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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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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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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8: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可師兄到底比他年齡大了太多。他被師父收為親傳時,師兄都已經是金丹。被俗務拖累,師兄一直熬到了壽數大限,實在無法,才將宗門一些機密向他和沖琳和盤托出,將沖昕交托給他二人,專心修煉衝境。

  師兄所剩時間不多,已經逼近大限。沖禹滿心慚愧,一心想助他破境。他翻遍宗門典籍,想要煉出「破境丹」來。

  「破境丹」其實是一種籠統的說法,實則按照所需等級不同,分了好幾種。最最常見的,便是築基丹。現在的修真界,亦有許多修士會在衝擊金丹、元嬰境界時服用相應的破境丹。只是長天宗十分不提倡。

  而元嬰境沖還虛境的破境丹,在最近幾千年的歷史中,已經成為了傳說。沖禹找到了許多不同版本的殘方,試驗了許多次,都不能成功。他失意之下向師兄透露了口風,師兄沉吟了一陣後,去了宗門禁地。再回來,便給了他一張精妙到令人讚歎的丹方。

  只是那丹方極其古老,許多材料、藥草現在都已經尋不到了。沖禹花了極大的精力,重修了丹方。一眾師兄弟乃至師侄們,亦各自出力,貢獻了許多珍貴的材料、藥草。最後,只差三昧螭火。

  沒想到最後尋到三昧螭火的人,是才將將結丹的沖昕。那孩子身世有異,一路煉氣、築基、結丹,速度飛快,才不過十七歲,便是金丹道君。但在沖禹眼裡,卻還是個毛孩子。這孩子卻一聲不響的離開宗門為掌門師兄尋到了三昧螭火。

  那三昧螭火為一個邪修所有。那邪修一時收服不了螭火,便將其圈禁起來,企圖慢慢消耗煉化。

  沖昕殺入那人洞府,雖最終一劍挑了邪修,卻也為邪修的魔刀所傷。傷口上裹上了戾氣與惡靈,已經不是尋常丹藥可以救治。須得閉關靜養,將其煉化才能收斂傷口。

  結果沖昕那孩子不管不顧,帶著傷去收三昧螭火。雖然最終成功收服,卻被那火精以一簇分身入體。

  有了三昧螭火,沖禹日夜浸在丹房中,終於煉出了傳說中的破元嬰境沖還虛境可用的破境丹。他把丹藥送到證道峰,親眼看著師兄閉洞封府。才騰出手來收拾沖昕這一攤子。說是螭火「毒」,其實不是毒,這種情況是丹藥解決不了的。

  他翻閱無數典籍,終於找出了救治的方法。他借了沖琳的山河盤,奔波近兩年,終於尋到一個一竅不通的純陰之體。

  而沖昕,自小在他膝下長大,自是十分瞭解自己這位師兄的深宅屬性。對師兄為自己奔波受累之事,便格外的感激。對師兄在丹、符二道上的造詣,更是深信不疑。

  所以無論是沖昕,還是沖禹自己,都沒想到,這位幾乎無所不知的技術宅,也有知識盲區。

  皆因沖禹從小就入了宗門,便是後來為數不多的幾次外出歷練,也都是要麼行走於各大仙門的大城池,要麼探尋秘境禁地。他的的確確見過許多,卻多是修煉之人和修煉之事。卻從來未曾與真正的、食不果腹的凡人深入的打過交道。

  是以,他竟想不到這樣的凡人,會因為吃不飽飯,而造成身體骨骼的發育不良。

  聽了楊五十分合情合理的解釋,沖禹真人瞠目結舌。

  「竟然如此!」他喃喃道。抬眼看到楊五的臉,真是分外的糟心。「這……可為何之前變化不顯,這次卻如此明顯呢?」

  照著楊五的理論,那只能是這兩個月以來,楊五的體質有了非常大的改善。

  楊五便想起了那臨水照影的樹,粉色的花凋謝,朱色的果實在她眼前催生至成熟。才從枝頭落下,便送至她唇邊。似乎……比更早前的榨成的汁更有效力。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到那開滿花的樹時,眼中現出一抹溫柔之意。斟酌著告訴沖禹:「大概是長時間服用丹藥的緣故吧……道君也曾給我吃過一些東西的……」

  楊五從還沒到長天宗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服用他的丹藥了,沖昕給她吃了什麼東西,能比他的丹藥更快更有效的改善她的體質?沖禹略一思索,就瞪大眼睛:「昕兒……那小子,給你吃了瓊果?」

  楊五眸光閃動,承認道:「是朱紅色的果子。」頓了頓,似無意的道:「花是粉色的,很漂亮……」

  此話一出,沖禹眼睛瞪的像銅鈴,道:「他、他竟讓放你進他的小乾坤?」

  瓊果樹世間只有一棵,就在沖昕的乾坤小世界裡。他每每都是直接拿出成熟的果實,就連沖禹都沒見過瓊果的花是什麼樣子。楊五卻能隨口說出花的顏色,就只有一個可能——她進入過沖昕的乾坤小世界。

  這小子!

  沖禹心底酸溜溜的。雖然不是什麼非要死守的絕世機密,但也不能這樣隨便的就讓一個凡女知道啊。還隨隨便便就讓她進去……哼,他這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的親師兄都還沒進去過呢!

  修煉之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隱秘,也都很有自覺恪守底線不去窺視旁人的隱秘,除非是有所企圖。沖禹與沖昕感情深厚,他若是提出要求,沖昕必會准他進入。

  但沖昕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大有來歷。此時他尚懵懂,若趁此時窺視他隱秘,怕將來……會被他看成是冒犯。故此,掌門師兄強將他的好奇心壓了下去,不許他胡來。

  楊五聞言,趁機反問:「什麼是小乾坤?」睜著眼睛,純然一派孩童般的好奇。

  沖禹一拂袍袖,沒好氣的道:「不關你事,少亂打聽。」

  楊五心下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那個奇異的世界,一看就大有問題。作為弱者,「被」透露了強者看似不能告訴旁人的隱秘,真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現在知道,原來這秘密不止她一個人知道,原來這真的不是什麼事關生死的秘密,那種刀懸在頭上的感覺,才終於消散了。

  她便假作不滿的嘟囔道:「不問就不問,亂耍什麼脾氣……」在沖禹的心裡,她是一個八歲的孩童。縱然聰慧些,也始終是孩童。她給自己打起掩護來,便十分方便。

  沖禹一噎。

  心下老大不痛快,可對個小孩子亂發脾氣,又似乎的確很丟臉。他鬱悶了半天,氣哼哼的道:「不該你問的,別多問。」隔了會兒,又嚇唬她道:「不管你在師弟那裡看到什麼、吃些什麼,都不得隨意告訴旁人,知道了嗎?」

  結果楊五點頭乖巧的表示「知道了」,沖禹反而心癢難搔,忍不住問:「跟我說說,都看到些什麼?」

  楊五詫異:「不是不能隨意告訴旁人嗎?」

  沖禹:「……」

  「也沒什麼,就是一棵樹。」楊五淡定的道,「我夜裡餓得胃疼,睜開眼,就看見樹了,道君從樹上給我摘果子吃。我吃了就睡著了。」

  原來這樣啊……沖禹有點失望,又找到了點平衡感,總算不那麼酸溜溜了。

  待要召喚周霽送她回去,卻被楊五阻止。「還是不要吧。」她說。

  被瓊果和小乾坤的事分了神,沖禹差點忘記她臉的事!

  「這可怎麼辦?」他糟心的道,「早知道,先用你那原來的臉留個模子,給你做個面具了……現在沒有模子,做也做不了……」

  學霸就是發生什麼事,都想用技術手段解決。楊五無語,道:「交給我吧,就跟道君說,你給我配了新的藥,結果沒想到我吃了瓊果,兩下裡一合,把我的骨骼都影響了。如何?可有什麼不通的地方?」

  沖禹眼睛一亮,原來這種事情,還可以靠「說瞎話」這種方法來解決啊!他都忘了!人活太久,果然記性就不行啊!

  「別叫周師兄送我了。叫他看見我這臉也不太好。方向我認得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楊五道。

  臨走的時候,沖禹忽然喚她。楊五坐在灰灰背上回頭。沖禹卻猶豫一下。

  他想起來她適才提到「夜裡餓醒……道君……」,有心想問問她和沖昕的事,卻終究是開不了這個口。想到她不過還是個孩子,這個事都是自己造的孽,心下很是羞愧。

  又注意到她衣著華貴,坐騎珍稀,想來……很得小師弟寵愛,心下稍慰。暗想,若師弟真個喜愛這女娃子,便想辦法再調整一下那迎風丹,控制她的年齡外貌,不叫師弟發現。只消再過短短幾年,她便能長成個真正的大姑娘了。到時候,他給她煉顆駐顏丹,讓她永保嬌顏,不至因年老色衰失了寵愛。便可留在師弟身邊,在宗門裡養老送終了。

  至少,這一世,叫她過得好。

  遂道:「無事,早些回去吧。」目送著她升空離去。

  拒絕去想這一世之後的事。

  一隊黑衣的巡山執事結著隊伍自空中飛掠而過。他們的外貌,都是英武強壯的年輕男子,看起來個個不凡。

  巡山執事擔著門內警戒、護衛宗門之責,本就和其他執事之位要求不太一樣,只揀那修為高的武修擔任。劍修就是最典型的武修,因此一隊一隊的巡山執事,都腳踏劍,衣帶翻飛,流星颯踏。

  忽而有人道:「哎,看那邊!」

  一隊男弟子都看過去……那邊一隻銀灰巨狼,踏著罡風,眼見著短短片刻就從遠處到了眼前,與他們飛行的路線交叉而過。側坐在狼背上的女子,裹著大紅的赤狐皮斗篷,罩著風帽,看不見臉,那背影身形卻窈窕動人。

  擦肩而過時,那女子忽然轉過頭來,對執事們微笑致意。赤紅風帽下,一張臉孔清豔明麗。

  一名執事弟子看得呆了,無意識的就慢了下來……後面的執事弟子亦在呆看,毫無意外的一個接一個的撞在前面的人身上!

  這可是在高空中!幾個人頓時就倒仰八叉的向下摔落!幸而這些執事弟子都是內門弟子中的佼佼者,幾道虹光飛速劃過,各自的飛劍都追上了自家的主人。

  上面的人笑得肚痛。出了醜的幾人面紅耳赤,踩著飛劍快速的回歸到隊裡。再去看那騎乘著疾風狼的美人……美人已經遠去了。疾風狼的速度,名不虛傳的!

  「看什麼看!列好隊!丟死人了!」領隊氣道,「再看也沒用!那是煉陽峰主的人!」

  楊五坐在灰灰背上,直著朝前飛已經能看到洞府的大門。她拍拍灰灰的脖子,想叫他先回竹舍,沖昕的神識卻已經掃了過來。

  原來,他的神識可以達到這麼遠的距離?楊五暗驚。

  躲不開,就迎上去吧。灰灰直接飛到了洞府大門外的空地上著陸。果然沖昕已經站在臺階上皺著眉頭等她了。

  等楊五站定摘下風帽,他已經大步走過來,問道:「臉怎麼回事?」適才神識一掃之間,他就已經愕然發現她的臉變得不同了。

  「不好看了嗎?」楊五兩手扶著臉頰。手和臉都白白的,指甲卻是淡淡的粉色。

  沖昕一噎。待要再問,楊五已經開始解釋。

  「真人給我配了新的藥,哪知道服了之後,骨頭就疼。疼完就變成這樣了。」她口齒清晰伶俐,講著早在路上編好的瞎話,「真人問我是不是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我就想起來只吃過瓊果。他說定是丹藥和瓊果的效力撞了,催發了我的骨骼,才變成這樣。」

  「很疼……」楊五開始賣委屈。

  沖昕瞬間就被她帶偏了,摸上她的臉,低頭問:「現在還疼?」

  「現在不疼了,當時很疼。骨頭疼。」楊五抱住他。

  沖昕將她摟在懷裡,拍了拍她,安慰道:「師兄的丹藥,一向好使,不疼了就應該沒事了。」說著,還親了親她的額頭。

  楊五偎在他的懷裡,把臉埋在他胸膛,藏起了自己嘴角的笑意。

  年輕男人啊……真好哄。

  這一晚沖昕召喚了她,卻並未令她侍寢。

  他御著飛劍,帶著她,熟稔的避開了夜間的巡山執事,悄悄的飛到了樂於峰附近山間的冰川瀑布。

  冰雪反射著月光,夜間也十分明亮。楊五無語的看著沖昕融了那冰川瀑布,牽引著流水,最後……造出了巨大的冰川滑道。

  想到這號稱驚才絕豔的天才少年,小時候就是這樣避開眾人,一個人在這樣的夜裡孤單玩耍……楊五就滿心柔軟。罷了,他既然想胡鬧,她就陪陪他吧。他一定是一個人太久了……

  而沖昕,看著楊五幾次從瀑頂歡叫著滑下來,開心的眉眼和凍得通紅的臉頰,心想,她果然是個愛玩耍的丫頭。她並非修士,不像他們那樣一天中至少一半的時間都用於修煉。天天圈在煉陽峰上,一定很寂寞。他想,他應該多帶她出來玩玩……

  這天楊五沒有侍寢,也歇在了沖昕的寢臥裡。雖免不了耳鬢廝磨的親熱,沖昕卻始終不對她真的做什麼。

  楊五在他懷裡,清楚的感受到他作為男人的躁動,更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克制。她莫名的眼眶有些紅。

  沖昕不知她為何落淚,只能一直親吻她的臉頰和淚珠,低聲問她,她卻搖頭不說,只將臉埋在他肩上。

  最後,她壓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他輕輕的放她躺好,拉上羽被。卻撐著頭在幽暗中看她……她一時的情緒過去,眉間已經舒展。閉目安睡的樣子,讓人覺得心裡很靜。

  他看著她,覺得自己可以看很久。

  不會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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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8: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楊五醒來,沖昕已經不在。洞室中看不出時辰,但她的作息向來規律,雖然昨夜玩耍得很晚才就寢,但也不會起得太晚。

  沐浴洗漱完也沒見到沖昕,她知道清晨是這些修士們修煉的重要時間,也不去擾他。自己用浴巾將頭髮擦得差不多,又晾了一陣子,才裹上斗篷,離開洞府。一出到外面,便立刻戴上了兜帽——頭髮還有些微微的濕意。

  洞府外的空地上,雪已經沒了昨日踩出來的腳印,重新變成潔白、完整的一整塊了。

  楊五便成了一個破壞者——在這一整塊無人踩過的潔白雪面上,踩出了一行腳印。

  她站在崖邊眺望。時間還早,天空上除了行行仙鶴,就是一隊隊換班的巡山執事。為白雪覆蓋的長天宗,又是另一番壯麗景色。

  楊五召喚了灰灰。山道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她既不想冒著滑倒的危險,也不想鞋子被浸濕,召喚灰灰是最方便解決方法。

  騎著灰灰在空中,卻看到山林中一片空地上,一個體格壯實的漢子將一條長槍舞的如蛟龍出水,銀光閃閃。

  「徐兄!」楊五自空中喚他,拍拍灰灰的脖頸,降落下去。

  「楊姬。」徐壽抹抹額頭。大冬天的,冰天雪地,他只穿一件單衣,跟夏日時沒什麼兩樣。

  楊姬的面容有異,道君吩咐過了,徐壽多看了她兩眼,笑道:「可用了朝食沒有?趙三給你送下去了。」

  「我還沒回去呢。」楊五道,打量了打量他手中長槍。

  徐壽掂掂手中長槍,笑道:「跟你一樣,家傳的槍法。」又解釋道:「雖然在這裡沒什麼用,總是祖上所創,也不想擱下,時不時的練練。」

  「徐兄不用劍?我看他們都用劍?」楊五問。

  「用劍的多。」徐壽道,「我也是武修,雖然武修用什麼兵器都行,但還是用劍的最多。不過我不用,我修的便是槍。」

  「那你算是『槍修』?」楊五好奇道。

  徐壽一噎,道「這個……倒沒有這麼稱呼的,通常就直接稱呼一聲武修了。」

  「可劍修也是武修的一部分,卻被稱為劍修。照這個規律,用刀的就該稱為刀修,用槍的就該稱為槍修,用斧的不該被稱為斧修嗎?」楊五慢條斯理的道,「要不然為什麼劍修要單獨被稱為劍修呢?」

  徐壽呆住了。誰知道為什麼劍修會被從武修中間提出來,單獨給起個稱號啊!從來就是這樣的啊,從來沒有人對此質疑過,因為劍修叫「劍修」,其他武修叫「武修」,這、這是常識啊。

  他額頭微汗:「不,不……並沒有這樣的稱呼。除了劍修,其他的武修統稱為武修,包括體修在內。這是為了和法修區別開。我們武修,以兵器、武力見長。他們法修,則主攻術法、神通。」

  直到看到楊五笑吟吟的,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丫頭不過是促狹罷了!他哈哈大笑:「你呀,竟然把我都繞進去了。」

  楊五笑著拉了拉風帽,忽然想起來,道:「徐兄幫個忙,幫我把頭髮弄乾吧。」

  侯府公子帶著和煦微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控制不好精微溫度,怕把你頭髮燒了。」

  開玩笑呢!楊姬說「弄乾頭髮」的時候簡直自然無比,一看便知平日裡都是道君給她烘乾頭髮。這等閨房之趣,讓他來做?是嫌自己壽數太長嗎?

  「那好吧,我回去自己晾乾吧。」楊五拉緊風帽,坐到灰灰背上。再轉頭,看到徐壽那杆長槍,忍不住手癢……

  「徐兄——」她道,「要不要切磋一下?你不要用靈力。」

  徐壽覺得有趣,便應下來,問:「何時?」

  「我還要晾乾頭髮,換身衣服……你巳時末過來找我?」

  「行,說好了!」

  楊五騎著灰灰升空,看著徐壽扛著長槍向役舍方向走去的背影,心頭忽地一動。

  【灰灰。】她以神識和灰灰溝通,【你有神識,那你能不能像修士那樣用神識探查周圍?】

  【……你看不起疾風狼嗎?】居然問這麼白癡的問題!

  【那就好。】

  楊五意識中話音未落,神識便已放出,向徐壽身上掃去!

  她日日鍛煉神識,雖不能恢復到和前世的精神力同等的水平,能探查的距離也比最初時大得多了。她早就想在人的身上試試看了。

  她能覺察到沖昕這樣的金丹道君甚至沖禹這樣的元嬰真人的神識,蘇蓉、徐壽卻連沖昕的神識一絲都察覺不到。她早就懷疑這裡面具有類似等級壓制的效果——修為高的人可以窺探修為低的人且不被發現。一直她都想找個活人試一下,卻又不想輕易洩露自己的秘密。

  今日倒是正好,有灰灰在。萬一被徐壽察覺,大可以讓灰灰來背這個鍋。

  楊五的神識從徐壽身上掃過一趟,又掃過一趟,最後停留在他身上……徐壽扛著長槍,步伐矯健有力,沒有一絲的停滯。直到他在山道上拐了個彎,消失了身影。

  楊五收回了自己的神識,嘴角微微翹起。很好。築基以下,察覺不到她的神識。

  那麼,築基呢?金丹呢?更高的呢?她內心十分強烈的想知道,她的神識,可以對應到哪個境界。要找機會實驗一下才行啊……

  巳時末,徐壽果然如約而至。徐壽收了靈力,楊五也沒用綠刃,兩個人單以肉身膂力、尋常凡兵過招。

  當初在百丈峰見識過周霽的劍意之後,徐壽就跟楊五說過,「招式」在這裡根本沒有意義。的確,當兩個修士廝殺之時,即便都是武修,對抗的也是修為,甚至……是法器或者法寶的厲害程度。

  但徐壽楊五,都是武者出身。槍法刀法,都是自小練得扎實的。縱然在這修仙宗門裡無甚意義,對他二人來說,也是一種樂趣。

  竹舍院外的空地上一番切磋較量,大大出乎徐壽的意料。在壓制靈力的情況下,他、他竟然不是楊五的對手?

