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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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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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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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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1: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

  錢伯仲出來一趟的功夫就撞見了席向晚,和翠羽投了眼神之後立刻飛奔去了寧端所在的地方通風報信。

  寧端聽了還沒太大反應,他身旁的人哈哈大笑起來,「難怪如今都有人在私底下說你是妻管嚴,朕看你和錢伯仲還真同他大名一樣,已經是伯仲之間了!」

  寧端不冷不熱,「陛下若是還沒選好立后人選,我倒是可以替您選一位。」

  宣武帝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一臉正色,「等你夫人過來時,朕可以替你解釋作證,想必她定會信朕的。」

  「多謝陛下厚愛。」寧端一臉冷漠,謝恩十分敷衍,顯然並不打算領情。

  宣武帝自討沒趣,他摸摸鼻子,乾脆把矛頭對準錢伯仲,道,「永樂坊這麼大,難道她還能跑到咱們這兒來?只要席向晚不知道,那寧端來不來永樂坊又有什麼不一樣的?」

  錢伯仲不太確定道,「我方才給翠羽打眼色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將夫人攔下來。」

  他的話剛說完沒多久,外頭都察院守門的人進來道,「梁家大公子往這邊來了。」

  宣武帝揚了揚眉毛,「他消息倒是靈通。」

  「這是梁家的地方,他若是到這時候還沒得到消息,也管不好這一方地。」寧端說得冷靜,視線卻往窗下街道看了一眼。

  宣武帝歎口氣,「梁元任見過朕的,恐怕一上來就能認得出來的,朕躲他一躲?」

  寧端:「陛下九五之尊,何須躲避任何人?」

  正說完,都察院那人又匆匆重新進來,道,「首輔夫人也正和梁家的大公子走在一道,是剛才在路上碰見的,梁家大公子替寧夫人解了圍,兩人便結伴一道來了。」

  寧端:「……」

  宣武帝見勢立刻反擊,「寧首輔百官之首,何須躲避任何人?」他說完,一屁股穩穩坐下,神情十分嚴肅地指了個作為給寧端,道,「愛卿且坐下陪朕一道等著吧。」

  錢伯仲抹了把冷汗,見寧端頓了會兒便慢慢坐下,正要悄悄往外退去通風報信之時,宣武帝又點了他的名字,「錢愛卿,往何處去?」

  錢伯仲乾笑著回頭,在宣武帝要笑不笑的眼神中只好也跟著坐下了,整個人如坐針氈,只期盼著翠羽能成功將席向晚帶離長樂坊。

  他是不敢想席向晚若是知道寧端在此處會作何感想,但設身處地地一想自家妻子在聽到「長樂坊」三個字之後會作何反應,錢伯仲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想到這裡,錢伯仲轉眼偷偷瞥了一眼寧端臉上的神色,見寧端仍是面色平靜淡定,才跟著放下三分心來——大人或許早就有了對策吧!

  不多久,外頭便來了人稱梁家大公子求見,通報之人雖然口中沒有提到席向晚,卻忐忑地朝寧端看了一眼。

  宣武帝立刻心領神會,他正襟危坐後擺手道,「喚他們進來吧。」

  來人稱了是便出去請人,片刻便將梁元任和席向晚帶了回來。

  席向晚和梁元任對宣武帝請安的功夫,錢伯仲小心翼翼瞥了眼席向晚的臉色,又用餘光打量了寧端的神情,見這兩口子都是一幅雷打不動的模樣,心中頗有些納悶:難道如今長樂坊已經是人人都來得的地方了?家中母老虎知道也不吼上一聲了?

  但錢伯仲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說,這房間裡個個都比他高,他縮了脖子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生怕當了出頭烏龜。

  宣武帝同席向晚早就認識,也承了她不少幫助,見到席向晚時自然態度十分親切,立刻在寧端身旁賜了座。

  梁元任也得了座位,只不過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另一邊的下手邊,同錢伯仲是面對面的。

  打扮成普通下人的蘇公公替席向晚和梁元任倒了茶,前者捧起茶盞輕輕吹了氣,後者對著自家坊市中的茶水卻還有些不敢上手,背脊挺得僵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一幅緊張到了極致的模樣。

  席向晚倒是第一次知道梁元任年輕時候比中年時還謹慎,揚眉將笑意按下,朝寧端做了個眼神。

  別人看不出,只有寧端自己心中知道他自己這時候的心跳跳得同昨日孤注一擲親吻席向晚的時候不相上下——長樂坊這等銷金窟,哪怕在官員豪族之間也都是心照不宣的存在,不是能明目張膽說出來的,更別說叫家中內人知道了。

  儘管寧端來此有著極為正當的理由,這會兒也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

  如果席向晚誤會了怎麼辦?

  她昨日才剛剛敞開心扉接納他,若是這扇門今日就對他關上了,他又該怎麼辦?

  於是收到席向晚眼神暗示的瞬間,寧端就領悟了她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梁元任,開口道,「梁元任,長樂坊中賭坊該整頓了。」

  梁元任想到方才坊市中發生的一切,登時又出了一身冷汗,連連稱是,「草民會將所有賭坊關閉,等到整頓完畢之後才重新開放。」

  宣武帝也在旁幫腔道,「這還是其次的。長樂坊裡的三教九流,也要仔細排查。」

  梁元任一驚,「陛下的意思是……」

  「你這坊市裡魚龍混雜,怕是混進了人。」錢伯仲解釋道,「梁公子應當聽過前些日子裡俞家出的事吧?」

  作為汴京首富的梁家自然是對汴京城裡的一切動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聽錢伯仲說俞家便反應過來,驚悚道,「福壽膏難道是從長樂坊裡流傳出去的?」

  像是怕他還不夠受到驚嚇似的,錢伯仲接著道,「還不止,只怕長樂坊裡如今已經藏了不少蛇蟲鼠蟻,清理也要花許多功夫了。」

  梁元任立刻起身道,「陛下明鑒,梁家對大慶一向忠心耿耿,絕不會做這般危害社稷之事,還請陛下——」

  「朕知道,梁家不會做這種事,你們又不是樊家。」宣武帝輕描淡寫地打斷了梁元任的話,他擺擺手道,「但事情發生在長樂坊中,管理疏鬆難辭其咎,因此正如寧端所說,整頓是少不了的,此後會有人來尋你,你作為梁家的接班人,只要好好從旁協助調查便可。」

  梁元任如釋重負,跪拜稱是。

  宣武帝瞧了眼斂眉垂眼不聲不響的席向晚,又看看寧端,自覺今日非要拉著寧端來長樂坊的自己有些不道德,輕咳一聲,道,「錢伯仲。」

  錢伯仲瞥了一眼宣武帝和寧端的神色,再度福至心靈地站起身來,對梁元任做了個請的手勢。

  等這兩人離開之後,宣武帝也一臉正色帶著蘇公公宣稱宮中政務繁多匆匆離開。

  等一出這棟從外頭看起來並不起眼的茶樓之後,宣武帝的神情才鬆懈下來,他甚至有功夫在旁邊路上買了一根糖葫蘆邊啃邊對身旁蘇公公道,「我看寧端這媳婦娶得好,以後要是我這肱股之臣有什麼意見的,我就直接找席向晚來說理就是了。」

  蘇公公在旁細聲細氣地稱了是。

  宣武帝猶嫌不滿意,他道,「就一個『是』字?」

  蘇公公想了想,道,「要是陛下登基前先於寧大人相中席府當時的大姑娘娶她回家,那如今或許……」

  宣武帝給酸溜溜的山楂噎了個正著,連連咳嗽起來,好容易才順過了氣,用力擺手,「我要娶,也不會娶席向晚那樣的姑娘家,她那心眼城府恐怕當個皇帝都夠了。」

  再者,宣武帝又不是瞎的。

  他第一次深夜見到席向晚,還是因為寧端替她傳了話、又是寧端半夜將她避過巡夜的隊伍帶去見他的。哪怕那時的宣武帝再怎麼遲鈍,也一瞬間便猜到了席向晚就是寧端的心上人。

  一個女人和未來的中流砥柱之間,宣武帝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對前者敬而遠之了。

  他啃著糖葫蘆口齒不清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咱們再逛會兒,天塌下來都有首輔大人頂著呢。」

  蘇公公再度細聲細氣,「是。」

  *

  宣武帝帶著蘇公公走後,偌大的茶室裡就只剩下席向晚和寧端兩人了。

  門前腳一關上,席向晚後腳就把手中才抿了一口的茶盞給放到一邊了。她抬眼笑盈盈看著寧端,也不說話,只等著他開口。

  寧端沉思熟慮了半晌,最後擠出來的只有一句話,「不是你想的那樣。」

  席向晚頷首,「我想的哪樣?」

  「……除了你,沒人入得了我的眼。長樂坊於我而言,不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寧端頓了頓,低聲接著道,「寧府才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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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1: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

  席向晚險些笑出聲來,好容易才將到了嘴邊的笑意給按了回去,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是嗎?我見寧大人好似這些日子裡尋歡作樂的時候不多。」

  「昨日才作樂過,節制為上。」寧端也一臉正色,「陛下鐵了心要來長樂坊,臣不得不從。」

  「我不能同陛下算帳,便只好同夫君算一算帳了。」席向晚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眼睛裡悄悄浮上一絲笑意,「長樂坊這樣好的地方,我都忍不住想住下來溫香軟玉一擲千金,難怪能日進斗金。」

  寧端輕咳一聲站了起來,他原先還有些緊張,但這會兒多少察覺出來席向晚是在拿他尋開心,「夫人不見朝中如今都稱我比錢伯仲懼內了。」

  「這可冤枉我了。」席向晚終於笑起來,她抬臉望著走來的寧端道,「我這個做妻子的,連夫君幾時起身就寢都不知道,何來管得嚴這一說呢。」

  寧端駐足在席向晚一步之外的距離,垂眼同她對視,突地嘴角一翹,「那該輪到我來一振夫綱了。」

  席向晚眨眨眼睛,還沒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見寧端彎腰伸過手來,一抄便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立刻下意識拽住他的衣襟,失笑,「青天大白日的,別叫人看見了。認識的知道我是你正妻,不認識的還當寧首輔也來長樂坊這種地方尋花問柳呢。」

  「那首輔夫人來長樂坊見小白臉呢?」寧端反問道。

  席向晚一怔,想了想這小白臉也只可能說的是剛才與她同行而來的梁元任了。她轉轉眼睛,不緊不慢地挺起腰勾住寧端脖子,悠悠然道,「除了夫君,也沒人入了得我的眼。」

  寧端垂眼瞅席向晚,見她眉眼帶笑一幅討嬌的模樣,不像求饒倒像是打情罵俏,胸中蠢蠢欲動想要親近她的衝動愈發濃厚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倒是席向晚手腕一使力將他勾得低下了頭去,小聲道,「早先有人跟我說樊子期一表人才時我就在想了——寧端比樊子期好看得多,怎麼你們一個個不誇誇他?」

  寧端壓制住迅速燒起來的耳根熱意,垂首撞了撞席向晚的額頭,一點也不嚴厲地斥責

  道,「青天白日,不害臊。」

  「你都已經知道了,我為什麼還要遮遮掩掩?」席向晚無辜道,「這處只剩你我二人,又不是要做什麼徇私枉法的事情,有什麼可害臊的?」她笑吟吟地說,「你是我夫君,又不是外人。」

  「你真是……」寧端聲音漸低,他帶著兩分無奈咬住席向晚嘴唇輕輕磨了磨,「我說不過你。」

  席向晚輕笑,「我還當你是被我花言巧語騙到手的呢。」

  寧端乾脆專心致志親得她說不出話來,心想手段層出好不容易把人騙回家的明明是他才對。

  要知道他第一次見席向晚的時候,別說席向晚,汴京城中絕大多數的人還連「寧端」這兩個字都沒聽說過;但那時年紀小小的席向晚,只在乞巧節上露面了一次,就已經是許多人心中認定的下一任汴京第一美人了。

  寧端那時候看著消瘦的小姑娘,心中想著這小身板若要當第一美人也顯得太寒磣了些,總該養胖些才能算數的。

  然後小姑娘朝他一笑,寧端就把這前邊這念頭給收了回去。

  美人病中自然有弱不禁風之美,即便小姑娘面色白得幾近透明,也看得出未來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這誰也不能昧著良心否認。

