獨不
能……」
    激動到了頂點,突然一聲長歎,唇邊浮現一絲悲傷。痛苦。
    淒涼笑意,接道:「蘭妹心堅鐵石,愚兄如墜冰窟,如今多言何益?蘭妹,宮寒冰
不是人間賤丈夫,他不願勉強蘭妹,陷蘭妹於痛苦深淵,他要等蘭妹回心轉意,他也堅
信蘭妹必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古蘭神情木然,忽地插口說道:「倘若我永無回心轉意的一天呢?」
    「蘭妹!」剎那間宮寒冰恢復平靜,淡淡笑道:「真情可以動天,愚兄堅信總有一
天能獲神助,蘭妹只要不是鐵石心腸,也必然會慢慢被愚兄至情所感。萬一蘭妹真是鐵
石心腸,永不回心轉意,那是宮寒冰無福,前生修積不夠,只有削髮為僧,青燈古怫,
口翻貝葉,了此殘生,但修來世。」
    古蘭美目凝注,神色難以言喻,嬌軀一陣輕顫,默然不語,過了許久,方始啞聲說
道:「大師兄,你何必要使我負疚不安?」
    宮寒冰星目一亮,笑道:「謝謝蘭妹,足見蘭妹並非真個鐵石心腸!」
    古蘭神情一震,道:「大師兄錯了,我只想藉此四字打消大師兄的心念,如果大師
兄真要那麼做,那沒關係,我自己也早有這種打算了。」
    宮寒冰不再多說,星目逼現古蘭,忽轉話題:「我聽說蘭妹昨日前去山下小鎮,不
僅是為師父他老人家延醫,而且還佔過幾卦,只不知結果如何?」
    「誰說的?」古蘭神情再震,避開了那雙直欲透視她肺腑的目光,等待回答。
    宮寒冰微笑不語。
    「不錯!」古蘭似知無從隱瞞,其實這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想了一想,猛地點頭說道:「我確曾佔過兩卦,大師兄如要問結果,我也可以奉告,
南宮逸真的死了,我婚姻吉利,可以相偕白首。」
    宮寒冰星目又是一亮,微笑說道:「呂先生才高學富,善卜有如君平、詹尹,蘭妹
應該相信他佔的卦不會有錯才對。」
    「這……」古蘭呆了一呆,啞口無言。
    但,旋即,她泰然搖頭。「彼此不相剋,婚姻當然吉利,但雙方是否請投意合,那
又是另一回事。」
    這不算牽強的一辯,似乎頗出宮寒冰意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道:「說得是,那蘭妹又何必再去問卜吉凶?
    蘭妹好口才,愚兄甘拜下風,不過,愚兄仍是剛才那句話,相信蘭妹對愚兄必有情
投意合的一天,天時不早,愚兄不多打擾了,蘭妹安歇吧!「說完,站了起來。
    古蘭跟著站起,談笑說道:「大師兄走好,我不送了。」
    宮寒冰微笑說道:「彼此師兄妹何須客氣,蘭妹請留步。」
    舉步出門,走到了門邊,似忽有所憶,停步回身,又問道:「對呂先生這個人,蘭
妹有何看法?」
    古蘭呆了一呆,冷然道:「我不懂大師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宮寒冰星目凝注,笑說道:「蘭妹不覺得此人不似一般讀書人?言語舉止令人有高
深莫測之感?」
    古蘭黛眉微挑道:「我不及大師兄眼光獨到。細心,我沒有這種感覺。」
    宮寒冰頗為窘迫,笑了笑道:「蘭妹,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愚兄代師父老人家掌管
門戶,職責所在,不得不對任何外人多加幾分戒心。」
    古蘭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我覺得大可不必……」
    「蘭妹錯了。」宮寒冰含笑接口說道:「越平庸,越令人看不出什麼的人,往往是
最厲害、最可怕的人,這位呂先生為人做事穩健、老練……」
    古蘭嫣然一笑,道:「大師兄日間不是試過了麼?難道還懷疑自己的試探手法不
成?」
    「冷面玉龍」宮寒冰一身所學,在宇內武林稱得上有數高手,倘若連自己的功夫都
信不過,那該是絕大諷刺。
    宮寒冰沒有在意,微微一笑,道:「也許正如蘭妹日間所說,他修為已至巔峰,到
達收斂自如境界,『古家堡』的武學,還不能試出些什麼。」
    他認為這句話答得很得體,孰料又出了紕漏。
    古蘭嬌靨上神色微變,冷冷一笑,道:「那……『古家堡』豈非白白耽誤了大師兄
十餘年寶貴光陰?」
    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這姑娘真也橫得可以!
    宮寒冰呆了一呆,忙答道:「蘭妹,這句話可是你說的。」
    古蘭尚未接話。
    夜色深沉的庭院中,人影閃動,一白一藍兩條人影疾如鷹隼般射落樓下小徑上,矯
健輕捷已極。
    是那被稱三弟的白衣漢子,與一位年紀較輕,長傅玉面朱唇。英挺俊拔的藍衣漢子。
    兩個人站穩身形,同向樓上宮寒冰躬身施利。
    白衣漢子發話說道:「大師兄,四弟回來了,有要事報告。」
    古蘭首先微笑招呼:「四師兄辛苦了!」
    藍衣漢子笑道:「沒什麼,師妹怎麼還沒睡?」
    古蘭道:「跟大師兄商量點事兒。」
    宮寒冰望著古蘭道:「蘭妹要不要也下去聽聽?」
    古蘭想了一想,微搖螓首。
    宮寒冰道:「那麼蘭妹安歇吧。」
    說罷飛身下了樓,藍在漢子超前再復施禮:「大師兄……」
    宮寒冰伸手拉住藍衣漢子左臂,笑道:「四弟,別那麼多禮,外面情形怎麼樣?
    說吧!「
    藍衣漢子笑了笑,皺起眉頭,道:「據我數日來的偵察,他們來得不少。」
    宮寒冰微微點頭,道:「都是些誰?」
    藍衣漢子道:「已露面的有『白衣四靈』、『笑面人屠活殭屍』、『索命五鬼』,
未現身的有『哀牢三君』、『勾漏雙煞』、『海南二凶』、『雪山老怪』、小興安嶺的
『獨自天尊』、『長白三翁』……」
    他一口氣報出了十數名墨道巨率,以及幾位亦魔亦教、亦正亦邪的成名多年人物;
然後,頓了頓話鋒,又道:「還有,聽說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也莫不選派高手,傾出精
銳,動身前來,只是我尚未見到他們在附近出現。」
    宮寒冰聽得臉色連變,劍眉軒動,目射奇光,笑道:「如此看來,何止群邪?
    連那些自命俠義之輩也都不顧身份名望,難免貪婪垂涎了。平素他們不敢正眼看
『古家堡』一下,到了這時,竟都膽大得不要命了。這何異天下齊動?三山五嶽,四海
八荒,哈!百年盛事,絕無僅有,『古家堡』何幸如之?好吧!
    讓他們來吧,自信能拿得走,回得去的,就都來吧!咱們師兄弟,這多年也閒得無
聊,悶得發慌,正好趁此機會煞煞手癢,活動活動筋骨。「武林群起來犯,獨對天下,
這位『嶺面玉龍」居然仍能談笑自如,足見他豪情萬丈、膽識超人,令人心折、佩服。
    也由此可見「古家堡」必有所恃,確有其不可輕撼的驚人潛力、雄厚實力,以及神
秘莫測的慘人之處。
    否則,儘管官寒冰功力高絕,豪氣干雲,一身是膽,他也斷斷不敢輕忽怠慢,漠視
若此。
    事關「古家堡」安危存亡,豈同小可?
    古蘭沒有下樓,也還沒有回房,兩位師兄的話,聽得她芳心暗震,皺起黛眉,憂鬱
的心情,又加添了一份沉重。
    不管她是如何的巾幗絕代、紅粉蓋世,女兒家畢竟還是女兒家,面對這即將來臨,
又似乎不能避免的血腥廝殺,她究竟不能那麼泰然於衷。
   只聽白衣漢子道:「大師兄,四弟還發現了一件事,有人出面阻攔群邪進犯本堡,
格斃了『索命五鬼』老四申不善,擊退了活殭屍公羊赤。」
    宮寒冰劍眉一剔,目閃寒芒,望著藍衣漢子道:「格斃申不善不算什麼,擊退公羊
赤卻不簡單,四弟,那是誰?」
    藍衣漢子道:「一個青衫少年,面目陌生,不認得。」
    宮寒冰略一沉吟,道:「落腳何處?」
    藍衣漢子道:「小鎮上,『高昇客棧』。」
    宮寒冰目中奇光一閃,「哦」了一聲,笑道:「小鎮上已然臥虎藏龍,『高昇客棧』
何來這多莫測高深人物?三弟,明早去接呂先生,由你帶他們走一趟。」
    白衣漢子一點就透,點頭應道:「是。」
    宮寒冰冷冷一笑道:「古家堡向來不受別人恩惠,自己的事自己管得了!無需別人
亂伸手,三弟可以當面告訴他。」
    白衣漢子微微一愣,詫然凝注,面有難色,道:「大師兄,這……倘若此人是一番
好意,咱們怎好……」
    「三弟。」宮寒冰傲笑道:「為人做事,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輕信任何一人,尤其
在這個時候,誰知他是何居心?你我師兄弟跟隨師父多年,應當深知他老人家性情,他
老人家從不願將自己的事假手他人,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你我師兄弟怎能違背師訓?又
怎能損了『古家堡』多年威名!」
    白衣漢子不敢再說,只有低頭唯唯。
    樓上,斜倚朱欄的古蘭,卻突然說道:「大師兄,可容我插一句嘴?」
    宮寒冰立刻仰首含笑道:「蘭妹這是什麼話,有何高見請說。」
    「不敢當。」古蘭淡笑道:「淺見以為,『古家堡』並非靠剛愎自用、自傲自大揚
威字內,我爹可也沒有那麼不近人情的性情,大師兄這種想法、做法,我不敢苟同。」
    舉堡上下,敢在宮寒冰面前這般說話的,除了這位師妹古蘭外,還有四豪老二「鐵
腕黑龍」辛天風一人。
    而,宮寒冰對這位小師妹尤多容讓遷就!