  當楊五又一次將刀鋒架在他頸間,含笑抽走他手中長槍,徐壽徹底服氣了。

  「為什麼會這樣!」壯實的年輕漢子苦笑。

  楊五當然知道為什麼。侯府裡嬌養的公子哥,中規中矩的當作體育運動練出來的招式套路,與在前線和異形殊死相搏了十年的女戰士的刀,誰會勝出,根本不存在疑問!

  「相由心生。武功亦是如此。」她把長槍扔還給徐壽。「你的槍,就跟你的人一樣。」

  徐壽接住,困惑道:「怎麼說?」

  楊五長刀還鞘,解釋道:「你呀,你想的太多,顧慮太多,也太會做人了!」

  「你這樣的人,若還生活在俗世權貴中,必能如魚得水,仕途順利。可你現在是修道之人!你修的是武道!」

  「武之一道,當無懼,當勇往直前,當求仁得仁!」楊五握緊刀柄,「你卻總想滴水不漏,四角俱全。你這樣,怎麼修武道?當修官道才是。」

  「別人一門心思修仙,你一門心思做人。」她笑他,「哎,走,去屋裡吧,煮壺熱茶喝。」說著,轉身推開柴扉,朝竹舍而去。

  徐壽受她召喚,下意識的跟著她往院中走。腦子裡卻慢了一拍的在回放楊五剛剛說過的話——

  你想的太多,顧慮太多,也太會做人了!

  武之一道,當無懼,當勇往直前,當求仁得仁!

  你這樣,怎麼修武道?

  別人一門心思修仙,你一門心思做人!

  走到竹舍的臺階下,他抬頭,看見竹舍房門敞開,楊五已消失了身影。他的腦海裡,嗡嗡的轟鳴著!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竟是這樣啊!!

  自他十五歲踏入宗門,便自問資質、悟性、毅力一樣不缺,卻偏偏蹉跎在煉氣大圓滿境界,始終沒有一絲破境跡象。

  他隱隱感到,彷彿頭頂上有一層看不見的天花板,將他死死的壓制在了這裡!他一直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說八皇子放不下俗世身份,他又何嘗不是?他接人待物,八面玲瓏,只要不是對他特別有敵意的,都能被他籠絡住。他這一套,完完全全就是勳貴子弟的官場手段!

  在這個宗門裡,真的需要這樣嗎?不!並不!

  在這裡,你只要修煉就好,你只要修煉得足夠強,走得足夠高,便是日天日地,別人也一樣敬你怕你!

  八皇子總記得自己是陛下膝下的受寵皇子,總想念在宮闈中想什麼便有什麼的皇子生活。他又何嘗不是呢?他比八皇子能忍耐,能吃苦,卻不代表他就真的跟八皇子不同。事實上,他一樣忘不了自己是侯府公子,忘不了那些錦繡堆裡打馬游春的富貴生活!

  他始終都是有退路的!是的,他就算築基不成,也還可以回到越國,重新做他的侯府公子。他其實已經不需要再去分家產,他這些年積攢的靈石,兌換成金銀,回到家鄉,便是一筆不菲的資財。

  他只要重新拿回侯府公子的身份,重新入仕,像他這樣在仙門中待過許多年的人,陛下不可能不感興趣。他若想官場晉身,其實……沒他向楊五形容的那麼淒涼艱難!

  是的,他的內心裡,其實一直都是明白的。所以,其實不是築基的大門對他關閉,而是他自己一直在門外徘徊,踟躕不前!

  有退路的人,怎麼無畏?怎麼勇往直前?怎麼會去求仁得仁!

  在兩耳嗡嗡的轟鳴聲中,徐壽聽見了頭頂那層看不見的天花板發出裂冰般的破碎之聲。他體內原本平靜如水的靈力,忽然開始翻滾沸騰!破境之兆,就這樣毫無預告的洶湧而來!

  峰頂洞府中,玄冰寒玉床上,正一個周天又一個周天的呼吸吐納運轉靈力的沖昕,忽然睜開雙眼。下一瞬,便化作一道殘影,從洞室中消失了。

  楊五尋摸出前些天剛去勤務司買來的靈茶,弄好黑窯小爐將茶煮上,才覺出沒聽見徐壽聲音。回頭看去,房中除了她並無旁人,大門還敞著。

  她奇怪的走到門口,卻看到門外階上,一個熟悉的頎長身影負手而立。他穿著玉色的長衫,映著雪,便是背影都那麼好看。

  「道君?」楊五訝然。

  沖昕微微回頭,給她一個側臉。食指輕輕壓到唇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楊五驚訝,踏上一步,從他身側往院中看去。赫然看到徐壽雙手捏訣,盤攏雙膝席地而坐。三花聚頂,五心向天。

  他的面色紅得異常,似在忍受什麼痛苦,頭頂竟冒著一絲絲的白色霧氣。原本為白雪覆蓋的院子,以他為圓心,積雪融化了一個大圓,雪水打濕了他的褲子鞋襪,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沖昕叫她禁聲,她便閉緊嘴,什麼也不問。但心中隱隱有個猜測,莫名期盼。

  她穿著練功時才穿的短襖長褲,站在沖昕身側,很快就覺得寒涼。看徐壽還是那副臉上憋得通紅,想喊喊不出來的痛苦模樣,像是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楊五便乖覺的退回到屋裡。房舍中有養護陣法,常溫常濕。她便在臥室裡撐開窗,坐在窗畔瞧著院中情形。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徐壽臉孔紅若滴血,頭頂白霧蒸騰。他忽然手一動,手心之中,已經多了一顆圓滾滾的丹丸,翻手就往口中送去。

  一直負手靜立若雕像般的沖昕也動了。他玉色袍袖瞬時拂出,袖角帶出的罡風,便將徐壽手中那一顆丹丸擊落在地。

  徐壽艱難地道:「道……君……」

  沖昕喝道:「九十九步,都已經靠著自己走到這裡,最後一步,何須借助外力!修道修道,修得己身,才是正道!」

  他的聲音明明並不很響,卻穿透力極強。楊五坐在窗下,只覺得那聲音直刺腦海深處,令得她在那短暫片刻間腦中一絲旁的念頭也無,只有他鏗鏘有力的話語。

  她不知道,沖昕這一聲斷喝,她早就領教過。這功法喚作「醍醐灌頂」,能讓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人清醒過來,亦能讓人摒除雜念,靈台清明。

  徐壽那些掙扎、猶豫、退縮、軟弱,便都在這聲斷喝中消散。他的神情漸漸平靜,臉色也恢復了正常。身體裡如沸水般翻騰的靈力漸漸梳理通暢,滾滾的朝他的丹田氣海彙聚。

  煉氣弟子的丹田,像沒有灌水的容器。那些靈力便湧進這容器裡。

  水本無形,器卻有形。

  無形的靈力不斷的奔湧進有形的丹田中,不斷的被擠壓、濃縮,慢慢凝結。到最後,原本空空的丹田,靈力會凝結成為靈台。待將來再次破境,便會有金丹凝於靈台之上。再下一步,則丹碎嬰成。

  這便是築基——結丹——元嬰三境的進程。而最早丹田中凝成的靈台則是後面一切步驟的基礎,猶如地基之於高廈。故這一步,稱之為「築基」。

  看到徐壽終於破了心障,開始梳理靈力,構築靈台。沖昕捏個手印,透明光罩般的結界將徐壽籠罩在其中,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干擾。

  至此,他才轉頭,隔著窗對楊五微笑:「閉上窗吧,外面冷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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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8: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他在……築基?」楊五問。

  沖昕頷首:「正是。」

  楊五看看在她院中席地而坐的徐壽,眼露困惑:「為何突然就……?」

  沖昕其實亦感困惑。

  尋常弟子築基,多是先有預兆,立即便會稟告籍簿司和教務司。二司聞訊,便會派遣執事弟子前來見證並護法。在宗門內,大多數弟子的築基過程,都是有條不紊,水到渠成的。

  但偶爾也會有些特殊情況。在某些特別的情況下突然破境,比如戰鬥中頓悟突破,或遇人點化,終於破了心障……徐壽,顯然屬於後者。

  「你們今天做了什麼?」沖昕問。

  「沒什麼,切磋了幾場而已。」楊五沉吟了一下,與沖昕實話實說,「不用靈力,他敗給了我。」

  沖昕微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追問:「就這樣?」

  楊五回想了一下當時情景,道:「後來就說了幾句。他問我為何會這樣,我說……是因為他的槍總想著後路,所以不夠果斷乾脆。差不多這樣吧……」

  沖昕微微蹙眉。他當初分得煉陽峰,需要執役,是掌門師兄親自交待了內務司的掌司。內務司便送來了蘇蓉和徐壽。雖不知為何各方面都平平的蘇蓉會被選中,但徐壽的確很中他的意。

  這個外門弟子非常會做事,把峰上雜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一點都不需要他操心。很多事不需多說,吩咐一句,他便心中有數。有些甚至不用說,他便能心照不宣。總而言之,徐壽給沖昕的感覺是一個放在身邊能讓人舒心的人。

  他早便察看過,徐壽資質相當好,卻徘徊在煉氣大圓滿境數年,顯是有心障。楊五不管跟他說了什麼,顯然是點破了他的心障,令他一夕頓悟。

  從楊五來到煉陽峰,徐壽便受他的指示一直在照顧楊五。他做的很好,令沖昕一直都很滿意。

  他也知道楊五因此和徐壽熟稔,但他沒想到她和他居然熟稔到能言中他心障的程度。雖然他知道徐壽絕不會作什麼出格的舉動,但……徐壽也是英武的年輕男子。這令他心裡莫名生出一點點不痛快。

  「閉上窗吧,別受涼。」他說完,撩開下擺,在她窗下盤膝而坐。

  楊五探頭:「你要守著他?」

  沖昕點頭:「煉氣弟子築基,乃是第一次破境,須得有人看護。」

  他讓楊五關上窗,可楊五不想關。反正房中溫暖,她又不出去,就趴在窗臺上,看著院中的徐壽發呆。

  沖昕忍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在想什麼?」

  楊五「嗯」了一聲,沒回答。沖昕扭過頭去看她,她才道:「他築基以後就是內門弟子了吧?」

  沖昕看著她。

  她歎道:「真好啊……」

  沖昕的心就軟了。但她所羨慕的,是連他都無法改變的事。她生為一竅不通,註定了不能走上修煉之途。沖昕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他其實,本來也不善於言辭。

  他忽然轉回頭去朝山道上看去,楊五也順著他目光望去,時近正午,趙三給她送午食來了。

  趙三在山道上遠遠的就看到院中情景有異,待走近了,看清徐壽的樣子,吃了一驚。匆忙給沖昕行個禮,驚疑不定的問:「道君,徐師兄他?」

  沖昕點點頭:「在築基。」

  趙三又喜又羨。他人機靈,忙將食盒遞給了楊五,對沖昕道:「那弟子這就去通知籍簿司和教務司去?」

  沖昕頷首:「叫籍簿司的人來就行了。我來給他護法。」

  趙三便飛快的上山了。不多時,楊五便從窗口看到,他騎著鑾牛,離了煉陽峰。

  沒一會兒,楊五又從窗口看到蘇蓉自山上飛奔下來。她見沖昕坐在窗下,便沒敢靠近。在高處踮著腳朝這邊張望了一陣,大約只能看見徐壽坐在地上的背影。過了一陣,怏怏的轉身回去了。

  待楊五用完了飯,沖昕忽然對她說:「這要好幾天,你收拾些隨身的東西,先去我那裡。」

  楊五問:「有人要來?」

  「籍簿司要見證登記。」

  那樣的話,是不是都跟沖昕似的,待在她窗戶底下?這些修士耳聰目明,她在屋裡洗個澡,坐個馬桶,他們大約都能聽得見。楊五便乖乖的收拾幾件換洗衣物,隨身物品,上山去了。

  沖昕目送她的身影在山道上消失,抬眸看向半空。

  楊五在山道上就看到趙三已經趕回來,身邊有個修士踏著飛劍,隨著他一起朝竹舍那裡降下去了。她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轉身朝山上行去。

  來到這裡已經半年多,她對沖昕的洞府已經非常熟悉了。再不會迷路或者走錯路了。最開始的時候,沖昕召喚她,她才會上山。但後來,他和她親密了起來,她白日裡也常常會過來看看書。她也曾問過沖昕是否有忌諱,他卻言說這洞府裡對她並無禁忌,她想去哪裡都可以。

  他就連他那個乾坤小世界都讓她知道了,由此可知,年輕的男孩子還是太單純了,在一段戀情裡很容易輕信另外那個人。

  他說沒有禁忌,但還是把那把邪修的魔刀和另外幾樣他覺得對她可能有危險的東西收了起來,另外找了間洞室擱置,還布了禁制。然後認真嚴肅的囑咐了她,不可以靠近。

  那認真的樣子讓她覺得好笑,彷彿她是個特別叛逆不聽話的熊孩子似的。她想,她沒有那麼讓人不放心吧?她其實就是……喜歡逗弄他。看他的面癱在她面前破功,常常給她帶來極大的樂趣。

  除了他收起來的幾樣東西,他的儲藏室裡還有不少的法器甚至法寶。她最開始有點不懂他為什麼不把那些東西都收到他的儲物法寶裡。因為儲物法器和法寶的存在,這些修真者們都是把家當隨身揣著的。

  後來問了他才知道,是因為那些東西對他來說還不具有隨身攜帶的價值。都是他在宗門外面獲得的,他又不缺靈石,也懶得拿到通貨司去寄售,便都隨手放在那裡了。

  對於所謂的「宗門外面」,從他隻言片語的描述中,她隱約窺見了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她問過他一些「外面」的事,才知道在凡人國度,才會有「律法」這種東西。而在修真門派控制的地界裡,殺人奪寶這種事,不受任何法律的約束,只在於誰的拳頭更硬。今日你殺人,明日能活著離開的未必就還是你。

  而這種叢林法則般的生存規則,是被各大宗門認同的。即便是在大宗門治下的城池裡,也只是為了維持城池的治安才立下許多規矩。

  簡言之,這個世界的規則,由修真者們制定。因為他們的拳頭硬。

  楊五瞭解了這些之後,不免陷入沉默。沖昕以為她嚇著了,撫著她的背心輕聲安慰,告訴她在長天宗治下直轄的大城池裡,沒有幾個狂徒敢無視長天宗的權威,公然殺人奪寶的。這些城池的治安都是非常好的。

  楊五便問,她什麼時候能去這些城池裡見識一番?沖昕攏著她的頭髮答應她,等他好了,就帶她去。

  見楊五又重新有了興趣,他便撿著些有意思的給她講。實則楊五真正想聽的不是那些奇聞趣事,反而是這裡人人都知道唯獨她這個外來者不清楚的那些基本常識。

  她有不懂的、或者想知道的事情,從來不藏著掖著,她會直接去問沖昕。平日讀書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管她問什麼問題,沖昕總是非常耐心的回答她。

  楊五注意到,沖昕其實是一個話很少,很安靜的年輕人。但他卻很喜歡和她說話。她懷疑這可能是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能和他說話的人太少的緣故。

  兩個人在帳子裡常常喁喁私語許久,到她再想不起來還有什麼要問的,或者那些枕邊低語不知怎的就被濡濕溫熱的唇取代,她也會興致盎然,盡情探索他年輕的身體。她喜歡聽他呼吸淩亂,喜歡他白皙的皮膚泛起潮紅,喜歡他總想制止她卻總力不從心。

  她尤其喜歡他羞惱的模樣。

  但最後,鬧夠了,他和她,總還是規規矩矩的辦正事。

  楊五有時興起,也實在很想把沖昕吞下腹中,正正經經的歡愉一回。偏沖昕始終堅持著某種特別的執拗,總是能在最後剎住車。

  楊五不知道是唯獨他這個人這樣,還是這個世界的修真者的確和她上輩子的世界裡的男人不一樣。

  但他這種執拗總是讓她心裡很軟,讓她禁不住想親吻他的唇,然後聽他的話,乖順的趴在他的肩膀上,等待他平復喘息……

  楊五歇了個午覺,起來在藏書室裡看了會兒書,忽然隱約聽見蘇蓉在喊她。她側耳去聽,果真是。只不知道她在哪裡,就使勁瞎喊,洞府裡隱隱有了回聲。顯然是知道沖昕不在洞府裡,才敢這麼大膽。

  想到沖昕不在,她也心中微動,一邊朝外走著,一邊放開了神識。如同看一個三維立體地圖,像雷達一樣一邊走,一邊掃描沖昕的洞府。這才發現這洞府原來並非是平面的,其實很多地方是高低錯落的。怪不得她一直就覺得有些地方路面是傾斜的,只是身在其間,感覺不那麼確切而已。

  很快她就鎖定了蘇蓉。蘇蓉正在到處找她,只是洞府深處並不許她隨便入內,即便沖昕不在,她也不敢越界。外面找不到楊五,便只好大著膽子放聲喊了。

  還真把楊五喊出來了。

  「怎麼了?」楊五問。

  蘇蓉上去揪著她袖子,不開心的道:「我想在你那兒看著,道君打發我回來了。」

  「那我陪你過去?」楊五以為蘇蓉想讓她陪著她過去。

  「算了吧。」蘇蓉沒精打采的道,「道君素來不喜人多呱噪的,我不去招道君煩了。」

  「那你喊我做什麼?」楊五奇道。

  蘇蓉看了她一眼:「我就問問徐壽怎麼回事?」

  「他要築基了。」

  「……」蘇蓉無語,「我當然知道他要築基了,我想問他怎麼突然就築基了?」

  「我怎麼知道。我們切磋了兩場,說了幾句話,他就給我玩『頓悟』這種事。你們修道之人的事,我一個凡人怎麼懂。」

  「……也是。」蘇蓉放開她袖子。

  楊五:「……」要是看不出來蘇蓉的情緒低落,她這麼多年也就白活了。

  「你不是一直都替他著急嗎?」她問,「他現在要築基了,你怎麼反倒不高興了?」

  蘇蓉張口就不承認:「胡說。哪有。」

  楊五側目。

  蘇蓉有點無精打采,道:「趙三說今天慶祝一下,在我們那兒烤兔子,叫你早點過去,現烤現吃。」

  楊五道:「那就走吧。」與她並肩同行,往外走。

  走了一段,蘇蓉幽幽的道:「以後吃飯的人要少一個了……」

  自從趙三來了煉陽峰後,楊五和徐壽都老說她,再加上她覺得楊五是沖昕的枕邊人,都尚且食五穀,有輪回,道君都沒嫌棄她,蘇蓉就也不再吃辟穀丹,改和大家一起吃飯了。

  大多數時候,趙三會將飯食給楊五送過去,但偶爾,幾個人也會聚餐,比如弄個燒烤什麼的,很是熱鬧。

  但徐壽若築基成功,從此以後就是內門弟子,以後便可去領執事之職,以換取更豐厚的靈石報酬。意味著他將離開煉陽峰。

  楊五不疾不徐的走著,道:「他快二十八了,現在還能突破築基,是多好的事。你該為他高興。」

  蘇蓉垂頭嘟囔:「我當然為他高興啊……」

  楊五也不點破她。她外表和蘇蓉一樣年齡,骨子裡畢竟是活了許多年的人,跟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蘇蓉這種真正的十六歲少女的心思,一看就懂。

