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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七劍下天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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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一闋詞來 南國清秋魂夢繞 十年人散 繡房紅燭劍光寒
第01回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第02回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第03回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
第04回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
第05回   難受溫柔 豈為新知忘舊好 驚心惡鬥 喜從方窟得真經
第06回   霧氣瀰漫 荒村來異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騎
第07回   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 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
第08回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酸迷茫
第09回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第10回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第11回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
第12回   幽谷締良緣 喜育金環聯彩筆 江湖偕儷影 爭看寶劍配神砂
第13回   一劍敗三魔 寶玉明珠藏相府 清歌驚遠客 澄波碧海贊詞人
第14回   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 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乾
第15回   俠骨結同心 百尺樓頭飛劍影 幽蘭托知已 一生恨事向誰言
第16回   雲海寄遐 思塞外奇峰曾入夢 血光消罪孽 京華孤女報深仇
第17回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凌未風夜探天牢
第18回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第19回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第20回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第21回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第22回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第23回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第24回   漠外擒兇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第25回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
第26回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閃
第27回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第28回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第29回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第30回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3 08: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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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闋詞來 南國清秋魂夢繞 十年人散 繡房紅燭劍光寒

笑江湖浪跡十年游,空負少年頭。對銅駝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

  明舊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難消受燈昏羅帳,曇花一現恨難休!飄零慣,金戈鐵馬,拼葬荒丘!

                       ——調寄八聲甘州

  南國清秋,一輪皓月,將近中天。度時分,已是萬籟俱寂,只杭州總兵的府第裡,還是笑語喧喧,喜氣洋洋。

  這晚是杭州總兵小姐出用的前夕,總兵是個旗人,複姓納蘭,雙名秀吉,是清朝開國的功臣之一,當年跟隨多爾袞入關,轉戰二十餘年,才積功升至杭州總兵之職。他的女兒,芳名明慧,名實相副,以美艷聰慧飲譽於宗室之中。她的父親膝下無兒,只此一女,寶貝得當真有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請了兩位教師教她,日間習武,晚上學文,端的是個文武皆能的才女。

  納蘭秀吉升任總兵之後,皇室中斷一位遠支親王,慕他女兒之名,替兒子能來求親。這位親王的兒子,叫做多鐸,說起來鼎鼎有名,乃是旗人中數一數二的好漢,自小就能拉強弓,御弩馬,騎術劍術,在八騎軍中,首屈一指,二十二歲那年就隨軍西征,平定了准葛爾和大小金川,今年僅僅二十八歲,就被任為湯汀提督,可算是宗室中最年輕的一位將領。納蘭秀吉攀上這門親家,真是錦上添花,喜上加喜。


  可是就在這個出閣的前夕,納蘭小姐卻淚珠瑩然,拿著一紙詞箋,低徊捧讀,讀到「難消受燈昏羅帳,悵曇花一現艱難休」時,再也忍受不住,清淚奪眶而出,哭得像一枝帶閒的梨花!良久、良久才掙扎起來,低低喚了一聲「姆媽」。

  這「姆媽」就是地的保姆,納蘭小姐自幼跟她長大,真是比父母還親,這時正睡在外間套房,一聞呼喚,即刻進來,見她這個樣子,不禁說道:「小姐,你這是何苦來呢?不說你嫁得好婆家,給夫人知道,可又得捶心氣苦了。小姐,我還是勸你把往事忘記了吧……」

  納蘭小姐截著她的話道:「姆媽,你別管我,我求求你把小寶珠抱來,我要再看她一眼!」保姆搖搖頭,歎息了一聲,終於應命出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窗邊的紅紗燈,燭光搖牡,微風過處,一條竄影,驀地撲入窗來!

  跳進來的是一個英俊少年,在燭光搖曳之中,可隱隱看見他的眼角眉梢含著一股幽憤之氣。他看見納蘭小姐面前攤著的,正是他手寫的詞箋,詞箋上有點點斑斑淚漬。他苦笑一聲道:「妹妹,你大喜啊!」

  納蘭小姐星眸微啟,兩顆滴溜溜的眼珠,如秋水如寒星,橫掃了他一眼,道:「難道你也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就這樣的怨我?」

  那少年袖子一指,跨前一步,突急聲說道:「難道我們不能出走,南下百越,北上天山,四海之大,豈無我們安身立命之在下。」

  納蘭小姐頭也不抬,幽幽說道:「誰教你是漢人?」

  少年面色一變,哈哈笑道:「我以為你是女中豪傑,原來你還是你們愛新覺羅氏皇朝的賢孝女兒!」


  話猶未了,忽然聽得號角並嗚,園中響箭亂飛。少年虎目圓睜,驀地雙手低垂,交叉橫過背後、冷然笑道:「你若要我性命,何必用這樣詭計?我垂手給你綁吧,算是送給你新婚的一份大禮!」

  納蘭小姐本來是低首哽咽著的,這時也急得跳了起來,滿面花容失色,顫聲說道:「你、你、你這是什麼話!」

  少年靠近窗子一看,只見園子裡升起了數十盞孔明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人聲喧噪,潮水似的,向東面角門湧出,卻沒有一個人朝著自己這而走來,而見並不是對付自己的,少年也頗感詫異了。不多時,人心漸寂,孔明燈一盞一盞地熄滅了。

  少年回過頭來,正待發話,忽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他一旋身,躲在帳後,只見房門開處,納蘭小姐的保姆,背著孩子,氣吁吁的走了進來,說道:「小姐,聽說是總兵府大牢有人劫牢,今晚衛兵多數在這裡辦事,那邊人手不夠,已給逃脫了一些囚犯,所以剛才又急急在這裡調人過去,小姐,你沒嚇著?」

  納蘭小姐木然不答,一伸手就把保姆手上的孩子,接了過來。孩子哇聲一跳,帳後的少年也驀地跳了出來。

  那保姆嚇了一跳,看清楚了說道:「楊大爺,你饒了我們的小姐吧,明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那少年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歎了口氣,自顧自地吟哦道:「明日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吟聲未斷,忽然劈面一掌,向納蘭小姐打來!

  納蘭小姐大吃一驚,本能地側身躲閃,說時遲,那時快,手上抱著那女孩,已給少年搶去。納蘭小姐跳起來,問道:「你,你這是幹什麼?」少年一退身,貼近窗子,狠聲說道:「從今天起,她不再是你的了,你不配問她!」那女孩子剛才哭喊了一陣,已倦極熟睡,經此一鬧,兩隻小眼睛又睜開來,看見納蘭小姐披頭散髮,作勢欲撲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怕,小嘴巴一咧,小手兒向空亂抓,看看又是要哭的神氣,少年忙把她轉了半個身,輕輕地撫拍,瞧瞧窗外,只見銀河耿耿,明月當空,滿園子靜俏悄的,他咬一咬牙,抱著孩子,驀地穿出窗去,背後只聽得納蘭小姐呼喊淒厲,他頭也不回,施展輕功,穿枝拂葉,就像一隻灰色的大鶴,在月色溶溶之中消失了。


  園子裡很靜,外面大街卻是鬧成一片,少年舉目一看,只見總兵府那邊,火光沖天,滿街上人群亂奔亂跑,攜兒帶女的哭哭喊喊,少年抱著孩子,混在人叢中,誰也不理會他。

  少年知道是清兵鎮壓逃犯越獄,心中一動,不禁扭劃刃看,只見總兵府附近的幾條街口,都有大隊清兵鎖住,囚犯似乎是向另外一邊逃出,因為,有一隊馬隊,正向那邊衝去。少年見黑壓壓的,看也看不清,又瞧瞧自己手上的孩子,歎了口氣,雖然那邊兵刃交在之聲,遠遠傳來,他也只能自顧自地隨著人流,逃出郊外去了。

  出到郊外,人群漸漸四處流散,險境既離,大家也就各各覓地,或坐或臥,再也不願走動了。只有那少年,還是抱著孩子,踽踽的在荒野獨行。

  折騰了半夜,月亮漸漸西移,孩子已熟睡了。少年正想找個地方歇歇,忽然聽得蹄聲得得,隱隱傳來,大約是清兵追趕囚犯,追到這邊來了。聽蹄聲急驟,似乎追得很緊!

  少年所站之處,附近正有一座惹墳,墳上有一叢野草,高逾半身,少年抱著孩子,往墳後一躲,野草剛剛將他們掩蔽住。少年定眼看時,只見給兩騎馬道著的,如是兩個大孩子,一男一女,看樣了都不過十六七歲,不禁很是詫異。

  那兩個大孩子,跑到距離荒墳二十步左石,忽然雙腳立定,各自拔出劍來。這時那兩騎馬已奔到,馬上人往下一落,一個抽出鐵褳,一個亮起斫刀,兩個魁梧奇偉的滿洲大漢,雙雙撲上前來,喝令他們快快束手就綁。那兩個孩子理也不理,雙劍如流星趕月,和兩條大漢血戰起來!

  那少女出手極為迅捷,霎地一伏身,劍尖登時疾如電閃,對準那個使斫刀的咽喉,直刺過去,那人退了一步,「鐵鎖橫江」用刀一封;少女霍地收招,劍訣一領,涮地又是一劍,探身營取,劍扎胸膛;那人往後又退了一步,驀地將大斫刀一旋,逼起一圈銀虹斜穿出去,劍招疾展,又是旋風一樣地掃來。

  那少男的劍招沒有少女這樣迅捷,鬥法卻又另是不同。只見他手上好像挽著重物一樣,劍尖東一指,西一指,卻是劍光繚繞,門戶封得很是嚴密。對手一條鐵鏈,舞得呼呼聲響,兀是搭不上他的劍身。

  伏在墳後的少年是個大行家,他十八歲起浪跡江湖,迄今已有十年,各家各派的招數,都曾見識。一見這對男女的劍法,就知他們年紀雖輕,卻是得自名師傳授。只是那少女,劍法雖然看來迅捷,力爭先手,功力卻是不夠,對方和她游鬥,時間一久,必定力倦神疲;而那少男,劍招雖然緩慢,卻是頗得「無極劍法」的神髓,表面看來似處下風,倒是無礙。墳後少年,抱著孩子,目注鬥場,掌心暗扣三粒鐵菩提,準備若少女遇險,就出手相救。


  鬥了一會,那少女果然漸處下風,她使了一招「風捲落花」劍尖斜沉,倒捲上去,想截敵人手腕,那使斫刀的突然大喝一聲,一邁步,斜身現刀,展了一招「順水行舟」,不但避開了少女的劍鋒;反而進招來了一個「橫斫」,刀光閃閃,向少女下三路滾所而進,少女慌不迭的急斜身橫竄,仗著身法輕靈,想避開對手這連環滾所的招數。

  但對手也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在進刀橫斬時,兩枝甩手箭也破空而出,而且在出手之後,刀尖趁勢點地,倒翻起來,在空中打了一個觔斗,大斫刀以「獨劈華山」之勢,向少女頭頂斫去。

  就在這少女生死俄頃之際,墳後少年的三粒鐵菩提已然出手,使斫刀的只見自己兩技甩手箭,剛到少女身後,忽然自落,方是一怔,手腕上又是一陣辣痛,這時他剛似饑鷹攫兔之勢下落,大斫刀剛剛壓下,就受了暗算,幾乎把握不住,痛得大叫一聲,手中刀仍是發狂一樣斫去!就在這個時候,背心又是驟的一驚,一把劍尖,已堪堪刺到,耳邊只聽得一聲清叱「休得傷我妹子!」未及回頭,左肩已給削去一大片皮肉!

  那少年的無極劍法,本來就高出對手許多,雖然火候未夠,一時未能取勝,但已是佔了上風,他一面打,一面留心旁邊的少女,見少女吃緊,手中劍也突然急攻起來,涮,涮,涮,「抽撤連環」,一連幾劍,點胸膛,刺兩臂,又狠又準。那使鐵鏈的被迫得連連後退,少男卻不前追,腳跟一轉,驀地一個「怪蟒翻身」,身形疾轉,手中劍反臂刺扎,一掠數丈,便逕自向追擊少女的那個大漢刺去。

  這正是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使斫刀的大漢未及回頭,肩上已給削去一大塊皮肉,就在這一瞬間,那少女也已反轉身來,凝身仗劍,狠狠地撲擊過去。使斫刀的受傷之餘,如何擋得住這疾風暴雨般的前後夾擊,只見兩逼劍光,賽如利剪,那魁捂大漢,竟給斬成三截,血濺塵埃。

  那使鐵鏈的卻是精靈,一見同伴斃命,立刻上馬奔逃,另一騎無主的戰馬,也連連長嘶,痙自逃跑了。

  墳後少年目睹這一場惡鬥,見這對男女竟未發現是自己發暗器相救,不禁心內暗笑:「畢竟是初出道的雛兒。」

  這時,這對男女利劍歸鞘,雙手緊握,似乎在踽踽細語,墳後少年只見他們嘴巴張動,也聽不清楚是說什麼。忽然間,那少女掙脫雙手,高聲問道:「那,是你說的了?」少男點點頭,應了一聲,墳後少年,雖聽不清,但那顯然是承讓的神氣。


  這一聲應後,那少女忽地跳開一步,似避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忽地又跳上的來,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少男臉上,暇啪一聲,清脆可聽。少男的面孔正對著荒墳這面,墳後少年在月光下只見那少男的面孔慘白,動也不動,神氣十分可怖!

  那少女一掌打出後,見他這個樣子,忽然雙手掩面,痛哭起來,扭轉身軀,邊哭邊跑了。那少男仍然僵立在那兒,直待少女的背影也消失了,這才一步一步,直走過來。墳後少年想呼喚他,但見他定著眼珠,木然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荒野的遊魂一樣!少年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叫也叫不出聲,那少男已經自荒墳旁邊走過,沒人草叢之中,竟沒注意到荒墳後面有人埋伏。

  墳後少年看了這一場悲劇,聯想起自己和納蘭小姐分別的情形,心中不禁又是一陣陣酸擄。這時他耳邊聽得「胡」「胡」之聲,似風聲,卻又不是風聲。他看見月亮,記起這是中秋之後的第三個晚上,錢塘江的夜潮,正是在秋季大汛的時候。他茫然地站了起來,循著潮聲,就向錢塘江邊走去。

  錢塘江數十里寬的江面,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這時潮還未來,放眼望去,見天連水水連天,煙波浩藏,一望無涯。少年抱著孩子,踽踽獨行,聽潮音過耳,百感交集,如醉如癡,直到耳邊忽聽得一聲「楊雲駿!」這才如夢初醒,扭過頭來。

  這一回頭,人也立時驚醒,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鷹鼻深目的老者,身邊還站著兩個精壯少年,楊雲駿認得這正是納蘭小姐未婚夫多鐸的師叔,滿洲武師「鐵掌」紐枯盧,楊雲駱初出師門,在回疆柴達木盆地,幫助哈薩克人抵禦清兵,曾和他照過面。

  紐枯盧面挾嚴霜,冷冰冰的似笑非笑,神情很是可怕,他雙掌交錯,攔在楊雲駱面前,說道:「楊雲駿,別來無恙!你這幾年所故的事情,瞞得了納蘭首兵,瞞得了多鐸提督,可瞞不了老夫!多鐸提督是天滿摸貴胄,納蘭小姐是俺們旗人第一美人,你不只是糟踏了納蘭小姐,簡直是糟踏了俺們一族。俺不知則已,知道了須代多鐸洗清這個恥辱!」

  楊雲駿左手抱著孩子,聽了這一番話,仍是動也不動,面部毫無表情。這時紐枯盧身旁的兩個少年,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雙雙撲上前來。楊雲駿冷笑一聲,腳跟一旋,轉了半個匾圈,猛喝一聲,右手接住右面少年攻來的雙掌,一接一扭,扭著敵人右腕,輕輕一按,只聽得殺豬一般大叫,這個少年已給楊雲駱拋出數丈之外,這時左邊少年方才攻到,楊雲駱身子突地下煞,避過敵人的手拳,猛的長身,劈面一掌,砰然一聲,這人的面孔,立刻像開了五色顏料鋪一樣,烏黑的眼珠突出,鮮紅的面血下流……登時暈倒地上。這時楊雲駿手上的孩子,也早給震醒,哇哇地大哭起來。

  紐枯盧見兩個徒弟一出手就被打成這個樣子,怒吼一聲,橫身一躍,右掌「直劈華山」,用足了十成力量,兜頭就是一掌。楊雲駱也不退避,右掌倏翻,也用足十成力量,向上打去。兩掌相交,「蓬」然如巨木相撞,這時只聽得孩子厲叫一聲,竟自楊雲駱的手中,震飛出去!楊雲駿急一掠數丈,如大雁斜飛,恰恰趕上去將孩子接住。

  楊雲駱這一掌受得不輕,但紐枯盧卻受得更重。他給楊雲駱一掌,震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向後面敝出一二十步,這才止得住身形。他以一雙鐵掌聞名關外,竟吃不住敵人掌力,心中惱怒異常,他一長身,拿出一把精光閃閃的三角挫,這把挫乃是他獨門的兵器,名喚「喪門挫」,可作匕首用,也可作短戟使,還能用以打穴,端的厲害非凡!這時楊雲駿也已結束停當,將孩子用繡帶縛在背上,也取出一把光芒閃閃的短箭。


  紐枯盧的喪門挫,長僅二尺八寸,楊雲駿的斷玉劍比他的還要稍短幾分。武家的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劍銼交鋒,不比長槍大戟,中間有那麼一段距離,短兵相接,幾如肉搏,精芒閃電,利刃就在面前晃來顯去,誰要是稍一疏神,便有血濺黃沙之險。

  紐枯盧怒極猛搏,點扎戳刺,迅如怒獅,全是進手的招數。楊雲駿背著孩子,孩子又哭個不停,他不敢跳躍,又要分神護看孩子,弄得滿身大汗,非常吃力。只是他的劍術,乃是海內第一名手所授,端的非同小可。他兀立如山,見式破式,見招拆招,一口短劍,橫掃直擊,劈刺斬攔,竟是毫不退讓!

  兩人越打越急,越鬥越險,戰到分際,那紐枯盧忽然身移步換,快若流星,一閃到楊雲駿背後,竟然一挫向孩子插去。

  楊雲駱這招本應縱身躍出,可是他怕驚壞孩子,只能平地一轉,身子輕飄飄拔起,短劍「舉火撩天」,搭著紐枯盧的喪門挫,往上一拔,借紐枯盧的勢,奪他的兵器,只一撩,那口挫竟給撩出了手,飛墮塵埃,兩人的身法都快,誰也收勢不住,紐枯盧挫飛出手,人也撲了過來,楊雲駱身形方才下落,離地還有少許,就給他撞個正著;這時背上的孩子又是一聲厲叫,那聲音也已經沙啞了。楊雲駿心中一慌,未及躲避,胸口竟給擊中一掌,而他的短劍也趁勢一送,直插入紐枯盧脅下,插得只留下劍把。

  這一下,兩敗俱傷,楊雲駿一劍插出之後,人再也支持不住,只見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他知道要糟,急急向地面一伏,免得向後跌倒,壓壞了孩子。

  那邊紐枯盧也已重傷臥地,雙眼血紅地瞪著。兩人相距不過四五尺之遙,可是大家都不能起來撲擊了。兩人就這樣的瞪眼望著,夜風中迴盪著孩子沙啞的哭喊聲,這景象,這氣氛,的確令人驚心動魄。

  過了片刻,紐枯盧掙扎著在地上蠕蠕而動,用手腕抵地,竟然慢慢地向楊雲駿這邊爬過來。楊雲駿大吃一驚,也試著移動,可是全身綿軟無力,才想用一點勁,喉頭已是一陣陣腥氣直冒,一口口鮮血直略出來。紐枯盧號稱「鐵掌」,楊雲駱給地打得正中心,掌傷比劍傷更重。

  楊雲駿眼看著紐枯盧像臨死前的猙獰野獸一樣,蠕動移來,自己又是毫無辦法,心中又氣又急,不覺暈了過去,經過了好一會子,耳中忽聽得有人反覆叫:「楊大俠!楊大俠!」這才悠悠地醒過來,只見面前站著的,正是那個在荒墳前面與滿洲武士拚鬥,後來給少女打了一個耳光的大孩子,他十分詫異,低聲問道:「你怎知道我是誰?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少年並不答他前面的問題,兩眼茫然無神,忽然大聲說道:「我想投河!」

  楊雲駿冷然問道:「那你又為什麼不投?」少男道:「見著你這個樣子,我如何能跳下去?楊大俠,我認識你,好多年前,你在我們舵主家裡作客,我見過你。不過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

  楊雲駿以手腕撐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你現在不能投河,將來更不能自尋短見,你受了委屈,跳水一了百了。但你的許多師友,他們為了光復漢族,受了更大的冤屈,或死或傷,你們年青人不管,卻為了點點小事,尋生覓死。如何對得住他們?」楊雲駿這時頭微微上抬,凝視著少男,面容顯得十分嚴肅。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但每一句都如暮鼓晨鐘,震撼著少男的心。

  少男看著面前的楊雲駿,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已經是力竭聲嘶,快死的人了。他微現愧作之色,說道:「我聽大俠的吩咐。」

  楊雲駱掙扎著將自己的汗衫一扯,撕下了一大幅,突然將右手中指,送進嘴裡一咬,鮮血直冒出來,他連哼也不哼一聲,就在汗衫上振抬直書,把少男看得呆了。

  楊雲駱寫完後,叫少男過來將汗衫取去,斷斷續續說道:「你把這幅血書拿麼,並將我的短劍為憑,抱著這個孩子,上天山去見我的師父晦明禪師,他會教給你天下獨步的劍法!」說完之後,好似大事已了,雙目一合,就此再不言語。

  這時殘月西況,曙色慾現,錢塘江遠處現出了一條白線,轟轟之聲遠遠傳來,少男藏好血書,背著短劍,抱著女孩,凝望江潮,心中也說不出是個什麼味兒,就在此時,遠處又有蹄聲傳來,少年再一凝聽,似是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高叫著「大哥!」他突然長歎一聲,把長衫除下,鞋子脫掉,往水面一扔,人也躲進了岸邊的柳樹叢中。

  來的是兩男一女,那女的正是剛才打他耳光的少女,她縱馬馳來,不斷地叫著「大哥,你躲在哪裡?你出來啊!」那兩個男的,卻一路勸她。

  這幾個人一到江邊,見屍橫遍地,都呆著了。一個男的,忽然大聲叫道:「這不是楊大俠?哎喲!楊大俠,楊大俠,你怎麼了?他跑上前去撫視,見楊雲駿鼻端已沒有氣息,不禁驚叫起來。心想:楊雲駱是晦明禪師的衣缽傳人,劍術武林罕見,怎的卻會死得這樣慘?


