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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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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0 19:16:42
第三十卷 神龍三變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極樂

    朝堂之上,百官謹然。

    一雙雙緊張的眼睛死死盯著御座之後的十二扇玉屏,每個不知內情的人都不確定從屏風後面出來的將會是什麼人,不同派系的大臣們都是格外忐忑。

    韋氏一派的武將如今都在外面控制九城兵馬,韋安石、崔湜等人也不明白雖是韋黨一派,可是事情發生突然,他們此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是以同樣臉色發白。

    片刻之後,四個手執拂塵的太監自玉屏後面飄然而至,緊跟著便是一對鳳羽扇,兩個身形纖纖的宮娥,手執羽掌護著韋后出現了。韋后全身縞素,牽著溫王李重茂的手,李重茂也是一身縞素。

    一見這般情形,金殿上頓時轟地一聲炸了鍋,所有人都馬上明白了一件事:“皇帝駕崩了!”

    “肅靜!肅靜!糾風御史,還不彈壓!”楊思勖站在御階上沉聲大喝,隨即轉身向韋后欠身一禮,韋后一步一步走上御台,一雙威嚴的鳳目向群臣緩緩一掃,沉聲說道:“皇帝……殯天了!”

    一語說罷,也不知是因為心虛兼且愧疚,或者是對李顯還有一份夫妻之情,還是本就精於偽裝作戲,韋后的兩行清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百官一聽,頓時大放悲聲。不管真哭假哭,這是必須的禮節。金殿上捶胸頓足者有之,號啕大哭者有之,伏地哀哀者有之,默默垂淚者有之,悲愴之聲充斥朝堂。

    李重茂愣愣地看著階下眾生之相,滿面惶恐。韋后見狀,在他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李重茂疼得一聲尖叫。急急扭頭看見母后嚴厲的眼神,李重茂不禁哆嗦了一下忙也咧開嘴巴號啕大哭起來。

    韋后陪著大家掉了一會兒眼淚,摸出手帕擦了擦眼淚,淒然說道:“皇帝本有痼疾,昨夜皇帝痼疾突然發作。哀家急喚御醫診治卻是來不及了。陛下只來得及交待了一番後事,便即殯天……”

    說到這裡,韋后已是泣不成聲,她回過身去,掩面道:“先帝大行,哀家……哀家情難自控。上官昭容,妳來宣讀皇帝遺詔吧。”

    眾人這才發現上官婉兒也在御階之上,她一身縞素,彷彿一朵不染纖塵的出水淨蓮。方才大家一看皇后身著縞素,已然是大驚失色,是以不曾注意到隨行其後的這位內相。

    上官婉兒拭了拭眼角。揣好手帕,返身從一旁捧著白綾托盤的太監手中取過一軸黃綾聖旨,緩緩走上兩步,站到韋后前面,展開聖旨,揚聲道:“天子遺詔!”

    “嘩……”

    金殿上的所有大臣彷彿被鐮刀揮過的麥子,紛紛拜伏於地。上官婉兒清了清嗓子。高聲宣道:“門下:天降重疾,藥石難醫,朕於彌留之際,不及召集百官,茲遺訓於皇后。

    溫王重茂,握衷履己,敦敏徇齊,早著天子風範,夙表皇帝之器,著即立為太子。宗社存焉。不可一日無主,皇太子即日於柩前即皇帝位。

    然太子年少,朕恐不堪當國。皇后韋氏,恭虔中饋、溫婉淑德,著令垂簾聽政。以明法度、以近賢臣。安國相王,朕之胞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著令當國輔政,扶保太子。

    朕之大行,務求約省。吏民令到出臨三日,便可釋服,不禁嫁娶,不禁酒肉。文武百官,三品以上者,三日朝晡哭臨,各十五聲,事訖便出。非旦夕臨時,毋得擅哭……”

    上官婉兒念罷聖旨,緩緩退到一邊,群臣不管抱著什麼心思,都是一體伏地,恭領聖旨。

    韋后一臉淒然地道:“哀家已遣人去迎安國相王了,待相王趕到,再與諸位臣工共議先帝的後事吧。”

    宗楚客站在文官最前面,聽罷這道遺詔,不由目瞪口呆:“怎麼回事?不是由太后攝政麼,怎麼就變成聽政了?這裏邊有相王什麼事兒,怎麼讓他出來當輔政王了?”

    宗楚客突有所覺,一雙嚴厲的光目陡然望向上官婉兒。

    天子暴卒,新君甫立,一應後事還沒有來得及安排,文武重臣的職務怕也要隨之做出一些調整,文武百官站在那兒等候相王趕來,哪還做得到靜悄悄的一言不發。

    是以眾人交頭接耳,一道道細微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就成了一片嗡嗡聲浪瀰漫於金殿之上。而一襲白衣如玉,俏立如蓮的上官婉兒,卻垂眉斂目,彷彿手托柳枝淨瓶的觀世音般。

    似乎有些悲憫、又似全無表情的澄澈目光靜靜地看著前方,她雖就立於金殿上,卻似與這風浪、與這漣漪、與宗楚客那雙冷厲的目光全無干係。

    韋后一臉哀傷悽楚的樣子,讓李重茂扶著,緩緩退到珠簾後面,在軟榻上就坐,當她的脊背挨到靠墊兒時,韋后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看樣子,算是順利過關了……”

    ※※※※※※※※※※※※※※※※※※※※※※

    相王驚聞皇帝大行,不由大驚失色。宮裡派來的人催促不已,他也無暇哀思,急急穿戴整齊,便隨著宮裡派來的武士上了馬車馳往宮城。

    車子啟動,坐在車中的相王才潸然淚下,雖然他那胞兄自房州回來後性情大變,較之少年時兄弟情義大為淡薄,可畢竟是手足同胞,驟聞噩耗,相王怎能不為之傷心。

    至於進宮的安全他是不擔心的,如果皇帝剛死,韋后就敢對他不利,那無疑是逼著分封各地的李唐宗室馬上造反,再者韋后若要殺他,派人登門時一刀就行了,也不會多此一舉。

    相王被宮中侍衛護送著直趨宮城的時候,宗楚客已經把皇后請到朝會中間小休的偏殿,一見韋后,宗禁客就焦躁地頓足道:“娘娘,妳糊塗啊!”

    韋后登時臉色一沉,不悅地道:“你說什麼?”

    宗楚客情急之下說話有些欠思量,一見韋后臉色,方才省起自己有些失了臣禮,趕緊道歉道:“娘娘,請恕臣失言,臣是為娘娘擔心。娘娘為何不趁此機會接納臣的主張,以太后身份攝政呢。”

    韋后臉色稍霽,緩聲道:“原來是為了這個,你先坐下!”

    旁邊小太監搬來一張錦墩,韋后先行就坐,對宗楚客道:“宗卿,你那主張,哀家看過了,可哀家覺得,若是依你之計,哀家的意圖未免太明顯了些。”

    宗禁客有些冒犯地盯著韋后的眼睛,追問道:“這是娘娘本人的意思,還是娘娘聽了什麼人的讒言?”

    韋后權衡婉兒之言,聯想武則天當年所用的手段,覺得婉兒的說法大有道理,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見,是以欣然採納。但是在宗楚客面前,她是不會承認這是婉兒建議的。

    一個一心想當皇帝的人,絕不希望手下的人看輕了他,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婦人,先天在性別上就處於劣勢,她更需要營造自己聰明睿智的形象以折服群臣。

    韋后不悅地道:“倉促之間,哀家還能跟誰商量去?這自然是哀家本人的主意,哀家拿定主意之後,就令上官昭容擬旨了,怎麼,有何不妥嗎?”

    宗楚客聽說這是韋后自己的主張,不由暗自苦笑,方才見過韋后不悅的神情,他也清楚韋后現在剛剛獨攬大權,心態上還沒調整過來,最忌諱別人否定她的智慧,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違心地道:“這個……卻也沒什麼不妥。只是微臣覺得,娘娘本來可以利用先帝遺詔名正言順地懾政,如今這麼做,可就放過了一個大好機會。”

    韋后笑道:“宗卿的忠心,哀家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有些事是欲速則不達,宗卿未免操之過急了。武后雄才大略,還不是做了八年太后,待諸事齊備,才登基稱帝嗎?

    哀家或者不需要等上八年,可是一些必要的過場還是要走的,眼下,我們應該先穩定天下人心。只要大權牢牢地掌握在咱們手中,便讓重茂先做幾日皇帝又如何?”

    宗禁客暗暗嘆了口氣,無奈地拱手道:“娘娘高瞻遠矚,非臣所能及。”

    ※※※※※※※※※※※※※※※※※※※※※※

    一輛輕車在十幾個彪悍的侍衛簇擁下出現在長樂門前,一位全身披甲的校尉驗過魚符後,恭敬地道:“皇后有旨,一切車馬不得入宮。還請公主殿下下車步行,一應侍衛皆候在宮外。”

    “阿娘真是的,連我入宮也要受限麼!”車簾兒一掀,安樂公主悻悻地走了出來。

    走在高高的宮牆下,看著牆外偶爾探出的一角飛檐,在湛藍的天空下彷彿天上宮闕偶現崢嶸,安樂公主心中的不快漸漸散去,忽然產生一種莫名的興奮。

    剛剛聽說父親暴卒後,安樂還是有些傷心的,但她更多的卻是震驚。如今走在這平坦幽深的御道上,透過厚重、高大的宮牆,感受到那種至高無上的皇權,她卻突然興奮起來。

    “父親死了,李重茂那個婢養的下賤之人成了皇帝,可是大權依舊掌握在我的母親手中。如果母親能效仿則天皇帝成為女皇,那麼我……”

    “我有李家的血脈、我有韋家的血脈、我還是武家的兒媳,這就是我得天獨厚的本錢,李重茂那個賤奴根本無法與我相比,假以時日,我豈不就成了皇太女、成了則天三世?”

    想到這裡,安樂突然血脈賁張,她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身體裡彷彿倏然通過一股電流似的,讓她體會到了一種遠甚於床笫之歡的極樂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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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制變

  又是一輛華美的馬車緩緩駛向宮城,莫大先生拉起窗簾,通過窗口謹慎地觀察著外面的情形,看著一隊隊戒備森嚴的禁軍,忽然若有所思。

  莫大先生思索片刻,對太平公主道:「公主,皇帝之死,恐怕有些疑竇。」

  太平公主一驚,失色道:「何以見得?」

  莫大先生臉色沉重地道:「如果皇帝是病死,皇后為什麼要調五萬兵把宮城圍得水洩不通,既有遺詔,辦喪事、立新君就是了,何必這般如臨大敵?

  皇帝之死,我們也是直到今晨得到宮中傳訊才知道的,試問昨夜皇帝暴卒,宮裡又是下了鎖的,嚴禁一切人出入,能有什麼消息外洩呢?」

  莫雨涵沉聲道:「只有兩個原因,皇后才可能這麼做。第一是皇帝被人刺殺!皇后才會如此緊張,立即調兵護住宮城,防止有人叛亂。

  第二麼,那就是皇帝之死,與皇后有莫大的干係了。一個人只有在心虛的時候,才會在這種根本不需防範的事情上,做出緊張防範的舉動。」

  聽了莫大先生的分析,太平公主的臉色不禁陰沉下來。莫先生的推測大有道理,而且第一個原因可以直接排除,因為昨夜並不曾有人叛亂。

  那麼,是第二個原因?一夜之間,皇宮就變成了一座由無數精銳禁軍團團拱衛的強大堡壘。皇后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到底在怕什麼?」

  思索半晌,太平公主心情沉重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不管皇帝之死與皇后是否有關聯,皇帝都已經死了。皇帝一死,我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莫大先生看著那些標槍般肅立不動的禁軍戰士,目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他突然對太平公主道:「輔國大將軍已經不掌兵權,可是老朽相信他對萬騎依舊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可是這種情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隨著時間的延續,輔國大將軍在軍中的影響也會漸漸下降,公主為何不趁輔國大將軍還能影響萬騎,籠絡其為我們所用呢?」

  太平公主怔了怔,隨即啞然失笑。

  莫先生納罕地道:「公主笑什麼?」

  太平莞爾道:「莫先生是個世事練達的智者,難道你看不出二郎的為人品性?他是絕對不會贊同我做女皇帝的。呵呵,不只是他,普天下有幾個男人相信婦人能治理好國家呢?」

  莫先生嘆息了一聲,道:「著實可惜。」

  太平公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二郎已有歸隱之心,迄今未走,只是因為他還想給人一個交待!給追隨他的那些兄弟們一個交待,因為那些人很快就要受到韋黨的清洗。