  又走了一段,蘇蓉頭垂得更低,忽然低聲道:「他以後……就和我們不一樣了。」

  「他本來就跟我們不一樣。」楊五平靜的道,「他是個一心向道的人,你是個一心想回俗世的人,我是個註定不能修煉的人。我們誰跟誰都不一樣。」

  「你不要妄圖在人生的路上尋找跟你走一樣路的人,沒有誰跟誰走的路是完全一樣的。」

  「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也不能讓你變得更好一點,只不過是自己心裡找到些安慰,多一點自以為是的安全感罷了。」

  洞府的走廊裡就很安靜,只有兩個人的鞋子踩在地面和行走間衣料摩擦的聲音。

  兩個人沉默了走了很長一段,蘇蓉才輕輕的歎了一聲。

  楊五就一直住在洞府裡,每天看看書,在洞府裡隨便逛逛。外面天氣嚴寒,山上還覆著厚厚的積雪。她雖身手矯健,也不宜在此時行走於山道間。便老老實實的待在溫暖乾燥的洞府中。

  徐壽的築基,花了整整六天的時間。

  第六天的時候,蘇蓉又來找她。她本就是沒心沒肺的性子,像路邊的雜草,雖不貴重,落地紮根的能力卻很強。那天悵然失落了一陣子,晚上吃了烤肉,便緩過勁來了。

  「道君說應該在今天了。」她說。

  「道君讓你跟我說的?」楊五問。

  「嗯!」蘇蓉點頭。

  楊五就明白沖昕的意思,是叫她可以下去。大約是外人在場,他不好把話說得太白。偏蘇蓉不像徐壽那樣善解人意,跟沖昕一點也不心有靈犀,直通通的只把原話傳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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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8: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楊五穿上披風,召喚了灰灰駝她下去。下山的路上大段大段的都是斜坡,雪這麼厚,她可不想摔斷腿。

  回到竹舍就只看見沖昕坐在她臥室的窗下,卻沒看見旁的人。徐壽還坐在院中地上,身週一圈全是融化了的雪水,虧他坐在雪水泥濘的地上,又不嫌冷,又不嫌濕。

  楊五從灰灰身上下來,問:「籍簿司的人呢?」

  「休息去了。」沖昕無語道,「一定是又喝酒去了。每次『休息』回來就一身酒氣。」

  他說著,就站了起來。楊五走上臺階,便被他握住了手,一拉,便拉進自己懷中。因為要給徐壽護法,已經幾天沒見她了,他想念得緊。

  楊五又好笑又詫異。大約是文化差異,她是不介意在別人面前親吻擁抱的,但沖昕會主動這麼做著實讓她意外。畢竟徐壽就在臺階下呢。

  「他聽不到的。」沖昕在她耳邊說,「我布了結界,他一點不會聽到外面的聲音。」雖然這麼說,還是牽著楊五的手,拖她進了房裡。

  關上門,便將她推到門板上,吮住那紅豔豔的兩片唇,舌頭強勢的擠進去,侵略。楊五閉上眼,勾住他的脖子,與他舌尖勾捲,唇瓣廝磨,互相間吮吸、輕咬、舔舐。交換口津和彼此的情意。

  年輕人最快活的,便是愛人對自己熱情的回應。饒是沖昕冷靜自持,也忍不兩手牢牢的握住她一把纖腰,不肯再放開。

  這在門外一派高冷的天才道君,隔了一道門,便跟天下所有的陷入熱戀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

  最後能分開,還是因為徐壽有了動靜。

  「他快成功了。」沖昕埋在楊五髮間平復氣息。

  楊五本來閉著眼靠在他肩頭,聞言睜開眼道:「那你快去。」

  沖昕又親了親她的髮頂。

  楊五歎氣:「徐壽就要走了……」

  「嗯?」

  「他真的很會照顧人。」楊五認真道。

  這倒是,沖昕也承認。他理理微亂的衣襟,拉開半扇門一步踏出去,就又是那個面癱高冷的煉陽峰主了。

  楊五靠在門板上,咬著唇無聲的笑。

  隔著門板,聽見沖昕喊了一聲「李執事!」他喊的聲音並不響亮,楊五聽得多了,知道他是在用「傳聲術」。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就有個人匆匆忙忙從林子裡跑了出來,抱怨道:「來了!來了!怎麼這麼寸,我才剛剛離開!」

  楊五使勁忍住笑。就光是剛剛沖昕和她在門後廝磨親熱,都快有半刻鐘了。她忍不住走進裡間,推開窗子,想瞧瞧這個籍簿司的人怎麼這麼有趣。

  一見那人,就想起來,這是籍簿司那個「李師兄」。雖然只見過一次,楊五對他印象卻很深。因為從她到了長天宗,見過的外貌最老的人,便是這個李師兄。他頭髮銀灰,身體消瘦,手背上的青筋都是凸起來的,看起來完全是個老頭子了。

  實際上,宗門裡大多數人不管實際年齡多少,外貌都看起來很年輕。沖禹都三百多歲,據說快四百了,看起來才不過三十許的樣子。這個李師兄,看起來倒有七老八十的模樣。

  初見時,楊五還沒那個意識。等她後來意識到了,便問了沖昕。熟料,沖昕居然也知道那個人。

  「我小時候偷偷跑到山裡玩,遇到過他在偷猴兒酒。」他道。「他結丹無望,快到壽限了,自然便現衰老模樣。大家都知道他壽數將盡,對他的邋遢隨意,都很是寬容。」

  築基修士壽數可達二百歲左右,那位李師兄已經一百八十多歲了。說起來,楊五這個凡人,壽數才是李師兄的一半,她甚至不會活到李師兄這年紀,便會衰老、死去。

  這便不是一個愉快的話題。沖昕光是想一想,心頭就十分難受。他便閉口不再提這個話題了。

  楊五將窗戶推開條縫,從屋裡往院中窺望。

  徐壽的身上開始出現奇異的變化,楊五揉了揉眼睛,才知道不是自己眼花。而是徐壽的臉上、脖頸、手背都彷彿落了厚厚一層灰塵,附著在了皮膚上面。

  楊五才想起來她在書上看到的,煉氣弟子雖然在門內吃的都是靈穀、靈獸的肉,雜質甚少,但卻也不是一點雜質沒有。當氣海成湖,靈台築就,修士的身體便會經歷一次自內而外的「排雜」,將身體裡堆積的雜質排出體內。

  到了這一步,意味著徐壽的築基,已經成功了!

  徐壽忽然便睜開了眼睛,起身站了起來。

  捏個清淨訣,便彷彿一陣清風繞著他旋了一周,皮膚上附著的雜質、衣褲上沾著的泥水,便都清潔乾淨了。他站在那裡,渾身上下都乾乾淨淨,雙目精光湛然。

  楊五從窗縫裡望著他,都能感受到,他整個人氣場都不一樣了。

  修道之人,從引氣入體成功才算是真正開始修煉。而後每一個境界,都會有人止步不前。築基,是這些修士遇到的第一道門檻,也是把最多的人攔在外面的那道門檻。

  徐壽在蘇蓉的意識中,一直被認為是資質雖好,卻必要被遣歸回家的人。熟料接近最後的時限了,他卻竟然邁過了那道坎。正如蘇蓉所說,他從此以後,和蘇蓉就不一樣了。

  內門、外門,隔著這樣一道門檻,便是不一樣的身份了。

  楊五垂下眼眸,聽著窗外三個人說話。那個李師兄說了些恭喜的話,給徐壽做了登記,便打著哈欠離開了。

  楊五這才推開窗戶,含笑道:「徐兄,恭喜了。」

  不料徐壽抬頭看見她,竟整整衣襟,舉手齊額,對她一揖到底:「楊姬。楊姬點化我,此情沒齒難忘,願日後能有機會,償此恩德。」

  楊五道:「明明是你自己的事,與我何干。」

  徐壽微笑,又轉向沖昕,一揖到底:「多謝道君為我護法。」

  「好說。」沖昕頷首,問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徐壽從來都是想得很多的人,他築基成功,抬眼看到沖昕和楊五的時候,心裡就有了計較。

  「弟子想留在煉陽峰。」他說。

  對弟子們來說,最好的就是留在像煉陽峰這樣有洞府的峰頭。長天宗的範圍,覆蓋了兩條山脈,數百山峰。雖說整個宗門裡,都靈氣濃郁。但真正靈氣最濃郁的,便是這種會闢作洞府的峰頭。

  徐壽本來對築基一事已經不抱期望,不料遇到楊五,說破他心障,竟然在快二十八歲的時候,邁過了這個門檻。他內心裡,便覺得煉陽峰實在是他的福地!

  沖昕道:「我這裡並無執事之位。」

  徐壽道:「願為執役。」

  沖昕卻道:「怎可以內門弟子為役。」

  徐壽其實也知道希望渺茫,不過試試罷了。心中正微感遺憾,卻聽沖昕淡淡的道:「若想留下,便做我弟子吧。」

  徐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砸暈了!

  暈眩中,聽見沖昕不緊不慢的問:「你可願意?」

  這一句算是例行公事。拜師收徒,講究一個緣字。因此那師父總會最後問一句「你可願意?」,並不做那強買強賣的事情。只是若拜了師,從此便是親傳弟子,沒有哪個內門弟子會傻到拒絕的。

  徐壽當然不傻,他立即便雙膝跪下,向沖昕叩拜,口稱:「師父在上,弟子願服侍左右。」

  修士身份貴於凡人,甚少行拜禮。楊五來了半年多,見到修士間多是抬抬手,遇到師長、高等執事,也就是躬身、深揖。跪拜這麼大的禮,也就只用在拜師的時候了。

  沖昕坦然受了。對他道:「你且休息一下,明日再行拜師禮。」想了想,又道:「自己選間中意的房舍,搬到半山來吧。」

  徐壽頭頂著天大的餡餅,暈暈的上山去了。

  沖昕回頭,見楊五隔著窗戶無語的看著他,道:「怎了?」

  楊五雖然不能說是對沖昕了如指掌吧,卻十分肯定沖昕之前絕對沒有收徐壽為徒的想法。實際上,他可能一直都還沒考慮過收徒。

  「你不會是……」她狐疑的道,「因為他很會辦事、會照顧人,所以才收他做徒弟的吧?」

  居然被發現了。沖昕眺望遠方:「他很討人喜歡,我收徒弟,自然要收個自己看得順眼的。」

  楊五無語。

  沖昕接著道:「他資質頗佳,一朝破了心障,便是我不收他,遲早他也會成為別人的徒弟的。」

  不管他的初衷是什麼,這於徐壽都是好事。楊五便不與他爭,只揶揄的笑笑。

  她叫沖昕給拉到房中,還沒脫去煙霞色的雲絲披風。撐著窗櫺,托腮笑他,神色頑皮,目光靈動。

  沖昕怦然心動。

  俯下身吻了吻那紅唇。吻了一下、兩下、三下,還是不夠。

  又一次體會到了話本裡貧寒書生與富家小姐隔牆幽會時的焦急心情。幸好,他不是無用的書生。他伸手握住了楊五的手臂,楊五便覺得騰雲駕霧似的,人已經被他拉出了窗子,在他懷裡了。

  沖昕給她拉緊衣襟:「走,回去吧。」雙腳離地升空,瞬息間竹舍院中,再沒有兩人的身影。

  沖昕想做的那些濕濕膩膩的事,便都擱在了水汽繚繞的溫暖湯池裡去做。在這裡,她的手才不會涼。

  「不要再住半山了,搬到洞府裡來。」他啃著她的頸子道。

  天冷了,她晚間過來,縱是騎著灰灰,路上也難免寒冷。手涼涼的,讓他心疼。

  楊五眸色閃動,轉過身來摟住他的脖子,咬住他耳朵:「當初是誰跟蘇蓉說……『半山沒地方了嗎』,『隨便哪裡都行』的?」

  沖昕狼狽:「那時跟你不熟。」

  「現在熟了?」

  「還能更熟嗎?」他掐著她的不盈一握,惡聲道。

  楊五被碰到了癢癢肉,趴在他頸窩裡喘著氣笑。

  「明天收拾東西,搬過來吧。」他捋著她的髮絲道。他有這想法其實有一陣子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與她說。

  「不要。洞裡住著不舒服。」楊五扭動,「我就喜歡我那間竹舍,當初一眼就看中了。」

  沖昕讓她扭得渾身像過電一樣,忙按住了她,不叫她再作怪。還想再說什麼,楊五已經俯身過來,封住了他的唇,不叫他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洞府哪怕是洞壁上的一條裂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在他的洞府裡再設禁制,隔絕他的神識。

  她跟她現在雖然親密至此,還依然沒親密到可以放棄自己隱私空間的程度。只有開啟禁制,她才能放心的打坐入靜,自觀祖竅,鍛煉神識。

  他與她分享了乾坤小世界那樣的大秘密,她卻還不想與他分享她的小秘密。

  這聽起來似乎對他很不公平。可她被帶離父母身邊,被硬生生催長成熟,被強迫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身下承受痛苦,誰又來給她一個公平呢?

  不過是因為她本就擁有成熟的靈魂,也更願意待在成熟的身體裡,而非以小女孩的姿態行走世間,才彷彿弱化了這其中的無恥、無奈、無力和該有的憤怒。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擁有成熟的靈魂,才無時無刻的不敢忘記,即便是彷彿正擁有著他的柔情蜜意和全心寵愛,也不能改變她幾乎對一切事情都身不由己的現實。

  不對等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巨大的強弱落差,所以即便是現在她並未付出真心,不過是借著多出來的幾十年對男人的經驗,來欺騙年輕道君的感情,她……也是無可奈何。

  「這幾天螭火可又反噬了?」她伏在他肩頭問。

  「沒有,很平穩。」他抱著她,閉目放鬆,很享受與她這樣親密的時光。「師兄說要兩三年,我覺得……用不了那麼久。」

  「那就好。」楊五拉好衣襟,牽著他的手,拖他上岸。「走了,做正事了……」

  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他的世界裡了。她對這裡,和對洞府一樣熟悉。醒來便問他:「看什麼?」

  他含笑:「看睡美人。」

  還記得最初,他都不拿正眼看她,更不跟她說幾句話。不知不覺,也能隨口便與她調笑了。楊五覺得,自己的調教手段,也是不賴的。當然,很可能也是因為男人這種生物,其實很容易自學成才。

  畢竟,便是高冷的道君,都還收藏有《御女經・七七四十九式》這樣的自學教材。

  「餓……」她撫著胃。

  沖昕抬手,一根枝丫便彎下腰來,已經催生熟了的瓊果便輕輕掉落到他手中,送到楊五唇邊。

  她身上無力,懶懶的靠著他,一口一口的啃著瓊果。鮮紅的汁液滴到他的衣襟上,他也毫不在意。還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紅色果汁,沒抹乾淨,便低下頭去,輕輕給她舔淨。

  像一隻溫柔的狗狗。

  楊五咬了一口瓊果肉,慢慢咀嚼,望著遠處的山。

  白天,那些山看起來是青色的。現在,它們是黑色的,與夜幕悄然融合。

  她跟他之間是一場等價的交換。她給他他想要的「情意」,他給她更好的待遇和安全的保障。其實也很公平。

  所以,你啊,要保持清醒啊。

  溫柔鄉,從來……最是英雄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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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9: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等她恢復好徹底醒來的時候,徐壽的拜師禮已經過去了。不過其實即便她醒著,也是看不到的。

  峰主收親傳弟子的拜師禮,要祭拜天地祖師,都是在證道峰進行的。

  「除了閉關的掌門真人,還有碰巧不在宗門裡的,其他幾位『沖』字輩的真人,都去觀禮了。畢竟是首徒呢!」說起這個,蘇蓉就眉飛色舞,與有榮焉。

  真的是個心大的姑娘啊。前幾天還唉聲歎氣,悵然若失呢。

  「哎,就是以後,少了個使喚的人啊。」蘇蓉道,吐出瓜子皮,又道:「還好還有趙三,以後只能使喚他了。」

  「說什麼呢?說我壞話呢?」趙三聽見了一耳朵,揮著勺子從廚房的窗戶裡喊。

  雪一直不化,陽光卻很好。楊五醒過來的時候,比以往都早,在正午之前。她正好腹中饑餓,出了洞府就直接找過來了。和蘇蓉兩個,就站在廚房外面嗑著瓜子,曬著太陽聊天。

  「沒有!誇你呢!」蘇蓉對著窗戶喊。

  徐壽的聲音忽然響起:「那就是在說我壞話了?」

  楊五蘇蓉同時轉頭,山壁拐彎處,徐壽正大步走過來。

  蘇蓉立刻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徐師兄~」

  楊五身上一麻,手一抖,一顆瓜子就沒捏住,掉到地上去了。眼見著徐壽也抖了一下,大步走過來,捏起蘇蓉手心一顆瓜子,照著她眉間就丟了過去!

  蘇蓉大怒:「徐壽!」

  徐壽哈哈大笑。

  蘇蓉氣呼呼的把那顆掛在了劉海上的瓜子擇下來往他身上丟。徐壽身子一晃就閃開了,笑吟吟的看著她。

  「你上來幹嘛?」蘇蓉氣道。

  徐壽答道:「當然是吃飯啊。」

  蘇蓉:「……」倒也是,他雖然築基了,卻還需要十天到半個月左右的時間,逐步的辟穀。

  他的身體已經完成了新一輪的改造。慢慢的,每日運行功法修煉,自天地間汲取的靈氣,便已經足夠供給自身的需求,不需要再食用食物了。

  若是女子,不僅會辟穀,同時還會斬斷赤龍。楊五聽著徐壽和蘇蓉說起辟穀的事,突然想起了她從書上看到的這些,同時想起……她半年來,還一次都未來過月事。大約是迎風丹的緣故吧,催長的到底不是那麼靠譜。倒也使她免去了許多麻煩。

  飯香愈濃,很快飯菜就燒好了。大約是因為徐壽的緣故,趙三特意多燒了幾個菜,甚至還把自己私藏的好酒拿了出來,格外的豐盛。

  廚房還是趙三來了之後新改造的,同時還有間房舍改造成了飯堂。四個人便一起在飯堂裡用的飯。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所有人心裡卻都明白,這樣的日子很快就不會有了。徐壽很快就會開始辟穀,不需要再用飯食。他也已經搬到了半山條件更好的弟子舍中,若無事,大約也不會總往役舍這裡跑。

  蘇蓉、趙三若不能儘快跟上他的腳步,就會漸漸的被他甩到身後。

  楊五轉著手中的酒盞,目光自幾個人臉上掃過。

  蘇蓉和趙三似乎很快就適應了徐壽身份的變化,自然有羨慕,卻無太多嫉妒。似是對這種事,也看得多,能平淡以待了。

  本來曾經和你一樣的人,漸漸的就不同了。百年後,你已經一抔黃土,他還健若少年。而如果不能尋到突破口的話,在座的幾人中,最早化為一抔黃土的,大概就是楊五。

  她晃晃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臨走的時候,徐壽和蘇蓉在一旁不知道說些什麼,蘇蓉臉臭臭的。

  「她又怎麼了?」楊五奇怪道。

  她坐在灰灰背上,和徐壽並肩而行。山道上都是厚厚積雪,灰灰可以踏空而行,不怕摔跤。

  「提醒她別忘了上月課而已。我交待了趙三,讓趙三盯著她。」徐壽罵道,「以為我不在就可以偷懶了,想得美!」

  然則實際上蘇蓉對自己的人生規劃長遠、成熟得出乎徐壽的意料。但蘇蓉再三囑咐楊五,不可以告訴徐壽。

  楊五能理解,這是人生觀和價值觀的衝突。沖昕憐憫她不能修煉,徐壽曾為自己可能要被遣歸回俗世黯然神傷,這是因為在他們的價值觀裡,把追求大道看做是最大的「正途」。蘇蓉所嚮往的俗世富貴生活,在他們看來完全是不思進取,簡直可以說是爛泥扶不上牆。

  蘇蓉自己也明白,所以才會逼著楊五答應不告訴任何人。

  楊五能理解,因為她和沖昕、徐壽的區別在於,縱然蘇蓉的人生追求與她的並不相同,她卻會接受並尊重別人的人生選擇。換作徐壽就未必了。以往,都是他督促蘇蓉修煉學習,他當然也是好意,並且在目前階段,這樣做肯定對蘇蓉也是有益處的。但當日後真正走到人生岔路口的時候,他這種好意又是否能為蘇蓉所接受呢?蘇蓉的價值觀和追求,又是否能為他接受呢?