  這時那女的卻又是一聲慘叫,朝沙灘便跑,好像要跳進錢塘江去。兩個男的放眼一看,只見江面上飄著一件長衫,沙灘上有兩隻鞋子!

  猛然間,錢塘江的怒潮驟起,轟隆轟隆之聲響如雷鳴。白堤上雪花亂噴,懲潮如萬馬奔騰,霎間已湧到堤邊。兩個男的驚叫的一聲,飛掠而前,拉著少女便退。饒是他們退得這樣快,還是給浪花濺了一身!

  直到這些人完全退去後,少男方才從柳樹叢中出來,一步一步,朝北方走去。欲知少男少女究竟是何人?楊大俠和納蘭小姐有何關係!請看正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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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1)

山西五台山是著名的佛教聖地,其上的清涼寺,據說是東漢時所建,千餘年來,香火不衰。自清朝康熙皇帝登位以後,幾次上五台山禮佛,重修古剎,再建金身,更把五台山的靈攀峰下,變成了佛教最大的叢林。

  這一年是康熙十三年,正巧碰上清涼寺文殊菩薩的開光大典,大典在三月二十九舉行,可是方過了年,善男信女已自各地而來,山上的五個大銅塔,每層都嵌滿佛燈,從新正起就晝夜通明,真是殿字金碧,妙相莊嚴。

  臨到開光大典這天,這份熱鬧更不用提啦,一大清早,山崗、松林、峽谷、幽澗,都擠滿了人,有的是佛教信徒,有的是專程來觀光看熱鬧的人。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三綹長鬚、面色紅潤、儒冠儒服的老人,和他同來的是一個俊俏的美少年,說話卻帶著女音。這兩個人說來大有來頭。儒冠老菩名叫博青主,不但醫術精妙,天下無匹,而且長於武功,在無極劍法上有精深造詣。除此之外,他還是書畫名家,是明未清初的一位奇士。

  那美少年卻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名叫冒浣蓮。她的父親叫冒辟疆,也是明未清初的一位大名士,當時的名妓董小宛慕他之才,自願做他的侍姬。董小宛也是詩詞刺繡兩俱精妙的才女,兩人意氣相投,十分親愛。不料後來因董小宛艷名遠播,竟給洪承疇搶迸宮去,獻給順治皇帝,被封貴妃。冒辟疆失去董小宛之後,終日鬱鬱寡歡,竟爾抑鬱告終。

  傅青主是冒辟疆生平摯友,冒辟疆死時,冒浣蓮不過三歲,因為她的身世另有複雜之處,冒辟疆怕她受族人歧視,便托傅青主照料。因此冒浣蓮自幼跟隨這位世伯,倒也學了一身武藝。


  這天清早,兩人也隨眾觀光。傅青主左顧右盼,好像興趣很高;而冒浣蓮則面容沉鬱,好像有很大的心事。傅青主在顧盼之間,忽然微咦了一聲道:「蓮兒,你看那兩個人。」

  冒浣蓮抬頭一看,不覺嚇了一跳,原來前面的兩人,一個活像吊死鬼!身長七尺來高,瘦削得像一枝修竹,面色又是白慘慘的,怪是嚇人;另一個卻肥肥矮矮,頭大如斗,頭頂卻是光禿禿的。

  冒浣蓮本來很是沉鬱,瞧見這兩個人的怪相,一驚過後,不覺「咦」的一聲,笑了出來。那兩人聽見笑聲,回過身來,瞪眼待找,傅青主忙拉她的衣袖,在人叢中混過,然後低低地告訴她道:「這兩個人乃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高的那個叫喪門神常英,矮的那個叫鐵塔程通。你有事要辦,何必去惹這兩個活寶?」

  兩人行了一會,忽然冒浣蓮又是輕輕地怪叫一聲,對傅青主說:「伯伯,你看那個和尚!」傅青主依著所指方向著去,只見一個方面大耳的和尚站在人叢之中,周圍的人雖然你推我擁,卻總是挨不近那個和尚,他一走動,周圍的人就似乎自動給他讓路一樣,總挪出一點空隙來,傅青主看了,不禁又是微「咦」一聲,說道:「怎麼這個野和尚也來了,這個和尚從來不唸經禮佛,也不戒葷腥,專門歡喜在江湖上管閒事,人稱他為怪頭陀通明和尚。」

  這時東面山坳又過來一簇人,有幾個漢子,牽著猴兒,背著刀槍,打鑼打鼓的,似乎是賣解藝人。為首的一個婦人,雖然荊釵裙布,可是卻儀態萬方,容光逼人,很有點貴婦的風韻。傅青主瞧了一眼,俏悄地對冒浣蓮道:「這個婦人不是尋常的賣解女子,瞧她的眼神,足有二三十年的內家功力。」

  傅青主和冒浣蓮一路談一路走,不覺越過好幾堆人。前面那個怪頭陀也行行企企,東張西望。傅青主不願和他照面,正想拉冒浣蓮從旁的路走,忽見一個少年,好像是發現那怪頭陀的蹤跡,不服氣似的,故意向前撞去。傅青主暗暗說了一聲:「要糟!」只見通明和尚雙肩一聳,那個少年跌跌撞撞地收不住腳步直撞出來,一連碰到了幾個人,直撞到冒浣蓮身上,那個少年似是給撞得發急了,不假思索地一手向冒浣蓮抓來,想將身形定住。不料這一手抓去,正是朝著冒浣蓮的胸部,冒浣蓮滿面通紅,伸手就是一格,雙臂相交,只覺來人氣力甚大,自上本想用無極掌的擒拿法將他摔倒,卻給他反手抓住手臂,羞得冒浣蓮雙臂一振,運用內力,將少年直逼出去。

  那少年趁著一抓之力,已將身形定住,雖給冒浣蓮逼退,卻不再跌跌撞撞了。只是他剛才一手抓祝喊浣蓮的臂膀,感覺滑膩膩的,似乎是個女子,心中一驚,定住身形之後,急忙回過身來道歉,見冒浣蓮是個少年,才放了心。冒浣蓮這時看清楚這個少年,見地廓如而玉,溫文之中帶著英氣,不由得又是滿面飛紅,見少年賠罪,沒奈何只得還了一揖。

  那個和尚這時轉過頭來,向少年哈哈笑道,「撞你不倒,算你本事,咱們以後再見。」傅青主在和尚轉頭時,已把頭別過一邊,總算沒有亮相。

  風波過後,傅冒二人,又是邊談論行。不久就到了山上。只見寺前大隊旗兵,分列左石,寺前兩三丈方圓之地,卻是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冒浣蓮正覺得驚異,只聽得旁邊的人也在吱吱喳喳的談論。一個老者說:「看來這次皇上不會親來了,既沒有黃綾鋪道,也沒有儀仗隊,連守衛在寺門的也只有這麼寥寥幾十個人。」另一個好像鄉紳模樣的人哼一聲道:「這事要問我們才知道,皇上前幾次來進香都是我們紳衿接駕。這次是鄂親王多鐸代表皇上來,鄂親王一向不歡喜鋪張,他出巡時,有時只帶幾個親兵哩!」又一個帶著江浙口音的商賈問道:「你說的鄂親王多鐸,是不是十多年前做過兩江提督的多鐸!記得他那時在杭州大婚,那才叫熱鬧哩。只是在大婚前夕,前朝的魯王余部劫獄,鬧得滿城風雨,第二天大婚,老百牲們都不敢去看熱鬧。」那個鄉紳笑道:「你吹牛吹出破綻來了,既然都不敢去看,你又怎知他的大婚熱鬧?喂,他大婚前夕的劫獄事情是怎樣的?你說說看。」那商人先是面紅紅地應了一聲:「是我膽大,在門縫裡偷看哩。」跟著見鄉紳對劫獄事情很有興趣,也就得意洋洋地拉他過一旁哇啦吱啦地談起來。

  冒浣蓮見他們談論不相干的閒事,懶得注意。這時又聽得旁邊有兩個秀才模樣的人談論道:「不知何故當今皇上對五台山特別有興趣,登位不久,就接連來了幾次,這次開光大典卻又不來。喂,聽說大詩人吳梅村有一首詩就是詠皇上來五台山進香的,你記得麼?」他的同伴說:「我從京中來,怎會不知道。京中傳遍這首詩,只是大家都解不通,覺得很奇怪。那首詩道:『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壁作台。在露調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雙成是古神話中西王母的侍女,這首詩詠進香,不知怎的會拉扯到美麗的仙女上去?不過吳梅村是先帝最寵愛的文學侍叢之臣,這詩大約會有點道理。」

  冒浣蓮聽他們這樣說,心中一動,不覺呆呆地看住他們,那兩個秀才發現了,微微一笑。冒浣蓮搭訕問道:「怎的那寺門現在還是緊緊關住,而且門的幾丈方圓之地空蕩蕩的沒一個人?」旁邊一個老者插嘴答道:「小哥大約是初次觀光這類大典,不知道規矩。這廟門前的第一枝香要待鄂親王來點,然後打開廟門,再由鄂親王在文殊答薩面前上第一爐香,然後才做法事,招待各方善男信女進去隨喜。」

  正談論間,忽聽得山下鳴鑼開道,彩旗招展,隊旗兵擁著乘八人大轎自山下上來,人多時已到清涼牙崩,轎前會兩個大燈寵,寫著「鄂親王府」四個大字。

  這時中山腰處,又是陣陣人卒起哄,傅青主、冒浣蓮回頭看,只見一個軍官硬從人叢中闖過,飛步上山,背後還跟著一個披著大紅僧袍的喇嘛僧,傅青主見了,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怎麼這個魔頭,也從萬里之外趕來觀光?」

  冒浣蓮見傅青主滿面驚疑之色,問道:「這是什麼人,難道比通明和尚還厲害?」傅青主悄聲道:「你現在別問,過後再告訴你,今天准有熱鬧看哩!」

  這時刻陽初上,五台山上空的雲霧,像給一隻巨手突然揭去一樣。湧出金光萬道,映起半天紅霞。在變幻莫測的雲彩之中,現出血紅色的日輪,照得滿山滿谷,都是春意。這時鄂親王的綠呢翡翠大轎已停放在清涼寺,在紅日迫射下,泛出悅日的麗彩。

  正在這個萬人屏息、靜待鄂親王出來上第一拄香的時候,忽然從清涼爐側,轉出一個婷婷少女,面上披著輕紗,手裡拿著一面香火,在廟門前將香插下,旁若無人的逕自禮拜起來。這一下突如其來,嚇得親兵們手忙腳亂,急急大聲呼喝,趕上前去將少女兩手捉著,少女也毫不反抗,讓他們似捉小雞似的,捉到鄂親王的大轎面前。親兵們似乎是要讓鄂親王親自發落。


  這突如其來的怪事,連傅青主也嚇了一跳,正決不定應否出手援救之時,突見那少女一雙臂一振,兩名親兵,直給摔出一丈開外。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女嗖的一聲,拔出一把精芒耀目的短劍,左手一掌把翡翠轎門震得碎片紛飛,右手一劍便插進去,大聲喝道:「多鐸,今天是你的死期!」

  轎子裡的人微微哼了一聲,一反手就將少女的手臂刁住,少女正待用力再插進去,睜目一看,忽然驚叫一聲,慌不迭地抽出劍來往後便退,就在這個時候,忽地又是一個少年,自人叢中一掠數丈,三起三落,似大鳥般飛撲而來,人未到,鏢先發,一出手就是三枝連珠鏢,痙向轎中飛去!

  那少女驚魂未定,見飛鏢連翩而來,忽然縱起用短劍便格,本來照她的武功,這幾枝飛鏢,原不難盡數打落,只是她心靈剛剛受了震盪,神志未清,這一格一擋,只打落了兩枝飛鏢,第三枝還是射人轎中。

  在場的江湖好漢見少女突然反敵為友,救援起多鐸來,都大惑不解。又見第三枝鏢射入轎中,竟是毫無聲息,就似泥牛入海一樣。通明和尚這時已擠到人堆前面,突然振臂大呼一聲:「不要放走多鐸!」那些賣解藝人和喪門神常英、鐵塔程通等一干人眾,便紛紛自人叢中跳了出來。

  這時那發暗器的少年,也快跑到轎前,猛然間轎簾開處,一技飛鏢似流星閃電般直射出來,那少年大叫一聲,給飛鏢打個正著!這時,幾百名親兵,一半圍著轎門,一半拒敵,另有幾個裨宮牙將,武功較好的,便跑去要活捉這發暗器的少年。

  冒浣蓮在旁瞧得清楚,發暗器的少年正是剛才與自己相撞的那個人。再一看時,只見那披著面紗的少女,運劍如風,已殺人重圍,將少年一把拉出。那少年左臂中了一鏢,血流如注,幸好不是傷著要害,還能勉強支持。

  這時清涼寺前已形成混戰局面,觀光人眾,四敬奔逃,通明和尚一把戒刀舞得呼呼風響,銳不可當,只是那些親兵們都是久經戰陣的兵士,雖給他們打了進來,卻並不顯得慌亂。

  喪門神常英和鐵塔程通二人,一個使喪門棒,一個使五花斧,一面殺,一面喊,「多鐸賊子,還不出來納命!」喊聲未了,輕移蓮步,微啟朱唇,問道:「你們都找鄂親王有什麼事?」

  這一下大出意外,寺前騷動頓時平息下來,常英、程通不再險喝,通明和尚垂下戒刀,親兵們也橫刀凝步停下手來,通明和尚等一干人眾是魯王舊部,此來為的是找多鐸報仇。原來在滿清入關之後,南明政權,還繼續了一些時候、抗清軍民先後擁立過福王、魯王、桂王等明朝宗室,魯王就是東南志士張煌言、張名振等擁立的。魯王建都浙江紹興,自稱「監國」,維持了五六年小朝廷的局面,後來給多鐸麾下大將陳錦所平。魯王余部在杭州密謀復國,又因秘密洩漏,數百人被擒,關在杭州總兵大牢,後來在多鐸大婚前夕,越獄逃走,一場混戰,又犧牲了許多人。因此魯王舊部和多鐸仇深如海,事過十六年,還聚集到五台山來,要把多鐸生擒,活祭死者。


  他們都是響噹噹的英雄兒女,冤有頭,債有主,多鐸的家屬,他們是不願殘戮的。這番突然見多鐸的大轎,走出的卻是個貴婦,雖情知必是多鐸的王妃,時間也給停住了。

  兩邊僵持了片刻,情勢很是尷尬,鄂王妃微微一笑、說道:「若沒有什麼事,你們就散去吧。」說罷推開寺門,便待進去。常英掄起喪門棒,大叫一聲道:「鏢傷張公子的就是這個賊婆娘,她既與我們為敵,眾兄弟何必饒她?」一抖手,幾枚喪門釘,直朝她背後打去,鄂王妃理也不理,聽得腦後一響,一反手就把幾枚喪門釘完全抄在手中,她接暗器的手法,竟是非常的純熟,通明和尚等大怒,展開兵刃又衝殺起來,鄂王妃在鼓噪聲中,已進入清涼寺去了!

  這時山下又是金鼓齊鳴,一彪軍馬,急步趕上山來。

  鼓角齊鳴,戈矛映日,在滿山紛亂之中,這彪人馬的先頭部隊已趕到靈鷲峰下清涼寺前。這彪人甲冑鮮明,右手持刀矛,左手搏鐵盾,碰到兵刃來襲,便舉盾先迎,刀矛隨出,只聽得「噹!噹!」之聲,震耳欲聾,不消片刻,便把清涼寺團團地圍了起來。這彪人馬是滿清的禁衛軍,專負皇宮和王府的守衛之責,比御林軍還要精選得多。

  那披著面紗、手持短劍的少女,正掩護著那受傷少年,突圍而出,她左邊一兜,右邊一繞,行前忽後,行左忽右,遠施暗器,近用劍攻,迅如靈猿,滑如狸貓,專從縫隙裡鑽出來,青春就要突圍,忽然迎面碰著這彪人馬,正待繞逼而行,突聽得一聲猛喝:「往哪裡走!」一口長劍,疾如閃電地襲到。

  披紗少女身軀一伏,石臂斜況,長劍呼的一聲從頭上砍過,她猛的一長身軀,短劍倏然翻上,橫截敵人手腕。這招使得十分險惡,不料敵人武功也極深湛,竟不撤劍回救,痙自手腕一旋,也用劍把敲擊少女手腕,兩人一沾即走,各自以攻為守地避了險招,雙方都暗暗驚詫。

  少女抬頭一看,只見和自己對敵的人氣宇軒昂,身材魁偉,料知不是尋常人物,正思疑間,猛聽得一聲大喝:「兀那不是多鐸賊子!」少女大吃一驚,只聽得對手做解答道:「是又怎樣?」

  識破多鐸,大聲喝問的正是喪門神常英和鐵塔程通二人,他們距離多鐸較近,捨命地搶了過來。這時少女的除劍也越攻越緊,但多鐸腕力沉雄,少女的劍一給碰著,手上就是一陣酸麻,而旁邊那位受傷少年,又因失了自己掩護,竟給多鐸的牙將擊倒,橫拖活拽去了。


  這時常英、程通已然趕到,叫聲:「姑娘稍退!」披紗少女狠狠地盯了多鐸一眼,自知在如此形勢下,難於取勝,也便撤劍抽身,先去援救那少年同伴。

  常英程通來勢十分兇猛,一連擊倒了十幾個禁衛軍,多鐸大怒,喝道:「眾將退後,待我獨擒這兩個賊人。」長劍一擋,火星蓬飛中,把常英的喪門棒削去了棒頭,但多鐸的鐵盾也給程通一斧劈裂,多鐸索性把鐵盾拋掉,展開關外長白山派的風雷劍法和兩人大戰起來!