  寧端承了她的恩,就將她的名字記在心上,想著總有一天要將這恩情還回去,但在那之後席向晚的身體愈發地羸弱,一年裡出門竟是一次都難得,寧端自己也忙,自然沒有見她的機會。

  在那之後的第二次見面,竟就是在望玉池畔。

  寧端想著該還恩了,便下意識替她解了圍,還一不小心將當年心中沒說的話給漏了出來。

  人人都道席向晚尋了一門好親事,當朝首輔對她寵得如同世間珍寶,寧端卻始終沒覺得自己比席向晚高出一等過,多少都有少年時那驚鴻一瞥兩人雲泥之別的影響在。

  「夫君想著外頭哪支花呢?」席向晚捏著他的耳垂笑問道。

  寧端回過神來,親親席向晚的額頭,順手掂掂她的重量,自覺已經將她養得比少時見面那一次胖了許多,口中道,「想家中我親手種下的虞美人。」

  他少時只當珍寶看的鮮花,如今已經開在他自家的院子裡了。寧端想,年少時的自己是肯定想不到這一日的。

  席向晚勉強滿意地鬆了手,她道,「夫君如今越來越會說話了。」

  寧端用下顎蹭過她的額際,一本正經,「是夫人教得好。」

  翠羽同碧蘭沒跟進去屋子裡,只在外頭見到梁元任錢伯仲、宣武帝蘇公公先後走出來,等得脖子都要斷了也沒見到席向晚和寧端,不由得在外頭擔憂起來裡頭的情形。

  「大人和夫人不會在裡頭吵起來了吧?」翠羽憂心忡忡,「大人也真是的,要來長樂坊辦差就打發錢伯仲來不就行了,還偏偏自己跑來這處,夫人再寬宏大量也得生氣啊!」

  碧蘭從未來過長樂坊,不太理解翠羽為何這般擔心,「夫人自己還常去勾欄瓦肆呢,又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這有什麼好提心吊膽的?」

  翠羽揪揪自己的頭髮,愁眉苦臉地給她解釋,「你剛才在外頭看見女人了沒有?是不是全是男人?」

  碧蘭搖頭,誠懇道,「還有夫人和咱們倆呢。」

  「除了夫人和咱們不就沒人了?這可不是正經人會來的地方,四——陛下也真是的!」翠羽一跺腳,越想越覺得不妙,她抬腳就想往屋裡走去,想硬著頭皮打開屋門偷偷看看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情形,才剛剛推了一條縫,門就從裡頭被人拉開了。

  翠羽一個平衡沒站住,險些往屋子裡頭栽去,好在有功夫底子硬是給站穩了,抬頭一眼站在屋子門口的不是寧端還能是誰?

  寧端懷中正抱著席向晚,面無表情地垂眼看著翠羽,那冷冰冰的眼神叫她一個激靈就往旁邊跨開讓出了路。

  席向晚倒是笑個不停,道,「你嚇翠羽做什麼,她也是替你擔心。」

  寧端無可奈何地將席向晚放下,道,「時間還早,長樂坊裡不太平,你如果還要在這處逛,不要讓翠羽離太遠。」

  「不擔心我找小白臉了?」席向晚調侃。

  正伸手替席向晚整理衣襟的寧端動作一頓,他危險地望了席向晚一眼,伸手捏住她精巧的下顎抬起又親了一口,道,「夫人說了為夫比什麼小白臉都英俊,我再擔心這些豈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翠羽趕緊捂住眼睛低下頭去,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到,同時也鬆了口氣——她擔心的事情好歹沒有發生,要知道多少人濃情蜜意的時候眼裡都是揉不得一點沙子的,好在席向晚不是那樣無理取鬧的性子。

  兩人獨處時席向晚膽子大得很,周圍一旦有了丫鬟,她又顯得有些害羞起來,下意識往後避了避寧端的嘴唇,自然沒有避開,被年輕首輔按著後腦勺予取予求了一陣才放開。

  「還嘴貧嗎?」寧端抵著她的額頭低聲問道。

  席向晚瞪他,清亮鳳眼裡幾乎能沁出水來,「不害臊。」

  寧端揚眉,用她的話回敬她,「你是我夫人,又不是外人。」

  席向晚撇撇嘴,「不看了,既然長樂坊是梁元任在管,又有都察院插手清查,如果裡頭真有你我所想的那東西,自然很快也會找出來的。」

  關於「寶藏」一事的真假,席向晚方才已經給寧端細細說過,接下來的排查之中,只要仔細在長樂坊中搜索是否有疑似暗室的存在便可以了。

  若長樂坊中一無所獲,那便還要再派人手去搜查另兩處原先啟帝留下的行宮。

  席向晚倒是不覺得說書先生騙了自己,只是想著寶藏其中究竟放了什麼,又該如何利用這令人趨之若鶩的寶藏將樊家坑個血本無歸。

  賭坊便也罷了,三法司在汴京城快準狠地追查切斷了福壽膏的全部供應後,以雷霆之勢捉起了一大批涉及此案的各路商販,一時之間動靜鬧得極大,大牢裡的牢房數量都有些不太夠用。

  不僅是商販,更有不少的富家子弟乃至於極少數的官員因為服用福壽膏成癮而被直接送去了太醫院戒癮,汴京城裡的人消息多靈通,戒癮之人的慘狀一個個地在宣武帝的默許之中外傳,叫人人都對福壽膏的存在敬而遠之,加上極為嚴厲的新立律法打擊,強硬又巧妙地將樊家用福壽膏腐蝕汴京城的想法以最快的速度掐死在了繈褓裡。

  如果說這還不夠樊旭海提起警戒來,緊接著從汴京城傳來的下一個消息便叫他有些焦躁起來了。

  ——宣武帝封了兩座行宮說要修繕,同時長樂坊也宣佈暫時停業整頓,整座汴京城裡好巧不巧地就這三個地方關閉,普通人聽著不覺得其中兇險,樊旭海卻一下子提起了心來。

  他知道,前朝遺留下的寶藏就藏在那三座行宮中——或者更準確地說,他知道確切是哪一座行宮的哪一個位置。

  如今宣武帝這樣大張旗鼓地搜尋,莫不是已經知道了那其中藏著什麼東西?

  「父親擔心什麼?」樊子期陰鬱地道,「『鑰匙』就在席向晚手中,如果他們找到寶庫將其打開,那豈不是反而給我們省了許多功夫?」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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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說得對。」樊旭海定了定神,喃喃道,「在汴京城裡插了這許多暗線,總得等到最適合的時候再啟用,不能沉不住氣叫他們現在就發覺了。」

  樊子期躺在床上望著自己的父親,有些輕蔑,又有些羨慕。

  他打小知道自己的祖父是個厲害人物,可父親卻是中庸之才,偏偏身邊有祖父安排好的能人異士幫忙,一路竟也讓樊家這麼走了下來,一絲傷筋動骨的事情都沒有遇到過。

  樊旭海是運氣好了,又能騙得唐新月甘願遠赴汴京當席明德的小妾、還能要唐時雨為他生下樊子期這樣多智近妖的繼承人,安安耽耽度過自己當樊家家主的幾十年,身邊老臣部下忠心耿耿,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什麼也不用多擔心。

  從上一輩跟下來的老臣們也早就對樊旭海死了心,自樊子期小的時候便專心培養他當未來的皇帝。

  樊子期什麼都學,學什麼都又快又好,他不知道那些老臣中有多少人知道樊承洲才是真正的嫡長子,而他樊子期只是個私生子,因此他竭盡全力將一切功課都做得比樊承洲好,叫樊家人即便以後知道他不根正苗紅,也放棄不了他這麼好的未來主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樊子期沒想到他只是去一趟汴京娶個姑娘,不但人沒娶著,丟了半個魂在人家身上,回來時還落了個半身不遂的殘廢。

  越是想到自己的天資縱橫卻癱瘓在床,再看到樊旭海四肢健全卻頭腦空空,樊子期胸中的怨恨便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燒了起來。

  「父親不必擔憂,」樊子期淡淡地道,「我半截身子廢了的消息,寧端定然早就知道,再加上傾銷福壽膏一事已經敗露,此時父親只要做出慌亂的玉石俱焚之像,他們必定會相信你我失了方寸,只要他們稍稍放鬆警惕,我們便可直指汴京,到了那時候宣武帝也捉襟見肘。」

  樊旭海思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覺得樊子期說的已是極妙,便下狠勁誇了他一頓,又安撫道,「承洲已逝,我膝下如今能成事的只有你。等咱們家重新成了正統,你就是太子,沒有孩子不要緊,從你其他兄弟的子嗣當中過繼一個好的過來,從小教著,就當是你自己的孩子了。」

  樊子期看了一眼樊旭海,那張仍然光風霽月唇紅齒白的臉上沒有笑意,但他還是道了謝,「多謝父親,我這便放心了。」

  樊旭海摸摸下巴,滿意道,「其餘的,便等到拿下汴京,從啟帝寶庫中將那東西取出來,拿了玉碟,便是萬事大吉了。子期,你可還有什麼想要的?」

  樊子期垂眼想了半晌,沉聲道,「有一樣。」

  「在何處?」樊旭海立刻道,「我立刻著人替你去尋。」

  樊子期搖搖頭,他說,「等到了汴京城,我會自己去討。」

  樊旭海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想起死士首領和自己提過的事情,揣測道,「是不是那搶先娶走了席府姑娘的寧端?你要同他算帳?」

  「父親這般說也可以。」樊子期慢慢道,「他搶了我的東西,我總得奪回來。」

  若是屆時席向晚有了寧端的孩子,那更好,他殺了寧端,便將那孩子過繼到自己名下,教他做未來的皇帝。

  縱然孩子有寧端一半的血脈,卻也會是席向晚生下來的。

  樊子期想不出自己能碰除了席向晚之外的任何女人,等得到她之後也絕無可能讓任何人再碰她,那便沒有比殺了寧端奪走他妻兒更好的辦法了。

  樊旭海或許會反對,那不過是讓樊子期更早一步剷除自己與皇位之間的障礙罷了。

  西承的前車之鑒早就擺在那兒:一國之君,寧可選個永惠帝那樣心狠手辣的,也決不能選個優柔寡斷、沒有才幹的。

  樊旭海除了一張臉能騙得女人神魂顛倒,實在沒有當皇帝的能力。

  若是他好好當個傀儡,樊子期便容他當自己名義的父親,還能從旁輔佐他平平安安到退位;若是樊旭海不能當好傀儡,樊子期便正好將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一起剷除,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葬在死人的嘴裡。

  *

  汴京城不論何等變動,寧府裡頭仍舊是一片風平浪靜。

  不用席向晚多操心,錢管家就將各路心思登門拜訪的人都一一回絕了個乾淨,禮沒多收一份,這是他當了寧府這麼多年管家最擅長的事了。

  人人都知道寧端油鹽不進,不好錢財不好美人,想從寧端這裡走後門是一點可能也無的,這還得多虧了他有錢管家這麼個拎得清的管事。

  寧府上下統共不過幾十人,席向晚掌家把持得井井有條,每日不過多那一小會兒的功夫花在家事上面,更多的是在後廚琢磨著給寧端下廚做飯吃。

  越是到了風急雨急的時候,席向晚就越是不怎麼出門了。

  她只要留在寧府中,等著寧端每日深夜回來時,兩人在屋中吃著她煮好的宵夜說說這一日發生了什麼,便能將汴京城乃至整個大慶的動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寧端說起這些從不避諱著她,吃完還要情真意切地誇獎一番她的手藝又有長進,將席向晚誇得眉開眼笑才洗漱了躺到床上。

  只是寧端的失眠愈發嚴重起來,他原先就慣會處理公務到半夜三更,睡兩個時辰便去上朝,近來有席向晚管著不這麼可勁折騰自己身體,卻也用處不大。

  席向晚常常半夜醒來就發現寧端只是躺在她身旁守著,顯然一整晚都沒有睡著。

  有時是她翻了小半個身離他遠了,寧端就會輕手輕腳地將她搬回自己懷裡抱好;有時是席向晚說了夢話立刻驚醒,寧端的手還在她背上安撫地一下一下順著哄著。

  寧端好似根本不需要睡眠似的,無論席向晚什麼時候醒來,他總是清醒的,這架勢一兩日還好,久了後不免讓席向晚擔心起來。

  翠羽聽了倒是很不以為然,她道,「大人曾經還經常幾日不睡處理公務呢,如今每日能睡上兩個時辰,也是托夫人每日拽著他歇下的福了,從前那樣也沒見出事,如今這樣更不會有事了!」

  不聽翠羽說以前寧端的事情還好,聽了後席向晚反倒更是提心吊膽了。

  她可沒忘記永惠帝的身子是怎麼壞的。可不就是早年的時候趁著自己年輕就通宵達旦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等上了年紀一場大病之後再想懊悔,哪裡還能補得回來?

