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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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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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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8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回歸(二)
  
        “夫子,您……您方才開口說話了?”
  
        良久,蒙仲吃驚地問道。
  
        聽聞此言,莊子眨了眨眼睛,故作不知地說道:“老夫又不聾不啞,為何不能開口說話?”
  
        “不是。”蒙仲搖搖頭,吃驚地說道:“弟子在您身邊呆了整整四年餘,從未見您開口說話……”
  
        “那只是老夫不願開口而已。”莊子捋著髯須老神在在地說道。
  
        “那您為何忽然又願意開口說話了呢?莫非其中有什麼變故,是不孝弟子所不瞭解的嗎?”蒙仲好奇問道。
  
        聽聞此言,莊子淡淡說道:“大概是被某個不孝弟子氣的吧。”
  
        “夫子……”蒙仲一聽就知道莊子在戲弄自己。
  
        看著蒙仲那無奈的表情,莊子哈哈一笑,招招手說道:“好了好了,你坐到這兒來,說說你此番的經歷……你此番出門在外,經歷許多事物,想必亦有所心得吧。”
  
        聽聞此言,蒙仲便坐到他平日裡的座位,即莊子的右手側,依舊盤腿而坐,徐徐講述他此番的經歷。
  
        細說他此番前往滕國的經歷,總結下來,其中的大事無非就是「結識惠盎」、「見到宋王偃」、「見到滕虎」、「拜訪孟子」這幾樁事而已,除此以外就是他在滕國的所見所聞。
  
        當蒙仲提到惠盎的事時,莊子捋著髯須微微點頭。
  
        在莊子所熟悉的後輩中,惠盎是最出類拔萃的,唯一被詬病的,即他選擇了輔佐宋王偃。
  
        而宋王偃在莊子看來,並非是一位賢明的君主。
  
        “你既見過宋王,你如何評價呢?”莊子問道。
  
        蒙仲仔細想了想,便按照惠盎此前的評價說道:“宋王偃此人,睿智而暴虐。……他初見弟子時,其實頗為和藹,但是,他又當著弟子的面殺了一名叫做唐鞅的大臣……”
  
        說著,蒙仲便將當日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莊子,直聽得莊子搖頭不已。
  
        當然,莊子這裡的搖頭,針對的當然是那名叫做唐鞅的臣子,畢竟此人那一番「不管善惡一併罪罰,則世人便會畏懼大王」的言論,實在是混蛋至極,這種人就算有才能,那也是有才無德,留在世上日後定生禍事。
  
        但即便如此,宋王偃當即親手殺死唐鞅,亦可看出這位君主的暴虐性格,以及對人命的輕賤。
  
        有句話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雖然宋王偃今日所殺的唐鞅,確實是該死的,但看當時的情況,誰敢保證宋王偃下次殺的不會是自己的呢?雖然惠盎堅持「大王不會殺我」的觀點,但從當時宋王偃用劍指著惠盎的舉措來看,蒙仲不認為在這位君主手下做官會是什麼好的體驗。
  
        “……但惠盎賢兄後來的話,又讓弟子有些猶豫。他說,人活一世,最終都難免想回歸故國,倘若此時故國已經不復存在,這豈不是一件悲傷的事麼?”蒙仲對莊子說道。
  
        “就像落葉歸根,離開樹枝的葉子,最終會腐於土地,將精氣還給大樹,滋養樹根。人吶,也是一樣,被世人稱之為‘大丈夫’的張儀,那些逐利之徒,就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半生追逐功名利祿,死後亦不過一捧黃土,何苦由來?”
  
        莊子微微點了點頭,這樣的解釋,惠盎當初也對他說過,所以他才默許了惠盎輔佐宋王偃。
  
        畢竟就算是莊子,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國家被他國覆亡,畢竟這是生他養他的故國。
  
        此後,蒙仲又向莊子敘說了他與滕虎的對話。
  
        當聽到蒙仲最終竟沒有動手殺死滕虎時,莊子感到十分驚訝,他忍著歡喜問道:“為何沒有動手呢?”
  
        於是蒙仲便將家司馬蒙擎用自己性命擒住滕虎的事說了一遍,解釋道:“弟子那時在心中反問我自己,這一刀下去,難道就算為兄長報仇了麼?兄長在天之靈難道就能安息了麼?並不是!……若那一刀下去,充其量只是為了自己的‘痛快’而已。為了自己的痛快,搶佔了蒙擎叔的犧牲與功勞,這算是什麼呢?”
  
        “……”莊子靜靜地聽著。
  
        不得不說,蒙仲的回答,離莊子心中最滿意的回答還有很大的差距,但即便如此,莊子已十分滿意了,畢竟眼前的弟子今年也才十五歲,如此年幼的歲數能想到這一層,且做到克制心中的“人欲”,這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不會心存遺憾嗎?”莊子故意反問道。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兄長的仇,蒙擎叔已經為他報了,殺死了‘滕國君主滕虎’;而弟子所見到的滕虎,卻是一位在垂死之時仍然惦記著國家的‘彼之英雄’,這樣的人物,實不該死在作為‘宋兵’的弟子手中……弟子並無遺憾。”
  
        莊子聞言點了點頭,贊許道:“仇恨滋生仇恨,仇恨孕育仇恨,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昔日,有吳女與楚女爭一株桑樹,先是用言語爭辯,隨後撕咬扭打,楚女體弱,並非吳女對手,回到家中便將此事告知家人。家人很氣憤,次日便一同報復那名吳女,將後者痛打了一頓。吳女挨了打,亦將此事告知家人,家人夥同同村的族人,帶著刀劍殺到楚女家中,將其全家殺死。得知境內有楚民被吳人所殺,楚地的將領召集軍隊,將吳女所在的整個村莊都屠殺殆盡。吳王得知後,便召集大軍進攻楚國,終於引發吳楚兩國長達數十年的戰爭。……而這,就是一株桑樹引起的仇恨。”
  
        頓了頓,莊子又說道:“而引起了這場「爭桑之戰」的楚女與吳女呢,彼此全家皆被仇恨所吞沒,致使家破人亡。”
  
        “弟子受教。”蒙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說道:“倘若當時有一方能報以仁德,放下爭執,或許就不會釀成那樣的結局吧?”
  
        “唔?”
  
        莊子從弟子的話中聽出了幾分端倪,狐疑地問道:“仁德?為何你會有那樣的想法?”
  
        見此,蒙仲便老老實實地說道:“是這樣的,在滕虎死後,惠盎兄曾帶著弟子前往鄒國,拜訪孟子……”
  
        聽到這裡,莊子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淡淡說道:“有這回事?……詳細說來聽聽。”
  
        見此,蒙仲便將他拜訪孟子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莊子,包括他跟孟子的諸弟子辯論。
  
        毫不誇張地說,當聽說蒙仲將孟子的諸弟子說得啞口無言,且當眾指責儒家“巧偽”而儒家諸弟子竟無言以對時,莊子明明已年過七旬,竟興奮地一臉眉飛色舞之色,連連點頭笑道:“好!好!合該如此!”
  
        說罷,他轉頭看向蒙仲。
  
        不得不說,雖說莊子一向認為蒙仲這位弟子聰慧過人,但也沒想到此子竟能說得孟子那些弟子啞口無言,而更關鍵的是,蒙仲並不是單純用名家的辯論勝過儒家,而是用他莊周所提倡的“理辯”,有理有據,這才說得儒家啞口無言。
  
        “孟軻有何反應?他不曾親自與你辯論麼?”莊子有些期待地問道。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孟子說,若他年輕三十歲,當親自下場與弟子辯論,而現如今,他勝之不武,若敗則顏面無存……”
  
        “這老物倒是狡猾!”
  
        莊子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對蒙仲說道:“世人都說孟軻善雄辯,可他泛泛之辯,言之無物,若親自與你辯論,自取其辱而已!”
  
        『老物?您說這話不合適吧?』
  
        蒙仲偷偷看了一眼莊子。
  
        因為據他所知,莊子與孟子歲數差不多,孟子最多只比莊子大兩三歲而已。
  
        “莊師這話……稍有些刻薄了。”
  
        蒙仲委婉地說道:“當日弟子與孟子有一番詳談,孟子的一些思想主張,讓弟子亦受益良多。”
  
        “哦?”莊子冷笑著說道:“他也送了你一個名貴的木匣麼?”
  
        很顯然,這是莊子借用蒙仲諷刺儒家的「買櫝還珠」的寓言來嘲諷孟子。
  
        蒙仲聞言苦笑不已,搖頭說道:“哪像夫子您說的,孟子只是贈予了弟子半部書而已……”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一份竹簡,遞給莊子道:“夫子,這是孟子托惠盎兄給您的信,惠盎兄託付弟子將這封信轉交給您。”
  
        “孟軻的信?”
  
        莊子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接過,雙手展開粗粗觀閱了一遍。
  
        僅僅只是掃了一眼,他的眉頭便深深皺了起來,旋即板著臉問蒙仲道:“這封信你看過麼?”
  
        蒙仲不明所以,搖搖頭如實說道:“既是孟子給夫子您的信,弟子豈敢斗膽偷觀?”
  
        聽聞此言,莊子恢復了和顏悅色的表情,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竹簡放到了一旁,旋即詢問蒙仲道:“阿仲,接下來有何打算?”
  
        蒙仲恭謹地回道:“近幾日,弟子想在家中陪伴母親,待幾日後,希望能再回到夫子身邊學習。”
  
        “唔。”莊子點點頭說道:“你離家許久,確實該好好陪伴你母親。……好了,為師也不留你了,你將孟軻贈你的‘木匣’搬到居內,然後就回家陪伴你母親吧,為師也要……”他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孟子的書信,旋即接著說道:“也要給孟軻寫一封回信了。”
  
        “是,弟子告退。”
  
        蒙仲躬身而退。
  
        看著弟子離去,莊子當即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找來一封空白的竹簡,一臉慍怒在竹簡上揮筆疾書。
  
        正巧莊伯走入屋內,見莊子正在疾書,便好奇地張望了一眼,旋即就驚地滿臉詫異之色。
  
        他忍不住問道:“夫子,究竟何人惹惱了您,竟讓你寫這樣一封信去罵他?”
  
        “儒家盜了我道家的‘德’,還妄想盜我莊周弟子,實在可惡!”
  
        說著,莊子將自己的信遞給莊伯,余怒未消地說道:“待會你托人把這封信送到鄒國,交給那人!”
  
        “是何人?”莊伯小心翼翼地問道。
  
        “孟軻!”
  
        莊子憤憤地說道。
  
        聽聞此言,莊伯下意識咽了咽唾沫,旋即一臉驚悚表情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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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8 00:08:06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三月
  
        整個二月中旬,蒙仲皆住在家中陪伴母親與妹妹,順便幫家裡添置些柴火。
  
        記得在出征前,他就提前幫家中準備好了堆滿一間柴房的柴薪,但由於他離家整整半年余,因此葛氏與蒙嬿母女二人仍需自己劈柴——雖說長老蒙薦隔三差五便吩咐族僕幫助母女二人準備柴薪,但葛氏面皮薄,實在不好意思屢屢接受族內的特殊照顧。
  
        二月十二日時,鄉邑內舉行了慶功的宴席,儘管規模不如饗禮那樣大,但卻讓全族的族人感覺頗為盡心,因為國家取得勝利的喜悅,稍稍沖散了幾分因為族人戰死而帶來的悲傷。
  
        也是在這幾日,蒙虎的父親、蒙氏一族前家司馬蒙擎下葬,與其餘戰死的族人一同,被安葬到了蒙山山上。
  
        可能是因為父親的過世,蒙虎好似一下子變得成熟了,雖然大大咧咧的性格並未改變,但卻改掉了以往的頑劣與貪玩,更加熱衷於鍛煉武藝,可能就像他所說的,他也想成為像他父親蒙擎那般的猛士。
  
        值得一提的是,在蒙氏一族舉行慶賀的時候,商丘城的縣令「丌官積」親自前來蒙邑,代宋王傳達了給予蒙氏一族的賞賜——整個蒙氏一族得到了多少田地的賞賜蒙仲並未去關注,但他卻得到了整整五百畝的“軍功田”。
  
        不得不說,除了蒙虎家因為其父蒙擎殺死了滕虎而得到了千畝軍功田的賞賜外,就屬蒙仲得到的軍功田最多,這讓蒙仲在鄉邑內的名聲變得更大了,就連樂氏、華氏、蕭氏、葛氏等附近的其他大家族,亦得知了蒙仲這個傑出的蒙氏子弟。
  
        剛好蒙仲今年滿十五歲,已經到了適合成婚的年紀,於是其他家族的長老便來到蒙邑說項,希望將族女許配給蒙仲,使雙方結成親家。
  
        然而由於說親的物件只是其他家族的普通族女,所以長老蒙薦就替蒙仲婉言推卻了——這位長老怎麼會允許他看重的小輩僅僅迎娶其他家族的普通族女呢?最起碼也得是各家族的嫡宗女子啊。
  
        然而,蒙仲僅僅只是蒙氏的小宗子弟,會有其他家族的嫡宗女子願意嫁給他麼?或者說,那名女子的族內長輩會同意此事麼?
  