  多鐸出現後,形勢大變,通明和尚等一干人眾,紛紛向多鐸這邊殺來,禁衛軍雖然厲害,可是在山地上到底不易阻攔,竟給他們漸漸殺近……

  程通常英二人是江湖上出名的猛漢,兵械既霧,力氣又大,和多鐸打起來,正是半斤八兩,酣鬥起來,只見常英的喪門棒如怪蟒毒龍,橫衝直掃;程通的兩柄板斧如山移岳動,重重壓來,而多鐸的功力也非同小可,長劍展開,挾著風雷之聲,吞吐抽撤,時如鷹隼飛天;擊測截斬,時如猛虎伏地,一道劍光,裹住般兵器,竟是毫不退讓。

  酣鬥中通明和尚橫眉怒目,大喝一聲,舉刀猛劈。長劍戒刀碰個正著,一聲巨響,火花蓬飛,兩人都碰得虎口發熱,通明和尚更不換招,欺身直進,順手一刀,便切多鐸腸門,多鐸微微一閃,劍招倏變,反圈到通明和尚背後,舉劍便挪,通明和尚頭也不回,聽風辨招,反手一刀,斬敵人手腕。多鐸若不收招,定必兩敗俱傷。

  多鐸到底是個親王,通明和尚敢拚性命走出險招,他卻不敢。他急得「大彎腰,斜插柳」,躬身換步,把擲出的劍硬撤回來。他也微微有點膽驚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旁的禁衛軍已是如潮湧來,替他擋住那班江湖好漢。這時多鐸帶來的人馬,陸續上山,自山腳到半山,婉蜒如長龍,密密麻麻,總有二三千人,金鼓齊鳴,滿山吶喊,聲勢極盛,竟似衝鋒打仗一樣。

  那賣解女人突然打出一技袖箭,嗤的一聲,發出一道藍火,直上遙空。這火箭是個訊號,一發出後,魯王余部連呼速退,分頭殺出,爬上山去。

  多鐸扭頭一看,和賣解女人對個正著,他本想攔截通明和尚去路的,這時也改變了主意,飛步便追那個賣解女人。


  那賣解女人身法好快,多鐸大步追去,禁衛軍兩邊閃開,不知不覺給她引上了靈鷲峰險峻之處。多鐸一看,只見奇巖怪石,突兀峰峻,峰迴路轉,凹凸不平,禁衛軍在山腰下追逐魯王的舊部,高峰上只有自己和那賣解女人。心念二動,不禁躊躇,那賣解女人好像知道他的心意一樣,回頭一笑,揚手就是一枝蛇焰箭向他射來,多鐸引身一閃,蓬的一聲,一溜煙火就在他身旁掠過,把附近野草燒將起來,那女的止步凝眸,橫劍瞧視,好像很看不起多鐸的神氣。

  多鐸心中有氣,心想自己大小數百戰,戰無不勝,難道怕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的相貌,很像浙南「女匪首」劉郁芳的模樣,把她除掉,對朝廷大有好處。

  多鐸檔案中的「浙南殘匪」就是前明魯王的余部。因為魯王的小朝廷是多鐸滅掉的,因此他後來雖然卸了兩江提督之職,有關江浙魯王舊部活動的情形,地方官吏送來的文書,兵部也總備一份副本給他,並徵詢他的意見。這個「女匪首」劉郁芳是最近幾年才崛起的,以前的「匪首」劉精一是魯王部下一員大將,劉郁芳是他的女兒,但地方官送來的文書報告,自劉精一死後,魯王舊部就公推劉郁芳做首領,那時她還未滿三十歲,年紀輕輕,可是魯王余部對她都很服貼。多鐸在檔案中曾見過她朝圖像,因此一見便覺好生面熟。

  這時多鐸給她一逗,忍不住挺劍便動,待得多鐸一劍劈來,她微一側身,青鋼劍向左一領,多鐸欺身直進,用力一拍,想將劉郁芳的劍拍掉,不料這一劍拍去,反給劉郁芳的劍搭上劍身,輕輕一引,借力打力,多鐸身子竟給帶動,移了兩步。多鐸趁前傾之勢,疾的翻劍倒絞,化了劉那芳的內勁,一團寒光裹著了劉郁芳的兵刃。

  劉郁芳的無極劍法,兼太極武當兩派之長,機靈到極,在多鐸長劍翻絞時,也趁勢一卷,「回風戲柳」,「噹」的一聲將多鐸的長劍盪開。她又是撤劍抽身,未敗先退。

  多鐸氣往上衝,大踏步追去。忽然間,只見劉郁芳像飛鳥一樣,跳在兩焰之間相連的一個石樑上,這石樑寬不到三尺,約有十餘丈長,西邊是險峻奇峰,底下是萬丈深谷。多鐸追得得意,收典不住,想也不想便飄身跳上方梁。劉郁芳秀眉倒怪,青鋼劍如銀虹疾吐,和多鐸就在這絕險的石粱上大戰起來。

  劉郁芳勝在身法輕靈,多鐸勝在功力深厚。這一番交手,只聽得劍風虎虎,兩人都給精光冷電般的劍氣罩住,鬥了一百多招,兀是未分勝負。這時禁衛軍和通明和尚等一干人眾,也已經追逐到了靈鷲峰上,眾人一見多鐸和一個女人在絕險之地拚命鬥劍,都不禁驚駭起來,兩邊的人都是一面混戰,一面注視著石樑上捨死忘生的惡戰!

  傅青主、冒浣蓮二人,這時也箕踞在一塊岩石之上作壁上觀,看了一會,冒浣蓮道:「傅伯伯,你看那賣解女使的是不是我們本門的無極劍法?」


  傅青主若有所思,半晌答道:「我想起來了,算起來她該是你的師姐。二十多年前,我的師兄弟思南和魯王部下的大將劉精一交情很好,認了劉精一的小女兒做干女,從六歲起就教她練功,單思南的劍法自成一派,以無極劍法揉合武當劍法,剛柔兼濟,和天山晦明禪師並稱當世兩大劍術名家。這女人準是劉精一的女兒無疑了,可惜她的功力略遜『於多鐸,要不然只論劍法,早就該贏了。」

  說話之間,下面兩人越鬥越急,猛然間劉郁芳劍交左手,腹晃一招,多鐸一劍劈去,劉郁芳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三丈開外,右手一揚,一件黑忽忽的東西當頭罩下,這是她的奇門暗器「錦雲兜」,用鋼絲織網,網的周圍是月牙形的倒須,多鐸揩手不及,肩頭給「錦雲兜」兜個正著,倒須扣著皮肉,劉郁芳電力一拉,鮮血縷縷沮沮而出,多鐸微微哼了一聲,仍是接著,手中劍上遮下擋,把門戶封得很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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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4:55 |只看該作者

第01回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2)

  劉郁芳運劍如風,狠狠攻上。多鐸正危急間,猛聽得左側絕壁之上一聲大叫:「我來也!」另有一聲賦喝:「楚昭南,你幹麼?」語聲未了,突有一人似流星飛墮,恰恰落在石樑之上,身形未定,便是一劍撩去,把「綿雲兜」的百煉鋼繩斬斷,攔在多鐸前面,便和劉郁芳交起手來。多鐸把倒須拔出,正待後退,忽見石樑那端又是一個和尚笑嘻嘻地攔住去路,多鐸一看,正是那個怪頭陀通明和尚,心中又驚又怒,長劍一擺,只得再度和通明拚命惡戰!

  楚昭南突然現身,把在場的好漢都嚇了一跳。傅青主也皺起眉頭,對冒浣蓮說:「我今晨說的魔頭便是此人,他在江湖上被稱為『游龍劍』楚昭南,乃是晦明禪師的徒弟,二十一年能和他大師兄楊雲駿並稱天山劍,可惜兩人性格剛剛相反,楊雲駱是豪氣千雲,終生為復國奔跑;而楚昭南卻熱中利祿,終於被吳三桂網羅了去,做了他軍中的總教頭,楊雲駿離奇死後,天山絕藝,只他一個傳人,他更是橫行無忌了。

  這時,在那兩峰之間相連的石樑上,兩對人鬥劍,連轉身也不可能,常烘更是驚險無比,那楚昭南的劍法果然神奇,劉郁芳的青鋼劍本來迅捷無比,旁觀的看來,好像明明就要刺中楚昭南的要害了,可不知怎的,總給他把來勢消於無形,連看也看不清楚他是怎麼避開而又是怎樣反攻的。傅青主看了一會,對冒浣蓮說:「看來非我出手不行了!」話聲未了,只見楚昭南劍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劉郁芳招架已顯得很是艱難。傅青主叮囑了冒浣蓮一聲:「你別亂走!」雙臂一振,就如大雁一般,往下飛去。

  這時恰好楚昭南用了一招「極目滄波」,指向劉郁芳胸部,劉郁芳的青鋼劍給他盪開,撤劍已來不及。傅青主到得恰是時候,右手無極劍凌空下擊,左手一把抓住劉郁芳臂膀,運內家功力,向後一拋,劉郁芳藉著這一拋之力,在半空中翻一個觔斗,輕飄飄的似羽毛一樣落在那邊的危崖之上。

  楚昭南舉劍一擋,覺來人內勁更大。自己本想趁他身形未定,將他迫下深谷,不料雙劍相交,只覺有一股大力推來,反給震退了兩步,不禁心內暗驚。但自思天山劍法獨步海內,來人縱是功力深厚,也難逃劍下。於是,更不思量,一口劍疾的施展開來,劍劍狠深,全是指向敵人要害!

  傅青主挾數十年內家功力,凌空下擊,不能將楚昭南擊倒,心中也是暗暗吃驚。瞬息之間,兩人已鬥了五七十招,雙方全是毫不退讓。兩口劍閃電驚飄,越鬥越急,遠處望去,只見銀光波濤之中裹著兩條黑影,浮沉起伏,連通明和尚等一幹好手,也自駭目驚心,緊張得連氣也透不過來!

  楚昭南越戰越勇,劍招越來越快。傅青主如劍招倏變,越展越慢,但饒是楚昭南如何迅捷,卻總是攻不進去,劍尖不論指到哪兒,都碰著一股回擊之力,傅青主手上就像挽著千斤重物一樣,劍尖東指西劃,似乎甚為吃力,但卻是劍光撩繞,好像在身子周圍築起了無形的鐵壁銅牆。楚昭南是識貨的人,知道這是最上乘的內家劍法,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楚昭南攻不進去,傅青主也殺不出來。兩人都有點著急了。就在這僵待的時間,猛然間傅青寶劍招一撤,門戶大開。楚昭南一劍刺將下來,傅青主微微一閃,手中劍突然一閂,將楚昭南的劍鋒鎖住,左手閃電般的當頭劈去,楚昭南猝不及防,右手劍一挺一卷,也以左掌迎擊上去,只聽得蓬然一聲,接著滿山驚呼,兩人都似斷線風箏一般,向石樑下的萬丈深谷墮去!傅青主墮到半山,觸著了崖石旁邊伸出的虯松,一把拉住,就止了下墮之勢;楚昭南卻如彈分一般,在半空中翻了幾個觔斗,直落谷底!

  這時多鐸也給通明和尚步步進迫,一直迫到石樑的一端,再退就是絕險的危崖,而危崖上又有劉郁芳持劍守著!

  這時多鐸帶來的禁衛軍已全數登山,觀光的善男信女哭號霹天,魯王的舊部也有許多還未突圍。而禁衛軍的神機營弓箭手也張強弓,飛羽箭,向劉郁芳等已突圍的人射去,雖說危崖絕壁,弓箭很難瞄準,可是形勢也很危險,劉郁芳目睹混戰,耳聽呼聲,突然又發出一枝火箭,喝令通明和尚停手。

  通明和尚愕然止步,正思疑間,只聽得劉郁芳喝問道:「多鐸,你還想不想活?」多鐸裝出毫不在乎的神氣說道:「想又怎樣?不想又怎樣?」劉郁芳道:「如果你想活命,你就叫禁衛軍罷手,我們今日彼此不犯,同時你也不准濫捕一個老百姓。」多鐸想了一下,問道:「以後又怎麼樣?」劉郁芳道:「以後是以後的事。你當然不會放過我們,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多鐸哈哈笑道:「這還公平,就這樣辦吧!」長劍一抬,發出號令。

  果然軍令如山,傳達下去,片刻之間,刀劍歸鞘,強弓掛起,被圍的魯王舊部走出來,觀光的人們也魚貫下山了。

  通明和尚橫刀凝步,目送多鐸大踏步走過石粱,恨得癢癢的,另一個更痛恨多鐸的是那個披紗少女,她身倚石崖,手探懷中,似乎是想摸出暗器。喪門神常英在她背後,急忙攔阻道「姑娘,可別胡來!我們首領已發下命令,不能失信於人。」

  傅青主這時已爬了上來,劉郁芳重新以禮相見,謝過這位多年不見的師叔。待多鐸走過石樑,她也率領一干人眾,翻過靈鷲峰,從另一面下山了。披紗少女雖然不是她們一路,也給邀請同行。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作聲。功敗垂成,免不了有點喪氣。可是大家也諒解劉郁芳的做法,輕重權衡,也許多人的性命和多鐸相換,也是值得的。劉郁芳的興致似乎還很不錯,她見到冒浣蓮明艷照人,舉止傭雅,從心底裡就歡喜她,一路逗她說話。只是冒浣蓮卻似乎鬱悶未消,談話之間,顯得有點兒心神不屬的樣子。


  這班人的腳程很快,翻過高峰,穿過幽谷,走了一里的山徑,也只不過花了一個時辰,不久就到了一個山莊,莊前已經有許多人相候。

  劉郁芳對傅青主道:「這是江湖前輩武元英的莊子,我們此來,就是借他的莊子駐腳的。」傅青主問道:「你說的想是終南派的名宿武元英?我和他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劉郁芳應道:「正是此人。」說時,莊子裡已有人出來稟報,那人是留守的魯王舊部,自在劉郁芳耳邊說了幾句,只見劉郁芳鑲起眉頭,說道:「我知道了!煩你先進去稟告莊主,我們在別院稍歇,料理一點事情。然後再拜見莊主和韓總舵主。」通明和尚問道:「可是天地會的韓志邦總舵主來了?」劉郁芳說道:「正是。」一班人都很高興,可是卻又像有些什麼顧忌似的,不敢在劉郁芳面前談論。

  劉郁芳率領通明和尚等一班人眾進入,傅青主、冒浣蓮和披紗少女也一同行進,坐定之後,劉郁芳面容莊嚴,突然對披紗少女道:「姑娘,你可別怪,我們素來恩怨分明,今天你護了多鐸王妃,卻又捨命救我們的張公子,我們實在莫測高深,不知姑娘你能否賜告來息?能否以真容相見?」披紗少女默不做聲,慢慢除下輕紗,忽然間,全場目光都注意著她,有的人且發出了怪聲!

  那披紗少女緩緩除下輕紗之後,一霎那間眾人都呆住了。她的面貌,竟然與多鐸王妃一模一樣,只差身上沒穿著旗裝。通明和尚忍不住問道:「你是旗人還是漢人?」少女橫了通明和尚一眼道:「我自然是漢人。」程通問道:「姑娘的芳名、師門,能否見告?」少女笑道:「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名字,名字不過是三個記號罷了,為了稱呼方便起見,你們就叫我做易蘭珠吧。至於師門,以我這樣一個不成材的女子,時不願褻瀆他老人家的名字。」

  易蘭珠環掃了眾人一眼。她自然看得出眾人疑惑的神情,於是提高聲音說道:「至於問我為什麼救護多鐸王妃,我想各位都是英雄兒女,不用我說,也知道這個道理,我本意是要刺殺多鐸,哪知卻碰上王妃。我自然不忍刺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而她打傷張公子,卻是以後的事。」

  在少女時侃而談時,傅青主偷偷寫了一張字條,叫冒浣蓮遞給劉郁芳看,上面寫道:「此女目光散亂,神態異常,定有非常之痛。」劉郁芳知道這位師叔醫理精妙,和自己所測也不謀而合。於是一待少女說完,便溫言安慰道:「姑娘,你別多心!我們所問,也不過是想結納姑娘這樣一位朋友而已。姑娘,你如不嫌棄,我癡長幾年,我要叫你一聲妹子。」於是親自下去,將易蘭珠拉著,叫她坐在自己的身邊,易蘭珠眼角微潤,低聲叫了一聲:「姐姐!」通明和尚等人見她這個樣兒,也舉得好生的過意不去。

  這時,武莊主已知道傅青主也來了,高興非常,特別派人來請傅青主過去,說道:「劉姑娘有事情料理,那就請傅大爺先見見面吧。」

  傅青主隨莊丁過了幾重院子,到了一間精緻的書房,但見只有武元英一人潔譜相候,兩人已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這番見面,真個是感慨萬千,兩人談了好一會子,武元英突然說道:「傅大哥,我有事相托,你可得賣個面子。」傅青主說道:「什麼事?」武元英道:「想托你做媒。」傅青主笑道:「我可缺乏認識什麼女孩子。至於隨我來的這位冒小姐,她年紀還小哩。」武元英也笑道:「不是想打你這位冒小姐的主意。我說的是你的侄女劉郁芳姑娘;她的父母師父都死了,你是她的師叔,可拿得一半主意。」傅青主問道:「什麼人托人做媒?」

  武元英重重地喝了一口酒,捋著須說道:「大哥,這個人說起來也不辱沒劉姑娘。他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韓志邦。這人不但是豪俠心腸,而且人極忠厚。他本是一個馬場場主,清兵來後,他集眾創立了天地會,只因連年奔跑,近四十歲還沒有成家。」武元英說著又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老了,也不知道年青人的想法了。劉姑娘樣樣都好,就只是脾氣可有點怪僻,一和她提親,她就不高興。韓志邦以前幫過她不少忙,也曾托武林同道向她提過婚事,她只是一個勁兒不理,以她這樣的人材,也弄到三十出頭還未結婚,而且好像不願意結婚,你說,這可不是怪事?」


  傅青主聽了,凝思半晌,說道:「我可以代你問問劉姑娘的意思,但答不答應,可是她自己的事。」

  兩位老朋友又談了一陣,武莊主道:「我和你去見見韓總舵主如何?」傅青主欣然道:「好。」兩人走出客廳,只聽得一陣孩子嘩笑,有一個稚嫩的聲音道:「韓叔叔,你輸了,可不許抵賴呀!我要騎馬。」武元英推門進去,只見一個大漢爬在地上,膊頭上騎著一個孩子,拍手哈哈大笑。武元英喝道:「成化,不許鬧!」

  那孩子一跳落地,大漢也站了起來,紫面泛紅,忸怩地笑著,粗豪中帶著「嫵媚」。武元英不禁笑道:「韓大哥越來越孩子氣了,可縱壞了成化這孩子。」說著替傅青主介紹道:「這位就是天地會的韓總舵主韓志邦,這是我的小兒子成化,喂,成化過來拜見傅伯伯,向他討見面禮。」

  武成化今年只有十一歲,是武元英五十大壽那年生的,寶貝得了不得。這時跳跳蹦蹦地過來,手裡還拿著棋子,說道:「韓叔叔和我下象棋,連輸三盤給我啦!」韓志邦道:「成化這孩子真厲害,我剛剛學了梅花譜,用屏風馬來擋他的當頭炮進七兵局,誰知這孩子根本不是照棋書行的,這個戰法不合棋譜,我可抵禦不了啦!」說罷哈哈大笑。

  傅青主也笑道:「這叫做盡信書不如無書,墨守成規可不行羅!說著,突然叫成化道:「你把棋子完全握在手裡,向我打來,伯伯教你變戲法!」成化看了父親一眼,武元英笑道,「伯伯叫你打你就打嘛!」傅青主加上一句道:「而且要用打暗器的方法,盡量施展出來,讓我看看你的功夫。」成化見父親不罵他頑皮,還鼓勵他打,心中大喜。於是握一大把棋子,雙手一揚,用「滿天花雨」的打金錢鏢手法,向傅青主灑去。傅青主哈哈一笑,將手臀縮在袖裡,只見棋子紛飛,落處無聲,傅青主雙袖一展,一枚枚棋子相繼從他袖中落下。眾人不禁大駭,他竟用京戲中水袖的功夫,就能把暗器捲去。這種接暗器的功夫,真是聞所未風見所未見。

  武成化這孩子可樂壞了,跑過來就磨傅青主教,傅青主笑著對武元英說道:「我就將這個『水袖接暗器』的手法,教給成化做見面禮,這份禮怎麼樣,你滿意了吧?」武元英大喜,連說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趕忙叫成化磕頭。

  這時,一個莊丁進來對武莊主說了幾句,武莊主道:「劉姑娘既然有空了,就請他們進來吧。」不一會,客廳外人聲嘈雜,通明和尚、常英、程通等紛紛嚷道:「韓大哥,你來了嗎?可想死我們了。」說著就衝進來,將韓志邦一把拉著。在通明和尚等後面的,則是他們的女首領劉郁芳,劉郁芳也微微笑著,在落落大方中,顯得尊貴矜持。

  傅青主在旁看了,暗暗嗟歎。心想,男女之間的事情,真是奇妙。在自己眼中,韓志邦確是一個戇直的漢子,這次知道劉郁芳有事於五台山,又遠遠進來,拔刀相助,這份情誼,又豈是普通可比。但看劉郁芳的神情,在尊重之中保持著距離,這頭婚事,看來很難撮合。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兩個人,一個短小精悍,兩眼奕奕有神;一個紫銅膚色,長相很是威武。經韓志邦介紹,始知短小精悍的名楊一維,是天地會中的智囊,紫銅膚色的名華紫山,是天地會的副舵主。兩人面色,都顯得頗為緊張。

  劉郁芳待兩人坐定後,說道:「以前韓總舵主和我談過彼此合作之事。我想雙方宗旨相同,復國之心,並無二致,我們魯王舊部,就一齊加入你們的天地會好了。」

  楊一維道:「那好極了,總舵主和我們都很歡迎。」韓志邦急道:「楊一維,不是這麼說!」通明和尚訝道:「總舵主的意思是——」韓志邦截著說道:「不是我們歡迎你們或你們歡迎我們,彼此合作,就無主客之分,而且我的意思是:應該由劉姑娘做總舵主!我是一個粗人,嘿!嘿!」韓志邦笑了兩聲,還未想到怎樣說下去,劉郁芳已接著說:「還是韓舵主繼任的好,天地會在西北已有基礎,我們的人數也比較少。」楊一維道:「是呀!我們都佩服劉姑娘,劉姑娘這番話是有道理。」韓志邦瞪了他一眼。楊希望劉郁芳推讓。

  哪知劉郁芳自有打算,卻不推讓,說道:「既然韓舵主如此推重,我只好不自量力了。」韓志邦大喜,通明和尚也很欣然。只有楊一維暗暗不悅。當下大家議定,擇好吉日,再行開山立舵之禮。而且在總舵之前,韓志邦自願通令各地天地會徒,受劉郁芳約束。

  接著大家談起五台山上大戰多鐸和楚昭南從滇邊趕來的事。劉郁芳道:「這個魔頭,的確難於對付,除傅師叔外,我們都不是他對手!這次他給傅師叔震落深谷,我只望能就此除掉他。」傅青主道:「我也制服不了他,我看你們別高興,以他的功力,未必會跌死。」

