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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紫煙]紫拐烏弓[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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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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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0 23:58: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紫拐烏弓  作者:司馬紫煙

第一章 隴東八屠


  泰山。

  古稱東嶽、為中土五大名山之一,山高千尋,上多秦漢古剎,前人曾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語。可見此山之高拔雄偉了。

  正值深秋,天氣不著瑟人的涼意,尤其是在絕頂的日觀峰。

  對著蒼茫的雲海,幻迷流爛的霞光,在那鑄有「日觀峰」三個渾宏大宇的千年石碑之旁,有一個身穿寶藍長衫的修長身影,他正迎著凜冽的山風,卓然挺立不動。

  山風拂起他的衣角,拂亂他整齊的頭髮,同樣的,也吹拂著他蕩起絲絲悉懷的心湖。

  那俊美挺逸的面龐上,飄浮著霧一般的惆悵,眼眶中,含蘊著迷濛的淚光。

  日觀峰是高聳的,雄偉的,象徵著豁達,高遠;但是,又何嘗不顯示著深邃與沉鬱?!……

  今天是他——吳湖,叩別恩師,行道江湖的日子。在別人來,今天仍舊與其他的日子一樣的平淡而無異,但是,在吳湘十餘年的生命中,目前卻是他最為黯然神傷的時候!

  不是麼?那「一步一回首,三步九斷腸」的離愁別緒,總是最難令人消受的啊!

  霞彩詭異的變幻著,彷彿映出一位老人慈祥和藹而多皺的面孔,是的,這就是他的恩師,在十年漫長的歲月中,曾以醇存的愛滋潤著這赤子枯竭的生命源泉的恩師。

  「十年,這是個多麼久遠的日子啊!……」他歎息一聲。

  於是,在呼嘯的山風中,在迷漫的雲霧裡,這隱隱散發著超然氣質的青年,宛如又看到幼時牧牛的那片草地,草地忽然消失了,代替的是滿天寒星在睜著無情的眼睛發出冷笑,在無數聲尖銳的冷笑中,草地上的牛群杳然!多麼令人驚懼與惶恐啊,牛群在他倦積入夢中失散了,而他那時尚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苦笑在吳湘唇角浮起,他搖搖頭:「我那時好像覺得一切都麻木了,可憐的父母,他們在柳吳村中抵是貧苦的農人,那有力量去償還村中大戶的這些牛群呢?」

  雲海又彌合了,有些烏沉,那好似矗立放夜中的山石,又像鬼氣森森的濃密森林。忽然,雲霧滾滾急散又聚,像似一群咆哮而來的野狼!

  「是的!那是一群野狼,在我哭喊著四處尋找牛群時候,碰見那一群生性凶狠張牙舞爪的野狼,多可怕啊!那點點森綠的目光,和低沉震耳的嚎叫……。幸而有一處崖下的石塊救了我……該是恩師救了我,不是他及時趕到,將那些殘暴的畜牲騙走,我仍是不能活著出來……後來,恩師收下我,帶我到泰山後頂的齊雲坪,養凡洞,傳授我一身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技藝與學識。恩師所習真是浩如瀚海,他什麼都知道,是那麼多,那麼博,那麼深遠……料不到那樣簡陋的浮心洞,卻給予了我今生永遠享用不盡的財富……」

  山風吹拂得更加寒瑟了,吳湘緊了緊衣襟,依戀的向週遭環視「離開柳吳村十年了,不知那裡的變化可大?唉,那古廟的鐘聲了,老樹的斜影,塔頂的殘鈴……。魂索夢系的白髮爹娘,更不知還是否認得我這不孝的兒子?」

  暮藹浮沉,前情似攀,像很遠,又似在眼前。泰山後頂,齊雲坪的雲霧依然,吳湘癡癡遙望,但是陰的密雲封固的萬壑層山之外,又能望到些什麼呢?

  一聲聲韻,從望月頂旁的玉皇閣飄然而出,隨風悠揚,傳及群戀。

  吳湘心頭一震,猛然回頭,向著熟悉的,帶著淒涼意味的四思萬物,看一眼,再看一眼,懷著滿臉孺慕依戀之色,飛身向泰山南麓疾縱而去。

  泰安城,是山東省垣濟南的屏障,也是在省垣南部距離濟南最近的大城市。

  從日觀峰到泰安城北門外的岱宗坊,足有五十里,如果在乎常人走來,尤其是走山路,總要大半天或者是一天的時間才能到達,而吳湘——這位青年俠士,不過僅抵用了一半時辰,他已經步進了泰安城。

  已是黃昏,街上家家明燈高懸,商舖林立,行人熙來攘往,摩肩擦踵。

  吳湘原是個鄉間的放牛孩子,再留居深山苦學十年,朝夕所處的是一個人——一個老人舊日所見的,是古松翠相和一眼看不到邊的層山森林,再有,那就是足下的流泉,空中的飛鳥,和天上的白雲了。突然間今他接觸到這五光十色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花花世界,真是目不暇接,一切都感覺到新奇無比,這確是他枯寂生活,一次絕大的轉變啊!

  吳湘沿著大小街道行了一陣,尋到城裡一家最大的客棧黑底金字的扁額,上面寫著「高昇棧」三字。

  這家客棧,面監大街,氣派很大,看去極為寬宏敞亮。客棧帶著飯店,異常方便。

  吳湘微一遲疑,還未走列客棧門口,裡面的店小二已經笑著迎出,這店小二十分年輕,右肩尚搭著一條舊毛巾,對吳湘恭身彎腰,客氣萬分的道:

  「少爺,是打尖,還是住店?打尖小店有上好酒菜,住店有清靜房間。」

  吳湘面孔微紅,輕聲道:

  「先打尖,再住店。」

  店小二應喏一聲,帶著吳湘直到第三進院落走廊側旁的一間客舍住下。

  房間分大小兩間,裡面套間,一床一幾,外間為客室,有一紅漆方桌,上擺筆墨文具等物,四壁尚配接著幾幅字書,雖非名品,倒也淡雅可人。

  不久,店小二送來臉水,伺候吳湘清沖洗完畢,又慇勤的陪送吳湘到前面膳廳進用晚膳。

  來到前廳,抵見大部座位,都已坐滿,僅只剩下兩張空桌,吳湘隨便選了一個坐下。甫經落坐,店小二已連珠般的報出十幾樣菜名。

  但是,吳湘卻一樣也未聽清,仍很不好意思的道:

  「隨意來兩樣菜,用飯好了。」

  店小二便笑著向廚下招呼而去。

  趁這個機會,吳湘極為自然,又不露形跡的分別向廳中每桌座客仔細打量,這幅情景,與深山古洞中的淳樸生活,又有著多麼強烈的分別啊!

  廳中食客,形態各異,喧嘩嘈雜之聲,不絕淤耳。他正在好奇的四處視望,店小二已將飯菜送來。

  菜是一渾一索,外帶一湯,小二哥並笑著特別介紹:

  「為少爺預備的這幾樣小菜,小的格外招呼廚下做的非常清淡可口。木須肉和三鮮湯,例不算什麼,惟獨這份素菜,奶湯蒲菜,是本城裡的特產,遠近馳名,凡是從泰安城來往的過路客商,都得要一嘗為快,少爺請慢慢用著,嘗嘗味道如何再說。」

  吳湘微笑點頭,店小二又忙著張羅別的客人去了。

  店小二離去之後,吳湘低頭仔細一看他所說的「奶湯蒲菜」,湯為純白,色如奶汁,菜色又是油光嫩綠,看去十分可愛,盛在碗中,綠白相間,覺著更是不俗。

  吳湘整日未進飲食,早已飢腸轆轆,這時視色聞香,更是食慾大動,輕輕提著一嘗,果然鮮美可口,真可稱的上是色香味懼佳了。

  他心中想道:

  「城市和深山,究竟大有不同啊……。」

  在此時——

  忽聞街上蹄聲雜亂,人嚷馬嘶,自遠處迅速即移到店門之外,店中櫃移,為招應生意,急忙蜂勇迎出廳中客人,亦都集中目光,向門前望去。

  吳湘也隨著眾人向外注視,抵見來人中有老有少,共二十餘人,個個都是風塵樸樸,顯出經過長途跋涉之容,這些人。年紀老的都在四旬以上五旬左右,衣著樣素,骨格結實。年紀輕的,卻在十八歲至二十三歲之間,個個都是英氣煥發,精神抖擻,各人都隨身帶有兵器,店門外的坐騎,鞍佩也都異常整齊。

  吳湘正在納悶這些人是什麼來路,忽聽隔座有一酒客自言而語的說:

  「噢,趕梁試,考試場的。」

  吳湘這才想起,恩師曾經講過的『窮文富武』。照歷朝的習慣,讀書之人,家庭不論怎樣富有,到了趕考應試,也只是一架書箱,最多不一個跟隨書僮。習武之人,則就不然了。必須有馬有弓,有穿著佩帶,比較讀書之人要講究場面。這些青年,大概都是應試武生,這些老者,想必是他們的師傳了。為求功名,爭門第,光宗耀祖。而自己,則是為闖蕩江湖,濟弱扶傾。一個是出發在私,一個是出發在公這其間的差別就大了。

  從這些,他又連想到恩師的十年苦授,耳提面命……可回憶的往事,現在太多了!才經陽別離開這位慈祥的老人,到現在不過僅僅一天的時間,感覺上,又好像是那麼長久,那麼遙遠忽然,一陣喧嚷聲起:

  「店家!店家!馬糟不夠用,水也見底了。」

  「掌櫃的!還差六匹馬的飼料嘛……。」

  「趕快給弄點水擦擦啊,怎麼搞的?……」這陣喧嚷,又震動了全廳。

  見個店小二忙得團團轉,一疊聲答應:

  「客官老爺們,來了,來了。」

  但是,這群新來的客人中,仍有十多人,面現不耐之色,進出不絕的催找馬糟和用水。

  那些老年的,倒還顯得靜,年輕的都好像刻不容緩。這也難怪,因為馬在他們,原是第二生命啊!

  正當吵雜喧嚷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忽然從百跨院內,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

  「客官們,且請稍安毋躁,在廳前角,尚有一個舊槽,老朽因有騰不出手,勞駕諸位客官,先行自取使用。」

  這聲音是那麼深沉而有力,廳內廳外,無所不聞,那麼吵雜的聲音,也頓時全都平靜下來。

  吳湘坐在廳中暗道一聲:

  「好足的中氣!」

  隨著聲音又超雜亂,那是這些客人赴至牆邊尋找馬槽的腳步

  總之,喧嚷之聲又起,並帶著不滿與氣憤:

  「店家!你說的馬槽在那裡?還是請你自己來找吧。」

  「豈有此理,我們踏遍全院,也沒有看到馬槽的影子嘛!」

  「真是荒唐……。」

  於是,一聲無奈的歎息,悠悠傳來。又是發自西面的跨院,不問可知,又是先前說話的老人所發。

  跟著就聽到一種不緊不慢的嗒嗒之聲,片刻後,一個獨腿獨臂的老人,已出現在跨院的門邊。

  只聽坐客中有人竊竊低語:

  「老掌櫃的來了。」

  這時,大家都齊目注視著這個殘缺的老人,尤其找馬槽的幾個客人,是更加注意。

  他們一邊在仔細打量著老人,一邊還存著:

  「看看你到那裡去能找出個馬槽來」的懷疑心理。

  吳湘見這老人,年約七旬,濃眉大眼,面色紅潤,身高體健,白鬚飄拂胸前,屹立當地,情態甚為威猛。

  這位老人,左邊缺少左腿,且嫵有半條手臂,腋下挾一枴杖,看去相當沉重。

  吳湘心想:

  「可惜殘發,不然這老人在壯年之時,倒是一條上好漢子。」

  此時,老人兩眼平靜的向廳前眾人掃視一遍,仍然向牆邊行去,雖是單腿獨拐,卻中看出步履非常穩健。

  老人一直走到牆邊一個與地平面相齊的矩形石線之旁停住,身軀稍彎,右手向前輕輕一仲,五指已插在堅硬的土地內。

  眾人不禁悚然一驚,全都凝神靜氣的看著老人的行動。

  只見老人五指一收,抓住那條與地平面相齊的矩形石線,隨著向上一提,「硅」然一聲,一個長約六尺五寸,高約一二尺的石槽,已赫然應手而起!

  在原來的地面,頓時現出一個規規正正與石槽一般大小的土坑來!

  眾人同時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老人又順手將古槽輕輕反轉「嚓嚓」向地上一,將石槽內的積石槽趕快送到後院馬棚去。

  同時轉過頭來,向這批客人們誠懇的說道:

  「有勞諸位久等了。」

  這時,全院鴉雀無聲,院子裡的客人,都已呆在當地。所聽到的,只是夥計們搬抬石槽的零亂腳步聲和氣喘聲……。

  這些適才尚不可一世,此際卻噤口無言的客人們,心中準是在想:

  「自己這點工夫,比起人家,實在差的太遠了!」

  老人看著這些人失態的樣子,微微一笑道:

  「客官們,且請自便,老朽失陪了。」

  說著,左拐一提,便要離去……。

  「老丈慢走!」

  這時,在客人中,走出一個人來,此人約五旬年紀,正是這眾客人中的一位師傅。

  此人行至老人面前不遠,深深一揖道:

  「在下許思潔,今天在高昇客棧,算是長了見識,俗語說:『同船過渡是有緣』,今晚由在下等同行作東,敬請老太一敘,務祈賞光,萬請老太匆嫌在下等孟浪才是。」

  老人聽罷,哈哈一笑,豪邁的道:

  「常言『客從主便』,冷天到弄成「反客為主」了。

  說著,二十多人,已一同進至前廳,招呼店小二擺齊酒宴,轟然暢飲起來。

  吳湘本已用罷晚膳,為著好奇,又要來一壺熟萊,慢慢品茗,想聽聽老人說些什麼。

  老人酒量甚宏,二十多人輪流勸飲,已經百杯以上。仍不見有絲毫醉意,年老的師付們,說話倒是始終保持分寸,但是這般年青人,大半都是童心未泯,不住的問長問短,喋喋不休。

  老人似乎也特別高興,凡是有問必答,惟獨在詢及他出身來歷之時,卻總是顧盼言他,有意諱避。

  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動物,尤其是年青人,越是人家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的事情,他們就越想知道。

  甚至,一句最普通的話,如果你大聲去說,可能無人留心,但是你如悄悄的單獨僅對某一個人附耳低語,立刻即會惹人注意,也更會有人想知道你是說些什麼。

  何況,這老人的已往,對他們更具有絕大奇異的吸引呢!

  時間已經敲過三更,桌上菜餚狼藉,老人的酒,已夠七分,廳內主客的興致,仍是不小。

  這時,桌了左右兩端,忽然站起兩個青年,看年齡像是這眾人中年紀最輕的,但是臉色上卻充滿了可愛與淘氣。

  兩人像是早有默契,一個端杯,一個執壺,並肩走到老人面前,恭謹的說道:

  「老前輩,今日晚輩等何榮幸,得蒙前輩的不吝數誨,獲益甚多,晚輩特此敬你老人家三杯,以後如果再有機緣,仍懇老前輩多子賜教。」

  說罷,稍稍一頓,又道:

  「這樣,也可了結晚輩等的心願。」

  老人聽罷,微微上笑道:

  「小客人,敬酒之外,是否還另有文章?」

  兩人臉色同時一赧,年齡稍長的一個喃喃說道:

  「不敢,還求老前輩講點江湖掌故和武林軼聞,為晚輩等增增見識。」

  年紀最輕的一個,雙目低垂,生像畏懼老人似的,聲音低如蚊蠅:

  「晚輩願知道你老人家,怎麼會失去腿臂?」

  說罷,臉色更紅,聲音更低:

  「請您千萬不要介意。」

  全座無聲,眾人卻都認為少年人問的過分,可能觸發老人隱痛,使愉快的場面,轉變成尷尬。

  老人雙目一睜,精光暴射,沉聲對面前的少年道;

  「小客人,老朽還未請教貴姓大名呢?」

  少年仍低著眼簾,喃喃說道:

  「晚輩鄭斌。」

  老人抬眼注視年齡稍長的一個;

  「你呢?」

  「晚輩林文智。」

  「斌兼文武,有才有智好名字,來,先乾三杯!」

  老人說罷,連乾三杯,又回頭一掃全廳,客人都已散去,只剩吳湘一人,正在手握茶杯向這中注視。他的目光與老人一接觸,老人不覺微怔,轉首環視全座,一絲奇異的表情,已在他嘴角隱隱浮起。

  良久,良久。

  一片寧靜,己沒有適才的豪飲哄笑,反聽到眾人低沉的呼息聲……。老人單手握杯,陷於沉思,大家都在忍耐的等著。沒有任何一人出聲打擾。

  忽聽老人微喟一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雙目微閉,緩緩說道:

  「今日是老朽幾十年來最高興的一天,老朽也願意和諸位多談一談,老朽這一點笨力氣,今天承蒙諸位捧場,現在,說起來可笑,想起來可憐……。」

  老人一面在說,一面好像是沉浸在當年的往事。

  眾人都平靜的留心聽著,沒有一個人提出質問。也沒有半點

  兒攪擾他的聲音。

  「四十年前,啊,已經有四十年了……在中原一帶,有八個

  響噹噹的人物,專做打截商旅和劫鏢等事的勾當,當地居民,無

  不聞名喪膽,無論官商,凡是想在中原一帶借路經過的,無沒戰

  兢謹慎,深具戒心……。」

  「但是,他們小的不幹,而專做大買賣,因為他們經常活動

  在隴東地區,所以江湖上稱他們為『隴東八屠』……。」

  提起這『隴東八屠』四個字來,座客中小一輩的,倒還投有

  什麼感覺,但那些老一輩的,都全已動容?

  「有一年,黃河決口,當地居民受災無算。當時的官府專案

  劃拔出五百萬兩紋銀快運救賑,運送的路線是必須經過隴東平

  原,當然,這「隴東八屠」,自不會放企這筆發財生意;但是,

  地門事先雖經仔細探聽。而始終未探查出究竟是那家鏢局負責押

  運這批紅貸,他們心想:反正吃鏢行飯的,都得向做無本生意的打過門,賣交情。不然再硬的把子手,也絕不敢冒險通行。即然打探無緒,也只有等著到了時候再說,當然,他們八人在事前。

  做了一番例行的安排準備……。」

  老人說到這裡,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接著又自行斟滿:

  有一天,他們接到手下探報,知道約有三百餘輪銀車。已經近距十里,但押運之人,只有一男一女,並無鏢局行號,亦無鏢旗,這「隴東八屠」聞聽之後,雖然心中納悶不解,但確知此等責貸,絕不會無人押運,當時還以為手下打探稍有不實。除令行詳探以外,知道即時就要與來車朝相,自可詳知分曉……。」

  老人順手又飲一杯,再行斟滿。續道: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已見來路上塵頭大起,接著就見銀車蜿蜒而來,奇怪的是銀車直到近前,確實沒有看見鏢旗,也沒有發現什麼越子手,喊鏢一類的舉動。在一般行客認為是草木皆兵的地區。在他們好像是若無其事一樣,事情固然是出乎常情之外,但「隴東八屠」到口的飯食,可不能不吃。當時也就未再多想,便信照預定安排,等待著銀車行進了準備動手行事的地段,這八人及疾馬急奔而出,正面攔車。

  原想著,在此種情景之下,以「隴東八屠」在中原一帶的威望,定會手到擒來,絕用不著費何周章,豈知事情卻大大的出人意料之外……。」

  老人稍作停息,彷彿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半晌,他又低沉的道:

  「所有銀車經這八人一攔,便甚為從容的緩緩停住,絲毫沒有一般銀車或鏢車,在出事前的那種慌亂緊張現象,僅只由最前那輛銀車坐在車大旁邊的一個壯年漢子,舉起插在車轅上寫有「急賑」兩字的三角小旗,左右擺動了幾下,後邊每隔十車,在車伕旁邊都坐一個與首車同樣裝束打扮的壯年漢子。

  首車的小旗擺動以後,即插回原處,其餘乃次第擺動,向後傳遞下去,這時已發現全列銀車的後尾,果然如手下所探報的,有著一男一女兩人,女的坐在一輛裝潢講究的騾車上,面貌姣好,看去僅二十出頭年紀,端壯秀麗,風度高稚,但未瞧著帶有什麼兵器;男的騎著一匹灰色瘦馬,右手扶韁,左手反提著一根鋼棍,銅棍的另一端,斜仰出右肩約有尺許,尤其那男子面貌,黑瘦帶病,也不過三十歲左右。獨那根鋼棍,色作暗紅,金光照人,似乎還有一點價值。」

  老人身子微微一動,好像在整理思緒,又好像這件事情敘述的主要情節,就要開始:

  「這男女兩人,在全部銀車停止進行的時候,當然也隨著停止,等候著前面的小旗擺完以後,馬上的黃病漢子,乃轉頭向車中女子,輕語了幾句,好像在交待什麼事情,因相離太遠,聽不清他所說的是什麼內容,只見車中女子微微頷首,態度異常平靜。」

  老人這時滿臉悵們的向眾人掃了一眼。又續道:

  「黃瘦漢子交等完畢之後,兩腿輕輕一提,那匹灰色瘦馬,

  已沿著銀車向前慢步行來,從容,自然,穩靜,好似沒有任何事

  情將要發生一樣。「隴東八屠」的陣勢,是從銀車最前到後尾,差不多以相等相間的距離,分配監視著這價值五百萬兩紋銀的銀車,這黃病漢子從車後到車首,對攔車的八人,每經過一人身前,只瞥一眼,多一點兒都不再看。自尾到頭,未有半句說話。」

  老人瞳孔中露出一絲驚悸之色,好像他已看到那時正在逐漸向『隴東八屠』移近的厄運:

  「照平常攔鏢的規矩,遇到事情發生,首先由鏢局負責押鏢的鏢師出頭,拿言語,盤交情,退門坎,滄江湖過節。說的通,原車放行;說不通,雙方即在手底下見真章。當然,凡是到了正式出面攔車的時候,再能說得通的,也就很少了。但是,這黃病漢子的一切動作,太也超出常規之外,而這「隴東八屠」,各都覺著已經勝算在握,倒也不忙在個一時半歇。即靜靜的等候著。要看看這黃病漢子,究竟還有些什麼花樣再說不遲。一直等他慢步行過最前銀車大約百步左右,八人對他這種動作,則更是不解。正在大家感覺著不耐的時候,熟知就在這時——。」

  老人雙目暴睜,身子一直,聲音也隨著提高,那黃病漢子,己將馬頭迅捷靈巧的一圈而回。

  但是,去時是意態悠閒,如野外漫步,而這一返回,竟是滿臉殺氣,疾如飄風,好似飛將軍從天而降一般,勢不可當,只聞一聲大喝如平地焦雷,震盪四野,不但是雲動的群車騾馬,大起騷動,即還在車尾最遠之人,亦覺兩耳嗡嗡作響,雲耳欲聾。幾乎在喝聲始起的同時,這黃病漢子已來到臨近八人中最前一人的身前,那正是隴東八屠中功力最高的一個——威雲八方廖子元。人家馬都未下,只見餘光一閃,紅影突現,威雲八方廖子元的人,馬、兵器,已混合一起,堆在當地。兵器陷入了人體,人的血肉滲合著馬的血肉零模糊,目不忍睹!黃病漢子砸死廖子元之後,並未稍停,仍然是人在馬上,馬馳如風,接著又是金光紅影,紅影金光……在遠處望去,是異常奪目,但在當時的情景,就任誰也沒有這種閒情逸致了!於是,金光紅影連續閃爍之下:一個,兩個,三個……一直到第八個,全遭遇了一樣的命運!

  在如今道來,是這麼煩瑣費時,但在那時,僅不過是剎那之間的事……。這第八個人,因為他分配的位置,是在銀車的最後,所以距離著前面較遠,多少總有一點準備的時間,到金光第八次再現的時候,他盡了全力招架,躲避,躍閃,結果,還是失去一腿一臂,暈死當場,落了個終身殘廢!

  老人深沉的搖頭歎息,又似自語:

  「最可憐的,也可說最可佩的,是人家自始至終,只用了一招積為平凡,積為普通的「力劈華山」,便在頃刻之間,結果了橫行中原,聞名天下的七條半人命,還加上了八匹馬命!」

  吳湘聽至此處,心中一動:

  「嗯,恩師曾經說過此事,這是黃面彌陀魏昭,和美芙蓉蕭雪純兩位前輩當年的英勇事跡。他說的是魏老前輩的紫銅棍和灰龍駒。恩師說那紫銅棍非但堅硬無比,而R叮長可短,一端井有細密洞眼,一經舞動,即自然具有吸取敵人各種歹毒暗器的妙用。灰龍駒更為世間靈物,非但腳健力長,異於常馬,竄山渡水,更是如履平地。美芙蓉蕭前輩的那對兵器——溜金環,他似乎還不知道呢……。」

  這時,一個清雅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道:

  「老前輩,以後呢?」

  老人黯然一歎,雙目又聞:

  「以後麼?『隴東八屠』再不存在,除了前面的七人以外,那個最後之人,只是暈死當地,並沒有真正死去。他被隱放暗處的手下救去,延醫治療,經過兩年,才得復原。從那時以後,他已滲透人生,痛悟前非,以劫後餘生,盡行善舉,世間名利,已與他無什緣份了……!」老人抬目一掃鄭,林二人,苦澀的一笑道:

  「小客人,差不多夠了吧?」

  全廳各人皆已聽得入神,一時竟忘記回答。

  老人慘然一笑,右手向左拐微微一扶:

  「客人們,老朽今天多謝啦。」

  語罷轉身離座,雙目一掃吳湘,大步走出膳廳,邊向一旁伺候的店小二道:

  「小福子!今晚算老朽為諸位客官接風,也算餞行。」

  嗒嗒的枴杖聲,漸漸去遠,全廳的客人,仍然怔愕的坐著,好像沒發覺老人離去似的。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21 00: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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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0 23:5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汶河水戰


  翌日,天朗氣清,秋高氣爽,正是行人趕路的良好日子。各行旅客商,都在天甫黎明之時,紛紛離去。

  吳湘因無緊要之事,直至旭日初升,始結清店賬,行出泰安城南門。只見阡陌縱橫,一望無際,辛勤的農人,正在低頭忙著操作,他們只知道春耕夏耘秋收多藏,以勞力換取生活快樂,對於什麼名利之爭,江湖恩怨,是毫不關心的。

  亦是農家出身的吳湘,睹狀之下,難免觸景生情,不膽感慨了!