  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因為把今上捧到皇帝寶座上,他也有份,結果大家卻發現,這個皇帝甚至還不如被推翻的那一個,他會怎麼想?他既然想走,我……又何必把他挽留在這個骯髒的泥潭裡。」

  說到這裡,太平心中突然有些心酸。她知道,楊帆還想給一個人一個交待,那個人是無怨無悔地跟著他,並為他生下一個女兒的上官婉兒。

  可是,他有想過給自己一個交待嗎?太平心裡很清楚,即便楊帆提出請求,她也不可能拋下兒女、隱姓埋名地跟他走。但是她即便明知自己會拒絕,還是希望他會提出來。

  可他沒有……

  ※※※※※※※※※※※※※※※※※※※※※※※※※

  天色尚未大亮的時候,楊帆便知道了天子暴卒的消息。

  韋溫是最早的知情人,他把天子暴卒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告訴了控制著各支軍堊隊的韋家人。韋濯還是一個年輕人,心裡藏不住事,這件事令他極其興堊奮,當他按捺不住,把這件事透漏給幾個心腹知道的時候,秘密洩露出去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因為他的心腹還各有心腹

  楊帆獲悉這一消息後,馬上和王毛仲、李宜德以及馬橋在葛福順的幫助下悄然離開了宮城。

  今日不是大朝會,許多公卿勳戚今日都不用上朝,相王入宮與皇后和群臣議定國喪之禮後,才由禮部派人逐一通知尚不知情的三品以上大臣。

  楊帆是在接到通知後,才「大驚」奔喪的。楊帆到了宮門處,先領到一套孝服。

  他穿上麻衣,繫上孝帶,頭上裹了白綾,便與急趕來弔孝的眾大臣一起去給大行皇帝上香。

  楊帆按照禮部的指示乾嚎了十五聲後,便退出來給其他人騰地方。這樣的哭祭需要持續三天,所以楊帆明天、後天還要來,每次上一柱香,嚎十五聲,少一聲多一聲都是失禮。

  楊帆從靈殿上出來後並沒有馬上離開宮廷,此時他已經獲悉了發生在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婉兒就在宮中,他知道婉兒一定會想辦法把他所不知道的內情告訴他。

  楊帆穿著孝服,在人群裡逛到第三圈的時候,一身孝、白裡俏的符清清姑娘指揮著幾個小太監,抬著幾筐金銀錁子和紙錢從他身邊走過去,伊人過處,一個小紙團迅速遞到了他的手中。

  楊帆伺機看罷婉兒傳來的紙條,臉色登時大變。婉兒寫給楊帆的消息用了只有他們之間才能看懂的暗語,用暗語表達的意思不夠詳細,但是足以引起楊帆的警惕了。

  婉兒在紙條上只向他簡要扼要地說明了一件事:「皇后已經開始覬覦大位,只是受婉兒規勸,這才暫且忍耐。可是婉兒也無法確定在韋黨的慫恿下會不會再出變故,因此警告楊帆及早應變。

  楊帆藉著掩口咳嗽的機會,把紙團吞進肚去,隨即離開了皇宮。馬橋、王毛仲和李宜德此刻正在景風門外平康坊裡的一座青樓中等著他,這座青樓屬於隱宗。

  此時,皇帝暴卒的消息還沒有在市井間傳開,百姓們對宮城周圍大軍云集的現象津津有味地議論了一陣,便各忙各事去了。民以食為天他們最關心的是自己的生活。

  青樓總是在晚間才最喧囂最熱鬧,這個時辰,那些美人兒正在甜甜入睡,就連端茶遞水侍候了一夜的大茶壺們也都回房睡了,院子裡異常安靜。

  楊帆半途脫掉孝服,穿上一身便裝又用從古竹婷那兒學來的易容術,對自己的相貌稍稍做了一些改變,當他趕到那座青樓時,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楊帆自角門進入青樓,問清暗號後,一個糊著眼屎、走路搖搖晃晃的大茶壺就把他帶了進去。

  楊帆一進馬橋三人藏身的房間,馬上掩上房門,把耳朵貼到門上,見此情景,一擁而上的馬橋三人馬上閉緊了嘴巴。楊帆傾聽片刻直起腰來,道:「可以說話了。」

  王毛仲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將軍,宮中情形如何?」

  楊帆道:「福王已被立為太堊子,三日後登基。韋后將垂簾聽政,由相王當國輔政。」

  王毛仲和李宜德驚喜地對視了一眼,楊帆曬然道:「且莫得意。如今朝中情形如何,你們都很清楚,政事堂諸位相公統統都是韋黨中人,六部要職也盡操於韋黨之手,你們覺得輔政相王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嗎?這只是韋后安天下之心的一個伎倆罷了。」

  王毛仲和李宜德的笑容僵在臉上。

  楊帆又道:「我剛剛得到消息韋后已有篡位之心,她這次本欲攝政,只是皇帝暴卒恐生是非,所以暫時隱忍。可是觀韋后以往種種作為,此人絕非戒急用忍的人,我想她驟臨大變,亂了分寸,才有這般舉措,恐怕不久就會反悔。」

  王毛仲緊張地道:「那該怎麼辦?」

  楊帆負著雙手在室中慢慢地徘徊了一陣,突然站住腳步,回身對王毛仲和李宜德道:「也許我們該動手了。」

  王毛仲登時一愣,就連一向木訥寡言的李宜德都不禁大為錯愕瞪著楊帆說道:「大將軍,我家郡王可還沒有足夠的力量……」

  楊帆截口道:「來不及了,等臨淄王積攢出足以一搏的力量時,韋黨也將不再是現在的韋黨,朝堂更不是現在的朝堂了,那時候我們將更沒有勝算。

  實力相差懸殊的時候,要想取得勝利,就得善於乘勢、用勢、借勢、造勢。皇帝駕崩,對我們而言,既是一個危險,也是一個機會,我想……臨淄王會明白這個道理。」

  楊帆道:「你們立刻回去,將京中情形稟報臨淄王,請他立即秘密赴京,共商大計!」

  王毛仲和李宜德對視一眼,猶豫惶恐的臉色漸漸堅定下來。王毛仲向楊帆用力點了點頭,沉聲道:「好!我們立即回潞州!」

  楊帆馬上出去找到隱宗的人,悄悄吩咐了幾句,很快,隱宗的人就為他們準備好了駿馬、乾糧、和一套新的過所證明,安排他們離開。

  王毛仲和李宜德一走,房中就只剩下楊帆和馬橋兩人,楊帆看著馬橋,半晌方道:「倉促應變,風險會很大。」

  馬橋嘿嘿一笑,攬住他的肩膀,道:「二郎,你在替我擔心?咱們兄弟……當初是什麼?洛陽修文坊裡一個小坊丁啊!要不是你,我這一輩子,就是一個坊丁了。

  掏掏陰溝、管管坊門,偷雞摸狗、賺點小錢。等我有了兒子,將來了不起也就做個坊丁,有了孫子還是如此,可現如今我是什麼?堂堂的禁軍將領啊!

  想當初,我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禁軍士卒,回到坊裡頭,你看把那些街坊鄰居羨慕的,誰不對咱另眼相看啊?就算是蘇坊正,對我都比從前客氣了許多。

  我的家,以前窮成啥樣兒,老娘琢磨弄個牙刷子賺錢,結果把家裡僅有的幾十文錢賠個精光;我的娘子,只是個賣面片兒湯的,起五更睡半夜,也就勉強餬口。

  現在呢,我的老娘人家得尊稱一聲太君,因為咱是將軍!我的娘子錦衣玉食、僕從如雲,走到街上人家得尊稱一聲夫人;就是我那兒子,也成了小郎君不是?」

  馬橋說著,眼睛紅了,聲音也有些嘶啞:「別人就算肯拚命,未必能換來這場富貴,咱這福氣,是你給的!現如今,咱們連皇帝都能廢立,男兒大丈夫,還有比這更風光的功業嗎?」

  楊帆欣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成!舉事時,我會叫人把伯母、嫂夫人和你那寶貝兒子先行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大事若成,我送你一份封妻蔭子、與國同休的大富貴。若是敗了……」

  馬橋朗聲道:「敗就敗!殺人不過頭點地,要死也是屌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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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貓和老鼠

韋后如願以償地臨朝聽朝了。

雖然從李顯稱帝時起,她就臨朝聽政,但是這一次與以前截然不同,那時她面對的皇帝是她的丈夫,很多時候她只能默默地坐在珠簾後面,大臣們或有意或無意的總是忘記了她的存在。

大多數時候,她有什麼想法,只能等回到後宮,才能對她的丈夫耳提面命,在金殿上,她必須要顧忌到對方皇帝與丈夫的雙重身份,不管哪一重身份,都在她之上。

而現在卻完全不同了,皇帝是她的兒子,做為母親和皇太后,手中又握有先帝的聽政遺詔,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國家大事發號施令。

更重要的是,如今大臣們有什麼本章,一定要向她請示,現在被大臣們有意無意地忽略掉的人成了皇帝。除了皇帝,還有一個輔政王相王。相王是輔佐天子理政的,天子都成了擺設,他給誰輔政呢?

眼見李顯死後,天下人很容易地就接受了這一現實,她也順利地接手朝政,並沒有遭遇任何阻力,韋后後悔了,她後悔不該聽從婉兒的意見,如果按照宗楚客的建議,她可以更快成為皇帝。

但是,韋后已經意識到自己是帝國的最高決策者,是這個龐大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所以她不能承認自己犯了錯誤,她只是含蓄地通過堂弟韋溫和女婿武延秀向韋黨暗示:該為皇太后登極大造聲勢了。

於是,在韋后聽政的短短幾天後,大量發生在長安周邊的、荒唐無稽的祥瑞開始出現;一些領了錢的潑皮閒漢開始跑到端門前面大呼太后登基,韋氏天下!

宗楚客、武延秀、趙履溫、葉靜能等雖然不姓韋,卻烙著明顯的韋黨標籤的大臣們開始公開提議由皇太后韋氏沿循則天皇帝舊例登基稱帝。

大量的有關韋氏應主天下的民謠開始在長安街頭傳唱,有人費盡心思地找到了一些「上古的圖讖」,證明韋氏當政乃是上天注定,上天安排。

朝野之間的氣氛莫名地緊張起來,很多人都對當年武則天為了登基殘殺過多少李唐宗室、斬過多少顆李唐舊臣人頭的事記憶猶新,而今李唐似乎又要變天了。

臺閣政職、內外兵馬大權以及中堊央禁軍等,全部掌握在韋氏族人和黨羽手中,由於李唐宗室和舊臣被武則天殺得七零八落,韋太后比當年的武太后更具優勢,在她面前已是一片坦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李持盈的纖纖十指輕輕撥弄著琴絃,隨著纏綿深情的琴音,那雙多情的美目也大膽地凝睇著情根深種的那個男人,心中則默默吟詠著上古的詩篇。

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並不熟悉這首旋律,不知道她彈的是什麼曲子,可這有什麼關係呢?當她三哥揪著楊帆衣領憤怒咆哮起來的時候,他對她的情意就已瞭然於心了。

所以,她此刻脈脈含情的目光幾乎毫不掩飾,大唐的女子們本就性情奔放,更何況是生在帝王之家的女子,她們從小與人交遊往來很少需要掩飾自己的愛憎,這就養成了她們直來直去的性格。

楊帆被她那愛意濃濃的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了,於是他佯作聽的入神,輕輕閉上了眼睛,還搖頭晃腦的,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

這等模樣,自然瞞不過冰雪聰明的玉真公主,玉真公主的神色登時變得有些幽怨,但只是片刻功夫,又開始喜孜孜的:「如果不是他心裡已經有了我,怎會如此怕看我呢?」

少女的身子就像正在灌漿的果實,它們仍青澀著,但天地精華正飛快地充盈它們的身體,讓那該凸的凸,該翹的翹,該圓的圓,該潤的潤。

在這生命的脈動中,她們的心靈也正處於朝氣蓬勃的時候,憂鬱和沮喪就像天上的浮云,只是她們生命裡的一個小小點綴,她們總是樂觀的、積極的。

所以李持盈的那顆心也總是處於歡樂之中的,彷彿絢麗多姿的花蕊,不管蜂蝶撥弄還是風雨及身,它總是快樂地綻放著芬芳與美麗,迎接愛的陽光。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李持盈的纖纖十指輕輕搭在琴絃上,天籟頓時隱於空靈之中。楊帆適時張開眼睛,輕輕鼓起掌來,滿臉笑意,心中卻是暗暗鬆了一口大氣。

李持盈以琴傳情,當初他的確不甚了了,可是自從被李隆基揪過衣領以後,他豈能依舊懵懂無知呢?琴音聽過幾遍,他就能大致彈出來了,找個明白人一問,他還不明白麼?