    聞言,宮寒冰有點尷尬,但他仍然賠笑說道:「那麼,以蘭妹之見?」
    古蘭微微一笑道:「事關非常,我不敢多說,代掌門戶的是大師兄,『古家堡』內
外諸事自當全憑大師兄做主,我不過對『古家堡』的處事態度,表示個人意見而已。」
    「那麼……」宮寒冰強笑點頭,轉注白衣漢子,道:「三弟,這件事由你全權處理
好了。」不做明確吩咐。
    這一著,好不高明!不知他是真心抑或假意?
    白衣漢子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可是,辦差了,他得擔負全責。
    也許,白衣漢子仍不敢違背宮寒冰的意思。
    辦對了,那是他宮寒冰的看法高明。
    弄糟了,卻跟他宮寒冰無關。
    「全權處理」嘛。
    按宮寒冰的心胸為人,師兄弟間的親同手足,宮寒冰這個吩咐,應該是無意的,應
該是真心的。
    白衣漢子面上又現難色,他也知道這個差事不好辦。
    但,長兄比師,師命如山,他只有遵從的份兒,絲毫沒有考慮的餘地。當下躬身領
命,道:「請大師兄示下啟程時刻。」
    這也要問!顯然他戰戰兢兢,有臨深履薄之感,肩負太以重大,有關「古家堡」
    威名,不得不一切小心。
    宮寒冰也有所覺,揚眉笑道:「三弟,做事應該謹慎,但不可失卻果斷,把堡中事
即刻交二弟,先去歇息二會兒,四更動身。」
    這是不算教訓的小小教訓,師兄對師弟何話不能說呢?
    白衣漢子沒敢再言,躬身而退。
    白衣漢子走後,宮寒冰目注藍衣漢子又道:「四弟勞累多日,也去歇息吧!」
    藍衣漢子應了聲是,向宮寒冰微微一躬,又抬頭向古蘭招呼了一聲,轉身踏上畫廊,
緩緩行去。
    宮寒冰目送三、四兩位師弟離去之後,轉過身來,仰頭一看,古蘭已不知在何時回
到房中去了。
    一句到了嘴邊的話,重又吞了回去,望著小樓閨閣中昏弱燈火,玉面上浮現一絲令
人難以意會的笑意,隨即,也轉身順著幽徑,隱人茫茫夜色中。
    庭院中,空蕩寂靜。
    小樓裡,燈光倏然而滅。
    四無聲息,唯在樹間……
    第二天五更過後,又是晨曦微透的時候。
    小鎮上,「高昇客棧」門前來了三人三騎,跟兩名抬著軟榻的壯漢。
    為首的,正是「古家堡」名震武林四豪中的老三,那位穿白衣,虎目虯髯,神態威
猛的中年漢子。
    身後跟著的兩騎一榻,仍是昨天來過的那四個漢子。
    這回,兩名黑衣大漢沒有像昨天那樣凶神惡煞般擂鼓叩門。
    而只是輕輕地敲了兩下門環。
    無他,三爺帶隊,誰敢?
    也許是那位呂毅先生交代過,要不然就是店伙昨天被嚇破了膽,今兒個有了戒心,
特別的警醒。
    不到片刻,「高昇客棧」內便有急促的步履由遠而近。
    門開了,店伙睜著惺忪睡眼,堆笑哈腰:「二位早!」
    居左黑衣大漢打鼻子裡嗯了一聲,道:「那位呂先生起來了麼?」
    店伙道:「早起來了,正在後院散步呢。」
    今天不同昨天。
    兩名黑衣大漢互望一眼,回過身來,恭謹說道:「三爺可要進去坐坐?」
    白衣漢子點了點頭,當先舉步走進「高昇客棧」。
    坐騎當然早由抬榻兩名壯漢接了過去。
    剛進門,後院步履響動,二門內轉出了魏胖子。
    他一見白衣漢子,立即駐步,「哦」地一聲,滿面訝然之色,急步搶了過來,拱手
說道:「三爺早!」
    白衣漢子長相威猛,人卻很和氣,微笑點頭:「魏老哥早。」
    魏胖子道:「沒想到三爺今兒個親自駕臨,老朽迎接來遲……」
    白衣漢子截口說道:「彼此相識多年,魏老哥還不知我的脾氣!何須客氣。」
    魏胖子哈腰賠笑道:「好幾個月沒見三爺了,三爺一向安好?」
    「托福。」白衣漢子笑道:「近來堡中事情多,走不開,所以數月沒有下山。」
    魏胖子道:「老堡主的病,可有點起色了?」
    雖然明知,卻不得不敢問。
    白衣漢子臉上掠過一片陰霾,道:「今天就是要請呂先生再去看看。」
    魏胖子還想再說些什麼。
    白衣漢子卻已又道:「魏老哥每天都起這麼早麼?」
    魏胖子苦笑道:「生意人,沒辦法,老朽生來勞碌命,天只要亮,就怎麼睡也睡不
著啦,躺著也是躺著,不如乾脆起來。」
    白衣漢子笑了笑,道:「人是越老睡得越少,老來精神旺望了望魏胖子,又接道:

    魏老哥,聽說你這店裡住了幾位武林人物……「魏胖子忙道:「有!有!剛住進來
沒幾天,三爺有事兒?「
    白衣漢子故作輕鬆,道:「沒什麼,我打聽一個人,一個穿青衫的少年人,人長得
很俊,功力很高,魏老哥記得有這麼個人麼?」
    魏胖子一聽便知道他問的是「玉麒麟」諸葛靈,暗暗一愣,腦中閃電百旋,忙答道:
「有,三爺,有這麼個人,人長得白裡透紅,跟個大姑娘、小娘兒們似的,可不知會不
會武。怎麼,三爺認識?」
    「不敢肯定。」白衣漢子笑了笑,道:「可知是哪兒來的?」
    魏胖子搖頭說道:「這個老朽就不知道了,不過,聽口音似乎是河南……」
    「河南?」白衣漢子重複了一句,略一沉吟,道:「不對,我那位朋友不是河南人
氏……有姓名麼?」
    他竟想跟老薑別苗頭,魏胖子暗暗一笑,道:「有姓,老朽不知道他的大名,夥計
們稱呼他諸葛靈……」
    「諸葛靈?」白衣漢子又重複了一句,隨即神情微震,面露喜色,望著魏胖子笑了
笑,道:「那越發地不對了,我那位朋友複姓司馬……」
    頓了頓話鋒,擺手說道:「魏老哥,你忙吧,我這就接呂先生去。」
    他話聲剛落,尚未舉步。
    「不敢當,呂毅恭候多時了!」二門內已然傳出書生呂毅的話聲,隨著話聲,書生
呂毅一襲儒衫,提著藥箱步了出來。
    入目白衣漢子,呆了一呆,轉注二黑衣大漢道:「這位是……」
    魏胖子一旁接口笑道:「呂老弟,這位便是古家堡『慈心神龍』燕三爺。」
    書生呂毅「哦」地一聲,改容趨前見禮:「原來是燕三俠,昨日未見,今早幸睹,
呂毅怎敢當燕三俠俠駕親臨?這豈不是要折煞……」
    白衣漢子一抱拳,順手握住呂毅雙手,笑道:「老弟,聽說你跟我二哥成了好朋友,
且兄弟相稱,我也托個大,湊個熱鬧,叫我燕惕吧!」
    此人確也是條沒奢遮、熱心腸的豪邁漢子,書生呂毅與魏胖子俱為心折,飛快交換
一瞥。
    燕惕接道:「昨天我不在,回堡時老弟已經下山,聽二哥言及高才絕藝,傾慕心儀
之餘,恨不得插翅追出來,從下午到晚上,一直坐立不安,正恨瑣事纏身,無法立時趕
來一會,恰好大師兄吩咐,因得早片刻親近老弟,瞻仰風采。」
    事實上確是如此,這話聽來也很感人。
    書生呂毅激動之情形之於色,一歎道:「呂毅哪裡是什麼高才絕藝,提起來十足羞
絕愧煞!不知幾世修來如此福緣,看來我又要高攀一位了。」
    燕惕大笑道:「草莽武夫沒老弟讀書人那麼好口才,什麼高攀下交,咱們之間不談
這一套,老弟東西都帶全了麼?」
    書生呂毅提了提手中藥箱,笑道:「全在這兒。」
    「那麼,咱們這就走。」燕惕鬆開左手,留右手相攜,轉注二黑衣大漢,道:「替
呂先生接過藥箱。」
    兩名黑衣大漢應諾一聲,必恭必敬地搶步上前。
    書生呂毅道:「我雖手無縛雞之力,這只藥箱還提得動。」
    話儘管這麼說,還是把藥箱遞了出去。
    燕惕回首目注魏胖子笑道:「魏老哥,改日有暇咱們再長談,告辭了。」
    拉著書生呂毅向門外走出。
    魏胖子跟到門口,目送人馬離去。
    一直望著人馬拐了彎兒,才笑了笑,轉身回店。
    燕惕策馬徐馳,高坐鞍上與書生目毅一路談笑,直奔大巴山口,不到片刻,山口已
經在望。
    這時,在那山口外一塊大石上,正背山面外,並肩盤坐著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削
矮小的老者。
    這兩個裝束怪異的瘦小老者,年紀均在六旬左右,膚色黝黑,鼻子高聳,目眶深陷,
兩腮無肉,額下稀疏疏的灰鬍子,活脫脫的像兩隻老猴子。
    這地方為「古家堡」進出必經之地,平常沒人敢在這兒歇腳;再說,不是要去「古
家堡」也走不到這兒。
    如今,竟有兩個怪老頭並肩盤膝閉目地坐在這兒一動不動,這就令人不能不覺得大
大地怪異了。
    書生呂毅是早看見了,只是他裝作未見,仍然偏著頭跟「慈心神龍」燕惕談笑。
    第二個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兩名黑衣大漢。
    發現形跡可疑之人,焉敢不報?