  韓志邦凝神靜聽,突然拍掌說道:「我倒想起一個人,也許他制服得了這個魔頭。」通明和尚忙問是誰,韓志邦道:「我也未見過他,只知道他叫做天山神芒凌未風。」劉郁芳道:「這個外號好怪!」韓志邦道:「這是一種形如短箭的芒刺,只生長在天山的。非常尖銳,堅如金鐵,刺人很痛。他的劍法辛辣,說話又尖刻。所以得了這個外號。可是他在西北的名頭可大哩#荷藏回疆各地的部落都很佩服他,山民牧民和他的交情也很好,只是他總是獨來獨往,每到一處,就混在山民牧民之中,不容易找。我這次到山西之前,曾派了好幾個認識他的弟兄到處找他。」眾人聽說有這樣一個傳奇人物,都很驚詫。

  韓志邦又談了一些「天山神芒」的傳奇事跡,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傅青主問道:「這人劍法如此厲害,難道是晦明禪師的另一傳人?怎的老朽從未聽說過?」

  劉郁芳輕輕拍掌,打斷眾人話柄,說道:「暫時不必理什麼天山神芒吧,我們先談談正經事。第一是張公子今天失陷在五台山,若救不出來,對不住他的父親。第二是今天多鐸帶這麼多禁衛軍來,和他的平常行徑不符,其中必有躡蹺,滿清入關之後,至今三十一年,中原已定。只留下台灣與回疆蒙藏一帶尚未收入版圖。台灣孤懸海外,不成什麼氣候;西北與塞外各部落,若能聯合抗清,再與台灣作授鼓之時,或許尚有點作為。我風聞清廷正圖經略西北,多鐸此來,或許與此有關,我們倒不能不探探虛實。

  博青主問道:「張公子是……」劉郁芳道:「是我們先大將軍張煌奇的公子,也是武慶主的師侄,終海派的第三代弟子。他初出師門,便失陷在敵人手裡,非想法救出來不可。」張惶奇是抗清的名將,也是以前統率魯王全軍的主帥,大家聽了都很歉然。


  傅青主毅然起立道:「眾英雄如不嫌棄老朽,我今晚願與冒小姐探山!」傅青主武功超卓,自然是適當人選,只是大家不知道冒浣蓮如何,一時都未作聲,通明和尚嚷道:「不如我隨傅前輩去?」冒浣蓮微微一笑,說道:「我的武功雖然不濟,與傅伯伯同去,或尚不會失陷。」這時院子外一陣鴉噪,傅青主笑道:「外面那棵槐樹上有一隻烏鴉,叫得今人煩躁,浣蓮,你把它捉下來吧!」冒浣蓮盈盈起立,忽地雙臀一張,只一躍便到了庭心,更不作勢,身子平地拔起,輕飄飄地直縱上槐樹樹梢,烏鴉「啞」的一聲,振翅欲飛,冒浣蓮足尖一點樹梢,箭一般地直衝上數丈,烏鴉剛剛飛起,就給冒浣蓮一把撈著,跳將下來,眾人都看得呆了!通明和尚翹起大拇指道:「這樣的輕功,去得!去得!」眾人哈哈大笑。

  當晚,傅青主與冒浣蓮換了夜行衣,趁著月暗星稀,從五台山的北面,直上到山頂,五台山五峰如台,是有名的大山,多鐸帶來的幾千禁衛軍只能在清涼寺周圍山崗警衛,哪裡照顧得到全山,傅冒二人,迅如飄風,又是夜色如墨,竟自沒人發現。

  正當他們從山頂悄悄地降溶下來,未到半山。忽地傅青主在冒浣蓮耳邊道:「小心!」身形一起,斜裡竄出數丈,冒浣蓮也跟縱而到。只見一條人影,帶著面罩,驀地扭過頭來。

  欲知來者是誰,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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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6:59 |只看該作者

第02回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1)

  黑夜中冒浣蓮只見那披著面罩的少女,一隻眼睛露在外面,顧盼之間,光采照人,就如黑漆的天空嵌著一顆星星,又如白水銀中包著黑水銀。那少女見傅冒追上,燦然一笑,說道:「各走各的吧!」從別的山徑跑了。

  這少女的聲音好熟,冒浣蓮正待追去看看是誰,傅青主一把折著她道:「別追她,她就是今天出場的披紗少女易蘭珠,她一定另有事情,不願和我們一路。」冒浣蓮心想:怎的這少女行徑如此神秘?

  傅冒二人展開絕頂輕功,片刻之間,已別清涼革削。雖然夜色如墨,可是環繞著清涼寺的五個大銅塔,每個高十三層,每層外面都嵌著十八盞硫璃燈,將清涼寺附近照得通明,而寺的禁衛軍巡邏來往,顯見防守得很是嚴密。而當中的主塔前面,又排著一排弓箭手,而且每張弓都是箭在弦上,氣氛很是緊張,傅冒二人伏在一塊岩石後面,正想不出用什麼方法混進去。正思量間,忽然刮過一陣狂風,砂石亂飛,就在這一剎那,那左面的大銅塔第三層正面的三盞琉璃燈,猛的熄滅!黑夜中好似有一條人影凌空飛上,禁衛軍嘩然大呼,弓箭紛紛向空射去。忙亂中又是一陣狂風刮過,當中主塔第三層正面的三盞流璃燈又一齊熄滅。傅青主急拍冒浣蓮,喝聲:「快起」,兩人趁忙亂昏黑中閃身直出,輕輕一掠,跳上了主塔的第一層塔椽,將手一按,身子憑空彈起,越過了第二層就到了第三層,兩人一閃,閃入塔內。傅青主俏俏對冒浣蓮道:「今夜有絕頂功夫的武林高手,那琉璃燈定被人以飛蝗石之類的暗器,用重手法打滅的!」外面的禁衛軍,鬧了一會兒,不見有人,疑是黑夜飛鳥掠過,又疑琉璃燈是狂風捲起的砂石偶然打熄的,他們索性點起松枝火把守衛,也不再查究了。

  主塔內每一層都很廣闊,除掉當中的大廳外,還間有幾間房間。傅冒二人一閃入內,也以暗器將大廳的幾盞燈打滅。不一會,有兩個人拿看「氣死風」(一種毫不透風的燈籠)出來,嘀嘀咕咕道:「怎的今晚山風這樣厲害,外面的琉璃幻熄滅了,連裡面的也吹熄了,真是邪門!」傅冒二人不敢怠慢,一躍而起,閃電般地掠到兩人面前,駢指一點,兩人還未喊得出來,就被傅冒二人點了啞穴,一把拖出外面,站在塔簷之處,借第四層琉璃燈射下的光線一看,幾乎叫出聲來!

  這兩人不是禁衛軍,也不是普通的人,從服飾上看,分明是兩個太監。傅青主還不相信,伸手往下一掏,說「是!」冒浣蓮羞得把頭別過面。傅青主突的醒起冒浣蓮乃是少女,也覺不好意思。伸手一點,把兩人的啞穴解了過來,一手拉著一個,低聲說道:「你們快說,皇上是不是來了?在哪一層?若敢不說,就把你們推下塔去!」

  銅塔巍峨,下臨無地,兩個太監不由得戰慄起來,結結巴巴他說道:「皇上在第六層。」傅青主一把將他們推進塔內,與冒浣蓮騰身便起,連越過四五兩層,到了第六層塔外,往裡偷窺,果然見有幾個太監在裡面打盹,室中有一張黃縷帳蓋著的大床。傅冒二人心想,帳裡睡的一定是皇帝。傅冒二人托地跳將入去,太監們嘩的驚叫起來,冒浣蓮一把拉開黃帳,伸手便掏。不料帳中人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一把精光閃目的匕首,向冒浣蓮心窩猛插。冒浣蓮身手矯捷,一反手就將那人手腕刁住,匕首只差半寸沒有刺到。


  那人的武功竟非泛泛,手腕驟的用力往下一沉,匕首雖掉在地上,手腕卻已脫了出來,左掌「銀虹疾葉」,倏地便挑冒浣蓮右肘,冒浣蓮用掌一格,竟給震退數步,那人大喝一聲,搶將出來,不料傅青主身形奇快,飄風似的欺身直進,信手給了他兩個嘴巴,那人正待還擊,已給他用擒拿手拿著,甩力一捏,全身軟麻,再也動彈不得。那人嚷道:「你們膽敢犯上嗎?」,冒浣蓮見那人身上穿的是「龍袍」,心想怎的皇帝也有這麼好的武功。傅青主早笑道:「你還裝什麼蒜?」他對冒浣蓮道:「這人不是皇帝!」原來康熙皇帝即位時,不過八歲,現在也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年,而帳中的人,卻是三四十歲的漢子。

  當下傅青主手待利劍、威脅太監說出皇帝所在,幾個小黃門眼光光望著一個老太監,傅青主伸手在他身上輕輕一拍,那老太監痛徹心肺,忙道:「我說,我說!」

  這老太監是皇帝的近身內侍之一,說道:「皇帝不在這裡,他雖然是駐在這一層,但這座銅塔底下,有地道直通清涼寺老監寺和尚的禪房,他從地道去看老和尚去了,傅青主指著那帳中人問道:「他是誰?」老太監道:「他是宮中的巴圖魯(勇士之意,清朝官銜)。」

  傅青主想了一下,說道:「你們若想活命,須依我的擺佈。」老太監急急點頭,那個巴圖魯雖然強硬,但給傅青主制住,知道若不答應,必落殘廢,也只好答允了。

  傅青主隨手剝下一個小黃門的服飾,叫冒浣蓮披上,裝成太監。太監說話行動,本來就像女人,冒浣蓮這一偽裝,正好合適。傅青主道:「你帶我們從地道進去,若地道中把守的人問起,你就說我是皇上請來的太醫。」說罷傅青主將室中的小太監一一點了啞穴,要待六個時辰之後,才能自解。料理完畢,傅青主傍著那個巴圖魯,冒浣蓮傍著那個老太監,一人挾持一個,說聲:「走!」老太監默不作聲,伸手在牆上一按,牆上開出了一扇活門,復壁裡安有百幾級梯子,直通到地道口。

  地道中守衛森嚴,每隔十餘步就有一個武士站崗。那個老太監大約是曾跟隨皇上在這條地道進出過,武士們一點也不疑心,連問也不問,就讓他們往裡面直闖。不久,便到了地道的盡頭。傅青主冒浣蓮挾持著老太監和巴圖魯,凝身止步,在地道的出口處停了下來,上面人聲,透下地道,雖然不很清楚,可是卻分辨得出那是「游龍劍」楚昭南的聲音。傅冒二人吃了一驚,這傢伙果然沒有跌死!

  上面的人似乎越說越大聲,傅冒二人只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很威嚴地喝問道:「吳三桂這廝真敢這樣?」楚昭南戰戰兢兢的聲音答道:「奴脾不敢說謊。」說完之後,上面忽然靜寂了好一會子,傅冒二人正驚疑間,忽地轟隆一聲,地道兩壁突然推出一道鐵閘,傅冒二人愕然回顧,只見那道鐵閘已把自己和兩個站崗武士都封鎖在這一段地道之內。上面楚昭南大聲險喝:「什麼人敢在底下偷聽?」

  原來楚昭南武功超卓,耳聰目明,傅冒一行人雖然放輕腳步,可是到底還有聲息,尤其那個老太監的腳步更重。楚昭南聽得腳步聲行近卻突然停了下來,久久不見聲響,不禁起了疑心,悄悄地稟告皇帝,皇帝一想:下面站崗的武士,最近的這對,也距離地道口十丈,不會走近前來,若是主塔中的太監,他們沒有自己吩咐,也不會來,而且就是來了,也不會停在門口,既不稟告,又遲遲不進,心中大疑,伸手就按機括,把近地道一段的鐵閘開了出來,喝道:「替我進去把偷聽的人捉出來。」

  地下的傅青主機伶到極,鐵閘一開,他就將老太監和巴圖魯點倒,嗖的一聲,拔出佩劍。這時那兩個站崗武士也已驚覺,雙雙撲上前來,但怎禁得傅青主神技驚人,只三兩個照面,便給傅青主刺著穴道。地道口的鐵蓋板突地掀起,傅青主喝聲「小心!」外面暗器紛紛打了進來。


  傅青主、冒浣蓮展開劍法,渾身上下,捲起寒光,暗能打來,給撞得紛飛,碰在兩邊石壁上丁當作響。傅青主大叫一聲「闖出去!」在暗器如雨中,硬鑽出外。無極劍「迎風掃塵」,身隨劍進,但見一圈銀光,驀地滾出,冒浣蓮也緊緊跟著竄出了地道。

  游龍劍楚昭南早已守在洞口,一見人出,當頭一劍就劈將下來,傅青主橫劍一掃,但聽得劍尖上「嗡嗡」一陣嘯聲,兩把劍都給對方蕩了開去。楚昭南定睛一看,見來的正是對頭傅青主,又氣又怒,大喝一聲「老匹夫,今日與你再決生死!」一口劍狠狠殺來。傅青主也豁出了性命與他惡鬥。這時冒浣蓮也已竄了出來,她見室中少年正在走避,立即一躍而前,一把抓去。

  佛殿外的衛士在聽得楚昭南吆喝時,已蜂湧入內,他們哪肯讓冒浣蓮抓著皇帝,霎時間,幾般兵器,橫裡掃來,冒浣蓮回劍一擋,緩得一緩,康熙皇帝已從側門走進內室去了。

  傅青主使出渾身絕技,劍招發出,直如風翻雲湧,楚昭南連番撲擊,連走險招,都未得手。但傅青主雖擋得住楚昭南,卻吃虧在孤掌難鳴,他急中生智,猛的覷準當前一人,突地劍鋒一轉,劍招如電,霎的就將那人手腕截斷。那人「啊呀」一聲,滾倒地上,傅青主從缺口裡便竄出去,一跳飛上了佛殿當中的神壇。

  這神壇很是寬廣,上面塑著六個尊者,十八羅漢。二十四尊大佛像都是生鐵鑄成,排列又不整齊。傅青主在神壇上借佛像作掩護,穿來插去。楚昭南和匹士們,無法圍攻,只好和他似捉迷藏般的互相追逐。

  這時冒浣蓮也給衛士們狠狠追逐,幸好衛士中的高手,都協助楚昭南對付傅青主去了,面冒浣蓮又最長於輕身功夫,在佛堂內竄來竄去,滑如游魚,竟然沒在給他們捉著。正在緊急之際,忽聽得傅青主在神壇上揚聲叫道:「蓮兒,餵他們著砂子!」

  原來傅青主長於醫術,他自己雖然不喜用暗器,但卻給冒浣蓮練了一種暗器,奪命神砂。這鐵砂又分兩種,一種是用毒藥液浸制過的,一種是無毒的,傅青主傳她這種暗器時,諄諄告誡,非至極危險關頭,不准用毒的那種,這次由傅青主先叫她用,算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冒浣蓮也是初次遭逢這樣的大常烘,忙亂中竟沒記起自己還有這種厲害的暗器,給傅青主提起,心中大喜,左子戴起鹿皮手套,往暗器囊中一探,握了一把有毒的奪命神砂,把手一揚,神砂分成幾條直線向追來的敵人打去,立即有幾人給打中了頭面,雖然並不見痛,可是不久就覺得週身麻癢。這些衛士都是老於江湖的了,聽得傅青主說「毒砂子」時已經留心,一旦感到異樣,如何不慌?嚇得他們都不敢迫近冒浣蓮?


  可是神砂只能及近,不能及遠,敵人距離兩三丈外,便無辦法。那些衛士離開了神砂的有效範圍,又紛紛地向冒浣蓮發射暗器。冒浣蓮中劍單身,應付很是有易。忽聽得傅青主又是一聲喊道:「你不必顧我,你先闖出去!」

  冒浣蓮又是兩把奪命神砂,在眾衛士走避中,驀地回身便走,箭一般地穿出窗戶,隨即施展「壁虎游牆」之技,閃電般地直上到大佛堂的瓦面之上。

  清涼寺的大佛殿是用北京出產的琉璃瓦蓋的,這種瓦光滑異常,難於駐足,冒浣蓮索性左右足交替滑行,霎時間就滑到了屋頂的中央,清涼寺各處的佛燈與五個鋼塔上所嵌的琉璃燈交相輝映,照耀得明如白晝。冒浣蓮一人在瓦面上滑行,目標極顯,地下的暗器又紛紛打來,比在佛堂中更難躲閃。

  冒浣蓮騰挪趨避,百忙中竟給一箭打飛了風帽,露出滿頭秀髮,她心中一慌,猛然間地下又打上一個暗器,圓圓的帶著嘯聲,勁道極大,她左足一滑,前面琉璃瓦砰然一聲,竟給上來的鐵球打裂了一個大洞,冒浣蓮收勢不住,整個人從洞中掉了下去!

  這一掉下,恰好掉在十王殿的一個大佛像上,冒澆蓮用力一扳佛像的大手,想把身形定住,不料那佛像竟是活動的,冒浣蓮用力一扳,那佛像軋軋的轉了半個圓圈,佛像背後現出了一扇活門,冒浣蓮為避追兵,不加思索的就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直把冒浣蓮嚇了一跳。那是一間極為精緻的僧捨,當中坐著一個老和尚,白鬚飄拂,旁邊垂手立著一個少年。正是剛才佛堂自己抓不住的康熙皇帝。那老和尚低眉合計,默不作聲。康熙皇帝則嘴唇微徽開合,似乎在懇求什麼似的。

  冒浣蓮心念一動,心想莫非自己聽到的傳說竟是真的。就在這一霎那,背後掌風颯然,迷茫中,冒浣蓮欲避無從,竟給人一手扣住了臂膀,那人的五隻手指就像鐵鉤一樣,冒浣蓮給他一把抓著,動彈不得。

  那人把冒浣蓮拖到了皇帝跟前,康熙認得這人正是剛才追拿自己的人,心中大怒。但見她頭上滿頭秀髮,分明是個少女,身上穿的卻又是太監服裝,不禁大為驚訝,喝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時老和尚雙眸已豁,猛然間好像觸著什麼似的,面色大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雙目炯炯放光,忽然接口說道:「這位女居士我認得!」接著漫聲吟道:「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他注視冒浣蓮許久許久,又喃喃自語地似問非問道:「你到是人還是精靈?哎,你真長得好像她呀!你不是她的魂魄,也定是她的化身!」


  冒浣蓮這時心中了了,又是悲痛,又是憤恨,衝口問道:「你就是順治皇帝老兒了吧,我的母親呢?她到底是生是死?是在這裡還是在宮中?你要替我告訴她,她的蓮兒來找她了!」

  冒浣蓮這麼一鬧,康熙皇帝震怒已極,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猛然發作道:「這是個瘋女人,閻中天,把她拉下去!」閻中天就是剛才擒祝喊浣蓮的侍衛,也是康熙的心腹衛士。他在老和尚發言時,已悄悄地避過一邊,手扣暗器,遠遠站開,旨在避嫌。這時見康熙發作,瑟瑟縮縮地走了出來,他無意之中知道了這種宮中秘密,正不知是禍是福。

  老和尚雙眸炯炯,朝著康熙發話道:「你不要嚇唬她,你小時候她的母親也曾抱過你。」說罷,緩緩地把冒浣蓮拉了起來,歎一口氣道:「你的父親失了她,我也沒有得著她;她本來就不是這個塵世中人,你叫我到哪裡去替你傳話?」冒浣蓮瞪大眼睛道:「那麼是我的母親死了?」老和尚道:「夢幻塵緣,電光石火,如水中月,如鏡中影,如霧中花。董鄂妃偶然留下色相,到如今色空幻滅,人我俱忘,你又何必這樣執著?」冒浣蓮急道:「我不曉談禪,你趕快告訴我她到底怎樣?」老和尚道:「也罷,你既然這樣思念母親,我就帶你去見她。」說罷,緩緩地站起來,拍著冒浣蓮的手,往外就走。康熙和閻中天默默無言地跟在後面,面色尷尬之極。

  老和尚拉著冒浣蓮走出角門,經過大殿,只聽得裡面金鐵交鳴,叱吒追逐。傅青主在佛像中間,繞來繞去,劍光如練,獨戰衛士。老和尚問冒浣蓮道:「這人是誰,他是和你一同來的?」冒浣蓮道:「他叫傅青主,是和我一同來的。」老和尚對康熙道:「玄燁(康熙名字),你叫他們都停手。傅青主是冒(辟疆)先生摯友,也是世外高人。不要與他為難。」康熙心雖不願,但不敢違背,只好傳令下去。傅青主長劍歸鞘,拂一拂身上的灰塵,從神壇跳下來,向老和尚微一頷首,既不道謝,也不發言。

  老和尚左手折著冒浣蓮,右手拉著康熙,背後跟著傅青主和閻中天,默默地緩步前行。一眾侍衛詫異非常,大家都不敢作術,也不敢跟上前去,只有楚昭南遠遠地持劍隨行。

  這行人所到之處,衛士黃門都躬腰俯背,兩面閃開,老和尚理也不理,仍是默默前行,不一會就走到了清涼寺中一個古槐覆蔭的園子,其時殘星明滅,曙色將開,五台放風呼呼,松濤山瀑,匯成音樂。老和尚指著園中一個人青草離的荒塚對冒浣蓮說道:「這裡面埋的是你的母親的衣冠,至於你的母親,她已經仙去