        還別說,還真有家族願意將嫡宗女子許配給蒙仲,而這個家族,即是樂氏一族。
  
        幾日後,長老蒙薦坐著馬車去了一趟樂氏一族的鄉邑,回來後便對葛氏說了這事。
  
        頗為巧合的是,那名樂氏嫡宗女子也名叫「嬿」,年紀比蒙仲大一歲,是樂氏一族宗主樂郭最年幼的女兒。
  
        “那孩子去年未曾許配人家嗎?”聽到那叫做樂嬿的女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葛氏好奇地詢問道。
  
        長老蒙薦搖搖頭說道:“不知是什麼原因,去年那樂氏的孩子並未出現在饗禮,可能是沒有門當戶對的人選吧。”
  
        確實,對於各家族嫡宗女子來說,也並非一定要在十五歲時就許人成婚,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成婚的比比皆是。當然,如果到了十八歲尚未成婚,那她的家人恐怕就要開始著急了。
  
        當時蒙仲不在家中,而是跟蒙橫、蒙瑉、蒙虎等族兄弟到山上砍柴、狩獵去了,他們的運氣談不上好,但也並非沒有收穫,在捉到了一窩山雞後,便遇到了一群狼,大概有六七隻的樣子。
  
        尋常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遇到六七隻規模的狼群,怕是嚇地雙腿都發軟了,但是對於蒙仲、蒙虎、蒙橫、蒙瑉等一干上過戰場並且也殺過人的士卒而言,狼這種野獸也談不上是什麼恐怖的事物。
  
        這不,最終這群族兄弟在山澗將那幾隻狼的屍體剝皮宰割,然後各自背著一大塊肉回家了。
  
        至於那一窩山雞,蒙橫、蒙瑉將其中的兩隻雛雞贈給了蒙仲,讓後者帶回家中作為給妹妹蒙嬿的禮物——往日上山狩獵時,他們時常帶些小山雞、小山兔什麼的給蒙嬿養著玩。
  
        待蒙仲回到家中時,蒙嬿就跟兄長說起了這事:“阿兄,你要娶一個叫做「嬿」的女子嗎?”
  
        此時蒙仲正在從家裡的水缸裡舀水喝,聽了這話愣了一下,表情有點怪異。
  
        好在蒙嬿也不笨,見兄長表情古怪,便立刻想到了什麼,紅著臉跺跺腳說道:“哎呀,不是我,是樂氏一族的一名叫做嬿的女子。”
  
        “哦。”
  
        蒙仲這才釋懷,笑著問道:“哪聽來的?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蒙嬿偷偷告訴兄長道:“是今日蒙薦長老提起的,長老跟娘提起這事的時候,我在屋外偷聽的……”
  
        “你偷聽這個做什麼?”蒙仲隨口問道。
  
        “呃……”蒙嬿張口結舌,惱羞成怒般跑掉了。
  
        當晚,待全家人一起用飯的時候,葛氏旁敲側擊般開始打探蒙仲對於成婚一事的想法,期間蒙嬿低著頭扒飯。
  
        “仲兒呀,娘聽說樂氏一族有一個叫做「嬿」的孩子……唔,跟咱家嬿兒一個名兒,那孩子據說挺不錯的樣子,要不,讓蒙薦長老抽空帶你遠遠去瞧瞧?”
  
        雖說當代男女十五歲談婚論嫁比比皆是,但蒙仲卻不希望自己這麼早就成婚,於是他委婉地說道:“娘,孩兒眼下才十五歲,現在提這個不覺得有些早麼?娘,孩兒還在夫子身邊學習呢。”
  
        “這倒是……”
  
        葛氏顯得有些猶豫。
  
        次日,也就是二月十九日,蒙仲生怕母親又提到這個話題,趕緊告辭前往莊子居。
  
        結果到了莊子居,樂進、樂續兄弟二人便賊兮兮地湊了上來,前者對蒙仲說道:“阿仲,我跟你說一事,我樂氏一族有一名叫做「嬿」的嫡宗姐妹尚未許配人家,若是你娶了她,那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
  
        在一番交流後,蒙仲這才知道,原來樂進、樂續兄弟二人,就是樂氏宗主樂郭之弟、長老樂柯的孫子,論親份,樂嬿是兄弟倆的表姐。
  
        換而言之,樂氏一族願意將嫡宗的女兒許配給蒙仲,樂進、樂續兄弟二人從中出力不小。
  
        “弄了半天原來是你們倆在搞鬼?”
  
        蒙仲氣地將手中的竹簡敲向兄弟倆,他就覺得奇怪,何以樂氏一族就願意將嫡宗的女兒嫁給他呢,感情有樂進、樂續兄弟倆傳遞消息,樂氏一族早就對他知根知底了。
  
        聯合武嬰、華虎、穆武、蒙遂幾人,蒙仲終於說服了樂進、樂續兄弟倆日後不允許再給他添麻煩,總算使莊子居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次日,莊子開始向諸弟子講解《宋子》,即宋國道家聖賢「宋銒」的論著,因為莊子自己的思想主張,這些年來已經向弟子們講解地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讓各弟子自行去體會,去領悟。
  
        道家思想就是這樣:看得懂其中道理只是最初步的,第二步是如何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而第三步,則是如何實現自己的道。
  
        縱使是莊子,如今也停留在第二步與第三步之間,尚未做到他所主張的“達生”、“忘我”思想,以最終達到「道我合一」的境界。
  
        更別說蒙仲等一群弟子,他們充其量還停留在大致弄懂莊子思想主張的程度而已。
  
        對於宋銒,莊子是非常尊敬的,並且莊子也親口承認,其實宋銒才是真正繼承了老子思想的道家傳人,而他莊周嘛,則是屬於另類。
  
        必須承認,相比較莊子的思想,宋銒所著的《宋子》,在宋、魏、韓、楚等國廣為流傳,他的思想除了“天人合一”以外,還有“情欲寡”、“見侮不辱”的主張,前者指克制人欲,而後者,指要能忍受侮辱——這裡所說的忍受侮辱,其實是勸人莫要因為別人的侮辱就與爭鬥,而當時世俗,大多是「一言不合、拔劍相向」。
  
        總而言之,宋銒主張“寡欲無爭”,這才是當世道家比較主流的思想。
  
        大約是三月中旬,莊子的書信終於送到了鄒國,送到了孟子手中。
  
        當時孟子正在居內對諸弟子講學授業,便見有一名門徒匆匆從後座走來,手捧一封竹簡說道:“夫子,有兩名來自宋國的驛卒,將這份竹簡送到居內,說是宋國的莊周莊夫子托他們送來的。”
  
        “哦?”
  
        在數百名弟子驚訝的目光下,孟子暫時中止了授課,將竹簡攤開在矮桌上觀瞧,瞧著瞧著,他的眉頭就靜靜皺了起來。
  
        離孟子坐得最近的萬章、公孫醜等幾名弟子,隱隱感覺他們的恩師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
  
        “咳。”
  
        咳嗽一聲,孟子對諸弟子說道:“爾等且在此靜坐,沉思為師方才所講學問,為師去寫封回信……”
  
        “……”
  
        諸弟子面面相覷,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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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前往趙國
  
        到了三月後,寒冷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則盎然的春色。
  
        鄒國的驛卒,只用了二十日的工夫,便將孟子的回信送到了景亳,再由景亳蒙氏一族的族人,送到了莊子居。
  
        當時莊子亦在向蒙仲等諸弟子講述《宋子》的精要,便見莊伯表情古怪地走入了屋內,在對莊子低語了幾句後,將一封竹簡遞給了後者。
  
        看到竹簡內的內容,莊子亦氣地吹鬍子瞪眼,他亦終止了當日的授業,揮筆疾書寫了一封書信,叫人送還給孟子。
  
        恐怕誰也沒有想到,鄒國的儒家聖人孟子,以及宋國的道家聖人莊子,借助竹簡書信的往來,開始了隔空對罵,莊子罵孟子“盜丘”,孟子罵莊子“蔽周(即諷刺莊周受蔽於天而不知人)”,你來我往不亦說乎。
  
        漸漸地,蒙仲等弟子發現莊子更精神了,而那邊孟子的弟子們,亦漸漸發現老師最近精神抖擻,然而,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大概是四月中旬,惠盎從彭城來到了商丘,然後再從商丘來到了莊子居。
  
        不得不說,當惠盎親自來到莊子居後,別說蒙仲,就連武嬰、向繚、穆武、蒙遂等其餘莊子的弟子們,亦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誰讓惠盎在宋國的名聲實在太響亮呢。
  
        值得一提的是,當惠盎親耳聽到莊子開口說話時,他亦愣了半響,跟當初蒙仲的反應一模一樣。
  
        然而,似乎莊子對惠盎卻有諸般不滿的樣子,態度很是冷淡。
  
        在彼此坐下之後,莊子第一句話就是指責惠盎:“惠盎,你帶老夫的弟子去見孟軻做什麼?”
  
        看著莊子板著臉生氣的模樣,惠盎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當然知道孟子有心收蒙仲為儒家記名弟子,為此還贈送了半部《孟子》——除蒙仲以外,誰能有這待遇?
  
        因此,當初孟子將信託付給惠盎時,惠盎就猜到莊子便因此而動怒,畢竟據他所知,莊子對儒家的印象是很差的。
  
        他笑著解釋道:“夫子息怒,晚輩只是想讓阿仲增漲些見識而已。”
  
        莊子聞言冷哼一聲,不悅地說道:“在孟軻那邊能增漲什麼見識?巧偽的見識麼?”
  
        好說歹說,莊子這才逐漸平息心中的憤怒,繼而詢問惠盎的來意。
  
        見此,惠盎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義弟蒙仲,恭謹地對莊子說道:“是這樣的,大王欲遣大夫「李史」前往趙國,敦促趙王攻伐中山一事,晚輩與李史大夫有些交情,若是阿仲願意趁此機會到趙國去看看瞧瞧,晚輩亦能為他安排。”
  
        聽聞此言,莊子的面色緩和了下來。
  
        他必須承認,惠盎對待他弟子蒙仲確實真心,問題是,是否要讓蒙仲這名弟子跟去趙國增漲見識呢?
  
        若換做在一年前,恐怕莊子會竭力反對,但不可否認,弟子蒙仲在去了一趟滕國後,他的一些想法上的改變讓莊子頗為驚訝,尤其是蒙仲能忍住自己的“痛快”而放棄親手殺死滕虎。
  
        就在莊子猶豫時,惠盎勸道:“夫子,晚輩以為,似阿仲這些年輕人,應當趁著年輕出去闖蕩,增漲些見識,一家之言,怎麼及得上百家之言呢?”
  
        莊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頭問蒙仲道:“阿仲,你怎麼認為?”
  
        蒙仲當然想到趙國去看看瞧瞧,聞言小心翼翼地說道:“倘若夫子允許的話……”
  
        莊子點點頭說道:“出去見識見識也好。”
  
        見此,惠盎高興地說道:“既然如此,晚輩便立刻寫信給李史大夫,請他前往趙國時,到景亳這邊轉一圈。”
  
        次日,趁著等待士大夫李史的時候,蒙仲遵從族內的意思,將義兄惠盎了鄉邑,由宗主蒙簞率領族人設宴盛情款待這位他宋國的治國謀臣。
  
        在筵席中,宗主蒙簞與長老蒙薦、蒙羑等人,亦得知了惠盎的來意,一邊感慨蒙仲運氣不淺,一邊暗自思量。
  
        至於思量什麼,自然就是“遷族”。
  
        當然,這裡所說的遷族,並不是說將族人全部遷到別的國家去,而是指遷一部分族人,也就是所謂的狡兔三窟——倘若宋國這邊因為戰爭而導致家族面臨傾覆的危險,蒙氏一族還能投奔別的國家,這樣就不至於讓整個家族都因此覆亡。
  
        而趙國,在蒙簞、蒙薦、蒙羑等人看來,就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首先,趙國是宋國的盟國,縱使他蒙氏一族將一部分族人遷到趙國,宋王也不至於會開罪他們——當然,前提是有正當的理由。
  
        其次,趙國是現如今冉冉升起的強國,雖說世人仍普遍覺得當世最強的國家乃是齊國與秦國,可又有幾人知曉,趙國在約十年前曾干涉秦國的王儲之爭,逼迫秦國在秦武王嬴蕩過世後,迎接曾在燕國作為質子的嬴稷為君,即如今的秦王稷。
  
        就連齊國,亦不敢與趙國交惡。
  
        總而言之,若他蒙氏一族能在趙國立足,甚至得到一塊封邑,蒙氏一族日後的路自然就會更寬。
  
        回到自己家中後,蒙仲在用飯時,將這件事告訴了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
  
        一聽到兄長又要出遠門,蒙嬿擔心而不舍地說道:“阿兄,你才回家兩個月,又要出門嗎?能不能別去啊?”
  
        “嬿兒。”葛氏打斷了蒙嬿的話,旋即對蒙仲說道:“為娘認為夫子與惠大夫說得對,若有機會,男兒自當出去闖蕩,只是聽仲兒你說,趙國那邊正在打仗……”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娘,孩兒時作為護送李史大人的一名衛士前往趙國,又不算是趙國的兵卒,趙國打不打仗,跟孩兒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話,葛氏這才釋懷,連連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正說著,忽然院子裡傳來了長老蒙薦的聲音:“阿仲,仲兒?宗主來了。”
  
        聽聞此言,蒙仲、葛氏、蒙嬿三人趕緊放下碗筷,到院門迎接,他們這才發現,宗主蒙簞與長老蒙薦、蒙羑三人,此刻就站在院中。
  
        “宗主,兩位長老,您幾位……”
  
        葛氏迎上前,有些不解地詢問道。
  
        “打攪了。”蒙簞笑呵呵地說道:“老夫有些事想拜託你家蒙仲。”
  
        “拜託我?”
  