可這份情,他吃不消。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些皇家女子們自幼居住於其深似海的閨房之內,所能接觸的男人除了父兄就只有奴僕,所以一旦有機會同其他男人接觸,這個男人又不太差的話,就很容易寄託芳心。

太平公主與他兩情相悅,可是因為她的特殊身份,終究有緣無份,到後來由愛生怨,直至如今,弄到相見不如不見的地步。

安樂公主,性狡如狐,鮮廉寡恥,楊帆本應避之唯恐不及,卻因當初錯把她認作山野女子,結下一段孽緣,從此糾纏不休。

如今楊帆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他有他的事業和家庭,豈肯再沾惹一位公主殿下為他惹來偌大堊麻煩。

楊帆越想裝糊塗,李持盈越不想放過他,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天的思念,才積累出今日向他一訴衷腸的勇氣。今天,她要把自己的情意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她深情地凝視著楊帆,柔聲道:「持盈已在二郎面前多次奏起此曲了,二郎可知道這首曲子喚為何名?」

說起這稱呼的轉喚,楊帆更是無可奈何。忽然有一天,玉真公主對他的稱呼就從「大將軍」變成「二郎」了,當時楊帆正在喫茶,聽到羞怯歡喜的一聲「二郎」,一口茶登時就從鼻子噴了出去。

李持盈的理由是:她是李隆基的胞妹,李隆基稱呼楊帆為二郎,所以,她也要稱呼楊帆為二郎,若是稱他「大將軍」,那會顯得比較生份。

李持盈這麼說的時候,嬌羞地低著頭,臉上有一絲嬌紅,艷若桃李。其色微羞,其情稍喜,還有一種女孩兒家達成心願的竊喜,甚是可人。

楊帆一聽「二郎」這個稱呼,就似孫猴子戴上了緊箍咒,渾身不自在,奈何人家從此就理直氣壯的換了稱呼,那甜絲絲的聲音聽久了,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如今玉真公主突然向他問起這首琴曲的名字,楊帆情知不妙,更是有點心頭髮毛,他幹笑兩聲,道:「這個麼……,我以為,樂曲是要認真傾聽,仔細感受的,你覺得它是流水它就是流水,你覺得它是高山它就是高山,要放開胸懷,任意暢想,如此方能品味音樂真諦。若是知道了琴曲的名字,必然會依照曲名感悟其意,未免陷入桎棝,落了下乘。」

李持盈帶著一種很有趣的表情凝視著他,漸漸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嫵媚的眼波輕輕一蕩,鍥而不捨地追問道:「那麼,二郎聽這首曲子,感受到了什麼呢?」

楊帆哪敢接招,他避開了李持盈有些衝動、有些戲謔的目光,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回答,她都會趁機說出她想說的話,而這層窗戶紙一旦戳破,他不知兩人今後該如何相處。

楊帆突然振衣而起,負起雙手,腳步沉重地走開,一步一步沿著石階踱到修竹掩映下的五角小亭中,舉首遠眺,沉吟不語。這一手,果然吸引了李持盈的好奇心。

李持盈翩然起身,姍姍地追了上去。一襲青袍,長發披肩,身姿婉約,氣韻如水,隨著她的步姿和微風的拂動,及腰的長發輕輕起伏著。

偷眼一看,見楊帆眉心微微蹙出一個淡淡的川字,神態非常的凝重,李持盈的芳心不免忐忑起來,趕緊問道:「二郎,你在想什麼?」

楊帆喟然一聲長嘆,語氣沉重地道:「我現在哪能靜下心思細細揣摩樂曲之美啊。舉事在即,若是成功還好,若是失敗……」

楊帆忽又展顏一笑,道:「不過,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該做的事,總是要去做的。」

他轉身面向李持盈,微笑道:「你不用擔心,你已出家,再說你是女子,就算我們失敗,也不會影響到你什麼。如果我們成功,你就不必再穿這幅巾道袍,還能做一個真正的公主!」

玉真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入道修仙,求的是長生。天皇貴胄,富貴榮華,能得長生嗎?」

楊帆啼笑皆非:「玄玄長生之道,你信?」

玉真公主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信!不過……」

她慢慢轉身,竹葉如剪,盡頭處是一片波瀾,那是煙波浩渺的隆慶池。

玉真公主漫聲吟道:「十里平湖綠滿天,玉簪暗暗惜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玉真公主突然轉向楊帆,眸中像是燃著兩簇火焰:「富貴榮華,我不希罕!不過,如果能得到一個有情郎,長相廝守,白首不離,便是神仙,我也不做!」

她的目光綿綿地留連在楊帆臉上,柔聲道:「你能幫我父親奪取這江山,你能幫我……找到一個好男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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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說客

  楊帆萬萬沒有想到似李持盈這等斯氣、性情溫婉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這麼彪悍的時候。

  仔細想來,他所遭遇過的那些公主們,千金、太平、安樂,還有現在的玉真……,莫不如此。

  是因為這些皇家女身份地位天生不同,所以才百無禁忌,還是因為李唐家族血脈中的胡人血統,給了李家的女子們如此大膽、潑辣的性情?

  楊帆無法確定,在李持盈大膽、多情的目光逼視下,他只能狼狽地後退,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楊帆退縮的表現立即給了李持盈莫大的勇氣。

  如果楊帆方才稍稍說上一句重話,用了無數個日夜才攢出這份告白勇氣的李持盈都會馬上退縮,從此再沒勇氣向他表白,但是楊帆的反應使她勇氣倍增。

  她驕傲地挺起驕傲的胸膛,向楊帆逼近了三步,那尖聳的酥胸似乎馬上就要觸及楊帆的身體了,這才站住腳步,逼問道:「說啊,你能幫我找到一個讓我喜歡的男人麼?」

  「我憑什麼幫你找男人,我又不是你爹!」

  這句話楊帆只能腹誹,一個明顯對你有情有意的漂亮女人,哪個憐香惜玉的男人捨得傷害她,即便是言語的傷害?

  於是楊帆再退一步,訕訕答道:「卻不知……公主殿下想找一個什麼樣的駙馬?」

  李持盈望著他的目光愈發灼熱了,臉蛋卻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就像……二郎你這樣的男人!」

  楊帆迴避著她的目光,乾笑道:「呃……公主真是風趣。呵呵呵……,你是說成熟一些事業有成的男人吧,這樣的男人長安城裡有的是,相信只要令尊開一句口,京中才俊……」

  李持盈截口道:「有的是?真的嗎?那麼你告訴我誰能隻身赴西域,智退突厥十萬甲兵、又離間吐蕃王相,致使吐蕃從此勢微?你告訴我誰可以孤身入南疆,平定諸蠻之亂;」

  李持盈問一句,逼近一步楊帆只能步步後退:「你告訴我,誰能巧施妙計,把權傾朝野,小兒止啼的酷吏們一舉剷除;你告訴我,誰可以孤騎馳騁千里,一舉剿滅契丹叛亂;

  你告訴我誰可以智計百出,於重重包圍之中把廬陵王安全護送到京;誰可以運籌帷幄,不動聲色地推翻一代女皇;他還要……他還要……」

  李持盈越說臉蛋越紅,眼波盈盈欲流:「他還要被我跪過,被我騎過、被我親過,為我……為我殺過一國君主,他還要……如你一般英俊……」

  李持盈越說,眼神越是迷離,說到「英俊」二字時她的聲音已經輕柔的如同在楊帆耳邊輕輕嘆息。

  「我為你殺過一國君主?哪有這種事?啊!這丫頭,莫非以為吐蕃贊普之死,是我做的手腳?」

  楊帆想著李持盈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要撫摸他的臉頰,香香軟軟的身子也向他慢慢偎過去。

  楊帆大驚,還想再退脊背卻突然觸到了硬梆梆的東西,他已經退到亭柱邊上了。就在這時,竹林中突然傳出幾聲「咕咕」鳥鳴,楊帆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地道:「三郎到了!」

  這一句話,李持盈進逼的動作立即硬生生停住,楊帆逃也似的衝進了竹林,片刻之後,就見枝影搖動,楊帆隨著一道青色的人影,匆匆遠去。

  李持盈望著他的背影,攥緊了拳頭向空中狠狠一揮,興奮地道:「我說出來了!我終於說出來了!原來……原來說出來,也沒有那麼可怕嘛。」

  李持盈甜甜地笑起來,心事鬱積於內久矣,終於一吐衷腸,當真是暢快莫名:「反正……反正本姑娘是看上你了!你想跑……門都沒有!我還就不講理了!嘻嘻……」

  ※※※※※※※※※※※※※※※※※※※※※※※※※※※※

  穿過竹林,盡頭是圍牆,圍牆上有一道角門兒。這個角門兒並不常開,上邊的鎖都有些生鏽了,還好,用鑰匙輕輕一捅,依舊能夠打開。

  此刻,角門兒已經打開,角門之外就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叢林,有條曲曲折折的小徑直通隆慶池畔。隆慶池畔有一條烏蓬船,一個赤著雙腳、頭戴竹笠的漢子正撐著竹篙,穩著小船。

  楊帆上了船,彎腰進入船艙,就見一個葛袍青年正端坐在裡面,他的五官眉眼倒還耐看,只是臉色薑黃,還生了許多麻子,眉毛粗濃,而且還是弔客眉,不免令人生厭。

  楊帆沒想到李隆基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看來他的身邊也不乏江湖中人,懂得各種雞鳴狗盜之技。

  他的偽裝雖然遠不及古竹婷那等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可是除非有人自他離開潞州就一路盯著他,否則就算熟識他的人,看到此刻的他,也很難把他和李三郎聯繫起來。

  人家的妹子剛剛才向他吐露情意,雖然他絕對沒有勾引過那個純情少女,可是乍一見到人家的哥哥,楊帆還是有些不自在。

  他那不自然的笑容落入李隆基眼中,李隆基登時面皮子一緊,急忙起身問道:「二郎,京中出了什麼變故嗎?」

  楊帆趕緊示意他坐下,安撫道:「不必擔心,目前還沒有什麼變化。不過,以韋后種種作為看來,很難說她哪一天就會突然發動,所以我們必須得搶先動手!」

  李隆基神色凝重,輕輕點了點頭,聲音異常的冷靜:「毛仲和宜德已經把京裡的情形對我說了,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這次我來,已經把所有能用的人全都帶來,二郎可已有了什麼打算?」

  楊帆道:「如今的情形乍一看似乎比則天皇后稱帝的時候還要嚴峻。則天皇帝時,武氏掌握兵權,卻只掌管北門禁軍,南衙禁軍隸屬於宰相,而宰相們是站在咱們一邊的。

  如今軍政盡皆操與韋氏之手,如此看來,咱們不要說勝算了,連舉事的可能都不大。幸運的是,韋后不是則天皇后,她的才幹與則天皇后比起來如雲泥之別。

  韋后迫不及待地想當皇帝,諸事操之過急,她的人看起來已經掌握了所有的機要中樞、台閣政職以及軍隊,可惜的是,時日太短,沒有打下足夠的根基,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了!唯一的機會!」

  楊帆伸出手指,在杯中蘸了點水,在案上一點,沉聲道:「我的計劃是這樣……」

  自楊帆一上船,船就駛向湖心。碧水藍天,澄澈一色,一葉扁舟,蕩漾其上,誰會想到,就在這樣一條小船上,正有兩個人在其中商議著改天換地的大計劃。

  李持盈一襲道袍,娉娉婷婷俏立於竹林小亭之上,眺望著遠處的那艘小船,恰似探出牆頭的一朵紅杏。她杏眼桃腮,秀髮披肩,雖然身著一襲飄逸出塵的道袍,卻也掩不住她的勃勃春色。

  船上,楊帆把他的計劃詳細敘述了一遍,李隆基仔細思索半晌,用力一拍桌案,沉聲道:「使得!如今這般局面,實也沒有萬全之策可想,唯有以暴制暴,殊死一搏!只是……」

  李隆基情不自禁地鎖起了眉頭,楊帆問道:「怎麼?還有什麼問題?」

  李隆基道:「咱們本來的計劃,是想誅殺韋黨,成功之後奉大行皇帝為太上皇,如果家父不肯逼胞兄退位,那就退而求其次,由家父攝政。可是沒想到皇帝竟然大行了,如今在位的是我的堂弟,家父的親侄兒……」