    兩大漢狐疑地對望一眼,居左一個回頭輕喚:「三爺……」
    燕惕談笑不停,目光未離書生目毅,揮手說道:「走你倆的路,少大驚小怪!」
    書生呂毅聞言倏住話鋒,惑然前望,呆了一呆,隨又轉過頭來,目注燕惕,訝然說
道:「三俠,山口前那兩位望之不似中原人氏……」
    燕惕接口笑道:「老弟好服力,他二人來自海南『五指山』,乃是武林中凶名卓著,
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海南二凶』。」
    書生呂毅皺皺眉說道:「怪不得滿臉暴戾煞氣,不似正人善類,原來是邪惡凶人,
三俠你認識?」
    燕惕微笑說道:「以前只聞其名,如今是敵非友。突然坐在這兒,居心叵測,但有
一點不難明白,他們是等候我這『古家堡』的人。」
    書生呂毅大吃一驚,臉上變了色,急道:「那……」
    燕惕一笑道:「老弟只管安心穩坐,人家是衝著我來的,老弟讀書人,他二人不會
惹你的。再說,有燕惕在側,也絕不會讓他倆碰老弟一根寒毛。」
    書生呂毅嗯了一聲,連忙閉上眼,雙手牢牢的抓住扶手,生似怕坐不穩摔了下來,
還微微發抖。
    燕惕看在眼內,禁不佳搖頭失笑。
    雙方距離不過數十丈,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一行六人已近山口;燕三爺的話,兩名
黑衣大漢適才已悉入耳中,「海南二凶」這令人寒顫的名號,他們是聞名已久。
    他們沒有「慈心神龍」那份膽略、那份豪氣,神情緊張,打心眼裡直哆嗦,從腳底
下冒出冷氣。
    不敢正眼相看,提心吊膽地策馬登上山道。
    這地方往日走過千百次,現在卻像鬼門關,他倆戰戰兢兢,想策馬狂奔,礙於三爺
在後,又不敢。
    尚幸「海南二凶」是今兒個才出現,要是早上一天,他倆不丟下書生呂毅,雙雙逃
跑才怪!
    天下有些事是躲不開的,越躲它越要纏上身來。
    兩名黑衣大漢策馬剛登上山道——大石上,居左一名瘦小老者突然一聲冷哼:「在
老夫兄弟面前行走,竟敢視若無睹,身不離鞍,膽大得不要命了,還不乖乖地滾下馬
來!」
    雙目猛睜,抬手一指,虛空連點兩名黑衣大漢。
    出手如風,快捷如電,兩名黑衣大漢空有躲閃之心,苦無躲閃之力,何況早已嚇得
有點手足發軟!
    「二位,只怕未必!」燕惕忽地一聲輕笑,舉掌橫切。
    一股無形勁氣徑截兩縷凌厲指風。
    勁氣罡風斜卷,砰然一聲,碎石橫飛激射,道旁山石迸落斗大的一塊,聲勢之威猛,
好不驚人!
    書生呂毅睜開了眼,一聲驚訝輕呼,倏又閉上。
    燕惕自注「海南二凶」,淡淡一笑,說道:「二位,要找只管找我燕惕,別找下人
們的麻煩……」
    「找你又待如何?」居左瘦小老者倏揚冷哼,陰陰說道:「老夫兄弟找的本來就是
你,你接老夫一招試試!」
    右掌再抬,四指如鉤,中指直伸,扼腕作勢,虛空抓出。
    這一抓,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內蘊無窮變化。
    能躲得過那如鉤四指,卻難躲過那蓄勁待發的一指。
    燕惕是識貨人,不敢絲毫大意,笑容微斂,道:「這是二位成名絕技『鎖魄爪』,
我怎承受得起?」
    疾出右掌,輕劃半弧,迎著抓勢,斜斜一揮。
    他右掌方揮,居在瘦小老者突然冰冷一笑:「『古家堡』四豪不過爾爾,姓燕的,
你有眼元珠!」
    他以為燕惕上當,不識招中有式。
    話落,中指微抖,一縷陰柔尖風透射而出,疾襲燕惕「玄機穴」。
    燕惕一聲輕笑:「閣下,彼此彼此,我這也是虛招。」
    右腕忽沉,迎面推出。
    兩股勁力相接,掌力四向斜飄,指力消失無形。
    居左瘦小老者臉色一變,無肉雙腮一陣抖動,雙目森寒光芒閃射,逼視燕惕,嘿嘿
獰笑:「古嘯天的傳人,果然有點真才實學。姓燕的,且慢得意驕狂,你再試試老夫這
第三招!」
    一身怪異的裝束倏地無風自動,如篷暴脹,雙掌並舉胸前,十指如鉤,向著燕惕遙
遙蓄勢待發。
    燕惕睹狀,神色霍變,沉聲說道:「端木良,我們彼此並無深仇大恨,你何忍以這
種歹毒霸道的玩藝兒對付我?速即散功收手,否則我再不留情了!」
    對「海南二凶」談「忍心」,何異對牛彈琴!
    居左老者臉上浮現狠毒笑意。「姓燕的,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要怪那該怪你是『古
家堡』的四豪中人,除一個減少一分阻礙,事關生死,奉勸下手最好不必留情。」
    雙臂暴長,猛然一招。
    燕惕雙眉倒剔,虎目怒睜,鬚髮俱張,霹靂一聲大喝,雙掌平抬當胸,向外一翻猛
抖。
    只聽「砰」地一聲大震。
    燕惕鞍上微晃。
    居左老者身形向後一仰。
    平分秋色,這一招,仍然軒輕難分。
    轉瞬之間,這兩位一流高手已互對三招。
    而且是燕惕高坐鞍頭,居左老者盤膝石上,相隔數丈地虛空出招對敵。
    但,居左老者卻未能將燕惕逼下坐騎,燕惕也未能將居左老者去落石下。
    說起來,雙方不分勝負,高低求判。
    其實,燕惕是功留三分,居莊老者卻已盡出全力。
    這就是「慈心神龍」之「慈心『所在。
    儘管那「海南二凶」之一的「冷面狠心活閻羅」端木良,在第三招上使出獨步宇內
的歹毒霸道殺著,存心置他於死地。
    「慈心神龍」盛怒之餘,卻仍僅使出七成功力;否則,端木良縱不被擊成重傷,也
必被震得翻落石下。
    慈心歸慈心,留情歸留情!
    無奈,端木良他茫然不知!
    即或知道,以他那凶殘桀騖的心性,也絕不領情。
    三招對過,端木良怪眼方自一翻,燕惕要說話尚未開口。
    驀地裡,一聲陰森森的冰冷獰笑劃空響起,道:「老大,我可沒你那份閒情逸致跟
他逗著玩兒。」
    那居右老者忽地身形平飄,凌空電射,飛撲鞍上燕惕。
    人未至,刺骨陰風已然逼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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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7:41 |只看該作者
燕惕虎目寒芒一閃,挑眉笑道:「是麼?你不見得比他高明,找也沒工夫,回去!」
    容得居右老者撲近,突出一指,飛點對方雙掌掌心。
    「海南二凶」能縱橫武林多年,功力自非泛泛。
    居右老者冷哼一聲,前撲身形忽然模移一尺,湛湛避過兩縷指風,招式不變,速度
不減,依然撲至。
    應變之快速,身法之詭異,令人擊節。
    燕惕微微動容,雙眉再挑,笑道:「厲害、高明,不過仍得回去,不信且看!」
    一扼腕,飛快拍出八掌,分襲對方胸前大穴。
    這是古家堡秘技絕學之一:天魔掌。詭橘莫測,威力無論,尤其難躲難防的,是處
處掌影,面面俱到,週身無一不在威脅之下。
    「古家堡」秘技絕學威震天下,「海南二凶」當然知道厲害。
    招架無從,擋之不住,只有聽話退回。
    居右老者神色一變,硬生生地煞住身形,一個一飛旋,如風暴,退去之勢竟比來勢
還要快。
    燕惕微微一笑,道:「二位,如何?我沒故作驚人之語亂誇海口吧?」
    「海南二凶」並肩立於大石上,臉色很難看,尤其那位居右瘦小老者,猴臉鐵青,
目中凶芒連閃,益見兇惡猙獰。
    「冷面狠心活閻羅」端木良目光斜瞥,陰陰說道:「老二,勝敗兵家常事,再說僅
被逼退,也算不得落敗,不必一氣如此!
    何況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那被喚作者二的居右老者,聽若無聞,仍然逼視燕
惕,一語不發,顯然,他認為這雖是小挫,卻是奇恥大辱!
    他未開口,燕惕可說了話,一笑說道:「對,還是端木老大看得開,嚥得下,其
實……」
    「姓燕的,」端木良嘿嘿一笑,截口說道:「別得意買乖,老夫承認以一對一,單
打獨鬥,不是你『慈心神龍』敵手;但,姓燕的,設若老夫兄弟合力聯手,以二對一,
四手對雙掌,你知道,那該又當別論。」
    燕惕神情微震,旋即笑道:「不錯,那當然,我相信你二人做得出來。」
    「那有什麼做不出來的?」端木良冷冷說道:「老夫兄弟做事,向來只求達到目的,
不擇手段,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什麼武林道義,全屬狗屁!」
    「對。」燕惕大笑說道:「我久仰『海南二凶』就是這樣的人,適才何必多耽誤?」
    前一句,暗含譏諷,聽得居右老者醜臉一紅又青。
    他才要張口,適時,端木良說道:「老二,我能聽若無聞,你何獨不能小忍……」
    燕惕飛快接道:「非關涵養,那是你臉皮比他厚。」
    端木良竟仍然毫不以為什,皮笑肉不笑地道:「姓燕的,且容你逞一時口舌之利,
稍時老夫兄弟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時……哼!哼!……」
    頓了頓,接道:「你問老夫兄弟適才何必多耽擱,很簡單,老夫兄弟一時不知你的
深淺,如能一人將你擒下,就無須再煩第二人。」
    燕惕道:「明白了,那麼,如今已試出深度,你兩人還等什麼?」
    「不等什麼。」端木良道:「你可知老夫兄弟突然現身於此,等你何為?」
    「簡單得很。」燕惕淡淡說道:「能生擒之,則留作人質,逼我師父以你二人所要
的東西交換,不能生擒嘛!則殺之減一分阻礙……」
    「你倒乖巧。」端木良雙目異采連閃,陰陰笑道:「那麼」別忙,我還有後話。
    「燕惕一搖頭,說道:「你二人若是功力不逮嘛,說不定會賠上兩條性命。「端木
良臉色一變,嘿嘿笑道:「究竟誰落誰手,稍時自知,如今言之過早……「
    「老大!」居右老者突然厲聲說道:「跟他哪來這多廢話,你莫非要等……」
    「老二說得是。」端木良一陣桀桀怪笑:「莫因言多誤了大事,老二,擒他下馬!」
    兩條身形,如鬼健,似幽靈,分左右飛撲馬上燕惕。
    「海南二凶」聯手對敵,其威力果然完全不同了!