  第三日傍午,正抵漢河渡口,吳湘也隨著眾人在巖邊候渡。

  他習慣的將目光四處環視,卻瞥見渡船之外,另有一雙小舟,繫在渡口,舟上臥一赤足短衫青年,一件長衫,掛放蓬邊,上半身臥在船篷之內,面貌看不甚清,手中好似待著書卷,正在閱讀,右腿疊在左腿之上,徐徐擺動,情態異常悠閒。吳湘心想:

  「此船即不賣渡,或為富家私人所有,在此等候主人,但這青年舟子,尚能手不釋卷,確屬難得呢。」

  正當此時,忽聽有驚呼之聲自人堆中發出:

  「蒙陰寨!」

  同時眾人紛紛閃避,片刻工夫,除吳湘一人,仍然站立原地未動之外,其餘渡客,均已面帶驚懼,遠離渡口。

  這時吳湘始看清有兩艘快艇,自漢河上流,順水疾奔而下,艇前各插一面黃綢紅邊三角小旗,每面旗上繡著「蒙陰寨」三個紅字,前艇立著五人,從艇立著四人,除艇上舟子為短裝之外,其餘各人則一律身著長衫。

  此時,兩艇相距渡口,不足五丈,只見艇尾輕擺,兩艇已徐徐向岸邊靠來。

  前艙舟子,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壯漢,手執長篙,一聲大喝道:

  「小船讓開!」

  同時用竹篙鐵尖疾向臥在停泊岸邊小舟上的青年點去,吳湘心中一驚,暗忖舟中青年如被點中,不死亦必成殘廢,人命要緊,腦際念頭一閃,如電光石火,正待出手救人,忽見臥舟青年,仍然手握書卷,原姿勢臥在船上未動,只將右腿順勢一彈伸直,右足大拇指與二指一分一收,正好將點來竹籬尖鉗個結實,人則始終躺在小舟之上,靜臥未動。

  濃眉大眼壯漢,微感一愕,卻仍破口大罵:

  「真他媽的見鬼。」

  接著猛力一收,想將竹篙抽回,但是,任他用盡全力,卻如蜻蜓撼柱一般,未能抽出分毫,盡自急得滿頭大汗,面紅耳赤。

  忽見艇尾人影一晃,一聲斷喝:

  「好一招鐵筆南山!」

  突聞一聲朗笑,人影突閃,接著噗通一聲,小舟上白光輝耀,稍閃即逝……。

  一切靜止後,岸邊小舟上的青年,正含笑扶劍卓立舟首,艇上各人全都態度嚴肅,一個高鼻凶睛,滿腮短髭約四旬年紀漢子,已經立在原來那濃眉大眼壯漢所站立的位置,單子持篙,怒目而視,那壯漢卻正拚命掙扎在岸邊河水中。

  這些事情的快速變化,可說除了吳湘與兩個當事人之外,任何人都未看出就裡。

  原來,壯漢長篙被臥舟青年足指鉗住之際,蒙陰寨請人就知事非尋常,壯漢乃寨中得力頭目,手底下自亦不弱,用盡全力竟然奈何不了人家兩根小小的腳指頭,這非但使蒙陰寨大失面子,其他各人亦知道今日遇上了扎手人物。

  三寨主陸沖,乃閃身一飄,右手握住篙尾,暗運真力,攔手一震,臥舟青年當即覺出有一股大力,突自篙尾傳來,立時感到把持不住,隨即借力使力,一跳而起,持篙壯漢被陸沖發出的真力震落水中,青年則巧妙的借力起身,乾淨俐落,不露半點痕跡。起身落足之間,朗笑一聲,順手一探,掣出搭在船篷旁邊長衫下的長劍,一團白光,封住陸沖點向週身各大要穴的連續七篙。

  吳湘在旁暗讚一聲:

  「好身法。」

  陸沖滿臉怒容的道:

  「蒙陰寨設窯上櫃以來,方圓三百里之內,還沒有人不先打聲招呼,就敢逞兇撒野!朋友,你算是第一遭。」

  舟上青年含笑說道:

  「一遭生,二遭熟,次數多了,自然就會習慣。」

  陸沖面色突變,怒道:

  「朋友,尚未請教貴姓大名?屬於何道何線何山何派?朋友你如此言行,未免過於張狂了!」

  青年依然微笑著道:

  「不敢,在下朱翰,浪蕩山野,並無來歷,不過生性喜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陸沖厲聲道:

  「有何不平,值得你拔刀相助?」

  朱翰臉色一整道:

  「小而言之,眾暴寡,強凌弱;大而言之,殺人放火,姦淫擄掠,凡是無法無天的事,全都包含在內。」

  陸沖不肖的一哂道:

  「憑你一人之力,能有多大作為,你感覺著行嗎?」

  朱翰一笑道:

  「但求耕耘,不問收穫。在下倒想盡盡人事。」

  陸沖冷冷說道:

  「你這般無理取鬧,糾纏不清,可是咎由自取,適才之事,朋友你總得有個交待。不然,恐怕時間無多了。」

  朱翰又哂然用左手一比道:

  「各位且勿急躁,在下只有一事相求,但是還未請教諸位如何稱呼呢?」

  陸沖不耐的道:

  「陸沖,與本寨六位一等執事,因事經過此地,有什麼話你聲趕快說吧。」

  陸沖說著,用手向後一指,籠統的說明了諸人的身份地位。繼續又道:

  「蒙陰寨放此地開山立窯,為各路朋友解決困難,自是義不容辭,只要陸某能夠作主的事,定不會使尊駕失望。」

  朱翰笑道:

  「原來是雙臂震天陸三寨主,適才的那一手「風凰點頭」,在下已多承指教,在下相求之事,三寨主絕對有權作主,萬請不要見卻才是。」

  這時,靠近陸沖的一個尖腮蓄有鼠鬚之人,附耳對陸沖不知說了幾句什麼。

  陸沖懷疑的道:

  「什麼事?朋友你就快說罷,咱們還是少來這一套的好。」

  朱翰也不多加理會的:

  「借一件東西。」

  「借什麼?」

  「在下想借用一下尊號後艇上所放的那只口袋。」

  朱翰說著,用手向蒙陰寨的另一隻艇上一指。吳湘這才發現果然有一長形口袋平置艇尾。

  陸沖臉色一變,沉聲道:

  「朋友,你的彎子轉得太大啦,這可怨不得蒙陰寨今天要當場留人……。」

  說著,也未打招呼、抖手便是四篙,直點來翰。

  朱翰猛一旋身,巧妙的讓過來篙,單足一點舟面,斜身一飄,整個身子己向對方第二快艇上射去,足尖尚未落穩。即連續揮出四劍,迫得艇上四人向舷邊急閃,朱翰前衝之勢。曼未稍停。左手疾呻,堪堪即將抓上布袋,數聲大喝起處,長篙銳嘯,點向來翰後心,同時三支長劍,當頭劈下,好朱翰,「大補虎」,『倒卸貨』,「靈鳥旋窩」,「推窗望月」,四個動作,一氣呵成,千鈞一髮之間,三支長劍,長篙緊擦頭頂而過,只聞咳的一聲,長篙突被削掉二尺有餘。削落篙端,遠射三丈,卿聲入水,河面上只遺留一個數寸大小的急驟漩渦……。

  此時,蒙陰寨各人,已全都取出兵器,但是前艇四人,除三寨主陸沖功力較高,而所待竹篙又長可及遠,能夠得上部位,直接威脅敵人之外,其餘三人由放兵器與環乾淨的限制,難以插手,蒙陰寨雖有九人,這時能參加拚鬥的實際只有五人。

  朱翰甫才起身,陸沖又怒叱一聲,向朱翰中盤截出三篙,同時身後三人,亦三劍並舉,直刺上中下三大部位要穴,在這等狹窄之處,背腹受敵,端的是危險至根。

  劍光又閃,朱翰縱身拔空兩丈,旋見一片光雨,發自前艇,始終未得機會下手的蒙因寨前艇上的三人,同時發出大把暗器,直射空中,襲向朱翰欲待落身之處。但見空中劍光向前一引,朱翰凌空的身子,此時突已變成平臥,頭前足後向前猛飄三尺,直向前艇射下,全部暗器均自腹下擦過飄落河心。

  陸沖急揮斷篙,在前艇各人頭上織成一層勁幕篙影,使朱翰正在空中的身子,尋不到下落與著足之處,同時其餘三人亦谷執兵器,配合陸沖的動作,嚴防敵人從上而下的襲擊。這時,又聞嗤嗤連聲,大片暗器亦在同一時間,又從後艇發出。射向空中,這時朱翰的情形。確實是艱險無比。

  正在此時,突見空中劍光萬點,一旋疾落,少數暗器被劍光震飛,大部暗器都射向空中。抖動的劍芒一聲輕響,衝入篙幕之內,接著兩聲慘叫,齊肩被削斷的一雙手臂,緊握著精光耀目的一把利斧,像流星一般疾然飛落岸邊,「嗒」的一聲,正正當當的砍在一棵垂楊柳樹的丫枝上,那雙手臂,仍然是直直的,齊臂根之處尚在流著血跡,好像是有人飛身一斧砍在樹枝上一樣,但所缺少的是一個與手臂已經遠遠離開的完整的身子!

  血,從小艇直灑至岸邊,這是一道鮮紅悅目的線,而這條線頭是從小艇拋向岸邊,從半空灑落向河中,落在水裡的部份,先紅後淡,慢慢的和水的顏色融合為一體,最後所剩下的只中線的兩端,一端在艇上。一端在河岸,拋線的人,失去了右臂,痛苦的躺著。他身邊的一個夥伴,胸部的血正在汩汩的流著,已染紅了大片船板,從他受傷的部位看。他雖然是完整的,但是生命是無救了!

  陸沖臉部肌肉抽搐,手待斷篙,雙眼盡赤,沉痛的說道:

  「姓朱的,今天你我一定要分出個生死存亡——」

  於是,只見他身形一沉,暴喝一聲。

  「傅二子,撕口袋」!

  但見他雙足猛撐,全身借這一撐之力,倒縱而出,向後艇射去,前艇則被他這一沉一撐之力,迫得疾如流矢,衝向河心,同時他故意運用內力使所發力道輕重不一,等小艇衝出尋丈,失掉

  平衡,嘩啦一聲大響,剎那間翻沉河中,吳湘忽見後艇舟子,聞『撕口袋』三字之後,聽聲拋去竹筒,順手摯出腰間一柄鋒利匕首,疾向艇尾布袋奔去。他心念動,一聲清嘯起處,突見岸邊一條瘦長人影。疾如飛天射向艇尾,陸沖身形尚未落下,這叫「博二子」的舟子,亦不過適才舉步之間猛然覺著一股大力從背後壓下,人尚未及回顧,已咚的一聲,被震出兩丈之外,跌落水中。

  蒙陰寨其餘三人,只覺勁風中挾著一條人影突問即逝,正自一愕,陸沖雙足已沾後艇艇板,暴吼一聲道:

  「飯桶們,人呢?」

  眾人齊國注視艇尾,那有布袋的半點影子?

  忽聽岸聽一聲冷笑道:

  「當家的,忠厚才能傳家遠,積善始得有餘慶……。」

  四人猛然回頗,只見在岸邊小舟之上,適才朱翰所臥之處赫然站立著一個身著寶藍長衫英挺超拔的青年。自己艇上的長形布袋,正平穩的擺在青年的足旁。

  陸沖厲吼道:

  「落井下石之輩,看篙!」

  說著,抖手將斷篙擲向吳湘,身形隨起,雙掌疾照下摯。持劍三人亦隨著陸沖同時跳離快艇,合摯而來。

  再說未翰適才一招「萬點梅花」,凌空下摯,尚未尋到著足之處,小舟已被陸沖用全力推出,這時已經覆舟落水,河水浸及下腹,此時全憑一口真氣,保持著身子始能臨時不沉,正與蒙陰寨中尖腮鼠鬚之人,在河之中流,狠命拚鬥,敵方功力雖差,因諸水性,反而佔盡便宜,一對蛾眉刺上下翻飛,根顯威力,如果時間一久,保不住來翰還要吃虧呢!

  吳湘待斷篙飛臨面門,「彈空指」叮然出手,來篙疾轉,飛射中流,說也湊巧。來篙正恰恰落在距朱翰五尺遠近之水面上。

  他接著雙手疾揮,連出六掌,每掌所發的角度不同,每掌所用的力量不一,出手之際,同時喊道:

  「當家的,請留步罷?諸位的坐艇,在下也一併代為送上一程。」

  「隨聞咚咚連聲,陸沖等四人,先後各被一股強勁之力,反震落水。更奇怪的是,那雙快艇,竟亦無風自馳,飄射河心。好在蒙陰寨諸人俱通水性。倒不慮淹死,但人的臉面可丟了。」

  朱翰正感焦急之際,突見一物從岸邊飛來,直落面前,待看清之後,心中暗喜,不覺精神一振,急揮三劍迫退敵人,猛提真氣全身撥離水面五尺,左學一引,足尖已點向篙身。忽然又聞一個清朗的聲音道:

  「朱朋友,還有幾塊板於先墊墊腳吧。」

  繼見一把竹筷前後距離整齊的射落河面,接連著浮篙一直排到岸邊……。

  朱翰萬想不到,自己舟上的吃飯用具,竟被別人用作搭救自己的墊腳石。

  吳湘俯身了抄,挾起布袋一跳離岸,朱翰足點竹筷緊隨而來。

  陸沖在水中露出半截身子,憤恨的道:

  「落井下石的朋友,你就這樣交待一聲便走了嗎?」

  吳湘回首一笑,朗聲說道:

  「過路之人吳湘,怨難久待,三日之內,必親赴寶寨向貴寨主專程請教……。」

  說話中,領先向路旁荒野之處疾縱而去,聲韻搖曳長空,歷久始絕。

  陸沖滿臉寒霜,半聲未響,帶著手下全身盡濕的四名一等執事,兩個寨中頭目,乘上那只僅剩的快艇,嘴唇顫動的向渡口狠狠的瞥了一眼,目光又移向那砍在垂楊柳樹的利斧切斷臂上,見他稍作猶豫,扭頭一擺右手,乃向漢河下流蕩去……。

  在約距汶河十里左右的荒野裡,有一片茂密的森林,雖然是在秋天,遠遠望去仍是青蔥嫩綠。森林的深處,有一片不太寬敞的草地,微風吹過,飄落下幾片微黃的樹葉,顯示著秋天已經到了。

  草地靠邊的樹明底下,平放著一個長布袋,誰也不知道布袋內裝著什麼,因為它是那麼平凡與自然。

  一個身著寶藍長衫的英挺青年,正背負雙手,眼望林梢,漫步閒踱著,像是在等待,又似是在回憶……

  一會兒,樹梢微動,微聞輕響,跟著又縱進一個短裝赤足青年,右手持著鞋襪,右臂彎上搭著一件長衫,甫一落地,即向布袋急瞥一眼,便匆忙將長劍及手中各物放置地上,這時,長衫青年正徐徐轉過身子,面含微笑,輕輕點首,後來的短裝青年,急搶前一步,深深長揖道:

  「在下朱翰,敬謝尊駕河口援手,及搭救師妹之恩。」

  長衫青年,正是在泰山後頂十年苦學初涉江湖的吳湘。他此刻伸手一抹,謙然道:

  「在下吳湘,實不敢當此大禮,朱兄還是先請照顧貴友——啊!令師妹要緊!」

  朱翰答應一聲,轉身行近布袋,俯下身子手持一剪,袋口繩索立斷,然後右手輕扯袋口,抱緊袋身,左手食指沿上面下疾然一劃,「嗤」聲輕響,眼前頓時一亮,現了出一位睡態嬌美,秀髮顯得微微散亂,身著淡綠短裝的十七八歲美麗姑娘。

  朱翰大方的用手一撫姑娘心窩,輕輕將她的嬌軀翻轉。迅速的在姑娘背上連點三指輕拍七掌。然後,再使她恢復舒適的姿態靜臥著。而自己則始終候在姑娘身旁,極為開懷的注視著姑娘的變化。

  寂靜的樹林裡,斜陽透進的光影,又拖長了一大段,這兩個青年,仍然安詳的等待著,沒有半點兒不耐和急躁……。

  吳湘悠閒的靜立一旁,暗中打量著這個在兩個時辰以前才認識的朋友——朱翰。

  英俊,灑脫,身材適度,配合著膽識,不俗的武功和江湖經驗……不錯,這是個磊落男兒。

  忽聽輕嗯了一聲,臥在草地袋上的年輕姑娘嫩白的足脛微微一動,接著雙眼慢慢張開,疲憊的向兩人掃了一眼,又輕輕台攏。朱翰徐徐站起,舒展的吁了一口長氣,姑娘再睜秀目,那對天真活潑的大眼睛,向朱,吳二人睇視良久又向林梢掃了一眼,聲音低弱的問道:

  「我是在什麼地方?」

  朱翰低答道:

  「師妹,你沒什麼罷?這是波河渡口西北的郊野,靠近俎來徠山區不遠了。」

  少女哦了一聲,十分陌生的望著朱翰道:

  「我爹爹呢?」朱翰臉色淒然一變,但旋即恢復平靜的道:

  「愚兄到達桐城驛時,即聞程師叔家遭事變,師妹被匪類脅持,師叔己離家跟蹤各處追尋,愚兄聞知之下,也就未再西行東昌,改道追尋下來,故而未能與師叔老人家碰面……。」

  少女究竟經驗不夠,被朱翰似是而非的說了一篇,也就膜混過去。

  少女大眼睛一轉,疑惑而又不好意思的道:

  「你為什麼救我?你究竟是誰?」

  說罷螓首低垂,臉色艷紅。在垂首之間,忽然發覺兩足竟是赤裸,左臂一撐,突然坐起,將兩雙裸足,坐藏身下,羞得更是無法抬頭……。

  朱翰佯如未睹,聞言一笑,道:

  「愚兄朱翰,家師是「鐵膽驚魂」諸葛遠。愚兄與師妹雖然未曾謀面,但常聽家師提及師叔老人家和師妹情形。」

  少女聞說面前之人,竟是父親常常誇獎的「凌風二郎」朱翰,自是極為高興,便疾拾螓首,大眼睛瞅著朱翰嫣然一笑道:

  「啊!朱師哥,爹爹前些日子還會念道過你呢。。

  朱翰見師妹那雙大眼睛兀自不停的向自己全身打量,不由得也低頭一看,自己這身打扮,亦實在有點不倫不類,乃默然自嘲的一笑。

  少女的大眼睛又向吳湘所立之處一瞅道:

  「那一位是師哥的什麼人?」

  朱翰即時臉色一紅,心想自己只顧與師妹談話,這大半天工夫,也太冷落了救命恩人,正要回答,轉頗一看。

  吳湘正背負雙手,仰望雲大,陷入遐思,好像對他們二人的談話,全未注意。

  朱翰即忙招呼道:

  「喂,吳兄!」

  吳湘聞聲轉身,朱翰繼續道:

  「這未是在下師妹程玉芝程姑娘」。

  說著用手一持吳湘又道:

  「這位是愚兄新交的朋友吳湘吳兄,愚兄午間在汶河渡口與蒙陰寨的匪類拚鬥,如非吳兄仗義出手,愚兄與師妹恐將全都難得脫出圍困哩!」

  少女大眼睛瞅著吳湘,聽罷工頸微垂,就地福了一福,輕聲道:

  「多謝吳——吳大俠。」

  吳湘急忙還禮,連道不敢,又面向朱翰微微一笑道:咱們可以離去了吧!」

  朱翰一看天色,微一思索,向吳湘道:

  「吳兄稍候,在下去去即來」,說罷,抄起衣衫長劍,縱身一躍出林而去。

  兩個初經相識的青年男女,單獨的相處在這樣的場合裡,彼此都感覺著異常的尷尬,好像兩個人誰都沒有首先說話的勇氣,這樣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還是天真無邪的姑娘程玉芝先行開口道:

  「吳大俠,蒙陰寨在什麼地方,你可知道?」

  吳湘臉色微紅,含羞的道:

  「聽說在此地東面有座新甫山,蒙陰寨就是憑此山之險建寨立宴,不過詳細情形在下亦不甚清楚……。」

  程玉芝又道:

  「依吳大俠猜測,憑朱師哥一人之力,能敵得住蒙陰寨的匪類嗎——

  吳湘答道:

  「蒙陰寨實力究竟如何,在下因絲毫不知內情,所以不敢妄加推斷,不過令師兄機智過人,武功造詣不凡,必然是謀定後動,早有準備。」

  程玉芝又話題一轉道:

  「吳大俠的令師,是那一位前輩高人?」

  吳湘答非所問的道:

  「他老人家在泰山後頂已多年。」

  程玉芝眨著眼睛,噗一笑:

  「我是請問他老人家的的高姓大名啊。」

  吳湘窘態畢露的道:

  「這個……。」

  正在這時,忽見人影一閃,朱翰已含笑站立面前,此時衣著整齊,更現英俊,不像去時那付四不像的樣子了,最重要的是由於他這一回來。正為吳湘解除了一個難以回答的窘迫問題。

  他手中持著一個小布包,輕輕拋向程玉芝道:

  「師妹,你先換上這個。」

  接著轉身向吳湘道:

  「在下已在左近一處農家借好住處,現已為時不早,吾等先往休歇一會,再作計議如何?」

  吳湘頷首同意,正想說:

  「令師妹如何呢?」側首一看,程玉芝已著好鞋襪候立當地心中暗讚道:『朱翰年齡雖較自己稍長,但卻經驗豐富,設想周全,真是一絲不漏。』

  三人乃漫步行出樹林,來到約二里外的一家農戶,這家農戶,門前有兩棵高大槐樹和半畝大小一片備為收割莊稼之用的廣場,院內收拾得極為境,正房五間,偏房三間,院角兩間飼養牲畜,耕種農具,都分別排在牆邊或懸掛放房簷之下,全是接著持家之道,整理得井井有條,一看便知為安份守己的莊戶人家。

  農戶姓莊,老夫婦有兩子一媳,及一個十六歲的孫女兒彩妞,吳湘等三人抵達時,莊家的兒媳婦和彩妞正忙著為客人清掃偏房,三人到後,莊老頭兒夫婦即忙出來張羅,待人異常熟誠一直將客人安排妥貼後。才吩咐家人即速準備晚膳。

  最熟絡的是彩船,客人一來就跑到程玉芝房間裡,一會問長一會問短,總是磨著不肯走……

  黃昏時候,莊老頭兒的兩個兒子從外歸來。才一進門,定在後邊比較年輕的一個就喊嚷著:

  「爹今天汶河口出了事,您……」

  這時忽然發覺有兩個生人立在偏房門口,頓時把下面要說白話又嚥了回去。

  老頭兒在屋內。一面忙著喊道:

  「廷瑞,家裡有客人,你亂嚷什麼?」

  名喚廷瑞的青年,又向偏房看了一眼,一聲未響的隨著乃兄悄悄走進上房。

  晚膳備妥,正是張燈的時候,莊老頭兒親自肅客至上房晚膳,紅膝方桌上,擺滿了萊餚,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在這種鄉村地方,能夠如此禮盛,已算是很難得了。

  主客入座之後,莊老頭兒失向兩個兒子引見道:

  「這位是胡公子——。」

  說著用手向吳湘一比,繼續又向來程兩人道:

  「韓公子是請胡公子作伴送韓姑娘到銅山姑母家走親的,那邊親戚家派人來接,約定日期就在這汶河口晤面,這邊的公子姑娘今日先來,那邊接的人尚未到達,附近又無鎮甸,為著到河口方使才在咱們家裡借住幾天……」

  這一篇話,當然是朱翰從樹林裡出來借宿的時候編造的。老人接著頭一轉,嘻嘻一笑道:

  「老夫只有這兩條命根,大的廷祥,就是彩妞的父親,二的延瑞,還沒有娶媳婦哩。」

  眾人聞言微笑,廷瑞立時臉孔一紅,眼皮一低,老頭兒抬眼一看,彩妞正立在程玉芝身後掩嘴竊笑,又故作生氣的道:

  「這丫頭更是少不懂事,已經十六七歲了,還是傻頭健腦,不趕緊去幫你媽媽作事,在那裡笑什麼?」

  說的彩妞滿臉通紅,即忙轉身汕汕的向西間走去。

  老頭兒舉杯道:

  「三位貴客,這是舍間自釀的黃米酒,順筋和血,於人身體有益無損,不妨多飲幾杯……」

  又對他兩個兒子道:

  「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青年人出門在外更不容易。你兩人回頭關照彩妞他們。這幾天要對客人好好照拂。」

  接著便舉著讓菜,並道:

  「鄉村之間,實在無什麼可吃,但這兩條魚,是三位未到之前河邊村三小子送來的,很是鮮嫩,靠近河邊住的人家,無別項好處,新鮮魚類,倒是不缺……」

  三人已經整天未進飲食,菜餚入口,更覺香甜無比,也就不再客套,盡量欽用起來。

  老頭兒繼道:

  「在以前,不但可以經常吃到江河裡的新鮮魚蝦,還可以常常到新甫山去獨點野味——」

  說到這裡一頓,好像想起什麼,抬眼一看他的第二個兒子廷瑞道:

  「你晚上進門的時候,嚷著說汶河口出事,出了什麼事?」

  廷瑞先望了三人一時,慢慢的道:

  「今天我和哥哥到東崗去幫趙二叔做活,回來的時候,聽趙二叔說,今天晌午,蒙陰寨的三寨主帶領手下十多人,在汶河渡口為爭奪一隻口袋,與兩個年輕人發生擠鬥,結果是兩死一傷,蒙陰寨的諸人全被打落水中,口袋也讓人家搶走,聽說口袋裡完全是金銀珠寶,趙二叔還說有在當場看到的,說那兩個年輕人搶到口袋之後,立即騰空飛走……」

  眾人聽畢之後,程玉芝大眼睛一掃吳朱兩人,吳湘只是細細靜聽,毫無表情,惟獨朱翰滿臉驚奇的道:

  「好利害!」

  莊老頭兒一直身子,右手一摸下顎,喚了一聲道:

  「惡人自有惡人磨」,蒙陰寨橫行本地已有多年,沒有人敢正視一眼,想不到也會碰上碴子——。」

  說著臉色一整,向他兩個兒子道:

  「你兩在外面可不許亂講話啊。」

  大哥廷祥謹慎的道:

  「聽趙二叔說,汶河兩岸幾十里之內,對這件事情無人不知呢?」

  老頭兒仍然整著臉色:

  「不管別人知道不知道,你兩出去還是不要胡說,免得惹火燒身,那是惹不得,也惹不起的。」

  吳湘插嘴道:

  「莊老丈可曾到過蒙陰寨嗎?」

  老頭兒微一忖思道:

  「那是很久了,小老兒有事去井旺莊,路途正經過新甫山蒙陰寨前,從遠處望去,只見全寨房舍毗連,氣勢積大,小老兒當時並未敢靠近,也是聽附近的人說,裡面和小城鎮一樣,寬尚無比,全寨由三個寨主主持,大寨主叫什麼火眼金睛……」

  廷瑞在旁接嘴道:

  「不是,是「金睛禿鷹」。」

  老頭兒即刻點首道:

  「噢,是金睛禿鷹,二寨主是五面天星,三寨主是雙臂震天,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其餘詳情就不得而知了。」

  吳湘等人微微頷首,懼未做聲。

  這頓晚膳已吃了將近一個時辰,大家都已酒足飯飽,三人乃謝過主人全家,各國偏房安歇。

  程玉芝由於連日來的折磨勞頓,一倒在床上便朦朧睡去。鄉村原有早睡的習慣,吳朱兩人亦即收拾登床。熄燈休息。

  秋夜的氣候,有著分外的涼意,大家全已進入了睡鄉,除去偶而可以聽到牆邊或屋角的草叢間,傳來短促的幾聲蟲叫之外,一切是萬籟俱寂。上弦月遙遠的掛在天際,閃動的星兒,好像玩皮孩子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瞪著大地,和長流蜿蜒不息的汶河。在表面上看去,人間的一切,是那麼沉靜,單純,和安益

  忽然,從老頭兒偏房的後窗,悄然而迅捷的閃出一條人影,落地時毫無半點聲息,僅向左右稍一顧盼,便直往正東方疾縱而去,剎那間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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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0 23:59: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義結金蘭


  蒙陰寨。

  在新甫山的東南山腹,憑藉山險而建,西北兩面各有一道深長的山澗,東南兩面自然的緩緩傾斜延到平原。無一點兒顯著陡峭的感覺。附近有樹林,有流水,有良田,端的是一處地點適中,風景清麗的美好所在。

  全寨佔地約有百畝,建築宏偉,真是如莊老頭兒所說的「氣派積大」。

  一條寬約兩丈長的約二里的大路,兩邊整齊的種植著高大的行樹,路的盡處是一個石牌坊,上面刻著,「蒙陰寨」三個大字,氣勢雄偉,使人發生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直達寨門,全是用方石塊鋪成的路面,寨門之前,經常有六個身著黑色短褂的壯漢輪守,寨門上邊的寨樓上,另外還派有專人值班瞭望,十里之內,可以一覽無餘,寨門全部為鋼鐵製成,堅硬無比,寨牆厚達三尺,兩人並行尚有餘裕。並有人在來往不斷的梭巡著。寨內遍植異花,屋宇連橫,各房舍全用天干地支編號分位,當中有一大廳,長方扁額上嵌著三個耀眼的金色大字「集思廳」。大概這就是聚會議事之處。接近後邊山洞,利用石壁開鑿了許多石室,中置一層鐵門,外層裝有木柵,想是專用為關禁囚之用。

  這時的「集思廳」,正是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所奇怪的,是借大的一所敞廳,僅設有一桌酒縫,賓主只有四個人,正在低斟淺飲,絮絮不休,似首是在商量什麼事情。

  上首面南坐的,是一個滿頭亂髮瘦骨磷峋的老者,那付長像更為哧人,就好像三根脖子筋撐著一柄骷髏頭,再蒙上一張死人面皮,兩眼微睜,始終未看到他的眼珠轉動過,手如雞爪,瘦得幾乎能隔皮看見骨頭,加上長逾二寸的手指甲,更使人想像著不是一雙人類的手。身著的一件深藍長衫,已變成土灰顏色,又髒又舊,看在眼裡好像同時也聞到污汕骯髒的氣味!