  楊帆道:「你擔心,令尊本就不肯奪胞兄的皇位,如今更不肯轟侄子下台?」

  李隆基苦笑道:「是!而且,如今大行皇帝遺詔中已經說明由家父輔政,這一來,恐怕家父更不肯以輔政王的身份奪取侄兒的江山,留下千古罵名。唉!家父有時……」

  他沒有說出「太過愚腐」兩字,子不言父過,為人子女的怎能言及父母的不是呢。

  楊帆微微一笑,道:「這不是缺點,而是令尊的長處。

  只不過,有些長處,適合一位仁厚長者,卻不適合一國之君罷了。」

  楊帆彎腰從船艙裡走出去,李隆基也隨之出了船艙,二人站在船頭,看著一碧萬頃的澄澈湖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怡人的風,精神為之一振。

  楊帆道:「你所慮者,確實是個問題,一旦舉事成功,國體大政就得馬上定下來,君主之位一旦拖延久了,就不可能更迭了。令尊那邊……,需要有人來說服他,一個要讓他打心眼裡信服的人!」

  李隆基目光一閃,脫口道:「有了!太平姑姑!太平姑姑一定行的!」

  楊帆沒有說話,只是眯起眼睛,看著遙遠的岸邊,岸邊棵棵垂柳,遠遠看去,如同籠在湖面上的一縷輕煙。

  李隆基興奮地道:「大行皇帝幽禁於房州十六年,家父作為太子,也被幽禁於東宮十六年。這十六年裡,家父每日擔驚受怕,唯恐遭了毒手。

  那些時日,全靠太平姑姑暗中維護,幫家父化解來自武氏家族的種種陷害,是以家父對太平姑姑最是信賴,如果說還有人能夠說服家父的話,那麼非太平姑姑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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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黃雀

  寬敞的軒廳,陽光斜照。

  清漆原色、紋理清楚的地板泛出溫暖的淡黃色光澤。屏風前,太平公主和回家省親的二女兒隔案對坐,臉上帶著輕鬆的笑容,隨著母女倆的低語,時而會傳出一陣輕鬆的笑聲。

  做兒女的似乎總要等到成家立業之後,才會被父母雙親當作成年人來看待。對二女來說尤其如是,一向嚴厲的母親現在很和藹,拉著她的手只聊些家常,不再問及學業,也再沒有呵斥。

  內管事周敏悄然出現在門口,脫下鞋子,輕輕走進來,陽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太平公主和二女之間的几案上。

  周敏本是宮中女官,當年太平公主出嫁的時候作為陪嫁到了公主府,從此成了太平公主的身邊人。

  太平公主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兒女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對於母親的這位心腹,太平的兒女們從來不敢當成普通的奴僕對待,見她進來,二女連忙頷首為禮。

  周敏微笑著向二小堊姐一福,彎腰湊到太平公主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太平公主微微一怔,隨即轉向女兒從容說道:「你的閨房娘依舊為你保留著呢,先回房歇息一會兒吧,晚上陪娘一起用膳。」

  「是,母親!」

  二女盈盈起身,向母親施禮了一禮,再向周敏頷首為禮,輕輕退出花廳。二女的身影剛剛消失,太平公主便笑容一斂,對周敏道:「你說是誰?李隆基求見?」

  周敏點了點頭,太平公主的眼中倏然閃過一絲精芒,喃喃語道:「隆基,他不在潞州做官,悄然返回京城作甚?難道他不知道消息一旦洩露,就是形同謀反的大罪麼?」

  周敏輕聲道:「若是公主不想見他,奴婢這就打發他離開。」

  太平公主搖了搖頭,顰眉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帶他到小書房去,不要驚動其他人。」

  周敏會意地答應一聲,悄然退出了房間。太平公主按膝思索片刻,大袖一擺,翩然起身,向小書房漫步走去。

  ……

  太極宮千秋殿,韋后端然而坐,韋溫和宗楚客跪坐於前,正與皇太后奏對。

  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李顯已駕崩十五天,少帝李重茂於十二天前登基稱帝。十二天,韋黨中人可謂度日如年,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韋后登基稱帝了。

  今天韋溫和宗楚客乃是聯袂而來,韋家這些人實比武家的人還要不堪,文不成、武不就,這一點韋后的堂弟韋溫自己心裡有數,他一心想讓韋后稱帝,又擔心不能說服皇太后,所以找到了宗楚客。

  宗楚客與韋溫可謂一拍即合,當即與他入宮進諫,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本就沒個准主意的韋后頓時有些意動了。韋后思索一陣,猶豫道:「重茂稱帝不及半月,朕若貿然發動,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宗楚客朗聲笑道:「太后多慮了。如今朝政盡出太后之手,天下間還有什麼人能奈何得了太后呢?」

  韋溫道:「是啊,現有韋捷、韋濯、韋璇、韋播、韋錡、韋元、高嵩、武延秀等分掌各軍,長安城固若金湯,如果說還有什麼意外可能發生,那就只能是相王和太平了,只消一刀殺之,大事可定。」

  韋后顰著黛眉道:「相王與太平無罪,以何名義殺之?」

  宗楚客微微一笑,道:「這有何難?大行皇帝暴卒,民間對此多有議論,臣以為,我們正好可以利用此事。為大行皇帝出殯時,臣可以安排一些人製造亂子,之後……」

  韋溫顯然已經跟他商量好了,馬上接口道:「之後,咱們就趁機把相王和太平公主抓起來,當場誅殺,就說他們意圖謀反。臣還可以找幾名死士,一口咬定大行皇帝之死,是相王與太平所為。」

  宗楚客道:「只要相王和太平一死,李氏一族再無一人可以擔當大局,太后想讓少帝遜位,想讓這天下姓韋,那時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麼?」

  韋后聽了,緊張地站起來,在室中急急地踱著步子,宗楚客和韋溫對視一眼,一齊拜了下去:「請太后循武后故事,革唐命,建韋氏天下!」

  韋后臉上緊張、掙扎的神色幻現了片刻,漸漸轉為堅決,她慢慢站住腳步,沉聲道:「好!你二人好生規劃一番,切莫出了紕漏,先帝出殯之日,成此大事!」

  宗楚客與韋溫大喜若狂,急忙頓首道:「臣謹遵皇后懿旨!」

  二人興沖沖地離開了,身影剛剛消失在殿門口,屏風後面就轉出兩個人來。一個體健壯碩,一個斯文儒雅,正是馬秦客和楊均。二人相視一笑,乖巧地向韋后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韋后笑起來,她愜意地舒展了一下腰肢,懶懶地向後一躺。

  楊均早就趕過來,韋后正好躺在他結實有力的大腿上,而馬秦客則順勢坐在韋后身邊,一雙精於推拿的手,技巧地按摩著她那雙豐腴而富有彈性的大腿,韋后的眉梢眼角登時漾起一抹春意。韋后掌握大權後,已把馬秦客封為散騎常侍、楊均封為光祿少卿,實則二人只是白領一份俸祿,他們的辦公地點只有一處:就是韋后的寢宮錦榻。

  或許韋后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其實她一直就在學武則天,不但奪權稱帝的手段效仿於武則天,就連她蓄養面首也是在刻意地學習那位女皇帝。

  自古至今,天下從不曾有過女子稱皇,可武則天卻做成了這件開天闢地的大事,這個壯舉對那些同樣身處權力中心的女人們來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衝擊。

  韋后、太平、安樂……,這些曾經匍匐在武則天腳下,或戰戰兢兢、或小心謹慎的女人們,在不知不覺中都受到了這個太陽般光輝燦爛的女人感染。

  ※※※※※※※※※※※※※※※※※※※

  宗楚客回到府邸,立即命人傳崔日用來見。不到三株香的功夫,崔日用便飛馬趕到了,其快如風。

  這崔日用乃是進士出身,最初被任命為芮城尉。大足元年的時候,宗楚客作為一州刺史路經陝州,崔日用支供頓事,廣求珍味以奉迎,慇勤備至,令宗楚客大為滿意。

  之後,宗楚客便舉薦他為新豐尉,不久又提拔他為監察御史。崔日用從此就成了宗楚客的門下走狗,對宗楚客一向敬畏,猶如以臣事君。

  如今,他已是宗楚客門下第一心腹。宗楚客如今權傾朝野,崔日用已被他提拔為兵部侍郎兼修文館學士了。

  崔日用匆匆趕到小書房,就見宗楚客正奮筆疾書,雖不知他在寫些什麼,可是看他臉色滿面紅光,似乎興堊奮異常。

  崔日用雖是兵部侍郎,位高權重,在宗楚客面前卻是恭謹異常。他既不敢就座,也不敢驚攏,只是拱著雙手,微微欠身站在那兒。

  又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宗楚客才寫罷那篇東西,輕輕吹了吹,用心疊好。

  「日用,你來了啊!」

  宗楚客好像這時才發現了崔日用似的,很親切地向他打起招呼。

  其實他早就知道崔日用來了,但他要的就是這種感覺,一味地禮賢下士是不行的,在他看來,馭下之道就是恩威並重。雖然崔日用已是兵部侍郎,可門下就得永遠有做門下的覺悟。

  崔日用態度恭謹地施禮道:「門下見過宗公。」

  宗楚客呵呵地笑起來,道:「坐吧,你我之間,不必拘禮。」

  崔日用畢恭畢敬地坐下,可只片刻功夫,他就驚跳起來,因為他從宗楚客口中聽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韋后想利用為先帝出殯的機會,誅殺相王和太平公主!」

  這還不是最驚人的,真正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韋后擒下相王和太平公主,以謀反和弒殺先帝的罪名把他們誅殺後,宗楚客要突出奇兵,劫持少帝,誅殺韋黨一黨!

  借韋氏的手殺掉相王和太平公主,再以撥亂反正的忠臣名份殺掉當時必然在場的所有韋氏高官,挾持少帝為傀儡,把持文武大權,直至謀奪這江山,讓這天下姓宗!

  「這……這……」

  崔日用額頭的汗水頓時冒了出來,一顆顆足有黃豆大小。

  宗楚客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怎麼,你怕了?」

  崔日用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澀然道:「門下的一切都是宗公給的。門下為宗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門下雖是兵部侍郎,可是能調動的兵力有限啊,只怕……只怕有負宗公厚望。」

  宗楚客「呵呵」地笑起來,安慰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宗楚客抬起眼簾,望向前方一片虛無,悠然說道:「宗某並非只有你一支兵可用。你不要忘了,宗某是則天皇帝的外甥,武氏一族的那些人與我都是表兄、表弟!」

  崔日用身子猛然一震,失聲道:「宗公是說……」

  宗楚客道:「不錯!自李重俊謀反,殺死梁王武三思,武氏一族群龍無首,日趨沒落了。可是武家多少年的根基,不會這麼快就倒下去。

  武氏與李氏多有聯姻,李氏當國,武氏的日子還能過下去,一旦這天下姓韋,李氏固然要完蛋,武氏難道就有好日子過了?他們也在擔心啊。

  現如今軍中將領多出於韋氏門下,可他們那些人哪有什麼根基可言?不是宗某狂妄,武氏統領北門禁軍多年,如今不敢說能調動全部禁軍,可要從中拉出一支隊伍來卻也容易。

  想要亂中取勝,只需一個機會就行了!」

  宗楚客撫著鬍鬚,眼中漸漸露出瘋狂的光芒:「某初在卑位時,熱切宰相之職。如今做了宰相,距天子只一步之遙,有此機會,還能不想當皇帝嗎?男兒在世,哪怕南面稱寡只一日,也好過庸碌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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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究竟誰是黃雀

  李隆基從太平公主府上離開之後,太平公主在書房中獨自徘徊了許久,這才讓人把莫先生請來,把李隆基此來的用意向他合盤托出。

  莫雨涵聽罷,欣然道:「韋氏磨刀霍霍,意識到大難將要臨頭的看來並非公主殿下一人啊。這個李三郎倒是精明人,只是他為何不與相王商議,卻來尋公主相助呢?」

  太平公主苦笑道:「我那兄長性如婦人,心慈面軟,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只怕反要壞了事情。不過……」

  太平微微眯起眼睛,欣賞地道:「不過三郎居然從潞州秘密返回,孤主一擲,倒真是一個狠角色。」

  莫雨涵深以為然,頷首道:「拿得起、放的下,性情果毅,精明幹練,如果這等人是我們的對手,那就要非常小心了。」

  太平曬然一笑,道:「他上面還有兩位兄長,而且他不是嫡出,不會礙事的。」

  莫雨涵問道:「若是得國之功呢?」

  太平公主自信地道:「所以,他此來,只想讓我在關鍵時刻說服他的父親,我卻要求全程參與,敗則同死,若是成功,作為他的姑母,此事自然是我居首功!」

  ……

  隆慶池畔,一個青袍文士負手漫步於柳下,看他腳步遲緩,往復不斷,似乎是一位斯文士子在湖邊散心吟哦,惟有走近了,你才能看到他眉頭緊鎖、滿臉焦慮。

  這人正是崔日用,他阿附於宗楚客不假,可他阿附宗楚客的目的只是為了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從未想過宗楚客能當皇帝,當宗楚客對他說出自己的遠大理想時,崔日用唯一的感覺就是:「宗楚客瘋了!」