    燕惕心裡很明白,以一對一,他游刃有餘,穩操勝算,但若以一敵二,卻絲毫沒有
把握。
    目睹凌厲來勢,他絲毫不敢大意,笑容一斂,就要翻身離鞍,迎擊兩名強敵。
    墓地裡,龍吟長笑震天,一點青影自樹海蒼蒼的半山腰飛瀉而下,疾若流星隕石,
凌空下擊「海南二凶」。
    罡風怒卷橫截,「海南二凶」入目威勢,不敢攫鋒,雙雙撤身疾退,落回原處。
    青影射落地上,「玉映群」諸葛靈負手迎風卓立。
    這一手高絕身法,立刻鎮住三人。
    書生呂毅不但睜開了眼,而且瞪大了眼。
    「海南二凶」神色陰晴不定,四目閃射驚訝光芒,緊緊盯住諸葛靈,不明眼前來人
路數,暫時不言不動。
    燕惕一見這位俊美育衫俠少,立有所悟,便知是友非敵,人家出於相助,禮貌上,
他不能不開口招呼,鞍上含笑抱拳:「閣下莫非……」
    諸葛靈拱手還禮,一笑截口:「燕三俠,您不是正打聽我麼?如今我自來拜訪,當
面奉告,我無惡意,是友非敵,奉命為『古家堡』稍盡綿薄,三俠答應,我要管,不答
應,我也要管!總而言之,我盡可能地阻攔任何人侵犯『古家堡』,能力夠不夠那是另
一個問題……」
    燕惕倏覺臉上一熱,繼而心頭一震,連忙攔住話頭:「閣下這是什麼話,承蒙鼎力
相助,義施接手,燕惕……」
    「燕三俠。」諸葛靈星目深注,談笑道:「我不是怪三俠您,也不敢任三俠您,
『古家堡』總會有人不希望外人橫裡插手,多管閒事,對不……」
    這幾句,頓使燕惕驚了心,紅了臉,久久未能答話。
    諸葛靈談笑又道:「三俠大英雄、大豪傑,諒必不會否認這事實,就請三俠據實轉
告吧……」『古家堡』舉堡上下,我只衝著我古姨一人,三俠既知我的來歷,就該能領
悟我這句話的意思,我不希望任何一人領情,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我不為任何別人…
「燕惕既慚愧、又敬佩,更打心底裡喜愛這位俠少,他望著未脫稚氣的諸葛靈,剛要開
口。
    諸葛靈已微笑一擺手,又道:「好了,三俠,我的話說完了,衝著三俠發牢騷,自
知放肆無狀,您雅量,請不要見怪;為了老堡主的病,我希望您趕快保著這位先生回堡,
端木良這兩個老東西,是知道延醫消息最早的一對,還有別人,馬上就到,再遲麻煩更
多……」
    燕惕深為感激,但他怎能就這麼一走了之,把強敵讓給別人?英雄豪傑,鐵掙奇男
的他,說什麼也不肯這麼做。
    「老弟。」他難搞心中激動,雙眉微軒,道:「你稱燕惕小師妹為古姨,那是你倆
的事,咱們,各交各的,老弟,盛意心領,我絕不能……」
    「三俠!」諸葛靈正色說道:「您這麼客氣,只怕要害我挨頓臭罵,如何稱呼,將
來再說,如今,但請三俠以老堡主的病體為重。」
    這是大事,也是正理!
    燕惕他不能不聽,只有點頭,神情肅然,虎目神光湛然,凝注諸葛靈臉上,激動地
說道:「老弟,我聽你的,這兩個東西……你可要小心。」
    諸葛靈泛動星目,微笑說道:「這個我省得,多謝三俠關注,我這身所學,傷敵或
許不足,可是自保應綽綽有餘,打不過我可以跑嘛。」
    「那麼……」燕惕不禁失笑,旋又正色說道:「老弟,這份情,別人不領我領了,
改日再來看你。」
    揮手輕喝,抖韁策馬,人馬齊動,向山道上馳去。
    「在老夫兄弟眼皮下,就這麼說走就走麼?沒那麼容易!」
    端木良冷冷發話,獰笑揮手,與另一瘦小老者同時飄身直撲人馬。
    諸葛靈一聲輕笑說道:「在我眼皮下要想逞橫,也沒那麼容易,滾回去!」
    為護人馬。為阻二凶,他一上手便使出了三叔「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選威震宇
內的「乾坤八式」。
    「海南二凶」較請「笑面人屠活殭屍」公羊赤的功力猶遜一籌,公羊赤都不敢輕攫
銳鋒的絕學,他二人自然更難抵擋。
    兩個身形如遭重台,悶哼一聲,飛退而回。
    二凶驚怒交集,神色連變,目射駭老。
    端木良戟指諸葛靈,厲聲說道:「小鬼,你會『乾坤八式』?
    你是……「諸葛靈談笑接道:「河南『抱璞山莊』,『玉麒麟』諸葛靈。「
    端木良縱聲獰笑,但已色厲內在。「怪不得你小鬼敢橫裡伸手管老夫兄弟閒事,原
來你竟是河南『抱璞山莊』『鐵面天曹神鬼愁』司徒……」
    「住口!」諸葛靈突然挑眉大喝:「端木良,我先警告你,你若敢有半句不敬,小
心我打落你滿口狗牙,扯爛你那張狗嘴!」
    端木良雙目凶芒連閃,桀桀厲笑,道:「小鬼,你有多大氣候?竟敢出言辱罵老夫!
    此時無暇與你計較,待老夫兄弟擒下那姓燕的再說!」
    顯然,他仍不死心!
    這也難怪,怪只怪那武林人人覬覦、夢寐以求的「武林秘發」太以誘惑!擒人換寶,
畢竟事大。
    但他也不想想,一個「慈心神龍」已難應付,沒有取勝把握,如今再加上一個諸葛
靈,縱是燕惕不走,他們又能如何?
    這時他實在考慮不到那麼多,能考慮那麼多,他早死心了。
    話落,已與居右老者二次沖天拔起,凌空電射。
    二人想由空中分左右追撲燕惕。
    這樣,諸葛靈必然會顧此失彼。
    不錯,這麼一來,事實上的確如此。
    諸葛靈不理會居右老者,一聲輕笑,逕截端水良。
    「無影追魂手」疾遞而出,迎襲端木良當頭。
    擋這個,擋不住另一個。
    端木良被逼落下,居石老者卻由諸葛靈左側上空掠過。
    諸葛靈毫不驚慌,只笑嘻嘻地望著端木良不言不動,一任那居右老者得意獰笑,撲
向燕惕。
    端木良不愧老奸巨猾,他立即醒悟諸葛靈用意。
    神情一震,連忙輕喝:「老二,回來!」
    那居右老者還真聽話,身形疾旋,電射而回。
    滿面感然,望著端木良冷冷說道:「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二糊塗!」端木良陰陰一笑,狠注諸葛靈,道:「這小鬼奸刁得緊,你知他為
何只攔一個?」
    很簡單,一個人去追,豈非送死?
    居右老者也自恍悟,雙目暴射狠毒光芒,厲聲說道:「小鬼,老夫兄弟與你們『抱
璞山莊』井水不犯河水,你憑什麼硬管老夫兄弟閒事?」
    諸葛靈不答反問,微笑說道:「崔陵,別吹鬍子瞪眼,『古家堡』什麼時候井水又
犯了你們河水?」
    那名喚崔陵的居右老者狠狠說道:「那怪不得老夫兄弟,誰叫他們『古家堡』有著
一本使武林人人垂涎的『武林秘發』?
    再說,想要那東西的也不止老夫兄弟二人。「」人家有秘友又關你們什麼事?「諸
葛靈接道:「這也怪不得我,誰叫你二人想奪人家的東西?「
    崔陵還待開口,諸葛靈冷然揮手,又道:「少跟我廢話,我奉命行事,這件事我管
定了,任何人想侵犯『古家堡』,就得先通過我這一關!」
    「你小鬼奉何人之命?」崔陵冷冷發問。
    「你多此一問,也問得愚蠢。」諸葛靈道:「除了我大伯、義父跟我三叔之外,誰
能對我下令?」
    端木良插口說道:「南宮逸已死多年,想必就是那商和與司徒奇。」
    「你敢直呼我大伯、義父諱名!好!這筆帳咱們待會兒算!」諸葛靈指著端木良淡
笑道:「別自作聰明,我告訴你,我是奉我三叔之命,你信不?」
    「海南二凶」神情齊震,旋即,端木良啊啊怪笑:「小鬼……」
    「閉嘴!端木良!」諸葛靈臉色一沉,星目冷芒逼視,沉聲道:「我沒工夫跟你們
多囉嗦,若按你們這種只為了一本秘發,便你爭我奪,欲掀起血風腥雨的無恥可恨強盜
行徑,應該百死有餘,殺無赦!無奈我奉命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傷人,你們最好別逼得
我萬不得已,否則別怪我濫用絕學,下手無情,言盡於此,你們是自己走,還是要我以
『乾坤八式』相送,說吧!」
    這又是對牛彈琴!