  人生這種東西,其實和婚姻一樣,很多時候是冷暖自知的。不需要別人過度的干涉。

  對這個事,楊五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話。又問了問徐壽以後的安排。

  「要跟著道君修煉嗎?」

  「不用,我才剛剛築基而已,還有很多基礎的東西要學。以後就改去上內門的課了。這邊的課程比較多,涉獵很廣,很雜,我還得理一理要去聽哪些課。」

  雖然是武修,但是符、咒、丹、陣、器之類的東西都還是要稍稍涉獵的,以免今後對敵之時一無所知。

  楊五對這些很感興趣,因為很多對徐壽他們來說是常識的事,卻是她的空白盲區。他們聊了一路,最後楊五輕歎:「沒有靈力,什麼都學不了啊。」

  便是徐壽這樣八面玲瓏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楊五,只能欲言又止。

  楊五笑道:「我就隨便感歎一下。」

  徐壽才鬆了口氣,道:「楊姬是有福氣的人,就算不能修煉,在師父身邊,也必能一生平安喜樂。」

  「承你吉言吧。」楊五笑笑。

  到了岔路口,徐壽指指前方:「我在那間,青磚灰瓦的那一套院子。平時你若有事,不用上來,喊幾聲,我就能聽得到。」

  他選的房舍地勢比楊五的竹舍高不少。在他那裡能向下眺望,大約是能看到竹舍的屋頂。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至少比在役舍時,他與蘇蓉之間的距離遠得多。控制在了一個既可以隨時照料,又有足夠距離避嫌的尺度上。

  徐壽這個人,天生的周全性子,一輩子都改不了的。

  楊五笑笑,點頭道別。

  回到竹舍,理了理書房。她從沖昕那裡搬下來不少書籍。以功法心法居多。那些都是沖昕從外面得來的,不過是用來博覽,以擴眼界之用。沖昕身在四大仙門之首的長天宗,修煉的自然是長天宗的正宗心法。

  楊五便把那些沖昕看不上的功法心法搬了不少到自己書房,慢慢看,挨個試,可惜沒有一個能練。她後來想看看長天宗的心法,沖昕也將煉氣入門的心法給了她,她照著呼吸吐納,依然是半點靈氣感受不到。

  所有這些心法,都需要修煉者開至少三個靈竅,靈力才能形成循環。最基礎的條件,恰好是楊五所不能擁有的。

  她便暫時將這些心法擱置,翻了些術法、符籙的書。清淨訣之類的入門術法,她已經將口訣、手印和靈力運行都記得熟練了,缺的……就是靈力了。亦去勤務司領了些朱砂符紙回來,練習著學了一兩個符籙,奈何寫出來,那符上沒有半點靈氣。

  她理了理,把那些朱砂、符紙也都收進了櫃子裡,暫不去想。她若不能找到引氣入體的方法,使自己的身體能容納靈力,一切都是空談。

  她最後還是開口向沖昕詢問了,可有能令凡人也能蘊納靈氣的方法。

  沖昕看了看她,輕聲道:「就我所知,尚未曾有人聽說過。」

  他道:「如果能讓凡人都可修煉,這般的心法,就不是普通修士能開創得出來的。怕是只有上古大能,已經半步踏破虛空,明瞭了天道規則,才有這份本事。然……」

  然而若是那樣的大能,不說凡人,便是普通修士,都被其視若螻蟻,又怎麼會去關心凡人呢。

  楊五就抱住他的手臂笑道:「我就隨便問問,你別又繃著臉……我們鳧水去。」

  外面冰天雪地,又是在山上,不適宜做戶外運動。沖昕的乾坤小世界裡卻溫暖如春。楊五就更喜歡到這裡來。

  沖昕的乾坤小世界對她開放,她什麼時候想來,他便帶她進來。她因此白日裡便喜歡上山來找他,他亦樂見她如此。

  兩人脫去衣衫下了水。楊五是真的會游泳,沖昕全然是作弊。他可以在水底閉氣,只靠體內靈力循環運轉。楊五在水面上看不到他,便吸足一口氣,猛紮下去。

  那湖水是自空氣中凝結水汽而成,湖裡既沒有水草,也沒有遊魚,乾淨透徹,陽光折射之後,直貫湖底。她眼中帶著笑意,朝藏在水底的沖昕遊去。

  沖昕的眼中亦禁不住露出了笑意。她穿著小衣褻褲,雪白的手臂和腿在水中被陽光照得剔透。這打扮當真傷風敗俗,可是在這裡沒有關係。這裡是他的世界,除了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看到。

  在這個世界裡,她想怎樣都可以。

  他把著她的手臂帶她往更深處去,到她氣不夠用的時候,便吻上她的唇,渡氣給她。

  直到在水下玩耍夠了,他才上岸,弄乾衣服頭髮,在瓊果樹下盤膝而坐。楊五在湖中一趟又一趟的遊著來回,她游泳的姿勢相當漂亮,像一尾歡快的小魚。沖昕含笑看了她一會兒,摒除雜念,入靜調息。

  小乾坤的太陽一如外界一樣緩緩西移。沖昕修煉了一個時辰,睜開了眼睛。楊五依然一趟一趟的遊到一側岸邊,折回,如此反復。沖昕修煉了一個時辰,她也已經游了一個時辰。她的體能明顯的超越了尋常凡人,但沖昕從小接觸的都是修士,這等程度對煉氣修士來說,不算難事。尤其是武修。

  他知道她是在鍛煉身體,她的方法沒有那麼猛烈,卻的確有幾分武修淬體之意。她常服靈丹,又以瓊果為食,比起初來之時的肉骨凡胎,她的身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沖昕喜歡她這樣健康有活力。

  到她終於精疲力竭,仰躺在水面上漂浮,他才下水將她抱起,弄乾她的衣服頭髮,催生瓊果給她食用。

  楊五吃得眉開眼笑。

  時間要說過得慢,也慢。每日裡都是那麼些事情,日復一日的循環。新鮮點的不過是徐壽學會了御器。

  劍修御劍,他御的是一杆長槍。那杆長槍不是他以前常用的那杆,是拜師之時,沖昕賜給他的法寶。他愛不釋手。初兩日還見他踩在槍上,在山道上低空「滑行」,沒兩日就抬頭望見他繞山盤旋了。

  沖昕亦贊他資質好,他學什麼其實都很快,也非常勤奮,一旦破了那層壁壘,便頗有點一日千里的味道。

  「比起你呢?」楊五托腮問。

  沖昕挑眉:「誰能跟我比?」一點少年人的自傲,綻在眉間。

  楊五就笑,啄啄他的唇:「好好好,我家道君最棒了。」

  聽著就像哄小孩。偏偏沖昕就受用,就喜歡聽她笑著說「我家道君」如何如何。重點大約是在「我家」兩個字上。

  時間要說過得快,也快。雪才化,周霽就奉了師命來接楊五了。一晃間就又是兩個多月過去了。

  周霽看到楊五,不由得愣住了,一直盯著她看。直到沖昕不虞的喊了第二聲「周師侄」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頓時面紅耳赤。

  楊五笑道:「周兄定是不認識我了。」替他解圍。

  周霽訥訥道:「楊姬好像不一樣了,我,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呢。周兄看出來了。」楊五扯扯沖昕袖角,笑道,「真人給我配的藥,影響我的骨骼了,臉變醜了。」

  小師叔冷著一張臉,不像有興致跟別人討論自己愛妾變美變醜的樣子,周霽哪敢說「你變得更漂亮了」。

  直到後來在路上,煉陽峰離得遠了,再看不到山形,少年才紅著臉,低聲道:「楊姬,沒醜,更好看了。」

  楊五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少年是在回復她那句「臉變醜了」。看著御劍少年只敢盯著前方的僵硬的脖頸,和臉頰上的紅暈,活了幾十歲的老女人笑得眼睛都彎了。

  到了旃雲峰,周霽複了師命,自退下了。楊五走進沖禹的正堂,才發現這次等著她的不止沖禹一個人。

  上首一個美婦,神情冷淡與沖昕如出一轍,正淡淡的看著她。

  沖禹沖她招手道:「小五,來見過我師姐,這是觀壁峰主。」

  楊五知道,如今宗門內幾位元嬰真人,只有觀壁峰主是女子。且這位沖琳真人,與掌門沖祁真人、旃雲峰沖禹真人,以及最年輕的金丹道君沖昕,乃是一師所出的嫡系。

  她便上前行禮:「見過真人。」

  抬眼,看見那位沖琳真人外貌比沖禹看起來還大些,像是年近四十的模樣。

  一雙眼睛,不像沖昕那樣銳利,亦不像沖禹那樣平和,帶著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氣勢,直直的看著她,彷彿要把她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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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9: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楊五抬眸看過去,才發現沖琳的眼睛和一般人的黑色眼瞳不一樣。她的瞳孔周圍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光圈。

  那奇異的眼睛忽然閉上,再睜開,就變成了一雙普通的黑色瞳眸。之前的詭異的氣勢也消散了,沖琳真人此時再看起來,就是一個面相平,氣質略有些冷淡的女人。那種對待旁人「淡淡的」感覺,跟沖昕著實相似。

  「過來,到我這兒來……」她伸出手,對楊五溫聲道。

  楊五走過去,看著那隻伸出的手,硬著頭皮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她的僵硬被沖琳誤解,她拍著她的手背頷首道:「好孩子,別怕……」

  此言一出,楊五便立時醒悟過來這位真人為什麼對自己說話的語氣態度都這麼詭異——她把她看作是孩子了。她立刻看向沖禹,沖禹沖她微微點頭。她便明白,這位沖琳真人看來是知道真相的。

  沖琳凝目看楊五,見她眉目間一股清正之氣,便暗暗點了點頭。再看她身形,婀娜玲瓏,失了處子之貞,已經有了瀲灩風情。幸而豔而不俗,媚而不妖,看了不叫人生厭。

  可她其實還是個孩子!這都是沖禹造的孽!她不由得狠狠瞪了沖禹一眼。沖禹訕訕的,縮起脖子來不敢說話。

  她轉回頭,拍拍楊五的手,溫聲道:「我是沖昕的師姐,他小時候,在我身邊長大的。你莫怕。」

  她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眉眼,清豔明媚,想來孩童模樣也該是個極漂亮的女孩子,心中升起幾分喜愛憐惜。拍拍她的頭道:「你受苦了。」自儲物法寶裡取出個東西,放到她手中:「這個給你,算作見面禮。」

  她面目美麗端莊,氣質溫潤,態度又慈祥,給人一種「長輩」的感覺,楊五對她也心生好感。她轉頭去看沖禹,沖禹點頭道:「還不謝謝我師姐。」

  楊五便屈膝:「多謝真人。」

  沖禹道:「你去歇著吧,到了時辰我再喚你。」

  楊五行個禮,退出去了。

  待她離開,沖禹問道:「如何?」

  沖琳搖頭,神色肅然:「看不出來。」

  沖禹微驚:「九轉金瞳也看不出來?」

  「她和昕兒已經牽扯太深了。」沖琳道,「她已經在他的因果中,她的命線已經不是我能看的了。」

  沖昕的命線無法察看,沖琳和沖禹便想通過察看他身邊人命線,來推測他命線的走向。卻不料楊五已經入了沖昕的因果,也成了她看不了的人。

  她頓了頓道:「不過,這孩子自己身上負有大功德,或者是幾世善人,或者是上一輪回曾做過拯救蒼生這樣的大善業。讓她在昕兒身邊,倒是不錯。」這樣的人自身帶著善果,亦會惠及身邊之人。這也是為什麼沖琳一見面就喜歡楊五的原因。

  「那昕兒……」沖禹皺眉道。

  沖琳歎了一息:「劫相每日益深,只恨我看不出因由。」

  沖禹怕她又去折損自己壽數,忙道:「昕兒吉人自有天相,師姐你可別亂來!」

  沖琳「哼」了一聲,道:「最亂來的就是你!昕兒若是知道了,必得氣得十年不與你說話!」

  沖昕老臉發燒,訕訕的轉移話題:「不知道師兄現在如何了?」

  提到那個人,沖琳的神色冷淡了下來,道:「他有驚無險,這一次必能破境,你不必擔心。」

  沖禹覺得自己轉移到了一個更不適宜的話題上來,只好硬著頭皮一直賠笑。

  他因為資質好,入門就被師父看中,直接拎著領子帶回自己的峰上當親傳弟子。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娃娃,師姐已經一百多歲,快要結丹。他到了新地方緊張尿了床,都是師姐給他用清淨訣清理的。不僅沖昕是在師姐身邊長大的,沖禹亦然。在這個如姐如母的師姐面前,什麼時候都是抬不起頭來的。

  對師姐和師兄那些陳年舊事,更是連插嘴的份都沒有。看到師姐神色冷淡,他就一陣頭皮發麻。

  大家好歹都幾百歲的人了,那些年輕時候的事就不能輕輕放下嗎……唉……

  終於沖琳坐夠了,也喝夠了沖禹這裡的靈茶,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昕兒。」

  沖禹真人長長的舒了口氣,恭送了師姐。

  這邊煉陽峰上,沖昕的神識一掃到沖琳,便立刻離開洞府,來到崖邊相迎。

  「師姐!」他眉眼中少見的流露出笑意,神態間可見親密。此時此刻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年輕人了。

  沖琳見著他,目光便柔和了起來,像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般。「可好些了?」她落地便問,「我聽沖禹說,火毒一直沒有反噬過了?」

  「正是,多虧了師兄……」還有五兒,沖昕想。他將沖琳迎進了自己洞府中,請她坐在了上首。

  沖琳仔細打量沖昕,她有幾個月沒看到他了,此時再看,果然氣色好了許多,她便心下寬慰。

  沖禹幹的破事兒雖然缺德,卻好歹對沖昕是個好事。有時候,事情總是兩難全的。她雖責備沖禹,卻也知道,對沖禹來說,毫無疑問是把沖昕放在首位的。至於此事對一個凡人幼女來說會是怎樣,他們這些男人啊……大約不會太在意吧。

  她心下微歎。

  「適才,在沖禹那裡見到楊姬了。」她微笑道。

  說完,就看到這個她一手照顧大的孩子,面上繃著,耳根處卻紅了起來。她心中微微一動,想起適才見到楊五時,她衣飾精緻華貴,顯然都是飛線閣的手筆,便含笑道:「你很喜歡她?」

  在別人面前承認這件事,總覺得很難為情,但沖昕不想說謊。他臉上微熱,但還是應了聲「是」。

  沖琳看他回答時,眼睛明亮有光,唇邊有溫柔笑意,恍惚回憶起了另一個人年輕時的模樣。愛的時候也是這般溫柔似水,棄的時候又是那般冷漠無情。

  她沉默了一息,告誡沖昕:「那孩子身負前世功德,今生亦是良善之人。她……年紀還小,我望你好好待她。」

  沖禹師兄當日也是對他說,讓他好好待楊五。五兒在他心上,不必旁人說,他自然會待她好的。

  沖昕不禁微感奇怪。

  「師姐,你可知,掌門師兄如何了?」沖昕關切的問道。

  一個兩個,都這麼的關心他呢。那個人啊,就是有辦法讓別人信服他,聽他的話,對他死心塌地。沖琳的嘴角,就扯出一抹冷笑。

  沖昕亦如沖禹一般,頭皮一陣發麻。

  然他內心裡,著實牽掛沖祁。雖然沖琳早告訴過他們沖祁這次必能破境,但沖祁離大限不到二十年了,不由得他不著急。

  當年師兄將他帶回宗門時,尚是頭髮烏黑的壯年男子,短短十多年間,就衰老成了鶴髮雞皮,如同在籍簿司養老的那個李執事一般。

  修道之人就是這樣,人生中大多數的時間,外貌都維持在青壯模樣,臨到壽限時,才會急速的衰老。所以光憑外貌便知,此人壽限已近。

  「他許久之前就已經堪破生死,只差『情』之一關了。你們再替他著急,難道還能替他破情關不成?」沖琳沉聲道。

  沖昕無奈,只能繃著臉低著頭受師姐的訓。

  他從小聽沖禹給他嘮叨師兄師姐間的一段舊怨。只是他年紀小,近日來才初初嘗到「情」之一字的滋味。只覺得心中歡喜一人,看她一舉一動都如食新蜜,甜到心底。只盼她好,盼她平安,盼她喜樂。如沖琳沖祁一般,因愛生怨,因怨成恨的,著實讓他感到費解。

  最後好不容易恭送了師姐,年輕的道君也如他的師兄一樣,大大的鬆了口氣。

  楊五在旃雲峰,一點不浪費時間,幾乎是紮在藏書室裡。

  沖禹喚她來用飯時都奇怪問她:「怎麼成日泡在那裡?」

  楊五反問:「我又不能亂跑,除了看書,還能做什麼嗎?」

  沖禹反駁不了,就不管了。

  楊五實則在尋找,如何讓她的身體能留住靈力的辦法。

  沖昕在將三昧螭火送入她體內的時候,是以靈力裹挾著送入。這一點點靈力,便點亮了她漆黑的祖竅,形如給她沒有能量的宇宙充了電。然而當她休息好,再自行入靜自觀的時候,祖竅又是一片漆黑,意味著沖昕輸入的那點靈力,已經消散了。

  她的身體,留不住他的靈力。

  她想知道,這是因為沖昕的靈力是外來的,本就不屬於她的緣故?還是她的身體,的確就無法存留靈力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沖禹的藏書室裡徘徊幾天,真的查到了點東西。最後確認,是後者。

  說到底,還是靈竅的問題。修士們即便在不修煉的時候,體內的靈力依然是以緩慢的速度,在靈竅之間往復循環的,就如同血液在血管裡流動一樣。靈力生生不息,如同活水。

  而不能修煉的凡人,體內無有循環,活水便被截斷,蒸發消散。沖昕的靈力進入她的體內,就是因為沒有靈竅形成循環,才很快就消散了去。

  其實她之前甚至考慮過是否能通過雙修之法,從沖昕那裡獲取靈力。對沖昕,她其實很有幾分把握。如果能通過雙修之法使她踏入修行之道,她相信他是會願意助她的。但現在看來這條路註定是走不通的。