  這個老和尚正是順治皇帝,他得董小宛後十分寵愛,封他為鄂妃。只是董小宛既懷念冒辟疆,更懷念地遺下的女兒浣蓮,心中鬱鬱,整日無歡,順治因此也是意興蕭索。太后聞知一個漢女受寵,已是不悅,更何況如此。當下大怒,命令宮女把董小宛亂棍打的,沉屍御河。順治知道後,一痛斷絕。竟悄俏地走出宮門,到五台山做了和尚,在清涼寺中為董小宛立了個衣冠塚。

  這時冒浣蓮見了荒塚,悲痛欲絕,她顧不得風寒露重,在草地上就拜將下去。墳頭兩盞長明燈發著慘綠光華,照樣白玉墓碑上的幾個篆字:「江南才女董小宛之墓」。冒浣蓮見了上面並沒有寫著「貴妃」之類的頭銜,心中稍好過一點,她回眸一看,只見老和尚也跌倒在亂草叢中,面色慘白,康熙皇帝面容慍怒,把頭別過一邊。傅青主則抬眼望著照夜的星空,好像以往思索醫學難題一樣,在思索著人生的秘密。


  在清代的皇帝中,順治雖然是「開國之君」,但也是沖齡(六歲)即位,大半生受著叔父多爾袞母后的扶持,後來還弄出太后下嫁小叔的怪劇。這情形就有點似莎士比亞劇中的哈姆雷特一樣,順治精神上也是受著壓抑而憂鬱的,他在出家之後,自仟情緣。想自己君臨天下,卻得不到一個女人的心,對君王權力啞然失知,也深悔自己拆散了冒辟疆的神仙眷屬。這時他跌坐荒塚之旁,富貴榮華,恩恩怨怨,電光石火般的在心頭掠過。」

  冒浣蓮拜了幾拜,站起身來,撫著劍銷,看著順治。她見這老和尚似比石一般跌坐地上,心中不覺一陣顫慄,手不覺軟了下來,博者主長叮一聲,說道:「浣蓮,我們走吧!」

  歎聲未已,腳步未移,忽見一群武士追著一個披面紗的少女,越追越近。冒浣蓮一看,不覺失聲叫道:「蘭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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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2)

  原來在冒浣蓮碰見老和尚時,易蘭珠也有奇遇。這要從多鐸夫妻說起。

  多鐸受了劉郁芳暗器所傷,雖非致命,但也流血過多,回到清涼寺就躺在床上靜養。鄂王妃納蘭明慧見丈夫這個樣了,心中個無比憐惜,親自服侍他湯藥,勸他安眠。多鐸結婚後十六年來,妻子對他都是冷冷的,這時見她親自服侍,心中非常酣暢,不一全就睡著了。鄂王妃待他睡後,獨自倚欄凝思,愈想愈亂。這時待女進來報道:「納蘭公子的來看你!」

  鄂王妃道:「這麼夜了,他還沒睡?」說罷吩咐侍女開門。門開處,一個少年披著斗蓬,興沖沖地走進來,說道:「姑母,我又得了一首新詞。」

  這位少年是鄂王妃納蘭明慧的堂侄,也是有清一代的第一位詞人,叫納蘭容若,他的父親納蘭明珠,正是當朝的宰相(官號太傅)。納蘭容名才華絕代,聞名於全國,康熙皇帝非常寵愛他,不論到什麼地方巡遊都銜他隨行。但說也奇怪,納蘭容若雖然出身在貴族家庭,卻是生性不喜拘束,愛好交遊,他最討厭宮廷中的刻板生活,卻又不能擺脫,因此鬱鬱不歡,在貴族的血管中流著叛逆的血液。後蕊研究「紅學」的人,有的說」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便是納蘭容若的影子,其言雖未免附會,但也不無道理。

  在宮庭和家族中,納蘭容若和他的姑姑最談得來。納蘭明慧知道他的脾氣,含笑道:「聽說你這幾天寫了一首新詞,其中兩句是『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老爺子(皇帝)很不歡喜,今天又寫了什麼新詞了!」

  納蘭容若道:「我彈給姑姑聽。」說罷從斗篷裡拿出一把」馬頭琴」,調好絃索,錚縱地彈奏起來,唱道:「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夕夕長如塊!

  但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

  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

  春叢認取雙棲蝶。」

  琴聲如泣如訴,納蘭明慧聽得癡了,淚珠沿著面頰流了下來,淚光中搖晃看楊雲驄的影子,她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大婚前夕,那時她何嘗不想像天空的鳥兒一樣飛翔,然而現在還不是被關在狹窄的籠子淒迷中,琴聲「劃」然而止,餘音緞繞中,突有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好詞!」


  納蘭姑侄驀然驚起,只見一個戴著面紗的少女,盈盈地立在堂中。納蘭明慧武功本來不錯,只因為迷於琴聲,竟自不覺這少女是什麼時候來的。

  納蘭明慧驀然想起今天在五台山行刺的少女,瞿然問道:「你是什麼人?」那少女咬著牙根說道:「我是一個罪人!」

  這聲音竟似在什麼地方聽過的,這少女的體態也好像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納蘭明慧突然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記不起是的j在哪一個夢中曾和這位少女相逢。她是這樣的親近而又是這樣的陌生……。

  納蘭容若瞧著這位少女,體態舉止,竟然很像姑姑,也不覺奇怪起來,問道:「你犯了什麼罪呢?」那少女道:「我也不知我犯了什麼罪?我的母親自小就拋棄了我。我想,這一定是前世的罪孽!」

  鄂王妃驀然跳了起來,想抓少女的手,少女追了幾步,兩隻眼睛露出凜然的神情,冷冷地笑道:「你不要碰我,你是一個高貴的王妃,你又沒有拋棄過你親生的兒女,你要和我接近,不怕會污了你嗎?」

  鄂王妃頹然地倒在靠椅上,雙手摀住臉龐,三個人面面相覷,空氣似死一樣的沉寂,良久,良久,鄂王妃突然問道:「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少女答道:「我叫易蘭珠。」鄂王妃鬆了一口氣道:「你不姓楊?」少女道:「我為什麼要姓楊?王妃對姓楊的很有好感嗎?」

  鄂王妃木然不答,口中喃喃地念道:「易蘭珠,易蘭珠……」,驀然想起「易」字是「楊」字的一半,「蘭」字是自己複姓中的第二個字,而自己失去的女兒,乳名正是叫做「寶珠」。

  鄂王妃慢慢地站了起來,極手攀著倚子的靠背,只覺迷迷茫茫,渾身無力。這時門外又有侍女敲門,說道:「王爺醒來了,想請王妃進去。」鄂王妃如夢初醒,記起了自己的身份,隔門吩咐侍女道:「我知道了,你先進去服侍王爺,我隨後就來。」說罷又坐了下去,間易蘭珠道:「你有什麼困難要我幫忙嗎?」

  易蘭珠冷笑一聲,說道:「我沒有什麼困難,所有的困難,我自己一個人都硬挺過去了。」鄂王妃道:「那麼你到此問什麼事情都沒有嗎?」易蘭珠想了一想,忽然說道:「如果有的話,又怎麼樣?」鄂王妃答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會替你辦!」


  易蘭珠向前走了兩步,猛然說道:「那麼,我請你把今日在清涼寺前捉到的少年放出來,交給我帶走。」鄂王妃詫然問道:「就是今日行刺我的那位少年嗎?」易蘭珠道:「正是,王妃不願意放他嗎?我想告訴你,他也是死了父親的孤兒。今日他不知道轎中是你。」鄂王妃想了半晌,毅然答道:「我放他走!」說罷,緩緩起來,走進了後堂。

  納蘭容驀然睜大眼睛,看著這位奇怪的少女,只覺得她的目光,如利弩;如寒冰,不覺打了個寒噤,避開了她的眼光,說道:「姑娘,如果我們有什麼罪孽的話,那也是與生而俱來。比如我,我就覺得我在皇家就是一種罪孽。」

  正說著間,門外一陣步履聲,鄂王妃已把今日行刺她的少年出來了。

  那被擒的少年,是前明魯王手下大將張煌言的兒子,名叫張華昭。他中了鄂王妃鏢,雖非致命,也是受傷頗重,被擒後,多鐸本想即行審問,無奈多鐸的傷比他更重,因此只好把他關在後堂,鄂王妃親自去提,自然很快就提了出來。

  張華昭被仇人提了出來,心中正自驚疑不定,忽見房中坐著那位披著面紗的少女,只是當日比自己趕先一步,想行刺多鐸的人。這時見她安然坐在堂上,還和一華服少年並坐閒談,詫異之極,不覺「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易蘭珠站了起來,說道:「張公子,你隨我走吧!你還能夠走動嗎?」張華昭遲疑了一會,點點頭道:「我還能夠走動。」納蘭容名旁坐,見他面如金紙,卻還昂首挺胸,分明是忍受著痛苦的神情,心中不忍,說道:「你們這樣走未了就走得了,我不敢冒昧,有個不情之請,想委屈這位兄台權當我的書僮,待將息好後,再走不遲。」鄂王妃點點頭道:「到底是你想得周到。」張華昭望了鄂王妃一眼道:「我領公子的情,你們若不殺我,我自己會走!」說時神態,表現得很是倔強。

  鄂王妃想了一下,對易蘭珠說道:「既然你們要走,我也不勉」強你們。這裡有一隻令箭,你拿去吧,也許會給你減少一些麻煩。」說罷拿出翡翠雕成的短箭,箭上刻有「鄂親王多鐸」幾個小字。

  易蘭珠並不推辭,接過令箭。張華昭白了她一眼,似有不滿,但還是隨著她走了。鄂王妃扭著雙手,呼吸迫促,正如一個人受到肉體上莫大的痛苦一樣。而其心靈的痛苦,更超過肉體的痛苦萬倍。易蘭珠身子微微顫動,露在面紗外的眼睛,有淚水滴下來,鄂王妃走上前兩步,伸出手來,張華昭不耐道:「怎麼不走?」易蘭珠如在惡夢中醒來,看見張華昭倔強的神氣,驀然回復了自制的能力。雖然鄂王妃看見她所佩的翠環,閃閃顫動,知道她還在發抖,但她已經轉過身軀,搶在張華昭的前面,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了。鄂王妃驀地轉過身來,就在堂上供著的一尊佛像面前,跪了下去。納蘭容若凝立在她的身旁,依稀聽到她的硬咽。


  易蘭珠和張華昭走出了院子外,只見月暗星月,夜鴉啼飛,遠處銅塔上的琉璃燈,遙射下來,透過扶疏樹葉,光線也很幽暗。沿路時不時有巡邏的禁衛軍走過來,易蘭珠將令箭一揚,果然衛兵們沒有盤問。走了一會,忽然間,張華昭身子向側一傾。

  易蘭珠吃了一驚,急忙扶住。原來石路蒼苔,得不留足。張華昭受傷之後,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雖然易蘭珠一把扶住,他胸口已碰到一株橫出來的樹椏,傷口只是發痛,他忍不住「喲」的一聲叫了起來,易蘭珠問道:「緊要嗎?」他挺著說了一句「不緊要」,推開了易蘭珠扶他的手,在幽暗的燈光下,又摸索前行。

  附近的兒個一禁衛軍,聞聲來到。易蘭珠將令箭取出,滿以可以順利通過,不料其中一個教頭,精警非常。他在淡黃色的燈。光下,瞧見易蘭珠面色有異,再仔細一看,只見張華昭胸前的衣隊血染紅了一大片。他驀然喝道:「抓起來!」一掌說著向張華昭劈來。張華昭人雖受傷,一到危急,力氣就用出來了,他向後一縱,橫躍出一丈左右。這時易蘭珠已是拔劍出手,和禁衛軍教頭鬥在一起。另有兩三個禁衛軍,跑上來捉拿張華昭,張華昭振腕打出幾支瓦面透風鏢,雖然傷後氣力不加,準頭還在,當堂有兩個禁衛軍給打個正著,追了下去。

  這時附近號角嗚嗚的吹了起來,假山樹林之間,人影綽綽。張華昭迷亂中發步奔跑,不知不覺離開了易蘭珠,跑過幾條幽暗的小徑,背後險喝聲聲,腳步迫近。慌亂中,不假思索,看見前面紅牆綠瓦,砌成一座小小的精舍,他一推門就走了進去,這時氣力用盡,巨骸欲散,竟然一跤跌在地上,暈了過去!

  易蘭珠見張華昭慌忙亂跑,心裡發急,想跑上去救援,無奈又給禁衛軍纏著,她嬌叱一聲,運劍如風,登時捲起了幾道閃電似的光彩。禁衛軍教頭雖然武功不弱,也給她的奇門劍法逼得耀眼欲花,連連後退。易蘭珠急使個「乳燕穿簾」,飛身一縱跳出了圈子之外,急急前奔。背後追著四面八方赴過來的禁衛軍。就在這危急之際,她碰見傅青主和冒浣蓮,正和順治康熙兩個皇帝,立在董小宛的衣冠墓旁。

  追來的禁衛軍忽然發現康熙皇帝站在那裡,而皇帝旁邊的少女,又和他們所追的少女打起招呼,不禁大吃一驚,垂下手來,遠遠站走。

  那老和尚慢慢地站了起來,對康熙皇帝說道:「不要難為他們,都放下山去。」康熙默然不答,老和尚拱手道:「你們都下去吧。」說罷從衣袖裡摸出一串珍珠,寶光外映,遞給冒浣蓮道:「你拿去罷,這是你亡母的遺物。」

  易蘭珠這一驚訝,比剛才所謂更甚。今夜的事,就真如夢境一般。傅青主和冒浣蓮,竟然會和皇帝站在一起,而最厲害的游龍劍楚昭南又和一個黑衣武士(閻中天)擦劍站在背後。她定了定神,說道:「我還有一個同伴呢。」老和尚道:「你們一起走好了。」康熙忍不住怒目而視,說道:「難道要我給你們找尋同伴不成老和尚面色微變,對康熙道:「『你說什麼?」康熙的心腹衛士閻中天大著膽子上前說道:「她的同伴也不知是給誰捉了,這間清涼寺又很大,一時間很難查出。皇上把這件事交給奴才辦吧,查出後奴才把他送下山去。」康熙向閻中天使了一個眼色,大聲吩咐道:「很好,就這樣辦,你帶一百名宮廷侍衛去搜查,可要搜得仔細一點。」閻中天領旨待走,康熙忽然又將他喚住道:「且慢,你把朕的意思告訴禁衛軍副統領張承斌好了,你還得趕來回見我。」閻中天「喳」的一聲,領旨退下,傅青主驗貌辨色,雖然情知有詐,但卻無可奈何。看情形,自己不走,也將生變。他向老和尚再微微頷首,招呼冒浣蓮和易蘭珠道:「我們走吧!」老和尚慘然一笑:「你們也該走了。」。說罷,兩隻眼睛盯住康熙道:「傳旨下去,讓來人走!」康熙勉勉強強地跟著說道:「讓來人走。」禁衛軍轟的一聲應道:「讓來人走!」聲音一個接著一個的傳遞下去,傅青主等一行三人,就在喊聲中揚長而去。康熙繃著臉,楚昭南按著劍,望著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寺門。

  這時刻傅青主等平安下山,而清涼寺內卻鬧得天翻地覆。禁衛軍的副統領張承斌,帶著一百名宮廷侍衛,到處亂搜,捉拿隱在寺內的張華昭。


  再說張華昭暈過去後,迷憫中忽然一陣冷氣直透腦海。他睜眼一看,只見一個華服少年,拿著一杯冷水噴他,這少年正是納蘭容若,再看一看,自己竟然是在一間極雅致的書房之內,沉香撩繞,圖書滿壁。他想掙起身來,卻是渾身無力。納蘭容若笑道:「好了,你醒過來了,別亂動,你流血過多,剛剛才止呢?"

  張華昭瞧了一瞧納蘭容若,心內十分奇怪,只得向他道謝。這時門外忽然火把通明,火光直射進來,人聲腳步聲,嘈成一片。納蘭容若把一張鴨絨被,將張華昭蒙頭蓋過,倏地打開房門,喝道:「什麼事?」

  張承斌一看,在這書房住的,竟是相國之子納蘭容若。他急忙垂下手道:「奴才奉旨搜拿逃犯,不想驚動了公子。」納蘭容若冷笑一下,把手攤開,連道:「請,請,我這裡專門窩藏欽犯!你快進來搜查呀!」張華昭藏在鴨絨被之內,聽出了一身冷汗。

      欲知張華昭能否脫險,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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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19:00 |只看該作者

第03回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1)

張承斌任宮內侍衛多年,如何不知納蘭容若乃是當今皇上最喜歡的人,聽納蘭容若這麼一說,縱使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冒昧走進。納蘭容若又是一聲冷笑道:「你們怎麼不進來呀?現在躺在找床上的就是欽犯!」有一個衛士愣頭愣腦地探首入內,說道:「公子吩咐我們搜,我們就搜吧,我看床上躺的好像真有一個人。」納蘭容若面色一變,張承斌急趕上一步,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那個傻頭傻腦的衛士臉上,喝道:「你敢冒犯納蘭公子?你們通通給我滾出去!」「那衛士嘀嘀咕咕的說道:「滾出去就滾出去。」雙手捧著臉,躡手躡腳地走出書房,納蘭容若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張承斌還在門外賠罪道歉。納蘭容若理也不理,揭開鴨絨被一看,只見張華昭滿頭大汗,神氣卻像清爽了許多。

  張承斌四處亂搜,均無所獲,只好回去覆命。他到了皇上駐腳的殿外,想找閻中天代為稟奏,「行宮」外邊,一個守衛都看不見,不覺大為詫異。

  且說康熙皇帝和老和尚回來之後,心藏隱怒,懊惱異常,老和尚進了禪房,咳聲不止,康熙屈膝請安,老和尚道:「五台山上,風寒露冷,你陪我折騰了一個晚上,也該安歇了。」康熙裝出笑容,說了句「父皇萬安」,退了出去。

  可是康熙皇帝並沒有安歇,他在隔室起來走去,繞室彷徨。一時冷笑,一時搖頭,一時歎息,猛然間一拳打在牆壁上,碰得他幾乎叫起痛來。這時,門外有人輕輕敲門,康熙問道:「是閻中天嗎。」門外應了一聲,康熙倏地打開房門,將閻中天拉了進去。又伸首向房外望了一望,說道:「有衛士們在門外守衛嗎?」閻中天答道:「是奴婢斗膽,知道皇上喜歡安靜,恐防他們腳步聲驚動了聖駕,進來時已吩咐他們都在大殿之外防衛了。」康熙點了點頭,微笑說道:「你很聰明。」

  康熙關緊了房門,繃緊著臉低聲對閻中天道:「你在亭內有多少年了?」閻中天屈指算道:「十五年了。」康熙道:「那麼你也服侍過先皇二三年。」閻中天道:「聖上明察,正是三年。」康熙突然板起面孔,殺氣隱現。

  閻中天一顆心突突跳動,康熙皇帝陰側惻地問道:「那麼,你認識這個清涼寺的監寺老和尚是什麼人?」閻中天撲地跪在地上,回道:「奴婢不認識。」


  康熙皇帝厲聲叱道:「你說謊!」閻中天略略的一直叩頭,大著眼子回道:「皇上恕臣無罪,這老和尚有點像先皇,只是他鬚眉己白,容顏已政,不是仔細分辨,已經看出來了。」

  康熙皇帝笑了一聲,說道:「起來,還是你對朕忠直。』閻中天瑟瑟縮縮地站了起來,康熙皇帝兩道眼光,直盯在他的面上,說道:「這老和尚就是前皇,經今晚這麼一鬧,還用認識他的老臣子才看得出嗎?」

  閻中大垂手哈腰,不敢置答。康熙又道:「你抬起頭來。」閻中天抬起頭,康熙猛然問道:「你知道吳梅村學士是怎樣死的?」閻中天渾身顫抖,回道:「奴婢不知。」康熙冷冷的笑道:「是飲了朕所賜的毒酒毒死的,他寫了一首詩,暗示先皇在五台山上,還胡扯一頓,說董小宛那賤婢也在山上呢。這樣膽大的奴才,你說該不該毒死?」閻中天嚇得一身冷汗,連忙爬在地上,又是連連瞌頭,連連說道:「該毒死!該毒死!」康熙皇帝乾笑幾聲,將他一把拉起,說道:「你很好,你很機伶,你可知道聯今晚深夜召見你的意思嗎?」

  閻中天通體流汗,心想,皇上今晚將秘密特別洩漏給他知道,這裡面可含有深意,這是一個大好時機,弄得好,功名利祿什麼都有;弄不好,也許就像吳梅村一樣,不明不自地屈死。」他橫了心大著眼回道:「奴婢只知道效忠皇上一人,皇上吩咐的,奴婢萬死不辭。」康熙殺氣滿面,說道:「這還用得著朕吩咐嗎?」

  這時隔鄰的老和尚又是一陣大聲咳嗽,敲著牆壁問道:「玄燁(康熙名字),你在和誰說話呀?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睡?」康熙柔聲答道:「父皇不舒服嗎?臣兒就過來看你。」老和尚大聲道:「你很孝順,你不必惦記我,你睡吧!」康熙不答,一把拉著閻中天,說道:「我和你去看看他,你得好好服侍他。」