  下首面北面坐的,是一個著灰布長衫,黃眼禿頂、神光充足,約五旬年紀的老人,這大概就是金睛禿鷹了。兩邊作陪的:一邊是一個白面淺麻舉止文靜的壯年人,另一邊所坐之人,只能

  看到背影,無法看清。

  只聽金睛禿鷹自言自語道:

  「蒙陰寨自建寨以來,尚未碰過這種釘子,真是陽溝裡翻船?」

  繼乃轉首向背面之人問道:

  「三弟,那兩個青年是什麼來路,你可摸著點底子?」

  這個被稱為三弟的搖搖頭低聲答道:

  「小弟愚鈍,事前毫夫發現什麼徵兆。」

  繼續又道:

  「不過被等是有備而來,絕無疑議。」

  「何以見得?」

  「小弟等抵汶河口時,先前青年已經好整以瑕躺臥舟中。

  像似等候多時了。」

  「又如何知道是專等蒙陰拳之人?」

  「他持明借物,又正是本寨所拾下的點子。」

  「他為何不在事前助拳,而在事後打劫?」

  「這個……小弟愚昧,猜想不透,或者是事後趕到,也有可能。」

  金睛禿鷹微一沉思道:

  「如果這樣,那就不太單純了!」繼又抬頭問道:

  「三弟可看出彼等的門派路數?」

  被叫做三弟的又答道:

  「先前的青年自稱朱翰,出招像是長拳門所傳。快穩狠准,矯健異常,立在岸邊的青年。歲數更輕,手足快捷疾如飄風。大哥,並非小弟長他人威風。這兩人中之任何一個,小弟均無把握致勝呢!」

  金睛禿鷹哦了一聲道:

  「長拳門有一朱姓青年,外號人稱「凌風二郎」的,為長拳門學門人鐵膽驚魂諸葛遠之稈,近二,三年間在江湖上頗露頭角,可能就是此人,程公哲與諸葛遠交為莫逆,算起來他與程家上能敘上淵源,不過另外一個是誰呢?」

  隨即又道:

  「彼等是結伙一起而來的呢?」

  被稱為三弟的又答道:

  「好像不是,他在助拳的時候,高呼「朱朋友」,看樣子不像舊交。」

  金睛禿鷹不以為然的道:

  「朱翰自不量力敢在蒙陰寨大門口撒野,已屬怪事,又與另一武功高強的助拳青年巧合相遇渡口,那就更是怪上加怪。」

  這時,坐在右邊的白面淺麻之人插嘴道:

  「大哥,事已過去,請勿再多作計較,好在彼等曾與三弟叫明,在三日之內必定前來拜山。正巧包老前輩在此,新債舊賬全可一筆算清。」

  說著,含笑著了看瘦骨磷峋的老人。

  金睛禿鷹鼻孔中輕哼了一聲,再未說話。

  瘦老人自開始到現在,除了吃喝之時,嘴巴和手動作之外,仍然是兩眼半睜,一直坐著,絲毫未曾移動,對金睛禿鷹等三人談話,似是充耳未聞。

  正在此時,老傢伙伸箸,徐徐的夾了一塊白斬雞,放進嘴中嚼了半天。突然,臉向右邊一轉,「撲」的一聲,半段雞骨埃然穿窗而出,「嚓」的一響,射在一棵翠竹上。

  此刻,金睛禿鷹等三人同時警覺有異,相繼竄出,一邊大聲喊道:

  「好朋友。請進來陪兩杯,如果這樣一走,還能對得住主人家嗎。」喊聲邊去邊遠……。

  瘦老人吐出雞骨後,亦未繼續動作,仍在慢慢咀嚼嘴中雞肉,對於適才發生的事情和三位主人的離去,宣似未曾發覺一般。

  然一團白光,自聽門之外直射瘦老人面門,瘦老人眼皮全未稍動,提箸一夾,看都未看,順手擺在桌面之上。

  約有一盞熟茶的時候,金睛禿鷹等三人,寒首臉色返回「集思廳」——

  「人走了罷?」這是瘦枯老人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卻是如此的乾澀枯冷。

  微一停滯,又道:

  「一者不善!如果是暗老夫之人,汝等即當多加小心,此人功力不弱,以老夫猜測,年紀應在五旬以上。」

  績又一頓,道:

  「不會,來人應該是兩個才對。」

  金睛禿鷹即忙恭謹的問道:

  「老前輩可有什麼發現嗎?」

  瘦老人並未回答,僅用右手的竹筷,向桌面上的白色物件一點。

  金睛禿伸手取過,乃是一個白色紙四,打開一看,紙上僅寥寥寫著四字——「明晚拜山」。

  金睛禿鷹雙手待著紙條,恭身送至瘦老人面前適當距離一停,讓瘦老人看清之後,乃順手將紙條送與右邊白面淺麻之人。

  這時,瘦枯老人突然一陣歷笑,聲震屋宇,音傳夜空,三人之中,除去金睛禿鷹尚能鎮定之外。其餘二人全是皮膚上立起雞粒,心跳難耐,幾乎不能自持。

  笑聲甫停,接著說道:

  「一片紙團,竟能將老夫一雙筷子震裂半分,老夫倒一定要會會此人了。」

  言罷,起身離席,由金睛禿鷹等三人陪同著,向廳後而去。

  夜涼如水,秋風更寒——

  約莫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先前從莊老頭兒偏房後窗縱出向東方馳去之那長人影,這時又從原路疾馳而加。在離莊家住屋尚有三里之遙的一棵大樹前面,這人已放緩腳步。逛遞而來,忽然從大樹後面突又轉出一人,道:

  「朱兄辛苦了。」

  來人遽然一驚,單足一點,滑出五尺,旋即赧然一笑道:

  「一日之間,承蒙吳兄兩度援手,在下必將深刻肺腑,永世不忘。」

  吳湘哂我答道:

  「在蒙陰寨集思廳旁,如非吳兄及時出手,那三個傢伙倒真還糾纏不表呢,沿途之上,在下正在猜想是那位高人暗中相助

  繼之,吳湘道出自己向蒙陰寨約定明晚拜山。

  朱翰正打算在附近尋處地方暫作商量,忽聞雞啼三響,知離天亮不遠,二人同時一望天色,乃悄悄相偕急縱而回。

  鄉間民風樸實,素有早起習慣,天南黎明,莊老頭兒全家已全都起身。天亮以後,吳朱二人作了一個多時辰的坐功調息。夜間的疲勞盡行恢復,程玉芝整整休息了一夜,睡得更是香甜無比。偏房的客人起身後,送臉水開早點,全是彩妞的工作,廷祥,廷瑞兄弟起身後,即又外出作活,莊老頭兒親至偏房向客人熟誠招呼一番,又另忙別事去了。

  旭日初升,光線柔和無力,四野清新發人深省。吳、朱、程三個青年男女,向主人佯稱須去渡口等人,但程玉芝卻被彩妞兒纏磨得脫不開身,不得已,只好留在家裡隨著好胡扯聊天。

  一會兒,吳朱二人已對坐在昨日與程姑娘同來過的樹林內的草地上。

  吳湘首先開口道:

  「朱兄,今日晚間蒙陰寨之會,還有什麼要預先準備的麼?」

  朱翰面容一整,萬分誠是的道:

  「從昨夜到目前,在下急急想與吳兄一談的即是這些,朱某的出身來歷,吳兄在蒙陰寨集思廳外,聽金睛禿鷹所說大致無錯,不過……。」

  朱翰突然目射精光,深沉的道:

  「朱其行道江湖頗歷艱險,但一日之間受人兩次恩惠,這還是生平第一遭……」

  吳湘即忙接口道:

  「朱兄達人,一見便知,怎的又計較起這些來著。」

  朱翰微微搖頭道:

  「吳兄雖不計較,朱某何能忘卻現實。」

  他緩緩一頓又道:

  「因此,在我等末去蒙陰寨赴約之前朱某有三件要事,要向吳昆交待清楚和商量請教。」

  這時,吳湘只有靜靜的聽著。

  「第一件,是有關於程姑娘的事:她的父親文武鑽程公哲老前輩,此公在三十年前亦會馳騁江湖,極懼俠名,在燕趙之間更是來名震耳,有一年,敝家師赴晉省探一故交,回程中在冀省隆平,遇上綏外八魔正向當地名武師杜春風尋仇,杜老前輩為正派有名人物,一對萬字奪亦是遠近馳名,敝家師看不過八魔以眾凌寡的行徑,乃伸手挑碴,擲入漩渦之內,鬧了個幾乎不能自拔,正當危急之際。程老前輩自動趕至,伏益伸手,才算合力將八魔中的老大老二負重傷,老五老七老八命喪當場。一場血戰下來,敝家師與杜老前輩亦全都受仡不輕,敝家師則由程老前輩親自護送德州療養。程老前輩是劈掛門的健者,杜老前輩是查拳門的高手,說起來與本門要算同一源流,程老前輩真是肝膽照人,豪邁熟誠。自此而後,敝家師與程老前輩夫人染疾病故,並遺下一女,中年喪妻,本為人之大小幸事,況且老前輩夫婦平素情感至篤,因過分懷念亡妻,乃淡泊名利,息影江湖,卜居東昌。不問世事,每日與愛女相依為命,以樂天年。這位愛女即是與我等相處兩日的程玉芝。

  誰知這多年,八魔餘孽,仍然不忘舊日怨仇,乃勾結蒙陰寨的金睛禿鷹就近下手,代為報復。金睛禿鷹又與微山湖微湖山莊的南天二鶴沆瀣一氣,事前又約二鶴幫忙,才專扔三寨主雙臂震陸沖帶領該寨六個一等勢事和兩名得力頭目,前往行事。被等先將程老前輩設計誘至東昌以東黃河崖八里莊附近聊手合擊圍攻,另外又派人火燒程府,擒住師妹,小師妹向備受溺愛,雖通拳腳,但並無高深造詣,自不能與此輩一流巨寇相較,聽說程老前輩已在八里壯附近不幸遇難,程姑娘則被掠沿東平湖順江河向蒙陰寨而來。」

  說至此處,朱翰目蘊淚光,輕輕一歎:

  「半個月之前,在下回至德州,奉家師今渝,往東昌探候程老前輩,在下認為無甚急事,沿途又拐了兩處地方,順便辦點小事,中間軀擱幾日,及抵桐城驛始聞噩耗,乃多方打探消息,俟探聽清楚,又擔心程姑娘之幸福安危,這才急急尾追緊躡而下,連續躡了三天,尚無時機下手,自己心中異常追悔。如果當時一奉師命即直奔東呂,或者正可趕上這場熱鬧。亦說不定。」

  最後探知彼等由墳河渡口經岸,轉取旱路前行,在下乃變更方法,企奔前途,停舟河岸,晝夜守候,正巧昨日傍午對頭已抵達渡口,以後的吳兄全都親眼目睹了。」

  隨他又補充說道:

  「如果萬一不幸,遇不著高人援手,朱翰亦必定以一身血肉與對頭拚個生死存亡,絕不會睜眼看著讓程氏遺孤,落於蒙陰寨匪類之手。」

  吳湘深深受到面前這位大義凜然的青年所感動,雙目疑神無語。

  「第二件,是蒙陰寨的大概實力,看其場面氣勢和宏偉建築,便知絕非一朝一夕的經營,能得有今日之氣派,彼等累年來自是大費了一番辛苦。金睛禿鷹齊萬山與玉面天星妥雁鳴,原在東南沿海一帶活動,專吃海邊岸上的海口飯,後又羅致了雙臂震天陸沖,氣候大成,不知如何看好了新甫山這穴地氣,乃在此建設蒙陰寨立櫃安窯,大行其道。齊萬山自任大寨主,妥雁風:陸沖,則依次排稱。全寨三個寨主這下,還有十八名一等執事,亦全算得上是二流高手,執事之下尚有五十名頭目,上下人才總約五百之眾,齊萬山藝出通背派路子,後來改練自然門武功,身兼兩派之長,奚雁鳴則為查拳門逐逐之徒,但功力儀略遜齊萬山;陸沖所習為大個洪拳,使力用勁多偏重剛猛路子。這些雖是末枝小節,能夠留心也不無用處。

  十八名一等執事之中,只有昨日隨艇六人,被在下探聽清楚,後艇持劍的三人,為過氏三弟兄,被在下斬斷手臂的,為快斧蔡慶,劍貫胸背死亡的,名叫范長宗,和在下在水中續戰的江鼠沈滄,此人水上工夫獨有造就。不過這些均不足以為重憂。

  晚間蒙陰寨之會,依在下猜想,但憑金睛禿鷹等人,我等尚不慮會有多大閃失,但是,那一個半死不活的瘦老頭兒,可絕不可輕視,齊萬山一寨之主,全都對他敬畏逾懷,可見事情之不太平凡了。

  昨夜在下在西花窗外,曾聽玉面天星奚雁鳴稱他「乜多前輩」,照其長像姓氏推斷,頗似傳說中的『屍面髓髏』乜冬。——」

  吳湘心頭猛然一震,心道:

  「恩師對於此人,曾經特別提過,只記得這是一個凶狠殘暴之人……」

  繼聞朱翰接續著說道:

  「此人長居雲貴,凶霸苗疆,向不輕離蠻橫之區,性殘心狠,武功高絕。如果真的是他……。」朱翰嚴肅而深沉的道:

  「在下這點學業,實無足論,吳兄武功修為遠勝在下,但望留神小心才是。」

  朱翰述說至此,已自沉思不語。

  吳湘誠懇的深深點頭:

  「多謝朱尼教誨,但不知那第三件……」

  朱翰眼光一亮,滿臉笑容,真摯誠懇的道:

  「在下與吳兄一面之認,深逾故交,兩變指手,恩同再造,在下積原能藉此一段機緣,以與吳兄訂長期已好,結為金蘭,未悉吳兄允許在下攀交否?」

  吳湘對這青年人本即早生敬愛,聞言一躍而起,深深一揖,口中邊道:

  「小弟吳湘,先為大哥見禮。」

  朱翰心中欣喜已極,手拉著吳湘面北立,籍草為香,插血為盟,儀式簡單,萬分的肅穆隆重。然後敘年論庚,朱翰長吳湘四歲為大,二人又重新再行見禮。

  朱翰忽然問道:

  「二弟,你道江湖,可有什麼特別事故麼?」

  吳湘笑道:

  「別師以後,奉論往秦境西域華山一行,拜訪一位前輩俠隱,再麼?」

  他微微一頗又道「雙親久離,家園如夢,亦急須趕回探望。以後便是海角天涯,江湖之上,任小弟邀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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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0:04 |只看該作者
  朱翰深深含首,誠摯的一笑。

  這時,已日近正中。

  二人欣喜愉快,攜手而回。

  午後,二人復外出,太陽尚未落山即得歸來。

  今日壯老頭兒出外作活的兩個兒子,回家的時間也比往日都早,晚膳在掌燈之前業已用畢,眾人所談論的,還是昨度口的舊故事,所不同的,是消息傳的更遠。人們在菜色酒後談論的更多,甚至,給影繪聲傳說得神乎其神。

  偏房的客人,今天休息分外早,彩妞為著沒有能與程玉芝再多扯一會兒,嘟嘟,小嘴顯著老大不高興?

  不一刻,減老頭兒的全家,亦都進入了睡鄉。

  時正二更,天候如同昨晚一樣的平靜,黝黯。

  這時,從壯老頭兒偏房的俊窗,連繼縱出兩條黯黑影,仍然朝著昨晚的方向,向正東疾射而去,剎那之間即消失。

  蒙陰寨?

  靜靜的屹立在新甫山前,但是氣派彷彿更大了。寨門之前,高挑著兩盞氣死風燈,寨門兩邊分立著八條漢,一律的黑色短式勁裝,可以看見刀光閃頭目帶領著。從寨門到平地的大道上,也不斷的有人來往穿梭巡,在樹下晦暗的陰影裡,可以看見刀光閃閃,分外增加這座大寨的威武森嚴和神秘之感。

  大寨之內,更是萬燈齊明,刁斗森嚴,從寨牆上投射下來的人影,不斷的移動著,這種種跡象,己充分的顯示著寨內必定有著什麼重大的事情。

  寨門前的帶班頭目,不時的扭轉身子向陰暗的大道上恢望,希冀著能夠發現什麼,大寨以內亦不斷有人出來向寨門值壯漢低聲吩咐幾句,隨又離去。

  夜景,是異常寂靜冷志的,但,蒙險寨的氣氛,卻是極為沉悶。

  梆敲三鼓——

  忽見人影閃,兩個氣宇軒昂英俊挺拔的青年,已悠閒的卓立在兩盞氣死風燈中間,一個身佩長劍,一個身著寶藍長衫,後者,更是灑脫文靜,神光照人。

  領班的頭目即刻越前幾步,恭身詢問道:

  「敢問尊駕是朱吳兩位大俠嗎?」朱翰大方的一笑道:

  「煩請上稟貴寨主,說朱翰吳湘親來候教。」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長方大紅帖子,上寫著:

  「末學後進朱翰吳湘頓首。」

  帶班頭目手接過,立刻交與另一壯漢,匆匆待向寨內而去。同時見他左手向後一擺,突聞:

  「當——當——當」三聲鐘響,聲音嚎亮悠長。繞震夜空,非常動聽。

  稍停,寨內走出八隻巨形燈籠,合為四對,分由八名壯漢,每人雙手平挑一隻,甫出寨門,中間一分,閃出一名長衫精壯大漢,恭身高聲喊道:

  「有請朱吳兩位大俠,敝寨主在集思廳侯駕。說罷,轉身韭四對燈籠前導引路,朱吳二人跟隨而行。九經轉折,行約半盞熱茶光景,己望見那方閃耀著金光匾額的集思廳,燈籠忽停,又聽引路壯漢喊道:

  「叩稟寨主,客駕己到。」

  壯漢與燈籠立即分向大廳兩邊隱去。

  忽聽哈哈一笑道:

  「有請,有請。」

  朱吳二人抬頭一看,蒙陰寨三位寨言民並立廳前。

  金睛禿鷹滿臉堆笑,奚雁鳴亦略帶笑容,惟有陸沖毫無表情。

  朱翰移前半步,雙拳一抱道:

  「朱翰吳湘拜山候教。」

  金睛禿鷹連忙還禮,連道不敢,隨即延客入廳。

  大廳中,燈燭高照分外明朗,在靠正北方中央作「品」字形擺了三隻方桌,遠近各約一丈有餘,桌上排著茶點鮮果之類。昨晚所見的瘦枯老人,早已獨據中央一桌,面南而坐,形態表情與昨晚朱一人在集思廳外所看見的,完全相同,僅僅是方桌變了一下地方。不知內情底細的,還認為他從昨至今還沒有移動過哩。

  朱吳二人被引至右邊桌上落坐,蒙陰寨三位寨主,全在左邊桌上就坐。也末代朱吳二人向枯瘦老人引見。除朱吳二人之外,其餘兩桌背後,各立著四名短裝黑衣大漢,以供呼應。

  朱翰大方的微行欠身說道:

  「漏夜拜訪,實多攪擾,尚望寨主曲予諒解。」

  金睛禿鷹齊萬山哈哈一笑,道:

  「貴賓光臨,寒寨生輝,『凌風二郎』大名,老夫久已仰聞,英雄少年,所傳誠屬不虛,惟有一事,使老夫百思不解,願籍今晚幸會,就便請教——」

  說著笑容一斂,看了座旁的雙臂震天陸沖一眼,道:

  「老夫久聞令師鐵膽驚魂諸葛老英雄,多在魯北魯西及燕南趙北各地行俠活動,與蒙陰寨可說向無糾葛牽連,再進一步講,亦可說河井不犯。但據本寨陸三寨主昨日午後回報:說在本寨眼皮底下——波河渡口,竟被朱吳兩位少俠攔路打劫,震傷一名頭目,殺死兩台一等執事,傷人之外,還公然動財,老夫聞報之後,是一萬個不信。但言之鑿鑿,老夫身為一寨之主,又豈能充耳不聞?正好借此機緣。加以證實,兩位全為快門精英,量無記語,不知此事可真?」

  朱翰暗罵一聲:

  「好刁滑的東西,這不是禿鷹,簡直是狡鷹。」

  邊想邊再度欠身道:

  「事情雖有,但與寨主所言,卻稍有出入,不知貴寨被劫何項財物?渡口之爭,又是何方先行出手?尚望寨主能予明查。」

  齊萬山暗忖:

  「這小子雖然年紀輕輕,倒是好利害的一付口把式。」

  乃避重就輕的道:

  「常言說「罵無好口,打架無好手」,雙方之間,能有一方作退一步想,自即「孤掌難鳴」,一個把掌拍不響,一個也打不起架來——」

  說至此處,乃乾笑一聲,續道:

  「所以這種爭勇鬥狠之事,實在亦就難以清楚的分出淮先出手和准後出手了。」

  復稍一頓,又道:

  「至於財物,不必然一定限於金銀珠寶或緩羅綢緞,即屬一草一本只要為本寨所有,亦應算數,此等解說,朱少俠可認為合理?」

  朱翰點首答道:

  「萬分合理。」

  回答得斬鋼截鐵,吳湘必中猛然一動,心想:

  「大哥何能當眾認錯!」

  又聞朱翰繼續道:

  「不過,朱翰在貴寨陸三寨主坐艇之上,絕未敢任取一草一木,僅只領走程氏遺孤玉芝姑娘,如符硬要說有,則只有裝人的那一條布口袋了。」

  齊萬山聞言老臉飛紅,奚雁鳴冷笑不語,陸沖則面色鐵青。

  又聽齊萬山強詞奪理的道:

  「無論何人要在本寨船上帶人,亦應事先打聲招呼,以朱吳二位此種做法,不嫌過分嗎?」

  朱翰朗聲答道:

  「寨主這樣解說,朱翰就不敢敬同了,不悉貴寨勾結南天二鶴圍襲退隱多年的程老前輩,劫走弱女子程玉芝,亦曾事前打過招呼否?」

  齊萬山面色一沉,正要說話,二寨主奚雁鳴在旁道:

  「大哥,為時已經不早,此事無論如何總要在手底下求瞭解,依小弟之意,不必再多費唇舌了罷?」

  接著齊萬山亦肅聲說道:

  「二位如若為著本身之事,不得已而出面,尚好商量,目前分明是為別人頂槓架樑,老夫只有得罪了。」

  隨又說道:

  「依老夫之意,今晚的比鬥,以三聲為勝負,但其中一聲必

  須由老夫親行領教為算,老夫之如此做法實非存心偷巧,只以老

  夫為一寨之主,不得不如此言明,才好向全寨兄弟有個交待,不

  知二位對於此點無異議?」

  朱翰心道:

  「明是偷巧,還如此死要面子。你明知奚雁鳴與陸沖無必勝把握;若算兩場,萬一戰敗,又太吃虧,如一上場即先由大寨主出馬應戰,又顯得蒙陰寨太無人才,老傢伙雖是偷巧,倒還不無道理。」

  隨道:

  「一切遵命,不過在分出勝負之後……。」

  朱翰下面的話尚未出口,齊萬山即行出言攔道:

  「老夫正想交待清楚。」

  接著極其鄭重的道:

  「若是二位戰勝,齊萬山即當收宴封山,遣散部眾,另作後圖。今生如無成就,水不再出江湖,萬一本寨餃幸,二位有心相讓,則只有留二位願駕在本寨小住,候鐵膽驚魂諸葛老英雄親來蒙陰一行了。」

  齊萬山做事老到,江湖經驗豐富,自以為在比鬥方式上既暗佔便宜,又有絕世高手屍面骷髏撐腰,萬無一失,故在交待勝負的處置條件上,分外故示大方。

  豈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在這一失一得之間,如萬一碰巧,有人因此面飛黃騰達,亦有人因此而身敗名裂!

  朱翰豁然而起道:

  「朱翰先向那位請教?」

  齊萬山尚未答話,雙掌震天陸沖,已經立起道:

  「小弟陸沖願首先獻酗。」

  齊萬山頷首道:

  「凌風二郎名不虛傳,尤以快捷見功夫,三弟多加留意。」

  陸沖低應一聲,大步出場。

  這時,過來四名壯漢,分將寨主及朱吳二人所用之兩張方桌移近廳邊,與瘦枯老人排成一線,廳中現顯得分外寬敞。

  陸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方不發,倏忽出手劈出五掌,朱翰輕輕後飄三尺,連續還出兩掌三腿,繼之,掌影如山,腿影如練,兩在大廳之中,往復閃掠鬥在一起。

  三十招已經過去,雙臂震天陸沖臉色盡赤,出掌如風,威力更猛,擠斗更顯得厲烈異常。朱翰只是見勢拆勢,見招拆招。前後晃掠,意態輕靈,在朱翰一招「亂點鴛鴦」之後,陸沖疲退三步封出兩掌,乘勢在同一時間「橫掃千軍」,疾出四腿。借最後轉身之勢「雙撞掌」全力推出,呼嘯有聲,威力驚人,朱翰猛然間轉身,斜擰腰,「力定乾坤」雙掌交叉拍出兩股勁力,轟然一聲,陸沖被震退兩步,朱翰身軀晃了兩晃,足底方磚嘎嘎花碎。

  朱翰稍滯劇起,整個身子射向陸沖,雙掌上下分印對方前胸兩大要穴,陸沖猛伏身「拜觀音」,「牽緣手」,「海底送舟」連環施出,朱翰暴喝一聲,猛然長身拔空七尺,「龍翔鳳舞」「萬點梅花」一片影,直罩陸沖,忽見陸沖兩太陽穴青筋暴起,雙學全力劈出。突聞嚎聲一響,隨著半聲問哼,陸沖右手緊握左腕,臉色蒼白,已連退五步,朱翰卻仍然卓立當地未動。

  齊萬山陰沉的道:

  「朱少俠好一招「切金斷玉」。」

  接著一擺手,過來兩名壯漢想扶陸沖退下,陸沖慚愧的看了齊萬山一眼,搖搖頭示意壯漢勿用攙扶,自動離開向廳後而去。

  齊萬山正想立起,奚雁鳴已先行起身道:

  「奚雁鳴領教。」

  「教」字甫經出口,查拳門絕招,右手猛虎探爪,左手毒龍搶珠,快穩准疾向朱翰胸頭兩個部位攻去,手尚未到,勁風先至,朱翰用「少林策」三十四式中的「仰望雲天」,雙手一高一低疾叩對方兩腕脈門,奚雁鳴底「嘿」一聲,提身收掌連出三腿,直奔朱翰心窩,凌厲無比。朱翰「金鯉倒穿波」仰面向上,身子緊貼地面倒射而出。

  朱翰雙足尚未立穩,突覺一股勁風往胸部以上猛壓而至,他微微一哼,「青龍卷尾」橫飄三尺,在讓過襲來掌力這同一時間,雙掌已全力反擊而出,兩股氣流匯為一體直奔南面花窗,一聲暴響,整個花窗被震飛於三丈之外。

  朱翰面色一凜,連變三式。橫斜上下拍出七掌,勁力縱橫綿綿不斷,奚雁鳴喝叱一聲,雖然全力還響,仍被迫退出五步,朱翰絕不讓對方再有喘息時間,緊握先機。接著「流星趕月」,「龍翔風舞」兩招齊出,又是「萬點梅花」,直罩而下,突聞兩聲斷喝,「啦」一聲朱翰斜退兩步,左手握著三尺藍布,臉色微白,胸間起伏不息。再看奚雁鳴,同時退出三步,更是滿面飛紅,氣喘有聲,身著藍布長衫前襟齊腰以下,早已不知去向,為狀狼狽不堪!