    「海南二凶」祭騖不馴,狠毒成性,如何肯一走了之?
    傳揚出去,天下雖大,卻沒他們兩張老臉藏放的地方。
    兩個成名多年的黑道巨擘,竟讓個年輕後生給趕跑了……
    想吧!這是不可能的!
    諸葛靈話落,崔陵首先嘿嘿獰笑說道:「老大,看來咱們那一著是落空了,無論怎
麼說,這一趟不能白跑,能拿下這小鬼用處更大。」
    「我正有此意……」
    崔陵未待端木良話完,獰笑一聲,身形已動。
    端木良突然疾伸鬼爪,一把將他拉住,接道:「老二,但也不必急於一時,山不轉
路轉,碰面的機會多得是,且讓他多活幾天,咱們辦完了正事再說。」
    「對!」諸葛靈一笑說道:「趕快撒腿開溜,他們來了,碰了頭,不大好看。」
    端木良醜臉一紅,陰陽說道:「小鬼,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幾時!」
    「那不一定。」諸葛靈淡笑說道:「也許我能活個百十來歲,也有可能明天就死,
不過,憑你『海南二凶』,還要不了我這條小命。」
    端木良臉色鐵青,氣得發抖,目中凶芒方自一閃。
    驀地裡,一聲厲嘯遙遙傳來,由遠而近。
    「海南二凶」神情速變,一句話不再多說,雙雙騰身,電射而去。
    是懼於與即將到來之人碰頭?
    還是明知不敵「乾坤八式」,萬難討好,與其讓人家趕走,不如自己走,好趁機下
台,略保顏面?
    這恐怕只有「海南二凶」自己肚子裡明白了。
    實際說起來,大概兩者都有點兒!
    「海南二凶」消逝不見,諸葛靈飄身石上,運指疾書,石屑橫飛,頃刻現出龍飛鳳
舞的兩行狂草,寫的是:老夫兄弟擒人去,寄語古家送寶來。
    署名為「海南」端木、崔。
    書完,頗為滿意,低頭望望,笑了笑,然後,沖天拔起,化為青影一點,直上半山
一閃隱入樹海中。
    諸葛靈身形剛奮。
    大石邊上,如飛般射落三個錦袍老者。
    居左一名,身軀高大,狀至威猛,極為懾人。
    居中一名,面貌清瘦,長眉鳳目,不怒而威。
    居右一名,身材瘦小,臉色冷漠,陰森可怖。
    六道目光有苦冷電,環顧輕掃,高大老者微微色動,首先前哺自語,聲如悶雷,震
人心弦。
    「難不成咱們來晚了一步?」
    顯然,他是看到了罡風勁氣所留下的處處創痕。
    瘦小老者突然冷哼一聲,指著大石上字跡,面上不帶絲毫感情,木然發話,話聲令
人不寒而慄。「不錯,已被人家捷足先登,大哥且看看那是什麼?」
    高大老者只略一注視,立刻神色劇變,濃眉倒剔,巨自暴降,滿頭灰髮根根倒豎,
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好大膽的東西!竟敢劫奪老夫兄弟到手人質,走!
    找他們去,老夫老不把這兩個東西剝皮抽筋……哼!「
    一掌疾揚,虛空掃向大石。
    砰然一聲震天大響,巨石應勢四分五裂,滾出老遠。
    神力千鈞,石破天驚,雄渾、威猛,世所罕見!
    巨石迸裂聲中,三條人影突化長虹,疾射而去。
    半山腰,蒼蒼樹海中,傳出一聲驚歎:「厲害厲害!這魔頭功力較諸昔年精進不
少!」
    接著,一聲輕笑繼起,那是一個清朗口音。「魏叔,您還沒有見過我三叔那『震天
神掌』的威力呢!兩下若是一比,申屠邪這一掌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話鋒微頓,接道:「魏叔,狗咬狗,好戲難得,咱們跟去瞧瞧可好?」
    先前發出驚歎那人笑著說:「沒你三叔的話,我不敢,要去你一個人去。」
    這一著,立即奏效,清朗話聲一副無可奈何的口吻道:「好啦,魏叔,我聽您的,
成不?」
    「那麼……」先前那人笑道:「跟我回店,等你三叔回去,看他今天能帶回什麼消
息。」
    一灰、一青兩條人影,衝破樹海,飛瀉疾落,在山下略一沾足,又復騰身而起,一
閃不見。
    「古家堡」那美輪美英的大廳中,正坐著書生呂毅、古蘭、與威震天下的「古家堡」
    四豪。
    書生呂毅在三爺燕惕保護下,到達「古家堡」之後,片刻未停,便由古蘭與四豪陪
同,前往地下秘室為古嘯天做了二次診斷。
    診斷是診斷過了。
    可是,使古蘭與四豪又一次失望,使書生呂毅自己也又一回難堪的是,他還是不敢
對古嘯天的病下斷語。
    既看不出是何病症,就無法對症下藥,古嘯天,他仍然得這麼病下去,仍然沒辦法
由病魔纏身的痛苦中掙脫出來。
    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也令古蘭與四豪失望歸失望,卻並沒有絕望,沒有絕望就
是還有一線希望。
    古蘭心切父病。
    同樣地,四豪心切師病。
    只要有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他們五位師兄妹也絕不會放棄,不但不肯放棄,而
且要牢牢抓住。
    這一點值得慶幸的是什麼,請聽,請看。
    大廳中,書生呂毅目光環顧五位師兄妹,臉上的神色,顯得有點尷尬後迫,勉強一
笑,說道:「我很抱歉,讓諸位又多一次失望……」
    宮寒冰,他很鎮定,表面上也能處之泰然,儘管眉鋒輕領,那只是為師父的病憂心,
沒別的意思。
    他截住話頭,正色說道:「先生不可這麼說,病,普天之下沒有人敢說包醫。」
    古蘭,嫣然強笑,輕啟檀口:「家師兄說得不錯,先生這樣說法,豈不令古蘭師兄
妹更加難安?」
    二爺「鐵腕墨龍」辛天風也跟著說道:「老弟,這種事,任何人失望在所難免,你
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書生呂毅對這幾位武林奇英,心中著實感佩。他低著頭,沒說話,這時候,他能再
說些什麼呢?
    大廳中,一時陷於沉悶的寂靜。
    沉寂片刻之後,書生呂毅突然抬頭發話,他道:「諸位,實在說,今天我有了點發
現,因為我不敢斷定,所以我不得不暫加隱瞞,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決定奉告……」
    五位師兄妹精神為之一振!
    宮寒冰這時反而鎮定不住了,星目暴射奇光,搶先急急發問:「先生,家師是什麼
病?」
    書生呂毅望了他一眼,歉然微笑搖頭道:「宮大俠請原諒,我說過,目前我僅是看
出一絲端倪,尚不敢肯定,在我所見病象未獲確切證明之前,我不願輕斷是何病症。」
    宮寒冰呆了一呆,還待再說。
    古蘭美目含淚,緊盯著書生呂毅,忽地顫聲的說道:「先生不會是有意安安古蘭師
兄妹的心吧!」
    書生呂毅正色說道:「事關重大,呂毅不敢無中生有。」
    古蘭嬌軀一陣輕顫,喜極欲泣,喃喃一句:「謝天謝地……」飛快垂下螓首,香肩
微微聳動不已。
    這位絕代紅粉終於忍不住當眾失態,這是心酸、欣喜、感激……彙集沖激而致的結
果。
    她只覺胸中百念齊湧,五味俱陳,說不出是悲是喜。
    難怪她!這,人之常情,任何人難免。
    多少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話。
    雖不敢斷言,但這位先生到底看出了一絲端倪。
    哪怕一絲絲,這也是希望。
    一個人在瀕臨絕望邊緣之際,突然有了希望,這是何等劇烈的感受!試問,古蘭她
如何能不欣喜欲狂、喜極而泣?
    四豪,個個鐵鑄男兒,人中英傑,雖沒有像小師妹古蘭那般情不自禁、低頭飲泣,
但卻都難掩心中激動之情。
    宮寒冰呆呆不語,臉上的神色很複雜,令人一時難以窺透他心中此時究竟是在想著
什麼。
    其他三豪默默靜坐,臉上的肌肉不住地輕微抖動。
    墓地,二爺辛天風開了口,目中神光凝注目毅,道:「老弟,真的不能說麼?」
    呂毅肅然點頭,道:「二俠必能諒之。」
    「那麼,」辛天風想了想,道:「老弟可有什麼吩咐?」
    呂毅看了他一眼,然後轉注古蘭與宮寒冰,道:「如蒙俯允,我打算搬來堡內住一
個時期,一方面……」
    話未說完,辛天風霍然躍起,叫道:「好極了!老弟這樣咱們也可多親近親近……」
    古蘭帶淚含笑道:「古蘭師兄妹竭誠歡迎,更感先生大德!」
    三爺、四爺跟著由衷地表示歡迎感謝。
    辛天風轉注沒開口的宮寒冰道:「大師兄,如何?」
    宮寒冰微笑說道:「二弟你這一問顯得太多餘了。」
    辛天風仰面大笑,笑聲歇止,又問呂毅:「老弟,什麼時候搬來?最好今兒個就別
走。」
    呂毅目射感動,笑道:「我打算明天搬來,雖無長物,也得回去收拾交代一下。」
    「我接你!」辛天風又緊跟了一句。
    呂毅搖頭笑道:「有諸位同路,我不擔心,今兒個要是只我一人,諒必那些窮凶極
惡之輩也不會攔路逞橫了。」
    五位師兄妹不禁失笑,辛天風道:「以老弟之見……」
    呂毅道:「這條路我已經走過兩遍,相信不會迷失,明天我就在小鎮上雇頂轎子送
我上來算了。」
    辛天風一笑點頭:「好,就這麼辦!」
    辭去時,呂毅堅辭任何人相送,僅要那兩名抬他來的壯漢,仍用軟榻送他下山。
    五師兄妹拗他不過,只得由他!