  楊五的內心,不是不失望的。

  這一次重新長大後,沖禹觀她體質,通透純淨的程度已經可以媲美煉氣修士,便知自家的小師弟是如何捨得瓊果來餵養她。

  他細觀楊五,當初初到宗門時黑不溜秋的姑娘,養到現在已經膚白如雪,嬌豔若花。小師弟年紀尚輕,又是童身初破,會一時被迷住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此事隱情若是揭破,小師弟那張臉……怕是撐不住。沖禹一想到沖琳說沖昕必得氣得「十年不與你說話」便頭皮發麻。反復叮囑楊五切勿要露出破綻。

  此事事關楊五切身利益,不用他說楊五也會小心應對的。不過訛他一批丹藥是必然的了。還從他的藏書室裡捲走了不少書,她瞭解的東西多了,疑問也更多了,需要查詢更多的資料。

  回到煉陽峰的時候,乾坤袋是滿滿的。到底是最低級的儲物法器,慢慢就開始覺得空間不夠用了。

  才將將靠近煉陽峰,就被沖昕踩著飛劍,從灰灰背上將她掠走。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數日不見,沖昕雖不到如狂的程度,卻也按捺不住想更早見到她。

  他的劍向來是極快的,便是以灰灰的速度,都沒來得及閃避就目瞪狼呆的看著楊五被他掠走了。灰灰只能在心底「嘖」了一聲,自去玩耍了。

  「道君,再來一次!」楊五按緊扣在她腰間的男人的手臂,大聲道。

  沖昕嘴角微翹,摟緊她,如飛鴻掠影一般以極高的速度在三維空間中畫出螺旋前進的軌跡。灰灰速度再快,到底不如他。楊五最喜歡體驗這種失重、俯衝、拉升。可惜還沒玩得盡興,就被沖昕拖進了洞府中……

  直到廝磨親熱的夠了,沖昕才肯放開她,卻沒有「做正事」的打算。

  「再歇一天。」他說。

  「歇了好幾天了啊。」楊五怪道。

  但她每次從旃雲峰調養回來,氣色都特別的好,肌膚恍若新生。沖昕不忍她一回來就受苦,攏了攏她的髮,道:「沒關係的,再多歇一天。」卻又不放她走,非要她留在這裡。

  天都還亮著呢!但是熱戀中的年輕男孩就是這麼黏人。楊五無奈,進去了小乾坤的湖裡游泳,她在旃雲峰幾天也的確得運動一下了。

  沖昕修煉完畢,睜開眼,看見楊五趴在草甸上,小衣背後的帶子全都解開,敞著後背,在做陽光浴。

  沖昕無語。這是他始終無法理解的她的一個怪癖——曬太陽。好不容易養成一身這樣雪白的皮膚,不怕再曬黑嗎?

  楊五非但不怕,還想拉著他一起曬,奈何沖昕一直不肯。「膚白不好嗎?」他不解。基本上,整個修真界無論男女,皮膚白都是最最正常的審美了。

  「但是太白了啊。」楊五道,「男孩子,膚色深一點才好看。」

  什麼叫「男孩子」?沖昕不虞。他長這麼大,就沒被人稱呼為「男孩子」過。莫非她說的是別人?他的眉頭擰成疙瘩。

  不期然的想起了旃雲峰的那個周霽,還未及冠吧?倒是可以稱一聲「男孩子」。裝得似模似樣的,看著他女人的時候,眼睛卻亮灼灼似賊。

  都是男人,揣著什麼心思,當他看不出來麼?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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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9-8-18 00:09: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五兒貌美,會被人覬覦,是不可避免的。這當然不怪她。都怪這些兔崽子們一個個不專心向道,道心都讓狗吃了!

  沖昕想起來有一次,他做早課時神識探察到楊五騎著灰灰出去兜風,因為覺得有趣,他就悄悄尾隨了。本想給她一個驚喜,結果……親眼看到一隊巡山執事,明明已經交班該散值了,卻裝模作樣的排著整齊的隊列,故意跟她「偶遇」,還跟她揮手打招呼,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沖昕險些被這群兔崽子們氣笑。

  「怎麼又繃著臉了?」楊五背著手繫著帶子,奇怪的問他。莫名其妙又不高興起來,她剛才說錯什麼了嗎?

  不過他不高興她也不怕,繫好小衣的帶子,赤著腳走過去,兩根食指按住他嘴角……往上推。

  煉陽峰主:「……」

  捉住她一根手指,張嘴就咬,舌尖還在指尖輕輕舔過。楊五頓時覺得從指尖癢到了心裡。才幾日不見,他又自學成才,稱得上一日千里。

  沖昕手臂一抄就給她橫抱在懷裡,板著臉道:「去穿衣,不知羞。」

  楊五笑嘻嘻的摟住他,才不怕他。這裡的小衣褻褲,比她前世世界女人夏天穿著出門的衣服遮得還多,有什麼好羞的。

  忽然想起一個事,從乾坤袋裡取出一樣東西給沖昕看:「在旃雲峰見到了沖琳真人,這是真人給我的。」

  沖昕接過來,問:「師姐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說她是你師姐,然後給我這個說是見面禮。」楊五道。「我不知道該不該收,沖禹真人叫我收了,我才收的。」

  沖昕看了看,是個藏匿、隱蔽的小型法寶,一邊助她煉化,一邊笑道:「師姐給的你儘管收。我和沖禹師兄、沖琳師姐,還有掌門師兄,是一脈所出。我小的時候,要麼就住在旃雲峰,要麼就待在觀壁峰。師兄師姐,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雖然宗門裡大家都互相稱師兄道師弟的,其實也有遠近親疏的分別的。一脈嫡系,自然比旁的師兄弟更親近些。

  「真人很是平易近人呢。」楊五道。

  「嗯。」沖昕道,「師姐修的是宿世慧眼,輪回道。已經修成了『九轉金瞳』,可看人前世今生的命線。她修這個的人,不太愛與人打交道,旁人都覺得她待人冷淡,實則師姐看盡世情,最知人世不易,待人極是心善。」

  楊五心中微凜,問道:「可以看到別人的前世嗎?」

  「正是。」沖昕摸她頭髮,笑道,「師姐來看我,要我對你好些。說你身上背負前世功德,大約是幾世善人,或者上一輪回做過拯救蒼生的大善業。五兒這樣的人,這輩子會有福報的。」

  她把她的一輩子都給了她的母星,為了母星,她的一生都未曾為自己活過。她也曾在對抗異形的前線征戰十年,為人類的生存不怕流血犧牲。她最後會死,是為了給六十萬平民創造逃生的機會。

  要這麼說的話,她倒的確有些功德呢。可這功德給她的福報卻是讓她轉生到積貧之家,生為凡人。先是吃不飽肚子,然後又被迫著成了別人的人形藥罐。要是再揭破她這具肉身的真實年齡,這個事就更加的難堪醜陋,不能直視。

  如果說這就是福報,她覺得,還真諷刺呢。

  她啄了一下沖昕的唇,含笑道:「所以現在,才能跟道君在一起呀。」

  沖昕心情愉悅,摟緊了她的腰。

  楊五笑著吻他,捧著他的臉細看。這個男人年輕俊美,初遇時覺得他冷漠高傲,實則內心純厚溫柔。倘若她能退回到年輕時候,在一切發生之前遇到他這樣的年輕男孩,相遇和相愛大約都會很美好。可惜……

  小乾坤裡的太陽也西下了,光線變得昏黃。

  她在銅金色的光線中用手指描繪著他的五官,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絲惡念——如果,讓他知道……楊家五兒的真實年齡……

  手指忽然被攥住,他的面孔俊美如雕像,貼近了她,逼問:「在想什麼?」總覺得她眼中神色,又想要淘氣,讓他惴惴。

  如果那樣的話,真想知道這年輕男人會是怎樣的面孔和心情。

  楊五反握住他的手,道:「在想……我能在道君身邊待多久?」

  沖昕微怔。

  「我現在顏色正好,道君歡喜我。再過十年,我二十六了,容貌就要比道君老相了。」楊五垂眸,「到時候……道君又會如何對我?等我七老八十,像籍簿司的那位一樣鶴髮雞皮,又該往何處容身?」

  楊五壽數一百,壽命還未必能到一百,她會比沖昕先老、先死,這是他們心中都知道的事。但他們此刻都年華正好,又情在濃時,便從未談過將來。

  楊五忽然說破此事,沖昕心頭就一陣鬱躁。

  「五兒……莫怕。」他握著她的肩頭,看著她的眼睛道,「不管什麼時候,煉陽峰都是你的容身之地。」

  楊五也看著他,逼問道:「可要是我老了呢?老了就不好看了,會很醜。」

  「皮囊不過是外相。」沖昕道,頓了頓,又道,「你不用擔心這個,你現在年紀還小,等你十八九、二十歲,身體長成時,我請師兄給你煉一顆駐顏丹。」

  他摸摸她嬌美的臉頰:「服了駐顏丹,嬌顏永駐,你就不怕了吧?」

  還有這麼好的東西?算是意外之喜吧。楊五眼睛彎彎:「道君不能食言啊。」

  沖昕摸摸她的臉,將她摟在懷裡。她伏在他肩頭,好像聽見了一聲歎息。

  楊五之前就注意到,每次她重新經歷過一次「縮水—長大」的過程之後,她對三昧螭火的抗性便會增強幾分。她懷疑她的那個地基與高廈的理論,不止體現在容貌上。之前,她昏迷後吸收消化三昧螭火時間就一次比一次短,她醒來的時辰也越來越早。

  她猜想,可能不止是容貌,包括體質,被催長後也會長成在這一基礎之上的的最優化。

  這一次,她第一次出現在螭火焚身的時候依然保持神智的情況。

  沖昕把她抱在懷裡,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疼得發抖。他卻絲毫幫不了她,心如刀割,又感到分外的無力。

  楊五在他懷裡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靜。在入靜的狀態下,外界的聲音、光線和一切觸覺都會疏離起來,會比這樣生生的疼著要好一些。難的卻是在這種狀態下如何入靜。

  但楊五有過幾次經驗,雖則那幾次入靜的時候,痛感都不如這次灼烈,但她最後還是做到了。

  她進入了萬籟俱寂的狀態,精神體退入了自己的祖竅之中。

  她站在那裡,抬頭仰望,震驚的看到她的祖竅裡……天空在熊熊燃燒!黯淡的星子也在燃燒!世界都燒成了紅色!

  只有灰灰的狼形圖騰依然閃動著幽綠的光芒,看起來十分詭異。

  楊五的心,就像那天空一樣,燃燒了起來!

  她曾經數次在沖昕的靈力進入她體內的時候入靜過,那些微的靈力像是給她的祖竅充了電,使漆黑的空間短暫的擁有光明。但她很快就會昏迷過去,能維持的時間總是很短暫。等她恢復後再進入祖竅,那裡就又是一片黑暗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在沖昕的靈力消散之後立即便進入祖竅,才看到了她以前從未看到的景象。原來,能給她的祖竅充電的,不只有沖昕的靈力!

  楊五第一次意識到,她被折磨了這麼多次,卻竟然從來沒搞明白過……三昧螭火,到底是什麼?

  她入靜的狀態在清涼之意襲來的時候被迫退出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沖昕的懷裡,他抱著她,一起浸在冰寒池中。

  沖昕默數了十二息,時間精準的在她感到涼意變成寒意,寒意變得刺骨的時候,起身將她抱了出來。楊五這才知道,以往她昏迷中隱約感受到的那一絲清涼,原來是這樣來的。

  「一直這樣嗎?」她依在他懷裡,虛弱的問他。

  沖昕「嗯」了一聲,道:「冰寒池裡嵌著的是寒冰玄玉的玉髓,你的身體承受不了太多,只能在螭火攻身最烈的時候才行。」最初的兩次,他還掌握不好時間,遲了兩息的時間,她的皮膚上便覆上了薄冰。

  「最開始要三十多息,今天不過十二息。越來越短了。」他說。

  這聽起來是好事。楊五就偎在他懷裡,靜靜的聽風吹過草原的聲音,一層一層,恍如浪濤。

  月光穿透瓊果樹的枝丫,斑駁的打在她身上的時候,她輕輕的問:「道君,三昧螭火……到底是什麼?」

  沖昕攏著她在風中飛揚的青絲,聲音低沉,慢慢的給她講:「世間火種,分天、地、人三品。三昧螭火,乃是世間至陽的天級神火。」

  「傳說,龍生九子,其一為螭。螭有龍血,是為半神。又說,三昧螭火,乃是螭龍死後神魂所化。」

  「因是神火,故易生靈性。我找到它時,已經生了靈智,亦即是火精……」

  他給她講了他是如何為邪修的魔刀所傷,又如何帶傷收服螭火,卻為火精入體的過程。

  「費了一年多的力,才把火精撲殺。螭火便失了靈智,散在我的經脈中,日夜灼燒。人體的經脈,便是靈竅與靈竅之間的通路。這通路被堵著,使我靈力不得運轉。強行運轉,螭火便會反噬。」

  「這麼說……」楊五覺得這個世界有些時候真的是超越她的想像力,「它是『活的』?」

  「勉強算是吧。這火精開靈智大約不超過五百年,尚且懵懂,理性薄弱,全憑本能生存,更類似於野獸。」

  「那麼,火精算是它的……靈魂?靈智?那麼螭火本身是『身體』?」楊五問。

  沖昕答道:「可以這麼說。」

  可它是「火」啊。照著沖昕的描述,它是一團不需要任何可燃物就自行燃燒的火啊。

  可燃物才是物質,這團自燃不滅的火焰,離「物質」的範疇差得太遠了。那麼它只能是……能量體!

  是的,即便是生命,它也只能是一種純能量形式的生命。它的靈魂也就是火精,已經等於被沖昕殺死了,那麼剩下三昧螭火,其實就是純粹的能量!

  楊五豁然開朗。這樣就講得通了!它就和沖昕的靈力一樣是能量,所以才能和靈力一樣給她的祖竅充電!

  那麼……然後呢?她每次恢復好再觀祖竅,始終都是漆黑一片的狀態。那些螭火的能量到哪裡去了?難道也和沖昕的靈力一樣消散了嗎?

  「那些螭火,進入我身體後,就消失了嗎?」楊五問沖昕道。她記得他說過,她是純陰之體,最好的容器。

  「並沒有。師兄說,純陰之體乃天生陰器,與世間至陽的三昧螭火可以說是相剋相生。螭火被你的體質吸引,會留在其中,等同於進了容器。但師兄也說,這不會傷害你。你的身體滋養三昧螭火,同樣三昧螭火也會滋養你的肉身。五兒,你現在體質與從前大不相同,其中亦有螭火之故。」

  楊五的眼睛眨了眨,問:「這個解毒的法子,全是沖禹真人想出來的?」

  「正是。師兄博學多才,涉獵極廣。若不是他找出這個辦法,我恐怕再也無法修煉了。」沖昕苦笑,「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兩年沒有離開煉陽峰了,便是因為即便是御劍這樣的小事,都可能使螭火反噬……」

  「多虧有你。」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再忍忍,五兒。就快了……」

  楊五靠在他胸膛,溫柔的對他笑。心中,卻莫名生出奇異的不安之感。

  仙道宗門中人,不過「年」這種節日。於是在不知不覺中,就春暖花開了。

  楊五這一次,著實從沖禹那裡搬來不少的書,把自己小書房裡的書架都放滿了。她閒暇時便慢慢的看。

  當院中樹梢枝頭的花苞綻開了第一朵花的時候,她翻到了那本《養火經》。那是本煉丹和煉器的修士才會關注的書,因為唯有丹師和器師,才需要養火。

  楊五不記得怎麼會把這麼一本書也打包回來了。大約是因為有個「火」字吧?她當時不看內容,只看名稱,覺得有用的就都收進了乾坤袋裡。三昧螭火也是火,所以可能順手就把這本書帶了回來。

  她隨意的翻翻,本想丟到一邊,卻不意竟看到了「純陰之體」四個字。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頁……

  枝頭盛開的花朵雖還小,卻充滿了生命力,預示著即將大地復甦,草長鶯飛。房中的養護法陣裡融有保持溫度恒定的符文,卻依然止不住她背上生寒。

  她緩緩合上那本書,抬眼看向窗外枝頭,春風吹拂,小花搖曳。

  他……知道嗎?

  對她如此溫柔寵愛的他,是否知道以純陰之體豢養靈火最後的結果呢?他如果知道……

  楊五閉上眼睛,無法克制內心深深的猜疑。

  再到他身邊,她依然能巧笑嫣然。人生如戲,全憑演技。她只是沒想到這一輩子又是一場狗血大戲。

  「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她含笑問他,儂聲儂語,若情人間的撒嬌。「我死了,會去哪裡啊?人死就是如燈滅嗎?從此消失?」

  沖昕摸摸她的臉頰,輕聲的安慰她:「死並不可怕,不過重入輪回而已。到時候,我請師姐卜算,再把你找回來,把你養在我身邊,可好?」

  他眼底澄澈,竟是認真的在詢問她的意思。

  那種法子,果然是活了幾百歲的老妖怪才想得出來的吧。以沖禹的性子,大約不會讓沖昕知道真相。所以他……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吧。

  楊五心底,便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他的懷抱他的吻,便不再抗拒了。

  修士不用靈氣護體,血肉之身一樣會被直接傷害。疼起來的時候,她的指甲掐進了他的肉裡。

  她強行入靜,祖竅中,天空依然在燃燒。她的意識世界被映得通紅,那是火的顏色,也是血的顏色。

  她仰望著那燃燒整片星空的火焰。

  那火焰不會要她的命,卻比那更可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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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9: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再見到沖禹,楊五也無異狀。

  對於沖禹她不必求證。

  旃雲峰沖禹真人,丹、符雙絕,同時執掌丹藥、符籙二司。據傳,他手中養著兩個地級火種,一個天級火種。身為大丹師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何況,以純陰之體為引、為器,將三昧螭火從沖昕體內剝離,本來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沖禹若說是個壞人,也不甚貼切。

  但他的確,有一種科研人員對待小白鼠式的殘忍,又或者說是上位者做事不拘小節的冷漠。

  這聽起來似乎沒什麼,但當楊五成了小白鼠,成了這小節的時候。這種殘忍和冷漠,就變得可怕起來。

  但凡春雷陣陣,秋葉飄落和雪花紛飛,總教人深刻體會到時光流逝之飛速,恍惚間便一年又一年。

  到第二次在長天宗看枝頭葉子枯黃,如蝶飄落的時候,楊五來到沖昕身邊已經一年半有餘了。沖昕體內的三昧螭火,幾乎已經被清理得乾淨了。

  「閉關?」楊五詫異。

  「正是。」沖昕道,「這陣子你先不要上來了,等我出關。」

  「是要衝境嗎?」楊五問。

  沖昕失笑:「怎麼可能。我下一次破境,就是元嬰了,還早呢。」摸摸她的頭道:「最後一點三昧螭火了,狡猾得很,在我身體裡到處藏匿,我須得將它撲殺才算徹底無事。」

  已經到了這一步啊,當初還覺得很遠很漫長的事情呢,都已經即將收尾了。楊五微微恍惚。

  「在想什麼?」沖昕捏住她下巴。

  「在想……等你出關……」楊五含笑,眉間風情瀲灩,目若春水。

  她想的是他想的那件事嗎?沖昕身體發熱,將她抱在懷裡,耳鬢廝磨。今日,本也就是想在閉關前再見見她。

  楊五卻突發奇想:「如果不牽引螭火,只注入靈力,會怎麼樣?」她指的是她的身體。

  沖昕道:「應該不會有異樣,你沒有開竅,體內沒有經脈靈竅循環,蓄不住靈力的。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翻到一本關於爐鼎的書。」楊五道。

  沖昕的臉色便有些難看,道:「不要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楊五眸光沉靜,迎視著他:「如我這樣的純陰之體,若是開了三個以上的靈竅,是不是就要成為天生的爐鼎了?」

  沖昕一點也不願意去做這樣的假想。他摩挲著她的臉頰,沉聲道:「所以五兒生為凡人,我其實很慶倖。」雖是純陰之體,卻一竅不通,便杜絕了做爐鼎的命運。

  她生得這般美貌,已是危險。若再生就先天爐鼎體質……倘若他沒有遇到她,不敢想像她會有怎樣的命運。

  生為凡人,不是也一樣被沖禹弄來給他當藥罐子了嗎,楊五不以為然。

  手腕卻忽然被沖昕捏住,他握著她纖細手腕,將她的衣袖推到了肩頭,露出纖細緊致的雪白手臂。

  楊五不解看他。

  沖昕手中忽然多出一樣東西,通體碧綠瑩潤,螺旋形盤捲。他把拿東西套到了她手腕上,像是手環,可有些太大了。但沖昕沒停下手,將那東西一直推到她上臂,原來不是手環,是臂釧。

  碧綠幽瑩,益發襯得那手臂白如初雪。沖昕輕輕摩挲,不捨得放開。

  「這是?」楊五問道。雖然看著是首飾,但她知道沖昕定不會送她一件僅僅是首飾的首飾。

  果然沖昕含笑取了她一滴血,融了自己的,助她煉化。在感受到那臂釧裡巨大的空間時,楊五的眼睛就亮了!