  金睛禿鷹齊萬山遂然立起,宏聲道:

  「二弟且回待老夫在兵刃上再向朱少俠領教幾招。」

  說罷緩步而出,奚雁鳴乘機返向回原侍。

  吳湘身子一起,欲動又止。

  枯瘦老人仍是不言不動,毫無表情。

  金睛禿鷹緩步行至當場,伸手下探,取出一對光亮無比的銅耙,耙長約有三尺,每耙三齒彎曲如鉤,其中間一齒更分外突出,朱翰一見這對兵器,心中暗自一震,這兵器名為「索魂爪」,江湖中使用此種兵器之人絕少,好像曾經聽過有一段關於「索魂爪」之來歷傳說,一時間又無法想起。正在思索之際,忽聽金睛鷹耙沉聲道:

  「老夫想拿這一對耙子,領教領教朱少俠幾乎劍法,老夫如能撐過這一場,還想再領教令師弟呢。」

  說著,望了吳湘一眼,勉強的一笑。

  朱翰答道:

  「吳二弟為朱某拜的弟,另有師承。」

  接著又道:

  「如果這一場寨主再予承讓呢?」

  朱翰是緊緊扣住每一關節,無一絲放鬆,此即其聰明過人之處。

  合睛禿鷹齊萬山截然道:

  「大丈夫出言如白染皂,自當如約而行,你放心請罷?」

  朱翰一聲有僭,劍已入手,匹光如練疾捲而上,齊萬山猛睜金睛叱喝連聲,「索魂爪」帶著呼嘯,疚揮如潮,長劍光芒數次衝擊,都被雙爪迫退,戰到極處,但見白光在廳中流滾不息,根本無法看見人影。這是今晚一場最為猛烈精彩的比鬥,全廳之人除枯瘦老人和吳湘之外,全是神情緊張。悄然無聲。

  百招之後,朱翰鬃角沁汗,金睛禿鷹面色凝重仍無勝負。朱殉「專門十三劍」絕招連出正反運用,全估不到一點便宜。又七十招,正當采翰疾刺三劍之後,忽見金睛禿鷹雙爪放慢緩緩交揮而出,來翰突覺一股不可抗拒之反震而來,順勢急退,預備抽變招,忽聽金睛禿鷹斷喝一聲,「索魂爪」挾把大威力疾射而至,一取主肩一取右肩,端的驚人無比。

  但見朱翰雙手抱劍,全身功力集於劍尖,向「索魂爪」疾抖而出,銷然一聲,一縷火星瀉向朱翰右臂之索魂爪,旋即又被長劍迫出,但左邊索魂爪卻向朱翰左臂急遂而下,若一經抓實,朱翰即不命喪命當場,一條左臂亦絕對無法保存,忽聽「噹」的一聲,一枚桃核跌落於地,在同一時間,半聲冷哼,一流白光橫向大廳牆壁飛射而去,「彭」聲大晌,齊萬山的一雙索魂爪已插在大廳花窗紅棗木製成的窗框之上,爪入半尺,整塊紅棗木被劈裂約有二指寬窄一條長縫。

  這時,金睛禿鷹黃眼怒睜,肉橫裡急搶三步,始拿椿立穩,右手虎口震裂,只剩下左手一雙索魂爪緊握掌中。朱翰則踉蹌後退產步,劍尖鼓地,左臂血漬已滲出長衫之外,面色極為難看!吳湘亦憑桌而立,雙目注視當場。

  突聞一陣厲笑,忽然發自中央坐位上枯瘦老人口中,聲震屋宇,激盪心弦,剎那間,大廳內外數十名壯漢,全都萎頓地下,在場高手除吳湘之外,無不面色嚴肅。

  枯瘦老人笑罷之後,乃一反常態,雙目陡盼,精光四射直迫吳湘,接著沉聲問道:

  「小娃娃,昨那手「投石雲山」,是你玩的把戲麼?」

  吳湘恭謹的說道:

  「晚輩吳湘,請老前輩多予教導。」

  枯瘦老人又狂笑一聲,道:

  「誰家孩子如此調皮,連老夫亦看走了眼?快過來讓老夫瞧瞧。」

  枯瘦老人說到最末一句,音調沉重,臉包死板,用意頗為不善。

  朱翰心頭一震,正為吳湘擔心——

  吳湘久住深山,靜修十年有奇,日夕沫受恩師熏陶,自非泛泛,見狀,即將在泰山後頂隨那位隱世高人所練的「三重真氣」凝聚全身以防萬一。

  這種「三重真氣」,是虛實,軟硬,輕重兼而備之,一經施出,這三種勁力能自行匯成為妙用,乘虛聲敵避實攻堅,無論以靜制動或是以動制靜,全具無上威力,恩師曾再三告誡,不遇勁敵切勿輕易使用,以免多造殺孽,有千天忌。

  果然,枯瘦老人「瞧瞧」二字尚未收尾,仍原坐未動,猛出五指如鉤,虛空向吳湘一抓即收,吳湘突覺一股絕大吸力直扣胸前,身子不覺隨枯瘦老人一收之勢,被虛空帶前兩步,但在兩步之後則屹立不動,這時吳湘足底方磚在一丈方圓之內,「嚓嚓」連聲全成龜裂,花紋煞是好看。

  枯瘦老人臉色更加難看,狂喝一聲右手一鬆,左掌疾出,邊喝道:

  「不願過來,給我出去!」

  吳湘頓覺胸前一鬆,接著一股奇大衝力,有如山崩海嘯般向自己身前急捲而至,吳湘左肩一沉,橫飄五尺。身在空中,雙掌疾向枯瘦老人所捲來之勁力推去,一陣暴響,飛塵滿廳,轟然一聲大廳的桌面牆壁被這兩股大力,震穿一洞,闊約三尺。

  訪瘦老人更加征怒,厲喝道:

  「再接老夫最後一招。」

  說著亦未做勢,枯瘦老人已拔空兩丈,白髮直豎,十指箕張。「俄鷹撲雀」直襲吳湘,吳湘全身疾旋,揮空連續拍出五掌枯瘦老人全身在空中一滯,猛一翻身,直瀉而下,左手疾向吳淵腰眼大穴抓去,吳湘急將真氣凝聚腰部,迫為一線,反震而出。

  正好枯瘦老人眉發倒豎,目射奇光,緊緊盯著吳湘腰間所繫的紫色堅硬物體,穩立當廳,但是,右手的五指長甲全被震斷,已與吳湘的那片被抓掉的長衫,統統化為碎粉。稍停,他怒聲

  「米嚴老鬼還沒死麼?」

  接著又道:

  「今晚老夫暫饒你一條性命,只要米老鬼未死,老夫與他還有賬算。」

  隨著一聲淒厲震人的長嘯,伴著一條灰影,射向西南方向的黑暗之中。

  此時在場的朱翰與金頂禿鷹等人,聽到「米嚴」二字,無不心弦猛震。

  這時突見暗影中刀光劍影,閃爍不定,蒙陰寨徒眾已逐漸聚攏,形面包圍合聲之勢。

  金睛禿鷹齊萬山,一聲怒喝:

  「住手」接著又道:

  「我齊萬山豈是說了不算之人?」

  正在此時,忽聽寨前「噹!噹!當!」傳來悠長的三聲鐘響。

  齊萬山轉頭向前寨方向一望,仰首一陣狂笑,笑聲淒厲攝人心脾。接著說道:

  「蒙陰寨,已經結帳收場,還有那位好朋友趕來捧場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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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0: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人為財死


  蒙陰寨。

  自此以後、已無人再加注意。久而久之。蒙陰寨在人們心中的威望、也逐漸逐漸的消失了!但是,吳湘和凌風二郎朱翰的大名,卻不斷的在江湖上盛傳著。當夜的五更初過,也就是黎明前那一段黑暗的時間,在漢河渡口的暗影中,站立著三個青年男女,正在低聲交談著。忽聞一個誠懇的聲音道:

  「二弟的武功藝業,已盡傳米老前輩衣缽,走遍天下自無虧吃,但是江湖風險,步步浪濤,人心險詐,防不勝防,常言道: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千萬小心才是。」

  又聽一個聲音答道:

  「多謝大哥的教誨,小弟赴西域之行以後。即返故里探候十餘年未晤面的雙親,然後預備前往德州拜訪大哥,並藉機叩謁請葛老前輩多聰教訓,不知到時應如何找法?」

  再聽先前的聲音說道:

  「德州西門裡問諸葛老爺子,無人不知,愚兄回返德州,必將此次經過詳細情形,先行稟明家師,但望二弟能早日前往,以便聚晤。」

  突然一個嬌柔的少女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道:

  「朱師哥,我可不可以再回去看看彩妞,向她打聲招呼,再行上路?這樣一走了之,心裡面好像缺少了什麼東西似的。」

  說話的青年扭頭一看,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正在向他注視著,等待他的答覆。他深深知道這位天真的師妹,這時的心理,他微微一笑道:

  「師妹,彩妞和莊家的事情,不是全都安排好了嗎?如果你一找彩妞,必定又要驚動莊老頭兒全家,那樣便會糾纏不清,耽擱事情,我等還要緊著趕路呢。」

  小師妹委曲的螓首微垂,亦未答言,只低聲道:

  「那麼就去找爹爹吧。」

  這位師見聞言面色淒然,但隨即答道:

  「程師叔已托人帶信,為暫時避仇家耳目,囑由愚兄陪同師妹先赴德州。不必再回東昌,約定在德州與他老人家碰面,說不定程師叔正在趕往德州途中呢。」

  少女聞言嗯了一聲,拍頭看了看這位師兄,心想:

  「爹爹最疼愛我,為何不親自前來接我,要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見面呢?」

  但是由於想念爹爹心切,亦就未再多問,只道:

  「那就偏勞朱師哥了。」

  這三位青年男女,正是吳湘、朱翰、程玉芝,在朱吳二人當夜前往蒙陰寨赴約歸來之夜,天尚未明,乃即忙喚醒程玉芝,朱翰在自己所住房內,封留紋銀百兩,以謝莊老頭兒全家,並另取明珠一顆交程玉芝留贈彩妞,程玉芝將明珠放在自己住房床枕之上,專留一紙條,上寫:

  「贈彩妞妹妹」。三人再由後窗口縱出,然後將窗口掩好,同奔渡口,吳湘是要渡河南下,朱、程二人則將取道北上,這三人雖是新交,但都是患難知己,英雄兒女固然胸襟豁達,但是絮絮不休,不勝依戀。

  這時,天將破曉,朱翰抬頭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對吳湘誠摯的道:

  「二弟,一切務珍重。」

  吳湘隨即深深一揖道:

  「敬祝大哥與程姑娘沿途平安。」

  說罷,不再逗留,疾然轉身,就地抄起兩枚石子,起落之間已抵河岸,只見他就著前衝縱落之勢,單足一點,「一鶴沖天」使整個身子騰起六丈有餘,斜射河心上空,接著身子向左一翻,左臂前引,右足一卷一伸。「喜雀蹬技」又向前射出,將及水面不遠,便一抖備手,先發出第一枚石子,跟著一團浪花衝起五尺,就著浪花上擊之力「精蜒點水」左足一伸,點個正著,接著又二次騰空向前射去。

  吳湘的瘦長人影配件寶藍長衫,在朦朧的晨色中迎風起落。宛如踏波飛舞,美妙蔚灑悅目至極。在他左手的那枚石子投出之後,便從容的飄落對岸,繼而稍一駐足,回首略揮右手,向河岸這邊的二人示意,然後,乃如一道灰線沿著官道疾射而去,灰線漸去漸遠,逐漸和曉霧化為一片……

  這時朱、程二人,仍然在呆立著,遠望著,沉思著,良久良久沒有聲息。

  朱翰心中只有讚佩,並暗慶在無意之中,結交了這樣藝業超群的一位義弟。同時又想到自己「凌風二郎」已經成名數年,比起這位義弟的功夫來,實在是暗月螢光,不能相較了。忽聽程玉芝在耳旁輕聲說道:

  「吳師兄功夫好俊呀。」

  朱翰點了點頭,又看了程玉芝一眼,見這位小師妹大眼睛中薄蘊淚光,他深知這位師妹天真無邪,她的內心中只知道熱鬧,不喜歡別離,亦未再多說,只道:

  「二弟受蓋世奇人傳授,資質又佳,不久即可外揚江湖,確屬青年精英,愚兄闖蕩江湖數年,承家師教誨,佼幸薄得虛名,但是比起二弟,自知相差太遠,師妹以後應多多用功,還有許多未了之事,等待師妹去辦呢。」

  程玉芝嗯了一聲,大眼睛疑惑的瞅了朱翰一眼,心中正想:

  「一切都有爹爹作主,還有什麼未了之事,等待自己去辦?」

  又聽朱翰道:

  「咱們也上路吧!」

  天明之後,又是準備用早膳的時候,莊家的孫女彩妞,端著洗勝水喜孜孜的走向偏房,行經程玉芝住室的窗外,邊喊:

  「程姐姐,程姐姐。」

  邊行邊至門外,用手臂一推,房門立開,仍然毫無聲息,彩妞急步入內。即向右間一瞥,未見有人,急急轉頭再看左間,只見在枕頭上擺著一粒明珠,光芒四射,那有程玉芝的半點影子,彩妞心中一驚,急急邁步,腳下被門坎一絆。「噹」的一聲,整盆盼水潑在當地,只聞彩妞哭喊一聲:「爺爺!」

  莊家全家聞聲。不知偏房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莊老頭兒老夫婦,廷祥夫妻以及延瑞,忙作一團趕了出來。大家行至堂院。見彩妞擦著眼淚,手中拿著一粒明珠,光耀奪目,另外還抱了一包沉甸甸的東西。

  莊老頭兒接過一看,紙包上面寫著:

  「紋銀百兩,留謝莊老丈。」再一看明珠,雖不能估計價值,但知道必非凡品,看了這兩樣東西以後,莊老頭兒一瞥偏房,已知就裡,又一看彩妞手中握著紙條,便哈哈大笑道;

  「傻丫頭,這次窮爺爺可不愁你的嫁妝錢啦,正是喜之不及,你還哭從何來。」

  彩妞聞言,一頭紮向莊老頭兒懷內撒嬌不已。

  莊老婆忙問究竟,老頭兒只述說大概,廷瑞在旁哦了一聲撤嘴道:

  「莫不是在渡口力戰蒙陰寨三寨主的,竟是……」

  莊老頭兒即忙將手一擺,廷端後面要說的話,硬生生的又嚥了回去,便道:

  「天下的奇人異士,做事多數與眾不同,此事切記不可在外聲嚷!」

  早膳後,各人又繼續忙著做各人的奪情去了。

  這時,自江河北上,從安駕莊通肥城和長清的人道上正有一輛騾車沿著官道向正北方慢慢的行著,秋景木就要澀,再加上騾車行在土咱上所發的沙啞聲音,分外使人增加睡意。

  車上的乘客,是一男一女,女的坐在車蓬之內,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身著淡綠短裝,皮膚白哲,臉型可愛,一派的天真氣息,尤其一雙大眼睛,不時的向著車外溜來溜去,顯著對大自然的景色,透著無限新奇;男的是一位二十四五歲的青年,身著藍布長衫,英挺瀟灑,與趕車的夥計分坐在車前左轅上。趕車夥計,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漢子,臉色黝黑,身體甚為結實。穿著黑色對襟短夾褲褂。腰間繩著一根布帶。右手握著短鞭,嘴裡不時發出吁吁的聲音,小心的駕駛著他這輛唯一賴以餬口維生的騾車。

  這一日,距離長清縣城只有一天的行程,傍午時候,騾車正轉過一個小土坡,不知什麼人在道路旁邊丟失了一個小小包裹。坐車轅上的青年好像未曾留意,趕車的夥計倒分外眼尖,從車上一躍而下,順手將路旁的小包抄起,但是包裹的重量使他意外的一怔,隨著用持鞭的右手捏了一下,接著見他面現愉快之色,迅速的一掀車蓬內的草墊,將放妥蓋嚴,又若無其事的照常繼續赳路,同時抬眼一掃。見車上的青年好像陷於沉思,直似未覺,只有車內的姑娘那雙大眼睛疑惑的看了兩眼。

  他心想:女孩子家不懂什麼事,總是沒關係,只要這青年未留意,就少很多麻煩,這時他心裡所想的,當然全是美好的影子。

  誰知騾車行出不遠,突見由對面馳來三條大漢,行色匆忙,三人全走得滿頭大汗。一見騾車,其中一人道:

  「不慌,咱們先問一問他們看到沒有再說!」接著對著車上道:

  「喂,夥計,你看見一個小包沒有?」

  趕車的夥計頓時黑臉變色,遲遲答道:

  「沒……沒有看見……」

  其餘兩人把眼一瞪,就要發作,還是先前發話之人道:「慢著,再到前面看看可能尚未被人搶去。亦說不定。」

  說著,三人又急奔而去。

  這時,車夥計更現不安,一面加快腳程,一面不時回頭張望,顯得萬分焦急。

  果然,不一刻工夫,原先離去的那三條大漢,又去而復返,外邊跑邊喊道:

  「騾車停住!騾車停住!」

  趕車的夥計則佯如未聞,仍是急急而行,並充分的顯露出他內心的焦急與恐懼。

  這時,坐在車內的大姑娘,不時的用那雙大眼睛瞅著坐在車前左轅上的青年,但是那青年始終毫無表示和動作。

  只聽到後邊的人邊追邊罵,不到盞茶工夫,已被追上。

  忽聽「噗通」一聲,趕車夥計已被原先發話之人抓落平地,運著聽到啪啪兩聲,騾車亦突然停住。

  但見原先發話之人,仍是緊緊抓住趕車夥計後領未放,並已被另一人兩個掌打的順嘴流血,其餘一人則正雙手抓住車騾嚼環,使騾車不能前行,三人全是滿臉怒容。

  那車夥計嚷道:

  「大白天裡,你們想搶劫不成!」

  原先發話之人道:

  「他媽時,還不知道是誰搶誰哩,大爺們一個包袱二百兩銀子,坐在路旁休息一下,忘記帶走,緊跟著回頭尋找,即已不見

  原先發話之人更怒道:

  「路是萬人走的,為何只賴俺一人!」

  原先發話之人更怒道:

  「小子,你好硬的牙巴子,你知不知道萬人走路一人過,大爺們在時刻上有份量,一袋煙的時間不足,大爺們即匆忙趕回,來路除大爺二人之外,再無別人,去路你是第一份,不是你撿去是誰?」

  接著又道:

  「我看你是不吃敬酒吃罰酒,大爺們這次非翻翻你的底子不可,翻不出來大爺們瞎了眼,如果翻出來,咱們是連車帶騾子一併收留,最後還要挑斷你的腳懶筋,讓你爬著回去……」

  說至此處,見他猛一拍頭喊道:

  「搜!」

  但現另外一人聞聲即行搶前一步,單手疾伸向車內探去。

  突聞一聲叱喝:

  「內在女眷,住手!」此人倒真也聽話,「哎唷!」一聲搶出五步,右手緊握左腕,臉色痛苦不堪!

  其餘一個見事出意外,同伴吃虧,乃一鬆騾嚼環向車上青年直撲而來,但見青年未並起身,只是左足迅捷輕靈的一抬,向來人胸前一點道:

  「你回去看著騾子。」

  只聽撲來的大漢只悶哼半聲,腳不沾地被點出七尺,仍是跌坐在原來位置,所怪的是兩臂跌的奇痛,胸部則無損傷。

  原先發話之人,一看此種情形,知道今日之事不能硬頂,乃一鬆車夥計衣領,對車上青年道:

  「相好的、這是否尊駕的自備騾車!」

  車上青年道:

  「四海飄零之人。那有興致帶此累贅?」原先發活之人又跟著道:

  「尊駕既是常年闖蕩在外,必定通曉江湖規矩,出手傷人姑且勿論,總不能再度使咱們的銀子錢白捨吧!」

  車上青年面色一整,怒聲道:

  「錢抽了筋,銀子剝了皮是你的,是我的,是誰的。你能分得清麼?」

  原先發話之人聞後,驚奇的看了車上青年一眼道:

  「相好的,聽尊駕說話,並非外人,可是……」

  底下的話未再說出。乃一變口氣道:

  「咱們前途再見吧。」

  說罷向其餘二人一使眼色,乃領先向來路馳去。

  待三人去遠之後,趕車夥計自行試干嘴角血跡,摸了摸兩腮,拍去身上泥土,極不自然的躬身向車上青年道:

  「多謝大爺。」

  然後撿起短鞭,跨上車轅,悶聲不響的繼續趕路。

  突聞坐在左轅上的青年自言自語道:俗語: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家所見的,多為利字之一端,那知道利害相連,善惡對門,利弊善惡之間相差極微,天下無數明白人,因為不能看開此點,弄得身敗名裂,不能做人……錢是人人喜愛的,但君子愛財,應取之以道,才是正路呢。」

  車夥計越聽越更覺侷促不安,臉色愈加難堪!

  良久,良久,聽車夥計囁嚅的道;

  「大爺,這包裹應當怎麼辦呢?」

  青年滿足的一笑道:

  「人非聖賢,誰能無過,此次只有將錯就錯,只要今後你能夠謹記今日之事,也就不算白白增添我一場麻煩了。」

  車夥計即忙連聲應諾,千恩萬謝。

  太陽已經將要落山,夕陽餘輝遠遠的照耀著西方天邊,一片艷紅,分外悅目,大地上的陰影。正在逐漸向西方移動,不勝勞煩,正在閉目養神。

  達時,騾車運行經一片樹林之旁,忽聞嗤然一聲,由對面林中射出鵝卵大小一粒石子,直對車上青年面!了疾射而來。車內大姑娘尖叫一聲,驚得花容失色。車夥計不知發生何事,急跳車前,抓住騾疆,驚慌得向四周張望,惟獨車上青年,不知被這些動作所驚動,亦不知是睏倦至極。正在石子射近面門不遠之時,突然將頭一低,無巧不巧那粒石子,正是擦著頭巾而過,「吧」的一聲,落在對面草叢中,青年仍在閉目假寐,毫無行動。

  這時,突聞林中哈哈大笑道:

  「宰予盡寢,被孔子罵不如糞牆,怎麼凌風二郎不學顏淵於路,倒學起沒出息的宰予來了?」

  聞聲,便見由前面林中轉出三人,為首者正是適才發話之人,濃眉大眼睛?兩臉短髭,粗衫布履,約有四旬年紀,其餘二人均約三十五六,亦是同一裝束,惟乃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二人含笑侯立樹林旁邊。

  車上青年猛然抬頭,朗笑一聲,已縱立車前,道:

  「雞鳴狗盜之徒,竟敢誣謗前賢,豈不怕進拔舌地獄?」

  言罷,互道久違,分外熱絡。非但車夥計如墜五里雲中,即車上大姑娘亦被弄得莫名其妙。

  這乘車的一男一女,正是凌風二郎朱輸和程公哲老英雄之女程玉芝。這時未翰為程玉芝引見道;

  「這三位是飲譽江湖的『河溯三快手』,也是魯省一帶的土著,『妙手摘星』李焦,『空手飛雨』李元功,『徒手擒龍』皮繼,」而又一笑道:

  「這河溯三快手,不但出手快,偷東西也快。」

  程玉芝只知瞪著大眼睛,不住的微笑著點頭。

  妙手摘星李焦不介意的笑道:

  「你這位老弟怎麼在大姑娘面前,也揭咱們的底子?」

  候朱翰說明車上這位大姑娘為程公哲的女兒時,李焦等三人同時「哦」了一聲,朱翰即時用肘尖輕輕一碰李焦,李焦即忙轉就話題道:

  「老三先陪程姑娘至城內客舍休息,愚兄等與朱老弟隨後即……」

  「徒手擒龍」皮登答應一聲,便帶領騾車首先行去。

  三人乃隨後慢慢行去。

  朱翰便問道:

  「三位何時到達此地?」

  李焦笑道:

  「咱們午間得孩兒們稱,在黃土坡附近失手,來人為一青年,及詳詢面像清形時就猜測可能是你,繼轉念一想,又不太對,凌風二郎之聲望,那會在咱們地帶做黑吃黑的勾當,乃與老二老三趕來察看究竟,誰知竟未猜錯……」

  朱翰一笑道:

  「愚弟預計到達城裡時,天已在黑,漏夜拜訪,太失警意,正悉著無人送住,恰巧來了那三個寶貝,愚弟猜準孩子吃了虧,必有大人出來,便就便請他們為三位送個信息。」

  原來這河溯三快手,自出道以來,深得鐵膽驚魂諸葛之照應,老大「妙手摘星」李焦擅於盜取,老二「空手飛雨」李元功長於使用暗器,老三「徒手擒龍」皮登在擒拿及地躺等功夫上,頗有獨特之處。三人以長清城為根據地,又將黃河兩岸明偷暗取之流加以桔,形成一股無形勢力,但三人行徑,卻是盜富濟貧,最重義氣,既非白道。亦非黑道,但在江湖上之聲名頗為不弱。尤以老大李焦與凌風一二郎情感最深。每次見面,總是喜笑怒罵無所不談。雖然二人年齡相差甚遠,李焦由於諸葛遠之關係,又確度喜愛朱翰這身功夫,因而成為忘年之交。

  李焦忽問朱翰道:

  「程老英雄的事情。想老弟已經知道了?」

  朱翰點了點頭,道:

  「程姑娘尚不知道。」

  李焦又道:

  「老弟那位同伴呢?」

  朱翰疑惑的道:

  「李兄說的是那一位?」

  李焦一看來翰道:

  「不是還有位吳少俠麼?」

  朱翰即道:

  「蒙陰寨之事,李兄也知道了麼?」

  李焦答道;

  「豈但愚兄等知道,此時即連令師諸葛老英雄想已得知,此時已傳江湖之上,真是話沒腿起風,不過愚兄也是昨兒晚間才得知消息,並且僅知大略,詳情仍是不甚清楚哩。」

  接著又道;

  「據愚兄所獲信息,只知老弟與一吳姓少俠力鬥蒙陰三寨主,並戰敗久霸雲貴的一代凶奇屍面骷乜冬,此事確實震驚江湖,准對這位吳少俠,愚兄自愧寡陋,似乎以前未曾聽說呢。」

  朱翰邊行邊將陰寒事件的簡略經過述說一遍,最後道:「乜冬並未戰敗。僅與吳二弟對了三招歷嘯而去……」

  李焦道:

  「一個無名後生,能與一代凶奇乜冬硬拚三招,亦屬難上加難之事,以乜冬之身份威望,再繼續下去,將更沒有面子。但不如你這位二弟,是那位前輩俠隱高足?」

  朱翰答道:

  「李兄可知道四十年前,有位蓋世奇人「紫拐乾元」麼?」

  李焦陡然一驚道:

  「怎麼會不知道,紫拐乾元米巖米老前輩與烏弓干城戚揚戚老前輩,同被稱為「華夏雙絕」,二人在年青時,彼此慕名,青年人好勝,乃相約在黃山絕頂弓拐較鬥,力戰四天四夜未分勝負,二人成為莫逆,乃相約發原為武林造福,從那時以後,由於這兩位奇人的技藝高絕及熱心在江湖上排難解紛,二十年之間,確實為武林平息了不少爭端,但在二十年後,二人雙雙歸隱,江湖無一人知其去向難道這位吳少俠竟是……」

  朱翰接著道:

  「吳二弟正是米老前輩高足,二弟有事已去華山,候其事畢之後,尚要與愚弟在德州晤面呢。」

  李焦深深點首,道:

  「這就難怪了。」

  這時天已大黑,三人正行至縣城南門,進了城門不過,沿大街向西一拐。在西門裡路北有一黑漆大門,門前分懸著兩隻大圓燈籠,三合小院,清逸無比。

  正中已擺好一桌上好酒席,正由老三皮登及兩名下人候立照料,皮登一見三人到來,便笑著迎上,道:「程姑娘已在東院休息,由風嬌專事伺候,已在用膳。請朱兄即在此處用膳安歇。」

  朱翰微一打量,見靠西牆邊尚擺有一架書櫥,滿排線裝古書,牆上並接著一簫一琴,更覺不俗,使微微一笑道:

  「屋主人何時又學會了附庸風雅?真是不敢零碎得罪了。」

  李焦笑道:

  「真地什麼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主人雖然粗俗,客人卻不乏清閒之士,豈可因主人之不識之無,而慢待客人麼?此處為咱們的客舍,當然要以將就客人為主……」

  眾人一笑入坐。

  正在這時。忽見從大門之外匆匆進來三條大漢。噗通連聲脆在當地,為首一人呼道:

  「劉廣、傳二、李四標給人爺叩頭!」

  朱翰俊目一睜,認清正是在黃土坡前所遇的三條漢子乃即忙站起,連稱得罪,邊說邊向腰間摸出一張三百兩銀面的銀標遞與劉廣道;

  「朱翰請三位弟兄喝酒。」

  劉廣直稱不敢,仍跪在原地不動。

  李焦哈哈一笑道:

  「朱大爺稿賞豈可有受?」

  劉廣雙手接過恭謝而起,三人正待轉身,李焦面色一整沉聲喝道:

  「慢著!」

  三人一呆,聽李焦又道:

  「好好認識清楚,下次不論那個,無論有意無意,要再冒犯著朱爺,先行自取一目,再來見我!」

  三人面色灰白,唯唯而退。

  待三人退去之後,朱翰微笑道;

  「李大把子,敲了咱們的竹竿,還要再來上上套過場。一頓飯就是白銀三百兩,賠了錢還得承人情,俺朱翰真可算是冤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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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懸案迭出


  酒至半酣,忽見一個侍候諸人的壯漢人內對李焦附耳說了幾句,隨見李焦面現驚疑之色道:

  「請他進來。」

  壯漢轉身外出,再次進來,身後已跟著一個短瘦漢子,約三十餘歲,所著布鞋均用繩索緊緊吊於足踝之上,滿臉風塵之色,一看便知是由遠方而來。

  李焦等人尚未開口,這短瘦漢子已恭身一揖道:

  「周七為三位兄長請安。」

  隨著一看朱翰,李焦即為引見道:

  「這位好朋友,就是愚兄常常提及的凌風二郎朱爺,與咱們一切不外。」

  周七急忙又是一揖,並對朱翰仔細打量了兩眼,這時已由下人加上一付杯筷,就席落坐。

  李焦便對朱翰:

  「老七長住苑北,在通州順藝昌平諸城鎮以北直至居庸關一帶,最為熟習,為人勤快好動,江湖朋友都以「矮長房」稱之。老弟日後如有事行經該處,可隨時差遣。」

  朱翰忙道久慕不敢。心中忖道:

  「這個賊頭子的勢力倒是不小。」

  頃刻之間,酒飯已罷,下人們撤去殘看,送上面水端上清茶,李焦一瞥周七道:

  「老七,遠路迢迢,你急急忙忙的趕來,有什麼事?」

  周七嗯了一聲,身子移動一下,又看了朱翰一眼,見眾人都在靜靜的想著全無其他表示,便道:

  「近一個多月以來,北邊發生了幾件事情,大哥沒聽說罷?」

  李焦忙問:

  「何事?」

  周七消沉了一下,好像是整理思緒,接著道;

  「遵化左家鐵掌神鞭左公明,因事往羅家屯,在興城以南一所古廟附近被人殺害,經過兩三天始行發現,全身無傷,屍身冰寒澈骨,週身皮膚呈青藍之色,有人猜測是中毒而死,又有人說是中了一種歹毒陰寒掌力所致,當時全是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又過了幾天,左家的親友正在各處查訪鐵掌神鞭的死因之時,馬家清的馬回子亦是冀北武林重要人物之一,諸位是知道的,頭天晚間還是談笑如常,第二日清早竟死在床上,並是坐著死的,兩手扶著床緣,兩腿垂於床前,眼瞪如鈴直視在花窗之上,經人檢視,只有一格窗紙好像被風裂,其餘再毫無痕跡。」

  說至此處,周七掃視了眾人一眼,又嚥了一口唾沫,道:

  「最奇怪的亦是全身無傷,冰寒澈骨,週身皮膚呈青藍之色,與鐵掌銀鞭的死狀,竟毫無二致,這適才確定是為人聽害,而且對手必是一個武功高強之人……」

  李焦問道:

  「冀北的武林同道,對此事出何善後呢?」

  周七道:

  「後邊還有哩。」

  接著又道;

  「八月初八,密雲縣北穆家峪子母間穆端陽穆老爺子七十整壽,關內關外前往賀壽的武林朋友有二百多人,但就關外說,從大龍門,鎮邊城,居庸關,古北口一直到黑峪關一帶,在江湖聞名的即有五十餘人,關內的那就更多了。」

  周七輕咳了一聲,繼續道;