    送走了書生呂毅,五師兄妹又回到了大廳。
    五師兄妹因為有了希望,。動情都顯得十分愉快。
    個個眉鋒盡展,憂愁冰消。
    談論了一會兒,宮寒冰這才向燕惕發問:「三弟,打聽的事可有眉目?」
    燕惕望了古蘭一眼,道:「是河南『抱璞山莊』三小之一『玉麒麟』諸葛靈,回來
時多虧了他,要不然一時我還真難脫身。」
    宮寒冰神色一變,尚未說話。
    古蘭嬌靨上笑容陡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難以言喻的神色,有一點明顯,那是,無
限的淒楚,幽幽說道:「是小靈,這孩子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就從沒見過他
是什麼樣兒!
    看來,商大哥跟司徒二哥他兩位還沒有忘了我這個『古家堡』的人……「望著燕惕,
接道:「三師兄,他就住『高昇客棧』?「
    燕惕剛要點頭,宮寒冰飛快暗遞眼色,他只有改口:「原來是住在『高昇客棧』的,
現在不知搬到哪兒去了,剛才碰到他,也忘了問他。」
    古蘭輕輕地「哦」了一聲,點頭不語。
    宮寒冰適時問道:「三弟怎麼辦的?」
    燕惕道:「還未等我開口,他似乎早知我的心意,他說他是奉命行事,只衝著小師
妹一人,事他是管定了……」
    古蘭嬌靨上微起一陣抽搐,仍然未語。
    宮寒冰星目異采一閃,臉色一變,剎那間恢復常態,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是沖
著蘭妹來的,要管就讓他管吧。」
    緊接著,廳中是一陣不太愉快的沉默。
    二更時分。
    一條黑影又如幽靈般出現在「古家堡」那廣大、黝黑,深不知有幾許的庭院中。
    這條黑影與昨晚一樣,仍不知來自何處,僅知他從茫茫夜色中輕輕地閃出,輕得恍
若一縷淡煙、一片枯葉。
    他,穿畫廊,越朱欄……又無聲無息地滑進了古嘯天臥病的那幢小樓。
    片刻之後,又是一條黑影,不,那是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形,自畫廊盡頭裊裊行了過
來,也進入了那座小樓之中。
    冰肌映月生光,淡淡幽香飄散夜空。
    她,是古蘭。
    古蘭進入小樓後不久,地下密室裡突起一聲極其輕微的碎心斷腸哀呼,接著是隱隱
的哭泣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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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8:51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小鎮上,「高昇客棧」內,後院一間客房中燈光猶亮。
    燈光外透,紙糊的窗榻上,映著三個人影。
    那是南宮逸、諸葛靈、魏胖子。
    三個人,默默地對坐著。
    過了一會兒,諸葛靈抬眼望了望南宮選,道:「三叔,您真要這麼做?」
    南宮逸微微點頭,道:「那人既存心謀害古嘯天,最後必然也放不過古蘭。這樣做,
我一方面可以暗中偵凶,為古嘯天診治,另一方面,我也可以隨時照顧古蘭。」
    魏胖子點頭說道:「老弟這麼做對,只要老弟住進了『古家堡』,一切便可無虞,
不但古嘯天有救,那人無法再下毒手,即是古姑娘也從此安全了。」
    諸葛靈沉吟片刻,抬眼說道:「這麼說來,三叔仍然打算瞞住古姨了?」
    南宮逸默然不語,良久方緩緩點頭,道:「能瞞她多久,我就瞞她多久。」
    諸葛靈忍不住直呼了聲:「三叔……」
    南宮逸已沉聲說道:「小靈,我不許你再多說,我有我的計算,你年紀還小,不懂
這些事,說,我這樣做已經顧到了古蘭,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諸葛靈儘管有一肚子的話,卻不敢再說,只有暗暗地為他那位古姨難過。
    事關一個「情『宇,這種事,魏胖子也不便插嘴。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諸葛靈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家堡』外面的事怎麼辦?」
    他指的是群邪齊集窺伺古家堡那件事。
    南宮逸想了想,道:「『古家堡』外的事,由你大伯、義父跟你們三個小的應付,
萬一他們闖入『古家堡』,『四豪』能應付得了,我就不管……」
    魏胖子突然插上一句:「老弟,別忘了我。」
    「我怎能忘了老哥哥!」南宮逸笑了笑,道:「老哥哥你仍是『高昇客棧』的店主
東。」
    「老弟!」魏胖子霍地躍起,瞪著眼急道:「你仍讓我袖手旁觀,悶聲不吭,怎麼
行?老弟,我多少年未動了,骨頭都快硬了,這回說什麼你也得……」
    南宮逸微笑搖頭:「老哥哥,坐下好麼?」
    魏胖子頗為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依言坐下,坐下後旋即又道:「老弟,你是怕我
那把『鐵算盤』生了繡,還是擔心我拿不動那把鐵算盤,派不上用場,搖旗吶喊的事,
我想行吧?」
    南宮逸失笑說道:「老哥哥寶刀未老,老而益壯,不過……」
    笑容一斂,正色接道:「我請老哥哥體諒我這份苦心。」
    魏胖子臉上笑容凝結了,低頭不語。
    「老哥哥。」南宮逸雙眉微軒,又接道:「脫離江湖、遠離恩怨是非,不是一件易
事,難道老哥哥過厭了十多年的恬靜生活,還要往這動輒血腥的武林中跳?老哥哥,我
懂得你的意思;可是,老哥哥,你已不是武林中人,沒有必要再管武林中事,我也知道
老哥哥英雄好漢一條,不在平生死。但這無關生死,人生百年,誰能逃過一死?我只是
不原老哥哥再涉足這刀口舐血的廝殺生涯;假如老哥哥昔年未退出武林,我如今絕不會
阻攔;無如老哥哥退出了,而且極為不易,所以我絕不同意老哥哥再復擲人渾水。老哥
哥如若承認有我這個朋友,就請趕快打消此一念頭,安心做你的店主東,否則不便再說
什麼。」
    魏胖子靜聽之餘,身軀陣陣輕顫,南宮逸話落,他猛然抬頭,目光中難掩感激之情,
苦笑道:「老弟,我何止承認你這個朋友,簡直是我莫大福線,幾世修來,從死而無憾。
    老弟,別說了,我聽你的。」
    「那麼……」南宮逸微微一笑,轉注諸葛靈,道:「小靈明早就跑一趟縣城,設法
傳訊你大伯、義父,長來小黑跟小虎,在你大伯、義父未到之前,一切聽魏叔的,你先
去睡吧!」
    三叔頒下令喻,這一下有伴兒了,憑他們三小,足能鬧翻半邊天,還怕沒架打?
    沒事兒也能找出事兒來。
    諸葛靈禁不住心頭狂喜、眉飛色舞,告辭回房。
    諸葛靈走後,南宮逸跟魏胖子又作了一陣密談。
    快三更,魏胖子辭出,燈光倏然而滅。
    第二天一早,這位書生呂毅帶著極其簡單的行囊出門,他當真地在小鎮上雇了兩個
莊稼漢,用轎子送他入山。
    當然,莊稼漢尋常人,要比「古家堡」那兩名習了武的堡丁的腳程差得多,膽子也
小得多,再加上路程不熟,山道難行,足足走了幾個時辰才翻過山頭。
    到達「古家堡」時,都快中午了。
    書生呂毅讓兩個莊稼漢回去找魏胖子拿錢,然後,一個人提著行囊,穿過廣場向堡
門前面行去。
    今天的「古家堡」和往日大不相同,死氣沉沉,似乎令人覺得更陰森、更寂靜。
    廣場上也不見一絲人影。
    不像前兩天古蘭與四豪老早就在堡門外等候迎接。
    今天,不但未見迎接的人,而且連那個兩扇巨大鐵門也關得緊緊的。自然,那站門
的抱刀大漢也不知去向。
    這是怎麼回事呢?
    莫非不知呂毅來,無從迎接?
    迎接不迎接那倒沒關係,一回生,兩回熟,目毅已是三度光臨的常客,哪能讓人家
在堡外位候恭迎?
    不接沒關係,可總不該關閉堡門啊。
    難不成昨夜古家堡發生了什麼事故?
    呂毅禁不住狐疑叢生,一路想著往堡門行去。
    突然,堡門大開,門內迎出了二爺辛天風。
    他,大步奔近,雙目微紅、神色憔籽,滿面悲痛哀傷,望著呂毅顫聲發話,劈頭便
道:「老弟,你來晚了!」
    呂毅聞言見狀,倏起一絲不祥之感,立刻猜透了八分,心頭不由得一緊,驚愕止步,
促聲發問:「怎麼……」
    二爺辛天風聲音嘶啞悲澀說道:「他老人家已過世了!」
    呂毅心神猛震,只覺腦中轟然一聲,急急說道:「二俠,老堡主是什麼時候……」
    辛天風道:「昨夜快三更的時候。」
    真巧,古嘯天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他這個先生被延施診期間,又偏偏死在他
兩次診查之後,第三天未搬來之前,更偏偏死在微微透露了一些端倪的當天夜裡。
    這不能說不巧,不能說不怪!