        蒙仲有些不解。
  
        片刻後,由於正屋內有葛氏、蒙嬿母女在,蒙簞、蒙薦、蒙羑幾人索性就在院子裡,將此行的來意告訴了蒙仲。
  
        即希望蒙仲出面說項,讓蒙鶩帶一些族人,亦跟著前往趙國,看看能否有機會得到趙王的賞識而在趙國立足。
  
        “這……”
  
        蒙仲有些為難。
  
        但考慮到家族內的族人素來和睦,且對待自己一家極好,他也不好推辭,於是就在次日,硬著頭皮向義兄惠盎說起了這事。
  
        然而對此,惠盎倒是並不在意,畢竟蒙氏一族雖說是景亳一帶的大家族,但似這般的家族,宋國上上下下有幾十上百,難道只是因為少了蒙氏一族,他宋國就無力再抗衡齊國了麼?
  
        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蒙氏一族並不捨得放棄他們在宋國的封邑,只是希望一部分族人到趙國發展,謀取封邑。
  
        “無妨,只是小事而已。”
  
        見蒙仲面色慚愧,惠盎笑著寬慰道:“相反,倘若你蒙氏一族能在趙國立足,並且取得趙王的信任,這對於我宋國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縱使是大王,亦樂見其成。”
  
        “這話怎麼說?”
  
        蒙仲不解地說道:“難道這樣不算人才流失麼?”
  
        惠盎笑了笑,旋即反問蒙仲道:“那你覺得,為何趙王會將仇赫派到我宋國來擔任國相?難道仇赫不算人才麼?”
  
        “阿兄的意思是……”蒙仲漸漸有點明白了。
  
        “人才在哪裡,這不重要,關鍵在於他願意為哪方謀利。就像仇赫,現如今由他擔任國相,著手處理我宋國的政務,此人倒也勝任。在宋國與楚國之間,仇赫會選擇我宋國的利益,而在事關趙國的利益上,仇赫則會偏袒趙國,因為他是趙國的遣臣,你明白我的意思麼?”拍了拍蒙仲的肩膀,惠盎笑著說道:“倘若你蒙氏一族能得到趙王的賞識,並且受他信任,趙宋之盟或許就會更加穩固……”
  
        “更加穩固?”蒙仲從惠盎的話聽出了幾分端倪,不解地問道:“難道趙國與宋國的盟約不穩固麼?”
  
        惠盎負背雙手,微微搖了搖頭,旋即,他皺著眉頭說道:“在趙國,唯有趙王雍與寥寥一些士卿堅持「聯宋抗齊」,其餘,有很多人則希望「聯齊抗秦」。現如今只因為趙王雍尚在,是故趙宋兩國的盟約還能維持,倘若有朝一日趙王雍不在了,趙宋兩國的關係恐怕就不得而知了。倘若你蒙氏能在趙國立足,對於維持「趙宋之盟」亦有助力。……是故,你也不必將為家族說項的事放在心上,這是一件于蒙氏、于國家都有益的事。”
  
        聽到惠盎這麼說,蒙仲這才釋懷。
  
        但同時,他的心底亦產生了幾許擔憂,因為他今日才得知,原來趙國與宋國的盟約,並非如他想像的那般牢固。
  
        數日後,年過六旬的士大夫李史來到了景亳,受到了蒙氏一族的盛情款待。
  
        此後,在得到了惠盎與李史的默許後,蒙氏一族組織了一隊族人,作為護送李史前往趙國的護衛。
  
        這隊人由少宗主蒙鶩率領,除了蒙仲、蒙虎、蒙遂、蒙橫、蒙瑉等族中子弟外,還有蒙仲同在莊子居學習的武嬰、向繚、穆武、華虎、樂進、樂續等人——顯然是因為莊子在聽了惠盎的話後,亦改變了原先的想法,希望諸弟子能出去見見世面,增漲些見識。
  
        四月二十七日,士大夫李史從景亳再次啟程,在一干蒙氏、樂氏等家族子弟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前往趙國。
  
        趙國,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還有趙王雍,那又是一位怎樣的君王呢?
  
        在前往趙國的途中,蒙仲坐在戰車上,忍不住好奇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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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8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初至趙國
  
        從宋國前往趙國,就勢必要經過魏國或者衛國,從景亳出發也是一樣。
  
        魏國與宋國目前仍是敵對狀態,是故,宋國使者李史便帶著蒙仲等人走穿越衛國的這條路,即「景亳--曹縣--定陶--菏澤--濮陽--陽晉」這條路線。
  
        事實上,衛國與宋國的關係也不怎麼樣,因為在宋王偃與趙王雍的“私盟”中,衛國是趙王雍默許可以由宋國攻取的國家,只不過是因為齊國的威脅太大,宋王偃暫時擱置著「攻伐衛國」的這樁事而已——既然宋衛戰爭還未打響,因此衛國與宋國的關係倒也沒有差到極點。
  
        大約是在五月份,蒙仲等人護送著士大夫李史來到了衛國的「陽晉(邑)」,陽晉屬衛國的邑城,但又與趙、魏兩國接壤——往西是魏國,往東北方向則就是趙國的領地。
  
        從陽晉往東北方向,不遠處即是趙國的邊境要塞「剛平城」,這是昔日趙國君主「趙敬侯趙章」為了攻略衛國時而修建的,此後不久,魏齊兩國便因為「趙國伐衛」一事而對趙國宣戰,且剛平城亦被齊魏聯軍攻陷。
  
        但在兩年後,趁著齊國攻伐燕國之際,趙敬侯又聯合魏韓兩國討伐齊國,一年後又敗兵攻伐魏國與衛國,再過一年,再打齊國,一步步穩固了當時趙國的新都「邯鄲」的地位。
  
        世人都說,趙敬侯不修德行,盡情享樂,起居飲食沒有節制,處罰殺戮也沒有標準,可偏偏在趙敬侯在位的十幾年裡,趙國軍隊勝多敗少,外無鄰國侵略之患,內無群臣作亂之憂,這都是因為趙敬侯知人善用。
  
        五月初九,李史抵達剛平,手持宋國的符節,帶著蒙仲等人順利通過了剛平城,旋即繼續往北,在剛平城北的渡口渡過了大河(黃河),抵達了河北之地。
  
        此後折轉方向朝西北而行,又用了近二十日的光景跨越洹水、漳水,最終抵達了趙國的都邑,邯鄲。
  
        關於邯鄲的命名,歷來有諸多說法,其中有一種說法最有氣勢——即日出日落之地。
  
        不難猜測,當年趙敬侯將趙國的都城遷到邯鄲時,他心中是有稱霸中原的雄心壯志的,只可惜這份雄心壯志最終被中山國所阻——中山國這個嵌入趙國版圖的國家,很大程度上成為了阻礙歷代趙國君主實現霸業的攔路石,也難怪歷代趙國君主都將中山視為必須除掉的物件,哪怕是當今的趙國君主趙雍。
  
        五月三十日,在一隊趙卒的護送下,李史領著蒙仲等人進入了邯鄲邑。
  
        不得不說,此前蒙仲亦見識過「陶邑」、「商丘」、「彭城」等他宋國的大城邑,但這些城邑都無法與邯鄲相提並論,邯鄲邑的規模,仿佛有兩個商丘那麼大,縱使是陶邑、彭城,亦有所不及。
  
        “難道這裡居住著上萬戶人麼?”
  
        在得知了邯鄲的規模後,蒙虎吃驚地叫道。
  
        而事實上,邯鄲的居民遠遠不止上萬戶,而是有著幾萬戶的規模,因為它是當今世上與齊國都城「臨淄」並稱的兩個全中原最大的都邑。
  
        記得曾經齊國的名相「晏子(晏嬰)」出使楚國時,因被楚王笑稱“齊國無人”而笑著說了幾句用來形容臨淄的詞,比如“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等等。
  
        而這些詞,用來形容邯鄲也是沒有絲毫問題的,因為邯鄲的規模就如同齊國的臨淄。
  
        蒙仲、蒙虎等人剛進邯鄲城時,卻瞧見街道上人水馬龍、人來人往,簡直堪稱人無立錐之地。
  
        別說蒙仲、蒙虎、蒙遂這些小輩,就連蒙氏一族的少宗主蒙鶩,亦不禁感到有些緊張——仿佛是來到了世外之地。
  
        好在一行人舉著宋國的旗幟,且又有護送的趙卒為他們開道,一行人這才順利地來到了城內的驛館。
  
        驛館的驛長,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據說也以趙為姓氏,這位趙驛長出面接待了李史,將他與蒙仲等衛士都安頓在驛館內。
  
        期間李史對這位趙驛長說道:“請尊駕代為上稟,在下李史,奉我宋國君主之命,請見趙王。”
  
        “趙王?”那位趙驛長哈哈笑著說道:“我國並無‘趙王’,唯有趙君與‘主父’,不知尊駕想見哪位?”
  
        是的,雖然宋王偃與惠盎,包括入宋國為相的仇赫,皆口口聲聲稱呼“趙王”,但事實上,趙國卻是當世唯一一個還未稱王的強國。
  
        原因在於當年魏國國相公孫衍促成「五國相王」時,趙國以及其君主趙雍雖然受到了魏國的邀請,但趙雍本人卻表示趙國還未有稱王的資格,甚至於,他非但沒有稱王,反而自降一級,自稱為「趙君」,同時也命國人稱呼他為「君上」——雖然像魏、秦、齊等國家皆稱呼“趙王”,但事實上,趙雍是自稱為君的。
  
        這位趙國君主,看來野心極大啊……
  
        在聽到趙驛長與李史的對話後,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築高牆、廣積糧、緩稱王,這是蒙仲曾經想勸說宋王偃的原話,但由於當時宋王偃早已自稱為王,於是他便省下了“緩稱王”這一句,沒想到,國力遠比宋國強盛的趙國,其君主趙雍卻能忍住“稱王”的欲望,以一副謙遜的態度面對諸國,由此可見,這位趙王恐怕是有著極大的野望。
  
        但是,那個“主父”是怎麼回事?
  
        蒙仲不解地聽著那名趙驛長的解釋,在經過後者的解釋後,他這才得知,原來“主父”指的即是趙王雍;而“趙君”,即是趙雍冊立的新君趙何。
  
        大概是在三四年前的時候,趙雍便已將國君的位置傳給了太子趙何,即趙國如今的趙君。
  
        而趙雍本人,則自稱“主父”,目前正在「沙丘行宮」,指揮前線的軍隊征討中山國。
  
        “請尊駕代為上稟,宋使請見趙君。”
  
        李史不失禮數地說道。
  
        事實上,李史其實想見的只是趙雍,而並非趙國如今的君主趙何,但考慮到趙國日後終將由趙何來治理,李史當然不能無視這位的存在,徑直前往沙丘行宮去見趙雍,否則豈不是平白無故地就得罪了那位趙國的新君?
  
        “請尊使在驛館內稍歇,鄙人立即通稟此事。”
  
        趙驛長客氣地與李史等人告辭。
  
        在這位趙驛長告辭前,蒙仲曾詢問他道:“驛長,請問邯鄲城內可有一位叫做「田不禋(yīn)」的宋人?”
  
        李史聞言頗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蒙仲,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便並沒有插嘴。
  
        “田不禋?”
  
        趙驛長很驚訝于蒙仲這名“宋使的護衛”居然會擅自開口詢問,但見宋使李史沒有任何表示,心中也明白了什麼,在仔細思忖了片刻後,便回答道:“莫非是「公子章」身邊的家臣?”
  