  「聽說當時的情形,真是喜氣洋溢,熱鬧異常,穆老爺子更是高興萬分,由於客人過多,酒筵全擺高在廳前廣場之上。穆老爺尹之孫穆小端,為妙峰山法化寺智圓大師之徒,大帥飲譽武林多年,小端在乃祖熏陶之下,又能得大師親傳,武功自是不凡。客人中好湊熱鬧,即有人提出清小端獻露兩手借助酒興,小瑞在個人敦促之下,練了一趟青鋒劍,在最後一招「飛花獻瑞」上,先得全場彩聲,穆老爺子更是歡喜得哈哈大笑不止……」

  朱翰突然問道:

  「他這最後一招是怎樣練法?」

  周七看了朱翰一眼道:

  「在下並非親眼所見,只聽人傳說那是凌空下撲抖出一劍,正好將院前碗口大小一朵紅菊齊徑斬下,運用內力粘於劍尖,然後一抖劍身再將紅菊送出,據說眾人只見一朵紅花在三丈之外凌空徐徐飄向主桌穆老爺子面前,又正正當當的插在盛酒銀壺嘴上。」

  朱翰微微點頭,輕聲道:

  「這就很難得了。」

  周七繼續:

  「習武之人和唱戲之人差不多,唱戲之人是聽到胡琴響,嗓子就發,習武之人也是見別人出手,自己就想動。於是在小端之後,眾人又互相推讓,陸續出場的有十餘人,各獻絕技以供欣賞。聞說最後是混元掌池方亮,只見他面對院中一棵水桶粗細的白楊樹。相距約一丈五六遠近,兩足分立當地,兩手由下慢慢上提。俟提至胸前,忽然式子一煞,兩掌外翻,雙臂猛力前推,掌風如驚濤奔派直向大樹向捲去。」

  說至此處,周七用手作了一個姿勢道:

  「諾大一根樹桿,竟被學風迫得彎曲如弓向前倒去,雙臂一收樹身又借反彈之力句後倒成弓形,如此一推一收,連續五次,好像風擺落葉一般煞是好看,那樹頭枝牙更在半空幌動,嘩嘩直響,真像刷天掃帚一樣,蔚為壯觀。接著喝彩之聲又復暴起。」

  周七一頓道:

  「認知即在混元掌池方旁……」甫行收勢轉身之際,忽聽一聲陰笑,有人說道:

  「在下想借今日盛會,領教領教混元掌力。」

  聲音並不太高,但在全場喝彩聲中,眾人則無一不聞。

  全場賀客全都一驚,眾人冉注目看時,見大白楊樹下已立著一位中年儒生。這位中年儒生身著黑色長衫,手中待著一節烏黑髮亮的木尺,面呈青白之色,陰冷而憂表情,使人看去,覺得有種極不舒適之感。

  當然,首先感覺掛不住的是混元掌,這時老爺子也同時由坐位上立起,但是池方亮卻快了上步發話道:

  「今天是穆老英雄的大喜之日,各路朋友為著慶賀祝壽,各獻薄技以助酒興,並非較鬥,比武,尊駕既然挑明要與在下一試,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了」字才行出口。混元掌已雙掌忽伸,以七成勁力向前推出,但見那中年儒生將右手黑色木尺猛在身前科一大圈,前圓後銳,成一圓鏈之形,混元掌那強的勁道,竟如泥牛入海,消於無形,混元掌沉喝一聲,連出三腿五掌,均不能將中年儒生迫離樹下,至第十招上,突聞混元掌一聲暴喝,以十成勁力製出,同時之間,聽到一聲明笑,接著一聲大震,中年儒生斜退一步、混元掌則蹬蹬蹬連退五步,始拿樁站穩,混元掌一提真氣,想再繼續出鬥,中年儒生便陰冷的道:

  「你已中我掌毒,兩個時辰之後必死,我看你還是先行準備後事要緊!」

  這時,眾人見混元掌池方亮已週身戰慄,面呈青藍之色,急忙有人將其扶往客舍休息。

  客人中力氣憤不平先後出手的,大關以外有凌南「短槍飛須」羅標,水寧城「軟心屠戶」虞為通等。大關以內有興成「乾坤手」王永江,桃林口「七首金刀」岳強,「哈泊雙黨」雁翅黨趙坤溜金黨趙健,李遂鎮「大梢子」李東桌,與燕郊「四海孟黨」色劍嘯等。

  這十人之中,無一人超過二十招,先後全都傷在那中年儒生之手。

  穆老爺子見此情況,鬚髮懼張,暴喝一聲,祖孫二人同時撲上,這時所有賀客亦激於藝憤,紛紛加入圍殺,那中年儒生一聲陰笑,手黑木尺連續抖出,一片黑光迫開眾人,接著身子猛然上拔,沿著白楊樹突升五丈,在一升之力將衷之際,左足一端樹身,斜著向院牆之外黑中射去,並陰冷至的道:

  「今日地場之人,均當分別處死!」

  然後,便失去蹤跡。

  周七師了一口香茶,看了眾人一眼,接著說道:

  「在中年儒生離去之後,眾人檢視全部受傷之人,都是全身無獻著傷痕,但冰寒澈骨,週身皮膚呈青藍之色,凡中掌之人,全都不能言動,最慘的是在兩個時辰之後,這十人竟全都氣絕身死,任用各種方法救治,亦未奏效!」

  眾人此時才恍然大悟,鐵學神鞭左公明和馬回子,亦都是死在此人之手。

  穆家峪陣急忙派人分頭通知各死者家屬之外,並為死去之人妥切料理關。穆老爺子這樣一個大吉日子,被這中年儒生弄成如此悲慘局面,老爺手已發誓要以全部家業為注,邀請天下武林同道,查出元兇,為死者復仇。

  周七說完以後,雙目注視著眾人道:

  「這件轟動冀北和大關內外的大案,三位兄長和朱爺大概尚未聞及罷?」

  李焦朱翰等四人,同時搖了搖頭,陷於沉思,半晌不語。

  客廳中一片沉寂,無半點聲息,如無桌上燭光透射於戶窗之僕,實無人知道這深夜的客廳中,尚有人未安眠。

  最後,還是朱翰打破沉靜的氣氛,道:

  「難道這人的來龍去脈,眾人一點都不知道麼?」

  周七又深深的搖了搖頭。

  朱翰又道:

  「冀北與大關之外,兄弟倒是去過幾次,但也曾未聽說有此評一號人物。」說罷,又復陷於沉思。

  半晌,聽李焦微唱一聲道;

  「天下奇事,實在無法道盡,愚兄在武林道上自溺眼線較寬,一般信息比較靈通,但最近有兩件事情,使愚兄深具孤漏寡聞之感?」

  又不勝慨然的道:

  「一件是威震蒙陰寨吳少俠,一件就是這在穆家峪和大關內外造成十二條命案的中年儒生,愚兄竟與別人一樣,全然不知其底細……」

  這時,空手飛雨李元功在旁插嘴道:

  「大哥,這個沒有什麼自貶的,天下之大,臥虎藏龍,咱們之信息靈通,系指一般信息,由於大哥所統管之人手較多,比較一般武林同道稍為快速,而並非必須事事皆知……」

  朱翰等人對李元功這一說同時點頭,表示贊同。

  李焦亦未再多言,只對空手飛雨李元功和徒手擒龍皮登道;

  「老二,老三,即轉知水旱各路弟兄,令孩兒們隨時留意。」

  隨即站起向朱翰一抱拳道;

  「朱老弟辛苦多日,早請安歇,愚兄等不冉多打擾了。」

  這時五人全行立起,李焦又對周七道:

  「老七此行亦是遠道跋涉,分外辛苦,由老二老三隨行親熱幾天。早日回去,對穆家峪方面事件的發展,多作留意。」

  說罷四人乃辭別未翰而出。

  翌日,早膳之後,已更換了一輛新車停在客舍門前,壯夫健騾正在等候著客人啟行。

  朱、程二人由李焦等人熱終的送至門前,道謝登車,直往德州道上而去。

  行時,李焦對車夥計又低聲囑咐了幾句。

  車夥計駕御熟練騾程亦極快速,兩日之間,已趕至齊何縣城對岸,車夥計恭身向朱翰道;

  「明晨小的伺候朱爺和姑娘渡過黃河之後,小的即須回頭,河對岸已經備妥車輛專在迎候。」

  朱翰一笑謝道:

  「有勞夥計,匆須再事照拂了,煩請回去多向李大哥道謝。」

  邊說邊由身邊掏出一張銀票塞向車夥計環中。

  次日上午,朱程二人渡過黃河之後,果見有一輛同一式樣驍車候在河邊路,車夥計一見朱翰,急忙含笑趕前躬身說道:

  「敢問大爺是從長趙縣城來的麼?」

  朱翰微笑點頭。

  車夥計又跟了一句,道:

  「是李大爺的貴客麼?」

  朱翰又一點首。

  車夥計未再多言,便轉身前行將朱、程二人帶至車前,乃揚鞭沿官道前行。

  經曼城,過禹城,至張莊,這一日抵達平原縣城。時已過午,連日勞頓,朱翰與程玉芝計議妥當,在此休歇半日,再行啟行。

  午後,朱翰為要看看這舊遊之地城內景色,乃向程玉芝略作交待。獨自出門而去。

  平原距離德州,僅只三四日路程,這平原縣城又是朱翰熟悉之地,但今日正逢縣集,所以分外熱鬧。

  朱翰信步行至一處廣場,人煙更加稠密,見擺地攤,賣野菜,說評詞,變戲法,批命看相……諸般江湖玩藝應有盡有。

  朱翰正行過一處舊書地攤,雙目無意注視在一本線裝舊書「百草全書」之上,忽聽背後有人喝道:

  「大六壬,量口訣。佔過去未來,推吉凶休咎,有人看相命麼?」

  說話之人聲音極低,但陰冷已極,雖在朱翰背後,聽去宛在耳邊,字字全是低沉有力。朱翰心中一驚,暗忖道:

  「來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是朱翰仍作作未聞,如鐘未即行轉身。

  稍停,又聞一聲陰笑,聲音更低。

  而在朱翰,則無異是平空霹雷,心中更形確定身後之人,十有九成為周七說之穆家峪元兇黑衫中年儒生。

  良久,朱翰裝作毫不在意的擰轉身軀,果見七八步之外,盤膝坐著一位中年儒生,身著一件黑色長衫,面前擺著二十餘塊黑漆圓木,比著象棋子約要大過三倍,一木一字,刻著天干地支,身旁有一布招,上邊寫著兩行小字:

  「未卜先知,相天下士。」

  中間六個大字,是:

  「霧露山淮陰子」

  「霧露山」三字甫經入目,朱翰心中猛然一震,此時已無暇多想,再一細看,插那布招的正是周七所說的那枝黑漆木尺。

  這時,那中年儒生正陰冷的看著朱翰的背影,朱翰轉身之後,四目相對,中年儒生徐徐的道:

  「算命麼?」

  朱翰朗笑一聲道:

  「死生由命,富貴在天,古人已經為人間之命算盡,其餘還有何可算?」

  中年儒生向朱弦臉上看卞一眼,毫無表情的道:

  「不算命看看相罷。」

  朱翰又曬然一笑道:

  「相隨心轉,只要自身正大心在光明,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父母,又有什麼可相?」邊說邊含笑而去。

  行出老遠,朱翰正在暗忖如何應付穆家峪這一元兇,突又聽到一聲陰笑,接著道:

  「閻王要你三更死,絕對不會到五更……」

  聲音低沉,陰冷如前,仍然如在耳邊。

  朱翰猛然回頭,見那中年儒生端坐原處未動,然那雙目到線,則始終未離開朱翰背影。

  朱翰又轉頭前行,在城內務處兜了半個時辰,再繞回原處,其餘各種玩藝仍在,惟已不見中年儒生蹤影。

  朱翰回到住處與程玉芝晚膳之後,即時寫了一封書信,將在平原城所遇各節述說得極為樣細,然後將車夥計喚至房中,告知彼等在此尚須逗留幾日,騾車可先行回頭,並將書信交與車夥計即帶帶呈李焦李大爺,另外又賞銀票一張,車夥計千謝萬謝而上。

  晚間,朱翰先將程玉芝安置好之後,一切收拾停當,乃登床休息。

  北方天氣,接過初冬已經分外寒冷了,初冬之夜,更是澀縮。

  從遠處傳來幾下梆聲,知道值夜更夫已在報更了。

  朱翰閉著雙目,靜靜的躺著,心底異常空明。

  正在願隴之間,微聞房脊之上一聲輕響,輕微得像落時,像狸描,如是武功稍弱之人,即是專心留意,亦無法聽出。

  朱翰一躍而起,單手持劍,悄悄立於窗戶旁邊,就預先留好的低孔向外張望。只見那中年儒生正手持黑色木尺,卓立於對面房脊之上,雙目陰沉的注視著來翰的臥室,繼之,見他左手手指一彈,一粒黃豆大小的小石子,「咚」的一聲、射地朱翰住室的窗根上。

  半晌未見動靜,見他仍作猶豫,乃陰笑一聲道:

  「樂天知命的朋友,出來談談如何?」

  朱翰正單手一扶窗格,準備縱出。

  突聞「嗡」然一響,由斜方射來一粒彈丸,直奔中年儒生面前,中年儒生急忙俯首,左手一抄,想將彈丸接住,見他左手與彈丸一觸,又急速收回,彈丸緊擦左眉梢疾掠而過……

  中年儒生雙目怒睜,向黑影中沉喝道:

  「什麼?」

  底下之言尚未及出口,又聞嗡嗡兩響,兩粒彈九已射至中年儒生左右肩窩。

  中年儒生木尺一抖,急撤左步,射向左邊,彈丸劃空而過,射向右邊的一粒,一聲暴響,堪堪擊中木尺,中年儒生當被帶出三步,身子幌了兩幌。

  這時,中年儒生似已怒極,沉嘿一聲,木尺護胸,身軀一伏,向彈丸來處黑影之中疾然射去。

  朱翰一推窗格縱上房脊,只見四周沉寂如恆,空蕩蕩靜悄悄,那有半點動靜!

  朱翰一夜反側,未能入眠,暗自揣忖對那中年儒生自認非其對手,而發射彈丸之人,武功更是高絕,三粒彈丸致使中年儒生兩次吃癟,連對方人影兒都未見到。

  江湖上未曾聽及自此擅長使用彈弓之人。更不說具有此種驚人功力了。

  三天之後、朱、程二人已達德州,此次沿路之上倒極平安。

  一進德州城東門大街,兩麵店鋪與街上行人,與朱翰熟識者眾多,一路打著招呼行至西關,車子停在路北一座大院門裡,朱翰向車內微一探頭道:

  「師妹,已經到了。」

  朱翰首先躍下,程玉芝雙手將鬃發整理了下,隨即準備下車。

  這時大門石階之前,正有兩個穿著整潔的小孩子,每人手中拿著一專人紅磚,在為石獅子畫鬍子,聽到停車聲音,兩人同時回頭,一見朱翰,又同時歡呼一聲!

  「朱叔叔。」

  然後,各人丟掉磚塊飛奔而來。

  兩人跑到朱翰身前,每人抱著朱翰一條腿,各將小腿一蜷,吊在那兒不動。一面又唱著道:

  「朱叔叔回來了,朱叔叔回來了……」

  朱翰低斥道:

  「龍兒,鳳兒,不要淘氣,爺爺奶奶和爹爹他們都在家嗎?」

  兩人又唱道:

  「在家裡,爺爺在院子裡剪花……。」

  這時,程玉芝正由車上下來,兩人一見即時將抱著未翰的一雙小手鬆開、站起來,扯抖著未翰衣衫問道:

  「這個姐姐是誰?」

  宋翰又斥道;

  「小淘氣,真不懂事,這是程姑姑,不是姐姐。」

  兩人即又唱道:

  「程姑姑,程……」

  邊唱邊每人牽著朱翰敗一隻手,隨著向大門行去。

  諸葛老英雄宅第廣潤,一進三層大院,並各有東西跨院,第一層院落為接待賓客之處,最後一層為諸葛老英雄與夫人所居,中間一層為其子諸葛子彤夫婦與納孫龍兒孫女鳳兒民用。

  前後三進西院,為男女僕人住用,前進東跨院為未輸所住,後進東跨院為女賓客房,中進東跨院為男賓客房。

  進入大門,是一個高大照壁,上面寫著一個大「福」字,顯示著一派正大的氣氛。

  進門之後,龍兒鳳兒跑著報信去了,朱翰先將程玉芝安置前廳,並吩咐下人送茶,這時請葛子彤夫婦也已來到前廳,朱翰與師兄嫂敘過寒暄之後,又為程玉芝引見,諸葛子彤之妻錢氏,急忙交待使女先為程玉芝預備住處。

  朱翰立起請師兄嫂暫賠師妹,自己忙赴後進拜見師父師母。

  這時,龍兒正在院中兩手扯著爺爺咳不休,鳳兒正伏在奶奶床旁說個停,朱翰參見過師父師母之後,諸葛老英雄見徒兒回來,極為愉快,朱翰正想陳述此行經過,諸葛遠已微微擺手道:

  「你此行經過,為師已概略知悉,詳情晚間再說罷。」

  朱翰又簡略稟明程玉芝尚不知乃父已經去世信息。

  諸葛老夫人追問一句道:

  「程家姑娘在前面麼?」

  朱翰回邴稟道:

  「現由師兄嫂陪同在前廳休息。」

  老夫人低歎一聲道:

  「可憐的孩子……」

  隨著,老夫婦帶著龍兒鳳兒由朱翰陪著來坐上前廳。

  諸葛子彤夫婦見父母來到,雙雙立起,程工芝曾在家中見過諸葛伯伯數次,知道一同來的必是諸葛伯母,急忙向前拜了下去,道:

  「侄女叩請伯父伯母金安!」

  諸葛遠清瘤的臉上,勉強裝出欣喜之色老夫人忙將玉芝扶起,撫摸著她的頭髮,問長問短。

  玉芝突然問道:

  「伯父,爺爺還沒到麼?」

  諸葛遠心中一酸,但立即答道:

  「嗯,你爹爹大概也就早晚即到。」

  除去老夫人目蘊淚光,其餘各人均默然無語,龍兒鳳兒,兩付小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溜來溜去溜個不停。

  此時,使女五環家稱程姑娘在住處已經備妥,坐了一會,錢氏便陪玉芝先行離去。

  晚間,在諾葛老英雄宅第之內後院正廳中,正有一老一少秉燭坐談,老者是面貌清瘤精神變突的諸葛遠,少者是英挺俊拔舉止灑脫的朱翰。

  突聽諸葛遠說道:

  「程家噩耗,及你在漢河口之戰與蒙陰寨赴約等事情,在你未歸之前,為師已經聽到傳說,當然無你親口所說的這樣清楚……穆家略之事,穆端陽已派專人送過信來。不過天下能用此手法,使用陰寒掌力傷人的,據為師所知共有三處,一處是西域瑪那山陰風道人班任,一處是雲貴之間八達州的黑煞瘟神薄專諸,再一處即是你所見的霧露山花面鬼王常眠香。」

  諸葛遠說至此處,略一沉思,又道:

  「你所見之中年儒生,很可能為霧露山之人,不過花面鬼王系一女子,此人非其本人則決然無疑,依為師猜測,他這種瘋狂行動,絕非是無謂之舉,而是有安排有陰謀的一種舉動!」

  繼又沉聲道:

  「他這種不合人情的殘毒的辛辣手段,又將掀起武林間無數殺孽了!」

  接著雙目精光一閃道;

  「紫拐乾元傳人已經行道江湖,你在平原城所遇彈紀弓退敵之人,八成可能與烏弓干城有關,不然很少人能具些功力,倘為師猜想無差,此又算一大喜訊,有這兩個後起精英,江湖上之魅魑魍魁,總不無所忌,總之,你此行的收穫太大了。」

  生此,活題一轉道:

  「你程師妹在此亦不便久住,為師昔年有一方外之交,武功盡為遠在為師之上,後因情場失意,一怒削髮,不問世事,現在冀晉旁界大茂山苦修庵清修,為師當帶你程師妹親往一行,如能得到此人收首,就算玉芝莫大福氣,同時,以她目前之武學根底,很快即有大成。」

  朱翰恭問道:

  「您老人家說的是那一位?」

  諸葛遠道:

  「辣手女御史白嬙,你聽說過麼?」

  朱翰低聲恭應道:

  「聽說過。」心中山想道:

  「殺人女魔王。」

  諸葛遠隨著又道:

  「她現在是苦修庵主妙玄大師了。」

  諸葛遠去了朱翰一眼,又吩咐道:

  「你在家休息幾日之後,還得到冀西南隆平一帶去看看你杜師叔,再探聽一下各方的動靜,回頭來再商量作程師叔之事,和準備應付南天二鶴與綏外八魔等人。」說完立起,朱翰亦急忙隨著立了起來。

  諸葛遠又微一思索,道:

  「寒功陰手多是乘人無備。只要事先留意,心無二念,封住週身穴道,不與硬碰,縱然不勝亦不致中人圈套……」

  朱翰心中恍悟,謝過帥父辭出。

  此時,已星斗滿天,寒意更濃……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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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1: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孔林血戰


  再說吳湘在汶河渡口與朱程二人分別之後,一路急奔,馳出十里,然後放緩腳步向前行去。

  這一日傍晚時分,行抵姚村,正覺腹中些飢餓,遙見在姚村口矮屋之前飄掛著一個圓形店招,心想先到那邊吃點東西再說。行至村口,見是一片鄉村小店,店前搭一席棚,紅布圃招已經褪色,店內並排擺著六張小形形方桌,吳湘心想此處如非正臨官道,真是難得有生意哩。這時,最裡邊的一張,已經坐著一位客人正在低談淺飲,吳湘亦未在意,隨便找了一個靠門邊的座位坐下,與最裡邊的三人,正成斜對角度,店主是一對樸實的中年夫婦,一見客人上門,急忙過來招呼,吳湘要了幾樣萊餚,女店主先將筷碟送上,並端了一杯熱茶擺在吳湘面前。隨又跑去洗菜切肉,幫著乃夫準備菜物。

  正在此時,忽聞蹄聲忽驟,自寧陽道上疾馳而來,頃刻之間已到店外,蹄聲同時嘎然而止。

  眾人不禁齊齊注意店外。

  始才看清是一匹棗紅顏色之關外良駒,一位俏麗勁裝姑娘,正由馬背上飄身而下。

  同時,聽到一個嬌柔脆爽的音道:

  「掌櫃的,借桶水飲馬好麼?」

  男店主邊忙邊笑應道:

  「水桶在席棚邊柱子上掛著,請姑娘隨意用罷。」

  俏麗姑娘向棚邊一看亦未再答腔,便適往柱上取下水桶,自行在旁邊水缸之內了大半桶水送往馬前,自己則立於馬旁等候著。

  適在此時,忽聽店內最裡邊三位酒客之一道:

  「就這麼辦,我先行了一步了。」

  說著,便聞立起聲與坐凳移動的輕響聲。

  吳湘心想:有些人做事真是拖泥帶水,此人即是這種類型,心裡想著卻在無意中向後扭頭一看。

  見此人年齡約在四旬以上,身體臃腫行動瞞珊,身著一件舊短裌襖,腰間尚繫著一根袋,想是由於飲酒過多,滿面赤紅,胸前上端在兩個扣子未扣,上胸袒露,亦呈赭紅之色,步履不穩的向店外行來。

  那俏麗姑娘亦被此人醉熏引起注意,不時向這面看上幾眼。

  見那醉漢行未幾步,猛烈一個踉蹌向前槍出,正斜向吳湘坐處撞來。吳湘正想伸手,見他右手一碰吳湘桌角,身子幌了兩幌,又行立直,嘴裡尚含糊不清的說:

  「我沒有醉,倒不了,倒不了,他們才醉了哩……」

  接著,見他左足向前又一邁步,無意巧不巧的,足關正碰在店門下之木坎上,這次重心已失,見他搶出兩步仍未立穩,全身疾然向俏麗姑娘撞去,並在他身子前行之際,雙手如鉤交替著向俏麗姑娘腰間抓去。

  並同時嚷道:

  「我實在沒有喝醉,是門坎他媽的拉我的腳……」

  吳湘見狀心中一動,暗忖道:

  「這不是醉拳中之「笑探知已」招數麼。」

  那少女由於變生倉促,突遭襲擊,一時間,略現慌亂,匆忙中猛一閃身,移出五步,堪堪避過雙掌,面色一紅,怒叱道:

  「老鬼,你瞎了眼睛麼?」

  那醉漢最初搶出的姿勢,是異常疾猛,只見他單手向地面輕輕一點,僅搶前一步,又行巧妙的立起,醉眼也斜,含糊的一笑道:

  「俺不是「老醉」俺今天不過多喝了一點,俺也沒有瞎眼,嗯……嗯……小丫頭才是有眼無珠哩……」

  說著身子一幌,上半身隨著畫一半弧,右手由腋下疾伸而出,又向少女抓去。

  少女疾揮一掌,啐了一口道:

  「真是為老不尊的下流東西。」

  接著,連續出五掌踢出一腿,那醉漢仍是東搖西擺一溜歪斜,但是出手竟分外辛辣。那少女雖然掌腿齊出,動作如風,但亦未佔到半點便宜。二十招過去,二人在店前官道上拼得塵土四起,行人不知就裡,均在駐馬圍觀。

  這時,與醉漢同飲之二人,也都走出店外,立在席棚之下,店主夫婦已得手足無措,在屋內團團打轉,不知如何才好。只有吳湘仍是靜坐原處未動。

  那醉漢在一招「惜花獻佛」和「借杯敬酒」之後,猛一回頭喝道:

  「春福、春祿,先把她的坐子廢了。」

  與醉漢同來之兩人,均在三十開外年紀,亦是短裝打扮,聞言亦未答腔,二人互看一眼,直向那匹棗紅駿馬撲去。前面一人伸手想抓馬韁,後面之人已迅捷地自腰間摸出一把雪亮匕首。

  在前面之人手指即將接近馬級之際,突見那匹棗紅駿馬仰首一嘶,馬頭向左猛擺,同時馬身一斜,後面兩個馬蹄齊齊飛起,那名叫春福、春祿的二人,頓被迫回原處,二人正欲再次撲上,突聽少女尖喝一聲道:

  「你們敢……」

  接著只見那少女手法緊,連續施出潑風打中的「疾風勁草」,「雨打巴蕉」,「風捲落葉」,「狂風急雨」四招,一鼓作氣連接而上,轉眼之間,那醉漢與其兩個同伴,全部被迫退至店前席棚邊緣。

  少女更乘機順手一抄,將水桶提起,右手掌拍往桶底,一聲暴響,木屑與水混合成為一股水箭。直向三人擊來。

  那醉漢低罵一聲,疾然向橫裡閃出,其餘兩人半邊身子全被擊中,各搶著數步始行站穩,最尷尬的是店主夫婦,鬧得滿身滿臉全是水漬。惟有吳湘始終坐於原處,只有他在水箭射來之時,有意無意之間單手輕輕一拂,說也奇怪,他全身竟未沾上半點水漬。

  醉漢見狀,輕臆歹一聲,少女亦同時向吳湘瞥了一眼,但她並不停滯,適在水桶飛川之後,大旋身。嬌軀輕拔而起,右足一

  ·97鉤左足已人馬蹬,全身平穩地坐於馬背之上,左足甫一引蹬,棗紅馬駿馬已低嘶一聲,馳出三丈。又見她嬌軀微一擰,右手一揚,一件白色物體直射店門,「吧」的一聲,正嵌在席棚木柱上,同時聽她呼喊道:

  「掌櫃的,接銀子。」

  接著,棗紅駿馬急馳而去,頃刻之間。便消失在遙遠的暮色中。

  此時胖醉漢滿面怒容,已毫無適才之時的醉醉熏,看了同伴兩眼,半晌未晌,領頭向姚村內行去。行前好似想起什麼。又回頭深深看了吳湘一眼,嘴角微微一動,欲言又止,終於轉頭而去,並聽他自言自語道:

  「這真是開天闢地第一遭,真他媽的晦氣……」

  店主夫婦稍一定神,男店主走到席棚木柱一看,雪白紋銀一塊約重有十兩,深深嵌在木柱上,用手一搖竟毫未移動,急忙又回至灶房拿持萊刀出來起了半天才行取出,隱於袖管之內,進去與乃婦低語了幾句,又悄悄遞在乃婦手裡。

  吳湘輕咳一聲,店主這才突然想起尚有客人須待照應,乃歉疚的一笑,即行忙著為客人準備飲食。

  過泅水再向南行,偏西南通往竟州府。偏東南通往曲阜。

  曲阜為古時魯昌平鄉陋邑之地,為文聖孔子出生之處,吳湘此次外出,本為行道江湖,心中又極為仰慕這位萬世聖哲,乃打定主意先至曲阜一行,藉機憑弔一下先哲聖地,再取道西行。

  過泅水至曲阜慢行亦不過三四里日路程,這日天交酉時,吳湘已趕至曲阜城裡,先行找妥住處,漱洗已畢,便行晚膳。

  是膳之後,略作休息,便向店中夥計敘明情形,店夥計一聽移及當地名勝。興致大發,如數家珍,說得口沫橫飛,吳湘雖覺得嚎,但也對這聖地掌故瞭解不少。

  睹月東昇,吳湘踏著月光向孔裡行去。

  孔裡,是孔子死後所葬之地,原為魯城西北泗上,孔弟子因感孔子教誨之大恩大德,在其死後,皆於此服心喪三年,惟子貢在孔子墓旁結草為盧守喪六年。

  說起子貢,又屬難得,傳說他少子三十一年,在孔子弟子之中最有口才,當時系列為言語之科,料事多中,善於經營,家累千全,最為富有。史記稱其「結駟因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可見子貢的財富,在當時是堪敵國了。其難能可貴之處,是不因富有而忘卻大義。