    對他這位先生來說,是件很不太好受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幾乎使他為之昏厥。
    他知道那癡心自苦的人兒,古蘭,今後將更可憐了。
    雙目呆呆,緩緩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似在悼念追思那位叱吒風雲數十年的老輩英雄,那位威震武林、天下第一堡的老堡
主。
    似對自己這位病人,默致最大的歉疚、哀痛……
    又似為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震驚得手足無措。
    二爺辛天風道:「老弟,大師兄與小師妹們正忙於喪事,沒有辦法一齊出來,大師
兄特命我來迎駕,老弟別見怪。」
    呂毅根本就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片刻之後,緩緩抬起頭來,這時他才發現辛天風服
裝未改,也未帶孝。
    感然說道:「二俠怎未……」
    辛天風呆了一呆,旋即領悟,道:「這是大師兄的意思,目前『古家堡』正值多事
之秋,他認為不宜發訃發喪,只准在堡內帶孝,出堡門一步便須……」
    呂毅微微點頭,截口說道:「老堡主大殮了沒有?」
    辛天風道:「尚未。」
    頓了頓,突然注目訝然道:「怎麼?老弟你……」
    「沒什麼。」呂毅道:「我要看看老堡主的遺容。」
    辛天風揪然點頭:「走吧,老弟,我先陪你去廳中歇會兒。」
    走了兩步,辛天風突又駐步側顧,道:「老弟,有件事兒,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他
老人家昨夜臨終之前,突然開了口,說了話。」
    呂毅,他毫無驚異之態,道:「這不足為怪,老堡主本來就能說話。」
    二爺辛天風大感詫訝,道:「老弟怎麼說?」
    呂毅搖頭本語,但旋即他就雙眉微挑,道:「二俠,這事待會我自當詳告。」
    二爺辛天風疑心大動,道:「現在不能麼?」
    呂毅道:「這件事,我須當著二俠師兄妹五人才能說。」
    二爺李天風只有強捺心中激動,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呂毅反又問道:「老堡主有何遺言?」
    李大風搖搖頭,道:「當時只有小師妹一人隨侍在側。」
    呂毅又問:「那……二俠是怎麼知道的?」
    二爺辛大風道:「小師妹說的,但她尚未透露他老人家的遺言內容。」
    呂毅點頭未語。
    「古家堡」內,個個悲痛,人人哀傷!
    舉堡上下,每個人的左臂上,都縫上一圈黑布。
    「古家堡」幾乎和過去沒什麼兩樣,只是一進堡內,便立刻覺察出一片悲慘淒涼的
氣氛。
    堡前堡後,靜得就像死了一般,每個人都低垂著頭,縱然交臂而過,也沒有任何一
人開口說話。
    空氣,沉重得隱隱令人窒息。
    進了堡,二爺辛天風往大廳中讓客。
    但,書生呂毅卻問靈堂設在何處。
    二爺沒奈何,他著實感動,只得陪著他折向後面地下密室。
    密室中,古蘭,其他三豪都在;另外,還有「古家堡」的十家堂主,擠滿了人,卻
無一絲聲息。
    只有,古蘭哀痛欲絕、心碎腸斷的飲泣聲。
    聞之令人不禁隨之淚下。
    秘幔內,無所謂靈堂,仍然跟往日一樣。
    古嘯天,面上而臥,目微閉,口微張,除了面瘦肌黃外,狀如甜睡,一如生前,很
安詳。
    三豪,頭微垂,站在古蘭後面,身後是十家堂主,神色俱極陰沉。
    古蘭,呆呆地坐在榻旁。
    她,烏鬟蓬散,面色蒼白,顯得樵懷不堪。
    美目紅腫,冰冷蒼白的面頰上掛著行行淚漬,不單是淚,還有血,是傷心到了極處,
淚盡血繼。
    就這麼不到一夜的工夫,這位絕代紅粉已被折磨成這份模樣,可見,她是多麼的哀
傷、多麼的悲痛!
    呂毅看在眼內,心中一陣絞痛,再也難忍兩眶熱淚,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
心處,如今……
    見他進來,古蘭扶著椅背站起嬌軀,與三豪同時微微點頭招呼,古蘭似又悲從中來、
血淚又湧,顫聲喚道:「先生……」
    呂毅含淚截口,道:「姑娘,一切二俠已經告訴我了,我來晚了一步,早知如此,
昨天我就不該走,如今老堡主病重歸無,呂毅難辭其咎,餘恨終生……」
    「先生。」古蘭一聲輕呼,接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先生不要這麼說……」
    「姑娘!」呂毅淒慘一笑,搖頭說道:「呂毅這麼說,自然有呂毅的道理,這道理,
稍時自當奉告,現在先容呂毅跪拜老堡主致哀!」
    古蘭忙道:「先生,這怎……」
    「姑娘,這,呂毅應該。」呂毅正色說道:「蒙二俠、三俠不以落魄寒儒,不恥下
交,且以兄弟相稱,目毅理應執弟子之禮。
    再說呂毅雖非武林人,卻素慕朱郭之風,老堡主英雄一世,呂毅也應略表心中欽敬
之意。「說罷,轉身行下大禮。
    古蘭與四豪忙含淚答禮。呂毅一拜而起,目注著古嘯無遺體,肅然致禱,道:「呂
毅疏忽愚昧,使得老堡主含恨而歿,死不瞑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呂毅內
疚良深,終生難安!」
    「老堡主所患何症,你知我知,呂毅兩次未便透露,實有顧慮,老堡主怎也寧受苦
多年,忍而不宣?任它折磨摧殘,落個炮恨歸天,親痛而仇快……」
    話中有話。且寓意甚明,驚人之語,立到震動全室。古蘭愕然寒顫,宮寒冰閃身而
出,劍眉倒剔,星目微赤,急急發問:「先生這話……」
    呂毅視而不見,聽而無聞,繼續哀禱:「呂毅雖不知老堡主為何隱忍,卻相信老堡
主必有莫大苦衷,這苦衷,大部分是為了令嬡古姑娘。」
    「可是,老堡主怎不想想,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
    「如今,恨已鑄成,錯已難挽,呂毅空有回天之心,奈無回天之力,但有生之日,
誓必查明此事,以慰老堡主於地下。弱軀雖無用,俠膽不畏死,蒼天有眼,冥冥有知,
天理之下,邪惡必然遭譴,老堡主英靈不遠,望祈佑我!」說罷,肅然再拜。
    再拜而起時,宮寒冰鐵掌已抓上右腕,俊面煞白,星自暴射逼人森寒光芒,沉聲說
道:「先生,宮寒冰再請問一句,這番話何由而雲?」
    想,這位「冷面玉龍」在悲傷哀痛、驚訝激動之餘,忘記了一切,手上真用上了勁
兒。
    呂毅雙眉猛地一皺,但他並未呼痛出聲,道:「宮大俠且請冷靜,呂毅稍時自當陳
明。」
    宮寒冰不愧武林奇英,一聽此言,神態立趨冷靜,這一冷靜,隨即又發現自己失態,
忙松鐵腕,赧然致歉:「先生,原諒宮寒冰忘情失態……」
    適時,二爺辛天風眉騰煞氣,目射威稜,咬牙道:「老弟,如今,我五師兄妹都在,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家師他老人家受人……」
    呂毅沒答,目注古蘭,道:「姑娘,呂毅斗膽放肆,有個不情之請,適才在堡外也
曾對二俠說過,呂毅只能對五位……」
    話未說完,宮寒冰已然轉身揮手。
    十家堂主躬身退去。
    十家堂主退走後,三爺燕惕搬過幾張椅子,六個人圍成一圈坐下。坐定,呂毅本等
任何人再問,便即說道:「我現在可以奉告諸位,老堡主臥榻多年,並不是患了什麼奇
難怪症,而是誤食一種慢性毒藥,另外被人點了穴道所致。」
    五師兄妹霍然色變,古蘭嬌軀一晃,顫聲說道:「先生,此言當真?」
    呂毅淡淡答道:「這等大事,呂毅不敢無中生有,信口捏造。」
    古蘭嬌軀猛起顫抖,面色變得更白,沒有再問。
    宮寒冰卻頗為平靜地星目深注,道:「先生怎麼看出來的?」
    呂毅道:「老堡主血脈滯濁不暢,喉頭發烏,這是中毒現象!既臥病多年,那當然
是慢性之毒,另外,老堡主幾處穴道阻塞不通,又證明被人傷了穴道。」
    宮寒冰點了點頭,道:「先生又怎知他老人家為人所害?」
    呂毅望了他一眼,道:「呂毅未曾做如是語。」
    宮寒冰「哦」了一聲說道:「那麼,先生適才所云誓必查明此事,邪惡殘凶必遭天
譴,親痛而仇快等語,當做何解釋?」
    呂毅淡淡說道:「我只是以常理推測。沒有一個人會明知毒藥而食之經年,甘受其
害的;再加上老堡主那被人閉塞的穴道,一切不難明白。不過我並未斷言是為何人所害,
我只是懷疑,是與不是,應該由諸位明判。」
    「這麼說來那應該是不錯的了!」宮寒冰陡挑劍眉,目射殺機,狠聲一句,旋即神
態一斂,望著呂毅說道:「事關重大,宮寒冰不得不處之謹慎,先生諒宥!」
    「豈敢。」呂毅欠身說道:「理應如此。」
    宮寒冰勉強扯動了一下唇角,星目凝注,又問:「先生看出那是何種慢性之毒麼?」
    呂毅坦然答道:「這個呂毅未能看出。」
    宮寒冰略一沉吟,又道:「先生可看出制穴是用的何種手法,制的什麼穴道?」
    呂毅望了他一眼,道:「呂毅只知穴道被制,卻不知被制何穴,何種手法。」
    本來嘛,醫生哪懂這些?
    宮寒冰還想再問下去。
    適時,古蘭開了檀口,如今,她嬌靨上的神色,不只是悲、哀痛,還布上了一層濃
濃的寒霜,說道:「先生,現在古蘭已確信家父被人所害,但不知先生那甘受多年痛苦、
隱忍不言之語從何說起?」
    呂毅道:「姑娘巾幗奇英、冰雪聰明,當知毒藥或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之中誤食,但
那穴道被制,老堡主自己應該斷無不知之理……」
    二爺辛天風脫口說道:「老弟忘了他老人家口不能言?」
    「我沒忘記。」呂毅目光轉注,淡淡答道:「口即或不能言,手卻能動,老堡主為
何不以手代口,將自已被害之處寫在紙上,告訴諸位?」
    二爺辛天風啞口無言,但旋即猛擊一掌,道:「對,老弟高見!他老人家有遺
囑……」
    「這就是了。」呂毅接道:「老堡主既可預做遺囑,何獨不能將被害之事也以類似
方法告訴諸位?分明有所苦衷,隱而不宣,何況……」
    目光輕掃環顧,道:「何況老堡主並非口不能言。」
    此言一出,五師兄妹俱皆震動,古蘭,她意猶難信,紅腫美目凝注目毅,詫聲說道:
「先生是說……家父臥病多年,一直可以說話?」
    「不錯。」呂毅點頭,道:「呂毅正是此意。」
    古蘭立時愣住了,接著,緩緩垂下螓首。
    剛才已聽呂毅說過,乃父甘受痛楚,隱忍不吐,是為了她,是為了她這個愛逾性命
的女兒而自甘身受一切,不願透露半點被害之事。
    這是親情,這是父愛。
    這等於乃父為了她,做了最大犧牲。
    她慚愧,她歉疚,她悲痛,她……
    可是,她如今能說些什麼?說了有什麼用?