  老和尚見康熙同閻中天進來,頗感訝異。康熙雖然幾次來過五台山謁見,有時也會帶心腹衛士在旁,可是從來未在人前認過自己是父皇,今晚他的行為,可有點奇怪。

  閻中天面色灰白,兩手微微顫抖,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康熙道:「父皇,他是你的老衛士,臣兒特別帶他來服侍你。」老和尚一陣咳嗽,側轉身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閻中天道:「奴婢叫閻中天,服侍過陛下三年。」老和尚依稀記得,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扶我起來坐坐吧!」

  閻中天慢慢走過去,兩手在老和尚脅下一架,老和尚抬起頭來,忽見他滿眼紅絲,滿面殺氣,大吃一驚,喝道:「你幹什麼?」順治到底是做過皇帝,雖然做了和尚,餘威猶在,閻中天給他一喝,兩手猛然一鬆,全身似患了發冷病一般,抖個不止,老和尚失了倚靠,一跤跌落床下。康熙急顫聲厲叱道:「你,你,你還不好好、服侍父皇?」閻中天定了定神,一彎腰將老和尚挾起,閉住眼睛,用力一挾,只聽得老和尚慘叫一聲:「玄燁,你好!」清代的開國君主,竟然不死在仇人劍下而死在兒子手上。

  閻中天站起身來,只覺肌肉一陣陣痙攣,他看康熙良帝,只見康熙也似大病初癒一樣,面目死灰。良久良久,康熙吁了一口氣道:「你做得很好,你隨朕來吧。」


  閻中天隨康熙回到鄰室,康熙隨手拿起一個口天雕肌的酒命,倒了一杯淡綠的酒,遞過去道:「你光喝杯酒壓壓驚。」閻中天猛的記起了吳梅村,冷汗直流,遲遲疑疑,不敢驟接。康熙笑了一笑道:「大事已了,咱們君臣都該乾一杯。」說罷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將杯翻轉來一照,隨即又倒了一杯,笑道:「自此你乃是朕最心腹之人,明天起你就做禁衛軍的首領吧,外加太子少保銜,你好好幹吧!」閻中天這一喜非同小可,馬上精神大振,爬在地上叩了幾個頭,起身接過酒杯,也是一飲而盡。

  暗室之中,君臣倆相視而笑。正在此時,忽然窗外也有一聲冷笑傳了進來,康熙面色大變,閻中天一躍而出,只見瓦背上一條灰色人影,在琉璃瓦上疾掠輕馳,捷如飛鳥。閻中天在大內衛士之中,功夫最好,功力不行楚昭南之下,一掖衣襟,也像燕子掠波一樣,掠上琉璃瓦面。那人腳步突然放慢,似有意笑他,閻中天抓臂直上,伸手一抓,勢如飛鷹,那人手拾住便扭,閻中天只覺似給鐵鉗鉗住一樣,吃了一驚,自己幾十年的鷹爪功夫,竟然施展不得。那人猛然喝道:「閻中天,你死到臨頭還不不知道,還和我打什麼?你喝了毒酒了!趕快停手,待我看看,還能不能解救?」閻中天心中一驚,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腳步虛浮,跌倒琉璃瓦面,直滾下去。

  灰衣人身形如箭射出,一把抓住閻中天的衣帶,將他撈了回來,按在地面,隨手在懷裡探出一支銀針,向他的背脊天樞穴一扎。閻中天「哎喲」一聲喊了出來,灰衣人將他翻轉身來,又是用力一捏,閻中天嘴巴張開,灰衣人未待他出聲,已將三粒碧祿色的丹丸塞了進去,將他搖了幾搖,問道:「怎樣?」閻中天點了點頭,說道:「謝謝!」他全身雖覺麻癢,神氣卻是清爽了些。灰衣人給他的丹丸乃是天山上亙古不化的寒冰所長出的雪蓮,配上其他藥物所煉成的,能解百毒。閻中天又仗著功力深厚,因此雖吃了最厲害的毒酒,暫時還能支持。

  這時附近的衛士早給聲響驚動,趕了過來。灰衣人向閻中天道:「你趕快隨我下山,我再給你醫治,不然性命不保!」閻中天忙不迭地答應,隨著灰衣人雙雙躍落,喝道:「你們鬧什麼?賊人早已走了。我現在就要下山搜查。」衛士們都知道閻中天是最得皇上寵信的衛士,在宮中的權力比禁衛軍副統領張承斌還大。他們見著他和灰衣人在一起,雖感詫異,但也知道是他請來的奇才異能之士,誰都不敢詰問,讓他們自行下山,閻中天臨走前還吩咐他們不要驚動皇上。

  再說武家莊中一眾英雄,自傅青主和冒浣蓮去探山後,心中懸懸,大家都不肯去睡。半夜時分,聽說易蘭珠也失了蹤,更是掛心。大家索性坐著等待,可是等了一夜,還是不見他們回來。武莊主發下命令,叫莊叮呵全部準備,並派出幾個莊丁,喬裝農夫,出去耕作,順便巡風。

  武家莊中人人都很焦急,只有武成化這個孩子卻跳跳蹦蹦,高興得很,他一早就起了身,纏著他的姐姐武瓊瑤到後山去採杜鵑花。武瓊瑤只有十六歲,也是一個淘氣的小姑娘,那日天氣晴朗,春風中送來新鮮泥土的氣息,還夾著孤人的花香,是難得的好天氣。她給弟弟一拉,也自心癢難熬,姐弟倆偷偷地就從後門溜出,走到山上去了。

  武家莊的後山山谷,因有五台山擋住西北的寒風,氣候較暖,暮春三月,杜鵑花已紅遍山坡。清晨時分,草木凝著露珠,百鳥離巢歌唱,更濰花光激湘,溪水清澄,武瓊瑤非常高興,一邊給弟弟採花,一邊就唱起了山歌:

  「春日裡來,滿山是杜鵑花。


  杜鵑花呀,開得像朝霞。

  遠方的客人,歇一歇吧,

  帶上一朵花,讓花香伴你轉回家……」

  歌聲未完,餘音繚繞,忽然間武成化大聲叫道:「姐姐!」

  武瓊瑤循聲望去,只見山坳那邊走過來一個穿著件大紅僧袍的喇嘛,面如鍋底,鼻孔朝天,相貌十分醜怪。武瓊瑤道:「成化,不要理他。」她自己這樣說,自己卻先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她從來未見過這樣醜怪的人,覺得他的神情很是有趣。

  那紅衣喇嘛看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看著他笑,大踏步走來,嘰哩咕嚕講了幾句話,武瓊瑤不懂藏語,搖了搖頭,紅衣喇嘛伸手向前一指,武瓊瑤以為他要打她,往旁一縱,那喇嘛咧開大口,嘻嘻地笑,擺擺手,又趕上來。成化見他追自己的姐姐,心中有氣,隨手捏起一團泥土,啪的一聲,就打在他的面上,紅衣喇嘛哇哇大叫,武成化一不做二不休,兩隻小腿一彎,猛的似給彈簧彈起一樣,在半空打了一個觔斗,一跳跳到喇嘛的頭上,用手拉著喇嘛的衣領,往上一扯,那喇嘛大喊一聲,將頭向後一撞,武成化早已鬆了手跳落地上。紅衣喇嘛伸開兩隻蒲扇般的大手,彎腰亂撈,武成化蹦蹦跳跳,滑似游魚,紅衣喇嘛兀是撈他不著。武瓊瑤恐弟弟有失,也趕上去幫手,雙掌一錯,展開終南派游身掌法,穿花蝴蝶般的左一拳右一掌,打在喇嘛身上。那喇嘛銅筋鐵骨,挨了許多拳腳,雖不覺痛,也氣得嘰哩咕嚕的亂罵。

  武瓊瑤姐弟越打越精神,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得一聲蒼勁的聲音喝道:「成化,不許鬧!」武成化一看,見是傅青主和冒浣蓮、易蘭珠正朝著自己走來,心中大喜,招呼了姐姐一聲,兩人托地跳將出去。紅衣喇喇沒頭沒腦地追上前來,給傅青主一個「順手牽羊」,將他兩手拿著,動彈不得。紅衣喇嘛張口又罵,易蘭珠過來,也嘰哩咕嚕地講了幾句。紅衣喇嘛馬上滿面堆了笑容,傅青主雙手一鬆,他立刻打了一個手勢,生生硬硬他講了一句漢話:「我找武家莊。」

  原來易蘭珠在漠外長大,懂得藏語。她見紅衣喇嘛一面打一面罵武瓊瑤姐弟:「你這兩個小娃娃怎的這樣沒家教?我好意問路,你們卻打起我來,難道漢人都是這樣不講理?」她告訴傅青主知道,傅青主已看出這個喇嘛,正是昨日和楚昭南一起,同到五台山觀光的喇嘛僧,聽易蘭珠說,他似乎又不含惡意,不知是敵是友,心中頗為疑惑,因此先上來將他擒下。

  這時由易蘭珠權充通譯,只見他指一指傅青主道:「昨天這位居士將楚昭南打落山谷,我下去找尋,幾乎給楚昭南打死,幸得一位漢人搭救,只幾個照面,就將楚昭南打跑,那位漢人叫我找武家莊。哪知卻碰到這兩個不講理的娃娃。」傅青主聽了大為奇怪,不解楚昭南和他一路,為何卻將打起來?而且楚昭南的武功非同小可,又是何人有此功力,只幾個照面,就打跑了他?


  傅青主滿懷疑惑,叫易蘭珠問那喇嘛,間他所遇到的那個漢人是個怎樣的人,喇嘛結結巴巴說得不清,忽然間,他用手一指,對易蘭珠道,「你們不必問了,你看,那不是他來了!」話聲未完,山坳處已轉出兩個異樣裝束的漢子,一個穿著灰撲撲的夜行衣,一個卻是清宮衛士打扮。易蘭珠一見,「嘩」的一聲叫了出來,滿面笑容飛跑上去,好像碰到了親人一樣。

  易蘭珠快,傅青主比她更快,他袍袖一佛,宛如孤鶴掠空,飛越過易蘭珠,輕飄飄地在兩人面前一落,伸手向閻中天一抓,說道:「大衛士,你也來了?」灰衣人搶在頭裡,伸手一架,說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傅青主的手,如觸枯柴,他倏地駙指如戟,向灰衣人左肩井穴便點,灰衣人不躲不閃,反迎上去,傅青主雙指點個正著,灰衣人似毫無所覺,閒閒地笑道:「老前輩不要和我開玩笑!」他微微後退,雙掌一揖,說道:「晚輩這廂有禮了。」傅青主哪敢怠慢,也雙掌合什,還他一揖,兩邊都是掌風颯然,無形中就似對撞一樣,傅青主給震退三四步,灰衣人也搖搖晃晃,幾欲跌倒。

  這時易蘭珠已上來,往兩人中間一站,對傅青主道:「傅伯伯,這位便是天山神芒凌未風!」又向凌未風說道:「這位便是無極派老前輩傅青主。」凌未風「啊呀」一聲,說道:「原來是神醫傅老先生在此,失敬!失敬!」急忙重新施禮,這回可是真的施禮,沒有掌風發出了。

  傅青主見他稱自己為「神醫」,情知他只是佩服自己的醫術,並不是佩服自己的武功,微微一笑,心想:「你的武功是比我稍強一點,但若說三幾個照面便能打敗楚昭南,卻難令人置信。」他不知凌未風與楚昭很有淵源,楚昭南一見他出手的家數,便嚇了一跳,一著慌就中了一掌,急急奔逃。因此傅青主昨晚夜探五台山,與楚昭南交手時發現楚昭南的功力似乎減退了許多,原因就是楚昭南剛剛吃了凌未風一掌。

  當下傅青主也重新施禮,把凌未風看個清楚,這個大漠外的傳奇人物,卻是中等身材,並不魁梧,最特別的是,面上有兩道刀痕,十分難看。凌未風見傅青主注視自己,笑道:「傅老先生,還是先請你看看我這位朋友吧!」傅青主朝閻中天面上一看,禁不住失聲叫了出來,拉著閻中天便跑,凌未風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面。傅青主將閻中天拉到了一個山溪旁邊,叫閻中天道:「你喝幾口水,然後再噴一口水在杜鵑花上。」閻中天如言噴去,只見一叢生氣勃勃的杜鵑花,給水一噴,登時枯萎下去,一瓣瓣零落地

  凌未風矯舌難下,問道:「這是什麼毒物?如此厲害?」傅青生看了一看被閻中天噴過的杜鵑花,已由鮮紅變成白色,詫異非常,說道:「康熙好毒,這乃是西藏的孔雀毒和滇池的鶴頂紅合成的毒藥。吃了這種毒物,不需半個時辰,便形銷骨毀,你怎麼支持得這麼些時候?」凌未風道:「是我給了他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傅青主點了點頭,默默不語,拉著閻中天便走,可是卻走得很慢,閻中天想施展輕功,也給他按住。閻中天目睹杜鵑花變色,心中惶恐,問傅青主道:「可有解救?」傅青主道:「我盡我的力就是了。」凌未風道:「這毒酒既然如此厲害,何以康熙又先飲一杯?」傅青主道:「解孔雀糞和鶴頂紅的毒,須用上好的長白山人參、天山雪蓮、西藏的曼陀羅花這幾味藥,再和闐美玉一同搗碎,再用鶴涎溶化,煉成解藥,而且須立即服下,你給他的天山雪蓮,只是合成解藥中的一味,康熙敢先飲毒酒,當然是他預先服下了解藥。」閻中天憂形於色,說道:「這幾味藥,都是人世奇珍,除了大內具備,我們哪裡去找?」傅青主笑道:「換了別人,喝下這種毒酒,定然無法解救,你也許還有辦法,你不用問,隨我來就是。

  當下一行人緩緩走回武家,武瓊瑤姐弟,知道紅衣喇嘛並非惡人,都走上前來賠罪,武成化笑嘻嘻地指著喇嘛,又指著自己的鼻子做著手勢道:「這次我打了你一頓,你別見怪,下次你和別人打架,我必定幫你!」紅衣喇嘛雖聽不懂,也猜得到他的意思,張開大嘴巴賠笑。

  傅青主等人回來,早已有人報訊,武莊主和韓志邦出來迎接,韓志邦瞧見凌未風,喜出望外,大叫「稀客!稀客!」凌未風道:「韓總舵主,你派人來找我,我哪知道,他們沒我著我,我卻先找到你了。」韓志邦笑嘻嘻地來拉他的手,說道:「我不是總舵主了,你想見見我們的新舵主。」說著拉他往裡急走,嚷道:「劉大姐,我把天山神芒也請來了,你得出來見啊!」嚷罷又對凌未風道:「我們這位新舵主乃是女中豪傑,也是小弟除了兄長之外,生平最佩服的一人。」


  話聲未了,劉郁芳由通明和尚陪著,從裡面走了出來,通明和尚大步衝上,嚷道:「哪位是天山神芒?我先見見。」凌未風一笑伸出手來,通明和尚用力一握,心想:「且試試你天山神芒的功力怎樣?」凌未風好像知道他的意思,笑道:「你別這樣用力啊!」通明和尚握著凌未風的手,只覺柔若無骨,就像握著一團棉花一樣,無處使勁。正驚疑問,「棉花」忽然變成「鐵棒」,通明和尚頭手疼痛,連忙放手,說道:「真好功夫,我服你了!」

  這時劉郁芳已走到跟前,微笑道:「通明別胡鬧!」,聲音仍是那樣溫柔,但這溫柔的聲音卻好像投下凌未風心湖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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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劍氣珠光 不覺坐行皆夢夢 琴聲笛韻 無端啼哭盡非非(2)

  凌在風心頭一震,身軀微顫,故意作出懶洋洋的神氣,說道:「這位便是江湖上人稱『雲錦劍』的劉郁芳了吧?恭喜你做了總陀主。」隨即又笑道:「暮春三月,正是江南最好的季節,劉總舵主卻從河南來到西北,難道就只為了多鐸這個賊子嗎?」劉郁芳怔了一征,心想這人說話好沒禮貌,勉強笑道:「凌英雄的意思是我們不該來嗎?」凌未風道:「我怎敢這樣說,只是若為了多鐸一人,興師動眾實犯不著,要光復漢族河山,也不是暗殺一兩人所能濟事。」通明和尚大為不悅,說道:「我們卑王舊部在江南給官軍圍剿,立足不住了,我們這幾個人才趕到西北來,欲在西北再創基業,多鐸不過是偶爾碰著罷了。凌英雄因此便恥笑我們嗎?」凌未風絞扭著雙手,笑道:「豈敢,豈敢!不過,欲圖大事,我看還是要回到南方去。」傅青主聽出話裡有因,問道:「這是怎麼說?」凌未風指指紅衣喇嘛道:「他帶來了絕大的機密消息,進去再談吧。不過還是先請你治治這位朋友。」說罷指了一指閻中天。

  劉郁芳見凌未風絞扭著雙手,猛然觸起心事,這人的神態好感自己少年時代的朋友,可是面貌卻完全不同。那位朋友是個英俊少年,而凌未風卻這樣難看,她不禁連連看了凌未風幾眼。

  再說眾人進了內廳之後,傅青主獨自帶閻中天到了一個靜室,說道:「別人飲了這種毒酒,的確無法解救。你幸在得了凌未風的天山雪蓮,暫時可以撐著,而你又是練過內功的人,可以試用『氣功療法』平心靜氣,意守丹田,在室內打坐二十四個時辰,把毒氣逼在腸臟一隅,然後我再給你一劑瀉藥,把它渲洩出來,然後再用藥固本焙源,大約當可無事。」閻中天大喜謝過,問了傅青主「氣功療法」的打坐姿勢和呼吸方法,原來和他所學過的「坐功」也差不多,立即閉目盤膝,在靜室內打起坐來。

  傅青主料理完畢,走了出來,只見廳內群雄,雅雀無聲,面色很是緊張。凌未風笑道:「傅老前輩來了,可以商量商量。」傅青主問道:「什麼事呀?」凌未風笑道:「傅先生昨晚和冒小姐探山,可聽到楚昭南這廝和皇帝說了些什麼來?」

  傅青主想了半晌,說道:「好像聽到他們談起吳三桂,康熙似是很生氣的樣子。」說罷,忽然想起一事,問凌未風道:「昨晚用飛煌石打碎銅塔上琉璃燈的,想來就是你了。」凌未風點了點頭道:「正是!」傅青主又問道:「你提起吳三桂,吳三桂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凌未風疊著兩個手指笑道:「大有關係,吳三桂就要叛清了。」傅青主大吃一驚,將信將疑。

  吳三桂是引清兵入關的大漢奸,當時官封「平西王」,開府昆明,有雲南、四川兩省之地,正是清廷最倚重的藩王。凌未風說他要反叛朝廷,這消息實在來得突兀。。


  凌未風見傅青主將信將疑,笑道:「紅衣喇嘛和閻中天都是證人!」原來清兵入關,得明朝叛臣吳三桂、尚司喜、耿仲明三人之力甚多,尤以吳三桂的「功勞」最大。滿清入關後,除將吳三桂封為「平西王」外,並封尚可喜為「平南王」,領有廣東,耿仲明為「靖南王」,領有福建,稱為「三藩」。到康熙即位之後,中原大定,滿清的統治,已經鞏固。康熙是個雄才大略的君王,如何容得「三藩」擁兵自固,裂地為王?因此暗中叫人示意「三藩」,自請道休,吳三桂、耿精忠(耿仲明之孫,當時繼承『靖南王』位)不理不睬,還不相信這是「朝廷」的意思。尚可喜卻比較奸滑,在康熙十年,奏請將「藩王」之位讓給兒子尚之信。不料奏折上後,康熙「御批」下來,不特「准予所請」,而且叫尚可喜率領藩屬部將到遼東去「養老」。這個御批下來,吳三桂大感不安,深怕「削藩」成為事實,於是遂起了反叛清廷之心。

  當時蒙藏一帶,清廷尚所不及,吳三桂遂派遣心腹楚昭南深入西藏,謁見活佛,和他相約,若舉事後吳三桂佔上風時,則蒙藏也一同發難;若吳三桂佔下風時,則請達賴活佛出來「調停」。這也是吳三桂預留「退步」的一條計策。他本來為的就不是要光復漢族河山,而是要保全自己的利祿,除了和達賴活佛聯絡外,吳三掛並另派有人和尚可喜、耿精忠聯絡。

  楚昭南謁見達賴活佛後,談得很是順利。達賴派紅衣喇嘛和他回滇覆命。道經山西,順便就了五台山觀光文殊菩薩的開光典禮,不料楚昭南此人,也是利祿熏心之輩。他默察情勢,知道吳三桂舉事,定然失敗,遂起了叛吳投清之心。因此在五台山上,他竟不惜和群雄相鬥,拔劍救了多鐸,紅衣喇嘛見他突然出手,已瞧出了幾分,後來楚昭南與傅青主同墮深谷,紅衣喇嘛下去找尋,楚昭南一見他言語之間起了猜疑,立刻反顏相向,紅衣喇嘛雖練有鐵布衫的功夫卻擋不住楚昭南的內功精湛,若非剛好碰到凌未風,他幾乎死在楚昭南掌下。