  永惠帝身為天子,一整個太醫院舉國之力替他將養著,可又有什麼用,永惠帝三十歲後那般修身養性、日日服用藥膳,也還不是英年早逝,被自己的兒子硬生生氣死宮中。

  寧端如今比永惠帝那時候還年輕,那就更不應該透支自個兒的身體等老了再後悔不及了。

  於是席向晚將分在府內府外的心思收回來幾分,開始鑽研各種補養身體的藥膳,等寧端回來就盯著他吃下,幾日下去,不僅沒見著寧端胖起來,反倒他手腕上那塊看起來顯得格外鋒利勁瘦的骨頭愈發突出。

  睡前,席向晚抓著寧端的手捏他手腕內側那塊骨頭,操起了奶奶輩的心,長籲短歎,「我這藥膳方子莫不是假的,怎麼你吃著一丁點兒也沒補進去?」

  寧端的手臂被席向晚枕在脖子下面壓得嚴嚴實實,他無奈地動動手指,不敢說實話。

  席向晚的藥膳方子是從太醫院討來的,本身倒是沒錯,就是御醫聽著寧首輔小夫妻倆新婚燕爾就要用藥膳,多想了幾分,在藥膳裡也動了補氣補虛的心思,本是好意,放在寧端身上卻無異於另類的折磨。

  他好容易習慣了晚上抱著席向晚心無旁騖地入睡,誰知道這幾日藥膳灌下去,綺念又從腦子裡鑽出來了。

  但席向晚又不知道方子裡的彎彎道道,寧端也不好明說,他思來想去只好握住席向晚的手指阻止她亂動引火,道,「有你在身邊,我睡得就好。不用那麼麻煩每日下廚,你原來在武晉侯府也不吃這些苦的。」

  「不苦。」席向晚頗有些愁眉苦臉,「你這樣整夜整夜不睡覺,我想著害怕,也要睡不著了。」

  寧端也覺得很無辜。他是真習慣了每日少睡些的日子,一直以來不覺得身體有什麼不爽利,夜間哪怕不睡覺,只抱著席向晚聽她輕輕的呼吸聲也足夠叫他心平氣和地當作一場寧和的休憩。

  他想了半晌,提議道,「不如你還唱上次那首浣溪沙給我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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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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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席向晚起了勁兒,她窸窸窣窣從被褥裡爬出來,按住也要跟著起身的寧端,道,「也對,上次給你唱時,你很快就睡著了——你躺這兒。」

  寧端沒好意思說上次其實席向晚其實唱著唱著先將自己給唱睡著了,他依言歪過半個身子仰躺到席向晚腿上,她微微俯身借著昏暗的燈火看他,看著看著突地笑了起來。

  寧端有些迷惑,「怎麼了?」

  「我曾經根本想不到看起來桀驁冰冷的寧端有這般聽話的時候。」席向晚將掉落的長髮夾到耳後,俯視著寧端的面孔慢慢道,「你可是寧端啊。」

  哪怕是十幾年後,寧端也仍舊是大慶中人津津樂道的傳奇首輔,他在位幾年間做出的政績是別人一輩子的份,整個人又實在是毫無污點,簡直完美得不像是個活人。

  席向晚聽這人的故事時也當作是戲份在聽,等見到真人時不自覺就將戲文的光環套了上去,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將光環摘下來。

  沒了光環的寧端卻比之前更討她喜愛了。

  寧端沒聽懂席向晚這話,他微微擰了眉,抬手捉住了席向晚的手,斬釘截鐵道,「我也只是你的寧端。」

  席向晚含笑勾住寧端尾指,另一手將他的眼睛合上,輕輕哼起了王氏常在小時候哼給她的浣溪沙小調。

  寧端閉眼聽著聽著,等了一陣子,果然又是席向晚先將自己給唱睏了。

  等席向晚的動靜完全停下來,寧端便悄悄將她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掌取下望了一眼已經靠在床頭睡過去的小妻子,輕輕在她掌心印下一吻,躡手躡腳爬起來,將席向晚抱到懷裡,才合上了眼睛。

  他可沒忘記上次席向晚這麼坐著睡了一宿,腰足足酸了小半天。

  睡前小調堅持了幾日之後,席向晚很快反應過來這對寧端的作用並不大,只得去想別的辦法。

  嵩陽大長公主來過一次,聽了席向晚的提問後反倒很是詫異,「這孩子睡不好嗎?我往日裡問起來時,他都說每日是睡足睡夠了的。」

  她一說完,自己也反應過來,斂眉沉默了片刻。

  寧端雖然是嵩陽的親生骨肉,但早年養在西承,等先秦王死了之後才帶回大慶,嵩陽又一直不能與他相認或者過多相處,寧端同她本就是只比陌生人親近些的關係,報喜不報憂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見他對你敞開心扉,我這心裡又有些高興,又有些嫉妒。」嵩陽歎著氣道,「你不知道,他其實才是我這輩子最自豪的成就,可我不能對他這麼說,他也不會信我這句話。」

  「我信。」席向晚淡淡道。

  嵩陽一怔,顯然沒想到席向晚會接這麼兩個字。

  「但父母有時一廂情願給的,未必是孩子想要的。」席向晚輕笑道,「我以為大長公主如今和寧端之間的關係也很不錯了,事情本可以更糟……殿下覺得呢?」

  「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嵩陽苦笑起來,「但做父母的,大約總是貪心一些。我年輕時做了些那時候以為不會後悔的決定,如今想要再反悔也沒有用,這孩子到底是同我生分,這些年來只拿我當長公主對待,我對他再好,也不及你——」

  說到這處,嵩陽的話語戛然而止,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似的笑了笑。

  「是我失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席向晚搖搖頭,道,「我會照顧好他的。」

  「那我就放心了……」嵩陽的話語仍舊聽起來像是一句喟歎,「不是我,也總歸他有了個貼心人。這孩子原本就像片浮雲,彷彿隨時便要離去,十幾年的功夫我也從未見到他有任何在意的人或事。原以為他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卻又好運氣等到了你。」

  席向晚笑吟吟,還是那句話,「我也曾以為我一輩子碰不到叫我願意嫁的人了呢。」

  「看來樊子期打動不了你。」嵩陽道。

  「自然是不行的。」

  「但我看樊子期對你很是死心塌地。」嵩陽輕描淡寫地說道,「有人和我說,樊子期從汴京城逃命回嶺南的一路上,身邊一直帶著一幅畫,再艱難的時候也沒落下。」

  席向晚立刻知道那恐怕就是樊子期從平崇王府中偷走的二十四幅畫像之一,叫後來寧端暗中收繳的時候只拿回來二十三幅。

  想到樊子期一路帶著自己的畫逃亡,席向晚心中有些怪異。

  上輩子的時候,樊子期虛情假意將她騙回嶺南,等席府一倒臺便將她軟禁在院子裡不再過問,根本沒像這輩子一樣死纏爛打,看起來竟有了幾分荒謬的情根深種模樣。

  但樊子期心裡只有他的未來帝位,更是個因為父母輩醜事而對他人接觸都心生厭惡之人,怎麼可能對任何女人動心?

  席向晚思忖片刻,才道,「無論如何,不過是一幅畫罷了。得不到人,才會退而求其次取一幅畫走。」

  「但他越是想要你,便越是會針對寧端。」嵩陽輕抿了一口茶,道。

  「樊家要作亂,那陛下、殿下、寧端、還有武晉侯府,都是他們的攔路虎,又何須論個先後呢?」席向晚望著嵩陽淡淡道,「我總是會同寧端站在一起的,殿下無論問我多少次,我都是一個答案。」

  嵩陽似乎是過於擔心寧端,又因為和寧端生了嫌隙尚未和好,便三番兩次到席向晚這頭來敲邊鼓。

  一開始席向晚還笑著聽著給她吃定心丸,次數多了便漸漸生出兩分不耐煩來。

  她嫁給寧端才這短短的時日,嵩陽便不斷懷疑她對寧端的忠誠,那日後幾十年還能好得了?

  「我知道。」嵩陽卻扶了扶額角,好似有些頭疼似的歎道,「我都知道,可我還是害怕。寧端如今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牽掛,我當年也是信誓旦旦不顧一切同他父親在一起的,好似飛蛾撲火,但最後終歸還是有太多不能如意的事,等這孩子好幾歲了才接到大慶。」

  席向晚靜靜看著嵩陽,沒有接話。

  她知道自己同嵩陽是既相似又不相似的人。

  嵩陽的手段和果決同席向晚是一樣的,兩人也都是從養尊處優當中生長出來的。

  只是嵩陽的任性來得太晚——她遇見扮成畫師遊歷的先秦王時,已經是成了親的人了,卻還是毅然決然選擇了同對方行出軌之事,轟轟烈烈一場,最後卻還是一個回了西承一個留在大慶,吃苦最多的倒是無辜的寧端。

  而在席向晚看來,嵩陽和先秦王兩個都是半吊子的決心。

  若真要轟轟烈烈,那要麼一開始便不要給自己攬一身責任,又是替永惠帝平衡朝局又是親自嫁給征西大將軍,卻又在碰到摯愛時將這些責任都拋諸腦後;又或者,乾脆自私到底,在遇見先秦王時便將一切拋下同他私奔,倒也算一段另類佳話。

  可結果兩人都在最不該優柔寡斷的時候顧頭顧尾,落得那般慘淡的下場也實在怪不了別人。

  在席向晚看來,嵩陽和先秦王都是虧欠寧端的,寧端養成了那麼個冷淡防人的性格,同這對父母脫不了干係。

  嵩陽後來補償得再多,也補不回曾經造成的傷害。

  不過這些話,席向晚卻是不好當著嵩陽的面說的了。

  「我已經活了足夠多的年月了。」嵩陽惆悵道,「哪怕我今夜立刻死去,我也不覺得遺憾,唯獨一條便是我怎麼都想不出答案的——這孩子這麼多年來,是不是還怨著我?」

  「大長公主這麼問,是想聽我的答案,還是想聽寧端的答案?」席向晚問。

  嵩陽抬起眼來,已經顯得有些衰老的面上仍然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絕世風采,「你能給我答案?」

  「能。」席向晚含笑道,「可殿下想要的卻是另一種。」

  她說完,不等嵩陽說話便站了起來,整整衣襟裙擺朝這位尊貴的大長公主行了一禮,「看時辰寧端就要回府了,大長公主留得久一些,今日便在寧府用了晚飯再走可好?」

  嵩陽下意識往窗外望了一眼天,有些猶豫,「我聽聞朝中都說他最近早出晚歸,這般早便要回來了?」

  「他同我約好的。」席向晚平和道,「我便信他絕不失約。」

  這話指桑駡槐似的,叫嵩陽不由得多看了席向晚一眼。

  就在這時,錢管家果然從外頭來了,低聲稟報道,「大長公主,夫人,大人回來了。」

  席向晚噙著笑對嵩陽做了個恭請的手勢,「殿下,如何?」

  嵩陽沉默許久,才道,「那我便厚著臉皮留下來蹭一餐飯了。」

  錢管家得了席向晚的眼色,立刻悄悄退出正廳去了前頭尋正在往裡走的寧端,將嵩陽大長公主要留下來用餐的事情給他說了,請示道,「中午夫人準備好的食材還在灶房裡,我喊廚子回來開工?」