  孔裡,即是孔子死了之後,其弟子魯人自願從塚而家的有一百餘戶,由於人多集居,因名孔裡。

  吳湘步至孔裡,又想起思師紫拐乾無慈露的音容,與在泰山後頂齊雲坪養心洞中所訓誨是前邊這段故事。

  此刻,他身在孔裡,感觸更深,可惜這些聖哲後裔全已入睡了。

  吳湘,獨自使立良久,只有清涼的月華伴著他那瘦長的人影……然後,他又步至孔林行到孔墓附近。

  孔林佔地極廣,古木參天,另具有一種肅穆壯嚴氣息。聖墓前的石人石馬石像等統稱為「翁仲」,排列老遠,吳湘置身此處,更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平凡和渺小。

  吳湘此時,正立於一株枯柏之下,面對聖跡,感慨不已……突聞遠處傳來說話之聲,並且漸行漸近,逐漸又聽到步履的聲音,心中暗忖道:

  「難道還有人與自己有同樣興致不成?」

  他心中雖然如此想著,同時之間,足尖一點,身子撥空而起,想輕輕躲於樹幹之上孰知一足登空,身子猛然下落,吳湘一驚,單手疾向另一樹枝上一貼,全身重量憑此一貼之力,硬生生懸空釘住,俯首一看,始知此樹年代過久,外表如常,但中間已經腐空,大小足可容納兩人上下,自己身子陷下三尺,心中一動乃將計就計,手勁力一收,乃飄落於樹身之中,落底之後,除去感覺光線黑暗及有絲霉爛氣息外,倒是一個藏身之大好所在。

  吳湘疾伸一指,向橫裡一削,頓時在樹身中間開了一寸高三寸寬的一個洞眼,月光即時透入,由內向外窺視極為方便。

  此時,來人正已行至樹前一片草地之上停住,吳湘自樹孔中向外窺望,在月光之下分外清晰,見來者共為二人,一人是方瞼麻面老者,身材高大魁梧,另一人身材瘦短,額下留有短鬢。

  二人仁立良久,麻面老者向四周打量了一會,又抬頭看看月色,自言自語的道:

  「那丫頭該不會溜走吧?」

  那瘦短之人亦像是自話自說的道:

  「有「醉鐘離」和「瞎張飛」兩人綴著人家,再脫了梢,那咱們在江湖上還能混麼?」

  麻面老者又道:

  「醉鐘離倒還穩練,只怕瞎張飛由於耐性不足而誤事……前次在八里莊和程公哲那擋子事,不是由於他性情毛躁,咱們還不致白白陪上五條人命,還險些兒鬧一個功敗垂成。」

  瘦短之人接著道:

  「瞎張飛亦有其粗中有細之處,即如那次事情,咱們所收拾下的那個小妞兒,如非他堅持主張要再讓送一段,恐怕早已出事哩。」

  麻臉老者又道:

  「送那一段還不是自送,在狡河渡口還不是又好好地還給人家。」

  瘦短之人亦道:

  「話雖是如此說,咱們人情可是已經盡到,至於波河渡口失風,那就是他們蒙陰寨的事情了。」

  繼續又道:

  「醉鐘離比瞎傢伙確乎是要穩練。但前兩天在姚村還不是一樣碰了一鼻子灰。」

  麻面老人不悅的看了瘦短之人一眼,二人原系並立,瘦短之人則作如未覺,空氣又復陷於沉寂。

  麻面老者在草地之上不耐的慢蹬著,並不時仰望天色。

  半晌,突見枝頭一幌,飄落下一條瘦小人影。人在空中尚未落地,吳湘目光銳利,已經認出正是在姚村村頭野店內所見過的那俏麗姑娘。裝束如前,只是多了一把佩劍。

  接著,在姑娘身後,續行縱落兩人。

  一個是在姚村店前與姑娘交過手的胖醉漢,另一個是一目已眇,滿臉倒須的黑高大漢。

  吳湘暗忖:

  「大概此人即為適才二人所說之瞎張飛了。」

  瞎張飛雖眇一目,但其餘一目則神光充足,由此一點,即知此人功力亦頗不弱。

  少女聞聲回頭,厲聲道:

  「你們兩個老鬼,老是纏著姑娘幹什麼?」

  二人尚未及回答,只聽麻面老者向胖醉漢問道:

  「為何這般時刻才到?」

  少女轉回頭去一看麻命老者,也未待二人答話,便道:「大麻子,這一醉一瞎兩塊料是你派去的麼,愛早愛晚,要著姑娘心中高興樂意,他們管得著麼?」

  名叫瞎張飛之人,獨目怒睜,猛然向前移出一步,麻面老者一使眼色,始勉強壓住怒氣,未行發作。

  繼兒麻面老者面色一整道:

  「女孩子說話要有分寸,如此目無尊長,離著挨打可就不遠了。」

  少女咯咯一笑,又呸了一日道:

  「真是吊死鬼養漢子——死不要臉,憑著這把所紀,成群結黨,以多凌寡,以大欺小,還要自充長輩……」

  說著,纖手向孔墓方向一指道:

  「在聖人面前,虧你也說得出口。」

  吳湘暗讚一聲:

  「好利害的一張嘴。」

  麻面老者麻臉一紅,佯如未聞,接著說道:

  「丫頭,老夫有話問你。」

  少女不耐的說: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姑娘還有事待辦,無多時間,少囉嗦。」

  麻面老者不悅的道:

  「丫頭,你既然來了,一切恐怕都由不得你了。」

  續道:

  「老夫問你,那個碧玉蟬你放在什麼地方?」

  少女即刻道:

  「姑娘愛放那裡就放那裡,天堂裡,地殼裡,土地爺爺眼角裡,你管得著麼?」

  在場四人,無不面帶怒容,只有吳湘暗中忍俊不止。

  麻面老者怒道:

  「你知道那是何人之物麼?」

  少女回答道:

  「天下物為天下人所有,在誰手裡就是誰的,那能硬為它固定一個主人呢?」

  麻面老者厲聲道:

  「丫頭,你知道你這種擋人財路的方法,為江湖上所不能容麼?」

  少女亦高聲辯道:

  「只許他們殺人搶劫,不許姑娘檢點現成麼?」

  麻面老者怒哼一聲道:

  「那可不能怪老夫饒你不得了……」

  「了」字剛一出口,忽聽暴喝一聲,那叫瞎張飛的,已經向少女左肩肩頭抓去,少女塌肩橫步向歷右即移六尺,瞎張飛一掌抓空,跟著連搶三步,遞出五掌四腿,勁力剛猛,著著逼人,少女怒叱一聲,拳足交使,反勢還攻,額時將瞎張飛迫退五步,二人在月光之下,全力在一起。

  瞎張飛身大力沉,更在盛怒之下,每一出手,分外辛辣。那少女則動作輕靈,飄忽如風,不等到時機,不發重招,初行看去,好像少女較弱,但在行家眼中,知道少女這是種保存實力的打法,時間稍久,恐怕吃虧的仍是瞎張飛呢。

  果然,三十招過去,瞎張飛由於心急好功,大喝一聲,接著左右幌掌之外,緊跟著踢出三腿,眼見少女腳步失穩,雙手疾力一抄,想將少女提起,突見少女身微微一仰,足尖輕點拔起五尺,堪堪閃過瞎張飛一招「雙抄手」。瞎張飛雙掌順勢一收,疾然外翻,嘿然一聲,「雙撞掌」全力麗出,一股巨大的勁力,帶著無窮威勢,正向那少女正往下落的前胸撞去。

  突見懸身空中的少女,身子疾然一擰,正好讓過來掌,同時單臂一甩劃下,「切龍手」猛切瞎張飛撞來雙臂。瞎張飛即縮雙臂,正想退勢變招,少女身子一伏,接著「雨打巴蕉」,「風捲落葉」,「狂風急雨」三招連環而上,順勢攻出。瞎張飛連被迫退七步,為狀極為狼狽。

  少女的最後一招「狂風急雨」,瞎張飛右掌適被迫開,胸前門戶大敞,忽聽一聲嬌喝道:

  「瞎賊,把那雙眼睛亦給姑娘……」

  左手食中二指,疾如閃電,自胸前向瞎張飛右眼急穿而去。瞎張飛厲喝一聲,雙掌由下猛拍而上,同時全身向後倒去,正在此時,忽聽背後有人道:

  「咱們倆個老相好再猜兩拳。」

  當即覺著一股勁風急襲後胸而來。少女手指未及點到,順勢一落左手,向身後疾劃而下,整個身子由這一劃一帶之力,已橫移三步,並全身擰轉,與暗襲人正成對面。

  瘦短之人微一瓢身,已至瞎張飛身前,伸手將瞎張飛扶起。

  此時,瞎張飛滿面血污,直染胸前,獨目怒睜,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氣得他混身戰抖。血,從他倒生的鬍鬚上再滴到行將乾枯的草地上,血色是那樣鮮明殷紅。但與這即將枯萎的草色,半點都不能配合!

  瘦短之人沉聲問道:

  「傷得重麼?」

  瞎張飛搖頭,算代替了他的回答。

  原來適在少女雙指向瞎張飛右眼穿出之際,時機部位都在必中,瞎張飛雙掌拚力上拍,人亦在同一間向後倒去,僅此一動作,即閃開五寸,但仍必重傷,最主要者乃是醉鐘離背後一聲,少女為求自保,無暇傷人,雙指就勢一劃,在瞎張飛右腮顴骨之下,留下一道三寸長短之深紅血槽……

  此是,少女轉身一看暗襲自己之人,又是那個姚村醉鬼,乃怒聲道:

  「醉鬼,姚村那半桶飲馬水,還沒有灌飽你的肚子麼?」

  接著身子一動,即待撲去,突聽立在瞎張飛身旁那瘦短之人,冷然發話道:

  「慢著,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來,老夫再試試你的劍招。」

  少女傲然轉頭,劍已在手,極為不屑的道:

  「來吧,姑娘一來,就做著你們四個人的飯呢,你們兩人是一同來,還是分別來呢?」

  說著,又用纖手一指麻面老人。

  瘦短之人和麻面老者同時臉上一紅,全顯著極不自然,兩人均未答話,只見瘦短之人向腰際一探,嗡然一聲,扯出一柄雪亮長劍,手腕一震,斜舉胸前,然後說道:

  「出招罷。

  少女反問道:

  「咱們拼到何時,才算分出輸贏呢?」

  吳湘暗道:

  「好狡黠的女孩子。」

  瘦短之人截然道:

  「你能出三十招不敗,老夫即算認栽。」

  少女未再答言,劍光一閃,疾攻而上,竟然快捷穩狠,兼具火候,瘦短之人似是一怔,接著就長劍疾揮織成一片光幕,少女左衝右突,竟無法迫退對方半步,十招之後,少女出招更緊,兩片白光忽散忽聚,襯著皖潔月色,更為悅目,二十招之後,少女招式一變,猛攻三劍,瘦短之人頓被迫退兩步。

  瘦短之人冷哼一聲,忽見他手腕急抖,斗大劍花綿綿而出,少女劍光立被迫出對方劍花之外,一著失勢不能自拔,少女連退七步,均無法挽回頹敗之勢,少女正背對吳湘藏身大樹,退至第七步上,已經兩鬃沁汗,正值對方劍光一盛,少女一個跟跪,幾乎被對方震倒,急忙左手一扶,正按在吳湘藏身之古樹上,更無巧不巧的大拇指以外的四個手指,全都抓進吳湘所挖的樹孔裡。

  吳湘基於同情弱者之心,正為少女擔心著急,一見少女手指伸人樹孔,心中一動,急忙將右手掌緊緊貼在少女四個手指上,少女初時一驚,左臂猛然一震,隨覺一股熱氣,帶著一股大力導於全身,猛覺真力突增,週身百脈舒暢無比。

  此時,已斗至二十九招,瘦短之人面色一寒,大喝一聲,雙手合抱劍柄,劍光一閃,劍身微顫,收聚全部真力,緩緩向少女心窩刺出,少女突覺有千鈞之力,慢慢向自己身上壓來,對方其餘三人,亦都全神向這面凝注著誰都知道這即將產生的結果,是要血染孔林。

  在場諸人毫無聲息,但心中卻都分外緊張,月色仍然皎潔地照著大地,和整片孔林,只聽得有人微唱一聲,那是發自麻面老者,他或者是發於人性良知的一種歎息,歎息著這個俏麗姑娘即將遠離人世……

  正在此際,突見少女纖腕猛震,劍光陡盛,「喀嚓」一聲,一溜白光,飛逾林梢。那瘦短之人猛退五步,面色蒼白,雙手抱著一段劍柄,急喘不已。對方其餘三人,同時失驚變色,醉鐘離與瞎張飛即將瘦短之人扶坐地下,閉目調息。

  隨著少女又脆爽的道:

  「大麻子,輸著你啦。」

  說著嘴角含笑,一雙明亮的眸子,直瞅著那麻面老者。

  麻面老者聞言,輕咳一聲,勉強的打著個哈哈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我鐵爪金盾魯西今天算是走了眼,這樣吧,丫頭,聽們忙不如緊,緊不如快,快不如現在,老夫和你對碰三掌,如果你再勝了,咱們後會有期,有你們紅花埠在,即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如果老夫勝了,沒有說的,非但要留下碧玉蟬,即連丫頭得隨老夫到微湖走上一遭,老夫這樣說法還算公道罷?」

  少女回答道:

  「大麻子,就照你說的辦法好了,不過姑娘和你們這些自命不凡,自充尊長的人物,已經車輪比過三場,姑娘覺著稍有疲倦,姑娘想扶在樹上休息一刻,用單手與你對上三掌,你可願意?」

  自你鐵爪金盾焦魯西的麻面老者,略一遲疑,心想:

  此時,少女聽到耳邊有一個柔和的聲音道:

  「守住心神,發拳擊敵!」

  又突聞焦魯西沉聲道:

  「丫頭看掌。」

  少女即覺一股勁力挾著極強銳風疾捲而至,便急忙拍出一掌。兩股掌力勁氣相交,一聲大響,少女右肩一震,焦魯西上身幌了一幌。

  焦魯西即名為「鐵爪金盾」在掌與盾兩者之上,自是有其獨過人之處,他適才變不過只用七成勁力,與少女掌力相接,似未沾到什麼便宜,並覺出少女所發掌力,與一般都似有不同,究系何種不同,自己亦無法道出,但總覺為過去之所未遇,焦魯西不由心中一驚!

  少女見焦魯西面色凝重的又推來第二掌,她仍以先前姿勢再予還擊,這時,兩股勁風威勢更大,兩聲大晌,少女仍然如前右肩一震,焦魯西則冷哼半聲,被迫後退一步,上身幌了兩幌。

  這時,焦魯西滿面紅紫,態度嚴肅,」正自提聚全身真力,拼作最後一擊,且心中暗忖:

  「老夫這一世英名,還能栽在這黃毛丫頭手中不成……」

  突聞少女脆爽的道:

  「大麻子,你也看掌。」

  只見她玉手一揚,又疾然拍出一掌。

  焦魯西可絕未敢輕視她這輕描談寫的一掌,亦於同時之間,嘿然一聲,頃力推出最後一掌。

  兩股強烈勁風,帶著呼轟之聲,銳嘯而至,接著一聲暴響,震耳欲聾,塵土四揚,二人交手正中地上,一片草皮全被捲起,靠近鬥場的醉鐘,突覺熱力增高,並嗅到一種烘烤焦乾之味……

  少女始終單手扶樹,儀態如前,焦魯西則蹬蹬連退六步,上身幌了幾幌,始強行拿樁立穩。此時,焦魯西雙目赤紅,面色則由紅轉白,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兩頰淌下,再滴在地面草地上,像是夜露,但是它已不能滋潤這行將枯萎的野草,而徒增英雄末路的傷感!

  此時,對方四人,正有四種不同心理,醉鐘離暗想,前月姚村和今日此地,幸未和她硬碰。瞎張飛暗想,今晚受傷也算值得。瘦短之人暗想,即算栽了觔斗,總還有人陪著。焦魯西心想,今晚失敗得竟如此不值……

  忽聽少女咯咯一笑道:

  「大麻子,姑娘可以走了麼?」

  說罷,身形一拔,縱上樹梢,頃刻之間,便消失在月夜樹影中。

  焦魯西掃目一看其餘三人,亦未出聲,只歎息一聲,踏著月光,瞞珊的行出孔林,醉鐘離與瞎張飛急忙扶起瘦短之人,踉蹌而去……

  月色皎潔,普照大地,一切又恢復了安溫寧靜。

  一條瘦長人影,由古老的樹身中一拔而起,輕靈地落在草地上,他仰首望月,多麼英俊超拔的一張臉孔啊!他又長吁了一聲,抖了抖寶藍長衫,正欲舉步離去……

  突然從大樹之後,轉出一條人影,使他猛吃一驚!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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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糾纏不休


  原來,從大樹背後轉出之人,竟是那勁裝佩劍的俏麗姑娘。她一見吳湘,難為情的含笑說道:

  「多謝您啦!」然後,螓首微垂,雙手揉著劍穗,顯得非常忸怩,剛才在鬥場中的那種刁鑽潑辣之態,絲毫皆無。

  吳湘暗忖道:

  「女孩子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其性格更是不可揣測,在頃刻之間,竟判若兩人……」

  再看到她那春筍般的手指,更面色微紅道:

  「姑娘為何會與這般窮兇惡極之人發生糾葛?」

  少女忽然抬頭,咯咯一笑道:

  「那才好玩呢,他們在寧陽近郊,害了四條人命,搶來一個碧玉蟬,我看著氣不過,才在寧陽城裡又把它搶了過來,他們仗著人多,即死纏活纏,想再奪回去,我就偏偏不給他們……」

  邊說邊從腰間取出一個綠色玉蟬,托在掌中,蟬翼細薄,栩栩如生,由於月色一照,即像真要振翼飛去。

  少女又道:

  「我不過覺著好玩,但是我並不稀罕此物,聽說這東西還有很多用處呢,你如果喜歡,我就送給你吧。」

  吳湘誠懇的道:

  「姑娘此物得之不易,還是留著自己欣賞的好,在下飄泊江湖,行無定址,放在身邊,倒反增加一重累贅,萬一有所閃失,太也辜負姑娘割愛相贈的一番美意。」

  少女瞥了吳湘一眼,一笑收起,並道:

  「不要也就算了,如果為此區區之物再擔心勞神,那可不是贈物人之本意哩。」

  接著,少女明亮的眸子一動,又道:

  「我在姚村野店好像看見過你?」

  吳湘點首微曬道

  「在下那日正亦路過姚村。」

  少女笑道:

  「真是有緣千里來……」

  一想此語大有語病,面色一紅,忙行改口道:

  「真是巧……合!」

  覺得仍是不妥,面色更紅,最後擠出一句似通非通的話道:

  「真是難……難得啊!」

  吳湘只微笑未語。

  少女接著道:

  「我姓漆,名字叫玉燕,父親叫我燕兒,媽媽叫我小燕,家住彭城之東三百里左近的紅花埠。再東行不遠便至東海,那裡才更是好玩呢。」

  吳湘謙虛的道:

  「日後遇有機緣,在下定然前往拜調令尊候教。」

  少女又咯咯一笑道:

  「我父親和媽媽一定會喜歡你。」

  眸子一動,隨又說道:

  「說了這半天,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大名呢。」

  吳湘答道:

  「在下吳湘。」

  少女眼睛忽然大睜,眸子一亮,驚奇的道:

  「你就是力挑蒙陰寨,獨戰屍面骷髏乜冬的吳……吳……吳少俠?」

  隨著螓首又微微一低,輕聲道:

  「怪不得你的功夫這麼俊呀!」

  吳湘正要回答,忽聽一聲輕響,發自身後,接著一陣哈哈大笑,聲震叢林,響澈雲空,密鳥紛紛驚離窩巢,漆玉燕面色突變,笑聲一停,隨聞有人沉聲道:

  「我說這丫頭難道生了翅膀不成,蒙著老夫和老乞婆白跑了幾十里地,誰知道她還在這裡和年輕小伙子幽會哩。」

  漆王燕連羞帶氣,俏臉兒由紅變白。

  吳湘疾然回頭,見在兩丈之外站定兩人,吳湘在未轉身之前,由聲音的渾厚,猜想發話之人,必是一彪形大漢,及至看清,適恰恰相反,原來發話之人,是一又瘦又矮的干老頭兒,一件土布長衫僅及膝邊,額下尚留著一撮疏黃的山羊鬍子。

  旁邊站著一個滿頭白髮,皺紋滿面的老婆婆,右手扶著一根枴杖,兩眼吃力的看著漆、吳二人。矮老頭兒站在旁邊,僅達到她的腰際之間。

  干老頭兒並未在意吳湘,只尾大不掉的對漆王燕道:

  「你是「八步凌雷」漆東皋的女兒嗎?」

  漆玉燕冷靜的打量了下對面之人道:

  「是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干老頭兒微哼一聲,道:

  「丫頭,你說話要留神一點,老夫可不是焦麻子……」

  干老頭兒尚未說完,漆玉燕即插嘴說道:

  「姑娘看你們擺這些臭派場,一見面全是自充尊長,那付依老買老的樣子,叫人見了就覺嘔心……」

  忽聽一聲斷喝,一股勁風疾撲而至。干老頭兒一閃而到,右手猛向漆玉燕左肩抓去,聲到人至,先來一個措手不及,漆王燕頓現慌亂.正在此際,漆王燕忽覺左腕被人一帶,不由自主的橫出五步,吳湘仍立面前,但干老頭兒右手竟然抓空,正對吳湘怒目而視。

  這時,那白髮老婆婆立在原地說話了: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三寸了,先問問那是誰家的孩子再說。」

  吳湘未等再問,便向白髮老婆婆微一恭身道:

  「末學吳湘——」

  只見白髮老婆婆和干老頭兒又是一陣大笑,側面向白髮婆婆道:

  「今天可湊巧啦,正好看見老乞婆你那一條爛拐,與紫拐誰行誰不行哩。」

  白髮婆婆並未答話,僅在鼻孔中哼了一聲。

  干老頭兒又帶慍怒的問吳湘道:

  「紫拐傳人如何會與紅花埠盤上交情?」

  吳湘亦略帶不悅道:

  「同為武林同道,這還不夠麼?」

  干老頭兒一聲怒叱道:

  「小子,我先給你來個以武會友。」

  說著,身子微幌,手足齊發,一口氣向吳湘放出七腿九掌,端的快疾無倫。

  吳湘猛轉疾閃,還出三掌五腿,二人在月光之下往復拚鬥,瞬息之間對拆二十餘招。

  吳湘暗忖:今夜之事絕難善了,即是與干老頭兒分出勝負,那白髮婆婆又不知糾纏至何時方休。

  正在於老頭兒拍出三掌,疾然撲來之際,吳湘雙足一點,身子倒拔而起,疾然仰身向後劃一半弧,在適當部位又疾一翻身,懸空向白髮婆婆撲去,一邊大喊道:

  「老前輩你也一同來罷。」

  說著,掌足交出,威猛至極。

  白髮婆婆猛一幌身,忽的一聲揮出一杖,口中邊罵道:「好小子,老奶奶不找你,你倒先伺候起老奶奶來啦。」

  隨著連揮三杖,將吳湘迫落在一丈之外。

  接著舞杖如風,一片如山杖影,向吳湘罩去。

  於是,三條人影將整片空場全部佔滿,杖風呼嘯,掌影如山,但是吳湘周旋於兩大高才之間,毫無半點吃力之態。

  七十招過去,月光之下,只見濛濛的一圈影子,影圈中有幾條急動的線,每一根線頭上帶著一個黑點,急驟而無次序的交梭穿織,穿織成一個影圈,而佈滿了空地。

  九十招之後,杖風掌風聲音更巨。立在場邊觀戰的漆玉燕,幾乎已無法立足。

  堪堪到一百招上,於老頭兒大喝一聲,全身疾如風車般噗嚕一旋,橫著轉出五步,在此一旋之間,已由三種角度猛力拍出三掌,吳湘突覺有三股勁力,如同三個敵人,由三處不同方位向身急襲而來。

  吳湘猛退三步,同時雙掌亦交互拍出,此時吳潤所處位置,正在干老頭兒與白髮婆婆之間,白髮婆婆一眼看出便宜,乃嘿然一聲道:

  「大小子,再接老奶奶兩杖。」

  接著嗡然一聲,「橫掃千軍,」攔腰擊來,吳湘單足一點,「空中臥雲」,來杖掃空,白髮婆婆健腕一抖,枴杖在空中劃一大弧,毫末停滯,由「橫掃千軍」一變而為「泰山壓頂」,直向吳湘砸下。

  吳湘人影一幌,噗呼一聲,枴杖陷地二尺。老太婆健腕再抖,枴杖揭地而起。

  白髮婆婆尚未及變式,吳湘已力貫右臂;疾伸右掌,猛向杖頭抓去。「嗦」「彭」兩聲大響,老太婆杖頭被吳湘抓斷七寸,干老頭兒被吳湘兩掌震的疾退三步,頓覺內臟翻騰,血氣上湧。吳湖這時仍然卓立當地,瞅著對方,含笑不語。

  老太婆目射箭光,沉聲道:

  「好小子,有你的,老奶奶「黑心孤獨」薛閻婆和「三尺太歲」伯有,今夜算是陰溝裡翻瞭解,這筆爛帳咱們擱著以後再算。」

  續又向漆玉燕低喝道:

  「丫頭,你回去傳漆東皋,十天之內,親到微湖負荊請罪,半月之後,如不見人,老奶奶即踏平你們紅花埠。」

  說罷,亦未待回答,又報頭瞪了三尺太歲嚴伯有一眼道:

  「矮鬼,咱們走啦,你還呆待什麼?」

  隨著,身形一幌,縱上林梢。

  吳湘急呼道:

  「老前輩,你還有一截枴杖沒帶走哩。」

  說著右手一揚,一片粉屑,散飄夜空。

  薛閻婆微微一停,見狀怒聲道:

  「小子太也張狂,老奶奶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次晤面,如不將你師父的那對紫拐拿來奉陪,看老奶奶能饒過你這小雜種不?」

  言畢,一幌而逝。

  三尺太歲嚴伯有,亦向吳湘怒視一眼,隨後縱去。

  待薛,閻二人去後,漆王燕一縱而前,雙手緊握著吳湘的手臂,激動的道:

  「吳少俠,你真了不起。」

  吳湘一隻手臂,突被一個初識不久的一雙柔美,緊緊握住,同時之間。並感覺到一股幽香直衝鼻端,頓時滿面澈紅,窘態畢露,急得半個字都說不出。

  漆玉燕亦於同時之間,發覺了以自己一個黃花少女,竟去抓住一個初次相識的少年男子的失態行動。於是,遂然放手,並羞了個不能抬頭。

  半晌,還是吳湘先行開口說道:

  「姑娘,時間已經不早,可以回去休息了。」

  漆王燕微抬螓首,答非所問的道:

  「剛才與吳少俠交手之二人,不知少俠以前曾聽說過沒有?」吳湘茫然的搖一搖頭。

  漆王燕接著說道:

  「聽父親說,薛閻婆久居四川,很少離窩外出,嚴伯有為甘涼道上有名大盜,一個是凶殘寡情,一個是狠毒暴戾,二人惟一相同之點,即是心胸狹窄,微恨必報,今夜雙雙敗辱,必難善了,務請少俠多加留神才是。」

  吳湘感激的道:

  「多謝姑娘關懷之意,在下自會隨時留意照拂自己。」又微微一笑道:

  「姑娘武林見聞多勝吳某,日後有暇願多多請教。」

  漆玉燕臉色一紅道:

  「父親所述頗多,惟對此二人我記憶較深。父親說薛閻婆為江湖最為黑心孤僻之人,她終生只有一個女弟子,有一次偶然觸怒了她,被她當場撕成兩片,因之,直至如今她無一傳人。」

  嚴伯有曾在甘涼一帶劫殺一家富戶,於一夜之間屠殺八十一條人命,凶殘無比,此事當時震驚遐邇,武林俠士亦曾相約搜捕,由於他能事先見機,逃避無蹤,聽說已有十年未在江湖露面了。

  吳湘心中忖道:

  「再遇此人,必不輕易放過。」

  漆王燕俯首凝思頃刻,接著又道:

  「由此薛閻婆自行報名之時,我才猛然想起,當時我真為你擔心哩。」

  又略略一停,道:

  「不過此兩人一向不在一起,今夜同時在此地露面,聽其口氣,與先前那姓焦的麻子全是由微湖而來,此中因果我即無法猜到了。」

  吳湘慎重的說道:

  「適才薛嚴二人臨行之時,曾聲言於半月之後,將往紅花埠尊府攪擾,姑娘還是早些報知令尊,略作準備才好。」

  漆工燕咯咯一笑,微微福了一福,道:

  「那麼我先走啦,記著到我家去玩哪。」

  隨著,便沿小徑疾縱而去。

  吳湘伸了伸身腰,看了看四周,又仰望一下月色,便順著來路大步行去。

  這時,他心裡覺著虛飄飄空蕩蕩地一無所有——

  紅花埠。

  在距東海約三日行程之處,有一紅花鎮,由鎮旁北行七里之遙有一谷口,即可見到處處紅葉,在這秋深冬初之際,更是分外艷麗醒目。

  谷內有一座高大莊院,佔地極廣,莊院背後辟一花圃,養菊萬株,正值盛開,更為這莊院和四周環境,增加了無限顏色。

  當地之人稱紅花鎮為外埠,稱谷內這座莊院花園為內埠,兩處總稱為「紅花埠」。

  比較起來,只有這內埠之地處處紅花,才堪稱真正的紅花埠呢。

  莊院主人是一個面貌清瘦四旬以上之人,在紅花埠建立這莊院已有二十餘年,一向仗義助人,樂善好施,在此周圍百里之內,頗有俠名。

  莊院在此半個月之內,好似分外忙碌,不時有人派出谷口,亦有幾起遠客前來拜訪。此種情形卻是為己往數十年中,頗不常見之事。

  在半個月之後,第三天的晚上,正是一個清冷之夜,莊院主人正陪著三位客人,在敞廳中秉燭閒聊,其中,一位是一紅面長鬚老者,身材魁梧,聲音宏亮,說話中氣充沛,極為威猛,其餘二人是兩個壯年漢子一個白面無鬚,一個在兩眉之間,生有多錢大小一粒黑痣,全是舉止矯健,看去精幹異常。

  只聽白面無鬚之人道:

  「他們不會撐場面,故意的虛聲恫嚇罷?」

  莊院主人沉靜的道:

  「薛閻婆、嚴伯有全是江湖成名人物,我想不會說了不算。」

  面有黑德之人亦接著說道:

  「疙瘩不早於解開,總是疙瘩,早見早了,早了早算,倘若他們不來,我們還想找著他們清理呢。」

  紅面長鬚老者突然目射精光,注視廳外,並哈哈一笑道:

  「我們的客人大概已經來了。」

  說著,遂然立起,莊主人微一幌身,已掠至廳門。

  突聞廳外嘿嘿一笑道:

  「老娘等早已來了多時,還不趕快出來迎客,死賴在窩子裡停個什麼勁?」

  這時,只見敞廳前面空地之上,已一字排開,站定七人。

  除去半月之前,在孔林月夜露過面的黑心孤獨薛閻婆,三尺六歲嚴伯有,鐵爪金盾焦魯西和那瘦短之人而外,並多了一僧一道和一個中年妖冶女子。

  薛閻婆一看對方四人,便對紅面長鬚老者嘿嘿一笑道:「千里獨行美須公也來湊熱鬧來啦?」

  紅面長鬚老者哈哈一笑道:

  「老乞婆,你是有名的黑心孤獨,老夫亦是人人皆知的千里獨行,老夫總覺得在這個「獨」字之上,你與老夫始終糾纏不清,老夫今夜想藉這紅花勝地,良宵美景,和你清理清理。」

  薛閻婆尚未答話,那妖冶女於已一聲嬌笑道:

  「喲!大鬍子,你人老心還不老呢?……」

  薛閻婆含怒向那女子盯了一眼,又對紅面長鬚老者道:

  「老鬼,你少在嘴皮子上佔老娘的便宜,待會再與你慢慢清算。」

  隨一側面,對莊院主人道:

  「漆東皋你亦算是武林成名人物,竟然放縱女兒在外生事,先在寧陽城內傷人劫寶,繼又在曲阜孔林侮辱長輩,老娘約你十日之內親到微湖當面前向大眾作個交待,你竟妄自尊大,置之不理。今日之事,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即時獻出碧玉蟬,當面請罪,不然,老娘要你們的紅花埠變為血花埠。」

  薛閻婆越說越氣,說至最後,眉發戟張,聲色俱厲。

  莊主漆東皋聞言,敞聲一笑,道:

  「老乞婆,你稍安勿躁,碧玉蟬在你們系視為難得之寶,故才肯昧盡良心,殺人滅口,強奪豪取,在我漆某看來,不過一幼童玩物,寶是不值得一提,當然,孩子無禮,系漆某家教約束不嚴,只要事前打個招呼,漆某定然嚴加管教,並親自登門謝罪。

  豈知汝等為對付一個孩子,竟廣集高手,沿路截殺,如非孩子命大,還不是與寧陽城郊獲寶之人同一下場!但是,如此一來,漆某則歉難苟同了。」

  稍微一頓.接著口鋒一變道:

  「況且,漆某居住在紅花埠數十年,犯罪的不吃,犯法的不做,豈是聽人呼喝之人?老乞婆,你適才的大言不慚,不怕閃了你的舌頭根子麼?」

  漆東皋說到最後,聲音亦漸增高。

  薛閻婆怒喝道:

  「漆東皋,你是寧願馬後叩頭,不願馬前作揖……」

  說著,右手枴杖一動,尚未揮出,突聽旁邊哈哈一笑,道:

  「老乞婆,你方才不是已經說好要和老夫新熱親熱麼?為何又去亂找主兒?」

  薛閻婆已覺一股勁風當胸襲來,即忙幌身退步,揮出兩杖,眨眼之間,已與紅面長鬚者戰在一起。

  三尺太歲嚴伯有沉喝道:

  「那有主人慢待客人之理,既為此間主人,亦應出來陪上一陪。」

  聲到人至,甫一照面,已經與漆東皋對換三掌三腿,接著,掌山腿影往來如風,二人又猛烈的斗在一處。

  忽聽那妖冶女子嬌笑道:

  「喂!三隻眼的朋友,咱們也甭鬧著,你看人家打得多麼熱鬧呀。」

  這時,眉間生有黑痣之人,向其同伴略作招呼,疾往腰間一探,扯出一對護手雙鉤,「風擺荷葉」,對著妖冶女子與那一僧一道急揮而上,邊喊道:

  「你們三個一同來罷,免得再多費事……」

  同時之間,那白面無鬚之壯年漢子,雙臂一抖,左手扯出一把寬刃長刀,右手取出三尺長短的一根木柄,嚓嚓一合「雙手帶」一閃掠出,直奔焦魯西與那瘦短之人,此時,焦魯西左手握住尺許長短的一隻鐵爪,瘦短之人右手長劍一展,已首先迎上,兩團白光一錯而過,當當幾聲大響,又與焦魯西連換七招,壯年白面漢子,雙手帶上下翻飛,左右橫舞,密不透風,焦魯西右爪左盾閃展騰迎,分外威猛,瘦短之人劍光如練,前後縱橫,毫不放鬆,盾爪劍帶四般兵器。伴著三條人影,殺成一團。

  漆東皋與嚴伯有鬥得正酣,一個矯捷,一個快狠,掌腿交錯,掠動如飛,鬥了半天,雙方全無絲毫敗象。

  忽聽紅面長鬚老者哈哈一笑,道:

  「老乞婆,你枴杖之上,加配這一段五金尖子費錢不少罷?」

  說著,仍然雙掌如堵,毫不放鬆。

  薛閻婆老臉紅,怒聲道:

  「當心老娘拔掉你的嘴毛。」

  一面運枝呼呼,在身子四周舞成一片杖影。雖然薛閻婆這條枴杖已經馳名天下,現時對付紅面長鬚老者一雙肉掌,竟未佔到半點便宜,並還被對方迫得守多放少。

  又聽那妖冶女子嬌笑道:

  「你這手中雙鉤兒還真不弱哩。」

  這時,眉間生有黑痣之人,正以手中雙鉤與那憎道女子三枝長劍展開激鬥,一團白光封住三條匹練,抖動閃曳於暗影之中,煞是美觀悅目。那妖冶女子出創輕靈,把式極為賊滑,雖在性命交關之際,仍是媚笑如常,形同兒戲。眉間生有黑痣之人,此時始才發覺,那僧道二人年紀中只在三十開外,但出手遞招與功力修為,全都不在那女一產之下。心中忖道:

  「今夜之戰,必須倍加留神……」

  百招之後,這廳前空場,已被這拚力打鬥之十一人全部佔滿,自光閃閃,人影幢幢,陀喝及掌風呼嘯之聲與兵刃撞擊之聲,匯成一片。

  漆東皋忽然一喝,潑風八打連環三式,當將嚴伯有迫退三步,嚴伯有大轉身,雙探爪,嘿然一聲,全力發出五腿,又挽回頹勢,此時雙方面色,全都分外凝重。

  同時,紅面長鬚老者已迫得薛閻婆眉發俱張,臉色鐵青,大佔上風。

  但,眉間生有黑病及白面無鬚者二人,均已兩鬃見汗,守多攻少,漸露敗象。

  又八十招,薛閻婆鬃發微亂,怒氣更盛,仍與紅面長鬚老者保持原來局面。漆東皋與嚴伯有全力急拼,仍無勝負。其餘紅花埠方面二人,則已險象環生,漸感不支。

  剛剛二百五十招,漆東皋與嚴伯有同時大喝一聲,彭然大響,四掌相交,各被震退兩步,漆東皋恐目一睜,正欲再上,突聞左有兩聲悶哼,不由心中一震,微地掃視,只見眉間生有黑痣之人,左肩已被鮮血染紅,白面無鬚之人右脅之下被焦魯鋼爪撕去幾許大小一片衣衫,肌膚外露,狼狽不堪!

  漆東皋在這微一分神之間,被嚴伯有乘勢發招,一陣猛攻急打,迫退五步,始才穩住敗勢。

  忽聽那妖冶女子妖聲道:

  「和尚道士,咱們加點緊兒,先讓這三隻眼睛的朋友躺下休息會。」

  隨著,三劍齊揮,威力突增,又聽那妖冶女子嬌聲道:「我勸你就聽話,早點兒休息吧。」

  這時,僧道二人兩枝長劍,正分別對在眉間生有黑痣之人的兩柄雙鉤之上,妖冶女子劍光一閃,直刺對方前胸,眉生黑恙痣之人,身子猛力一挫,疾然後退,但已為時過晚,劍光正已刺至心窩。

  適值此緊急之際,突聽紅面長鬚老者大喝一聲,道:

  「老乞婆,你再接這一掌。」

  薛閻婆怒吼一聲,連續五杖,直撲紅面長鬚老者,並大聲罵道:

  「老骨頭,你自願都不暇,還來和老娘耍這些花槍……」

  妖冶女子亦同時妖笑道:

  「大鬍子,你這叫做苦心白費。」

  邊說邊見她纖腕一震,寒光閃閃的長劍,一轉劍鋒,又向對方頸項之間抹去。

  正在千鈞一髮之時,忽見一條纖瘦人影,帶著一絲白光,自廳旁高處疾射而至。人雖尚在空中,劍已指向妖冶女子肩窩,並脆爽的罵道:

  「不要臉的東西,你們想多少人打一個?」

  妖冶女子以事出意外倉促之間,急忙撤劍,但亦被迫退七步,一驚之後,繼又嬌笑道:

  「喲!原來正點兒到啦,小妮子,這半天你到那兒玩去了?」

  來人正是漆玉燕,僧道二人一聽「正點」二字,雙劍一揮,又同時向漆玉燕刺來。

  這時,全場情形,除去紅面長鬚老者略佔上風之外,漆東皋與嚴伯有僅稱平手,眉間有黑痣之人,已週身浴血,手持雙鉤,喘息不已。那白面無鬚之壯年漢子左腿褲管及上衣前襟,全被撕碎,亦是危在頃刻。

  嚴伯有觀準時機,猛向漆東皋攻出三掌四腿,未待對方還擊,便猛一提身斜拔三丈,乘身子下降之際,雙掌蓄足全力,向漆玉燕後胸推去。

  八步凌霄漆東皋大喝一聲,對空猛然劈出一掌,身子隨著如箭射出。紅面長鬚老者怒罵一聲,疾然而退,對空連續拍出兩掌,薛閻婆一聲大吼,揮動枴杖,直追而來。焦魯西盾爪攻出,與瘦短之人,又合力向對方攻上。漆玉燕更是四面受敵。只等嚴伯有掌力一到,即立判生死。

  正在萬分危急之際,突聞一聲清嘯,眾人心中全都一震,同時之間,一條瘦長人影自敞廳對面遠處一株高大樹頂之上,疾射而至,離著鬥場尚約有五丈,單手一揚,兩件小形物體,帶著兩股銳嘯,分著兩個不同方向射出,同時,雙掌就前射猛衝之勢。一招「推舟入海」,暗含「怒濤排空」,對著嚴伯有前胸全力推出,來人與嚴伯有雙方都是凌空下撲之勢,但,來人部位更高出嚴伯有約有一丈,衝勢又速,力猛勁疾,說不可當。

  「叮」「噹」兩聲大響,接著「噗」聲悶哼,接著如聞裂帛,在場諸人,突然聞到一般血腥直刺鼻端。

  這時,鐵爪金盾焦魯西向後一個踉蹌被震退兩步,左手金盾中心,正在噹噹的嵌進一枚鵝卵大小石子。適與後面相平,好像在盾面之上鑲上一粒無光寶石。薛閻婆右臂酸麻,虎口奇痛,枴杖幾乎脫手。白面無鬚之人,已跌坐當他,雙目緊閉。周圍浸出一片血暈,度約一丈,在場諸人,全部驚得呆立當場,氣氛低沉而帶悶滯。

  只見這時鬥場之中,多出一位英挺俊拔的青年,星目含威,寶藍長衫正迎風飄拂,更顯得分外灑脫不俗。

  這時,忽聽一聲驚呼,接著一個脆爽的聲音道:

  「吳哥哥,你……」

  隨著,人影一閃,漆王燕雙手緊握住來人,面色嫣紅,驚喜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突聽薛閻婆枴杖向地上頓,恨聲說道:

  「小子,又是你來攪場?憑你這點道行,你自度能撐到底嗎?」

  來人正是吳湘,他見薛閻婆已經氣得混身發抖,便道:「老前輩,紅花埠之事,吳某願一人承擔。」

  薛閻婆怒聲喝道:

  「好!老奶奶一定將此事記在你的賬上。」

  然後,怒目一掃眾人,並深深的盯了一眼貼在敞廳牆上的嚴伯有的那張人皮,暴喝一聲道:

  「走!」

  枴杖虛空猛力一揮,人亦隨著縱去。

  其餘諸人亦悶聲不響,緊隨而去。只有那妖冶女子在臨行時,先向吳湘拋了一個媚眼,繼對漆玉燕笑著說道:

  「小妮子,你可甭儘管扯著你吳哥哥的手;忘了救人哪。」

  說罷,一指紅花埠受傷二人,妖笑一聲,飛縱而去。

  漆玉燕啐了一口,低罵一聲:

  「不要瞼!」雙手突然收回,不勝嬌羞!

  吳湘更是俊面赤紅,尷尬非常。

  同時之間,漆東皋在旁輕咳一聲,道:

  「燕兒!還不請客人至廳內待茶,儘管囉嗦什麼?」

  紅面長鬚老者一陣哈哈大笑道:

  「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們這些老骨頭亦確實應該退隱了?」

  言畢,不勝感歎。

  漆東皋即吩咐下人,將傷者扶至客舍妥善照拂,並囑速將鬥場血污清掃乾淨,燕兒亦忙著肅客,並分別為吳湘向父親及紅面長鬚老者引見。

  引見,清掃,備酒,醫治傷者,整個莊院上下人等,一直忙至深夜。

  夜寒料峭,敞廳中溫暖如春,欣笑之聲,達於戶外,只有遠處幾聲犬吠,象徵著夜行人的孤寂與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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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1: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敗塗地


  昨夜宴席之間,吳湘始行知悉漆東皋在武林之中,頗有聲望,紅面長鬚老者「千里獨行美須公」東方旅,為金陵望族,論輩份應為漆東皋之師叔。二人私誼至深。「三眼雙鉤」馬申與「雙手自練」朱麟,即眉間生有黑痣與白面無鬚之人,均為漆東皋之拜弟,二人同為皖省名手。三人同是應漆東皋之約為對付薛閻婆等人,始先後來至紅花埠。

  昨夜之戰,除卻馬申肩頭被刺一劍之外,朱麟系用力過度,疲極脫力,二人經過一夜休養,精神又復煥發如常。

  吳湘本打算於晨間即告別起行,眾人堅持再留半日,東方旅是愛才不捨,漆東皋是感激不盡,馬申朱麟二人,既受人家援救,又聽說來者為紫拐傳人,更是分外仰慕。除對昨夜之事,重申謝忱之外,並詢問吳湘何以如此湊巧,正在此緊急關頭趕到?

  吳湘臉色微紅,道:

  「半月之前,一個月明之夜,吳某一時興至,偶游孔林聖地,恰巧遇上薛閻婆嚴伯有及鐵爪平金盾焦魯西等人圍襲燕姑娘,路見不平出手相助,致使彼等未能得手,但彼等詳知燕姑娘為紅花埠之人,去時曾留語轉告漆伯父,半月之內,如不親至微湖請請罪,有將踏平紅花埠之語。在下本尚另有別事,應當由曲阜西行,復聞燕姑娘告知,薛閻婆曾因小事自碎愛徒,嚴伯有亦曾在甘涼道上,於一夜之間屠殺八十一條民命,可說兇惡殘狠至極,在下暗忖:彼等此次再至紅花埠,必然仍是以多為勝,以彼等之毒辣手段。倘若萬一得手,紅花埠豈湛設想!」

  說到此處,吳湘微微一停,看了漆東皋一眼,又道:

  「在下幾經斟酌,始行確實親到紅花埠一行。由於時間尚早,前廳燕姑娘說及東海風景壯麗雄偉,於是乃就便先行往東海,游賞一下這海風光,」

  此時,吳湘面浮微笑,神情凝注。似乎對那海濱景色,仍懷無限嚮往,並道:

  「大海汪洋,確實與陸地大不相同,海闊天空,碧波干裡,迎風遠眺,一望無際,人之心胸頓然開礦遼闊,同時感覺天地間之偉大高遠,實千右倍超過心中所想像哩。」

  說著。看了眾人一眼,續道:

  「在下由東海返回紅花埠之日,正是薛閻婆所說半月之期,事前因不知諸位前輩勿以吳湘心毒嗜殺才好。」

  東方旅哈哈大笑道:

  「小兄弟,你越說老夫越覺得無地自容了。昨晚所來之人,除那僧道之外,老夫大部分都曾會過,可說無一善類。與鐵爪金盾焦魯西合鬥朱老弟的那瘦短使劍之人,是皖北名盜「野狼」塗海章,那妖冶女子是「巴東女狐」何十狐,既狠且淫,面首極多,江湖之上無人不知。」

  馬申從旁接著道:

  「那僧道二人,晚輩約略知其來歷,僧人名喚了智,為少林寺監院善元大師之徒,與其同來之中年道人,為鄂西青雲觀道長之第三弟子名喚志中,二人同於三年之前,被大狐何十娘引成奸,最後是一個被逐,一個逃亡,了智和尚還被善元大師劈了一劍,左眉之上那條長大疤痕,即為善元大師所留,至於這班人如何會與南天一氣,晚輩則不得而知了。」

  東方施道:

  「此中另有一段隱秘,可能諸位尚未得知。」

  他微笑著看了眾人一眼,又道:

  「四十年前,在中原一帶,有八個極為厲害的綠林人物,叫做隴東八屠的,諸位可聽說過?」

  諸位聞言同時點首,心中各自忖道:

  「四十年前之隴東八屠,再牽扯到今日武林是非之中,那就是複雜新鮮了。」

  只聽八步凌霄漆東皋道:

  「師叔,八屠不是全都死了麼?」

  東方旃道:

  「八屠死了還有八屠的後人呢。」

  接著說道:

  「當年的八屠,是威震八方廖八方廖子元,過天流星;褚孟龍,紫面煞神匡兆,陰曹使者金五,冷面佛湯銘,碧眼書生薑祟俊,水蚊羅三東,惡豪客方平,為著劫一筆救災賑銀,碰巧遇著嫉惡如仇的黃面彌陀魏昭和美芙蓉蕭雪純。被魏昭的紫銅棍一陣猛攻快打,八人全部當場喪命,此事當時曾經哄傳天下,但是時日一久,再也無人提起他們了。」

  又一沉吟,道:

  「有人傳說,方平僅成殘廢,並未喪命,不過,四十年不聞音信,想亦不會再為害人世了!」

  吳湘即時想起,心忖:

  「高昇客棧的老店東,即是惡豪客方平了。」

  東方旃又道:

  「當時,這八人的師好友,自亦有幾個出色人物,但為慮及對方扎手難纏,只有暫時忍一口氣。」

  說著,目光一亮,語音略為加重的道:

  「昨夜來的薛閻婆,即為紫面煞神匡兆之妻。

  繼聽東方旃道:

  「薛閻婆的本名喚作薛倩婉,在丈夫死後,悲憤交集,乃一氣遠走西川,隱姓埋名.勤學苦練,希望著總有一天,能為丈夫報仇,四十年時光,把一個年輕少婦折磨成一個白髮老嫗,由於她也內心的痛苦,養成她性情上的孤僻乖戾,江湖上很多人只知道西川薛閻婆,又有幾知道她是中原八屠匡兆之妻薛倩婉呢?」

  吳湘此時,不覺對薛閻婆生出一絲同情之感。又聽東力旃聲音低沉的道:

  「薛閻婆再出,寄跡微湖,又與這些不三不四這人連結一起,難道與四一十年前八屠被殺的那段公案。能說無關麼?」

  吳湘心中一動猛然想起一事,恭謹的問道:

  「請教老前輩,那碧玉蟬究竟有什麼由途?而值得他們如此的勞師動眾,苦追不捨呢?」

  東方旗一笑道:

  「碧玉蟬在富有之家,不過是一件供人玩賞的古董。但在武林之中,則另有用處,不但可由蟬身顏色之變幻上測知天睛陰雨。蟬啄並可用以除卻百毒,即對重傷跌打亦有奇效。」

  說著,目視馬朱二人一笑,道:

  「如非此物,這兩位老弟還不會痊癒這快哩。」

  如能經常身藏此物,非但能保持心情平和,並不畏任何熱寒掌力。依老夫猜測,此次彼等之來,一半是為追索此物,一半還是別有用心哩。」

  漆東皋道:

  「師叔所說之別有用心不知系指何而言?」

  東方旃沉思有頃,又接著說道:

  「譬如藉口殺戮正派武林人士,立威武林……」

  吳湘正想說出,在泰安城高昇客棧曾經晤到方平之事。

  忽聽一個脆爽的音道:

  「吳哥哥!吳哥哥!」

  聲音由遠而近,頃刻之間,已至廳門之前。漆玉燕笑著立在門外,並未進廳,僅用玉手一招道:

  「吳哥哥!媽媽想看看你,請你到後邊去坐。」

  吳湘頓時又侷促不安起來,在此景此情之下,覺著去亦不是,不去亦不是。

  東方旃哈哈大笑道:

  「小兄弟,你不妨隨這小淘氣去吧!」

  漆東皋在旁佯叱道:

  「燕兒太不懂事……」

  吳湘藉機對東方旃與漆東皋二人微微一揖,並向馬朱二人略一頷首:

  「晚輩去去即來。」

  接著,身子一飄,隨著漆玉燕向廳後而去。

  漆王燕脆爽的聲音漸去漸遠,東方旃望著吳湘的背影,哈哈一笑道:

  「這位小兄弟,倒是一塊武林難得之材哩。」

  邊說邊微笑著含有深意的看了漆東皋一眼。

  燕兒滿心喜悅,帶著吳湘走向後廳,吳湘行道江湖以來,雖時日不長,總算屢經大敵。但對應付這種場合,心中反倒分外緊張!

  吳湘隨著到得後院,只見一中年美婦。正面含微笑,傍門而立。燕兒歡呼一聲:

  「媽!吳哥哥來啦?」

  接著,一個「乳燕投林」,輕巧地落在母親面前,扯著母親的手,轉身含笑向著吳湘。

  中年美婦佯叱道:

  「你看這大的姑娘家,在客人面前,還這麼隨便。」

  吳湘急搶兩步,深深一揖道:

  「晚輩吳湘向伯母請安。」

  中年美婦福了一福,笑道:

  「玉燕,還不請客人到房裡休息。」

  待吳湘落坐之後,漆王燕端條送點心忙個不停。並碟蝶不休的在母親面前讚揚吳哥哥的功夫怎樣好.如何幫她在孔林擊敗敵人,及昨晚如何救她殺死嚴伯有。

  漆夫人一邊微笑聽著,一邊輕輕點,最後道:

  「你這孩子太沒規矩,那有在客人面前,如此不斷的囉嗦,也不怕吳哥哥笑你嗎?」

  然後,笑對吳湘道:

  「玉燕這孩子大不懂事,以後還須吳哥哥多多照應她呢。」

  吳湘極不自然的答應著,漆玉燕又在母親身後向吳湘做了一個鬼臉,鬧的吳湘更加面紅耳赤。坐立不安。

  待吳湘返回前廳,眾人已正等候著同進午膳。

  午後。

  吳湘辭別眾入,離紅花埠沿西行官道而去。行時紅花埠主客東方旃,馬申,朱麟,漆東父女諸人,親自送至紅花鎮。漆東皋堅約吳湘改日再來暢敘,東方旅哈哈大笑道:

  「有燕丫頭,還怕客人不來麼?」說得吳湘與漆王燕同時玉面飛霞,漆工燕嬌喊一聲:

  「爸!你看東方爺爺……」

  隨著,一頭鑽在東方旃脅下,又抓又鬧。東方旃邊笑說道:

  「你們看,這丫頭又要撒野了,又要撒野了。」

  說得諸人又是一陣大笑。

  過了紅花鎮。

  送客諸人全已止步,只有庫玉燕仍緊緊傍依著吳湘踽踽前行。二人心中覺著有千言萬語急待傾吐,但是,好像又無話可說,更不知從中說起。

  行到了一個高崗這上。這是,估計離開紅花鎮已有十里以上了。二人被陽光照在地上的影於,已逐漸的拖長,仍然是低頭無語,漆玉燕依然戀戀不捨。吳湘看了一下天色,又四周掃了一眼,乃鼓足勇氣道:

  「燕……燕妹妹,你請留步吧……」說到「吧」字。已經面紅耳赤,再向下怎麼也續不出半個字來。

  漆王燕亦秦首低垂半晌不語。

  吳湘對她這一改稱呼,使這天真無雅的少女,在心靈深處,突然起了一陣漣漪,是甜蜜的,嬌羞的,舒適的。

  良久,良久,漆玉燕微微抬頭,眼簾低垂,兩頰紅暈仍尚未退,低聲道:

  「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呢?」吳湘想了一刻,慎重的道:

  「後年中秋之夜,愚鬼在金陵玄武湖等你。」

  漆玉燕目視地面,自言自語的道:

  「兩年,兩……年,要那麼久麼?」

  吳湘即忙說明道:

  「燕妹,愚兄甫離師門,未及兩月,行蹤所至,無不糾纏於江湖恩怨之中,正事一點尚未……」

  漆王燕未待吳湘言畢,即插嘴淒然說道:

  「不必啦,你去吧。」

  吳湘回首一瞥,這時道路之上,已無行人,及輕聲道:「燕妹,請回。」

  雙手微微一抱,急撤右步,猛一轉身,一掠五丈,幾個起落,已縱離高崗出去很遠,突聽背後又傳來一聲:

  「吳哥哥!」

  聲音是那樣的悲切低沉,吳湘猛然佇足回頭,又聽道:「咱們不見不散啊!」

  吳湘深深點一點頭,喊一聲:

  「聽到啦!」

  一邊擺手示意,一邊急縱而去。直至轉彎之處,吳湘回頭望去人高崗之上,仍然可以看到模糊的立著一個窈窕人影。

  吳湘此時心中一片茫然,好像丟失了什麼東酉。有一絲絲相像如在泰山後頂離別恩師的味兒,但又不完全相同——。

  純潔的吳湘和天真無邪的漆王燕,無形中陷在愛的漩渦裡,增加了人生的希望,也倍嘗了人間的離愁……

  再說薛閻婆等人,在紅花埠失兵折將之後的第五日,正沒精打采地行到峰縣境內,去時,三日之間由微湖趕到紅花埠,返時,五日才抵達峰縣,雖是繞道而行,亦可看出彼等之灰心與頹喪!