        他口中的公子章,即趙雍的長子「趙章」,當今的趙君趙何,乃是趙雍的次子。
  
        “正是。”
  
        蒙仲點點頭。
  
        趙驛長點點頭,旋即告訴蒙仲道:“此人在或不在城內,這個鄙人還真不知。不過,據我所知,公子章目前正在沙丘行宮,與主父一同征討中山國,想來你要找的那位田不禋,此刻多半亦在沙丘行宮……”
  
        “這樣啊,多謝趙驛長。”
  
        蒙仲有些失望。
  
        原來,在他們從景亳啟程前來趙國之前,惠盎曾將一封書信偷偷塞給蒙仲,並對他囑咐道:“到了趙國,你便帶著為兄的書信,去拜訪一名叫做「田不禋(yīn)」的人。此人亦是宋人,是在仇赫入宋國時,作為交換前往趙國出仕的士大夫,據說現如今在趙王雍的嫡長子「公子章」身邊,此人與為兄有幾分情面,你拿著這份書信去,他會善待你們的。”
  
        因此,在抵達邯鄲後,蒙仲第一時間就想去拜訪那位田不禋,畢竟此人在趙國呆了數年,若他蒙氏一族想在趙國立足落戶,少不了需要此人的説明。
  
        沒想到,此人並不在邯鄲。
  
        隨後,因為閑著無事,再加上蒙虎興致勃勃想逛一逛邯鄲,蒙仲便請示了士大夫李史,懇請後者能允許他們到街上轉轉。
  
        按常理來說,李史當然不能容許自己的“護衛”丟下自己,跑到城內去閒逛,但考慮到蒙仲乃是惠盎的義弟,身份特殊,他當然不會拒絕,最終只是囑咐蒙仲等人小心行事,畢竟這是在趙國的地盤,莫要惹出什麼事來,到時候不好收場。
  
        在得到了李史的允許後,蒙仲便帶著蒙虎、蒙遂以及武嬰、向繚、華虎、穆武等一干莊子居的小夥伴們,一起來到街道上,領略趙國國都邯鄲的繁華。
  
        不得不說,邯鄲的確繁華而熱鬧,街道、房屋錯落有致,各種店鋪一應俱全,宋國有的東西,在這裡都能找到,而宋國沒有的東西,在這裡亦能找到。
  
        比如在一家好似售賣衣物的店鋪內,蒙虎便找到了一種他宋國沒有的衣物——看上去像是一條褲子。
  
        事實上,這叫「絝」,也稱作「脛衣」,是趙雍在施行“胡服騎射”改革後,從胡人那邊引入的衣服。
  
        而此時的中原,其實是沒有“褲子”這種概念的,衣物的款式基本上都是連襟有衣擺的衣袍,以至於所有男子下面都空蕩蕩、涼颼颼的。
  
        據店鋪內的夥計介紹,這種“胡服”便於活動,無論是行軍打仗的士卒,還是在田地裡耕種的農夫,都很喜歡這種胡服。
  
        蒙仲與諸小夥伴覺得很新奇,非但各自都買了一條,而且蒙虎還給少宗主蒙鶩帶了一條。
  
        在付錢時,雖然蒙仲等人沒有趙國的錢幣,但由於趙宋兩國結盟已久,這家店鋪倒也願意收取宋國的“布幣”。
  
        一逛逛到天色將暗,囊中的錢幣也花得差不多了,於是蒙仲與諸小夥伴便帶著他們購買的邯鄲特產返回驛館。
  
        期間,蒙虎笑著將一條脛衣送給蒙鶩,讓後者亦頗為納悶,直到蒙虎解釋了此物的用途,蒙鶩這才恍然大悟。
  
        玩笑之後,蒙鶩低聲對蒙仲說道:“方才,有一位叫做「肥義」的趙臣前來驛館,似乎此人在趙國的地位不低,此刻正與李大夫在館內閒談。”
  
        蒙仲當然明白蒙鶩是什麼意思,在換了一身衣服後,便朝著蒙鶩所指的屋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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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肥義
  
       “李大夫。”
  
        就當宋國使臣李史與趙臣肥義在屋內談聊時,屋外傳來了蒙仲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李史略微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說道:“進來吧。”
  
        得到李史的允許,蒙仲推門而入,假裝不知屋內還在趙國的臣子肥義,拱手對李大夫說道:“李大夫,您吩咐的事我等已經辦妥,不知您還有什麼吩咐?”
  
        李史有吩咐蒙仲等人去做什麼事麼?
  
        其實並沒有,蒙仲這樣說,只是為了給足李史面子,順便給自己“貿然闖入”弄一個理由而已。
  
        這不,李史作為宋國的老臣,當然明白這些,在點點頭後,故作不經意地說道:“唔,那就好。……來,你就在老夫身邊吧。”
  
        說著,示意蒙仲進屋。
  
        肥義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在打量了幾眼蒙仲身上的“胡服”後,他笑著對李史說道:“尊使,莫非這位是您家族的後輩?”
  
        很顯然,肥義看出了李史對蒙仲的“特殊照顧”。
  
        不過想想也是,憑他與李史的身份,他倆在屋內單獨談話時,竟有衛士膽敢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來打攪,而不可思議的是,李史非但不生氣反而將其招入屋內——這明顯就是特殊照顧嘛。
  
        見被肥義瞧出了端倪,李史也不隱瞞,笑著說道:“讓趙相見笑了。……此子並非老夫的族子,而是我國大夫惠盎的義弟,並且,此子還是莊子的弟子。此番我前來趙國,惠大夫特地叫此子跟隨在旁,以便此子能增漲見識。”
  
        “哦?”
  
        一聽說蒙仲這名少年竟然是宋國聖賢莊子的弟子、宋國大夫惠盎的義弟,肥義眼眸中閃過幾絲驚詫,而此時,蒙仲亦拱手拜道:“小子蒙仲,見過……趙相。”
  
        待愣了愣後,蒙仲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竟然是趙國的國相?
  
        片刻之前,蒙鶩曾猜測肥義在趙國的地位可能不低,但事實上,他還是有所低估。
  
        肥義在趙國的地位何止是不低,他乃是趙國的“三朝元老”,在趙雍的父親「趙肅侯趙語」在位時,肥義就已經是趙國的貴臣了,然後又接連輔佐趙雍,以及如今的趙君趙何,作為趙國的國相,肥義堪稱位極人臣。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位趙臣居然不是中原人,而是出身被中原人稱呼為“蠻夷”的「白狄」。
  
        白狄入中原,發生在兩百餘年前的秦晉時期,而是秦國對白狄採取殘暴鎮壓的手段,而晉國則採取懷柔政策,因此,白狄族中的鮮虞氏、肥氏、鼓氏、仇由氏這四支,便遷移到了中山一帶。
  
        而後,肥氏、鼓氏、仇由氏這三支白狄部落相繼被晉國所滅,唯獨鮮虞氏在中山建立了國家,即中山國——鮮虞氏所建立的中山國曾經一度被魏國攻滅,但此後鮮虞氏的後裔還是重新複國,即如今的中山國。
  
        而肥義,即白狄族肥氏一族的後人。
  
        雖然從面貌上仍能看出肥義與中原人有所區別,但從肥義的言行舉止來看,外人實在很難想像這竟是一名“蠻夷”,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雖然肥義是白狄出身,但他在趙國生活了那麼多年,也早就與趙人無異了。
  
        包括趙國派遣入宋為相的仇赫,以及派遣入秦為相的「樓緩」,前者是出身匈奴,後者是出身樓煩,但仍然是深受趙雍信任的臣子,且早已被趙國的文化所同化。
  
        “小子,來這邊坐。”
  
        見蒙仲身份特殊,肥義自然不會像對待普通少年那樣對待蒙仲,招招手邀請蒙仲在他與李史對坐的矮桌旁坐下,旋即指著蒙仲身上的胡服好奇問道:“宋國亦盛行此類胡服嗎?”
  
        蒙仲如實回答道:“並不是,這是小子方才在城內遊逛時購置的,確實如趙人所言,便於活動。”
  
        “呵呵呵。”肥義笑著點了點頭,旋即感慨地說道:“主父當年施行「胡服」改革時,國內貴族堅決反對,全賴主父恩威並施,才將那些人說服。……可即便今時今日,國內仍有不少人于暗中抵制胡服。……愚蠢。”
  
        說到最後,肥義搖了搖頭,對於那些頑固守著“先王之法”的貴族很是不屑。
  
        要知道在他看來,趙雍施行「胡服騎射」的改革,不亞于秦國的「商鞅變法」、與齊國的「鄒忌變法」,皆是能使國家變得更強的制度改革。
  
        在趙國施行胡服騎射的改革後,趙國先于中原各國而擁有了「騎兵」這一兵種,陸續擊敗匈奴、婁煩、林胡等外族,別看趙雍謙虛地表示“趙國仍未有稱王的資格”,但事實上,趙國的軍隊目前已非常強大,強大到就連周邊的遊牧民族也無法像以往那樣侵犯趙國。
  
        而這一切,都是「胡服騎射」改革帶來的成果。
  
        在一番閒聊後,話題再度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李史對肥義說道:“今我宋國已攻滅滕國,將三軍兵力部署在齊國的薛邑,一旦貴國做好準備,則兩國便能聯手攻伐齊國。……卻不知趙主父此次攻伐中山,是否能盡全功?”
  
        肥義聞言看了一眼李史,笑著說道:“尊使是在懷疑我趙國攻伐中山的決心麼?”
  
        李史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他對肥義說道:“據在下所知,貴國此前已四伐中山,此次是第五次,而在第四次討伐中山時,貴國原本能攻滅中山,卻不知因何依舊扶持「尚」為中山王……”
  
        肥義當然明白李史想說什麼,點點頭說道:“那時只因有齊國介入……”
  
        “那麼這次呢?”李史目視著肥義正色問道:“不知此次,貴國可已做好與齊國作戰的決心?”
  
        聽聞此言,肥義捋著髯須沉思著。
  
        正如李史所言,趙國討伐中山國,在趙雍在位期間已經發生了四次,這次是第五次。
  
        記得「馬陵之戰」後,魏國名將「龐涓」殞命,魏國短暫的“中興之相”,再次化為泡影,此後,魏相惠施促成「徐州相王」,使魏國與齊國結成聯盟。
  
        而此時,齊國亦與楚國結盟,「齊魏楚三國聯盟」初步建立。
  
        這個聯盟,引起了秦國的警惕,秦國立刻派遣張儀前往魏國,一邊遊說魏王,一邊攻伐魏國,軟硬兼施。
  
        張儀到了魏國後,一方面迫使魏國臣服于秦國,一方面則聯繫齊楚兩國的大臣,試圖破壞「合縱抗秦」的戰略。
  
        在面對秦國攻伐的情況下,魏惠王魏罃相當有骨氣,硬扛著來自秦國的壓迫,暗中惠施、支持公孫衍。
  
        此時,公孫衍見齊楚兩國靠不住,便設法促成魏、韓、趙、燕、中山「五國相王」,希望這五個國家抱團抵抗秦國,同時也是為了防範齊國與楚國。
  
        然而,「五國相王」非但遭到了秦國的反對,亦遭到了齊、楚兩國的堅決反對。
  
        最終,五國相王失敗,並沒有達成預期的效果。
  
        在這種情況下,魏惠王魏罃終於承受不住秦國的壓迫,罷免了國相惠施,由張儀擔任國相。
  
        張儀出任魏相,變相等於魏國已臣服秦國,以至於形式一下子就倒向了秦國。
  
        於是,秦國借道魏、韓兩國,攻伐齊國,東西兩個大國終於開始大戰——即齊國名將、孟子的學生「匡章」開始揚名的這場戰爭。
  
        由於齊國名將匡章擊敗了秦軍,中原諸國再次意識到秦國並非不可戰勝,於是張儀被驅逐,由公孫衍擔任魏相,再次高舉「合縱抗秦」的旗幟,試圖聯合齊、魏、韓、趙、燕等國,討伐秦國。
  
        但最終,這次聯合討伐秦國,卻只有三晉出兵,也就是魏、趙、韓三個國家,以至於聯軍被秦國擊敗。
  
        當時,魏韓兩國立刻向秦國求和,唯獨趙國不求和,堅決抵抗,因此遭到了秦國的進攻。
  
        然而就在這時,齊國竟也背棄盟約,對趙國落井下石,趁機攻伐趙國。
  
        正是這場戰爭,堅定了趙雍「討伐齊國」的決心,於是他私下與秦國和解,兩國達成了戰略同盟。
  
        既然決定要攻伐齊國,首先就要解決趙國的隱患,即中山國。
  
        中山國在很大程度上被齊國操控,因此齊國當初堅決反對「五國相王」,因為一旦五國抱團,中山國就將脫離他齊國的控制——因此當時齊國堅決反對中山國稱王,甚至試圖聯合燕國、趙國進攻中山國,逼迫中山王放棄“王號”。
  
        若干年後,燕國內亂,齊國趁機派匡章攻伐燕國,在短短五十日內就攻佔了燕國全境,而在此期間,中山國亦背棄「五國相王」的盟約,趁火打劫攻伐燕國。
  
        當時趙雍便意識到,名正言順討伐中山國的時機來了。
  
        此後,趙雍進行的一系列的運作,先是冊立韓女為後,說服韓國放了質子燕公子職,由趙兵護送後者前往燕國繼承君位,促成「趙燕同盟」,隨後,待秦武王過世時,又讓燕國放了質子秦公子稷,逼迫秦國冊立公子稷,進一步穩固「秦趙同盟」,再加上「趙宋同盟」,此時趙國的力量已變得非常強大,縱使是齊國,亦對趙國有所忌憚。
  
        隨後,趙雍又派遺使者樓緩至秦國、仇赫至韓國、王賁至楚國、富丁至魏國、趙爵至齊國,且在同年首次發動針對中山的戰爭。
  
        次年,趙雍下令進一步擴大對中山國的攻勢,派出了二十萬兵力,使中山國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國土。
  
        由於趙雍自認為他趙國無法一口氣吞併中山,這場戰爭暫時告一段落。
  
        兩年後,趙國第三次討伐中山,由於齊國暗中相助中山國,雙方打成平局。
  
        又過兩年,趙國第四次討伐中山,攻入中山國的國都「靈壽」,逼得中山國的君主逃到齊國。
  
        次年,中山國全境皆被趙國佔領,但由於齊國的干涉,最終仍讓出了一部分土地,扶持了「尚」作為中山王。
  
        毫不誇張地說,若非是齊國的干涉,趙國在第四次討伐中山國時,就能徹底攻滅這個國家。
  
        而如今,趙國第五次攻伐中山國,事實上真正的關鍵並非是「趙國能否戰勝中山」,而是在於「趙國是否已經做好了與齊國開戰的準備」。
  
        不錯,趙伐中山,只不過是「趙燕宋三國討伐齊國」的序幕而已。
  
        “趙國,是否已做好與齊國開戰的準備?”
  