  「夫人讓你去喊人了嗎?」寧端反問。

  錢管家頓時心領神會,「大人放心,我懂了。」

  寧端嗯了一聲,往正廳走去,在轉過彎時皺了皺眉。

  美人圖和西承那一事之後,他和大長公主已經有許久沒見面好好說過話了,似乎是雙方都默契地避開了會面的機會。

  若說寧端心中毫無芥蒂,那都是假的。

  可既然是席向晚將嵩陽留下來用飯的,那必然有她的考慮,寧端淡下神情便步入正廳,波瀾不驚地朝坐著的嵩陽行禮,「臣見過大長公主。」

  嵩陽嘴中苦澀,頓了一頓才輕聲應道,「這是你的府中,不必多禮了。」

  「寧端,」席向晚倒是甜甜喊道,「我去灶房做菜,你陪大長公主說會兒話還是和往日一樣陪我打下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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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寧端看了嵩陽一眼,見她雖然面露愕然但沒有制止的意思,點頭道,「我隨你去。」

  錢管家適時上前幾步,留下陪同嵩陽。

  嵩陽倒也沒攔,她看著寧端和席向晚一前一後離去,有些恍然,「府中廚娘不在?」

  錢管家和嵩陽算個熟人,笑眯眯答道,「在的,只是夫人最近老琢磨大人口味,自己下廚折騰有些日子了,大人隨著夫人,整個灶房如今都是給夫人打下手的。」

  嵩陽沉默了會兒,低頭喝了口茶,才自嘲道,「我可真是討人嫌。」

  錢管家笑了笑,沒接她的話茬,而是道,「府中不少花是新開的,若大長公主願意移步,我帶殿下去看一看,繞上一圈,便差不多到晚飯的時候了。」

  *

  寧端一路沒回頭,他跟在席向晚的身後走向灶房,觀察了一會兒,見她臉上仍是笑盈盈的,並沒有生氣的意思,才放下心來,道,「再忙幾日,樊家就該忍不住動手了。」

  席向晚聞言道,「此番準備都周全了?」

  樊家雖然勢大,但這次已經失了天時地利人和,想要再將上風找回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宣武帝和寧端只要小心部署大膽出擊,樊家這塊盤踞在嶺南生長起來的毒瘤便可借著這次機會一口氣從大慶的版圖上剔除。

  只是席向晚雖然仗著自己知道的先機提前找到樊承洲甄珍做了內應,又提醒宣武帝了不少和樊家相關的事,如今更是將樊家逼得將近狗急跳牆,但此時臨近戰前,她還是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她曾久居高位、掌管整個樊家的內務長達將近二十年,這種直覺對她來說不容忽視。

  「放心。」寧端言簡意賅點頭,捏捏席向晚的耳際,「只是之後,我可能會要離開一陣子。」

  席向晚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她回頭看向寧端,「去嶺南?」

  「去海濱。」寧端道,「海濱總督一直帶頭牽制著樊家軍隊,我要去一趟壓陣。」

  他說得輕巧,有相當政事嗅覺的席向晚卻立刻從中聽出了不同的意味。

  海濱離嶺南極近,那頭又有著大量裝備精良、日常操練的海兵,自從樊子期逃走的那一刻開始便是壓制樊家調兵的主力之一,若是這壓制一直極穩,那又何須在汴京城裡能起更大作用的寧端遠遠跑去壓陣?

  這一刻席向晚腦中轉過了許多念頭,但她最終只是輕輕歎了口氣,道,「好,無論多久,我在汴京等你。」

  「不會很久。」寧端道,「很快。」

  席向晚上輩子也經歷過幾場不大不小的戰事,知道戰爭和叛亂的殘酷,聞言只是笑了笑,回頭朝寧端伸出手,軟軟地問他, 「今日想吃什麼?宮中送來湖濱這一季新養的銀魚,肉質細軟口感清甜,我上午處理好的,晚上做成蛋羹可好?」

  「好。」寧端為了席向晚高興能連齁死人的甜食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更不要替這幾日席向晚還是變著花樣摸索他的口味在下廚了。

  至於等在正廳裡的嵩陽,寧端想了想就暫時放到了腦後——大長公主有一整個府的人照顧著,不缺他一個上前獻殷勤。

  於是,寧端在灶房裡兢兢業業給席向晚打了半個時辰多的下手,陪著她將一頓晚飯折騰了出來。

  席向晚本就經常下廚,手藝比不上御廚也是嫺熟過硬,做完飯菜後便淨手叫下人將碗碟送去正廳,她自己則是將寧端的手也仔細洗淨擦乾,方才牽著他的手往正廳走去。

  寧端低頭看看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

  「殿下太擔心你了。」席向晚頭也不回地道,「我需要她的信任,夫君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寧端正色頷首,「夫人放心。」

  給席向晚撐腰這事,寧端在日漸摸索中已經做得非常得心應手了。

  嵩陽由錢管家帶著回到正廳的時候,意識還停留在方才的震驚當中:園子裡如今完全變了番模樣,全是照著席向晚的喜好來種植的也就罷了,那片虞美人居然還是寧端親手種下去的!

  她的兒子自小不懂什麼情愛風流,如今身為當朝首輔,居然還能抽出空來為妻子親手種花?

  有些恍惚的嵩陽坐到正廳沒一會兒,便見到下人端著八個菜色進了正廳在桌上擺好,看起來道道精緻,雖說八道菜對於嵩陽的身份來說少了,但一頓便飯,嵩陽的要求自然也不怎麼嚴格。

  只是看著色香味俱全的八道菜,嵩陽有些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席向晚下廚親手做的。

  錢管家善解人意道,「大長公主見諒,夫人下廚還是新手,這些菜肴中也是有大人從旁幫襯著功勞的。」

  嵩陽眼神複雜地看他一眼:自己的兒子,她還能不知道?

  如果沒廚子做飯,寧端白米麵饅頭啃啃也就一頓對付過去了,哪有鑽研怎麼做飯的功夫?

  嵩陽敢保證,給寧端個鍋,他都不知道怎麼煮熟米飯!

  嵩陽還沒來得及和錢管家說什麼,席向晚和寧端就從外邊攜手進來了,兩人十指相扣說說笑笑,席向晚手中還攜著一支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下的正紅虞美人。

  兩人對嵩陽行了禮便一道坐下,寧端還有些拘謹,席向晚倒是將花往旁邊一放就一臉平靜地跟平日一樣用起飯來。

  寧端的拘謹只是一小會兒的功夫就被席向晚帶走,用自己的筷子就給席向晚夾了菜。

  第一次和這兩人一道吃飯的嵩陽在對面拿著碗筷覺得自己彷彿是個透明人:「……」

  「這個你剛才沒嘗過。」席向晚說著將一條炸得金黃酥脆的小魚夾到寧端碗裡,「這會兒應該不燙嘴了,你嘗嘗喜不喜歡。」

  嵩陽在桌對面正要說「他不喜腥」,卻見寧端眉毛都沒折一下地直接將魚送進嘴裡咀嚼吞咽入肚,他回味片刻道,「上次炸的那個更好吃些,醬汁帶甜,合你口味。」

  席向晚也回憶一番,揚眉道,「那是醉魚,這次加了碾碎的香料,有些辣味,我想著更符合你的偏好?」

  寧端沒意見道,「都好吃。」

  席向晚歪頭,「你這麼說就是都差不多了……那我還得再想想別的做法,你總有特別愛吃的東西,我只是還沒找到。」

  寧端瞧了眼她的纖纖十指,見它們仍舊春蔥似的不沾陽春水,也仍舊有些擔心,「府裡有廚子,吩咐他們去做就是。」

  「我做的你不想吃?」席向晚挑眉。

  「想。」

  「那就好了。」席向晚笑吟吟,「我有分寸,也怕累著,你放心。」

  桌對面的嵩陽:「……」一向八面玲瓏的她居然覺得自己有些插不上話,只好默默自己伸筷子夾了兩條炸過的小魚嘗了,發現這魚不知道做了什麼料理,還真一絲腥氣都沒有。

  嵩陽在心底歎了口氣。

  雖做得不明顯,可席向晚確實在向她示威。

  晚飯之後,下人換了茶水果子,嵩陽只多留一小會兒便提出要離開,這回起身的卻是寧端。

  「我送殿下。」他按住了席向晚的肩膀,「你坐著便是。」

  席向晚果真就不往前了,她帶著笑對嵩陽輕輕一禮,神情平和寧靜如夏日裡拂面的清涼微風,叫嵩陽一絲火氣也提不起來。

  寧端能娶到他心愛的姑娘,本就應該是嵩陽最為慶倖的事情,可見到從小脾氣又臭又硬的寧端真為席向晚化作了繞指柔的時候,嵩陽發覺自己居然在心底吃起味來。

  已有一月餘沒有和嵩陽好好說過話的寧端一路沉默著陪嵩陽走到垂花門,才道,「她於我而言無可挑剔。」

  「我知道,我知道……」嵩陽歎著氣說,「是我討人嫌了。」

  「阿晚問我,」寧端卻又接著道,「是不是怨著殿下。」

  嵩陽心中一驚,沒想到自己下午才和席向晚提的話,她居然轉臉就真的去問寧端了。可從寧端口中出來的這個答案,嵩陽既想聽,又不想聽。

  「我不怨殿下。」寧端卻沒給嵩陽遲疑的機會,他說這話時仍舊冷靜果決地如同在早朝上一般,「但殿下想要的,我也給不了。」

  嵩陽一怔,「我想要的什麼……」

  「殿下想要合家親近,兒子孺慕,這些我給不了殿下。」寧端停在垂花門邊看著嵩陽,「殿下本也不該在我身上奢求這些的。」

  「……」嵩陽怔怔看著寧端,彷彿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樣。

  寧端接回到她身邊已經有整整十七年,但這還是嵩陽第一次聽見寧端主動提起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

  「過去的與我而言都過去了,殿下忘不了,於我也一樣。」寧端說,「但這是我與殿下之間的事,和阿晚無關。」

  嵩陽垂眸,不知道該傷心還是覺得喜悅,「我原先也沒想到自己會……你放心,我不會再來打擾她。」

  「殿下可以來。」寧端頓了頓,「阿晚同我都沒有要將您拒之門外的意思。」

  「但寧府是寧府,我只是嵩陽大長公主。」嵩陽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

  「是。」寧端的點頭沒有絲毫遲疑。

  「……我明白了。」嵩陽深吸口氣,她重新抬起頭來,面龐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還有一句話,本是要對你夫人說的,現在告訴你也是一樣的——等你回去,轉告她吧。」

  寧端垂首聽完嵩陽的低語,沉默著將她送至寧府門口。

  嵩陽的馬車已在門口等待許久,她駐足在門邊,回頭有些猶豫地低低問寧端,「現在的一切,你都很滿意、很快樂,千金不換,九死不悔,是不是?」

  寧端望了她半晌,點頭,「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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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雖說寧端主動要求送嵩陽出門,席向晚還是在正廳門口等著,過了一會兒果然便見到寧端從外頭走進來,便朝他笑了笑。

  寧端正要說話,席向晚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招了招手。

  寧端不明所以地上前,被她踮起腳抱了個滿懷。

  「說好了?」席向晚問。

  「……嗯。」寧端低下頭去,收緊手臂環住她的同時,輕吻她的額頭眉梢,「都說好了。」

  「那就好。」席向晚眉眼彎彎,雙手在寧端背後鼓勵似的拍了兩下。

  嵩陽大長公主終歸是寧端的生母,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席向晚不願見到他們母子離心。這兩人冷戰這麼長的時間裡,嵩陽無處可去便頻頻來寧府,這其中深意席向晚也看得出來。

  她只是不方便明說,今日正好有了機會,她便強行將嵩陽留下,讓這兩人將事情乾脆說開。

  縱然和別的母子不太一樣,但這兩人之間沒有深仇大恨,又為何要成為陌路人?

  席向晚不想逼寧端,只是輕輕在背後推了一把,見到寧端回來時神情還算平和,心中也鬆了口氣——她原先生怕寧端覺得自己多管閒事。

  「多謝。」寧端卻埋在她頸邊道。

  席向晚笑意更深,「你又不是別人。」

  寧端不再說話,他抱了席向晚好一會兒,才鬆開她,道,「大長公主讓我轉告你一件事。她說,身邊的有些事,不要想當然了。」

  「是說大嫂生產時的事情?」席向晚不太確定地猜測道。

  齊氏生產時莫名其妙大出血,雖然當日便將在背後搗鬼的席卿姿投入牢中,席向晚卻直到今日也不能確定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厭勝造成的。

  區區一個小人,難道就有這般功效?