  「這是!」她驚喜道。

  「這個夠用了吧?把你腰帶上那一串乾坤袋換下來吧,難看死了。」沖昕取笑她。

  他前陣子注意到,楊五的腰帶上竟然懸著三個乾坤袋。

  正常弟子入門後,宗門就會免費配發一個乾坤袋。如果不夠用了,還可以花靈石再另買。乾坤袋是空間最小的儲物法器,但也是最便宜的。因此那些手頭拮據,沒有靈石的外門弟子,常有很多腰間懸著三四個乾坤袋的。

  但是楊五也這樣,他就不能忍了。

  「想要什麼,跟我說就是了。」他責備她。

  楊五笑著跟他撒嬌,連連送上香吻,感謝道君的慷慨,把他哄了過去。

  她不去跟他說,是不想他追問她為何突然要將許多東西帶在身上。她對長天宗已經失去了安全感,開始學著那些修士一樣,把身家都隨身攜帶。若是萬一有事……就是跑起來,也方便。

  他們又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語了許久,他才牽著她的手,把她送出洞府大門外。

  「五兒,等我出關。」他站在臺階上對她說。「別淘氣,有事找徐壽。他若辦不到,找師兄也成。」

  楊五站在階下對他笑。

  朱漆大門第一次在楊五面前關閉。

  沒有沖昕的日子對楊五來說,其實沒什麼變化。甚至沒有他在,她的心更靜。

  她終於尋著了機會,分別在徐壽和周霽身上試用了她的神識。他們都沒任何異常。證實了即便是築基弟子,也察覺不到她的神識。如此說來,她的神識是不是可以與金丹道君的神識相匹?

  但她是肯定不會輕易去拿任何金丹修士去嘗試的,即便是沖昕也不行。金丹修士,在這個世界中,已經是強大的存在了。

  沖昕說他閉關的時間不會太久,但枯葉落盡,白雪又一次覆蓋了長天宗,他也依然沒有出關。

  楊五上去看過,洞府大門緊閉,不曾打開過。閉關的狀態下,整個洞府都張開了結界,與外界隔離開,不受干擾。楊五更知道,沖昕閉關,極有可能人根本不在洞府裡。乾坤小天地裡,靈氣之濃郁,數倍於煉陽峰。

  煉陽峰的生活日復一日,同樣沒有變化。不止煉陽峰,在整個宗門裡,這些修士們,都是過著這樣簡單重複的生活的。他們生命漫長,修煉的生活卻簡單枯燥。那些還沒有出門歷練過的弟子,有些即便都幾十歲的年紀了,心性上依然還如同少年。

  和他們比起來,楊五的時間,就要緊迫得多了。

  她又從沖禹那裡搬來許多書籍,仔細翻閱,但並沒有找到她想找的內容。她還讓徐壽帶她去了宗門的大圖書館——位於霜幻峰上,和教務司在一處的藏經閣。

  和沖禹的私人藏書比起來,這裡的書籍堪稱浩瀚如海。且有專人管理,分門別類,查找起來,要比沖禹那裡有頭緒得多了。

  但即便如此,楊五依然是找不到她想知道的東西。這其實是因為楊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找什麼。對於道法,不論是整體還是其中的任一分支,她都已經看過不少書,但無論哪一方面,因為不能親身涉獵,她始終都是門外漢。

  她也曾經失了耐心,但後來還是克服了那些無用的情緒,靜下了心來。

  那件事只在她壽盡的時候才會發生,而她壽數雖短,卻也還有幾十年好活。畢竟現在,她其實才只有十歲而已。

  積雪開始消融。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幾天格外的寒冷,連蘇蓉都不怎麼往她這跑抱怨徐壽總是逼著她去上課了,只有灰灰還每天精神抖擻,她不喚他的時候,滿山裡玩耍,過的日子堪稱無憂無慮。

  寒冷的日子裡,楊五便歇得早了,早早便撒下羅帳,進入夢鄉。

  煉陽峰頂,青色月光照在朱漆大門上,與往日並無不同。

  靜謐許久之後,那朱漆大門忽然洞開,一道流光疾射而出,瞬息就穿過了數峰。

  一隊值夜的巡山執事正好在那道流光前進的軌道上,被那高速劃破氣流帶起的罡風刮得臉疼。

  「那是?」執事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好像是煉陽峰主。」領隊的修為最高,也只有他適才稍稍看清了一點。

  「沖昕道君嗎?他這是……」

  「咦,那個方向?」

  「是試劍崖啊!」

  月華中,一人青色長衫,懸浮半空,望著眼前筆立的崖壁。

  若離得近,只覺得那崖壁上的岩石,嶙峋怪異。離得遠了,才能看出來,原來那崖壁上一道道、一條條……全是劍痕。那些劍痕有深有淺,許多劍痕已過去數百年,直到現在還殘留著淩厲的劍意。

  這裡是長天宗弟子試劍之地。那崖壁不同於普通岩石,乃是宗門前輩以特異方法強化了的。許多弟子會到這裡來試煉自己的劍意,又或者專門揣摩、領悟前輩們的劍意。

  沖昕數年前便在這裡留下過他的劍意。但因為三昧螭火之故,他已經數年沒有揮劍了。

  夜色中,他望著那崖壁,握緊了自己的劍。

  烏黑的劍身輕顫了一下,發出低低的嗡鳴。沖昕的劍意,無聲的充斥在山間。

  這前奏讓人緊張得不敢呼吸,及至終於揮出的時候,卻又輕如鴻毛了。沖昕那一劍,無聲無息,就那樣揮過去了。

  對面的崖壁,亦無聲無息,毫無反應,像是未曾傷到分毫。

  沖昕的嘴角,卻翹了起來,對自己時隔數年的這一劍,顯是相當滿意。他轉身,又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了。

  月光是經年不變,夜夜灑落。山崖在月光中,也已經矗立了許多許多年。在崖頂,還有不知何時飛鳥銜來的種子生發而成的小樹,枝條上還有積雪未融。

  那枝條忽然抖了抖,上面的積雪簌簌而落。

  有細小碎石開始從崖壁上掉落,越來越多……試劍崖,開始震動了起來。

  巡山執事們的目光才追著又剛掠過的那道青色流光,就被巨大的聲響和震動驚得齊刷刷的轉頭望去。

  雖是夜裡,因為月華明亮,亦能看得清楚。伴隨著轟隆巨響,試劍崖方向,騰起了巨大的煙塵。執事們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大家驚疑不定。

  「走!去看看!」領隊踏著飛劍,朝那邊疾飛而去。

  眾人隨即跟上。半路便與另一隊從另一個方向飛來的執事匯合。

  「怎麼回事?」那一隊的領隊沉聲問。

  這一隊的領隊答道:「剛才煉陽峰主去了試劍崖。」

  聞聽是沖昕道君,那一隊的人才放下心來。只是……他們看向前方還沒停止的震動和依然升騰的煙塵,咋舌道:「道君幹了什麼?」

  才說完,眾人就紛紛抬頭。許多道流光以比他們快得多的速度從頭頂掠過。

  「峰主們都來了。」那領隊悄聲說。

  而此時,長天宗宗門禁地的最深處,有人輕輕的「呵」了一聲。

  「真是……年輕啊……」那人嘴角含笑,喟歎。

  ……

  ……

  穿雲峰主虛澤道君回到自己峰上的時候,他的道侶和愛女都在等他。她們都被地動驚醒了,同時也知道,這並非大地自動,否則虛澤道君也就不需要第一時間就去查看了。

  事實上,大概整個宗門的人,都被這地動驚醒了。

  見父親回來,虛澤道君的女兒忙迎上幾步,緊張的問:「父親,出了什麼事?可是有外敵入侵?」

  長天宗為外敵入侵的事,她只在宗門史中讀過,上一次大約發生在九百多年前,不由得她十分緊張。

  修士修到金丹以上,便很難孕育子嗣。每一個孩子,每一份血脈,都是上天賜予的珍寶。虛澤道君,很是寵愛這個女兒。

  他摸摸她的頭,笑道:「真會瞎想。不過是小師叔養好了傷,在試劍崖揮了一劍。」

  「煉陽峰主?」他的女兒驚得雙眼瞪得溜圓,「如何搞出這般大的動靜?」

  虛澤道君歎道:「一劍削了試劍崖半壁,動靜能不大嗎?」

  女孩和她的母親面面相覷。

  「可、可煉陽峰主才是金丹,這樣的修為,得至少是元嬰境吧?」她道。

  「早與你說過,境界是境界,修為是修為。」虛澤道君正色道,「千萬莫要被這種『何種境界該有何種修為』的想法給局限住。」

  「大多修士,修為與境界相匹。但也有些人,靠吃丹藥把境界硬推上來,實則修為甚淺,實力不堪一擊。這種人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些人,不過是因為時機未到,尚未破境而已,實則修為遠超同境界之人。所以歷來,都才會有『越境擊殺』這種事情發生。」

  「你若總想著某境之人該有多高的修為,對敵之時,最易輕敵。此種僵化思想,萬萬要不得。」

  女孩聽了,沉聲道:「是,兒受教了。」

  虛澤道君點點頭,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待女孩轉身,他卻又忽然叫住她:「瑩兒!」

  女孩回身。他道:「我已經跟馭獸司那裡預訂了那隻快孵出來的焰雕了。以後……別再惦記那頭狼了。也少跟你那幾個師姐妹碎嘴。」

  女孩咬咬唇。但她生性聰慧,明白的父親的意思,聽話的應了聲:「兒知道了。」

  楊五也醒了,她是被地震驚醒的。

  好在振幅不大,雖然竹舍晃動,但不至於崩塌。這些弟子舍,本也是術法特別加固過的。據說,其實都已經許多年了,但基本都看不出損壞。

  就在她打算重新躺下的時候,聽見安靜夜裡,從牆角傳來的輕輕的一聲「哢嚓」。她花了八十塊靈石重新訂制的陣盤,碎裂了。

  楊五身形微頓,手中便已經有了刀。結果,卻聽見窗外,熟悉的低沉男子聲音喚道:「五兒,五兒。」

  楊五微怔,收起了刀,起身披衣,推開了窗。

  月光裡,她的道君長身玉立,如山如嶽。一雙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輝,燦若星辰。

  楊五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的一瞬,眼中就綻出了笑意。如同花蕾迎遇朝陽初光,便自然盛放一般。

  兩情最美,便在於彼此相悅。這初光,這盛放,便填滿了沖昕的心房。

  三個月不見,他和她凝視彼此,同時開口。

  她道:「你出關啦?」

  他道:「想我了沒?」

  說完,兩人相顧莞爾。

  他對她伸出了手。

  楊五握住沖昕的手,身體有了一瞬失重。腳落到地面,踩到的已是柔軟的銀線草。

  乾坤小天地初闢之時,便只有瓊果樹一棵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裡。沖昕想種些什麼,卻又不善於打理那些需要小心照料的天材地寶。正巧珍寶閣彼時在拍賣一叢銀線草。銀線草極柔卻極韌,乃是煉器的絕佳材料。優點是不需照料,缺點是生長緩慢。

  沖昕便拍了下來,移栽到小乾坤中。不想生長緩慢的銀線草在小乾坤中瘋長,很快便把小乾坤變成了大草原。這一片廣闊的銀線草原,若叫那些煉器師看到,非得歡喜得暈過去不可。

  楊五腳踏到了柔軟的銀線草,身體便被有力的手臂緊緊攬住,沖昕的氣息,撲面而來。

  許久,紅腫的唇才被放開,楊五睜開眼,看到了他眼中跳動的火焰。她知道,他一直克制著,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她唇角勾起,眸中情意如水如絲。

  沖昕受到了邀請,抄起她的腿彎,將她打橫抱起……

  瓊果樹下的銀線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的生長,倒伏,根根交錯,編制成了大如席的厚厚的草墊。青色長衫鋪上去,柔軟若絲褥。

  刺繡精美的女子小衣順著水流漂遠……

  他一直都讓她衣衫整齊,便是怕自己克制不住。這一次,終於窺見山巒全貌。鬼斧神工,天然雕琢,風光秀麗不可描述。讓人心神俱醉,流連忘返,踟躕往復。不知前路,不知歸途。

  幕天,席地。

  頭頂枝丫搖曳,細碎月光斑駁灑落。

  纖細的手頑皮的想捉住那些碎光,卻被男人有力的手捉住,按在了青衫上。她張開手指,他便與她五指交握。鴉青的髮絲鋪開,髮梢浸到了湖水中,一蕩一蕩。

  夜風吹過草原,翻起層層浪濤。她的吟哦在浪濤聲中時隱時現,愉悅歡暢。

  男人像是不知饜足,一夜伐撻。至明月西下,晨曦斑駁灑在肩背,才終於酣暢收兵,擁著她沉沉睡去。

  日落月升,又月斜天邊,朝陽初起,如是三次。他們依然流連在小乾坤裡,忘卻外間一切。

  時間太久,縱她身體康健結實,亦覺得承受不住。不免推他:「我突然不見了,他們一定會擔心。」

  沖昕咬她耳朵:「不怕,我那徒弟不傻,看我洞府門開,便會知道我出關了。」何況他削了試劍崖,搞出那麼大動靜,他那聰敏世故的徒兒定不會讓另外兩人大驚小怪。

  陽光下,他的額頭鼻尖都有細密汗珠,睫毛濃密,皮膚泛紅。

  年輕的道君自學成才,七七四十九式太多,都描述得天花亂墜。需得親自一樣樣試過,才知道哪個更合自家口味。

  楊五氣得咬他,被他反咬回來。有一絲絲輕微刺痛,混在綿綿不絕的潮動中,讓人戰慄……

  最後在湖水中清洗潔淨,穿好衣衫時,已近黃昏。楊五身子都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伏在他肩頭,任他拿著梳篦慢慢梳著她的長髮。

  沖昕擁她在懷,只覺身心饜足,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師兄說我這次是應劫。」他道,「倒是好事。」

  三昧螭火灼燒他血肉經脈四年,固然痛楚難言,然一旦盡去,就體現出好處來了。他的筋骨血脈,都被淬煉得強硬無比,靈竅間的經脈,更是被拓寬、煉實。氣海靈臺上的金丹,被壓縮得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渾圓堅實。其內威壓,比之從前強悍數倍不止。

  堪稱是因禍得福。

  沖昕自己,亦覺得此時苦楚盡去,美人在懷,心暢意足。只除了還有一件事讓他掛懷之外,幾乎可稱得上是圓滿了。

  「雖然師姐說了,這次有驚無險,必能破境,可還是禁不住擔心。」他道。

  「掌門真人嗎?」楊五問。

  「嗯。」沖昕道,「掌門師兄說是代師收徒,可我們師父兩百年前就已經隕落了,說起來,掌門師兄才是我真正的師父。」

  「我初入宗門時,還神智未開,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掌門師兄從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料我。我那時癡癡傻傻的,師兄光是教我打坐、引氣,便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那些事,我神志清醒後,都還模模糊糊的記得。所以後來師兄常常閉關,難得一見,我也從未與師兄疏遠過。」

  楊五「嗯?」了一聲,抬頭看他:「道君,你為何說自己『癡癡傻傻』的?神智清醒,又是怎麼回事?」

  沖昕道:「在師兄尋到我之前,我是個神志不清的傻兒,在街邊流浪。若不是師兄,我大概早死在不知什麼地方了。」師兄說,是與他宿世有緣,故特意去尋了他。不管怎樣,沒有掌門師兄,就沒有今日的他。

  楊五訝然。

  她轉生到這個世界,也是做了數年的傻兒,而後才慢慢回復神智。沖昕竟然也有類似的經歷,這中間,難道有什麼關聯嗎?

  沖昕見她神情有異,問道:「怎麼了?」

  楊五猶豫了一下,還是想知道其中關聯,便道:「我小時候,也是沒有神智,旁人都說我是傻兒。到了五歲上,才慢慢清醒。」

  沖昕亦感到意外:「這麼巧?」

  這其中果然有關聯。

  沖昕道:「人有三魂七魄,各有功用。一人若是癡傻,多是魂魄缺失或曾受損傷所致。」

  原來如此。楊五的靈魂曾經穿越宇宙壁壘,打破世界法則,在這一過程中受到損傷,的確能合理的解釋為什麼她最初會沒有神智,後來掌握自己身體,亦是經歷了困難的過程。

  沖昕道:「且讓我看看。」

  他說完,閉上眼。再睜開,眼瞳一圈青光,看起來如同妖魅。

  他的師姐沖琳修宿世慧眼,亦把這心法傳授給他。他不過稍稍涉獵而已,離沖琳的「九轉金瞳」差得遠去。但雖不能看人命線,看看三魂七魄健全與否,還是可以的。

  他眸中青光掃視著她,道:「你三魂七魄俱全,但的確曾經受損,想是後來慢慢恢復。現在依然是有傷痕,其實還沒完全恢復好……咦?!」

  他忽然閉眼,再睜開,已經收了眸中青光,眉頭緊鎖,厲聲道:「何人如此大膽,在你身上下了禁制?」

  楊五是他的人,竟然有人膽敢在她身上偷偷下了禁制。不僅是對他的極大冒犯,更不知對楊五會有什麼樣的禁錮和傷害。沖昕又驚又怒。

  楊五這幾日沉迷於歡情中,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似乎連腦子都不願動了。聞言竟還想,禁制,什麼禁制?