  此時,正值清晨,甫過泥溝鎮,突見正面行來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中年相士,此人面色青白,右手待一布招,兩邊寫著兩行小字!是「未卜先知,相天下士」。中間則寫著「霧露山淮陰子」六個大字,相士行路本極平常,但在這清晨時刻,總多少覺著有點突然,此時行在最前者為野狼徐海章,與鐵爪金盾焦魯西,了智,志中二人行在中間,再後即為女狐何十娘,黑心孤獨薛閻婆行在最後。雙方才一照面,彼此都覺對方有點不倫不類,一邊是僧道婦俗混雜,一邊是一看即覺有點扎眼。漸行漸近,雙方相隔約三丈之遙,中年相士說話了,手中布招輕微一搖,目注塗海章與焦魯西道:

  「二位清晨趕路必有急事,占一占出門吉凶謀事成敗罷?」

  此時,雙方相距已近在數尺,徐焦二人亦未答言,僅心中想道:

  「此人大清早起來即攔路相命,不是得了毛病,即是餓得沒有飯吃……。」

  思忖之間,已與來人擦肩而過。

  隨著,即為了智、志中二人,中年相上接著又開口道:「和尚!你捧個場罷!」

  了智邊行邊答道:

  「出家之人,已經跳出紅塵,一切受佛爺慈悲。與這疑卜星相久已絕緣,施主!你就另訪有緣之人吧!」

  中年相上陰冷的一笑,道:

  「和尚!你出紅塵入紅塵,出爾反爾,出家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攜女眷同行,佛爺會饒恕你麼?」

  了智聞言,勃然駐足變色,志中與塗、焦二人亦同時心想:

  「這小子不是瘋子即是活膩了!」

  正在此時,忽聽一聲嬌笑道:

  「年輕輕的,什麼事不好幹,來用賣嘴皮騙飯吃,還對人這麼損……」

  女狐何十娘邊說邊疾然出手,向中年相士之布招抓去。

  突見中年相士就勢略退,右臂一抖,布招一震,女狐何十娘劇然收手,粉面鐵青,在這第一招上,即未佔到便宜。

  隨聞一聲陰笑道:

  「此布招乃鎮邪之寶,婦人女子豈可亂動?」

  何十娘向其餘諸人一施眼色,嬌喝一聲,四條白光,伴著鐵金盾一擁而上。只見中年相士身子一低,疾然一旋,布招連抖,呼呼有聲,對方五人,六般兵器,六被迫退。

  焦魯西大喝一聲,盾爪齊出,連攻七招,僅將對方迫退一步。中年相士布招一展,正待回攻,四條劍光及時而上,頓時之間,在這清晨野郊,又展開一場生死拚鬥!

  焦魯西等人自孔林至紅花埠,都是屢遇勁敵,備受挫折,滿懷憤怒正無處發洩,今晨遇這中年相士前,看來亦非易與,所以再也不顧什麼江湖現炬,五人連攻,毫不放鬆,被等全是同一心意,即是先將目前之人收拾下來再說。

  焦魯西右爪在盾主攻正面,四枝長劍,前後交舞,配合襲擊,各人心中都是抱著速戰速決之心,五人則不謀而合,無不加力施為,了智和尚更恨此人揭著他之短處,怨憤尤甚。

  打到極處,但聞盾聲連響,布招呼呼,四條劍光,閃電交馳,只見人影掠動,根本無法看清各人的面孔了?

  經過半個時辰,打鬥更烈,塵土飛揚,形成一片迷濛,但見光影交錯,並聞喝叱之聲不絕,可是雙方仍無任何勝負跡象。

  這時,只有薛閻婆尚未加入拚鬥,但亦是面色凝重,技拐旁立,最使她困惑的;是看了這大半天,仍未認出這中年相士是何種路數。

  忽見中年相士招式一緊,布招呼啦一掃,迫得眾人攻勢一滯之間,乃疾退兩丈,足尖一點,拔身而起,身子懸空一旋,直向了智攻去,並同時大喊道:

  「是非由你而起,饒你不得,本相士須先送你歸天參佛……」

  說著,懸空連出四招,直撲了智,其餘四人,同時大喝一聲、合力截擊,了智此時亦運劍護頂,力矩來勢。

  中年相士,人與布招同時壓下,突見對方兵刃齊舉,縱獲傷敵,亦難兩全,正值對方兵刃甫出之際,及猛一側身,布招一收,人由兵刃隙之間,一掠而過,足未著地,布招由下而上,又斜著抖出,葉的一聲!了志整個身子摔出兩丈,中年相士所用的,幸是巧打硬兜之勁,還好了智未受重傷。

  中年相士足一落地,並未稍停,身子急轉,布招向後擺,格退兩劍,順勢一揮,布招再起,又向道人志中壓去,口中同時喊道:

  「道士和尚是一家,你即和他一起,亦非好物,也燒不得。」

  志中全力一迎,一聲暴響,被震退七步。

  中年相士布招即復再揚,這時,徐海章。何十娘兩校長劍,於同時之間,已分別指向中年相士之左肩左臂,劍尖相距黑色長衫均已不及一寸,焦獸西左手盾猛碰敵人前胸,這時中年相士,已三面受敵,危在毫髮!

  中年相士於此危急之際、肩頭一幌,低嘿一聲,人已離地而起。焦魯西拔身揮爪,抓向對方面門,中年相十微一疏神,哧喳一聲嘶響,那相命布招被焦魯西鐵爪撕裂半片。

  中年相士面色一變。左手一揮,其餘半片布招,當即揮落場外,黑漆木尺一閃,沉喝一聲。疾向焦魯西急撲而去。焦魯西深知面前這陰冷之人,為平生勁敵,那敢有絲毫大意,乃集畢生之力,盾爪齊出,先求自保,雖未當場敗落,仍被連續迫退九步,始勉強穩住退勢。

  中年相士身形暴轉,又一揮手中木尺,面對女狐何十娘喝道:

  「天下女子皆禍水……。」

  喝聲一發,人已縱起,又向何十娘撲去。

  塗海章全力刺出五劍,焦魯西盾爪跟蹤而上,何十娘正亦揮劍拒敵之時……。

  薛閻婆自那相上將被焦魯西鐵爪撕裂所餘之一半布招,揮奪場外之時,即疑目注視「霧露山」三字,忽然心中一動,猛一抬頭,正見那中年相士手持木尺,撲向何十娘。乃暴喝一聲:

  「閃開!」

  隨聞杖風呼嘯,急驟而至,連續八杖,勢不可當,對方在意外之下,竟被這突然變化,迫出五步。

  中年相士面色一寒,顧不得更加冷漠,手中木尺一抖道:

  「老叉子,我這木棍叫做量天尺,今日我要以這量天之尺,量一量你們究竟有多大尺寸,和多少斤兩。」

  木尺一抖,即欲再上,薛閻婆又猛喝一聲:

  「住手!」

  對方微微一滯,薛閻婆接著怒聲道:

  「霧露山花面鬼王常眠香是你什麼人?」

  中年相士聞言,似乎一征,隨乃陰聲道:

  「什麼鬼王,本相士倒未聽說,我是閻王倒是真的哩!」

  薛閻婆怒哼一聲,忖道:

  「小子竟敢占老娘的便宜,老娘生的兒子亦有你大。」

  原來,閻王和閻婆正犯了忌諱。

  薛閻婆正在微一思忖之間,一片黑影,帶著一股勁風,又當頭罩下,薛閻婆沉喝一聲,急迎而上,這次老太婆確實動了真怒,連續急攻二十七招,急打猛掃,並未稍停,中年相士雖招數詭異,但亦被薛閻婆這一頓攻打,全力應付,也幾乎立足不住。

  此時,焦魯西等人經過一段時間喘息。精力又恢復,乃乘薛閻婆略形得勢之時,一打招呼,五人群攻而上。頃刻之間,中年相士被迫退數步。但聽他陰哼一聲道:

  「殺不盡的奴才。」

  隨著,見他招式一變,全身猛撤,雙足左右急一幌動,已變了三個方位,然後,木尺急抖封出薛閻婆與焦魯西一杖一爪,接著,在了智與志中收劍之時,隨著左手,疾然拍出兩掌。只聽兩聲悶哼,這一僧一道,各被震出五步,跌臥地上。

  薛閻婆厲吼一聲,眉發例豎,同時舞杖而上。

  正在此時,突聞嗡嗡兩響,從百步之外,一片矮樹叢之內,射出兩粒彈丸,掠空而過,中年相士忽然變色,同時向矮樹叢方向急瞥一眼,焦魯西即刻抓住時機,急出一爪,當將其中年相士長衫後襟,又撕落尺許大小一片。

  中年相士未再戀戰,忽然拔身縱出場外,足一著地,絕不稍停,一掠數丈,往正南方向急縱而去。

  邊行邊陰聲說道:

  「這筆賬改日再算。」

  人影漸渺,聲音漸遠,所剩下的,是兩片布招,一節黑衫,還有一僧一道躺在地上……

  薛閻婆與焦魯西寒著面孔,對望一眼,再向矮林一看,乃雙雙撲去,雖經搜遍全部矮林,那有半個人影!

  兩人半聲未響,又踱了回來。

  這時,塗海章與何十娘,一人扶著一個,正在仔細的檢視,見薛、焦,二人返回,何十娘抬頭向薛閻婆道:

  「恐怕沒有救了!」

  薛閻婆亦未答言,俯身略為察視,當在每人前後拍了一掌,又看了一看,立起身來,雙手扶杖,閉目凝思,半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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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1 00:02: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初露端睨


  時至隆冬,尤其北方的天氣,分外嚴寒。花草樹木全都枯萎,使人倍增苦澀寂寥之感!

  豫境的氣候,更是乾燥枯烈,狂風黃沙使路上行人難以張目,這是一個旅途上最為艱辛的時節!

  這時,在豫境江湖之上,正傳揚著一項驚人的消息,聽說在這些日子裡,有一個不知來歷而武功高絕的中年黑衫儒生,常在豫境各地出沒,無論黑自兩道人物,只要遇上,即難倖免,豫境之武林同道,已有三十餘人,喪生於此人之手,更有些好事之人,添校加葉繪聲繪影,鬧得風聲鶴戾,草木皆兵,談虎色變,人人自危!

  聞說此人在豫境之內,只有一次失手,那是一月之前,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竟獨闖篙山少林寺,在少林寺三大高僧圍擊之下,最後中了少林寺監院善元大師一掌,負傷而逃。

  這一日,正是天冷風寒,風後飄雪,雪愈下愈大,使整個大地,積雪盈尺,披上了一層銀衣,繼之,風停雪止,但已使大地上形成一幅雪的圖面,天地之間不知有多少高人雅士,為它吟詠,為它留戀。

  這時,僅才黃昏,但是各家都已關門閉戶,無人外出,鄉村野店,甚至有的準備早睡了。

  誰知,在篙山以南,汝州以北,大金店附近轅轅關旁的一片雪地上,正有兩條人影,往復交馳的作著殊死之鬥。

  一個是一位短裝少年,正使著一對萬字奪,雙奪縱橫,上下翻飛,閃掠幌動,縱躍如風。一個竟赫然是豫境之中,近月以來傳說正盛,使人聞之喪膽的黑衫中年儒生。雖然是在雪後的傍晚,但是由於雪色的反照,仍是看得分外清晰。

  這時,五丈之內,全踏滿了二人的足印,天氣雖然那樣寒冷,少年的鬢髮之間,已經微微沁汗,可見少年已經拼出全力了。

  突聞中年儒生沉喝一聲,黑色木尺一抖,連出七招,少年即時被迫得滑退七步。接著,少年身子一伏,萬字奪一緊,上切下掛,雙奪齊揮,急攻五把,中年儒生立被攻退兩步。正在第五招上,中年儒生腕力一沉,木尺急揮向後劃一圓弧,藉著一獨一摔之力,直點少年面門,少年雙奪立分急合,兩人同時一聲沉喝,喧嚓一聲,萬字雙奪將對方之黑色木尺扣個正著。同時之間,少年飛出一腿,直踢對方小腹要穴,中年儒生陰哼一聲,木尺運力一抖,咯咯兩響,僅抽出三寸,此時,少年有足已踢至對方小腹,中年儒生面色一變,猛撤左足,同時左掌疾向少年胸前拍去,左胯之上,雖被少年略略掃中,但少年悶哼一聲,摔出兩丈,跌坐在地上,手中萬字奪幾乎出手!

  此時,少年已雙目緊閉,面色青白,雙奪插在雪之內,雙手分別扶在其上,勉強支撐著上體,尚未倒下。

  中年儒生陰聲一笑道:

  「這可是你在太歲頭上動土——自尋死路。」

  接著又道:

  「你還有兩個時辰可活,記著: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之日,大爺對你算是格外慈悲,破例告訴你,如果來生要想報仇的話,可到關外霧露山,找陰手索命金大光金大爺,免得你年紀輕輕,死不瞑目……」

  忽聽背後一個低朗的聲音道:

  「不見得如你說的那樣嚴重罷?」

  聲音低朗清晰,宛如緊貼身後,附耳輕語。

  陰手索命金大光大吃一驚,身子一伏,猛然向前滑出七尺,全身急轉,左掌蓄力,右手木尺已緊護胸前。

  這才看清在兩丈以外雪地之上,站立著一個身著寶藍長衫,身材瘦長,俊拔英挺灑脫的少年,年紀比較適才與自己交手之少年還要稍輕,究竟人家何時來到身後,全絲毫不知,只看那付優閒飄逸的神態,已知來者不善了。

  金大光心中不覺暗自吃驚,但表面上仍陰冷的道:

  「小輩,大爺做事一向不容外人插手,我看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尋來,不過,今天大爺還另有他事,你如能知機早走,大爺姑且放你一命,也算是你三代高香祖上有德哩。」

  說罷,雙目陰冷的盯著來人,一瞬不瞬。

  其實這是金大光虛心之詞,自他下山入關以來,甚是傷人無算,但在穆家峪突圍逃走,泥溝鎮碎招斷衫,少林寺中掌負傷,更被一使用彈弓之人,兩次驚走,連對方人影兒都未見到,其狂傲之氣,已被殺去大半。適才一見對方憎態與來時日的快速輕靈,及何時來到背後,以自己的功力,竟未察覺,深慮此人即為使用彈弓之人,故先出言恫嚇,以作試探。

  來人正是吳湘,只見他輕聲一笑道:

  「即來之則安之,那有不先交待,即撒手而去之理?不過在下還要請教明白,閣下是否為近月以來,在這豫境之內,連以陰掌重手傷害武林間三十餘條人命之人?」陰手索命金大光怒聲道:

  「是又怎麼樣?」

  吳湘一笑道:

  「如果是麼……」

  接著,雙目精光暴射,暴喝一聲,道:

  「先驗明正身,冉名正典刑。」

  同時之間身形向前一飄,暗蓄真力,對金大光拍出兩掌。

  陰手索命金大光突覺一股大力,巨重如山,直向面前傾壓而至,當即急抖木尺,左手全力連續拍出五掌,一聲大震,金大光當被震退八步,始行立穩,雙腿膝蓋以下,均已深陷泥雪之中。

  金大光沉喝一聲,身形由雪之中急拔而起,帶起一片黑影,疾向吳湘猛撲而上,一口氣連攻九招,在第九招上,金大光木尺稍為一滯,吳湘緊握時機,連續三式,將對方迫出三步,並乘對方後退無力兼顧之時,左掌急出,拍向對方右肩,右手如鉤,猛向木尺抓去。金大光沉吼一聲,撤身暴退,木尺雖未被吳湘抓住,但右肩窩仍被吳湘學力掃中,斜斜擊出約有一丈,為狀狼狽不堪!

  吳湘此次是決心為武體除害,一上手,即用辣招,毫不留情,豈知陰手索命金大光情殘心刁,從一出手即落下風,而自己苦心所練之陰毒之掌力,對待此人,竟然絲毫未發生作用,即深知今日絕難討到好處,於是,在被吳湘出掌擊出之際,僅只運功護身,並未運功抵抗,心中早已作好準備,雙足甫一落地,猛又向後倒縱而起,全身在空中一擰,已經飄出四丈,接著,幾個起落,已至十餘丈之外,隨即向正南方向疾縱而去。口中並且喊道:

  「大爺今日有事,不能奉陪……。」

  聲音漸遠。

  吳湘輕笑一聲,急掠而起,口中同時喝道:

  「金朋友,豫境武林三十條命案,尚未交待清楚,你就想走嗎?」

  正在此時,吳湘突然聽到負傷在雪地中的少年,痛苦的發出一聲呻吟,乃透行停身止步,心想:

  「還是先救人要緊。」

  在此頃刻之間,吳湘再向前一瞥金大光,已經只剩一個黑點,迅捷的消失在夜色茫茫之中。

  吳湘回身行至少年近前,俯首一看,見這少年雙眉緊鎖,面色黃中帶青,兩手緊緊握著插在雪地之內的萬字奪,全身不停的微微顫抖,看去似是痛苦至極!

  吳湘順手一摸少年前額,一陣奇寒,沿臂而上,不覺眉頭一皺,心想:

  「這頗陰掌確實狠毒異常,再遲恐怕來不及了?」

  想著,便一步跨至少年,身後,即時盤膝坐在雪地之上,澄心靜慮,將他在泰山後頂,隨紫拐老人十年苦心所練的三重真氣,運至全身,所貫右臂,左手一掀少年短衣後襟,同時右掌一舒,緊緊貼在少年後心。

  短裝少年所受之陰掌寒毒,此時已經攻布全身,四肢全已麻,僅憑一口氣護住心窩,保持著心地間之一絲溫暖,最多亦不過還能支持大半個時辰。

  這時,少年突覺背上一熱,一股祥和之氣,直由後心貫入,漸漸遍佈全身,分達四肢,此氣所到之.頓覺舒泰無比。

  少年面色,亦由青轉白,由白變紅,一個時辰之後,吳湘與少年二人,全是滿頭熱汗,汗出如漿。吳湘輕輕收回右掌,兩人又各自行功,默坐多半個時辰,吳湘才一躍而起,輕輕吁了口氣。

  又過了半個時辰,少年暗中運氣一誠,覺得掌毒盡除,功力已復,只胸口之間,仍覺有點憂悶,立身一起,突龍胸口一湧,即時噴出一口紫血,血灑五尺,滴在雪地之上,雖是夜晚,仍然分外鮮明,少年當即一驚,忽聽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

  「這就好了。」

  少年立即轉身一看之下,更是驚得呆在當地。

  只見一個身著寶藍長衫,瘦長俊拔,英挺灑脫的少年,含笑卓立面前,看年紀,似乎較自己還要年輕些,不由心中忖道:

  「救我掌毒之人,即是當今一流高手,亦所難能,此人年事如此之輕,難道……。」

  思忖之間,雙目即向四擊環視一遍,但是再無其他之人。正在疑慮之時,少年心中一動,腦際電光石火一閃,突然長長一說,道:

  「尊駕可是吳湘吳兄麼?」

  此是,所感到驚奇的,不是少年,而又輪到吳湘了。

  吳湘聞言一怔,旋即謙虛的道:

  「不知在下曾於何處與兄台謀面,確已記憶不清,務請諒有在下疏忽才好。」

  少年一笑,道:

  「吳兄可認識朱翰師兄?」

  吳湘肅然道:

  「朱大哥為小弟拜兄,他近來可好?」

  少年這才說出名叫杜福全,為隆平名武師萬字奪杜春風之子,兩月之前,乃父接到密雲穆家峪子母鑭穆端陽專人傳書,告知穆家峪事件,並筵清武林同道主持正義,協力懲凶,接著,朱翰又是奉鐵膽驚魂諸葛遠之命,親赴隆平稟知乃父,準備合手對付綏外八魔與南天二鶴。關於朱翰在漢河度中與蒙陰寨赴約之一切經過,得述說極為祥細。最後,並說程公哲師叔之女程玉芝,已由諾葛遠師伯親自送往大茂山苦修庵,妙玄大師門習藝。

  福全此次來至豫境,繫在朱翰離開隆平之後,奉父親之命,呈書住在豫南神屋鎮一位武林前輩金梭飛袖段坤。對這陰手索命金大光之狠毒凶殘,在隆平之時,已由穆家峪方面傳書及傳書之人述說甚祥,復從朱翰口中得知在平原縣曾見過此人,並於當夜叉至朱翰所居客店待名叫陣,後被一使用彈弓之人三彈驚走……

  吳湘聽杜福全說完之後,問道:

  「杜兄可曾聽大哥道及,那使用彈弓的,是一個如何摸樣之人?」

  杜福全答道:

  「聽朱師兄說,他與陰手索命金大光兩人,連人家的人影兒都未見著。」

  吳湘「哦」了一聲,沉思半晌,又道:

  「杜兄怎樣又會遇上這金大光?」

  杜福全道:

  「小弟來時,一入豫境,即復聽到此人連續傷人之傳聞消息,及到遇見金校飛袖段前輩時,亦承訓示,多加留意。豈知於歸途之中,也正是今日傍晚時分,行至這軒轅關前,恰巧遇上。」

  這時,杜福全面色微慍的道:

  「小弟由於風雪之後,又在傍晚時分,路上已無行人,乃放足疾行,打算早找宿頭,誰知這廝竟尚在此閒蕩,及至小弟發覺有人,便急忙收足,這廝乃好無來由的冷笑一聲道:「小子,你如此莽撞,是為誰奔喪?」

  小弟聞言,不由火冒過項,立即停著這腸那付德性,再忖合著近日傳說,當即猜個八成,乃暗中自行戒備,亦冷笑著說道:

  「對面之人可是穆家峪漏網之魚,平原縣三弓喪膽,少林寺掌底遊魂麼?」

  誰知這廝竟然亦有廉恥之心,在聞言後,臉色分外陰冷難堪,乃沉聲說道:

  「小子,這三場熱鬧,你是趕的那一場?」

  說著,身子已向前欺近。

  小弟由於事先有備,乃壯聲道:

  「小爺是場場不漏。」

  同時之間,便一搶雙奪,直撲而上,快攻緊打只不過三十餘招,即行負傷,在負傷之後,只聽他說道「什麼霧露山陰手索命金大光……」

  以後,再什麼也不知道了,至於吳兄何時來到,這廝何時敗走,小弟全然不知,今日之事,如非吳兄駕臨,小弟必遭這廝毒手……」吳湘歉然一笑,道:

  「杜兄中掌負傷之際,愚弟正在五十丈之外,及至趕到適值這廝正在背述家譜,所聽到的,亦與柱兄相差無多。」

  接著,面色微整,又道:

  「這廝積惡太多,愚弟已經在這豫境之內,迫尋二十餘日,始終未能尋著,在這風雪之日,昏時大半又是無什希望,突然遙見兩條人影在閃動,乃急馳而來,正巧趕上杜兄中掌負傷。愚弟本已打定王意,一經遇到此人,必尺全力設法翦除,以為武林之間除一禍害,那知這顏非但功力不弱,奸滑狡刁亦是超人一等,交手適才兩個照面,而已被他乘機溜走,如非慮及杖兄傷勢變化,愚弟絕不輕易放過哩。」

  杜福全又是一揖,感愧的道:

  「如此小弟更不加不安了。」此時,已過子夜,雪夜更深了,分外寒冷,自杜,金二人交才,吳湘趕至起始,至社吳二人談至此時為止,已逾三個時辰,吳湘目光左右一掃,又仰竄一下天色,便道:

  「時候已經不早,杜兄重傷初癒,不宜過度舜頓,清早些覓地休憩才好。」

  接著又道:

  「愚弟尚韋瑣事待辦,打算就此告辭。」

  杜福全聞言一怔,戀戀不捨的說道:

  「小弟冒昧多問一句,在這漏夜寒宵,不知吳兄尚有何等緊要之事,小弟實對吳兄想響往已久,深願能得多行盤桓些時,藉請教益。」

  吳湘略帶歉意的一笑,說道:

  「金大光去後不久,料想他行尚未遠,弟想追他一程。碰碰運氣,否則,不知多少武林朋友又將遭殃呢。」

  杜福全肅然說道:

  「吳兄俠風義膽,小弟自愧不如,為著除害武林,小弟自不敢再加強留。」

  說罷,即是一揖。

  吳湘道:

  「咱們知己,不必客套,後會有期,杜兄回府之後,務請先代弟向杜師叔問安,說吳湘改日定當專程登府聆訓。」

  隨著,身子一拔,倒縱而起,雙足一點,帶著一條灰線,直向正南方急射而去。

  杜福全微一搖頭,暗讚一聲,轉過身來,在寒風雪夜之中,獨自一人向軒轅關行去。

  再說吳湘如何會在此時此刻出現。

  原來他與漆王燕在紅花鎮外分手之後,這少年人由於是初次陷於愛的漩渦,嘗著愛的滋味,同時亦飲著了愛的苦汁。別了漆玉燕向前一陣奔。一覺著好似丟失了一樣東西,但是經過仔細檢視之後,又查個出是丟失的何項物品。如此偶然若失,始終思索不出一個真正道理來。

  於是在彭城左近逗留經月,這想藉著這附近的名山古城及大小名勝,來填補心中空虛。奇怪的是有一個熟識少女的倩影,不時在自己腦際出現,這才恍然大悟,找出了自己月來失神的主要原因,乃不由自嘲的一笑。

  這時,陰手索命金大光正在豫境之內鬧得天翻地覆,掀起武林間軒然大波,吳湘站在俠義的立場,乃立意要會一會這傳說中心黑手辣的中年儒生,經過二十餘日的追尋,終無頭緒,最後乃打定主意,由東而西,且行且訪,一面正合自己西行路徑,一面並可藉機探訪,萬一再無著落、只有以後再說了。那知無巧不成,得在軒轅關前碰個正著。

  吳湘與杜福全分別之後,一路奔馳,留神查視,但見一片銀白,舉目無際,半夜疾行,未見半個人影。

  天近黎明,已經行人伏牛山區,山影高踞淺臥銀峰交錯,又是一番不同景色,吳湘此時正駐足在一座矮峰之上,空際無雲,天色已經由陰轉晴,居高遠望,心神懼爽。

  吳湘正在觀賞雪景之際,突聽隔峰傳來一聲嘻笑,當即拔身而起,幾個起落,人已立在另一座峰頭上,目光一亮,眼前又現出一付山居美景。

  原來在這座山峰之前,有一淺谷,谷內建有茅屋兩棟。分大小兩個院落,院內遍植四季之花,院落周圍植有梅花數百株,有的含苞,有的盛開,更為引人。谷旁有一淺溪,自院落背後經茅屋右端,蜿蜒而出,直達谷門,溪邊垂柳,輕拂流水,傍溪有一小徑,與溪流平行以供進出。另外尚有經人工開出之良田百畝,長居獨耕,頗堪自足。

  這時,正有兩名幼童,各約十三四歲,每人手中持著一把竹帚,一個立在谷底,一個立在谷口,二人相距約有三里,每人都是右手持帚,左手高舉,吳湘心中正在納悶,忽聽立在谷口之幼童脆喝一聲:

  「好!」

  接著,只見兩人身子一伏,運帚如飛,初時僅是但見人影,隨著乃見兩條雪龍相對滾滾而進,吳湘正自驚奇兩小能有如此功力,忽聽二人嘻嘻一笑,自谷口以至谷底已經出現一條新行徑,尺許積雪。在這頃刻之間,已被二人掃得乾乾淨淨。二人所立之處,正是行徑中點。

  吳湘心想:兩小活潑淘氣,分外逗人喜愛。隨著又想道:

  「在此群山之中,有此世外桃源,自給自足,優遊林景,不知那位前輩高人在此隱居納福……。」

  在此時,忽聽背後低叱一聲:

  「什麼人敢偷窺寶山,還不下來領死?」

  接著,呼呼兩響,帶著兩股勁風,直向吳湘後腦急壓而下。

  吳湘上身微幌,人已飄出一丈,尚未及回頭,勁風又緊隨而至,吳湘微哼一聲,單足一點,全身內側方射出,人在空中單臂一揮,已面對來人。

  雙方不禁同時一怔。暗忖:此二人好快的腳程,以自己功力,雖在凝思疏神之時,能潛至身後尚未發覺,亦是極為不易。就兩小來說,憑二人合力向人偷襲,連續出擊均末得手,乃系過去絕無僅有之事,再看此人舉手出招之間,步履輕靈,身法活潑,絕非易與。

  這時,兩小正持著掃帚,疑惑的瞅著吳湘。

  吳湘乃對兩小微微一笑道:

  「小弟弟,不知在下何處得罪二位?」

  右邊年齡稍長的一個,繃著小臉說道:

  「這潛龍谷豈是你任意窺探之地?只此一點,即須領罰。」

  吳湘雖覺對方之言,有些自狂,但是出在幼童之口,又覺著有點狂的可愛,亦無心與之計較,便表示歉意的說道:「過路之人不明規矩,請兩位小弟弟能曲加諒有才好。」

  兩小並未回答吳湘之言,同時對看一眼,年紀稍輕的一個,低聲說道:

  「再試他一試再說。」

  隨著雙帚互出,兩片帚影同時又罩向吳湘,正好堪堪罩住吳湘身形,兩小市才得意的嘻嘻一笑,心想:

  「這次看你還向那裡逃跑?」

  不知怎的,吳湘身形,已由這嚴密的帚影之中,一掠而出,灑脫飄逸的站在兩小面前六尺之處。

  兩小面色一變,低喝一聲,各出七招,又猛捲而上。

  吳湘本無傷人之意,突見雙小來勢極猛,乃撤身疾閃,在兩個不同角度,交叉著輕輕拍出兩掌,葉葉兩響,雙小各被震出三步。

  吳湘卓立當地,仍然面含微笑。

  雙小則小眼兒睜得更大,小腮兒繃得更緊。兩人正欲作勢再上,忽聽由谷底茅屋之內,傳來一聲輕咳,接著有一個清越強勁的聲音道:

  「對遠客來此,不得無理。」

  聲音勁朗清越,如話對面,吳湘心中大吃一驚。心想:當世能居有此種力之人,確是屈指難數,即恩師紫拐老人與此人相較亦不過在伯中之間,這位前輩能是誰呢。

  再看兩小,欲起身之勢突然煞住,二人掉頭便跑,由小峰之上,身子雙雙一再一屈一伸,同向下飄去,宛兩支小烏斜投而下,姿勢美妙已。

  數十丈高山的山峰,一而下,再五六起落,乃同時沒於梅林之中。

  接著又聞那勁朗清越的聲音道:

  「來客雪夜奔馳,分外辛勞,如無其他緊要之事,可至合下稍憨,怨老夫不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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