  席向晚在嶺南許多年,也沒見過這樣厲害的巫術。

  只可惜穆君華死得早,否則席向晚還能去問問這個在鎮國公府中用巫術維持自己多年寵愛的妾室個中內幕。

  「一切小心為上。」寧端揉捏著她微涼的手指,擰著眉道,「若我不在汴京,你身邊便更缺人保護了。」

  「我倒是更憂心你。」席向晚反手握緊寧端不安分動來動去的手指頭,「汴京終歸比別的地方安全,你一離開汴京,便立刻成了樊家的頭號目標。我知道你厲害,身手好,可該擔心的總歸是要擔心的。」

  聽見這句熟悉的話,寧端的眉頭微微鬆了開來,他安撫道,「只要你在汴京一切都好,我就別無顧慮。」

  「定不會成為別人用來拿捏你的軟肋。」席向晚篤定地說,「無論樊家作什麼妖,也無論你聽說什麼,我一定好好在汴京等著你回來——你在外時只需記好這一句。」

  寧端嗯了一聲,「夫人的訓誡為夫記住了。」

  席向晚有些好笑地轉眼看看他,心道首輔大人是學得越來越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從誰哪裡學來的。

  但同寧端對視時,見到他眼底只印著兩個小小的自己,席向晚眉梢眼角又都忍不住冒出喜悅來,她捉著寧端的手指,順從自己內心地踮腳又親了親他的下巴。

  寧端下頜的肌肉頓時抽緊,正要彎腰扣住輕笑著逃開的席向晚腰肢,就聽見外頭有人匆匆跑進來的腳步聲,動作一頓轉過臉去,兩個呼吸的時間便見到王虎從外頭跑了進來。

  王虎面色凝重,行了禮便直接開口道,「大人,宮中急召,嶺南發兵了。」

  席向晚立時斂起了臉上輕鬆的笑意。

  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樊家現在不過是捉襟見肘吃了兩次苦頭,還遠不到餓死的地步,即便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樊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敵人。

  對宣武帝和寧端來說,這並不會是一場將能輕易獲勝的戰爭。

  「去吧。」她碰了碰寧端的臉頰,「我的運氣都分給你。」

  寧端捉住她的手腕印下親吻,「……那還是讓它留在你身上,最讓我放心。」

  王虎來得急,代表事情也急,寧端沒有多耽擱便騎馬出發,席向晚在寧府門口送他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後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伸手輕撫自己並沒有一縷髮絲亂翹的鬢角,喚道,「錢管家。」

  悄無聲息站在門邊的錢管家低聲應是,「夫人放心,府中所有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若大人出了遠門,寧府便是鐵板一塊。」

  「好。」席向晚微微頷首,轉身緩步回了寧府之中,望著生機盎然的院子,開始計算漫長的等待。

  她知道,寧端這一去恐怕就要等到樊家完全倒臺之後再回來了。

  但她席向晚是什麼人?她能和樊承洲花了五年時間扳倒樊子期,還有什麼別的等不起?

  *

  第二日早朝時分,樊家在嶺南起兵造反的消息就被宣武帝告知了群臣。

  滿朝文武中有消息靈通的,半夜裡就已經有所聽聞,個個面色沉穩;而更多的人則是在這日早朝時發現朝堂上少了些許同僚不在場時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席存林立在百官中央,往最前頭寧端的位置看了一眼,那處今日一直空空如也,無人敢去占寧端的位置。

  ——看來,寧端早已動身了。只是不知道自家女兒這會兒是不是……

  席存林的官位不高不低,早朝通常沒有他說話的份,只沉默地聽了全程,安安靜靜退朝時卻被不少人圍住了。

  這些人一個個面色凝重,話裡話外都是試圖從席存林口中挖出一些和寧端有關內容的。

  席存林左右應付,正頭疼得不行時,突然蘇公公從後頭趕上來道太醫院的御醫已經在等他了,如蒙大赦隨了蘇公公去,第二日便稱病府中不再出門。

  眾人紛紛心中唾棄席存林這縮頭烏龜的架勢,可實際上武晉侯府的三個兒子都在外頭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只是一個個軟硬不吃都有對付外界打探的功夫,而武晉侯府好欺負的幾個這會兒又都閉門謝客,口風嚴得滴水不漏。

  於是又不少心思活絡的人想方設法往寧府送禮,想從席向晚口中打探一些消息出來,結果都是連席向晚的面也沒見到就被錢管家給打發走了。

  樊家的觸角早就伸到了大慶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雖然在北方尚且不及南方,但也是不容小覷的。

  眼睛亮的人在樊家突然從汴京城離開、晉江樓又被燒的時候就意識到不妙,同樊家撇清關係;而那些眼睛不好使的,到現在才知道樊家要造反,這時候止損哪裡還來得及?

  席向晚坐鎮在寧府中,寧府的下人被她安撫得風平浪靜,寧端離開後的日子同他仍在時幾乎沒什麼不一樣。

  「夫人的堂兄有一位隨大人一道南下,另兩位也在軍中備戰。」翠羽有條有理地給席向晚彙報道,「大人到海濱約莫要十天半個月的功夫,路途隱秘,送信不便,都察院沿途哨崗只要拿到信就必然會傳回來的,若是一兩日沒有收到信,夫人也莫要害怕。」

  「我不怕。」席向晚搖搖頭,「我舅舅們呢?」

  「如今都在漠北守著,怕東蜀釜底抽薪趁人之危。」翠羽立刻答道,「武晉侯抱恙府中,陛下免了他的早朝,還派御醫三日去武晉侯府一診。」

  席向晚輕輕嗯了一聲,將握在手中把玩了半晌的玉印放了下來,「長樂坊那頭呢?」

  「人手不足,只得靠梁家自己的人和駐守在行宮中的宮人一一翻找過去,恐怕還要許久才能找到。」翠羽頓了頓,又道,「夫人,非找到不可嗎?」

  「非找到不可。」席向晚點頭,她將玉印放入一個新編好的荷包中掛到腰側,淡淡道,「我倒要看看樊家尋死尋活這麼多年,要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樊家缺錢嗎?當然是不缺的。

  北梁南樊都是富可敵國的大家族,即便真有什麼前朝寶藏,對樊家來說重要的也不是其中的金銀財寶,而是某種象徵著地位、身份、權力的東西。

  席向晚對調兵打仗一竅不通,但她能搶在樊旭海和樊子期之前將他們想要的東西給找出來。

  宣武帝也知道這點,因此他正督促兩處行宮中的宮人秘密在行宮中翻找著任何可能的暗道密室,務必儘快地將啟帝寶藏從角旮旯裡頭翻出來,才能將樊家一軍。

  玉印握在席向晚手中,就如同個燙手山芋,誰碰一碰都嫌燙手,只得嚴加保護起來。

  王虎王猛、都察院的大多精英都隨寧端一道南下,在汴京城裡剩下的不過是能維持都察院日常運轉的人手。

  寧端原本要留一些用來護衛席向晚的安全,被她嚴詞拒絕,統統趕去了海濱。

  若是因為要分出人手來保護自己而令寧端身旁守衛疏漏從而受傷,席向晚便要覺得那都是自己的責任了。

  剩下身手拔尖的人裡頭,王騫隨行都察院去了海濱,席元清無暇分身,宣武帝身旁又少不了人護衛,七算八算,能放在席向晚身邊當精英護衛的還真沒有幾個。

  於是不過兩日的功夫,錢管家就帶了個新的護院來給席向晚過目,他一板一眼介紹道,「這是府中新招的護院,功夫還行,勝在吃苦耐勞,夫人若有什麼吩咐,儘管叫翠羽吩咐他去辦。」

  席向晚抬眼一看,可不就是假死在汴京城裡過了一段逍遙日子的樊承洲麼!

  她噗嗤笑出聲來,放下手中書卷彎著眼睛道,「寧端將你也給使喚來了?」

  樊承洲撇撇嘴,他穿著一身護院的衣服,沒好氣道,「我還指望著他把我兒子女兒救出來,可不得指哪兒打哪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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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銀環甄珍盧蘭蘭三人所在的位置一直隱秘,她們的安全現在反而倒不必太過擔心,因此樊承洲就被寧端從院子裡面被提溜出來到寧府到了護院。

  席向晚知道他身手好,再加上一個翠羽,頓時又放心了不少,笑著調侃他道,「急著回家看媳婦?」

  樊承洲面上一紅,抬著下巴道,「我聽別人私底下說,前些日子寧端不也是天天趕著回家看媳婦,才被人傳說懼內的?」

  錢管家在旁重重咳嗽起來,「身為護院,要知分寸。」

  樊承洲哼了一聲,他乾脆一掀護院的袍子大步走到席向晚身旁坐了下來,給自己邊倒茶邊道,「我認識你們夫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席向晚朝錢管家笑笑,揮手示意他離開,才問身旁樊承洲道,「我還道你一起去南邊救人了。」

  「我倒是想。」說到正事,樊承洲的面色也嚴肅了不少,「但我不能將甄珍留在此處;二來,越往南,認得我的人就越多,光是口音在那頭便容易被認出來。我是個金蟬脫殼的人,還是不要貿然往南的好。」

  至於搗毀樊家,還有將甄珍的家人以及他們二人的子女救出來,就被樊承洲利益交換給了寧端去做——寧端不在的期間,他保護席向晚的安危,作為交換,寧端將樊承洲要救的人成功從嶺南救出。

  席向晚手握寶令私印,本就是對抗樊家過程中舉足輕重的人,更何況樊承洲本身就對席向晚抱有好感,這交易做得十分爽快。

  等將甄珍等人都安頓好了,樊承洲便喬裝打扮到了寧府,準備當它一段時間的護院耍耍,他尋思著自己這在小胡同裡悶了一兩個月快要散架的骨頭也正好在這時候能派上點用場也說不定。

  有了樊承洲在身邊,席向晚也不必全然閉門不出,偶爾翠羽出去跑腿時心裡也有個底。

  倒是樊承洲看席向晚身邊兩個大丫鬟都不怎麼順眼。

  他和翠羽還好些,兩個人大不了出門小小交手一場便什麼事都沒有了,偏偏碧蘭是個大字不識又不懂拳腳的,兩人吵起駕來都是雞同鴨講,三兩次下來樊承洲就不想再和碧蘭共處一室了。

  席向晚看這兩人吵架就跟看著小孩子鬧彆扭似的,笑個不停,「樊二公子多大的人了,有妻子有兒女,怎麼和我這還沒出閣的丫頭也吵得起來?」

  樊承洲揉揉額角,「你這丫頭平日裡看著笨嘴笨舌的,怎麼踩我痛腳一個比一個準,真不是跟我有仇來的?」

  席向晚笑而不語,她將一碗清涼湯推到樊承洲面前,道,「喝了解暑消消氣。」

  樊承洲端起來牛飲而盡,長出一口氣,「真不錯,寧府的廚子到時候能當做報酬給我帶走麼?」

  「這是我做的。」席向晚失笑。

  她和樊承洲一個屋簷下住了這麼多年,能不知道他的口味喜好?