  及至沖昕舉手捏訣,將一道光束打入她體內,她才陡然反應過來。一聲「不可」脫口而出,卻也已經遲了。骨間疼痛驟然而起,她臉色一白,倒在了地上。

  沖昕忙將她抱起,握住她的手,想問她是否還好,卻眼睜睜的……看著楊五的身體在他懷裡縮小。

  煉陽峰主看著懷中少女,驚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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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0: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傍晚的時候,徐壽才從試劍崖回來,見到蘇蓉的時候,還一臉的心馳神往。

  「還那麼多人嗎?」蘇蓉好奇問道。

  三日前,她和趙三發現楊姬不見了,屋中陣盤碎裂。兩人慌忙去找徐壽。徐壽上山看了一眼,猜測:「師父出關了,應該是把楊姬不知道帶到何處去了。」徐壽用膝蓋都能想得到,以他師父和楊姬那個黏糊勁,三個多月不見,肯定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小別勝新婚去了啊。

  緊跟著,徐壽就撲簌簌的開始收傳聲符。一堆熟稔的師兄師弟們紛紛向他打聽道君和試劍崖的事。

  煉陽峰主休養出關,一劍削了試劍崖半壁,驚動了整個宗門。他身為煉陽峰主的親傳弟子,反倒成了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煉陽峰上三人,因為好奇,都去了試劍崖圍觀。結果那裡摩肩擦踵。除了些純看熱鬧的吃瓜弟子,絕大部分是武修在觀摩沖昕的劍意。蘇蓉還眼尖看見了旃雲峰的那個周師兄,扯了扯徐壽的袖子叫他看。結果徐壽早沉浸在沖昕的劍意中不可自拔,如癡如醉。

  蘇蓉這才向試劍崖看去……不由倒抽口冷氣。原本是梯形的岩壁,生生被她們家道君給削成了三角形!

  那一劍的劍意極靜。不喧嘩,不吵鬧,不故作威嚇。武修們沉浸其中細細揣摩,彷彿都能看到那個人提劍,輕描淡寫的一劍揮去的樣子。

  這一劍令得長天宗眾人明白,煉陽峰主雖還在金丹境,但其修為已可匹敵元嬰真人。所差者,不過是破境時機而已。

  畢竟,煉陽峰主才二十二歲,真的是……太年輕了啊。

  煉陽峰三人,只有徐壽沉迷在劍意中無法自拔。趙三興趣在術法和丹藥上,蘇蓉修為平庸,讓她去看,她只覺得渾身被激得起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發抖,卻體味不到其中的精妙淩厲的寂殺之意。

  這兩個人圍觀了一圈熱鬧,就回去了。只徐壽一個,跟那些武修一樣,日日前去觀摩。每天回來都如癡如醉,讚歎不已。

  兩個人才說了兩句話,忽然看見一道流光自煉陽峰射出。看那位置,竟是楊五的竹舍。

  「道君和楊姬回來了?」徐壽問。

  「不知道呀。」蘇蓉聳肩,「道君回來了又不會向我彙報。不過,道君這是又幹嘛去了?」

  徐壽朝那邊望了望,道:「好像是旃雲峰的方向。」

  沖禹從今天一早就心神不寧,預感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三日前的夜裡,整個宗門都被小師弟一劍震動。他當時趕過去一看,便知道小師弟已經成功撲殺了最後一縷三昧螭火,身體徹底無恙了。那一劍的劍意,寂靜,卻勢不可擋。可見這四年真是把他憋壞了。

  沖禹當時便捋鬚微笑,心中寬慰。師兄交待他的事,他都做好了,現在,就只等掌門師兄破境出關了。

  哪知今日,他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心神不寧,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修道之人,對血親、道侶、自身未來和天道規則等等都會有所感應。通常修為越強,這種感應就愈敏銳。

  傍晚時,突然有人高速接近旃雲峰。沖禹神識一掃,發現正是消失了數日的小師弟。再掃到小師弟懷中還有一人,被一件男子衣衫自頭到腳的罩住……沖禹心裡就「咯噔」一下子。

  當時他就有點想遁走。

  然而瞬息間,沖昕就已經進了他的正堂,將他堵了個正著!

  「砰砰」幾聲,正堂的鐵梨木大門無風自閉,把個正堂關得嚴嚴實實。沖昕臉色鐵青,將懷中那人放下,咬牙切齒的道:「師!兄!解釋一下這個!」

  長衫落地,露出小小少女。

  比起兩年前,她個子躥了不少,皮膚早被養得雪白細嫩。眉目五官也長開了許多,下巴尖尖,臉型已經初步定型。雖然幼嫩了許多,也已經有了幾分楊五十六七歲清豔明麗的模樣。

  她看了一眼沖禹,沉默不語,只用兩隻手緊緊攥住衣襟,使鬆鬆垮垮的成人衣衫不至滑落走光。

  但頸間的斑斑紅痕是遮也遮不住的,與她的矮小身形比起來,分外的違和。看得沖禹眼角都跳了幾跳。

  「師!兄!」沖昕一張俊臉鐵青,那樣子像是隨時要拔劍。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給我個說法!」

  沖禹尷尬道:「那個……」看了眼楊五,忙道:「小五,你先去裡面。」

  楊五攥著領口衣襟,抬頭看了看沖昕。沖昕目光和她一碰即走,別過了頭去。

  楊五抿了抿唇,一言不發,提著裙子去了裡間。

  她坐在裡間,聽不見外間一點聲音,想來那兩個人該是設了隔音的結界。

  回想今天的事,真是……一言難盡。前一刻,還滿目柔情,下一刻……他就不肯再看她了。

  她歎了口氣,心中知道,這其實也怪不得沖昕。他那個性子,此時必定羞怒交加。她想了想,以沖昕的性子,倒不至於為了不丟臉殺她滅口,但她說不好他會不會就此厭棄她,或者趕她走。

  算是前功盡棄嗎?枉她還費勁勾引,一力撩撥。由此可見,人若是不能自立,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乾。

  他要是趕她走,好歹,會多給她些靈石吧?

  她其實早有籌謀,每個月她都會去通貨司支取一些數目不大的靈石,慢慢攢著。現在其實也算是小有身家了,即便被趕出長天宗,也不至於很快餓死。

  她坐在那裡,滿腦袋盤算,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反正是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沖禹進來了。

  一直揉著太陽穴,顯然是剛才安撫沖昕費了不少氣力。還抱怨她:「怎地這麼不小心!」

  楊五抬眼看他:「他呢?」

  沖禹微頓,道:「在外面。你先把迎風丹服了吧。」說著,便布下陣法。

  楊五接過那丹藥,仰頭吞下。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這疼痛與三昧螭火的烈火焚身不一樣,是骨頭血肉強行拉伸的銳痛。這兩年,她已經經歷了十多次,早就習慣。她倒在地上的陣法中,身體蜷縮,咬牙強忍。能看到自己的手不停的痙攣,顫抖。

  許久之前,她就因為三昧螭火的熬煉,早不會因為這疼痛而昏迷了。

  視野中忽然出現她熟悉的青色衣角和黑色的鞋子。她閉上眼睛,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他在看什麼,在想什麼?是要親眼看看她是如何欺騙他的嗎?

  疼痛中,她恍惚聽到了一聲歎息。

  變化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功夫,當她的身體又一次從平平板板變成玲瓏有致,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裳。額髮汗濕,貼在皮膚上。臉頰是缺了血色的蒼白,看起來柔弱無力。

  她聽見沖昕的聲音問:「還要做什麼嗎?」

  沖禹的聲音道:「沒有了,她休息一下子就好了。」

  沖昕硬梆梆的聲音道:「那我帶她回去了。」

  那個人便俯身把她抱起,動作僵硬,沒有了往日的溫柔。楊五餘痛未消,身上乏力,便靠在他肩頭。視線裡,能看到他光滑的下頜和凸出的喉結。這些,她都熟悉無比。

  出了正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冬日寒意還未消盡,楊五衣裳被汗浸濕,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沖昕微頓,立刻以靈力將她裹住,隔絕了寒氣,順手把她的衣裳頭髮都弄乾了。

  回去的路上,她聽見他問:「每次都這樣嗎?」

  她知道他問的是迎風丹的事,便「嗯」了一聲。沖昕便不再說話,驅動飛劍,一路沉默,流星一般很快就回到了煉陽峰。

  落了地,他問:「能自己行走嗎?」

  楊五的力氣基本恢復了,便自己下了地。這才看到,他們原來站在她的院子裡。她轉頭看他,沖昕卻看著別處,道:「收拾東西,搬到我那裡去。」

  從前,他和她商量過這件事,被她哄著撒嬌著糊弄了過去。現在,她明白,他是在命令她了。這命令,不容她抗拒。

  她一言不發,進了屋子,片刻後便出來了。有儲物法器就是這點好,搬家方便。

  沖昕攬住她的腰,騰雲駕霧一般瞬息就到了洞府門口。放下她,他便朝裡面走去。楊五靜靜的跟在他身後。

  他們穿過大堂,路過了映玉竹,走在長長的廊道裡。兩人的腳步響起了回聲,沉悶壓抑。

  「以後……」沖昕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就住在這裡。沒事的話,少跟蘇蓉他們打交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又冷又硬,彷彿回到了他們初相見的時候。那時,他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她。

  楊五抬眼,他的背影她非常熟悉,但……他很久沒有這樣用後背對著她了。

  如果,他不打算趕她走的話……楊五停住了腳步。

  沖昕也停住了腳步。他低下頭去,袖角被三根細細手指輕輕捏住。他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但他不想回頭,他不想看她。他現在還記得一個時辰前,她在他懷裡縮小的模樣。細白皮膚上斑斑紅痕,在及笄了的她身上,糜豔綺麗,在年幼的她身上,觸目驚心。

  他一想起這幾天他把她圈在小乾坤裡,對她做的那些事,就羞憤欲死。他覺得自己禽獸不如,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

  他又羞又怒,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去指責。

  為了他,沖禹師兄那樣不喜出門的人奔波了兩年,足跡橫跨大陸,只是為了找一個能為他引毒的人。一竅不通的純陰之體,萬中無一。他能找到一個,已經是幸運。

  偏她年紀這樣小。若要等到她及笄,他要等上七八年。三昧螭火日夜灼烤,便是他想等,他的身體經脈也未必能等得了。若沒有她,他的經脈怕就真的被燒廢了。

  是為了他,師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們這樣的名門正派之人,最不願做這種有損陰德,有干天和之事。為了他,師兄才德行有虧。說起來,這是他虧欠師兄的。

  他這股羞怒之意憋在心裡,也不能朝楊五發。

  這件事裡,最最無辜可憐之人,便是她了。

  他原就心疼憐憫她不得不替他承受三昧螭火焚身之痛。現在才知道,兩年前,她原來才是那麼小的年紀,就……被迫在他身下承了人事。他現在想起來,簡直羞慚欲死。

  洞中靜得落針可聞,她揪著他的袖角,兩個人沉默的站在那裡,誰也不說話。

  這種靜讓沖昕心裡愈發的躁。

  他動了動,想扯回自己的袖角。她手指纖細,卻攥得很緊。他有些惱,抿緊嘴唇,依舊不說話。僵持了片刻,他覺得不對,回過身去。

  卻看到她垂著頭,淚珠一顆顆的,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

  她忍受螭火焚身之苦的時候沒有哭,她忍受血肉骨骼催生之痛的時候也沒有哭。現在,她攥著他的袖角,默默的流淚……

  沖昕驀地就後悔了。

  他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卻沒想過她。

  兩年前,她來到他身邊時,安靜話少,行動拘謹恭順。現在想想,那時她那麼小,又必是受過師兄的恫嚇。行動間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自是因為不安和恐懼。

  後來她變得開朗活潑起來。想是因為漸漸與他熟稔、親密,漸漸把自己當作是他的人,把他視作了依靠。

  可現在,她垂頭落淚的樣子,比兩年前更加無助。他對自己的羞惱,對她的逃避,讓她內心不安,惶恐害怕了嗎?

  沖昕的心裡,就感到一陣心疼。

  楊五心裡默數著。再數十秒,他如果還不來抱她,她就自請離去吧。

  一個人若厭了你,初時或許還能忍耐你。但若日日相見,又能忍你多久?與其在這裡被他厭惡嫌棄著,不如請他放自己離開吧。他是個性情純厚之人,趁現在他對她還沒有厭惡到底的時候自請離去,他大約還會很慷慨的給予她一定的物質補償。

  她終於從十默數到了零,他依然沒有像從前那樣將她擁入懷中。她心中不由微哂。

  看吧,那些從前說過的話,許過的諾,那些絲絲縷縷、黏黏密密的情意,也不過就是如此。傍晚時,還不肯放開她的唇,還滿眼都是沉溺,現在,他就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了。

  她知道這事揭破,實在醜陋難堪,令人厭惡。但他的選擇就是,和他的親親師兄和好如初,由她來背負所有這些難堪、厭惡和遷怒嗎?

  她放開了那袖角。

  沖昕的手卻突然伸出,反握住了她的手。下一瞬,她被他抱在了懷裡。

  「別怕……」他輕撫她的背心,低低的安慰,「你別怕……」

  楊五的臉貼著他堅實的胸膛,怔住。

  「是我不好,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你不要害怕。」他低聲道,「以後你還是在我身邊,就像從前一樣。懂嗎?我會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楊五不知道怎地,眼眶忽然發熱。

  「別哭,別哭……」他看著她,輕聲道。

  她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紅,臉上帶著淚痕。他其實很想吻她,像從前那樣。但他沒有那樣做。從前他不知真相,還可以說情有可原。現在他知道了,若再那樣對她,和禽獸有什麼兩樣。

  他生生的忍住了,抹乾了她的淚。牽住她的手,他說:「走,回去吧。」

  帳子裡格外的靜謐。明明充斥著他們彼此熟悉的體息,卻又這樣的陌生。

  沖昕望著帳頂,沒有像以往那樣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楊五望著帳子,蜷縮起身體,聽著他的呼吸。

  她是能感受的到他的情緒低落的。明明,他已經能接受她的真實年齡,為何,還這樣的低落消沉?她在幽暗中睜著眼睛,回想他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沖昕的視線裡突然出現陰影。

  「怎麼了?」他問她。

  楊五趴在他身旁,手肘撐著身體。她沒回答他,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俯下身去。沖昕的食指卻擋住了她的唇,她沒能吻到他。

  「五兒,」沖昕靜靜的看著她,輕聲道,「以後,不可這樣。」

  這和他從前口嫌體正直的說「別鬧」不一樣,他是真的在告誡她,以後不要做這樣的事。

  楊五盯著他看,過了一會兒,她坐起身來:「道君,放我歸家吧。」

  沖昕看了她一會兒,也坐起身來,道:「為什麼?」

  楊五垂眸:「三昧螭火已盡去,道君已經不需要我了,既然厭了我,何必要留我在這裡。」

  沖昕道:「別瞎說,哪個厭了你。我只是……」他說不上來「只是」什麼。

  楊五抬眸:「你只是,不喜歡我了?」

  她此時是十七八歲的外貌,一雙眼睛在昏暗帳中,幽深清亮。看起來,就是往日的那個她,並無兩樣。

  帳中靜了片刻。

  沖昕澀然道:「你知道什麼是『喜歡』?」

  拋開那些尷尬、難堪、羞怒,整件事裡,最讓沖昕憋屈、難受甚至難過的,其實是……他的一腔情意付錯。

  他一直以為與她兩情相悅,互相歡喜。結果,她不過是個孩子。他那些婉轉心思,細膩情感,她……懂嗎?

  想到她可能根本不懂,他的心裡又酸又澀,空蕩蕩的,難受極了。

  他以前一直覺得她太過頑皮淘氣,在帳中又太會撩撥。

  現在他回想起來,才知道頑皮淘氣是她的天性。太會撩撥卻是因為小孩子本就對新事物有很強的探索欲,她在懂得羞澀之前,便已經先知了人事,所以反而比真正的成年女子更放得開。

  這其實並非事情真正的真相。但人總是這樣,一旦找到一個自己認為正確的解釋,便會自發的將所有的不合理都歸納到其間,自顧自的給自己一個「真相」。

  沖昕便是這樣,以為自己看破了真相。

  他話音落下,便看見楊五搖了搖頭,聽見她說:「我不知道。」

  沖昕頓感,意興闌珊。

  楊五卻接著道:「兩年前,真人將我變成這副模樣,以我性命相脅,不許我將此事透露給道君。彼時,我還不知道君是何樣人,心中惴惴,一路惶恐。」

  沖昕抬眼看著她。

  「船行了兩個月,終於到了這裡,我也見到了道君。我那時就想,道君原來這麼年輕,這麼好看……可能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容易讓人接受吧?我那時候,便沒那麼怕了。只是道君初時待我冷淡,我亦不敢逾越分毫。」

  楊五看了看他,唇邊有了淡淡笑意。「哪知道君,面冷心軟。我很快就覺出來了,道君想待我好,也待我是極好的。慢慢的,我就不怕道君了。」

  「後來……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很想每天都見到道君。見到道君,在道君身邊,道君抱著我,我就心裡踏實。看到道君對我笑,我就歡喜。道君嘴上責備我淘氣,實則寵我慣我,我就覺得什麼都不怕,儘管淘氣好了。」

  沖昕聽得專注,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我淘氣了,我便歡喜。我歡喜了,道君你……也是歡喜的呀。是不是,道君?」她看著沖昕的眼睛,問。

  沖昕的耳根,微微發熱,不想對一個小女孩承認自己的心思。

  楊五的手伸出去,牽住了他的手。緩緩道:「要說喜歡,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但是……」

  「我就是每天都想看到你,就想讓你抱我、親我,就想對你一個人淘氣。你若開心了,我也歡喜,你若生氣了,我便惴惴。你閉關了,許久不見,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一出關就來找我,我……我心裡全是歡喜。」

  「如果,如果這都不叫喜歡,那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了。道君,你告訴我,到底什麼才是喜歡?」

  她握著他的手,靜靜的看著他。

  沖昕怔怔的看著她。

  他知道她的外貌是虛假的,年齡是虛假的。真正的她,還瘦小,還平板,五官還沒全長開。她還是個小小少女。

  可他想起來,她是個聰慧的女孩子。即便是以她「十六七」的年紀來說,她都聰慧過許多同齡人。當她的真實年齡原來這樣小的時候,她的聰慧……便帶著早熟的意味。

  命運將她推至此處,讓她在他身邊承受苦難,這個本就聰慧的女孩子,便過早的成熟了起來。

  她真實的模樣的確與他喜歡的那個人微有差異。可除此之外,他喜歡的她的聰慧、柔順、頑皮、靈動、通透,都分毫未變。

  她其實,就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思……她都懂。

  楊五看著沖昕的眼睛漸漸明亮,又變成了她熟悉的模樣。她的眼中漾起了笑意。

  她起身貼過去,他卻偏過臉去,讓她的吻落到了他耳根。那耳根熱熱的呢。

  「五兒,你還小。」他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以後,別再這樣。」

  楊五眨眨眼。

  沖昕歎息一聲,將她攬入懷中,摸著她的頭,苦笑道:「你,快點長大吧……」

  楊五在他懷中,嘴角微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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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0: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沖昕進入小乾坤,就看到楊五解了小衣的帶子,敞著後背趴在湖邊的草墊上曬太陽。煉陽峰主的眼角就跳了跳。