  崔日用可不想陪著宗楚客一起發瘋,更不想陪著他一起死,這棵大樹眼看就要變成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每一隻靠近的飛蛾都會被化為灰燼,是時候另投明主了。

  崔日用思來想去,要想告發宗楚客的陰謀,他只能選擇韋氏或者李氏。在韋氏和李氏當中,一番反覆權衡,他的心理便漸漸傾向了李氏。

  宗楚客雖然是韋黨的重要一員,但是作為宗楚客的心腹,為了避免引起宗楚客的忌諱,他和韋黨的其他成員並沒有什麼交集,他是完全依附於宗楚客一人的。

  可是在此之前,他和李氏的關係卻也相當和睦。因為他是大足元年之後才被宗楚客舉薦陞官的。而大足元年是怎麼來的呢?那是楊帆搞出來的一個把戲。

  那一年,楊帆奉武則天之命秘密潛赴房州救援廬陵王,在房州因瑣事入獄,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順利逃走,他們在牢裡炮製出金甲神人的故事,並偽造了一個巨大的腳印。

  當地官府把這件事上奏朝廷,武則天認為這是祥瑞,所以第二年改年號為「大足」。那時候,武則天已決意立兒子李顯為儲君,李唐宗室的政治環境趨於好轉。

  普天下都知道下一任皇帝必定出自李氏,這種環境下,崔日用自然與李唐宗室也有過一些密切的來往。

  而當時剛剛從房州回來被立為太子的李顯行事小心非常謹慎,唯恐出些什麼差錯,所以當時代表李唐宗室與權貴們交往的就是相王,所以崔日用和相王最熟。

  再者,崔日用是進士出身,自幼讀聖賢書,正統理念很嚴重,他始終認為李唐才是正統。雖然他是宗楚客門下,可當初他投效宗楚客的時候,宗楚客可並沒有反意。

  如今宗楚客居然覬覦帝位,他就不能不有所選擇了。

  因為以上種種原因,再加上他身在兵部,很清楚韋氏是如何的不得軍心,所以最終選擇了李家。

  他想把這個消息稟報相王,但他不敢去相王府,因為相王的目標太大了,很可能現在已經有人在盯著他,於是崔日用選擇了相王長子李成器。

  只是到了壽春王李成器的王府前,他又不免猶豫起來。進或退,只要選擇錯了,都可能是滅頂之災啊,崔日用怎不糾結萬分。他徘徊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跺了跺腳,走向王府大門……

  ※※※※※※※※※※※※※※※※※※※※

  自從李顯駕崩,韋氏日益猖獗,為了免生是非,李成器這些日子一直閉門不出,崔日用登門後馬上就找到了他,一聽崔日用說明來意,李成器不禁大驚失色。

  他千恩萬謝地送走了崔日用,馬上回轉內宅去找李隆基。李隆基自從秘密回京後,一直住在他的府上。

  李隆基聽大哥說明情況也是大為震駭,雖說他早知韋后一旦穩住了政局必然會對李家下手,卻沒想到韋黨的動作竟如此之快。

  更讓李隆基沒有想到的是,韋家的頭號打手宗楚客居然懷有如此之大的野心,宗楚客的計劃雖然聽起來很荒唐,可是仔細想想,卻也不無成功的可能。

  如果韋后以謀殺先帝的罪名把相王和太平公主當場誅殺,人心浮動之際,宗楚客突然異軍突出,替李唐宗室翻案,把韋黨一網打盡,控制住少年天子李重茂,那麼……

  想到其中的利害,李隆基不禁冷汗淋淋。他大哥李成器的府邸與楊帆的府邸是挨著的,李隆基恨不得馬上爬過牆頭,把這個驚人的消息說與楊帆知道。

  幸好,這個時刻他依舊記得楊帆對他的的告誡:「不管何等緊急的事情,務必要在玉真觀見面。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凡事不密則成害,三郎謹記!」

  李隆基並不清楚楊帆如此叮囑是因為楊帆身邊有內奸,而楊帆還不想太早把他揪出來,故而才如此叮囑他,但他嚴格地遵守了這一約點。

  李隆基馬上喬裝打扮一番,匆匆去了玉真觀。很快,玉真觀裡有個美貌小道姑就出了門,坐著牛車出現在楊帆府前。

  消息送到後宅時,楊帆正握著次子楊吉的手在教他寫字,一聽玉真觀來人相請,楊帆知道必有大事,趕緊把兒子交給阿奴,匆匆趕往玉真觀。

  玉真觀裡,李隆基坐立不安,玉真公主見狀,向他問起內情,李隆基倒也沒有隱瞞,他把實情對胞妹講了,玉真公主也是心急如焚。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帆終於趕到。玉真公主情知大事緊急,雖然那日吐露衷腸後,一連幾天楊帆都避不登門,令她頗為幽怨,這時卻也不好說些涉及兒女私情的話,急忙便把楊帆請進了靜室。

  李隆基把事情經過對楊帆一講,楊帆意外地道:「宗楚客?倒真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等野心。還有武氏家族,他們終究是不甘寂寞啊……」

  李隆基見楊帆氣定神閒,不禁納罕地道:「二郎不覺得此事緊迫嗎?」

  楊帆看了他一眼,從他那張英氣勃勃的臉上,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楊帆微笑道:「事態固然緊迫,但是咱們的心態卻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錯。」

  李隆基欽佩地道:「隆基受教,二郎才是任大事的人。」

  楊帆搖搖頭道:「換做十多年前,我可能比你更加衝動,你若經歷過幾次生死一線的事情,自然也能沉穩下來。」

  楊帆若有所思地叩著几案,沉吟片刻後一抬雙眼,道:「咱們本就要採取行動的,如今不過是早行一步罷了,無需慌張,三日之後,咱們搶先動手!」

  一抹潮紅迅速蔓延到了李隆基的臉上,李隆基攥緊雙拳,激動地道:「我就等你這句話呢!那麼,咱們就約定三天之後,拼他個魚死網破!」

  楊帆在李隆基秩嫩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沉聲道:「網要破,咱們可死不得!消息千萬不能走漏,等到舉事那天,你再通知下去!」

  李隆基愕然道:「不需要讓志士們早做準備嗎?」

  楊帆道:「讓他們準備些什麼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生死一搏,勝敗天命,唯此而已!」

  李隆基咀嚼著這句話,輕輕點了點頭。

  楊帆走出靜室時,只見李持盈膝上架著一具古琴,怔怔地坐在那兒,手指搭在琴絃上,若有所思。楊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終是抿住嘴唇,大步走向房門。

  「二郎!」

  李持盈突然驚醒,急急喚了他一句。楊帆止步回身,看向她。李持盈深深地凝視著他,一雙美目迅速溢起了一層霧氣:「二郎,保重!」

  楊帆望著她,慢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拉開門,走了出去。

  ……

  夜色深沉,楊家後院一座獨幢的小樓上,楊帆穿著單薄的衣服,靜靜地靠在樓欄內,沐浴著如霜的月光。

  婉兒緩緩走來,一襲鬆軟飄逸的雪白長袍委地,秀髮披肩,赤著雪足,彷彿月光凝成的一隻精靈。

  她走到楊帆身邊,將一襲長袍披在楊帆肩上,柔聲道:「夜裡天寒。」

  「嗯!」楊帆緊了緊袍子,回首望向婉兒,清冷的月光照在婉兒美麗的臉龐上,那雙眼睛如星辰般熠熠地放著光。楊帆輕輕握住她的手,手如軟玉,溫涼滑膩。

  楊帆低聲道:「婉兒,你好生安排一下,三日後那一晚,一定要在宮中當值!」

  「嗯?」

  婉兒先是疑惑地顰起眉,然後眼睛慢慢張大,眼神變得緊張而興奮起來。她握緊了楊帆的手,激動地道:「三天後,我們……要舉事了?」

  楊帆張開雙臂,把她輕輕擁進自己的懷抱,抬頭望著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柔聲道:「嗯!三天後,不論成敗,你都不再是一隻籠中鳥了!」

  淡淡的云彩,皎潔的明月,一隻大鳥不知從何處飛來,無聲地舒展著雙翼,彷彿為那輪明月插上了一副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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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引蛇出洞

    驪山腳下,一座巨大的室內溫泉。

    這幢建築依山勢而建,牆壁半是山石,半是木質,一些喜歡潮濕溫熱環境的藤蘿和蕨類植物生長的十分茂盛,中間還開著各色的小花。

    一眼溫泉被不規整的山石砌成的池子圍起來,水質極其澄澈,但水面上霧氣氤氳。少女的嬌笑聲從霧氣中傳來,隨即戛然而止,一個美麗的少女捂著嘴巴從霧氣裡鑽出來。

    她移動的速度非常緩慢,似乎是怕激起水花的響聲,緊接著又出現一個美麗的少女,同樣捂著嘴巴,眼睛裡帶著笑意,悄悄地向外移動著。

    她們的年紀都在十六七歲上下,明眸皓齒,眉目如畫。最重要的是,她們那略顯青澀、卻已凹凸有致、窈窕誘人的嬌軀,完全是不著寸縷的。

    一個男人大張著雙手從霧氣裡鑽出來,眼睛上蒙著一條比抹額略寬的黑絲巾,他向左一撲,向右一划,激盪的池水翻湧不已,白色的霧氣擴散開來,使那兩個少女誘人的嬌軀愈發若隱若現。

    忽然,那男人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他側著耳朵聽聽,向一個方向划過去,剛剛走出幾步,突然大吼一聲,斜刺裡猛地一衝,裹著一個翻湧的浪頭探出手去。

    “哈!抓住你啦,我看你還往哪兒逃。”

    蒙著眼睛的男人得意洋洋地笑起來,但他隨即就發覺不對勁兒了,他緊了緊手,感覺抓住的是一隻靴子,急忙摘下眼罩一看,握在手中的可不正是一隻鹿皮小靴麼。

    鹿皮小靴的主人是一個俏麗可人的姑娘。她站在溫泉邊上,十六七歲的年紀,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的,一襲青色勁裝,愈發襯得英姿颯爽。

    那摘下眼罩的男人正是沈沐。一見這位姑娘,沈沐不由笑道:“怎麼,伽耶也想陪我捉迷藏麼?那還不寬衣下來。”

    俏麗少女嬌靨一紅,欠身施禮道:“主人,金二有要事求見。”

    “金二?”

    沈沐色眯眯的眼睛登時一片清明。

    金二是他的暗衛之一,沈沐曾經對身邊的人下過命令:“若是金二求見。不管什麼時候,務必立即通稟。”因為這個金二還有一個只有他才知道的名字:“古大!”

    沈沐“嘩啦”一聲從泉水裡走出去,邁出第三步的時候,伽耶已把一條大浴巾為他披到肩上。

    沈沐在外邊的小間裡會見了古大,這間屋子十分通透,頂上開有天窗。光線柔和明亮,迎面是一扇側拉的門戶,門正開著,觸目就是對面莽莽的叢林。

    沈沐裹著大浴巾仰躺在一張竹製的逍遙椅上,古大待室中只剩下沈沐一人時,才拉下他蒙面的青巾,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奉與沈沐。

    沈沐接過書信,驗過火漆,撕開封口,抽出信紙展開看了看,突然一挺脊背坐了起來,壓得身下的竹椅“吱嘎”一聲:“二郎這是要摟草打兔子,一併解決啊!”

    沈沐站起來,攥著那封信走到門口,燦爛的陽光照到他的身上,他的眼睛正在發光。

    沈沐盯著對面的群山。也不知在想什麼,靜默的群山面對著他,似乎也在沉默地觀察著他。過了半晌,沈沐突然一旋身,對古大沉聲道:“你回覆二郎。我定全力配合!”