  樊承洲遺憾地咋舌,將碗放下後又和席向晚抱怨了一陣碧蘭的咄咄逼人,才三兩步又出院子去巡邏寧府了。

  等他離開,碧蘭才噘著嘴端著水進屋子裡,道,「這樊二公子也真是的,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好隨隨便便進夫人的院子裡,要是不小心傳了出去,叫別人怎麼想?」

  席向晚笑了笑,她無所謂道,「傳不出去。寧府如今裡裡外外一塊鐵板,水都潑不進來,還想有一句話傳出去?」

  碧蘭看起來仍然有些鬱鬱寡歡,「夫人如今閉門不出,一個人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寧大人什麼時候才回來。」

  「快了。」席向晚摩挲著隨身攜帶的玉印,喃喃道,「很快了。」

  按照宣武帝和寧端的估計,寧端帶人輕裝簡行從汴京到海濱大約用時十二天,路上只做必須的補給,趕到海濱同海濱總督匯合後,一部分人便直接散開去各軍部支援,令一部分喬裝打扮潛入嶺南境內在後方給樊家點火。

  樊家雖然錢多糧多,但屯糧之地不過兩處,一處穀倉就在嶺南,另一處則是在去苕溪的半路上。

  按照路線一看,樊旭海的打算大約是北上路中只進行一次補給,而後便急行軍直指汴京,因而大的糧倉只準備了這兩處,落在各地樊家商會則是大多暫時進入關閉的狀態,此時就算能提供幫助,也是微乎其微的。

  嶺南那處糧倉還是其次——等寧端趕到時,那裡的糧草已經最大限度地被樊家軍帶走,燒了也無濟於事。

  重要的是在苕溪半路上的糧倉,只要燒毀了這一處,樊家的大軍沒了補給,要麼耽擱在原地從別處調糧,要麼就只能打道回府,否則就是在原地饑腸轆轆被殲滅的命。

  為了搶一個先機,寧端帶人幾乎是日夜不停地疾馳到了苕溪,帶人確定了位置,當晚便發起突襲,將大半個糧倉都給燒毀了。

  看著在夜色中燒起熊熊大火的巨型糧倉,又能輕易聽見其中士兵們驚呼著救火的聲音,寧端卻始終覺得這一切發生得太容易了。

  樊子期不是傻子,他應當知道這處糧倉的重要性,卻沒有派重兵把守,夜襲成功得太容易,叫寧端心中有些警覺。

  但糧倉確實是都在火勢籠罩中了,經過檢查,裡頭存放的也確實都是行軍必不可缺的糧草。

  寧端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火光沖天,策馬調轉頭,低喝道,「走。」

  不論樊子期是不是在這兒給他埋了個誘餌陷阱,去海濱的路程不能再拖了。

  海濱總督雖然面上不顯、八方不動,但私底下已經給宣武帝連寫了三道求援書,說軍中有人暗中煽風點火掀起造反的言論,軍隊人心惶惶,他要壓制嶺南已是一日難過一日,眼看著自己的軍馬都快要內亂暴動,還要對嶺南張牙舞爪,實在是分身乏術,才不得不三番兩次地請求支援。

  寧端原本過了苕溪和大理,在海濱與嶺南的交界處便可分兵,結果就在抵達都察院沿途的補給點時,才分了一半的人手離開,就被暗中埋伏好的樊家死士一擁而上打了個措手不及,失了聯絡。

  連著兩天沒收到寧端的家書時,席向晚仍舊沉得住氣,但一連四天沒聽見寧端的消息時,她便不想再這麼坐下去了。

  「夫人,這沒消息也不一定是壞消息。」翠羽苦苦攔著席向晚,「再等上兩天,或許大人的信就來了呢?算一算時間,大人這會兒已經在嶺南附近,更是要小心為上,一時信寄不出來也是很正常的。」

  「人丟沒丟,都察院會不清楚?」席向晚輕輕冷笑,她手中握著一塊金光閃閃的令牌,正是從寧端手中拿來、出入皇宮無阻的通行令,「你一而再再而三對我隱瞞,不過是懷著僥倖之心希望我不會發現罷了——讓開。」

  「夫人,哎呀,夫人!」翠羽不敢用力,讓席向晚尋了空從身旁擠了過去,急得跺腳,「夫人,您這時候去宮中,想要讓陛下做些什麼?大人丟了行蹤,陛下同您一樣焦急,已經讓人在暗中聯絡了!」

  正快步往外走的席向晚站住了腳步,她扭頭看向翠羽,臉上的憤怒和焦急一瞬間收得乾乾淨淨,「所以,寧端確實是不見了。」

  翠羽瞠目結舌,「夫人您是詐我的?」

  在院子門口抱著手臂的樊承洲響亮地嘖了一聲,「那我是不能跟你一道闖皇宮看熱鬧了?」

  「和翠羽說的一樣,這時候我闖入宮中見陛下又有什麼用。」席向晚撫了撫裙擺,她將腰牌收起,一步步走回了屋子裡,在門邊駐足,冷靜地盯了翠羽一眼,「下次再隱瞞我這樣的事情,我就將你送回都察院去。」

  翠羽打了個寒顫,趕緊低聲應是,餘光瞥見席向晚的裙擺進了屋內,才悄悄鬆了口氣,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

  獨自走進內屋中的席向晚卻遠沒有表面上那樣平靜,她停在桌面,微微顫抖著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冷透的茶水,仰頭飲盡後才長出了一口氣。

  冰冷的茶水順著她的喉嚨滑了下去,苦澀的味道叫她比平日裡更十二分地清醒了起來。

  她讓寧端記住,無論聽說什麼、知道什麼,都要信她仍舊在汴京城裡好好等著他回來,反之亦然。

  無論寧端是不是在嶺南附近丟了行蹤,他一定會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回到她身邊。

  席向晚用力捏著堅硬的桌沿,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慢慢恢復,重新掛起了平日的笑容。

  平靜下來後,席向晚將腰牌收起,又取出荷包中放得好好的寶令私印,若有所思地撫摸過它光潔溫潤的側面。

  這塊玉印明顯是用極好的玉料切割琢磨成的,把玩時手感極好,看起來前主人也曾對它這般愛不釋手過。

  「夫人……」碧蘭怯生生在後頭喚道,「茶水冷了,我去續一壺熱的吧。」

  席向晚回頭見到碧蘭就站在內屋的口子上擔憂地望著自己,朝她安撫地笑了笑,「好,再替我拿一盤點心來。」

  翠羽在外頭踮腳張望半晌,見著席向晚似乎氣消了些,才跟在碧蘭身旁小心翼翼走進室內,朝席向晚訕訕一笑,「夫人,長樂坊已經被梁元任帶著人翻了個底朝天,沒有密室暗道的蹤影,那寶藏應當不在長樂坊裡的。」

  席向晚倒也沒想著三處地點能一下子就運氣這麼好地找著寶藏之處,點點頭道,「另兩處行宮找得怎麼樣了?」

  「這幾日人手有些吃緊,」翠羽躊躇著道,「恐怕得進展緩慢好幾日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席向晚笑了笑,「你覺得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呢?」

  翠羽猶豫片刻,問道,「夫人覺得還會出別的事嗎?」

  「自然會出的。」席向晚淡淡道,「接二連三掀起風浪本就是他最在行的手段。」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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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寧端失蹤了足足六天,這六天裡,宣武帝也提著一口氣從頭到尾沒敢放下過。

  他信任寧端的能力,但同時也知道樊家的能耐,兩相比較之下竟是勢均力敵,在汴京皇宮裡一步也不能離開的九五之尊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

  好在寧端行蹤消失後的第七日,海濱總督的信送到了他手中,說的是援軍已經抵達海濱,宣武帝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又疑惑地將這封簡單的戰報仔仔細細看了兩遍,確認其中沒有提到寧端的名字。

  他思來想去,還是沒有隱瞞席向晚,直接叫內侍抄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送去了寧府。

  席向晚從錢管家手中取到這封戰報時,臉上淡得幾近沒有表情,就像是在外人面前的寧端一般。

  錢管家小心翼翼觀察了一眼女主人的表情,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揮手將房間裡的下人也一道喊走了。

  席向晚用指尖輕輕摩挲了一會兒信函的封口,沒怎麼猶豫就將其拆開了,上頭的火漆是宣武帝的私印,她自然認得。消息既然是從宮中來,那就絕對不會是假的。

  她將其中薄薄的一頁紙抖開,視線迅速從頭劃到尾端速讀了一遍,而後才微微皺起眉細念了第二遍。

  樊承洲的聲音從她屋頂上傳了過來,「難道不是好消息?」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席向晚端詳著戰報上的字句,慢慢道,「寧端仍舊下落不明,但關於他的行蹤,不論好歹吉凶,這封戰報裡總應該提上一句的,全程避而不談,反倒令人奇怪。」

  樊承洲翻身坐到屋簷邊上,兩條長腿掛下來,他懶洋洋往後躺倒,雙手枕著腦袋道,「但若是寧端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邊的人應該早就亂了分寸吧?」

  席向晚笑了笑,她同樊承洲向來是話很投機的,「正是。」

  如果寧端真有了什麼好歹,或一直生死未卜,那海濱總督是必定會提上一兩句,向宣武帝求助的。他一句也不提,反倒是從側面印證了寧端還活著。

  只從這封戰報的內容來看,要麼抵達海濱的援軍就是由寧端帶領的,要麼寧端已經因為別的原因而去了其他的地方,不方便在這一封戰報中提及。

  這兩者之間,席向晚更偏向後邊一種可能性——如果是前者,寧端不會不給她寫封家書說明情況,叫她白白擔心這麼多日。

  嶺南畢竟離汴京太遠了,一想到寧端或許在離自己十幾日遠的地方碰見了不可抗力的意外,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頭有些凝重。

  太危險了。她整夜整夜的夢裡出現的都是寧端,生怕他受傷吃苦。

  樊承洲半晌沒聽見動靜,翻身起來不確定地往底下看了看,見席向晚仍然拿著那封宮中來的密信,嘖了一聲,道,「你為什麼不跟著一起去嶺南?」

  「那豈不是讓他更放不下心來?」席向晚頭也不回,「我要他能全心全意保護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需因為任何累贅而分心,因而才更不能跟在他身邊。」

  樊承洲動了動嘴唇,正在想著如何安慰席向晚,就聽她接著說了下去。

  「而且,汴京城中還有事情等著我去做。」她動作極慢地將那密信折了起來又收回信封裡,站起身對樊承洲道,「在院子裡無聊麼?過幾日我們就能出門走一走了。」

  「去哪裡?」樊承洲頓時精神一震,他原來還以為保護席向晚是個多艱苦的活,結果這麼多天來風平浪靜連個上房揭瓦的小毛賊都沒有,簡直是大材小用!

  席向晚笑而不語,沒有將答案直接告訴他。

  究竟去哪裡,就連現在的席向晚都還不知道。

  像是要和南北交戰的凝重氣氛交相呼應似的,入了梅雨季節的汴京城裡也下起了連日不絕的牛毛細雨。

  整個汴京城的天都是灰濛濛的,連一絲陽光也少見。

  這樣的天氣影響下,在兩座行宮中排查暗道密室的進度愈發緩慢起來。

  在等到寶藏的好消息之前,宣武帝和席向晚前後腳最先收到的卻是始料不及的壞消息——海濱總督被殺,兵權易手之後,海濱立刻對樊家大開方便之門,樊家原本和海濱相互牽制的第二批軍隊浩浩蕩蕩拔營而起,急行軍去追了前頭的第一批大軍。

  根據斥候的回報粗略一算,竟有足足二十萬軍隊,已經遠遠超出任何異姓王的私軍規格,更能看得出樊家究竟在暗中準備得有多久。

  宣武帝原本還想著沿途各州的軍隊能一一阻攔樊家軍隊,誰想到樊家軍一連過了三個州,不僅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甚至還從這三個州獲取了不少糧草補給,完全不必再倚靠在苕溪的那處糧倉補給。

  ——苕溪糧倉如今看來,完全是個引誘寧端等人暴露自己位置的陷阱。

  「我見戰報中說苕溪糧倉足夠十六萬人的軍隊吃上一個月而有餘,能拿這樣大的糧倉來做賭注,樊子期也倒狠得下心。」席向晚道。

  見她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翠羽有些焦急,「夫人,這樣算下去,等樊家兩支軍隊匯合,一路打到汴京城,也不過就是這七八日的功夫了!」

  汴京城可沒有能對抗二十萬軍隊的兵力,除非各州沿途抵抗消磨樊家軍,否則等他們將汴京城團團圍住,宣武帝只有一個死字的下場。

  可沿途各州不養兵的不養兵,對樊家投降的投降,再不然就是敵眾我寡,人數相差太多根本打不起來,乍一看幾乎無法對樊家軍產生任何的威脅。

  「陛下先前有那麼多時間,總不會什麼也沒準備。」席向晚淡淡道,「——陛下,我說得對嗎?」

  坐在桌旁的宣武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路上仗肯定是要打的,王老將軍此時其實偷偷帶著你二位舅舅都在等著樊家軍自投羅網,不跟他們硬碰硬,用小支部隊打一打就跑,王老將軍說這叫耍流氓的打法,樊家的人糧草有限,最拖不起的是時間,害怕陷入消耗戰的是他們。」

  「苦的卻是沿途百姓。」席向晚搖了搖頭,「既然我二位舅舅實際都在中部,那漠北那頭……」

  宣武帝神情有些凝重,「自然是虛張聲勢了。」

  「……樊家缺的是時間,陛下卻也沒有太多時間。」席向晚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沉吟片刻,道,「即便有辦法解決樊家的軍隊,可嶺南境內又如何處理?」