        目視著肥義,李史再次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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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發表於 2019-11-28 00:08:55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前往沙丘
  
        面對著李史的詢問,肥義捋著花白的髯須沉默不語,因為「趙國是否已做好與齊國決戰的準備」,這個問題他還真的無法做主回答,甚至於,就連當今趙國的君主趙何也難以做主,唯一能做主的,唯有目前在沙丘行宮的那位“趙主父”。
  
        待肥義告辭後,李史隨口問蒙仲道:“小子,你如何看待這肥義?”
  
        蒙仲想了想說道:“雖然外貌與中原人稍有區別,但言行舉止卻與趙人一般無二……”
  
        李史聞言樂了,笑著說道:“老夫是問你,你如何看待肥義方才以「此事需從長計議」來敷衍老夫的提問。”
  
        “怕是這位趙相不能做主。”
  
        “不錯。”李史點了點頭,捋著髯須沉思道:“看這情形,雖然趙王雍已將王位傳給趙何,但趙國大小事務,似乎仍在趙王雍的掌控……看來,這事還得直接過問趙王雍。”
  
        “但在此之前,李大夫還得請見趙王何。”蒙仲在旁提醒道。
  
        李史聞言笑道:“這個老夫自然曉得。”
  
        次日,在肥義的引薦下,李史帶著蒙仲、蒙鶩二人,請見了趙國的新君趙何。
  
        可能是因為宋國乃趙國重要的戰略盟國,因此,趙國以接待大國使者的規格來接待李史,非但在邯鄲王宮設宴款待,還輔以聲樂。
  
        必須承認,那些穿著浣紗羅裳的趙國樂女,比之宋國的女子更多了幾分柔美,在輕盈柔美中盡顯其婀娜多姿的身材,無愧世人那趙國盛出美人的評價。
  
        縱使是年過六旬的李史,在欣賞了那些樂女的舞姿後亦撫掌稱讚,並且讚不絕口。
  
        而在此期間,蒙仲則更加關注趙國的那位新君趙何。
  
        據蒙仲目測,新君趙何的年紀似乎與他相仿,大概也就是十四五歲左右,身材偏瘦,眉清目秀,看起來頗顯溫文爾雅。
  
        似乎是注意到了蒙仲的目光,趙何亦轉過頭來看著蒙仲,臉上露出幾許驚訝,似乎是驚訝於這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宋使的隨從”,居然也有資格在王宮內就坐,但考慮到座位排次都是國相肥義安排的,他相信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道理。
  
        其實還能是什麼道理麼,無非就是肥義為了尊重蒙仲身背後的那兩位罷了,即莊子與惠盎。
  
        在一番並無多少營養的客套過後,李史微笑著問趙何道:“敢問趙君,不知您如何看待齊國?”
  
        蒙仲親眼看到,新君趙何在被李史問及的時候,微微一愣,似乎是有些意外。
  
        因為據蒙仲親眼所見,這位新君在接見李史時基本上不輕易說話,方才從頭到尾都是肥義這位老國相在跟李史寒暄,如今冷不丁被李史詢問起看待齊國的態度,也難怪顯得吃驚。
  
        在蒙仲的關注下,新君趙何先是轉頭看了一眼肥義,這才溫聲問李史道:“不知尊使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史笑著解釋道:“外臣並無他意,只不過是希望繼續維持「趙宋同盟」,是故,想詢問趙君對齊國的看法,畢竟,日後貴國還需由趙君您來治理。”
  
        聽到這裡,蒙仲心中暗贊,暗贊李史不愧是宋國的老臣,見從趙相肥義那邊詢問不出趙國如今看待齊國的態度,便決定從趙何這位稚嫩的新君著手。
  
        “齊國……”
  
        在一番短暫的思忖後,趙何溫聲說道:“據我所知,齊國是于趙宋兩國皆有巨大威脅的國家……”
  
        聽聞此言,李史微微皺了皺眉。
  
        因為他從趙何的話中聽出,似乎趙何對齊國並無太大的“恨意”,這可不好。
  
        要知道,趙主父趙雍之所以要聯合宋燕兩國對抗齊國,就是因為他對齊國的恨意——畢竟齊國曾在魏相公孫衍組織討伐秦國的戰爭後背棄盟約,對趙國落井下石,展開了一番趁火打劫的戰爭。
  
        然而這份“仇恨”,似乎並沒有傳承到新君趙何身上,這讓李史有些擔憂趙宋同盟的穩固。
  
        於是他笑著說道:“趙君,齊國是一個假善而實惡的國家,您還記得當年諸國伐秦麼?齊國背棄與貴國的盟約,興不義之兵攻伐貴國……”
  
        “李大夫。”趙相肥義打斷了李史的話,微笑著說道:“今日乃款待尊駕的宴席,何必提及當年那樁不幸之事呢?”
  
        很顯然,這位趙相看出了李史的挑唆之意,並不希望繼續這個話題。
  
        此後,趙何大多都是靜靜地聽著肥義與李史的對話,時而露出思忖之色。
  
        『看來這位新君尚在學習國政的階段……』
  
        看到這一幕的蒙仲暗暗想道。
  
        筵席結束後,李史帶著蒙仲、蒙鶩離開趙王宮時,他忍不住說道:“果然,趙王雍仍在把持趙國的國政……”
  
        蒙仲聞言搖頭說道:“我看不像。……據小子所見,肥義是在盡心教導新君。李大夫難道沒有注意,方才雖然一直是由趙相肥義與您交談,但在您首次詢問趙何時,肥義並未出言阻止,可見他對新君亦留有顏面,直到您試圖出言挑唆……”
  
        聽到“挑唆”二字,李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連你都瞧出來了嘛。”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又說道:“而更主要的,還是在於趙何對肥義的態度。從始至終,新君趙何皆靜靜旁聽著肥義與您的交談,時而露出深思之色,然而卻從始至終並無惱怒、厭煩之色,由此可見,他與肥義關係極好,甚至於對肥義格外尊敬,願意聽從後者的教誨。”
  
        聽罷蒙仲的分析,李史一臉贊許地點了點頭:“還是你瞧得仔細。……不過,倘若真如你所言,那對我宋國卻不是一件好事……”
  
        蒙仲微微一愣,旋即在經過思忖後,便明白了李史的意思。
  
        要知道,肥義乃是趙王雍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倘若他果真是在盡心盡力地輔佐、教導新君趙何,那麼就意味著趙國的王權正從趙主父逐漸向新君趙何過度,而偏偏新君趙何似乎並沒有什麼對齊國的憎恨,這不禁讓人擔憂趙宋同盟的將來。
  
        “還是先往沙丘行宮吧。”
  
        李史微歎了一口氣。
  
        當日回到驛館後,李史便吩咐眾人收拾行裝,準備前往沙丘行宮。
  
        趙驛長將李史的意思稟報了趙相肥義,後者並沒有阻止,反而派了一隊趙卒護送。
  
        這些趙卒,可不是剛平城派出的那些趙卒可比,據說是邯鄲城內王宮守領「信期」手下的兵卒,一個個看起來頗為精銳。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隊趙卒中,還有約二十騎的騎兵。
  
        騎兵,是趙國在施行「胡服騎射」後才誕生的新兵種,此前整個中原根本沒有這種單人單馬作戰的兵種,仍普遍採取以「戰車」為核心的步卒編制,以至於今日首次瞧見趙國的騎兵時,似蒙虎、蒙遂、武嬰等人皆睜大著眼睛觀瞧,一臉不可思議之色。
  
        哪怕是蒙氏一族的少宗主蒙鶩,亦瞧著那些騎兵暗暗稱奇。
  
        這也難怪,畢竟這個時代還沒有馬鞍與馬鐙,以至於騎兵在騎行時,整個人需伏在馬背上,完全借助雙腿的力量夾住馬腹,這就導致騎馬成為一樁非常辛苦且痛苦的事。
  
        就比如護送李史的這二十名趙國騎兵,他們在騎乘了約一個時辰後,于歇息時一個個腳步蹣跚,顯然是因為胯骨被馬背磨得生疼,甚至是因此麻木。
  
        “為何趙國要用騎兵取代戰車呢?”蒙虎不解地問道,因為在他看來,這種什麼騎兵簡直就是一無是處,哪有戰車強大呢?
  
        似乎是聽到了蒙虎的話,那二十名趙國騎兵都笑了起來,這讓蒙虎認為自己被嘲笑了,很是氣憤。
  
        隨後,便有一名看似是隊長的人物過來解釋道:“小兄弟,我們不是在笑話你,而是因為你所說的話……曾經,我趙人也認為戰車無可匹敵,但是在與北方的胡戎作戰的時候,我們趙國的戰車就是被胡人的騎兵所擊敗,屢戰屢敗,但是自從主父施行胡服改制後,我趙國以騎兵對抗胡人的騎兵,則接二連三取得了勝利,在北方打下了偌大的國土……”
  
        “我不信。”蒙虎一臉驚疑之色。
  
        甚至於,蒙鶩、蒙遂、武嬰、向繚等人亦是難以置信。
  
        這也難怪,畢竟在當前的中原,世人仍然覺得戰車是無可戰勝之物,以至於諸國在自誇時,都往往稱呼自己是幾千乘之國,以此來表示自身的強大——就好比宋王偃稱宋國乃「五千乘之勁宋」。
  
        騎兵作為剛剛誕生的新兵種,其強大的潛力目前還未被世人所認可。
  
        唯獨蒙仲,暗暗關注著趙國騎兵的動作,他將目光放在那些騎兵騎乘時的臀部以及其空懸的右腳上,若有所思。
  
        沙丘行宮,位於趙國「巨鹿」城一帶,「漳水」的西岸,距離邯鄲大概有一百五十裡左右,趙國的主父趙雍,目前就居住在這裡,指揮著趙國各路人馬對中山國的戰爭。
  
        六月初五,宋國使者李史帶著蒙仲等人抵達了沙丘。
  
        縱使是蒙仲,心中亦不禁有些激動,畢竟趙主父趙雍,乃當世難得的雄主。
  
        在當今世人的評價中,秦齊兩國是具有霸主潛質的國家,如果最終並非這兩個國家稱霸中原,那麼就一定是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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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8 00:09:07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趙王雍
  
        六月初五,宋國使者李史帶著蒙仲、蒙鶩一行人,來到了巨鹿一帶的沙丘。
  
        所謂沙丘,即當地土壤沙化所致,以至於出現許多堆積成丘的沙土,故而稱沙丘。
  
        其實早在商紂王時期,商國便大興土木,在沙丘一帶建造了「離宮」——即除國都之外為君王所建的永久宮殿,且君主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到這裡居住。
  
        據傳說,商紂王在沙丘離宮增設苑台,放置各種鳥獸,並且設酒池肉林,使男男女女裸體追逐嬉戲,狂歌濫飲、通宵達旦,其荒淫奢侈程度,著實駭人聽聞。
  
        後來三家分晉,沙丘歸屬趙國,趙國便沙丘“商離宮”的舊址上重新建立了宮殿,即如今的沙丘行宮。
  
        既然稱作離宮,那麼就意味著歷代趙王並不在此常住,趙王雍亦是如此。
  
        在退位之前,趙王雍居住在邯鄲的趙王宮,然而自從三四年前,趙王雍將國君位置傳給了次子趙何後,這位自稱主父的雄主,便從都城邯鄲搬到了陪都「信都(即邢臺)」,專心經營攻略中山國與齊國的霸業。
  
        信都,即在邯鄲北面約百餘裡處。
  
        來到沙丘行宮後,首先入眼的,即是連綿的趙軍聯營,以及那密密麻麻的“趙”字旗幟。
  
        不同于宋國以杏底白字、白底金字的兩種旗幟,趙國的旗幟大致只有一種,即赤色輔以少量的綠色——即以翠綠色打底,以赤色花紋為邊框,中間再以赤紅的顏色書寫一個偌大的“趙”字,總得來說,即七分赤紅、三分翠綠。【PS:關於“五德迴圈”的說法,一種說法是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出現,還有一種說法是在戰國中後期由齊國的「鄒衍」提出並完善。但作者因為實在不知道先秦諸國究竟用什麼顏色的旗幟,所以姑且就當“五德說”已經問世了吧,只不過還未完善。】
  
        隱約間,還能看到遠處的軍營有諸多來來往往的兵卒,這讓蒙仲等人的心一下子就繃緊了。
  
        難道再往北,就是趙國與中山國交戰的戰場前線嗎?
  