    ※※※※※※※※※※※※※※※※※※※

    楊家遍植名貴花草的那座高高的土丘上,一座五角小亭正對著碧波一片的隆慶池,站在亭中居高臨下,可以把隆慶池的美景盡收眼底。

    此刻,楊帆與任威就站在小亭中,一前一後。

    楊帆背負雙手,眺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面,任威則站在他側後方,雙手輕垂。一前一後,一個負手,一個垂手,主次尊卑的地位一目瞭然。

    “如今朝中的情形愈加不妙了!”楊帆道:“我觀韋后有效仿則天皇帝之意,一旦她要登基,勢必先大肆屠戮一番,清除李唐宗室和忠臣,以屠刀立威於天下,到時候,不知還要殃及多少池魚了。

    幸好,我已決定置身事外,不過留在這裡還是難免會受到波及,我決定近日就向朝廷辭職,徹底離開朝堂,不再與任何一方勢力有所掛葛。”

    楊帆扭過頭,對任威道:“你立即傳出我的命令,命令南疆、潞州、河北三地,立即向所有已經查明的隱宗勢力發動進攻!不管是商戰還是動用武力,又或者是借助地方官府之力,總之,吞食他們的勢力,消滅他們的人力,讓他們徹底消失!”

    任威心中一震,眼中驀然露出興奮的神色。宗主蓄勢這麼久,終於決定向隱宗開戰了,而且這一次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甫一出手,就是有我無你的絶殺!

    任威緊張地嚥了口唾沫,欣然應道:“是!卑職馬上就辦!”

    楊帆的身子完全轉過來,,凝視著他,微笑道:“咱們第一個動手的地方,就是這長安城!兩天之後,動用咱們在長安的全部力量,趁夜襲殺隱宗重要人物。”

    楊帆道:“我知道要刺殺他們的重要人物並不容易,但是你們一定要不惜一切!只要他們潛伏在長安的重要人物能被我們剪除三成,在這場決戰中,我們就佔據了絶對的優勢!”

    “卑職明白!”

    任威用有力的聲音回答:“隱宗猖獗久矣,宗主終於肯還以顏色,此舉大快人心!相信全宗上下必定全力以赴,此一戰,要讓隱宗從此臣服!”

    “嗯!這一仗,要打得漂亮些,就算準備踏足江湖的我,送給江湖人的見面禮吧!哈哈哈哈……”

    楊帆笑起來,任威也愉快地笑了。

    “哈哈哈哈……”

    終南山下,一汪澄碧的湖水,湖心有座黛如青螺的小島,島上青蔥一片。島邊有一塊嶙峋突兀的怪石。盧賓之正坐在怪石上垂釣,忽然接到手下傳來的一封密信,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釣竿落入水中,被一條咬鈎的肥魚拖著向遠處閃去,在水面上拉起一道白色的水線。盧賓之看都不看一眼。他狂笑著,笑了許久,忽地潸然淚下。

    “等到了!我終於等到了啊!”盧賓之緊緊攥著那封信,跪地大哭起來,報信的侍衛一見宗主跪下,忙也退後幾步。跪在地上。

    盧賓之慢慢抬起頭,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面孔扭曲的嚇人,他咬牙切齒地道:“大哥,我孤心苦詣,我放棄閥主之位。我暗中積蓄力量,我耐心等了這麼久,眼看他風光、眼看他得意,終於等來這一天了啊!

    他們從你手裡奪走的一切,我都要奪回來!我要讓沈沐和楊帆死不瞑目,我不但要把他們挫骨揚灰、我還要讓他們的妻妾兒女世世代代為我盧家作奴作婢!哈哈哈哈……”

    盧賓之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聽得那單膝跪地的侍衛暗暗打了一個冷戰。盧賓之突然跪爬著轉過身。脊背弓著,四肢踞地,彷彿一條馬上就要一躍而起、擇人而噬的狼。

    他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那個滿面惶恐的侍衛,厲聲吩咐道:“立即發動我們所有潛伏起來的力量,趁顯隱二宗兩敗俱傷之際,一舉殲之!”

    ※※※※※※※※※※※※※※※※※※※

    楊府所在是隆慶池畔景緻最好的地方,楊府門前不足百丈,就是美麗的隆慶池。湖邊有一行垂柳,淺水區則是大片的芙渠,不僅風景優雅。而且水中有大量魚類,是垂釣的好地方。

    湖邊有幾個釣翁,和任威都很熟悉了,常在這兒垂釣的人都有自己習慣的位置,任威垂釣的位置就在一棵至少有五十年樹齡的老柳樹下。

    這棵垂柳緊貼著湖畔。湖水湧動,拍擊湖岸,天長日久使那垂柳的根系裸露出一半,於是浸於水下的根系便長出很多紅色根須,在裏邊生長著許多小蝦。

    根須的上半部分有個突出的樹瘤,形似一個坐墩,正適合背倚垂柳,坐在上面垂釣。

    這日午後,任威又來到湖畔,旁邊已有兩個頭戴竹笠的老翁持著釣桿坐在那兒,看到他來,向他熱情地打了聲招呼,便又關注起自己的魚漂。

    任威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坐下來,熟練地掛好魚餌,將魚鈎一甩,看著那魚漂在粼粼的水面上輕輕起伏著,懶懶地往柳樹幹上一靠,笑道:“吳老伯,你家六郎就要娶親了吧,怎麼還這麼輕閒?”

    一個釣翁捋鬚笑道:“老朽有六個兒子、兩個女兒,如今小兒子要成家了,叫他這些兄長和姐姐們為他操持就行了,還要老漢操心不成?”

    任威與那釣翁你一言我一語地笑談著,左手悄然摸向粗可一抱的大樹根部,那裡貼著地面有個拳頭大小的樹窟窿,任威探進兩根手指,飛快地一摸,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這樣的動作極其隱秘,根本沒有任何人發現,即便是就坐在他身邊,看到了他的動作,因為袍袖的遮掩,也只能以為他是扶了一下地面。

    這種樹洞不會有人特意探摸的,就算淘氣的小孩子,也會擔心裏邊會有蟲蚊一類的東西,何況那紙片不是塞進樹洞了事,而是釘在樹洞內側的上緣。

    任威不動聲色地把紙片塞進了自己的腰帶,他沒有馬上就走,而是耐心地同釣友們繼續說笑著,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任威才提起一簍肥魚,施施然地走回楊府。

    任威剛進楊府的大門,就見古二自西跨院裡風風火火地走出來,一見他便笑道:“任兄,你回來啦,我正要去找你呢,阿郎召你我於書房相見!”

    任威聽了,便把魚簍遞給門子,笑道:“送你了,拿去燉碗魚湯喝吧。”說罷也不理會門子一疊聲的道謝,便隨著古二向書房走去。

    二人一路走,古二便放低了聲音笑道:“今夜就是咱們向隱宗全面發動的時候了,想不到任兄你還有興緻釣魚,如此處變不驚,當真大將風度啊。”

    任威微笑道:“古兄過獎,我只是喜歡以釣魚放鬆身心罷了。宗主常說,越臨大事越要鎮靜,我如今就是在努力培養自己的養氣功夫,不過我距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還差得遠呢。”

    二人說笑著便到了書房前,只見古大、古三和古老丈都肅立在書房門前,任威沒想到今夜的行動連古老丈都要出動,一見他也在,連忙拱手行禮。

    任威拱起雙手,還未及說話,就聽古二哈哈一笑,道:“不錯,背主負恩,見利忘義,做出這等事來,任兄你的確應該緊張的。”

    話音未落,古老丈便是臉色一沉,獨臂向任威一指,厲聲喝道:“把他給我拿下!”

    古大古三左右一分,手便按上了劍柄,任威只聽古二說了半句已是大驚,方欲有所動作,便覺後背一緊,一口利劍已經抵住了他的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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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狩獵

任威被帶進書房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古氏三兄弟,其中任何一個武功都不在他之下,三兄弟將他圍住,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古老丈。
  
  任威只能束手就縛,被古二將牛筋的一條短索,把他的雙手倒縛在身後。他依舊能行走自如,甚至只憑一雙腿,等閒十幾條壯漢也近不了身,但這間書房間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等閒的壯漢,尤其楊帆,任威很清楚楊帆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明,就算楊帆赤手空拳,而他手中拿著最趁手的兵器,依舊不會是楊帆的對手。
  
  楊帆坐在書案後面,神色很平靜,目光深邃,凝視著他的時候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任威與楊帆的眼神一碰,目中頓時閃過一抹羞愧,他低下頭,片刻之後才緩緩抬起,向楊帆澀然一笑:“我終究還是小看了宗主,不知宗主什麼時候發現的?”
  
  楊帆道:“在終南山,你驟然出手,殺死李承況的時候。”
  
  任威的眼神一陣飄忽,喃喃地道:“很久的事了,那麼早……你就發現了?”
  
  楊帆搖搖頭:“那時,我只是懷疑你。那麼衝動,不似你一慣的為人。再說,你是我身邊的人,即便是你迫于宗內元老們的壓力,那至少也說明,宗內有人正在和你秘密接觸,不是麼?而事實上,一開始我確實是懷疑宗內有元老對我不滿,所以才收買你,想迫使我接受些什麼,想讓我做他們的傀儡。”
  
  任威聽到這裡,心中不由一涼,他聽明白了一件事:楊帆不但知道他是別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甚至已經清楚那個人是誰。可楊帆就憑他一刀殺了李承況?此人的心機也未免深沉的太可怕了些。
  
  任威回想著那日官兵在終南山搜索太子的情形,歎息道:“我殺李承況,就是鑄下了大錯。李承況,其實是奉那個人的命令殺死太子,乙太子的人頭做投名狀,想再依附皇帝的。
  
  可惜,這件事是那個人臨時的決定,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李承況也是那個人的心腹,我不知道李承況對我瞭解多少。是否知道我也是那個人的人,而且我既然投靠了那個人,總得為他效力吧?如果李承況真的是投靠了朝廷,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說出更多的秘密。你,就據此斷定我是內奸?”
  
  楊帆道:“僅僅是懷疑。所以,我找沈沐又做了一場戲。我提前把這件事告訴了你。讓我安排警衛。我知道我和沈沐會唔這麼大的事,你一定會稟告那個人……”
  
  楊帆的聲音頓了頓,冷笑道:“那個藏頭露尾的盧賓之!我派人暗中盯著你,終於摸清了他的底細。很不錯,我一直以為他就是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想不到他如今頗有乃兄的風範。”
  
  任威的臉色僵住了。他瞪著楊帆,瞪了許久,才恍然大悟,臉上不禁露出驚恐的神色。失聲道:“宗主……與沈公子在五丈原會唔,本就是為了引出我的幕後人的一個手段?”
  
  楊帆微笑著點了點頭,任威脫口道:“那麼宗主和沈沐的公開決裂,其實也是……”
  
  楊帆還在點頭,動作非常優雅。
  
  任威的臉色蒼白,如果說他一開始有些恐懼,後來面對現實,開始認命。但是這時知道人家早就察覺了他的身份,把他戲弄於股掌之上,而他還自鳴得意,一直偽裝著隱藏在楊帆的身邊,那就只剩下莫大的屈辱了。
  
  這時古二上前一步,將任威還沒打開過的那個小紙條遞給楊帆:“宗主,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楊帆伸手接過,打開瞧了瞧,笑著對任威一揚,問道:“想不想知道盧賓之對你有些什麼吩咐?”
  
  任威沮喪地搖了搖頭:這些事情他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
  
  楊帆把那張紙條輕輕拋起,任它緩緩飄落,笑望著任威道:“盧賓之這幾年經營出了多大的場面,我不清楚。不過今夜之後,他所有的勢力應該都會浮出水面了……”
  
  飄落的紙條切斷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視線,楊帆的聲音依舊傳進耳朵:“於是,他們就像躺在抽幹水的湖面上的蚌,我只要提前籃子一隻只去撿就成了。”
  
  任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耳畔聽到楊帆在問:“為什麼要背叛我?盧賓之許給了你什麼條件?”
  
  任威閉緊了嘴巴,用力搖了搖。金錢、地位、權力又或是美色,能打動他的不外如是,只是現在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楊帆深深地一聲歎息,道:“你放心地去吧,很快……他們就會去陪你的!”
  
  ※※※※※※※※※※※※※※※※※※※※※※
  
  太平公主府的後園裡,十幾名侍衛俱都身著獵裝,荷弓佩劍,牽著戰馬立於庭院之中。薛崇簡因為兼著個衛尉卿的軍職,所以穿了一身戎裝。
  
  他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可是因為身材高大,看起來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只是容貌略顯秩嫩。
  
  太平公主為他緊了緊絆甲絲絛,以掩飾心中的緊張,她看著兒子那張與亡夫薛紹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低聲道:“簡兒此去要多加小心。記住,你是一員主將,是統帥,你的作用是指揮調度,萬萬不可輕身上陣。”
  
  薛崇簡意氣風發地笑道:“母親大人放心!兒子自會小心的,只是嘛,若是需要上陣時還當上陣拼殺,這可不是兩軍對壘。若是咱們成了,大事諧矣,若是不成,終究難免一死,母親又何須顧慮呢。”
  
  太平公主聽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不禁黛眉一蹙,微微有些著惱。旁邊一個獵裝侍衛忙應道:“姑母大人請放心,侄兒自會看住崇簡,不讓他胡來。”
  
  這個獵裝侍衛面如冠玉,兩道英眉,正是做一身侍衛打扮的李隆基。太平公主向他點了點頭,毅然道:“你們……這就去吧!”說罷一轉身,便急走走開。
  
  李隆基向薛崇簡打了個手勢,一行人牽著馬出了角門兒,一出角門兒便紛紛上馬,沿長巷飛馳而去。
  
  太平公主急急而行,走到一方假山石處,陡然站住腳步,回首一望,卻見兒子與李隆基領著十幾個心腹侍衛,已經頭也不會地向院外走去,太平不由喟然一聲長歎。
  
  假山石後,悄然轉出了莫雨涵,太平公主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她依舊凝望著兒子消失的地方,淡淡地道:“莫先生不必擔心,本宮既已下了決心,就不會舉棋不定的!”
  