  「自有人去。」宣武帝皺皺眉,不願多說,「你也知道都察院早有人安插在嶺南暗中運作,具體便不細說了。」

  聽宣武帝這麼說,席向晚也不再多問,她低頭握著茶盞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勞煩陛下今日特地走這一遭,臣婦銘感五內。」

  倒是宣武帝瞅了她兩眼,沒沉住氣,問道,「那寧端呢?你就不擔心他嗎?」

  「他一日不回來,我便等他一日。」席向晚淺笑道,「他一年不回來,我便等他一年……我不信他會捨得不回來。」

  宣武帝:「……」他用力地咳嗽了兩聲,才故作威嚴地起身道,「該說的話朕已經都說給你聽了,相信此後的事,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陛下放心。」席向晚站起身行禮,目送秘密來此的宣武帝悄無聲息地從後門離開,才轉了轉放在桌上的杯子。

  知道宣武帝來寧府的人,除了她本人、翠羽和在不遠處護衛著的樊承洲,就只有錢管家了。

  實在是宣武帝要來說的種種太過隱秘,一旦傳出去後患無窮,只得限制了最少的人數得知。

  稍稍知道了些宣武帝和寧端早就定下的計劃,席向晚卻沒有覺得比前幾日更安心一些。

  她嘴上說著不擔心寧端,可心中卻每時每刻都會生出「去嶺南」的念頭,又旋即立刻將其從腦海中抹除。

  即便寧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回來汴京見她,可若那時他滿身傷痕累累,席向晚想一想便覺得胸口抽痛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若是能再穩一點,再遲一點,花上三五年,等到將樊家完全滲透的時候,再和樊家打起來就好了,那時候有了十全充足的準備,定然不會像這一次一樣危機四伏。

  可樊家忍不了三五年,樊子期也忍不了。

  在汴京的空氣幾乎繃緊到極致的時候,嶺南也沒有好上多少。

  樊家全部的戰報訊息都是直接送到樊子期手中的,最多事後再給樊旭海看上一眼——這位樊家家主大多數的時候也根本看不懂上面寫著的字句代表了什麼。

  樊子期坐在椅子裡,他垂眼翻動著桌上件件急報,右手邊攤著一幅巨型的沙盤,沙盤旁站著的人時不時根據樊子期的命令對其做出調整。而與其同時,樊子期面前還立著一名中年人,向他彙報著死士們的動向和成果。

  「嶺南境內已經捉捕的探子已經達到十三人,其中五人的所屬尚未明確,仍在水牢中拷問。」中年人儘量言簡意賅地說道,「先前從汴京來的那一小支部隊中,死士一路追蹤殺死其中二人,剩餘的也……」

  「我不想知道這些。」樊子期眼睛也不抬地打斷了他,「三天前跟丟的寧端,還沒找到嗎?」

  「尚未。」中年人低下了頭,連聲大氣也不敢出,「搜尋他足跡的死士是最多的,他受了傷,一路養不好傷被追趕,速度會越來越慢,不消幾日一定能找到他的蹤影。」

  樊子期翻著信函的手停了下來,他轉頭對沙盤旁的人做了幾句指示,而後笑了笑,「很好,也叫他嘗嘗重傷逃命是什麼滋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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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騫從不起眼的小巷裡往外看了一眼街道上來回巡邏的守城兵,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從汴京城出發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次任務不會簡單,但在嶺南境外被直接打散,現在身邊只留了一個人這事兒他之前還真沒想過。

  尤其是,他身邊的這個人,還是自家的表妹夫兼當朝首輔。

  再何況,表妹夫兼當朝首輔還在打鬥中為了救他而受了傷。

  自詡武藝高超的王騫陰溝裡翻了船,和寧端一起離開樊家密密麻麻的死士追捕時,只寄希望於在場活下來的人都忘掉他出糗的這一幕。

  寧端帶著南下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總共才五十人不到的隊伍,樊家突襲他們是在分兵之後的事情,那時寧端王騫在內也不過剩下二十一人,而樊家派來了足有千人的死士隊伍,顯然是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直到暫時逃離了追殺的隊伍,王騫才有空思索了一番樊家是如何知道他們休憩點的問題,心中立刻浮現一個猜測:有叛徒!

  但他瞥了一眼身旁一語不發的寧端,心想他能想到的,寧端肯定早就都想過好幾遍了,於是又選擇了安安靜靜地跟在寧端身旁。

  這跟著跟著,王騫就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他發現寧端不但不朝著都察院其他的補給點走,反而在一路靠近有人煙的地方,一算方向,居然還是往嶺南走的。

  幾天過去,王騫驚悚地發現他們抵達了嶺南,而且就兩人喬裝打扮後普通農民的模樣,居然還和其他一群人一起被放進了嶺南城裡。

  不過嶺南此時已經是只進不出,進城的關卡得不嚴,想要出去卻是難如登天。

  王騫混在人群裡悄悄瞧了一眼出城的隊伍,視線又機敏地掃過街上的守城兵,計算了一番被發現後動手的勝算。

  而後他牙疼地抽了口冷氣,發現就算摸進了嶺南境內,他也沒辦法跟想像中一般千軍直取敵首。

  但寧端卻面不改色地隨著人群入到城裡,而後飛速帶著王騫換裝找了個十分簡陋的客棧住下。

  王騫直到這時候才有膽子和寧端搭了第一句話,「大人,我們這是要……」

  寧端看了他一眼,「釜底抽薪。」

  王騫硬生生坐在椅子上打了個機靈,興奮得手臂上每一顆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就這麼直接殺進去?」

  寧端沉默片刻,像是在懷疑席向晚的這位表兄是不是腦子不好使,「樊家有水牢,又擅作密道,我知道他們府中佈置。」

  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犯了個傻,王騫抓抓頭髮不恥下問,「那我們今晚就進去,以免夜長夢多?」

  「不。」寧端坐在一旁檢查自己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神情冷凝,「我們等。」

  「等什麼?」

  「等樊家以為勝券在握的時機。」寧端言簡意賅地解釋完,簡單地將傷口重新清理包紮完畢,像是根本察覺不到疼痛的木人,「希望不要等得太久。」

  王騫剛才傻了一陣,這會兒又突然聰明了,「因為阿晚在等著?」

  他一問完,就發現寧端冷硬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下來。

  年輕首輔重新穿上衣服,道,「有八日不給她寫家書,我怕她擔心。」

  王騫:「……」行吧,就我孤家寡人,王家一家都忙,誰也沒空管我。

  寧端說等,那是真的耐心地一天天等待著,連這家客棧的門也沒有出過,又躲過了兩次官兵衝進客棧裡挨個客房抓人的排查。

  王騫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來,他按照先前的計劃扳手指算著時間,有些擔憂,「按說我們這會兒都已經從海濱返回了,卻始終沒有消息送回去,海濱和汴京怎麼辦?」

  寧端道,「海濱反了。」

  王騫嚇了一跳,過去幾日的事情他是一無所知,聽寧端這麼一說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

  寧端冷冷看了少年一眼,將他重新釘在椅子裡,才繼續道,「樊家一路過去,說降了五個州。」

  「五……」王騫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有些口乾舌燥,「那豈不是——」勝券在握?

  寧端沒有給少年解答太多,他看了一眼窗外嶺南風格的街道和建築,察覺到肩上一直沒有好好處理休養的傷口在這潮濕炎熱的氣候中沒有太多的癒合。

  但他既然已經摸進了嶺南,就不能錯過將樊家頭目擊斃的機會。

  樊旭海是個徒有其表的草包,樊子期癱了下半身,他們都不會離開嶺南,帶軍一路北上的雖然也是樊家的家臣和樊旭海的庶子,但到底不是真正的主使。

  樊家的根就在嶺南,便是真造反成功,遷移也是要持續一兩年的大工程,此時此刻嶺南才是他們的據點。

  寧端預備在嶺南就將樊旭海和樊子期父子雙雙擊殺,沒了他們二人這主心骨,樊家成不了大氣候。

  樊家大宅的地圖和暗道,是都察院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從樊承洲和席向晚兩人口述中艱難地復原出來的,其複雜程度令人咋舌,真正記得住其中每一條彎彎繞繞的人不多,寧端便是其中之一。

  悄無聲息進入樊家的機會只有一次,寧端知道自己必須得沉住了氣才行。

  他唯一擔憂的就是遠在汴京的席向晚,樊家軍隊一步步北上,看起來勢如破竹,汴京此時定然人心惶惶,他又失蹤多日杳無音信,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原先寧端隨身攜帶的佩刀上還掛了席向晚親手打的絡子,進嶺南城之前他卻已經扔了,只將一條絡子藏在了身上,卻也被鮮血染了一角,變成一塊暗色。

  寧端用手指摩挲著絡子上的編結,輕出了口氣。

  她必然還在等他。

  他必然要回去。

  *

  席向晚從夢中驚醒過來,不出意料又見到屋裡仍然是一片漆黑,習慣地坐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冷汗,沒喚外頭守著的人進來。

  寧端失蹤這幾日,她驚醒的次數也有好幾回,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席向晚靠在床頭算了算,發覺距離上一次收到寧端寄來的家書已經有了十四天。

  她輕歎了口氣,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起身,到書桌邊將自己桌底暗盒中寧端先前寄來的家書又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盡是報喜不報憂的,正事都一語帶過,甚至還有閒工夫和她說說路上趣事,哪裡看得出是戰時的家書。

  「十四日……」席向晚自言自語地說著,將信紙重新折疊到放入了暗盒之中,哢嗒一聲重新落鎖。

  她已經沒了睡意,便合衣在床頭靜靜坐了一會兒,將汴京、嶺南一路上的一切都細細在腦中走了一遍,將宣武帝和樊家雙方的博弈也統統化作了生動的畫面。

  若是按照寧端和宣武帝最開始的計劃,寧端此時甚至或許都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而如今,樊家軍還在中北部和王家三位帶領的小股隊伍打得不可開交,而汴京城中已然風聲鶴唳,若無必要,滿大街的家家戶戶都恨不得每天閉門不出以保平安。

  天漸漸亮了起來。

  席向晚聽見了外頭有人起身的聲響,揚聲道,「進來吧,我醒著。」

  吱呀一聲,翠羽應聲將門推開,她的細眉擰在一起,「夫人,您又只睡了半宿?」

  席向晚嗯了一聲,「我心中有些不安寧,大約是有事該發生,便睡不著了。」

  翠羽不贊成地走進房間裡,仔細瞧了眼席向晚的臉色才道,「我這邊給您打熱水傳膳去。」

  ——要是大人到時候回來見到夫人消瘦的模樣,寧府裡所有下人沒一個討得了好的!

  席向晚輕輕點頭,手中一刻不停地把玩著寶令的私印,這動作已經幾乎成了她的一個習慣。

  樊家是打算在進入汴京城之前就將寶令私印搶走,還是準備兵臨城下時再動手?