  凌未風將救紅衣喇嘛的經過源源本本說出,眾人都做聲不得。傅青主問道:「那麼昨晚康熙和楚昭南談起吳三桂,想必就是為此事了。」凌未風道:「正是。我聽閻中天說,康熙已準備派遣心腹,趕赴廣東和福建去監視尚可喜和耿精忠,另外派人去四川,叫川陝總督趙良棟防範吳三桂。」

  劉郁芳沉思良久,緩緩說道:「若然如此,我們該比康熙所派的心腹先到一步。」正說話間,忽聽得莊外人聲喧騰,戰馬嘶鳴。

  卻說多鐸在五台山被群雄打得大敗,惱怒異常,當晚傅青主和冒浣蓮探山,又把清涼寺鬧得沸沸揚揚。多鐸午夜聞報,更是憤怒,無奈身受重傷,不能起床,只好喚納蘭王妃來問,不料等了許久,王妃才來,一來就報說連當日擒住的張華昭也被人救走了。多鐸心中大疑,張華昭關在後堂,被人救走,何以自己一點聲息都沒聽到,納蘭王妃鑒貌辨色,知道丈夫起了猜疑,微笑說道:「瞧你,一點點小事情都要親自操心,你現在應當靜心養病嘛!來人雖是高手,但寺中衛士如雲,也不怕他們走得了。你若為刺客逃掉而要責怪下人,那就責怪我好了,刺客是我督率衛士看管的!」多鐸一見妻子輕喧淺笑,哪裡還發作得來。他連看管張華昭的衛士也不喚來問了,其實就是他喚來問也問不出,鄂王府的衛士,懼怕王妃更勝於懼怕王爺,人是王妃放的,衛士怎敢洩露。

  可是多鐸也另有打算,第二日一早就把禁衛軍副統領張承斌喚來,叫他帶三千禁衛軍在附近村莊大索。多鐸以親王身份節制禁衛軍,張承斌自然是喉唯聽命。

  武家莊是山下的一個大村莊,武莊主又是江湖上聞名的人物,張承斌也是出身江湖,與武莊主曾有一面之交。張承斌一下山就先到了武家莊,那些喬裝農夫在田間操作的莊丁,神色又慌慌張張,被禁衛軍擒住盤問,有人熬不住打,便供出莊內來了不少客人。張承斌心中大喜,一聲號令,數千禁衛軍立刻擺開陣勢,將武家莊圍得密不通風。


  莊內群雄聞報,跳了起來。通明和尚拔出戒刀道:「咱們衝出去!」武元英拈鬚不語,劉郁芳看了通明和尚一眼道:「如何應付,當請武老英雄作主。」她知今日之事,不比昨日的大鬧五台山,今日被圍,連武家莊的婦孺老弱都牽累在內,如何能夠蠻幹?武元英道:「我且到圍牆上去看看,一眾英雄暫時可別出頭。」

  武元英登上圍牆,只見莊外戈矛映日,三千禁衛軍厚甲被身、強弓在手,作勢欲射,張承斌一見武元英出來,大聲說道:「今日我們遠來;武莊主你可該接待我們進去?」武元英神色自如,朗聲答道:「山莊簡陋,難迎大軍。官長駕到,我就請幾位官長進去喝杯茶吧。」張承斌素來持重,見他如此神情,心中猶疑不決,想道:「武元英總算是個紳士,又是武林前輩,若搜不出,自己也受江湖人物恥笑。」但其勢又不能罷休,心想進去也不妨事,於是高聲答道:「既然你怕接待大軍,我就遣牙將帶三百名軍士進去好了,武莊主是武林前輩,諒不會使出詭計。」他令旗一擺,隊伍忽的裂開,當中推出十尊土炮。

  武元英原想哄張承斌進去,將他擒住,作為要挾。見此情形,知他有所準備,他只派牙將進來,就是將牙將捉住,也無濟於事,而且跟著必是屠村之禍!

  外面武莊主十分緊張,莊內群雄也很著急。劉郁芳道:「事到臨頭,看來是非拼不可了!」她毅然起立,正待部署,卻不見了韓志邦的副手華紫山和楊一維兩個人,她眉頭一皺,問起韓志邦,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再說閻中天在靜室之內,做起傅青主教給他的「氣功療法」,打坐不久,果覺胸中舒暢許多。閻中天半生弓馬,出生入死,為利祿奔波,從未試過靜坐下來,好好思想。此刻靜室打坐,起初像是腦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猛然間,思潮紛起,想著帝皇人家的寡恩,江湖俠士的義氣,再想想自己所幹過的事情,不覺天良迸發,越想越覺得慚愧,自己這一生就好似帝皇鷹犬,專門替主人捕殺善良,而現在別人卻不辭萬死,要把自己救活。思想像一個波浪接著一個波浪,傅青主教他靜坐,他的內心卻好像一個戰場。

  正當閻中天靜思冥想之際,隔壁忽然傳來踽踽人語,話聲雖然很低,在靜室中卻聽得非常清楚。隔室有兩個人在對話,一個說:「外面的禁衛軍已把莊子圍得密不通風,楊大哥,你怎樣打算?」另一個人答道:「我們有什麼打算?還不是坐著等死!華大哥,死就死吧。可是,我卻要怪你,怎想的淨是自己的事情。我憂的是武家莊一千數百老幼男女,今天恐怕都逃不了這場浩劫!」那個被喚作華大哥的歎了一口氣道:「武莊主一世奸人,卻不料落得這樣結果!」

  閻中天一字一句,聽得分明,尤其在聽到:「不要淨想自己的事情。」這句話時,猛然間就如萬箭穿心,十分難過。他猛的咬著牙根站了起來,再也顧不得傅青主叫他一定要靜坐一天一夜的吩咐,他旋風似的打開房門,逕自朝莊外走去,這時莊叮呵出出進進,忙亂中誰也沒有注意他。

  莊外,這時武元英正感為難,他無法拒絕張承斌的牙將進來,想了一想,只好硬著頭皮打開莊門再算。

  那牙將得意洋洋,高視闊步,帶三百禁衛軍一衝而入,不料剛人了莊門,忽聽得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喝道:「你們進來作什麼?張承斌來了嗎?叫他見我!」那牙將抬頭一看,來人正是管轄宮中衛士、皇帝最寵信的閻中天,他這一嚇非同小可,急忙答道:「小的不知你老在這裡,張承斌就在外面。」閻中天道:「你們滾出去,叫他進來!」牙將唯唯領命。


  張承斌見牙將進而復出,十分驚訝,他策馬上前,忽見牆頭上出現一人微笑道:「張承斌,皇上昨夜叫我吩咐你的事情,你辦得怎樣了?你還未向我覆命呢!」

  張承斌見了閻中天,也是十分驚訝,見他問起,只得恭順地答道:「卑職昨夜搜查逃犯,沒有搜著,想謁見皇上。皇上又沒有功夫,今天一大請早,鄂親王就差遣我來了。」閻中天微微一笑道:「皇上現在正在找你呢!我在這裡拜會朋友,你不必進來了,還是趕快回去吧!」在宮廷中,閻中天無異張承斌的頂義上司,所傳達的又是皇命,一比起來,張承斌只好把鄂親王的命令放在後頭,垂手「喳」的應了一聲,拔起大軍,便向後退!

  閻中天兀立牆頭,看著禁衛軍退得乾乾淨淨之後,這才緩緩走下圍牆。傅青主迎面走來,朝地面上一瞧,急急將他扶住。閻中天面色慘白如紙,搖搖晃晃,說道:「謝謝你,我不行了!」他這時只覺體內有千萬條小蛇,到處亂咬,剛才他用盡精神,拚命挺著,現在是再也支撐不住了。

  武元英見狀大驚,走過來拉著閻中天的手,含著眼淚說道:「閻大哥,我們都很感激你!」閻中天面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這是我一生中所做的唯一好事,做了這件事,我死也死得瞑目了!」說罷,雙目一閃,傅青主捏著他的手,只覺脈息已斷,歎了一口氣,默默無言地把他的屍體抱了起來。

  韓志邦還不知閻中天已經斷氣,走過來問道:「還有得救麼?」傅青主慘然答道:「縱有回天之術,也救不了!他吃了最厲害的毒藥,當晚又奔跑半夜,雖有天山雪蓮保著,毒氣已散佈體內,我教他的氣功療法醫治,最少要靜坐一天一夜,他這一鬧,精神氣力己全耗盡了!」韓志邦皺著眉頭道:「是誰說給他知道的?」楊一維和華紫山彼此對瞧,不敢作聲。他們把閻中天激了出來,卻沒料到毒藥這樣厲害。

  劉郁芳瞧在眼內,卻不言語。她想:「這兩人心地雖欠純厚,但到底是為了救出大家。」因此不願點破,累他們受責。當下說道:「閻中天這樣的死,也算值得了。只是禁衛軍雖給他喝退,也只是暫時緩兵之計,待他們弄清楚後,一定更大舉而來,事不宜遲,我們也該早作打算了。」

  當下眾人商議了一會,決定棄莊遠走,武家父女和一眾莊丁,隨華紫山、楊一維二人留在山西,主持西北的天地會;劉郁芳和韓志邦入雲南,看吳三桂的情形,他們明知吳三桂只是為了個人利祿,但卻想利用他和清廷的衝突,圖謀復國;傅青主和冒浣蓮入川,去看四川的形勢;通明和尚和常英、程通赴粵,去截清廷的人,至於易蘭珠,則自願孤身進殺,設法救張公子,眾人覺得危險,正待攔阻,傅青主看了她一眼,想起昨夜許多離奇之事,說道:「讓她去吧,她去最為合適!」這一去,有分教:英雄四散圖豪舉,江湖處處起風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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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回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1)

在山西大同附近,桑干河索回如帶,滔滔黃水不絕東流,河的兩岸山巒起伏,更雄奇的是,臨河是一片陡嶇絕壁,而絕壁上卻佈滿了洞窟,這些洞窟都是古代佛教徒所開闢的。大同附近的這些洞窟,有一個總名叫做「雲崗石窟」,大大小小,數達百餘,裡面的佛像雕刻,世界聞名。

  這一天正是暮春時節,天氣晴明,在山巒步,有兩男一女,默默前行,兩個男的是「天山神芒」凌未風和天地會副舵主韓志邦,女的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劉郁芳!

  他們自五台山下與群雄分手以後,繞道西行入滇,走了三天,到了雲崗,峻嶺荒山,連居民都找不到,更不要說旅舍了。劉郁芳笑道:「看來今晚我們只好住石窟了!」凌未風道:「你不是最喜歡住開朗的地方嗎?石窟怎住得慣?」劉郁芳詫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習慣?」原來劉郁芳小時,住在杭州,所住的地方,都是窗明几淨。別的女孩兒家,都不大敢打開窗子,而她的房子,窗簾卻總是捲起的。因為她喜愛陽光,憎惡陰暗。

  凌未風見她反問,微微一笑道:「我是這樣猜罷了,小姐們總是喜歡潔淨的。」劉郁芳道:「我小時候是這樣,現在浪跡江湖,什麼地方都住得慣了。」

  兩人款款而談,韓志邦瞧在眼內,心裡不覺泛起一種異樣的感情,他有心於劉郁芳己有十年了,可是她卻毫無知覺似的,而對於凌未風,卻似一見如故。雖然凌未風對她好像冷熱異常,而且有時還故意和她頂撞,但她也不以為意。

  劉郁芳也看出了韓志邦的神情,笑道:「韓大哥,怎麼你幾天來都很少說話呀?我們趕快去找一個石窟吧。」韓志邦應了一聲,隨手拾起山旁的枯枝,用火石擦燃起來,做成火把,指著絕壁上的一個大石窟道:「這個最好!」劉郁芳一看,洞口鑿有「佛轉洞」三個大字。韓志邦道:「我在西北多年,常常聽佛徒談起這個石窟,說是裡面的佛像雕刻,鬼斧神工,可惜我是個老粗,什麼也不懂。」


  三人邊談邊進入窟內,這石窟果然極為雄偉,當中的大坐佛高達三丈有多,它的一個手指頭比成人的身體還長,四壁更刻滿奇奇怪怪的壁畫,風格與中土大不相樣。劉郁芳看著壁上所刻的「飛天」(仙女),衣帶飄舉,好像空際迴翔,破壁欲飛,不禁大為讚賞。凌未風也嘖嘖稱奇,說道:「我在西北多年,也未曾見過這樣美妙的壁畫!」

  劉郁芳若有所觸,接聲問道:「你到西北多少年了?」凌未風道:「十六年了!」劉郁芳面色倏變,忽然在行囊中取出一卷圖畫,說道:「你且看看這一幅吧!」一打開來,只見裡面畫的是一個丰神俊秀的少年男子。

  在凌未風展開畫圖時,劉郁芳雙眸閃閃放光,緊緊地盯著他,凌未風強力抑制著內心的激動,淡淡地笑道:「畫得真不錯呀!臉上的稚氣生動地表現出來了!畫中的少年,恐怕只有十五六歲吧?」劉郁芳深沉地望著他,道:「你不認識畫中的人嗎?」凌未風作出詫異的樣子反問道:「我怎麼會認識他?」

  韓志邦看著劉郁芳的神情,覺得非常奇怪,也湊上來問道:「這是什麼人?劉大姐為什麼隨身帶著他的畫像?是你失散了的兄弟還是親朋?」

  劉郁芳茫然起立,韓志邦在火把光中,看見她微微顫抖,問道:「你怎麼啦?」這時外面桑干河夜濤拍岸,通過幽深的石窟,四壁蕩起回聲,就像空山中響起千百面戰鼓。劉郁芳緩緩說道:「聽這濤聲倒很像在錢塘江潮呢。」她吁了一口氣,靠著石壁,神情很是疲倦。韓志邦心中一陣疼痛,走過去想扶她,劉郁芳搖搖頭道:「不用你扶。韓大哥,這事情我早該對你說了。」她指著畫中的少男說道:「這幅畫是我畫的。畫中的大孩子是我的童年的好友,在錢塘江大潮之夜,我打了他一個耳光,他跳進錢塘江死了!」韓志邦問道:「既然是好友,你為什麼又打他耳光?」

  劉郁芳面色慘白,啞聲說道:「這是我的錯!那時我們的父親都是魯王的部下,死在戰場,我們和魯王的舊部,隱居杭州。有一天,我們的人,有幾個被當時鎮守杭州的納蘭總兵所捕,我的朋友也在內。後來聽說供出魯王在杭州的人,以致幾乎被一網掃盡。」韓志邦握著拳頭,噴的一聲打在石壁上,說道:「既然他是這樣的人,不要說打他耳光,就是殺了也應該!」他說了之後,看見劉郁芳又搖了搖頭,再問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說了?」劉郁芳道:「那晚我們的人越獄成功,他也跑了出來,我碰到他,問他到底說了沒有?他說:『這完全是真的!』韓志邦怒道:「劉大姐,虧我一向敬佩你,這樣的人,你不殺他己是差了,還要想念他!」

  劉郁芳瞪了他一眼道:「事情有時很複雜,在沒有完全清楚之前,隨便下判語,可能就鑄成大錯。我那位朋友,從小就是非常堅強的小子。可是他被捕時到底只是十六歲的大孩子哪!」韓志邦道:「是孩子也不能原諒!」劉郁芳不理他插嘴,繼續說下去道:「他被捕後,受了各種毒刑,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後來敵人使用苦肉計,叫一個人喬裝抗清義士,和他同關在一個牢房,提他出去打時,也把那個人拖去打,而且比他還打得厲害。他年紀輕就相信那人是自己人。那人說要越獄,但怕出獄後無處躲藏。他就將我們總部的地址說給那人知道。這件事是我們的人越獄後,擒著獄卒,詳細查問才查出來的!」

  韓志邦聽了這話時呆住,顫聲說道:「劉大姐,恕我無理,我想問你一句話……」

  劉郁芳把頭髮向後掠了一掠,面對著韓志邦,用一種急促的聲調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了。這十多年來,我總帶著他的畫像,結婚的事情,我連想也沒有想過!」韓志邦默然不語,過了一會,才輕聲說道:「你的想法真可怕!」劉郁芳搖搖頭道:「假如你當時看見他給我打的那張臉,你就不會以為我想得可怕了!我一閉起眼睛,就會看見他那可怖的,絕望的,孩子氣的臉!我殺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做錯的事情是再也不能挽回了!」


  凌未風扭絞著雙手,帶著刀痕的臉,冷冰冰的一點表情也沒有。劉郁芳瞥了一眼,驀地望驚叫起來。用手蒙著眼睛,喊道:「呀!我好像又看到他了……」韓志邦跑過去,用手輕輕扶著她,說道:「總舵主,你想得太多了,這只是一種幻覺……」他話未說完,眼光和凌未風碰個正著,凌未風的眼光就像刺人的「天山神芒」一樣,韓志邦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嚷道:「凌大哥,不要這樣看人行不行?給你嚇死了!」

  凌未風「嗤哧一聲嘲笑道:「虧你們還是天地會的舵主呢!這樣膽小。你們別盡作惡夢了,你聽聽,外面好像有人來了。」

  這時石窟裡嗡嗡然的響起回聲,一團火光在黑暗中漸漸移近。凌未風振臂迎上,只見外面來了四個喇嘛和一個軍官裝束的人。凌未風和韓志邦都懂得藏語,兩面交談,知道他們也是錯過宿頭,才到石窟過夜的。

  四個喇嘛都很和藹,只見那個軍官神色卻頗傲慢,凌未風瞧著他的袖口繡有飛鷹,知道那是吳三桂王府中人的標誌,不覺多看了兩眼,那軍官嘀嘀咕咕,凌未風等也不理他,自在佛像之後安歇。那佛像一丈來高,像一個大屏風一樣,將兩邊的人阻隔開來。

  那幾個喇嘛,興致似乎很好,在佛像邊燒起一堆火,手舞足蹈地唱起歌來。歌聲起初激昂清越,較後卻很蒼涼。劉郁芳好奇地問道:「他們唱的是什麼?」

  凌未風聽了一會,說道:「他們唱的是西藏的一個傳奇故事。故事說有一個少年叫做哈的廬,是草原上的英雄,又是一個好歌手,他非常驕傲,從不肯向人低頭。後來他愛上一個牧羊女,名叫阿蓋,阿蓋比他更驕傲,要他當著眾人的面跪在她的裙下,她才答應婚事,哈的廬果真跪下來求婚,年青的姑娘們都掩著面,不忍見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這樣受凌辱。現在唱的,就是哈的廬說的話,他說:「我孤鶴野雲的仙夢,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這二十年來的深心驕傲,都降伏你冰雪的聰明!」劉郁芳聽著凌未風的轉譯,心中如醉,偶然一瞥、只見凌未風的眼中,也閃著異樣的光彩。

  劉郁芳驚異地望了望凌未風,凌未風「噓」了一聲道:「你聽,這首西藏的傳奇詩美極了!現在是牧羊女阿蓋的傾訴。她曾拒絕過一個藩王王子的求婚,心中其實也是愛哈的廬的,他說:

  『一切繁華在我是曇花過眼,


  眾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虛無,

  我只見夜空中的明星一點,

  永恆不滅直到石爛海枯!

  那不滅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

  將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

  這十多年來的癡情眷戀,

  願化作他心坎中的脈脈長流。」

  劉郁芳呼吸緊促,撫掌說道:「這首歌果然好,結果怎樣?該是他們兩人結了婚吧?」凌未風憂鬱地說道:「不是,結局是誰也料不到的,哈的廬是非常驕傲的人,他愛阿蓋,他也愛自己的驕傲,他跪下來求婚,阿蓋笑了,正想拉他起來,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蓋插死了,跟著他自己也自殺了。他臨死前唱道:

  『歡樂的時間過得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

  雖旋即又消於漠漠長空,

  已照出快樂悲哀交織的愛念。』」

  韓志邦喊起來道:「這不近人情,如果我愛一個人,我絕不會殺她!」凌未風笑道:「我也不會,但如果我是哈的廬,那女人要我當眾表示屈服,我也一定不會向她求婚。這首歌雖然不近人情,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雖然那自尊是過份的。這首長歌的題名是:在草原上誰是最倔強的人。」

  那軍官似乎給歌聲攪得很不耐煩,用藏話喝道:「不要唱了,快去睡吧,明早還要趕路!」話聲未了,只見石窟中陰側側地有人笑道:「不用趕路了,你們沒有明天了!」不說軍官和喇嘛,就是凌未風也吃了一驚,這人好俊的內功,人還未到,而聲音好似就在耳邊!