    孰不知,古嘯天之所以能言而不言,另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這個原因,才是使他
永遠受人控制,不得掙脫的主因。
    宮寒冰發問說道:「這又何以見得?」
    呂毅答得簡單,道:「根據診斷。」
    宮寒冰沒有做聲。
    「還有明證。」呂毅又說了一句,立刻轉向古蘭:「聽二俠說,老堡主昨夜臨終前
曾開口說了話?」
    古蘭忍淚微頷螓首。
    目毅目光環顧,道:「諸位可知老堡主為何多年不開口,偏偏在昨夜臨終前開了
口?」
    諸人默然,他接著說道:「那是因為老堡主不敢說,為什麼昨夜臨終前敢了呢……」
    仍然沒人開口,他咽然一聲長歎,黯然地繼續道:「那是因為老堡主已知自己活不
過昨夜,老堡主又怎知自己大限已屆,活不過昨夜……」
    「非關一般病人的直覺,乃是有人潛入此間,對老堡主下了毒手;為什麼那行兇之
人不早不晚偏在昨夜下毒手呢……」
    「很明顯,那行兇之人已知呂毅微微看出老堡主病因所在,為防事敗,為絕後患,
逼得他不得不下毒手……」
    有意無意,目光再次環掃。
    五師兄妹個個神情木然,狀若癡呆。「那行兇之人自認看了先鞭,自認此著高明,
豈不知適得其反,正好自己困住了自己,也斬斷了自己陰謀……」
    三爺燕惕突然插口說道:「老弟,這話怎麼說?」
    呂毅冷冷一笑,道:「老堡主已然仙逝,他無法再向老堡主身上施展陰謀,縱有再
害別人之心,五位又有了提防,短時間內他還能從何處下手?」
    三爺燕惕微微點頭,默然不語。
    呂毅卻又是一聲長歎,臉上驟起一絲輕微抽搐,萬分歉疚,無限悲痛地,目光移注
古嘯天遺體,緩緩道:「說來說去,呂毅難辭其咎,錯在一身,呂毅不該一時忍耐不住,
微透口風,致使老堡主淬遭毒手,飲恨而歿。呂毅若不憑此無用之身,在有生之日,不
惜任何犧牲,找出兇手,如何對得起老堡主在天之靈……
    他話聲才落,四爺「美姿金龍」岳次雲忽地說道:「昨天在座的只有我師兄妹五人,
先生可是懷疑我師兄妹五人之中有那行兇之人在?」
    呂毅神情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姑娘是老堡主愛女,四位則是老堡主得
意高足,師徒如父子,呂毅不敢有此念頭。」
    岳次雲還想再說。
    「四弟大膽!」宮寒冰挑眉瞪目,猛然暴喝:「呂先生我等大恩人,豈可如此放肆,
還不趕快住口!」
    長兄比師,威嚴攝人,此言無殊令諭,岳次雲不敢不聽,哪敢再說,垂首默然。
    喝止了四爺岳次雲,宮寒冰離座而起,長揖至地:「四弟出言無狀,冒犯先生,宮
寒冰謹代賠罪。」
    他滿面羞愧,一片誠懇。
    呂毅怎好受此一禮?忙自站起還禮,道:「這不能怪四俠,是呂毅口不擇言。」
    宮寒冰餘怒本息,劍眉一挑,道:「先生何出此語,縱然言語間有所誤會,他也不
應該對先生這般說話。」
    這一來,呂毅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說道:「宮大俠再這麼說,呂毅更將無地自容,
只有告辭了。」
    此言一出,宮寒冰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歸座後,一直面色鐵青、半晌未開口的二爺辛天風說了話。聽話意,這位直性子的
奇豪有點埋怨:「老弟,這些發現,你怎不早說?」
    呂毅低下了頭,隨又抬起了頭,道:「二俠,我是個百無一用的文弱書生,身入武
林中聞名色變的『古家堡』,在未明一切之前,我敢麼?」
    頓了頓話鋒,又道:「也許,二俠會問我如今為什麼又敢了那是因為老堡主的故世,
激了我的義憤,我也深深引以為疚,所以我才不顧一切地說了出來。我很明白,這,對
我有招禍之處,殺身之險,可是我不怕了,人生百年,誰無一死?為這件事而死,呂毅
認為死得值得。」
    此言感人,二爺、三爺義形於色,同聲說首:「這老弟放心,我師兄妹但有三寸氣
在,絕不會讓任何人碰你一根毫髮。」
    這話,同樣地感人,呂毅暗暗點頭,連忙致謝。
    宮寒冰也鄭重說道:「說得是,承蒙甘冒大險,相告實情。
    已屬『古家堡』存歿俱感的大恩大德,我兄妹怎能再讓先生為此受累?即起,宮寒
冰要分派四家堂主全力護衛先生安全。
    任何犧牲在所不惜。「呂毅再次的稱謝,但卻婉拒,理由是目前」古家堡「正值多
事之秋,亟需人手,派出四家堂主,豈不影響了實力?
    宮寒冰又誠懇道:「先生不必為此擔心,四家堂主雖然皆一流高手,但對整個『古
家堡』來說,那形同九牛之去一毛,絕無絲毫影響。」
    呂毅方待再事婉拒,ˍ二爺辛天風已然搭上口道:「大師兄與老弟不必為此事爭執
了,反正老弟從今日起要長住在『古家堡』,何必專派四家堂主?凡『古家堡』的人,
任何一個都有護衛之責。」
    呂毅尚未表示同意,良久未開口的古蘭,突然輕啟植口,岔開話題,她神色出奇的
平靜,木然說道:「先生之意,是否指那行兇之人不外是『古家堡』中人?」
    呂毅略一沉吟,道:「雖不敢斷言,但十之八九應該不錯。」
    古蘭道:「古蘭敢請教所以?」
    顯然,這位冰雪聰明的絕代紅粉,在受了兩重重大打擊之後,靈智已經遲鈍得大不
如前。
    呂毅心頭刺痛,暗暗一歎,道:「姑娘當知『古家堡』天下第一,外人難入。」
    古蘭微頷螓道,喃喃說道:「這麼說來,果真是『古家堡』中人了……」
    目光凝注呂毅,道:「家父待人不薄,古蘭想不出來……」
    呂毅接口道:「姑娘,有些人生性凶殘狠毒,往往為了達到某一目的,而毫無人性、
不擇手段,不一定非因深仇大恨。」
    古蘭默然片刻,又道:「『古家堡』人人都跟隨家父多年,平日裡都是這麼……」
    她話未說完,宮寒冰截口說道:「蘭妹,愚兄一向認為不可輕易相信任何人,有的
人外貌善良,心胸凶狠;有的外貌凶狠,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有道是畫虎畫
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單憑外貌推斷善惡。」
    古蘭又自喃喃:「那麼會是誰呢?」
    宮寒冰挑眉道:「在未緝得真兇之前,『古家堡』舉堡上下人人難脫嫌疑。」
    古蘭搖搖螓首,道:「大師兄,我們絕不放過真兇,可也絕不能冤枉無辜。」
    呂毅暗暗點頭。
    四爺岳凌雲突然一躍而起,急急的說道:「大師兄,我想起來了,何不問問侍候師
父的那兩個……」
    「四弟糊塗!」宮寒冰冷冷輕喝,道:「既知地下密室之開啟法,足證呂先生推斷
得不錯,那人斷然是『古家堡』中人,既是本堡人,何人對付不了兩個小童?
    我以為由他們口中問不出一點什麼。「
    這話不錯,只消運指遙點,那兩個毫無武功的青衣小童還怕不立刻酣睡如死,人事
不省!
    岳凌雲頓時啞口無言,做聲不得。
    驀地裡,二爺辛天風鐵掌猛拍,座椅應掌粉碎,長眉倒剔,鳳目暴射殺機怒焰,威
態怕人,翻身跪倒榻前。「你老人家但請瞑目,天風如不能手刃殘凶,報雪此仇,慰您
泉下英靈,當在您面前自碎天靈,以謝負恩之罪!」
    三爺燕惕跟著跪下。
    剎那間五位師兄妹先後跪倒,悲憤矢志。
    拜罷起身,五位師兄妹相對垂淚,好不淒慘。
    呂毅看得心中一陣惻然,慰勸節哀後,拱手告辭。
    二爺辛天風一愣說道:「怎麼,老弟,你要走?」
    呂毅黯然點頭,說道:「呂毅之所以要進堡住下,為的只是老堡主的病,如今老堡
主既已仙逝,呂毅不想再……」
    「老弟。」三爺燕惕突然截口,道:「這是什麼話!難道不為家師的病,彼此就不
是朋友了麼?別說老弟對我師兄妹有恩,目前情勢下,絕不能讓老弟這文弱書生一個人
處於險境,便是普通朋友,我們也要留老弟多住幾天。」
    二爺辛天風接著說道:「老弟,我跟三弟一樣地拙於言辭,不會說話,如果老弟還
不太討厭我們這些粗魯武夫,『古家堡』從此就是老弟你的第二個家,以後你要來便來,
要去便去,但是現在不行,現在說什麼我們也不能讓你走。」
    古蘭也說了話,道:「先生怎好再為古蘭師兄妹增添不安?
    如先生不肯屈駕,萬一因此有了什麼差池,古蘭師兄妹豈不要抱憾終身?「
    只有宮寒冰與四爺岳次雲,站在一旁沒有開口。
    其實,五師兄妹有三個出面挽留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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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3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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