        片刻後,手持宋國符節的李史,帶著蒙仲等一行人通過了崗哨的盤查,順利進入了軍營內,旋即在另外一隊趙卒的帶領下,朝著沙丘行宮而去。
  
        此時蒙仲等人才看到,在連綿的趙軍營寨中央,有一座較地表略高的宮殿,規模並不算大,大概也就是橫向近百丈、縱向幾十丈的一座宮殿而已,不過宮殿外有石塊堆砌的牆壁,仿佛一座小城。
  
        而這,即是沙丘行宮。
  
        “宋國有使者李史,請見主父。”
  
        來到這座“小城”的城門前,帶路的趙卒朝著城牆上高聲喊道,旋即,便有城牆上的士卒回應:“容我稟報主父。”
  
        趁著等待的工夫,蒙仲四下打量,據他觀察,駐紮在這裡的趙軍,最起碼有一軍的數量,即過萬的士卒——甚至於還不止一軍。
  
        而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雖然趙國已施行胡服騎射,並誕生了騎兵這一兵種,但在此刻這支趙軍內,依稀仍能看到戰車的影子,由此看來,趙國也並沒有完全淘汰掉戰車這支兵種。
  
        這也難怪,畢竟北方草原上的戰爭,與中原這邊諸國的戰爭是不同的,草原上的戰爭講究機動性,以偷襲、騷擾等戰術為主,而中原這邊的戰爭,則仍然以正面交鋒、攻城拔寨為主,因此,戰車仍然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大約半刻時之後,城門緩緩敞開,此時李史與蒙仲等人吃驚地看到,城門內竟站著一位身穿赤色王袍的中年男子,且此人正大笑著朝著他們走來。
  
        此人莫非就是趙王雍?
  
        蒙仲驚訝地猜測道。
  
        其實這很好猜測,因為不遠處那名中年男子身穿的袍子,雖然較中原的服飾有很大區別,接近胡服,但那胡服的花紋、色彩,卻與邯鄲的新君趙何非常接近——除了趙主父趙雍,誰敢這麼穿?
  
        而此時,李史也已經猜到,拱手拜道:“外臣李史,奉我宋國君主之命,請見趙主父。”
  
        “哈哈哈。”
  
        此時那名中年男子已走近到面前,聞言笑著說道:“我即趙雍也。”
  
        果然是趙王雍!
  
        蒙仲下意識屏著呼吸,靜靜觀察眼前這位趙國的雄主。
  
        據他目測,趙雍的歲數似乎要比宋王偃小個十幾歲左右,大概在四十餘歲左右,頭髮、鬍鬚還很烏黑,身子看上去也很健朗,尤其是那一對銳利的雙目,著實氣勢逼人。
  
        但整體來說,蒙仲感覺眼前這位趙主父與宋王偃有些相似,即感覺都是崇尚武力的君主。
  
        在趙雍與李史一番見禮後,趙雍便帶著李史等人進入行宮。
  
        期間,蒙虎忍不住小聲詢問蒙仲道:“這位趙主父的身體看上去仍頗為硬朗,為何早早就將王位傳給他兒子呢?”
  
        蒙仲搖搖頭,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走在前面的趙雍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是聽到蒙虎的小聲詢問,嚇得蒙虎趕緊低下頭。
  
        而此時,李史則連忙告罪道:“下卒無禮,請趙主父見諒。”
  
        趙雍深深看了一眼蒙仲、蒙虎、蒙遂、武嬰等“少年兵”,又看了一眼李史,一笑置之。
  
        蒙仲隱隱感覺,趙雍的這份笑容有些勉強,仿佛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片刻之後,趙雍將李史了正殿。
  
        在彼此坐定後,李史示意蒙仲呈遞國書,即宋王偃給趙雍的書信。
  
        趙雍仔細看罷書信,微微點了點頭,旋即恭賀道:“恭賀貴國覆亡滕國,使國家又增強一分。”
  
        “全憑趙主父照拂。”李史拱手恭維道。
  
        見此,趙雍笑了笑,只見他將宋王偃的竹簡擺在面前的矮桌上,用手指點了點,朗笑著對李史說道:“對我,尊使不必如此。我趙雍與宋偃,有著近三十年的交情。……我時常對臣子言,中原諸國,反反復複,皆不可信,唯獨宋國乃我趙國近三十年之邦交,不離不棄,分毫亦不曾違背盟約,乃誠信之國,而宋偃,亦誠信之君。”
  
        這番話,趙雍倒也是出自真心。
  
        因為當今天下,諸國大多施行合縱連橫之策,今日與一國簽訂盟約,明日為了與另外一個國家簽訂盟約,就極有可能會毀棄之前那份盟約,反反復複,叫人很難相信;更有甚者,像齊國的齊威王,明明與趙國簽署了聯手抗秦的盟約,但在趙國遭到秦國進攻時,齊國非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唯獨宋國,與趙國建立邦交近三十年,從未改變。
  
        仿佛這就是宋國的傳統:當年宋國在決定擁護晉國為中原霸主後,就堅定不移地協助晉國對抗楚國,哪怕是被楚國攻入國家、圍住國都,宋國亦毫無求饒、改變戰略國策的意思。
  
        “當今諸侯皆重利,唯宋偃仍存誠信仁義。”
  
        趙雍感慨地說道。
  
        聽到趙雍竟用誠信仁義來稱讚宋王偃,蒙仲眨了眨眼睛,簡直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據他瞭解,宋王偃並不算是誠信仁義的人啊。
  
        但話說回來,在有了“落井下石”的齊國作為對比後,蒙仲不得不承認,堅持與趙國建立近三十年穩固邦交的宋王偃,還真是一位值得信賴的人。
  
        在一番寒暄客套之後,李史詢問趙雍道:“趙主父,前來此行宮時,鄙人瞧見周邊軍營林立,又駐紮有無數精銳趙卒,莫非此行宮往北,即是貴國與中山的戰場嗎?”
  
        “尊使不必多慮。”
  
        仿佛是猜到了李史心中的擔憂,趙雍寬慰道:“沙丘距離我趙國與中山的戰場,尚有三百餘裡之遠。”說罷,他略帶幾分自傲的說道:“如今的中山,還值得我親自指揮作戰麼?”
  
        在經過趙雍的解釋後,李史、蒙仲等人這才得知,趙國與中山的戰場在「沱水」河畔的「曲陽」、「九門」一帶。
  
        九門是趙雍曾經遣趙將「李疵」窺視中山國的地方。
  
        而曲陽,則是趙國幾次攻伐中山國時彙集全國兵力的前線重城,它離沙丘,最起碼有三四百里之遠。
  
        “我之所以坐鎮沙丘,只是為了防範齊國。”
  
        可能對宋國極為信任的關係,趙雍毫無隱瞞他坐鎮沙丘行宮的目的,即是為了防範齊國。
  
        畢竟沙丘往東,在越過「清河」後即是齊國的國土,倘若齊國這次膽敢出兵幫助中山國,則他趙雍便會立刻率軍越過邊界,攻入齊國國內,與宋王偃一同對齊國展開兩面夾擊。
  
        而齊國,似乎也猜到了趙雍駐軍於沙丘行宮的原因,迄今為止還沒有派遣一兵一卒幫助中山,以至於趙國的軍隊勢如破竹地攻入了中山國境內,比預期的日期更快就殺到了中山國的國都「靈壽」城下。
  
        毫不誇張地說,趙國攻滅中山國,這已經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了。
  
        隨後,李史找了個時機,向趙雍引薦了蒙仲、蒙鶩二人。
  
        他將蒙仲介紹給趙雍,只是為了完成惠盎的囑託;至於將蒙鶩推薦給趙雍,則純粹就是這位李大夫在景亳時收了蒙氏一族不少好處的關係。
  
        不得不說,蒙仲的恩師莊子的面子實在是大,以至於當趙雍得知蒙仲竟是莊子的弟子後,當場歡喜地表示讓蒙仲在他身邊擔任近衛,至於李史口中“驍戰勇猛”的蒙鶩,趙雍亦授予了「輿司馬」的軍職。
  
        蒙氏一族,終於在「遷居趙國」這件事上,邁出了第一步。
  
        但蒙仲卻忽然心生了一個疑惑:為何他與蒙鶩在什麼功勞都沒有建立的情況下,就得到了「趙主父近衛」與「輿司馬」的地位?
  
        這兩個身份,難道如此輕易就能獲得麼?
  
        還是說,這其中還有什麼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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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發表於 2019-11-28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六月
  
        搖身一變,蒙仲、蒙鶩一行人成為了趙國的兵將,連帶著武嬰、蒙虎、蒙遂、向繚等小夥伴,亦被編入了趙主父的近衛,仿佛這位趙主父信任宋人多過信任本土的趙人。
  
        六月初六,已授予「輿司馬」軍職的蒙鶩,到沙丘行宮外的軍營報到,開始了他作為一名趙國將領的經歷,而蒙仲等人,則作為近衛跟隨在趙主父身邊。
  
        包括蒙仲在內,一群小夥伴從未有過成為某位大人物貼身近衛的經歷,感覺頗為新奇,但又不知作為近衛該負責哪些,或者掌握那些本領。
  
        “主父,身為近衛,不知該負責哪些事物呢?”
  
        蒙仲好奇地詢問趙雍。
  
        趙主父笑著說道:“只需保護我即可。”
  
        但說實話,這個回答很是敷衍,因為趙雍身邊原本就有保護他的近衛,那些可都是趙國的精銳之士,雖說蒙仲、蒙虎、武嬰、華虎等人自幼學武,但在那些趙國銳士面前,卻也討不到什麼便宜,畢竟對方那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兵卒。
  
        明明有那樣精銳的士卒,還需要他們保護嗎?
  
        猶豫了半響,蒙仲還是沒有問出心中的疑問,因為他跟這位趙主父還不是很熟悉。
  
        當日下午,趙主父親自測試了蒙仲等人的武藝,他吩咐士卒準備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細木棍,兩端都用布包裹,蘸上小麥磨成的麵粉,讓蒙仲等人自己選擇一種趁手的“兵器”與他較量,以此來測試諸人的武藝水準。
  
        起初,包括蒙仲在內,諸子對此有所不安,畢竟他們的對手乃是這位趙主父,但在這位趙主父的寬慰下,諸人漸漸能放下心中的不安,將自己的本領逐漸展現出來。
  
        經過趙主父的測試,在諸人當中,就數武嬰、蒙虎、華虎三人最具天賦,用趙主父的話說,這三人力氣大、勁道沉,乃是習武的好胚子。
  
        但他最看好的卻還是蒙仲,因為蒙仲是唯一一個能在他身上留下“白點”的人,換而言之,倘若彼此都使用兵器的話,蒙仲已能夠傷到他。
  
        原因就在於蒙仲懂得“思考”,會用一些虛假的招數來欺騙他,不想其他諸人那樣“直來直去”,每每都被趙主父輕鬆擋下。
  
        “你的武藝,是家族裡教授的?”
  
        趙主父驚訝地詢問蒙仲。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家族內教授的武藝,與阿虎、阿遂他們一般無二,只是我瞧主父與他們較量的過程,知主父武藝精湛,直來直往的招數不能見效,遂想到了兵法所言的「虛虛實實」,僥倖見效。”
  
        “你還讀過兵書?”趙主父更加驚訝了。
  
        經過詢問,趙主父這在得知,原來眼前這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竟然讀過《太公兵法》、《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起兵法》、《司馬兵法》等兵家著作。
  
        驚訝之余,趙主父忍不住感慨道:“似你這般年紀,難得有翻閱這諸多兵法的。”
  
        在趙主父的贊許下,蒙仲的反應卻很平靜,他如實地說道:“並非是同齡之人很少有像我這般觀閱諸多兵法的,而是因為我的老師乃是莊夫子,他的收藏中有諸多的兵法……”
  
        的確,在這個年代,以竹簡載言的書籍,頗為稀罕貴重,它一般在壟斷在貴族階層手中,尋常的平民子弟,根本沒有機會接觸,而蒙仲,也只是因為他的老師乃是莊周莊夫子,而莊周莊夫子收藏了天下諸多的書物,這才使蒙仲有機會接觸這些。
  
        在這件事上,就不得不稱讚儒家的聖人孔子,因為正是這位孔聖人打破了此前「大貴族壟斷知識」的局面,使小貴族以及平民子弟亦有機會接觸知識與學問,否則,世人將更加愚昧。
  
        相比較孔夫子那些所謂君子的空洞言論,這才是他為世俗帶來的巨大改變,影響了後來的整個天下。
  
        見蒙仲受到稱讚後毫無驕傲之色,趙主父點點頭,由衷地稱讚道:“觀你這名弟子的德行,我就能知曉你的老師莊子是一位怎樣的聖賢。……不愧是道家的聖賢。”
  
        此後,趙主父便跟蒙仲聊起了兵法的事。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趙主父跟宋王偃一樣,都是崇尚武力的君主,其原因就在於他當初剛剛繼位的時候,趙國曾遭受非常艱難的危機,甚至於險些要被滅國。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初繼位時,是跟你一樣的年紀。那時,亡父肅侯(趙肅侯趙語)過世,魏國的魏惠王魏罃尚在世,他糾集了魏、秦、楚、燕、齊五國,五方各帶一軍兵馬前來參加亡父的葬禮……”
  
        蒙仲靜靜地聽著,趙國的這段歷史,他在向惠盎請教「趙宋之盟」時就已經瞭解過。
  
        起因就在於趙主父的父親趙肅侯趙語,當時魏國已經逐漸開始衰敗,三晉時而聯合,共同對抗秦、楚、齊,時而又內部廝殺,在這樣緊張混亂的局勢下,趙肅侯趙語改變了此前「魏、趙、韓」的三晉順序,取代曾經的魏國,成為三晉的主導國,並與魏、楚、秦、燕、齊等國連年惡戰而不處下風。
  
        其實在那時,趙國就已經冉冉崛起了。
  
        然而在趙肅侯在位二十四年的時候,這位年近五旬的雄主便過世了,於是魏惠王魏罃得見機會,邀請齊、楚、秦、燕四國,試圖瓜分趙國——三晉中唯獨韓國,由於趙肅侯生前讓趙雍迎娶了韓女而妻,故而並未加入這次針對趙國的戰爭,想來還在觀望階段。
  
        那時,趙雍作為新君才年僅十五歲,他在其先父重臣肥義與叔父「公子成」的幫助下,先是加固與韓國的盟約,再將剛剛驅逐剔成君沒幾年的宋君戴偃亦拉攏到趙國這邊,又先後賄賂了越國攻伐楚國,賄賂婁煩攻伐燕國與中山國,形成了「趙韓宋三國」迎戰「秦魏齊」的局面,終於化解了這次的亡國之危。
  
        這讓魏惠王魏罃意識到趙肅侯“後繼有人”,終於放棄了瓜分趙國的意圖,帶著兒子魏嗣親自來到趙國恭賀趙雍繼位,至此,三晉之首從魏國過渡到趙國。
  
        儘管這段歷史蒙仲已經從惠盎那邊聽過一回,但從作為當事人的趙主父口中得知,卻是另有一番滋味,畢竟對於當時趙國所面臨的兇險,惠盎所瞭解的遠遠不如作為當事人的趙雍。
  
        於是他由衷稱讚道:“趙主父確實無愧世人所稱的‘雄主’評價。”
  
        趙主父聞言哈哈大笑。
  
        六月初八,趙雍顯在沙丘行宮住得煩悶,便有意帶著蒙仲等人外出狩獵。
  
        因此他事先詢問蒙仲道:“你等可參加過狩獵?”
  