  席向晚拿不準主意,便只得做兩手準備。

  樊子期從汴京退走時看起來雖然十分倉皇,但席向晚可不敢就此當做他在汴京城的勢力也一道退得乾乾淨淨這麼草率。

  翠羽很快去而復返,手中捧著熱水,食物的香氣也從外頭飄了進來,喚回了席向晚的思緒。

  席向晚將玉印收起,由翠羽服侍著淨了手和臉,換完衣裳又梳完頭之後,錢管家正好帶著下人將早飯送到。

  早飯後,席向晚又翻看起了賬本,順道等著出了門的翠羽帶回來前一日都察院新彙聚的消息。

  這原本是十分普通的一日,卻在中午時分風雲變幻急轉直下。

  晌午日頭還沒掛到正空,席向晚便聽見寧府牆外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嘈雜聲,讓她不由得放下手中書卷轉臉看了過去。

  坐在屋頂的樊承洲立刻翻身下地,他在門口探頭對席向晚做了個制止的手勢,道,「你在這裡別動,我出去看看就回來。」

  樊承洲的動作很快,半刻鐘不到的功夫便去而復返,皺著眉道,「有惡徒鬧事,已經被捉起來了。」這麼說著的他臉上神情卻並不輕鬆,而是道,「這時候,真有這種不要命的人?」

  席向晚沉吟片刻,將書卷合起,「等等翠羽回來,看她有沒有新消息。」

  過了不多久,翠羽就一臉凝重地回到寧府,帶給席向晚一個壞消息,「今日汴京城中的奸惡之徒似乎都商量好了似的上街作奸犯科,守城軍和三法司險些分身乏術,定是有人在暗中指使的!」

  而這還只是第一日。

  第二日和第三日,汴京城中打砸搶劫之事層出不窮愈演愈烈,好似所有人心中最惡劣黑暗的一面都被勾了出來似的,城中各部不得不紛紛上街捉捕這些人,每日都疲於奔命,城中無辜百姓更是驚惶失措,生怕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著了道成為了受害者。

  寧府有護院有樊承洲,更是宣武帝令人嚴密守護的地方,倒是沒有受到這些小打小鬧的干擾,但她知道,這不過是樊子期計策的第一環罷了。

  到第四日時,有個蓬頭垢面的人想從寧府的後門硬闖進去,連外圍官兵的關卡都沒過就被抓了起來,那人嚷嚷著要見席向晚不肯走,動靜大得驚動了樊承洲,他皺著眉過去看了眼,就將擅闖之人提去見了席向晚。

  那幾乎像是個乞丐模樣的年輕人見到席向晚安然無恙,長出了一口氣,他捋起頭頂散落的頭髮露出臉龐,急切道,「汴京城要完了,你也趕緊走吧!」

  「……平崇王世子。」席向晚端詳著易啟嶽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的面容,沉吟片刻才道,「你不將事情說清楚,我是不會離開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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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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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3: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易啟嶽看起來有些驚惶失措,衣衫襤褸的他扔到街上和普通難民之間簡直看不出任何的區別。

  他連接過錢管家遞來的茶水潤喉的時間都沒有,再度強調了自己的話,「高氏一族沒有滅門,他們早就和樊家搭上了線,如今我父親被他們下了藥,母親也被控制,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汴京城裡,總不可能只有高氏一族動手吧?」

  易啟嶽雖然平日裡不太動腦子,但他也很清楚:平崇王府實在不是汴京城裡什麼了不起的角色,樊家和高家真要動手,如果只選一個目標,那必然不會是平崇王府。

  而既然平崇王府被選中,那就說明樊家和高家所選擇的目標遠遠不止一個。

  席向晚沉吟片刻就回憶起了平崇王府和高家的聯繫:在席青容小產後不久,平崇王府就和高家的一個姑娘定了親,只是因為國喪,剩餘的婚嫁步驟都要等到之後再辦,但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當時汴京城中也有不少人好奇平崇王府為何做出這個決定,去和當時風雨飄搖的前皇貴妃高氏娘家扯上關係,但想到易啟嶽是曾經鬧翻了天非要娶武晉侯府庶女的人,他們也就習慣性地以為又是易啟嶽犯了老毛病。

  易啟嶽卻是覺得娶不到席向晚,娶別的誰都一樣,便聽平崇王妃的建議同意了娶在雲水畫苑中見到的高家姑娘,可誰想到這一步棋走錯,竟讓平崇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高家人借著一頓飯的機會,直接給平崇王下了藥,又雷厲風行地將平崇王妃也控制了起來,易啟嶽還是在忠僕的護衛下逃出去的,在京城裡躲藏了一日才借著守城軍的巡邏擺脫了高家的人。

  「你不知道,我聽見他們說話了!」易啟嶽咽了口口水,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瘋瘋癲癲的,「他們說了,先控制住儘量多汴京城裡的大門大戶,等大軍近了便裡應外合再鬧一次逼宮,到那時候,陛下腹背受敵,恐怕凶多吉少!」

  這計劃倒也不是不能實行,只是席向晚沒想到之前倉皇從汴京城退走的樊子期居然仍舊埋下了這許多暗線,且在逃走的時候居然沉得住氣,連一根暗線都沒有揪起來。

  「即便如此,我也與汴京城共存亡。」席向晚淡淡道,「樊家的狗腿子怎麼沒到寧府來動手腳?」

  易啟嶽搖搖頭,「他們說了,對你不能現在動手,樊子期親口下令誰也不准圍攻寧府,等到樊家大軍入京,他們會前來將你和一件什麼樊家在找的東西一起帶走——席向晚,你才是他們真正要找的人!」

  席向晚笑了笑,道,「你也不傻。」

  易啟嶽一愣,難以置信這個時候席向晚居然還笑得出來,「你、你還不快帶人離開?等樊家的大軍真的到汴京城外,就算想跑都來不及了!」

  「我不會逃走的。」席向晚垂眸斂了自己的裙擺,朝易啟嶽微微一頷首,「但你可以暫時留在寧府,我讓錢管家給你收拾……」

  「樊家要的是你!」易啟嶽激動得跳了起來,若不是樊承洲在一旁攔著,他都要直接衝到席向晚的面前去抓著她往外跑了,「樊家又能造反,又能在汴京城裡買通這麼多大家族為他做事,一定是志在必得,你要是落到樊家手裡,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嗎?!」

  「我知道。」席向晚靜靜道,「但我不怕樊家,他們也碰不到我一根手指頭。」

  「你怎麼知道!」易啟嶽氣急敗壞,他跺著腳道,「我已經聽高家的人說了,寧端在南邊失蹤了十幾天,誰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被樊家的人——」

  「世子。」席向晚冷下眼神打斷了易啟嶽的話,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彷彿也跟著降了溫,「寧府的事情不用你多擔心。若是你不願意留宿寧府,我不會逼你,但對主人家口出不遜便太失禮了。」

  易啟嶽急得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都在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去,深呼吸了好幾次之後方才冷靜了一些,他道,「你要殉情?」

  「殉情?」席向晚微微冷笑,「樊家沒那個本事。」

  易啟嶽不知道席向晚說的究竟是「樊家不能殺死寧端」還是別的,他糾結無比地盯著席向晚看了一會兒,最後一咬牙一頓足還是在寧府留了下來。

  錢管家恭恭敬敬地將易啟嶽帶走沐浴更衣,樊承洲卻面色古怪道,「在汴京半年的功夫,他竟做了這麼多準備。」

  席向晚抿了口茶,臉上神情冷冷淡淡的像極了寧端,「他的本事,你我都知道。」

  樊承洲輕吐出一口氣,想到甄珍便在此城中,最糟糕的結局也不過是和心愛之人死在一起,他倒詭異地覺得放鬆了兩分,還重新有了調侃席向晚的心情,「平崇王世子對你倒是情根深種,去年賞花詩會上時我還沒看出來。」

  席向晚將身旁點心盤子往樊承洲面前推了推,「怎麼,追在你身後的小姑娘還少?」

  樊承洲淡定地拈了一個小圓餅,邊吃邊道,「也對,畢竟樊子期都為你傾倒,你出嫁之後多少才子都飲酒做賦歎息不已,一個易啟嶽又算得了什麼——他最多是捶胸頓足自己本來是可以娶到你卻偏偏自己腦子一糊塗,去娶了你妹妹這件事。」

  說起易啟嶽和席青容的婚約,席向晚恍惚都覺得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約是她根本沒放在心中,才會覺得沒在自己的記憶中留下太多痕跡。

  樊承洲三兩下將小圓餅送進嘴裡,一低眼又見到席向晚的手指放在她腰間那個不離身的荷包上,揚眉問道,「樊家的動靜這般大,難道你就真的打算在寧府坐著守株待兔?」

  「自然不是。」席向晚淡淡道,「但我也不是貿貿然能離開寧府的。易啟嶽方才所說的話沒錯,樊家想捉住我,帶走玉印,離開寧府便是將他們的目光全數引到我身上來。」

  「你總不能真不出門了。」樊承洲道。

  「是。」席向晚頓了頓,她抬眼道,「我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必須要等最適合的時機來臨。」

  「現在還不適合?」樊承洲咋舌。

  「還不是時候。」席向晚搖了搖頭,她十分平靜寧和地說,「樊家大軍還離得太遠了。」

  樊承洲愣了愣,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站起來了,「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絕不可能和樊家同流合污,這話聽完我肯定就跳起來把你當作內應當場拿下了!」

  席向晚抿唇笑了笑,她對樊承洲點了一下頭,「等那個時候真到來的時候,還要仰仗你幫忙了。」

  作為就寧府裡裡外外身手最好的人,又是來保護席向晚安全的,樊承洲自然責無旁貸,他拍拍胸膛道,「放心,屍山血海我都帶著你殺出去!」

  「屍山血海我不怕,」席向晚卻輕聲道,「暗箭傷人才最難防。」

  樊承洲偏頭想了想,從袖子裡摸了半晌抽出兩根剛從園子裡摘來的鮮花,安慰道,「別想這麼多,船到橋頭自然直,空閒的時候不如編個花環玩玩。」

  席向晚接過這兩朵不知道經受過什麼蹂躪的花朵,失笑起來,她用手指輕輕撫平褶皺起來的花瓣,嘴角噙著微笑,「你倒是提醒我了。這麼久以來,我還沒給寧端編過花環。」

  樊承洲一拍大腿,「這我可在他面前有得炫耀了!」

  眼看著席向晚眉宇之間的冷肅和凝重剛剛散開,樊承洲正要絞盡腦汁地讓她再笑一笑,卻見到翠羽從外頭匆匆進來,面色比前一天更加沉重。

  她進了院子便直接開口道,「前幾日在街上鬧事的人都是用了福壽膏的。據其中有人招供,他們不是自己出錢購買,而是有人在各處分發時食用,卻只給兩三次就消失不見。」

  有了易啟嶽的提醒,席向晚自然也早就猜到前幾日的動亂也是樊家的手筆。

  她眉毛也沒揚一下,頷首示意翠羽接著說下去。

  「樊家的大軍又經過了一個州。」翠羽緊緊皺著眉,「他們沿途進行補給,儘管有王老將軍帶著隊伍騷擾交戰,但軍隊數量太大,即便有消耗也是微乎其微。」

  「但速度確實是慢了。」席向晚淡淡道,「原本這幾日的時間,足夠他們過三個州的地界。」

  「可這再慢,也總共是能到汴京的!」翠羽急道,「鎮守邊關的軍隊又不能撤走,尤其是漠北,一不小心便會叫東蜀趁虛而入,汴京城可不是打仗的地方!」

  「或許,陛下所需要的本來就只是時間。」席向晚說完,將剛才易啟嶽所說的事情告訴了翠羽,「你今日辛苦再跑一趟,將這個消息送到都察院去。」

  雖說都察院可能早就察覺高氏或其他家族的手腳,但知會一聲總是無傷大雅。

  平崇王府已經被人暗中控制,汴京城卻一點風聲也沒有流傳出來,這便已經能說明許多問題了。

  翠羽沒想到樊家居然仍有餘力在汴京城興風作雨,又驚又怒,「他們哪來這麼多的人力財力?高氏瘋了便也罷了,難道其他的大門大戶也跟著瘋了?」

  「造反的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自然要傾盡全力了。」席向晚嘲諷地勾起嘴角,「——啟帝留下的寶藏呢,找到了沒有?」

  翠羽立刻點頭,「今日宮中送來了信,說是有了眉目,夫人請過目。」

  席向晚接過信函,在背面又見到了熟悉的宣武帝私印火漆。她手指輕輕用力便將信封拆開,將其中的內容掃過一遍後將信紙重新折在一起,頷首道,「陛下說已經找到了,令我明日便出門去開啟那處密室。」

  翠羽精神一震,又有些憂愁,「夫人非得親自去嗎?若是夫人信得過,不如我帶著玉印去一趟看看,您留在府中安全一些。」

  「不行。」席向晚態度堅決地搖頭拒絕,「寶藏是否存在,其中又藏了什麼叫樊家魂牽夢縈的東西,我都得親眼見到才能放心。再者,玉印握在我手中,我做這個決定的權力總是有的。」

  翠羽勸說無解,只好抓抓頭髮決定明日就緊緊跟在席向晚的身旁一步也不遠離,以防樊家的內線上前便直接搶印傷人。

  為了明日一早便出發前往行宮,這一晚席向晚就寢得格外早。

  夜半三更之時,整個汴京城都是一片靜悄悄,誰也看不出底下的暗潮湧動。

  席向晚屋子的門,就在這月黑風高夜深人靜的時候,被人悄悄地從外面推開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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