  她的聲音很輕,但語氣異常堅決。如果現在有個曾經見過中年武則天的人出現在這裡,他會驚訝地發現此時的太平公主,不僅容貌酷肖當初的武則天,就連她冷靜堅毅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莫雨涵聽出太平公主這句話語出至誠,不安的神色漸漸隱去。
  
  上位者如果有所決斷,屬下的人不怕你野心越來越大,因為風險越大,意味著收穫也就越大,既然他們已經跟著你走上這條不歸路,就不會怕你走的更高更遠。
  
  可是你若首鼠兩端,舉棋不定,那就是為帥者之大忌了。你別想指望手下依舊會無怨無悔地接受你的一切決定。當他們已經豁出性命追隨的時候,你的退縮和猶豫會讓他們無比憤怒。
  
  你想金盆洗手?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天知道已經做過的那些事會不會有洩露的一天。為了自保,大家只能把你幹掉,再不然就要用既成事實逼你就範。
  
  這種事,以前有,以後也會有,人類再怎麼發展,只要欲望猶在,這種事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反復上演,形式或許有些變化,可其本質卻永遠不變。
  
  ※※※※※※※※※※※※※※※※※※※※※※
  
  李隆基一行人都扮作薛崇簡的侍衛,一副要出城狩獵的樣子,行至通化門附近時,他們在路邊停下來,又過了片刻,又有幾員戎裝將領各帶三五侍衛趕來。
  
  長上果毅麻嗣宗、尚衣奉禦王崇曄、朝邑尉劉幽求……,這些人各帶身著獵裝的侍衛,都是一副要出城狩獵的模樣。這些人,都是薛崇簡平時以李隆基的名義結交的意氣相投的朋友。
  
  此時將近黃昏,通化門又位於宮城之東,這周圍雖也有幾個坊,卻不是百姓聚居之地,商賈旅人也不從這個門出入,是以街頭十分冷清。
  
  他們都知道今天要去做什麼事,心中都有些緊張,卻又有種難以按捺的憧憬與興奮。李隆基一見人已到齊,便把大沿寬帽往眉際一拉,低聲道:“咱們走!”
  
  朝邑尉劉幽求低聲道:“且慢!郡王,如此大事,可曾稟明相王了麼?”
  
  李隆基回首向相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道:“我輩以此報效社稷,事敗以身殉國便是,何必連累家父。且家父仁厚,性情優柔,今若稟報,若父親贊成還好,一旦反對未免不美。”
  
  眾人點頭稱是,便與李隆基一起出了通化門。他們出了通化門後,沿官道徑直馳出約五裡許,眼見官道上再無一個行人,突然斜刺裡打馬沖向北邊的荒郊野地。
  
  他們迂回繞了近十裡左右,跑得戰馬汗濕,來到禁軍大營附近的一處榆樹林子,就見林下有三人三馬正佇足等待,頭前一人乃是楊帆,身後兩人是李宜德和王毛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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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0 19:20:23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狀況頻頻

  李隆基隔的還遠就勒住坐騎,翻身下馬,快步迎向楊帆,抱拳稱道:「大將軍!」
  
  楊帆笑著拱手道:「郡王,一路還順利吧?」
  
  李隆基見楊帆極其沉穩的神情,忐忑的心情竟奇蹟般地平靜下來,向楊帆點點頭,笑容顯得輕鬆了許多。楊帆欣然道:「那好,咱們現在就去禁苑。」
  
  朝中的政治力量經過則天朝、李顯朝的一次次清洗,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乾淨,韋黨一枝獨秀,李隆基根本沒有奧援,這種情況下楊帆和李隆基不得不謹慎再三,今日作為發動之期,事先知情的人極少極少。
  
  他們這一行人有幾十號人,目標太過明顯,顯然是不宜進入軍營的,如果引起有心人注意,政變恐怕就要夭折,但作為政變領袖,李隆基又不能遠離軍營,以現時的通訊條件,他根本無法遙控。
  
  所以他們選擇了「御苑監」作為「政變前敵指揮部」。宮城北面駐紮的是萬騎和飛騎,在他們中間只有一個非軍方機構,就是禁苑監。
  
  禁苑監有數百名園丁,負責皇家園林和宮中各處花草的修剪維護,禁苑監緊挨著皇城北牆,左右則是萬騎和飛騎的軍營,是最恰當的地點。
  
  禁苑監總監名叫鐘紹京,此人早被薛崇簡收買了,但是他官職太低,在這場政變中他也發揮不了其他作用,他最大的作用就是為李隆基提供一個安全便利的指揮場所,所以今日政變的事情就連他也不知情。
  
  禁苑監的園丁經常見到薛崇簡來尋鐘總監吃酒,今天見他又來了,還帶來了幾十個身裝獵裝的人,只道是遊獵歸來不及回城,所以並未起疑。很熱情地把他們放了進來。
  
  薛崇簡輕車熟路地引著眾人趕到鐘紹京的住處,抓住門環「咚咚咚」地叩了幾聲,就聽門內有個婦人聲音問道:「誰啊!」
  
  薛崇簡答了一聲,門內那婦人道:「啊!原來是薛公子,請稍等!」
  
  薛崇簡回身對李隆基道:「這婦人是鐘總監的娘子。」
  
  眾人在門前等了一陣,還是不見有人開門,李隆基不禁警覺起來,薛崇簡又高聲喚了幾句,這鐘總監不是大官,一共就兩進的房舍。在房內應該聽得很清楚,可是裡邊始終不見回答。
  
  李隆基悄悄握住劍柄,向王毛仲和李宜德丟了個眼色,低聲吩咐道:「你們散向四周,看看有無埋伏!」
  
  一見薛崇簡竟然敲不開門。王毛仲就已緊張的臉色發白,一聽李隆基吩咐。他馬上向李宜德打個手勢。各帶幾人散向四周,故做從容,暗暗觀察著四周情形。
  
  薛崇簡沉不住氣了,對李隆基道:「三郎,要不咱們闖進去吧!」
  
  李隆基掃了一眼禁苑裡四處散步閒聊的園丁,低聲道:「不成。距咱們發動的時間還有幾個時辰,這禁苑裡有幾百號人,一旦被人察覺有異,咱們是控制不冇住這麼多人的。」
  
  薛崇簡恨恨地罵道:「這個老鐘。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鐘府二進院落的客廳裡,鐘紹京直挺挺地站在堂上,額頭冷汗涔涔。
  
  事到臨頭,他怕了。
  
  他的確是心向李唐,再加上薛崇簡折節下交,抱著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態,再加上一份封妻蔭子的願望,他便慨然答應為臨淄王所用了。
  
  但是,他並不知道事變之期就在今日,也不知道自己這裡將成為臨淄王的指揮之地,是以毫無心理準備。
  
  方才夫人來報訊兒,鐘紹京連忙迎到前廳,扒著門縫兒往外看了一眼,一看門外那些人的打扮、神情,他就意識到那一天終於來了。
  
  這道門一開,他就徹底踏上了相王這條船,一想到失敗的後果,尤其是有太冇子李重俊謀反失敗的例子擺在前面,鐘紹京突然莫名地恐慌起來。
  
  他只是個管園林的小吏,一個負責照顧花花草草的人,突然間要他面臨這樣的大事,他如何鎮定得起來。一時間,鐘紹京心中天人交戰,竟是半晌委決不下。
  
  鐘紹京的夫人許氏與丈夫一向情深意篤,丈夫投郊臨淄王的事情也沒有瞞著她,此時一見丈夫這副模樣,她就明白臨淄王將要於今夜舉事了。
  
  許氏眼見丈夫委決不下,便走到他的面前,柔聲喚道:「夫君!」
  
  「啊?」鐘紹京醒過神來,茫然地看向妻子。
  
  許氏鄭重地道:「夫君已與臨淄王有約,就算你今日把他們拒之門外,如果他們失敗,難道夫君就能逃得一死嗎?忘身殉國,神明也會暗中庇佑,至已至此,夫君不能再猶豫了!」
  
  鐘紹京受妻子一勸,仔細想想,確是這個道理,其實從他答應為臨淄王所用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是相王這條船上的人了,再也不可能下來。
  
  鐘紹京咬了咬牙,道:「娘子說的是,為夫這就去迎郡王!」
  
  院門外,李隆基等人久等鐘紹京不至,都知道出了意外,一時間陷入兩難之地,此時不要說薛崇簡、劉幽求等人,就是李隆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
  
  一向從容自若的楊帆也不禁暗暗皺緊了眉頭,心道:「莫非這一遭出師不利,還不等發動兵變就要折戟沉沙了?」
  
  這時就聽門栓「咣啷」一聲響,隨即院門大開,鐘紹京站在門口,擠出一副笑容,大聲道:「啊哈!鐘某正在沐浴,勞薛公子久候了,請請請,快請進!」
  
  這一行幾十人在門口站了這麼久,禁苑裡許多園丁已經開始注意他們了,還有人在交頭接耳,如今一見總監大人親自出迎,這些人才消了疑心,各自散去。
  
  李隆基暗暗鬆了口氣,連忙吩咐身邊一個侍衛:「你去,把宜德和毛仲叫回來!」隨即就隨薛崇簡進了院子。
  
  鐘紹京這處房子只有兩進,院子可是不小。偌大一個院落,養了些雞鴨,種了幾畦青菜,頗有田園味道。
  
  院門掩上之後,薛崇簡便對鐘紹京道:「鐘總監,我等舉事,就在今夜了!這位就是臨淄王爺,還不上前拜見!」
  
  鐘紹京見一個英氣勃勃做侍衛打扮的年青人正向他頷首微笑,急忙跪拜於地,道:「鐘紹京見過郡王殿下!」
  
  李隆基看他模樣。就知道所謂沐浴純屬託詞,不過如此大事,生死攸關,他心中有所掙扎也是正常,如今他既肯開門。說明他終究還是站在了自己一方。
  
  是以李隆基也不點破,只是上前將他扶起。緩聲安慰道:「鐘總監忠心社稷、義薄雲天。我李家不會忘了足下這番忠義,大事若成,必有hòu報!」
  
  鐘紹京也知道方才說的理由不大可信,又聽李隆基這麼說,而且語出至誠,並無敷衍哄瞞之意。心中慚愧不已,他不敢接這個話碴兒,只管熱情地把眾人往屋裡請。
  
  李隆基剛要隨著鐘紹京進屋,李宜德突然領著幾個侍衛從院外闖進來。一見李隆基便道:「郡王,王毛仲不見了!」
  
  李隆基大吃一驚,急忙問道:「怎會不見了?他出了什麼事?」
  
  李宜德的神氣有些古怪,期期艾艾地道:「他……方才有人看見,他牽了一匹馬,悄悄出了禁苑監的大門。」
  
  「什麼?」
  
  薛崇簡、鐘紹京等人聞聲色變,薛崇簡急急一扯李隆基的袍袖,驚恐地道:「大事不好,三郎,冇咱們快走!」
  
  李隆基被他扯著走出兩步,突然反手一抓他的手腕,牢牢地站在原地不動了。薛崇簡急道:「三郎,你做什麼?」
  
  李隆基眉心微鎖,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們走不得!」
  
  薛崇簡頓足道:「怎麼走不得,此時不走,等那王毛仲引了韋家的兵來,咱們就沒有活路了。」
  
  鐘紹京更是嚇得牙齒格格打戰,顫聲道:「是……是啊!趁著他們還沒來,郡王你快走吧。哦!在下也得跟郡王一起走,娘子!娘子,快些收拾細軟……」
  
  李隆基沉聲道:「韋家不會來抓人的。」
  
  劉幽求納罕地道:「郡王何以如此肯定?」
  
  李隆基道:「王毛仲此人是我府上家奴,自幼侍奉於我,對他我最瞭解不過,此人並無異心,只是膽小如鼠,不出所料的話,他是因為鐘總監開門晚了些,以為出了意外,心中惶恐,是以逃命。」
  
  李隆基苦笑一聲,道:「他留下,我們多一個幫手,他逃走,我們也不過就是少了一雙拳頭,我與諸位除大逆、安社稷、各取富貴,成功就在今日!
  