        蒙仲點點頭。
  
        由於當世仍普遍採用「射禮」,並將射禮視為衡量一個人品德的標準,因此,射術可以說是每一名貴族子弟必須掌握的本領,哪怕是平民,只要他想得到他人的重視,也必須掌握這項本領。
  
        因此,射術對於蒙仲這些家族子弟來說,倒也不算什麼。
  
        然而趙主父卻笑著搖頭道:“我趙國的狩獵,與你所知的狩獵不同。……我趙國是以騎射狩獵。”
  
        騎射,顧名思義,即騎在戰馬上用弓箭狩獵,相比較站在平地上、站在戰車上射箭,這難度提高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首先你得會騎馬。
  
        由於蒙仲等人都不會騎馬,於是當日趙雍便放棄了外出狩獵的打算,帶著蒙仲等人來到行宮外的軍營,教授蒙仲等人騎術。
  
        反正狩獵也好,教授蒙仲等人騎術也罷,都是他用來打發時間的,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大約是晌午前後,趙雍與蒙仲等人用過午飯,便來到了軍中,吩咐軍營內的士卒分出幾匹戰馬來,讓蒙仲等人嘗試騎乘。
  
        不得不說,經過馴養的戰馬,雖說其實已變得溫順,但由於它體格的關係,一般人看到多少還是有點畏懼的。
  
        蒙仲與蒙虎還好,因為他們參加過宋國與滕國的戰爭,對於戰馬已有不少經驗,但武嬰、蒙遂、向繚、華虎等人,卻是首次近距離接觸戰馬,顯得有些惶恐不安。
  
        “蒙仲、蒙虎,你二人對戰馬並不陌生,就先去試試吧。”
  
        趙雍笑著說道,同時命人搬來了一張矮桌,坐在草席上,看著諸子嘗試騎乘戰馬。
  
        說實話,蒙仲對戰馬確實不陌生,可他從未嘗試騎在戰馬上,更別說他對面前那幾匹戰馬的習性都不瞭解。
  
        好在他看過的雜書中,也有一些關於馴養野馬的記載,於是,他摒棄雜念,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他所挑中的那匹馬,先是輕輕撫摸戰馬的頭,待後者轉過頭來與他對視時,又在儘量表現出友善的情況下,伸出手讓它舔了舔手心,然後再撫摸戰馬的馬鬃,直到這匹戰馬“舒服”地打了幾個響鼻後,這才踩著左邊的單邊腳蹬,翻身躍上了馬背。
  
        一次成功!
  
        “精彩!”
  
        趙主父在不遠處撫掌稱讚。
  
        說實話,軍營內的戰馬,都是經過人為馴養的,早已失去了大部分野性,但從蒙仲的舉動中就能看出,這個少年懂得如何與戰馬親近。
  
        這不,明明是彼此陌生的人與馬,但在蒙仲翻身上了馬背後,那匹戰馬卻顯得頗為“安靜”,只是踩踏著四蹄,毫無驚慌之色。
  
        或許有人會問,如果馬兒驚慌又會怎樣呢?
  
        喏,看看蒙虎那邊就知道了。
  
        “啊——”
  
        在一聲略帶驚慌的叫聲中,蒙虎被他選擇的那匹馬甩下了馬背,悲催地摔在泥地上,啃了一地的泥土。
  
        頓時間,趙主父與周圍的趙軍士卒哄堂大笑。
  
        就連蒙仲、蒙遂、武嬰等人,亦看著蒙虎那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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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發表於 2019-11-28 00:09:28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七月
  
        在周圍眾人的哄笑中,蒙虎惱羞成怒了。
  
        呸呸兩聲吐出嘴裡的泥土,硬生生拉住韁繩,試圖強行坐上那匹戰馬的馬背。
  
        世人都說馬通人性,其實倒也不假,世上的動物與野獸,其實有一些都能感覺到人的“善念”與“惡念”,這是動物“趨吉避凶”的本能。
  
        方才蒙仲盡可能釋放自己的善念,所以那匹戰馬對他並無防備,願意讓他坐在馬背上,而如今,蒙虎那粗暴的動作,卻讓另一匹戰馬感到了驚慌與不安,以至於被蒙虎強行坐上馬背後,這匹馬瘋狂地亂跳亂蹬,試圖將蒙虎再次從自己馬背上甩下來。
  
        然而蒙虎卻死死抱著這匹馬的脖子。
  
        “倒了,要倒了……”
  
        在周圍諸人略帶慌亂的聲音中,那匹戰馬橫著倒在了地上,連帶著蒙虎亦摔在地上,可即便如此,蒙虎仍然死死勒著戰馬的脖子,與它在地上扭打,試圖強行使其屈服。
  
        趙雍看樂了,笑著對身邊的兵將道:“此子日後定是一位猛士啊!”
  
        最終,在折騰了足足有半刻辰後,那匹戰馬終於打著響鼻不動彈了,旁邊有趙卒提醒蒙虎道:“小子,你不必再勒著它了,它不會再反抗你了。”
  
        見此,蒙虎這才將手鬆開。
  
        果然,當他再次嘗試騎乘的時候,那匹馬再沒有反抗。
  
        然而,看著蒙虎得意洋洋騎在馬背上的樣子,武嬰、蒙遂、向繚等人卻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因為蒙仲前前後後只花了幾十息的工夫,而蒙虎卻花了近一刻時,還弄得滿身污泥,好不狼狽。
  
        在這種對比下,諸人當然會選擇蒙仲的那種方式,而不是向蒙虎學習。
  
        果不其然,按照蒙虎的方式,眾人很快就順利騎上了馬背,而此時,趙主父亦離開了座位,翻身騎上一匹戰馬的馬背,親自教授諸人騎乘的要領。
  
        由於此時的馬鐙是單邊馬鐙,是用來讓人借力上馬的,並非是騎乘時可以借力的馬具,因此在騎乘戰馬的時候,騎士需伏在馬背上,用雙腿腿部的力量夾住馬腹,這樣才能避免在戰馬飛奔的途中被甩落下來。
  
        這是當世的騎士所要面對的最大考驗,也是訓練騎兵最不易的地方。
  
        從緩行而賓士,蒙仲等人嘗試了一個下午,這才勉強掌握了騎術,而代價就是臀部被馬背硌地近乎麻木,而雙腿內側,更是被馬腹摩擦地生疼,以至於當他們下馬走路時候,感覺胯骨劇痛難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讓趙主父與在旁的趙卒們哈哈大笑。
  
        足足學了三日騎術,蒙仲等人這才稍稍熟悉,於是趙雍便帶著他們到周圍狩獵。
  
        由於有趙卒幫忙驅趕獵物,因此,趙雍一行人很快就遇到了幾隻鹿。
  
        見此,趙雍也不急著射箭,勒住馬韁轉頭對蒙仲說道:“蒙仲,讓我看看你的射術。”
  
        於是,蒙仲便拉弓搭箭,在隔著約二十餘丈的情況下,朝著遠處的幾隻鹿射了一箭。
  
        不得不說,騎在馬背上射箭的感覺,與站在平地上或站在戰車上的感覺大不相同,因為胯下的戰馬會因為呼吸而使馬背、馬腹有所起伏,這就大大影響了騎士在射箭時的精准度。
  
        這不,一連三箭,蒙仲都沒能射中遠處的鹿,反而將那幾隻鹿嚇跑了。
  
        對此,蒙仲亦頗為尷尬。
  
        但趙主父卻毫不意外,他教授蒙仲道:“騎射,與立射不同,你還需考慮你胯下戰馬的氣息。戰馬的氣息起伏是有規律的,牢記這個規律,讓自身與戰馬融為一體,便能射中目標。”
  
        正說著,那幾隻鹿又被遠處的趙卒驅趕了回來,於是他拍拍蒙仲的手臂又說道:“來,再試一箭。”
  
        “與戰馬融為一體?”
  
        蒙仲仔細琢磨著趙主父的話,用莊子傳授他的方式調整了氣息,旋即拉弓搭箭,瞄準了遠處的獵物。
  
        “噗——”
  
        只見一聲弦響,遠處有一隻鹿那腹部偏後的位置,登時中了一箭。
  
        然而那只鹿並未斃命,受了傷的它,慌不擇路的逃向遠處。
  
        “好!”
  
        趙主父撫掌稱讚,旋即,他笑著對蒙仲道:“可惜並未使其一箭斃命,現在你需要追上它,將其射斃。”
  
        說罷,他們追著這只鹿跑出了大概數裡地,這才再次得到了射擊的機會。
  
        此時,趙主父對蒙仲說道:“這次瞄準他的頭部,一擊射斃。”
  
        蒙仲點點頭,拉弓搭箭,聚精會神地瞄準獵物,然而射出的箭矢卻與預期的稍有出入,只是命中了那只鹿的脖子。
  
        可即便如此,脖子亦是要害,以至於那只鹿再逃出約百餘丈後,便一頭栽到在地,不過從它腹部仍在上下起伏來看,它還未斃命。
  
        見此,趙主父便將一柄短劍遞給蒙仲,輕笑著說道:“那是你的獵物,你去殺死它。”
  
        蒙仲依言騎馬來到了那只鹿身邊,翻身下馬,單膝跪蹲在後者身邊,用短劍抵著那只鹿的咽喉,看著它尚在轉動的雙目。
  
        “噗。”
  
        利刃刺入鹿的咽喉,它劇烈掙扎了幾下,旋即不動彈了。
  
        此時,趙主父駕馭著戰馬來到蒙仲身邊,見蒙仲臉上濺到了幾許鮮血卻面不改色,心下暗暗點頭。
  
        事後,蒙仲用布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再次翻身上馬。
  
        而此時,趙主父低聲詢問蒙仲道:“你殺過人對麼?在什麼時候?”
  
        蒙仲如實說道:“在我宋國攻伐滕國的時候,我曾殺死了四名滕國的士卒……”
  
        目視著蒙仲的雙目許久,趙主父贊許地說道:“你是優秀的士卒,我開始相信你能保護好我。”
  
        正如蒙橫、蒙瑉當初所說的,是否敢殺人,這是當代成為一名士卒的第一道考驗,不敢見血的人,哪怕武藝再高,也談不上是一名合格的士卒。
  
        在考驗過蒙仲後,趙主父又開始考驗武嬰、蒙虎、蒙遂等人,而在此期間,他亦施展了他的射術。
  
        不得不說,趙主父不愧是推動胡服騎射的趙國君主,他的射術比之蒙仲不知要高明多少,被他盯上的獵物,往往都是一箭斃命,而不像蒙仲,兩箭射中那只鹿卻還不能將其擊斃,最後還得借助短劍將其殺死。
  
        然而讓趙主父有些意外的是,蒙仲在殺死那只鹿後,就不再射擊獵物。
  
        於是他好奇問道:“一隻鹿就能讓你滿足嗎?”
  