  兩個喇嘛驀的跳將起來,向外撲去,在黑暗的石窟通道中,只聽得暇暇啪啪的摔交聲響,凌未風在佛像背後望去,忽見兩團黑忽忽的東西擲了進來。兩個喇嘛竟然不過三五個照面,就給來人摔倒,當作皮球一樣地拋了進來。那軍官和另外兩個喇嘛勃然大怒,倏地拔出了兵器,就迎上去通道中,幾聲長笑,飛鳥般地掠進了幾個黑衣漢子。韓志邦聳一聳肩,就待跳出,凌未風一把按住,悄聲說道:「別忙,看來的是什麼人!」話聲未了,來人已到了佛像之前,凌未風一見,詫異得幾乎喊出聲來。

  進來的是三個黑衣衛士,為首的竟是游龍劍楚昭南。不說凌未風驚詫,與喇嘛僧同來的軍官也喊了起來,這軍官名叫張天蒙,與楚昭南本來同是吳三桂的心腹。

  張天蒙見楚昭南把兩個喇嘛摔了進來,急忙喊道!「大哥別動手,是自己人!」楚昭南跨前一步喝道:「天蒙,你叫他們把『舍利子』交出來,我可以饒他們不死!」


  ,「舍利子」乃是佛門的寶貝,據說有道的高僧死後,用火焚化,骨肉雖燒成灰,但卻有一顆像珍珠般的骨頭,百煉不化,其名便是「舍利子」。吳三桂道桂王入緬,把緬甸紫光寺鎮寺之寶——龍樹禪師留下的「舍利子」劫了回來。龍樹是釋迦牟尼的大弟子,大乘教派的創始人,佛教的聖物,第一是釋迦牟尼留下的佛牙,第二便是龍樹禪師留下的「舍利子」,吳三桂為了要聯絡達賴喇嘛,因此叫張天蒙護送「舍利子」到西藏,那四個喇嘛乃是入滇迎接聖物的人。楚昭南知道這事,和康熙一說,康熙立刻派兩個武功超卓的衛士和他一同去攔劫。正因康熙分心於對付吳三桂和攔劫聖物,武家莊群雄,才能順利分散,沒有受到搜捕。

  張天蒙見楚昭南一開口就要「舍利子」,心中大疑,問道:「楚大哥,你剛從西藏回來嗎,這『舍利子』是平西王叫我護送的,不敢有勞。」楚昭南冷笑道:「什麼平西王?這『舍利子』是當今皇上叫我來拿的!」張天蒙大吃一驚道:「你反了!」楚昭南大笑道:「吳三桂反得我反不得?我問你,你到底是願跟吳三桂還是願跟皇帝?」

  張天蒙在平西王府中,地位比楚昭南稍低,吳三桂圖謀反叛之事,他毫不知情。見楚昭南這樣說,如晴天起了霹靂,頓時做聲不得。楚昭南迫前一步,喝道:「你到底怎麼樣?」張天蒙心中七上八落,猶疑不足。另外兩個喇嘛,見楚昭南用漢話大聲呼喝,雖聽不懂他說什麼,但看樣子似是逼迫張天蒙的樣子,心中有氣,雙雙跑上,施展「大力千斤拳」,一左一右,哩哩地打出兩拳。楚昭南故意賣弄,不躲不閃,迎面就接了兩拳。這兩拳擊著胸膛,「蓬!蓬!」兩聲,如中敗革!兩個喇嘛都給彈退幾步,可是楚昭南也覺一陣疼痛,吃了一驚,心想這兩個喇嘛果然有幾斤氣力。他不敢怠慢,撲地騰起,似飛鷹攫兔之勢,朝兩個喇嘛的後心便抓,看看得手,忽聽得佛像後一聲巨喝,一顆鐵蒺藜流星閃電般的襲到。楚昭南好俊的功夫,在半空中一個「鯉魚打挺」,立刻倒翻出去。那顆鐵蒺藜給他在倒翻時用腳後跟一蹴,箭一樣地倒射回去。佛像後韓志邦剛剛縱出,吃鐵蒺藜一射,急挺手中兵刀八卦紫金刀一拍,雖然將鐵蒺藜拍飛,可是虎口竟一陣發麻。這鐵盔蒺藜楚昭南倒蹦回來,勁度還是如此之強,韓志邦也不禁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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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7:20:58 |只看該作者

第04回 比劍壓凶人 同門決戰 展圖尋緝夢 舊侶重來(2)

  韓志邦剛站穩腳步,楚昭南已是再度撲到,韓志邦身形一矮,往前一個縱步,八卦紫金刀照楚昭南胸前疾劈,楚昭南左手袖子往外一拂,一股勁風,直撲面門,韓志邦側一側頭,刀已擲空,楚昭南身形迅如飄風,突地繞到韓志邦背後,韓志邦也是虛實並用,招數並未使老,他一刀溯空,已疾的斜塌身形,刀鋒外展,刷地旁掃楚昭南下盤。楚昭南大喝一聲「撤手!」右掌劈面打出,左手則駢指如朝,照韓志邦右臂「三里穴」點去。韓志邦刀已劈出,見勢不妙,連忙變招應敵,「三羊開泰」,一招三式,刺胸膛,掛兩肩,狠狠地掃來。但他快,楚昭南更快。他一刀劈出,敵人方位已變,他只見敵人左拳在面前一晃,眼神一亂,右臂已是一陣酸麻。楚昭南武功神奇,竟是方位變而招數未變,左手手指,仍然點著了韓志邦的穴道。只聽得「嗆啷」一聲,紫金刀掉在地上。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與楚昭南同來的兩個衛士,這時才剛剛看清韓志邦的面容,大聲喊道:「這廝是天地會的總舵主!不要放過他!」楚昭南獰笑一聲,正待趕上,豪然一道烏金光芒,自佛像後電射而出,楚昭南運足內勁,橫袖一拍,竟役將暗器拍飛,袍袖給刺穿了一個大洞,暗器貼肉而過,餘勢仍然非常強烈,射在對面石壁上,鏗鏘有聲,一枝似袖箭而非袖箭的東西,竟然穿入了石壁。

  說時遲,那時快,佛像背後,一男一女飛身而出,雙雙攔在楚昭南面前,楚昭南嗖的一聲,拔出佩劍,並不上前,卻反倒縱出一丈開外,喝道:「你是晦明禪師的什麼人,三番兩次和我作對,你當我真的怕你嗎?」

  這時劉郁芳已將韓志邦救起,給他解了穴道。凌未風笑嘻嘻地站在佛像之前,不理楚昭南,先用藏語對那幾個喇嘛道:「你們站過這一邊來,『舍利子』可不能讓他們搶去。」那幾個喇嘛依言疾退,和楚昭南同來的兩個衛士,雙雙趕上,凌未風把手一揚,又是兩道烏金光芒電射而出,那兩個衛士也非弱者,一個舉起鬼頭刀用力一格,只聽得驀然一聲,火星疾飛,鬼頭刀竟給暗器射缺一口;另一個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平地拔起三丈多高,饒是他躲得這樣炔,暗器還是貼著他的鞋射過,他穿的是鐵掌鞋,後跟也給射掉。兩人嚇出了一身冷汗。楚昭南喝道:「別忙料理那些喇嘛,他們逃跑不了!」兩個衛士趁此一喝,也不再追,分立楚昭南左右。而張天蒙卻仍不聲不響,斜挨在佛像之旁,靠近喇嘛。

  這時凌未風才冷冷地對楚昭南笑道:「論師門淵源,我要尊你一聲師兄;論江湖道義,我要罵你一聲賊子!你到底願我尊為師兄,還是甘為我罵作賦子?人鬼殊途,你該早作抉擇了!」

  凌未風自江南遠奔漠外,在大山之巔,跟隨晦明禪師習技十年,其事甚秘,莫說武林中無人知曉,就是曾在晦明禪師門下習技的楚昭南也不知道。楚昭南只道大師兄楊雲駱死後,自己可以獨霸天下,不料那日在五台山谷,忽然鑽出了一個凌未風,使出了天山掌法中的絕招,自己驟吃一驚,竟然挨了一掌。如今聽他公然表白身份,叫自己作師兄,心中一慌,但隨即又想:「縱使他就是晦明禪師的關門徒弟,但他不過三十歲左右,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自己幾十年功力,何必怕他?


  當下楚昭南橫目瞧視,傲然說道:「誰是你的師兄?你要認我做師兄,可得先露幾手出來瞧瞧,來!來!我討教你的掌法!」他挨了一掌,余忿未消,一定要在掌法上找回面子。

  凌未風冷冷一笑,便待亮式,楚昭南正待上前,和他同來的一個衛士,忽地斜刺殺出,說道:「殺雞焉用牛刀,且待俺先會會這廝!」楚昭南一看,這衛士名叫古元亮,乃是河南點穴名家方家之後,他的點穴法攙雜在掌法之中,厲害異常,是大內第一流的高手。楚昭南心想,讓他先去試招,對自己甚有好處,若他勝了,自己無須出手;若他輸了,自己也可看清楚凌未風路道。於是微微點首,讓古元亮先上。

  古元亮剛才給凌未風一枝暗器,打斷鞋跟,也是憤怒得很,他一上來,就大聲喝道:「我也是要先討教你的掌法,你若要比暗器,等下我也可奉陪。咱們說話在前,可不許暗放冷箭!」

  凌未風知道他怕自己的暗器厲害,所以抬出江湖上比武的規矩,言明在前,要比完一樣才比一樣,遂微笑道:「不用暗器,一樣可以打得你亂跳!」

  古元亮腳尖一點,如箭離弦,喝道:「不和你鬥嘴,接招!」話聲未完,一掌已向凌未風「天摳穴」按去,凌未風見他掌風甚勁,所按部位又是穴道,不敢怠慢,一聲長嘯,倏地一個旋身,橫掌如刀,猛切古元亮腑門,古元亮大吼一聲,托地跳將出去,凌未風雙臂弩張,一掠丈許,向背心便抓。那料古元亮雖吃迫退,卻不是真敗,他倏地身軀一矮,陀螺般的直擰轉來,雙掌驟發,一打凌未風脅下的「乳泉穴」,一掃腰部「關元穴」,競是敗裡反攻,狠招硬掃。

  韓志邦看得「阿呀」的叫出聲來,楚昭南卻一聲大道:「老古,留神!」韓志邦還未看清,只見古元亮已跌跌撞撞倒退出數丈開外,面色灰白。凌未風喝道:「你已輸招,還賴在這裡作甚!」古元亮悶聲不響,雙掌一錯,狠狠地又攻上來。這一來只見掌風越發凌厲,凌未風進倏退,身法步法,絲毫不亂。而古元亮則似一隻受傷的獅子,強攻猛打,掌風所到,全是按向凌未風的三十六道大穴。

  古元亮一時疏忽,吃了個虧,心中大怒,再度猛撲,凌厲之中見綿密,所截之中雜點穴,雙掌起處,全是按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凌未風身隨掌走,見招拆招,古元亮兀是攻不進去。戰了片刻,凌未風驀地大喝一聲,掌法驟變,右手橫掌如刃、劈、按、擒。拿,展開了天山擒拿手中最厲害的截手法;左手卻駢指如戟,竟在古元亮雙掌翻飛之中,欺身直進,找尋穴道。古元亮的斷掌法給他的截手法克住,絲毫施展不得,而凌未風的左手,卻如同捻著一技點穴撅,指尖所到,也全是指向古元亮的三十六道大穴。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古元亮是點穴名家,識得厲害,心中越發吃驚,凌未風也真「損」,每向一處穴道點去,就大喝一聲,「三里穴」、「湧泉穴」、「天元穴」……叫個不停,好像故意點醒對方,占元亮左右趨避,全身都給冷汗濕透,旁邊人看來,只見他蹦蹦因躺飛,形狀十分滑稽。

  楚昭南越看越不是味兒,叫道:「退下!退下」他雙掌一錯,正待上前,只聽得凌未風又是一聲大喝,身形迅若狂風,猛的繞到古元亮三背後,只一抓,便抓著了古元亮右臂,左手在他腰後一戳,古元亮像死蛇一樣,軟作一團。凌未風在大喝聲中,將古元亮猛擲出去。楚昭南一把接著,只見古元亮雙眸緊閉,四眼僵硬,急忙伸手在他的「伏兔穴」一拍,古元亮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吐出一口淤血,軟癱倒地,動彈不得。


  楚昭南再也按捺不在,雙掌齊出,向凌未風撲去。凌未風雙肩一聳,輕輕避開;楚昭南搶步上前,雙掌又旋風一樣劈去,凌未風仍然不接,側身一衝,竟翩如巨鷹,從楚昭南掌底直鑽出去。楚昭南大喝一聲,翻身一抓,雙掌擒拿;凌未風贍的竄起一丈多高,如燕翅斜展,側身下落。楚昭南喝聲:「那裡走」?又追上來。凌未風凝身止步,雙目虎虎有威,大聲說道:「且慢動手,我尊你是師兄,讓你三招,你若再不知進退,我只好與你一決雌雄。我若輸了,從此回轉天山,你若輸了又如何?」楚昭南道:「舍利子隨你拿去!」凌未風道:「好,發招吧!」楚昭南腳踏洪門,雙掌挾著勁風嗖地向凌未鳳胸膛打去!凌未風一掌格開,兩人風馳電掣般地打將起來。只見手掌起處,全帶勁風,石窟內多年堆積的塵土,給掌風震盪得四處飛揚,如黑霧瀰漫,石窟本就陰睛,這一來更顯得陰風慘慘,駭目驚心。通道上燒著的一堆火,火光在掌風煙霧中搖曳,似明似滅,旁邊的人都屏著呼吸,心頭似給重物壓著,透不過氣來。

  兩人打了一會,驀然都往後退出幾步,眾人驚詫看時,只見兩人圓睜雙眼,似鬥雞一般互相瞪視。楚昭南大喝一聲,在幾步之外,一掌劈出,凌未風雙掌合什,也是遙遙一放;兩人拳來腳往,中間總隔著幾步距離,掌鋒連衣裳也沾不著,而且越打越慢,就真的像兩師兄弟在那裡拆招練式一樣。劉郁芳和韓志邦等都是行家,早看出兩人每一舉手投足,全都暗藏著幾個變化,雖然隔著幾步,每一招數,也都全是帶守帶攻,應付對方的。這種最上乘的掌法,若是哪一方稍有疏漏,對方只要身形微動,便可立施殺手。

  兩人拆了一百多招,都是稍沾即走,仍然分不出上下高低。旁邊的人正看得眼花繚亂之際,驀聽得凌未風也是一聲大喝,楚昭南猛的向後便退,凌未風身形迅如狂飄,欺身直進,反手一掌,楚昭南驀然如巨鷹下撲,自上一縱而下,雙掌朝凌未風的天靈蓋直按下來。凌未風迫得雙掌向上一抵,四掌相交,「蓬!蓬!」兩聲,兩人竟給碰跌一丈開外。

  原來楚昭南習武的時間,雖比凌未風長,但凌未風練的是童子功,自小就把根基紮好,而楚昭南少年時曾狂嫖縱飲,功力反差了一籌,更加上楚昭南近年志得意滿,練習遂疏,驟遇強敵,雖然功力大致相當,也要受制。剛才凌未風本已贏了一招,正要續施殺手,不料楚昭南卻跳在佛像的手指上,若然這一掌打去,會毀壞佛像。凌未風投鼠忌器,不敢損傷雲崗石窟中的瑰寶,只好急急撤掌,楚昭南乘勢從上壓下,佔了便宜,因此兩人在表面看好像打成平手。

  楚昭南心裡明白,這位未見過面的師弟,功力確比自己還高,又急又怒。但利祿熏心,又不肯罷手。他仆地即起,「游龍劍」嗖然出手,微帶嘯聲。這柄劍削鐵如泥,是天山派所傳的兩把寶劍之(另一把是短劍,為楊雲駱所得,楊死後己歸易蘭珠)。楚昭南在劍法上造詣最深,又侍有寶劍在手,因此雖輸了招,仍是一派狂傲,要和凌未風比劍。

  楚昭南拔劍出手,略一揮動,只見一縷寒光,電閃而出,劉郁芳駭然叫道:「這是寶劍!」凌未風全然不顧,提左腳,倒青鋒,欺身直進,一劍斬去,劍鋒自下捲上,倒削楚昭南右臂,這是天山劍法中的絕險之招,名為「極目滄波」。楚昭南自然識得,仗著寶劍鋒利,也使出險招,霍地塌身,「馬龍掃地」,刷!刷!刷!一連三劍,向凌未風下盤直掃過去。凌未風靈巧之極,身形如猩猿跳擲,一起一落,楚昭南劍劍在他的腳底掃過,碰也沒有碰著。楚昭南剛一長身,正變招,凌未風瞬息之間,就一連攻了五劍,楚昭南給迫得措手不及,連連後退,竟無暇去削他的兵刃。

  但楚昭南在劍法上浸淫了幾十年,自是非同小可,他一看凌未風打法,就知道他是以快制慢,用最迅捷的劍法來迫自己防守,使自己不能利用寶劍的所長。他冷笑一聲,忽然凝身不動,一口劍霍霍地四面展開,幽暗的石窟中,登時湧出一圈銀虹,迴環飛舞。凌未風的劍是普通兵刃,一碰著便會給他削斷,因此根本遞不進去。而他卻在銀虹中耿耿注視,尋暇抵隙找凌未風的破綻。

  酣鬥聲中,凌未風抽劍後退,楚昭南大喝一聲,挺劍刺出,劍光如練,向凌未風背後戳來。凌未風忽地回轉朝臣,閃電般地舉劍一撩,只聽得嗆啷一聲,和楚昭南的劍碰個正著,劉郁芳驚叫一聲,以為這番凌未風定難倖免,不料響聲過後,突然非常沉寂,既無金鐵交鳴之聲,甚至連腳步聲也聽不到。

  原來凌未風這回身一劍,便搭著了楚昭南的劍脊,鋒刃並不觸及。楚昭南用力一抽,只覺自己的劍竟似給粘著一樣,抽不出來!原來晦明禪師採集各派劍法之長,創立天山劍法,這一手便是太極劍法中的「粘」字訣。


  楚昭南自是行家,知道若硬要抽劍,必定給凌未風如影附形,連綿不斷地直攻過來,無可奈何,只好和他斗內功,苦苦纏迫!

  這種鬥劍,真是武林罕見。石窟裡靜得連繡花針跌在地上都能聽出聲來。過了片刻,只聽得楚昭南發出微微的喘息之聲,額上開始沁出汗珠,看來兩師兄弟,就要生死立判,無法解救。

  正在眾人全神貫注之際,和喇嘛同來的軍官——楚昭南的老搭檔張天蒙,忽然悄俏地沿著石壁,移身走近一個喇嘛,驀然伸指一點,那喇嘛大叫一聲,翻身便倒。張天蒙一把抓著,在他懷中一掏,掏出一隻擅香盒子,獰笑一聲,閃電般地向石窟外面逃去!幾個喇嘛大聲狂呼:「舍利子,給劫走了!舍利子給劫走了?」

  凌未風大叫一聲,將劍猛的一抽,轉身便追。楚昭南身子向前一傾,隨即一躍而起,劍光如練,也狠狠地自後趕來。這時張天蒙在前面狂奔,眾人在後面緊緊追趕。楚昭南一面追一面揮舞寶劍,韓志邦等西邊閃避,霎時已給他趕在前頭,只是總越不過凌未風。

  凌未風輕功超卓,片刻之間,已越過通道,出了石窟,這時和張天蒙距離越來越近,他奮身一掠,挺劍直向張天蒙後心擲去,張天蒙也早已解出兵刃,他所用的是一條龍絞鎖骨鞭,擅於鎖拿刀劍,又可作硬兵器用,他和楚昭南並列吳三桂帳下,武功也自不弱,聽得腦後風聲,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鞭,凌未風的劍竟然給他纏著。張天蒙大喜,轉身用力一拉,不料絲毫沒有拉動,反給凌未風將劍一挺,劍尖直向脈門劃來。張天蒙大吃一驚,急急將手一抖,鎖骨鞭倏地解開,凌未風的劍已如雷霆擊到。

  凌未風運劍如鳳,在長鞭飛舞中欺身直進。張天蒙拚命抵擋,給他迫得連連後退,退到了懸崖邊沿,只聽得水聲轟鳴,兩人身旁,一條瀑布沖瀉而下,而下面就是深不可測的桑干河。

  兩人動手不過片刻,楚昭南已自赴到,張天蒙猛的用力打出幾鞭,向旁一閃,凌未風挺劍便撲,忽見張天蒙左手一揚,一件東西,越過了凌未風直向楚昭南飛去。凌未風起初以為是暗器,但一聽風聲,已知不是,而且又不是向自己打來,更感驚詫。這時只聽得張天蒙一聲大喝:「接住!」跟著對凌未風獰笑道:「你把我殺了吧!『舍利子』你可休想!」凌未風霍然醒起,回身一躍,向楚昭南奔去,只見楚昭南剛剛接了東西,正想收入懷中,凌未風眼力極強,分明看出是個錦盒,他急得大吼一聲,捨了張天蒙,挺劍直逼楚昭南,劍法迅捷之極,霎忽就鬥了三五十招,這時眾人已陸續趕到。張天蒙紛躍如飛,登上一個突出來的小山峰,正好在楚昭南和凌未風的頭頂,他居高臨下,將山石用力推下,砰砰巨響,沙石紛飛,泥土飛揚中,幾塊大如磨盤巨石滾滾而下。楚昭南和凌未風在纏鬥中都無法躲避,雙雙向前,滾地葫蘆般地向桑干河面直跌下去。凌未風憤恨之極,空中一個鯉魚打挺,將手中長劍朝小山峰脫手擲去,只聽得張天蒙哎喲一聲,給凌未風長劍刺個正著。

  凌未風使出絕頂輕功,頭下腳上,將近河面,又一個「鷂子翻身」,雙腳輕輕勾住河邊峭壁上突出的石筍,放眼看時,只見楚昭南給瀑布直衝下去,他半個身子已浸入水中,用一隻手拚命抓著河岸的石頭,掙扎欲起,這形勢,雙方都是危險之極。


  欲知兩人性命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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