  如今,諸般準備皆已做好,今晚韋黨發現不了端倪,明日也必察覺有異,如果我們就此罷手,明日依舊難逃一死,諸君,我們唯有一戰,不能回頭了!」
  
  李隆基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極富感染力,眾人聽了他的聲音,驚恐稍去,立即逃之夭夭的想法竟然淡了許多。
  
  楊帆方才也是暗吃一驚,如今眼見李隆基說的入情入理,心中稍安。又看李隆基也是暗生驚懼,卻仍能強自鎮定,避免了眾人因為這樁意外就此潰逃,不禁暗暗佩服。
  
  楊帆贊同道:「郡王說的在理,如果王毛仲真是內奸,我等一入禁苑監就該伏兵四起了,還會等他報訊麼?王毛仲是臨陣生怯做了逃兵,咱們不可因此前功盡棄!」
  
  眾人聽楊帆附合李隆基的說法,這兩人在眾人中身冇份地位最高,不覺又信了幾分。這時薛崇簡卻突又驚呼一聲,道:「遭了!王毛仲逃走,誰來負責與萬騎飛騎眾將聯絡?」
  
  李隆基不在京時,一直由王毛仲和李宜德替他招攬諸將。李宜德此人既忠且勇,只是訥於言語,而王毛仲則是能言善辯之輩,因此一直由他總攬其事。
  
  今夜李隆基于禁苑監內指揮調度,首先就要奪取萬騎和飛騎的軍權,而王毛仲就是負責到禁軍中聯絡諸將指揮奪權的人,誰知他竟臨陣脫逃,這可如何是好?
  
  說起這武力政變,自大唐立國以來,已經發生了三次,李世民那一次最簡單、也最是痛快,於玄武門伏擊毫無防備入宮的太冇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乾淨利落,一舉成功。第二次則是張柬之等策劃神龍政變,面對一個控制著禁軍精銳的強勢女皇,他們制訂了一個最精密的政變計劃。
  
  第三次則是太冇子李重俊造皇帝李顯的反,這一次政變雖然頗無章法,政變過程也是困難重重,卻只差最後一步就讓他成功了,如果不是在最後關頭李顯登上了玄武門的話。
  
  而這一次,因為整個朝堂已盡在韋黨掌握之中,即便如楊帆和李隆基這等人中龍鳳策劃的行動,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竟也是頻出意外,先是鐘紹京臨陣生怯,繼而王毛仲臨陣脫逃,而這兩個人都負有重要使命。
  
  眾人心中悄然浮起一片陰翳:「狀況頻頻,實非吉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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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0 19:20:40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錦囊妙計

 “我去吧!”
  
  關鍵時刻,楊帆挺身而出,儘管透著些無奈與勉強。
  
  雖然他和葛福順、陳玄禮等人來往不多,畢竟見過幾次面。而且他是萬騎的締造者,是輔國大將軍,在軍中尤其是禁軍中的威望和地位無人能及,他出面其實比王毛仲可合適。
  
  只是楊帆已決定歸隱,他和李隆基已經談好條件,所以他不想在這次政變中發揮盡人皆知的作用,否則大事若成,朝廷不能不予封賞。
  
  所以楊帆才想避居幕後,然而眼下情況緊急,他再不出面收拾殘局,隱退就不用想了,從此只能亡命天涯,只好硬著頭皮站出來,至於此舉是否會影響他的隱退大計,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隆基一見楊帆挺身而出,欣然道:“如今也只有大將軍出面才能主持大局。既如此,軍中一切,都拜託大將軍了!”
  
  楊帆道:“郡王在此安坐,靜候楊某的好消息便是!”
  
  說罷,向眾人抱一抱拳,大步離去。
  
  李隆基這裡的政變甫一開始就接連遭遇不測,顯隱二宗和準備黃雀在後的盧賓之之間的鬥爭卻是進行的如火如荼,極其順利。
  
  三天前楊帆就已傳出命令,命令各地顯宗力量向隱宗發動全面進攻,聞訊之後盧賓之也立即下達了命令,命令他的人趁顯隱二宗決一死戰兩敗俱傷之際,行致命一擊。
  
  這個機會他必須把握,他很清楚顯隱二宗有多強大,有多雄厚的底蘊,再慘烈的傷害也不可能把它們徹底消滅,頂多是讓它們換一種形式存在下去,假以時日它依舊東山再起。
  
  盧賓之可行的辦法,要麼是趁顯隱二宗元氣大傷的機會崛起協力廠商勢力,變成三足鼎立;要麼趁顯隱二宗兩敗俱傷的機會接掌“繼嗣堂。”“篡其位、謀其政。”成為這個地下王國的新的統治者。
  
  可他絕不會想到,顯隱二宗居然會用這麼久的時間、這麼大的犧牲來布一個局,他耗費了絕大物力財力在各地組建的秘密勢力將因此全部浮出水面。
  
  只有顯隱二宗的宗主才清楚他們之間是在做戲,就連那些元老們都蒙蔽其中,更不要說其他人員了,包括受其支配並不清楚自己從屬於這樣一個組織的那些地方士紳勢力團體。
  
  因此一來,顯隱二宗這些日子的對立當然足以亂真,因為那些具體的執行者們本就是“真戲真做。”盧賓之又怎能從中看出什麼端倪。
  
  長安城中的“亂戰”於今夜開始,“捕食”的一方是顯宗,“被捕食”的一方是隱宗,暗中準備出手把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一起吞掉的則是盧賓之。
  
  但是盧賓之很快就會發現,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其實是聯手做了一個局,目的是把他潛伏在暗處的人馬都引出來,他才是真正的被捕食者。
  
  但是,當他明白這一點時,什麼都來不及了冇。而且,盧賓之在各地培植的潛勢力會同步發難,戰鬥一打響,他們即便知道上當,也來不及示警。
  
  巨大規整如棋盤的長安城中,無數的棋子正在按照上位者事先為他們劃定的任務開始行動,一場博奕隨之展開,卻掩蓋在了即將發動的謀國之戰下。
  
  顯宗各支負責具體行動的小隊在最後時刻才遵照上面的指示打開一道“錦囊。”這是楊帆的命令。
  
  一直以來,楊帆都是通過任威向顯宗下達各種指令,但是他讓古大以另組一支殺手力量為掩護,早就建立了一條越過任威和其他身邊人,直接指揮顯宗各處力量的管道。
  
  而這一次,是這個“特殊驛道”第一次發揮作用。按照要求,每個“錦囊”都是在所有參與行動的成員面前打開、傳閱的,看完之後,所有參與行動的人臉色都非常精彩。
  
  楊帆不確定他手下被收買的人是否只有任威一個,所以他採用了這種直到開始行動才下達指示的。這種做法很有效,一直到上千年後的世界,依舊被採用著。
  
  這樣一來,即便顯宗內部還有人被盧賓之所收買,也無法破壞計畫的實施了。
  
  其實楊帆手下被收買的人著實不多,準確地說只有任威一個。像當初造成兩宗衝突的那些人,僅僅是受人好處為其所用,他們甚至不知道是誰在利用他們,目的又是什麼。
  
  盧賓之這次複出,可謂機關算盡。他做事非常小心,如果收買太多的人,一旦其中有人變節,又或者有人拒絕被收買,只能將其剪除,秘密都很難保住。
  
  何況他的目的是挑起顯隱之爭,坐收漁人之利,而非在顯宗內部進行顛覆、篡權,鬥爭模式的不同,也註定了他不需要冒著極大風險收買太多的人。
  
  顯宗的人看罷宗主的錦囊妙計,雖然心中怪異莫名,還是嚴格地遵照宗主的要求開始了……“作戲”。
  
  他們對事先確定的隱宗成員發起了攻擊,而沈沐也嚴格執行了他對楊帆的承諾:“全力配合。”“猝不及防”之下,隱宗損失慘重。
  
  盧賓之的人按照任威提供的時間和地點,耐心地伏於一旁,扮演著黃雀的角色,當螳螂和蟬一方慘敗、一方慘勝的時候,他們興冇奮地跳了出來。
  
  然後,他們就愕然發現,慘敗的人和慘勝的人突然都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一瘸一拐的人突然健步如飛,搖搖欲墜的人突然生龍活虎,倒地斃命的人也突然活了過來,他們一頭鑽進了死亡陷阱……
  
  ※※※※※※※※※※※※※※※※※※※
  
  飛騎營前,一名小校焦灼地等候著,不時向遠處張望幾眼。他是葛福順的心腹,被派來接應王毛仲,眼見天色越來越暗,百步之外已難辨物,王毛仲依舊蹤影全無,這個小校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楊帆從另一側走來,這小校並未想到會有人從禁苑監方向過來,聽到腳步聲嚇了一跳,急急一轉身,定晴一看,認得是與王毛仲一起見過自家將軍的,趕緊迎上前去,問道:“王先生呢?”
  
  楊帆道:“王毛仲因故未至,由我去見葛將軍。”
  
  那小校接到的命令是接王毛仲入營,葛福順曾再三叮囑他,切勿出了差錯,如今王毛仲蹤影全無,對方卻換了人,不禁遲疑起來。
  
  楊帆道:“你猶豫什麼,只管帶我去,葛將軍一見我,自會明白一切。我只有一個人,你還怕出什麼問題不成?”
  
  那小校是見過楊帆與王毛仲同來的,略一思索,只得無奈答應,帶著楊帆進了萬騎大營。
  
  葛福順此時也在焦急地等待著,因為心中有事,晚飯他都沒吃幾口。等那小校在外喊了一聲:“將軍!”一直坐在那裡的葛福順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一個箭步便躥到門口,掀開帳簾,埋怨道:“你怎麼才……”
  
  一見楊帆,葛福順頓時一呆,接下來的話便說不下去。楊帆哪能說出真相亂了軍心,是以微微一笑,道:“事關重大,郡王臨時改變主意,由我來此配合葛將軍行動。”
  
  葛福順大喜過望,雖然他早知部屬們對韋家派來的幾個空降將軍怨聲載道,到時自己振臂一呼,至少有七成把握他們會跟著自己幹,可終究有些忐忑。
  
  如今有輔國大將軍、在禁軍中素孚人望的楊帆親自趕來冇,那號召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成功的把握也會更大,葛福順慌忙把楊帆迎進帥帳,連聲道:“不敢不敢,大將軍既至,自然以大將軍為主,末將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楊帆笑了笑道:“我說的可不是客氣話。我這官已經夠高了,再要封賞那就功高震主了,哈哈,葛將軍,你不用客氣,這首功就是你的,誰也拿不走。”
  
  楊帆談笑風生,葛福順緊張的心情也隨之輕鬆下來,聽說楊帆不欲與之爭功,更是暗懷感激。楊帆入帳坐下,問道:“這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說起這次行動,楊帆也是無奈,前兩次政變,一次他是參與者,一次他是抵抗者,所以對內情很瞭解。兩次政變中,都有大批高級將領參加,而且有文臣配合謀劃,如今情形卻大不相同,韋黨已經把持了所有重要職位,朝中文臣更是沒有一人參與。
  
  楊帆最大的憑仗是萬騎,可是因為萬騎的中下級軍官都是他的舊部,所以韋後建立飛騎後,一些重要任務就轉由飛騎負責了,又把一些萬騎和飛騎軍官做了互調。
  
  楊帆如今要行動,離不開這些飛騎將領的配合,可是正因為現在整個羽林軍龍蛇混雜,許多中下級軍官事先都沒有進行明確地拉攏,無法確定他們一定會參與政變。
  
  現在楊帆只能靠拉攏的這幾位中高級軍官對軍隊的控制力,以及三軍將士對韋家派來的幾個無能將軍對將士們的淩辱欺壓所產生的怨恨,在舉事那一刻才宣佈政變。
  
  這其中無疑充滿很多變數,風險極大,經過鐘紹京的動搖事冇件和王毛仲的潛逃事冇件,現在就連楊帆對前景也不敢那麼樂觀了。
  
  葛福順低聲道:“除了我和陳玄禮、熊明偉兩位將軍的親兵心腹,三軍將士都還不知此事,末將打算今晚兩更三刻,先去殺掉幾個韋家的幾個羽林將軍,再號召三軍起事。”
  
  楊帆頷首道:“好一個擒賊先擒王!到時候,本將軍與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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