        蒙仲回答道:“是的。……我的恩師莊夫子曾教導我,人為果腹而殺死野獸充饑,此謂之「天理」;如今我已經得到了一隻鹿,足夠我吃用幾日,倘若貪心不足,仍奢望得到更多,此即「人欲」,人不應當為了自己的人欲而濫殺。”
  
        聽聞此言,趙主父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在深深看了幾眼蒙仲後,點點頭說道:“不愧是聖賢之言。”
  
        說罷,他笑著說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於是,趙主父與蒙仲等人便返回了沙丘行宮,並且將所得的獵物分給了營內的將士一部分。
  
        期間,有跟隨前往狩獵的趙國將領「許鈞」詢問趙雍道:“主父,您似乎很器重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
  
        趙雍捋著鬍鬚說道:“此子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既不懦弱,亦不濫殺,心中有勇而不刻意彰顯勇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其他幾名少年呢?”許鈞又問道。
  
        趙雍想了想說道:“其餘諸子,以蒙虎最具勇氣與膽略,但行事稍顯魯莽;其次武嬰,此子老成,雖具勇力卻欠缺像蒙虎那樣的勇氣。至於其他……”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暫時還不是很瞭解。
  
        許鈞點點頭說道:“主父所言極是。……或許這些少年,日後將成為我趙國的棟樑之才。尤其是您看重的蒙仲,他的年紀與君上相仿,說不定日後會成為輔佐君上的重臣。”
  
        聽到這話,趙主父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但仍然輕笑著點了點頭。
  
        輔佐君上……麼?
  
        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許鈞,趙主父暗自捏了捏韁繩。
  
        此後整個六月,趙雍親自教導蒙仲、蒙虎、武嬰、華虎等人,教授他們騎術、劍術、射術。
  
        對此,軍營的趙國兵將都感覺頗為驚訝。
  
        而趙雍則笑稱,他教授諸子武藝,只是為了解悶,打發時間。
  
        於是趙將許鈞等人恍然大悟。
  
        一直等到七月中旬,前線戰場傳來捷報,言趙雍的長子「公子章」,以及趙將趙袑、牛剪、趙希、李疵等人,聯合攻打中山國的國都「靈壽」,即將攻破城池。
  
        見此,趙主父便帶著宋國的使者李史,以及蒙仲、蒙虎、蒙遂、武嬰等少年近衛,前往中山國,希望能親眼目睹他趙國攻滅中山國的一幕。
  
        畢竟,討滅中山乃是他亡父趙肅侯畢生的夙願,直到他這一代,他趙國才完成了趙肅侯的心願。
  
        七月下旬,趙雍帶著蒙仲等人抵達靈壽。
  
        而此時,他的長子「公子章」,已與其餘趙將一同攻破了靈壽,俘虜了中山王「尚」。
  
        趙王何三年七月,趙國覆亡中山國。
  
        至此,趙國終於可以毫無顧慮地與齊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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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公子趙章
  
        七月中旬,趙主父帶著宋國使者李史,以及蒙仲、蒙虎、蒙遂等人,來到了已被趙國攻陷的中山國國都「靈壽」。
  
        對此萬分歡喜的趙主父,下令犒賞三軍,又于中山王的宮殿內邀請趙國諸將,並稱覆亡中山國為“盡五伐之功”的最終勝利。
  
        細數這場戰爭的有功之士,蒙仲最近也專門瞭解了一番,得知攻伐中山國的功臣有公子章、趙袑、牛剪、趙希、李疵等人。
  
        其中,公子章即趙主父的長子趙章,惠盎叮囑蒙仲到趙國後一定要去拜訪的田不禋,就在此人身邊擔任幕僚;至於其餘諸將,趙袑是坐鎮「房子」的將領、牛剪是統率趙國騎兵的將領,趙希是坐鎮「代郡」、統率胡人與代郡戎狄兵卒將領,李疵乃是坐鎮「曲陽」的將領。
  
        這些人再加上此刻仍駐軍在沙丘行宮一帶的許鈞,即趙國從第二次討伐中山國起的全部領兵將領,他們所執掌的兵力,約已占趙國總兵力的六成左右,此時趙國尚未出動的軍隊,就只有駐紮在邯鄲一帶的,由趙主父的叔父「公子成」以及趙將「李兌」率領的軍隊,他二人駐軍在趙魏邊界,防範著魏國趁虛而入。
  
        除此之外,就只有衛戎邯鄲的趙將「信期」。
  
        在趙主父宴請諸有功之士的筵席中,蒙仲見到了公子趙章與他的幕僚田不禋。
  
        憑目測、憑感覺,蒙仲就認為公子趙章是一個很勇武的人,與趙主父非常相像——這裡所說的相像,並不單單指容貌,而是指公子趙章就像趙主父年輕時那樣驍勇。
  
        值得一提的是,趙主父是十五歲時登基為趙君,而趙章,也是在十五歲時被父親趙主父帶往戰場,參與趙國進攻中山國的第二次討伐。
  
        當時的趙章,年僅十五歲就統率中軍萬餘人,在一場戰役中,先後攻陷中山國的鄗城、石邑、封龍、東垣四座城池,著實稱得上是一員少年虎將。
  
        而現如今,趙章已有二十四歲,但勇武絲毫不減當年,此番趙國討伐中山國,他仍然奪下首功。
  
        說實話,似這般勇武有能力的趙章,蒙仲實在想不通趙主父為何不傳位給他,而傳位給看似柔弱的趙王何。
  
        至於趙章身邊的幕僚田不禋,蒙仲亦仔細觀瞧,他給蒙仲最深的印象,即此人嘴唇上那兩撇小鬍鬚,再加上此人笑眯眯時的模樣,頗有些符合蒙仲心中“諂媚奸臣”的形象。
  
        當然,人不可貌相,倘若田不禋果真只是一名“諂媚奸臣”,他如何有資格成為宋國的遣臣,且義兄惠盎亦叫蒙仲到趙國後前來拜訪呢?
  
        筵席散了後,蒙仲將喝得酩酊大醉的趙主父扶到宮殿深處歇息,託付武嬰、蒙遂諸人以及其餘趙國的近衛照顧趙主父,而他自己,則帶著義兄惠盎的書信到城內的軍營,請見了公子趙章與幕僚田不禋。
  
        此時,公子趙章與田不禋剛剛回到城內的軍營帳篷,前者正興致勃勃地與後者談論“賞賜”的事,因為在今日的慶功筵席中,從趙主父的話中可以聽出,他似乎要重重賞賜趙章,這讓趙章十分歡喜。
  
        二人正聊著,忽然有士卒來報:“有主父的近衛蒙仲,請見公子與田大人。”
  
        趙章與田不禋對視一眼,均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蒙仲……是何人?”趙章感覺自己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聽聞此言,田不禋亦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但最終,趙章還是在帳內召見了蒙仲,待見到蒙仲,他與田不禋這才回憶起,原來這名看似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近衛,正是筵席期間坐在趙主父身後小案上的那名近衛——記得當時趙章與田不禋還很驚疑,驚疑於這名近衛究竟是什麼來頭,居然能在那樣的場合,被趙主父賜座。
  
        “你就是主父身邊的近衛蒙仲?”
  
        在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後,趙章帶著幾分倨傲問道:“你來找我,有何貴幹?”
  
        蒙仲聞言抱拳說道:“回稟公子,其實在下找的是田不禋田大夫。”
  
        “找我?”
  
        田不禋有些驚訝,摸著鬍鬚細細琢磨著蒙仲那聲“田大夫”的稱謂,因為他在趙國目前還並無爵位,他忽然心中一動,好奇地猜測道:“足下莫非是……宋人?”
  
        這個田不禋,才思很敏銳啊。
  
        蒙仲心中評價了一句,旋即從懷中取出義兄惠盎的書信,雙手遞給田不禋道:“在下此行來趙國前,我的義兄曾將這封書信予我,讓我到趙國後前來拜訪田大夫,幾經周折,今日才終於見到田大夫。”
  
        “……”
  
        田不禋驚訝地看了幾眼蒙仲,上前接過蒙仲手中的竹簡,攤開後仔細看了一眼,旋即,他驚訝而歡喜地說道:“你的義兄,竟然是惠盎惠大夫,哈哈哈,這可真是……”說著,他親切地拍拍蒙仲的臂膀,旋即轉頭對趙章說道:“公子,這位少年值得信賴。”
  
        聽聞此言,趙章眼中的倨傲、懷疑之色逐漸褪去,因為在田不禋的介紹中,這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乃是宋國重臣惠盎的義弟,這就意味著對方是自己人,當然不必防範過甚。
  
        這不,趙章立刻吩咐士卒準備酒菜,款待蒙仲。
  
        在此期間,田不禋對蒙仲說道:“田某當年還在宋國時,承蒙惠大夫照拂,無以為報,你既然是惠大夫的義弟,田某托大,姑且就喚你阿仲……”說著,他好奇問道:“阿仲,你怎麼會在主父身邊擔任近衛?”
  
        蒙仲聞言如實說道:“此番小弟等人前來趙國,最初是因為義兄希望我到趙國增漲些見識,但我蒙氏一族的宗主,則希望讓族人能在趙國立足……”
  
        由於田不禋乃是宋國的遣臣,且一定程度上得到惠盎的信任,因此蒙仲亦沒有隱瞞的意思,如實將此行的目的告訴了田不禋,無非也就是「增漲見識」、「使蒙氏能在趙國取得爵位」,順便加固趙宋兩國的盟約。
  
        聽到這些話,趙章與田不禋對視一眼:這確實是自己人。
  
        原因很簡單,因為趙章雖然是趙主父的長子,但國君的位置卻沒有輪到他,而是傳給了他的弟弟趙何,這就使得趙章在趙國的地位不高不低,十分尷尬。
  
        因此,趙章與宋國派來的遣臣田不禋一拍即合,希望由後者輔佐他奪回本該屬於他的王位,倘若這件事能夠成功,趙章會任命田不禋作為趙國的國相作為回報——單單這一點,趙章就能得到田不禋,甚至是田不禋背後整個宋國的支持。
  
        而在這種情況下,抱持著「增漲見識」、「使蒙氏一族出仕趙國」、「加固趙宋同盟」目的而來的蒙仲,豈不就是自己人麼?
  
        既然利害一致,趙章與田不禋,也就與蒙仲聊的越來越投機,沒過多久,就連趙章亦親近地稱呼蒙仲為阿仲——誰讓蒙仲乃是宋國重臣惠盎的義弟呢。
  
        聊著聊著,趙章忽然問道:“阿仲,你既跟著貴國的使者李史大人到過邯鄲,想必也見過我趙國如今的君主吧?你對他有何評價?”
  
        蒙仲如實地將他見到趙王何的情形與趙章、田不禋二人說了一遍,旋即搖搖頭說道:“雖然見過一面,但趙君沉默寡言……我暫時難以判斷。”
  
        趙章點點頭,旋即又問道:“那憑你的感覺,我與趙何,誰更優秀?”
  
        才剛見面就問這樣的問題?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在想了想後,客觀地說道:“以目前看來,趙君稚嫩,不及公子勇武。”
  
        趙章聽了很是高興,哈哈大笑著喝了一碗酒,旋即帶著幾分怨恨說道:“君主之位,本該由我繼承,可恨「吳娃」從中挑撥,使我母親早逝,更使我失去太子之位……”
  
        “公子,您喝醉了。”田不禋平靜地勸道,不過倒不是很在意趙章的這番話被蒙仲聽到,畢竟從方才的對話中,他逐漸發現蒙仲的想法很成熟,似這般知曉利害的人,自然不會隨意透露趙章的話。
  
        “田大夫,不知公子口中的「吳娃」所指何人?”蒙仲好奇問道。
  
        “你乃惠大夫義弟,若不嫌棄,喚我一聲阿兄即可。”田不禋笑著捋了捋他兩撇小鬍鬚,旋即低聲解釋道:“吳娃,即趙何的生母。”
  
        經過田不禋的解釋,蒙仲這才得知,原來公子章乃是趙主父冊立為後的韓王宗女「韓氏」所生,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當時趙韓兩國仍在親密期,韓氏剩下公子章後,趙主父立刻將韓氏立為王后,而公子章,則成為趙國的太子。
  
        然而,直到趙主父得到新的寵妃「吳娃」,這一切都改變了。
  
        吳娃此女,乃趙臣吳廣的長女,據說有一日趙主父游大陵的時候,夢到有一名美麗的少女鼓琴而歌,對此女極為留戀。
  
        後來,趙主父將這件事以及夢中女子的容貌告訴了他的臣子們,趙臣吳廣一聽,感覺趙主父所形容的女子酷似自己的女兒,便將女兒「孟姚」獻給趙主父——「孟」指長女,姚即指吳廣出身姚姓吳氏。
  
        至於孟姚又為何稱「吳娃」,只是因為趙主父寵愛此女,用娃這個字來形容此女的美麗。
  
        後來數年後,吳娃生下了趙何,她仗著趙主父的寵愛,多番在背後說韓後與太子趙章的壞話,幾番下來,趙主父便對韓後與太子趙章心生不悅,於是廢王后韓氏與太子趙章,立吳娃為後,立趙何為太子——事後趙韓兩國的關係惡化,韓國再次回到了魏、齊的陣營。
  
        大概是三年前,吳娃過世,她在臨終前懇求趙主父將王位傳給她的兒子趙何,使她能在生命終結之前看到兒子繼承趙國。
  
        趙主父寵愛吳娃,便同意了她的懇求,在自己身體仍然健朗的情況下,就將王位傳給了趙何。
  
        所以說,趙何的太子之位與王位,都是他母親吳娃為他爭取到的。
  
        而公子趙章,則是在沒有犯下任何過世的情況下,就失去了太子之位,甚至是失去了繼承國君位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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