  這個事必須得說一說她了,他想。

  以前,他覺得這是她的怪癖。現在,他懷疑這是因為她年紀太小,過早知了人事,無人教導,對某些方面產生了錯誤的認知。比如說,他見過她許多情緒的表露,卻唯獨沒見過「羞澀」這種情緒。

  他擔心這對她不好。

  「五兒,過來。」他在瓊果樹下坐下,喚她。

  楊五日光浴曬得舒服,已經有點迷迷糊糊的快睡著了。被他喚醒,打個哈欠,揉揉眼起身。捏著小衣的帶子走到他身前,背對著他坐下。

  沖昕無奈,只好給她把衣帶一一繫好。

  「以後不可這樣。」他神情嚴肅,語重心長,「女孩子家,要知羞,不能這樣隨意裸露身體。」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嗎?」楊五道。「只給你看也不行嗎?」

  沖昕頓了頓,道:「我當然是可以的。但……」

  「道君。」楊五打斷他的說教,嘴角含笑,側過頭去看他,「我懂的。別人又不是你。」

  真的懂嗎?沖昕滿腹狐疑。

  他現在對她的感覺,很有些混亂。有時候覺得,她的很多行為,其實都可以用「年紀小」來解釋,有時候又覺得,她什麼都明白,心性非常成熟。

  唉,這都是讓沖禹師兄給鬧的。沖昕揉了揉太陽穴,道:「去穿好衣服。」

  看她頸上木牌歪了,又幫她放正。

  那塊木牌乃是養魂木所制,其上還刻有安神寧心的陣法。沖昕小的時候,掌門大師兄沖祁親手給他帶在頸上,直到他結成金丹,自觀神魂已經無恙,才不再隨身佩戴了。

  發現楊五神魂曾經受損,他便想起了這塊木牌,尋出來給楊五戴上。還囑咐她要日夜隨身。

  「慢慢的,就能把你的神魂修復好了。」他說。

  「道君。」楊五穿好衣衫,坐在他身側。

  從前,他會張開雙手,讓她直接坐在他懷裡。自從事情揭破之後,他就再沒有對她做過親密的舉止了。同樣,楊五也不曾再撩撥過他。

  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於沖昕,他是斷不能接受自己對一個未長成的小女孩再做出什麼禽獸事來。於楊五,從前他不知道,她怎樣都行。但他若知道了,還對她那樣,她心理上亦會覺得噁心。

  幸好,沖昕這個人,從心底就乾乾淨淨的。他一旦自律起來,總是叫人放心的。

  「道君,上次說的夏至祭祀,到時候了沒?」楊五問。

  沖昕幫她梳頭髮:「還有半個月。」

  楊五失望:「怎麼還這麼久,夏天都已經好久了。」

  看起來像個寂寞已久的孩子。的確是,煉陽峰本來就這麼幾個人,她年紀又這麼小,其實根本沒有玩伴。也就是她天生性子沉靜早熟,才能耐得住山中寂寞吧。

  事情揭破之後,沖昕曾想過不叫她再吃迎風丹。雖然沖禹一再的保證說,他後來改良的迎風丹不會於她身體有損,但所謂是藥三分毒,更何況……迎風丹的骨肉撕扯之痛,並不比螭火焚身之痛好多少。

  他跟她說,待她回復原形,可以就生活在小乾坤裡,這樣便不會被旁人發現她真身模樣。這裡不僅空間開闊,還有天有地,跟「外面」是一樣的。

  然而楊五立刻意識到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徵兆。

  沖昕本來就是個執拗的年輕人。且他們這些修士,最耐寂寞。一閉關閉個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都是常事。倘若給他「她在小乾坤裡一樣可以生活」的錯覺,她擔心她可能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失去。小乾坤再廣闊再美好,也就只能成為一個廣闊美好的監獄。

  她立刻一而再再而三的撒嬌,抓著沖昕曾對她作出的「等他好了就帶她去見識宗門轄下城池」的承諾,鬧著要出去玩。讓他意識到她是個需要生活在眾人中,需要與人交往的凡人,把他這點危險的念頭給掐滅了。

  沖昕幫她編好髮辮,柔聲道:「護山大陣裡,氣溫高於旁處。夏日來得早且長。宗門外面,此時才入夏不久,還有半個多月才是夏至呢。」

  「會很熱鬧嗎?」

  「嗯。會有很多人。」沖昕回憶道,「大城池裡本來人就多。夏至的時候,會有三天的祭祀和歡慶,到時候,會有很多人都去看熱鬧。」

  「都是什麼人呢?」

  「附近居民,或是那些散修。那些天,門中弟子也都會有假期,可以外出遊玩,一年就這麼一回,大家都不想錯過。」

  「道君往年也會去嗎?」

  回憶起少年時的那些事,沖昕唇邊浮現笑意:「好幾年沒去了。今年,帶你去安平城。」

  離宗門最近的城池其實是永盛城。但安平更大更繁華一些,節慶的時候,也更熱鬧。同時,大部分宗門弟子去玩,多是去永盛城,去安平的人就少些。

  其實,以他的速度,不過是多了半日的行程罷了。

  「道君要帶你去安平啊?」蘇蓉羨慕道。

  楊五問:「你們會去嗎?」

  「往年,徐壽和我都是去永盛的。今年不知道他還帶不帶我了。」蘇蓉聳聳肩。

  人的身份不同了,交往的圈子也不同了。徐壽從外門弟子一躍而成親傳弟子,還是沖昕的首徒。往日那些聽他喚「師兄」,不過點頭而過的內門弟子、親傳弟子,現在都親親熱熱的與他寒暄。第一年還好,到了今年,很明顯,會來約他一起去聽講壇、切磋交流的都是各峰的親傳弟子了。圈子已經不一樣了。

  好在徐壽這人天生便是八面玲瓏的周全性子,不管是親傳也好,內門也好,還是外門的普通弟子也好。凡是他相識的,他便都能與之親切交往,既無諂媚,亦不驕人,走到哪裡,都吃得開。

  蘇蓉無所謂的道:「趙三要跟他幾個朋友一起去。我去問問他,他要是不帶我了,我就去找原來丹藥司的小姐妹一起去。……你那是什麼眼神兒?我也是有朋友的好伐!」

  蘇蓉有時候常常會出乎她的意料。她笑著給她順了順毛,問:「他不帶你了,你不生氣?」

  蘇蓉翻個白眼:「這種氣都要生,我早氣死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是人就都這樣。」蘇蓉吐掉瓜子皮,道,「我在家的時候,跟我們家同住一個院子的,有個叫紅玉的,她娘三等娘子,比我娘還低一等的。天天見著我娘,一口一個嬸子,見著我,妹妹、妹妹的叫著不知多親熱。後來,她娘提成了一等管事娘子,她再見著我,鼻孔都是朝天的。」

  難為她,小小年紀,便已經經歷了這許多人情冷暖。紅塵中打滾一年,心性上的成長,勝過在宗門裡清修十年。

  在這裡,弟子要修煉到築基圓滿境,才會外出歷練,強化心境,為以後破境結丹做準備。所以許多築基弟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著簡單的修煉生活,看著那性情還跳脫如少年,其實已經幾十歲的年紀了。

  「不過他算不錯啦。」蘇蓉認真道,「你看他,對誰都還是一樣。沒有不說他好的。我跟你說啊,他這樣的,要在我們府裡,絕對能混成大管家的!」

  楊五:「……」

  姑娘!你到底對徐壽的出身有什麼誤解!

  到了那天,等楊五用過早飯,沖昕便帶著她出發了。

  他想叫她待在小乾坤裡,小乾坤是他隨身世界,她待在裡面,他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十分方便。「一天的行程呢,會乏的。」他說。

  楊五卻不願意,道:「等乏了我再進去。」

  她素來喜歡高速的飛行,沖昕是知道的,便順了她的意,讓她也上了他的劍。及至飛到空中,楊五不由吃驚。她來到長天宗兩年多了,第一次見到天空上這麼多的人。

  那些弟子們呼朋引伴,或踩著飛劍,或乘坐飛行法器,也有些騎著靈獸的,不一而足。內門弟子多飛得高些,外門弟子不能御劍,宗門的制式小舟是最常見的法器。一條小舟上,能坐五六個人。

  除此之外,還能看見各種各樣的飛行法器。一眼望過去,倒是外門弟子用的多。

  「煉器司那裡有許多飛行法器,供給門中弟子租用的。按天交付租金即可。夏至宗門會給大家放假,都出來玩耍了。」沖昕說。

  楊五歎為觀止。

  宗門十三司,她沒有全部打過交道,但已經瞭解不少。整個宗門,她估計約莫得有人頭過萬。這萬數人,從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到修煉學習,都在十三司的管理下,有條不紊,秩序井然。已經完全形成一套成熟的管理系統。

  這是要許多年的不斷改革、修正,才能做的到的。

  「宗門歷史?」沖昕道,「長天宗乃是四大宗門之首,歷史有萬年之久。」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就充滿了自豪之意。

  「走了。」沖昕道。

  便升到更高空中,流星一樣飛了出去。可到底天空滿滿都是人和交通工具,就是快,也比不上往昔帶她玩的速度。

  楊五感覺到了許多道神識。

  飛行的時候,本就不能靠眼睛,修士都要放出神識。更不要說此時空中交通繁忙,那些飛劍和法器的速度都不慢,大家都是盡可能的把神識放得更遠,以免相撞。在這種時候,互相的神識掃探,是被允許的。

  楊五心中微動。

  她試著放出神識,從沖昕身上一掃而過。

  明明是一觸即收,沖昕卻倏地回過頭來。

  「怎麼了?」楊五問。

  沖昕目光掃過附近,轉回頭,道:「無事。」

  真是奇怪。剛才有一道神識,與那些弟子們截然不同,像是金丹修士的神識。可他神識掃探之處,並沒有查看到任何一位道君在附近。難道,是錯覺嗎?沖昕納悶。

  楊五面上平靜,心下暗驚。

  她的試驗,看來是要止於此了。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她的神識,差不多相當於金丹修士的水平。築基弟子察覺不到,但是如沖昕這樣的金丹道君,還是可以立刻就察覺到的。

  她在心裡給「金丹」兩個字打了個紅色的叉子。

  好了,就這樣吧。以後要小心使用了。

  沖昕的速度快過眾人,很快就「突出重圍」,率先一步飛出了護山大陣的虹罩。

  這是楊五第二次再窺護山大陣的全貌。她回頭望去。作為一件非自然的人工製造的「物品」,在這裡稱得上是很令人震撼了。

  「抱緊了,我要加速了。」沖昕忽然道。

  楊五收緊手臂,抱緊了他細窄有勁的腰。飛劍驟然加速,後面剛剛脫出虹罩的眾人,只看到前方光芒一閃,空中就只剩下一道青煙。不由咋舌:「那是誰啊?哪位道君嗎?」

  「我剛才看到了!是煉陽峰主,還有那個凡女!」就是傳說中搶了虛澤道君愛女看中的那頭疾風狼的那個凡女。

  「道君這是帶凡女去夏至祭嗎?這麼寵愛啊……」

  「嘖,我要有那樣美貌的姬妾,說不得,也要寵成這樣啊。」

  眾人笑作一團。

  高空中猛烈的罡風穿過靈氣壁的時候,便已經柔化,輕輕的拂過他的臉頰。

  沖昕低頭看了看那兩隻緊扣在他腰間的白玉似的手,感受著貼在他背上的柔軟的身體,他忍不住抬起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皮膚滑膩如脂玉,從前,他可以肆意的感受。但自那日之後,他和她都退了一步,恪守著一條分界了為人還是為獸的底線,他便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包括此刻身後緊貼的柔軟溫熱,也是許久沒有過的親昵。

  那天他一時衝動,恐她獨居在半山,被人發現,強令她搬進洞府裡來。結果,是挖了個大坑給自己跳。他暗自決定在她及笄之前,再不碰她。她看著他的時候,眼神澄澈,對他這種自律彷彿感到理所當然。

  她哪裡知道,與她同榻而眠,滿帳中都是她的馨香,對他是怎樣的考驗。常常午夜夢回,小乾坤裡那幾日的靡麗景色纏繞心間,驚醒時氣血翻湧,望著就在身畔,沉沉熟睡的她,忍得何其辛苦。

  夜裡把個《清心咒》默誦了一遍又一遍,一顆道心在這種磨煉之下倒是益發堅定了,真是叫人又喜又悲。

  手指無意識的摩挲,曾經熟悉的細膩溫滑的觸感,電流一般的從指尖竄進身體裡。

  那些靡麗的畫面又不可控制在腦中浮現。那些氣血奔騰,縱情盡意,彷彿就發生在昨天……沖昕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些畫面從腦中驅趕出去。

  身後的女子忽然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背心,低聲道:「道君……我很快就長大了……」

  沖昕:「……」

  她怎麼知道?!

  他臉上發燒,強作淡定的「嗯」了一聲。

  楊五抿嘴笑笑,把臉貼在他背心,耳朵也貼在他背心。那心臟現在還在「砰砰砰砰」的跳得飛快,那身體滾燙發熱,怕誰……不知道呢。

  也真是,難為他了。

  飛了半個時辰,體驗夠了高速飛行的快感,楊五果然還是倦了。

  「為什麼不用飛行法寶?」她問。她是知道沖昕有不止一件飛行法器或者法寶的。

  「都沒有我的速度快。」沖昕道,「安平城稍遠些,要想今晚前就到,還是這樣快些。」

  楊五回頭望望,沖昕飛得太快,後面其他人已經都看不見了。其實脫出虹罩之後,他們就跟大部分人的方向不一樣了。大多數人應該都是去永盛城的。昨日裡蘇蓉就對她說,徐壽已經和她說好了,今年還是如往年一樣和她一起去永盛的。

  她在沖昕的勸說下,還是進入了小乾坤。

  「把我放到山那邊,我去攀岩。」她說。

  小乾坤裡大草原看著似乎無邊無垠,其實到底還是有邊界的。楊五無法丈量,不知道從瓊果樹到遠處的大山那裡,有沒有千里之遙,幾百里總是有的。

  她囑咐了沖昕,果然進去之後,便直接落在了山腳。她換了舒適的衣衫,拉伸了拉伸四肢,尋到熟悉的那面崖壁,攀援而上。

  這種難度和強度,且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和專業設備,即便是對她前世那個世界的普通人,都是難以完成的。但是她現在的體能,做起來卻一點不難。

  她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攀到了崖頂,站在那裡張開手感受海拔高處的烈風,看了許久的景色。開闊的草原和湛藍的天空讓人胸臆舒暢。

  「道君——」她喊。

  「嗯?」他的聲音響在耳畔。

  「我要跳了!」她說。

  「跳吧。」他說。

  楊五笑笑,縱身一躍,便跳下了那懸崖。像隻身形纖細的鳥兒,又像斷了弦的紙鳶。

  急速下墜,能帶給人激烈心跳和難以言喻的快感。但若從站在遠處,以第三者的視角去看,就讓人驚心動魄了。

  眼看著大地越來越近,楊五微笑,在空中翻了個身,仰面朝上,四肢伸展成一個大字型。

  平靜的大地上,突然湧起強烈的氣流,噴湧向上。楊五的下墜之勢被這氣流抵消,甚至還把她往上托了拖,才緩緩的讓她落在地上,毫髮無傷。

  沖昕嘴角微微勾起。

  發現他能隨心所欲的操控乾坤小世界,她就想出了這許多稀奇古怪的遊戲,真是個愛玩的丫頭。

  被沖昕從小乾坤裡拉出來的時候,楊五已經在湖中洗了澡,換了乾淨的衣衫裙子。只一頭長髮半乾,還披散著。

  沖昕把她放到身前,攬著她的腰,給她指著遠處:「看,那就是安平城。宗門治下直轄的大城池。安平、雷嚴、金岳、九方,四大城中,安平雖不是最大的,卻是宗門治下四大城裡離宗門最近的。」

  楊五眯起眼睛向遠處望去。太陽已經西斜,金光下,能看到大地之上人煙由稀薄而稠密。遠處,一座雄城傲然矗立。

  夕陽的金光中,能看到從不同方向飛過來的流光,都紛紛在城外便落了地。

  沖昕也帶著她在城門外落地。

  「有護城大陣,城池上空一定高度之內,靈氣濃郁的飛行物體,都會被擊落。各宗門治下的大城池,多是如此。」他解釋說。

  楊五落地時,已經將頭髮編成髮辮,用髮繩繫好,擱在一側肩頭。沖昕瞥了一眼,沒說什麼。自從知道她真身,對她梳這種閨閣髮式,他也不再強令她梳回婦人髮式了。

  牽著她的手,兩個人朝城門走去。

  城門口有體格壯碩的士兵。楊五看到有修士騎著靈獸落地,亦有靈獸拉著翠蓋華車,都在城門外落地,而後接受士兵盤查,再依次進入城門,極有秩序。正像沖昕以前告訴她的那樣,治安很好。

  到了他們的時候,沖昕不知向士兵出示了何物,想來無非是宗門裡的身份銘牌之類的事物吧,幾名士兵忙躬身行禮,沖昕點點頭,牽著她的手,施施然走進了城門裡。

  走過長長的門洞,進入城中,楊五便感受到了在長天宗裡許久都沒感受到過的人氣。

  長天宗也有許多人。但那些人身上,楊五總覺得,仙氣兒多過人氣。那些人都太乾淨,太出塵,太飄逸瀟灑了。

  楊五想,也許這股所謂的人氣兒,就是長天宗裡修士們討厭的紅塵氣吧。但是她喜歡。她甚至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沖昕看了好笑,問:「怎麼了?」

  楊五感慨:「好久沒看到這麼多人了。」

  一進入城裡,便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直讓人目不暇接。

  「平時其實也沒這麼多人的,畢竟是夏至祭了。」他問,「餓沒餓?先去用飯吧。」她中午食的是瓊果,這時候也該餓了。

  沖昕對這裡很熟悉,便牽著她朝他知道的飯樓去。

  楊五一路上都沒說話,只用眼睛看。道路寬敞,街道繁華,路兩邊鱗次櫛比都是商鋪。天色暗了下來,許多商鋪門口都掛起了燈籠,照亮了街道。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店夥計在門口熱情的招呼街上行人。

  「李記符籙,八折酬賓!八折酬賓!僅此三天!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啊!」

  「金鎧行護甲,攻不怕,炸不爛,金丹以下都能防啊!夏季大酬賓啦!客官,客官!進來看看!裡邊請!」

  ……

  楊五一路上都看得新奇有趣。不知不覺,就被沖昕牽著手,領到了一家燈火輝煌的大食樓門前。

  門前知客看這對男女穿戴不凡,便帶笑迎上來:「客官,樓上雅座嗎?」

  沖昕出示了個牌子,那知客立即躬身道:「小的眼拙了。」引著兩人去了三樓的包廂。

  那包廂位置極好,一面無窗無牆,只有欄杆,倒像是敞軒一樣。楊五便憑欄而坐,望著樓下街上點點燈火,憧憧人影。一轉頭,沖昕已經點了不少菜。

  待跑堂退下,楊五好奇道:「道君怎麼這麼熟悉這裡的菜品?」

  沖昕道:「築基之前,還沒辟穀,沖琳師姐會帶我來這裡。」

  他走到窗邊,也看著樓下:「師姐說,修道到最後,的確要出世。然,不入世,又哪來的出世?修道之人最遲到煉神還虛之時,必須堪生死,破情關。不知生死離別之苦痛,如何堪生死?未嘗情愛繾綣,怎麼破情關?」

  他看楊五睜大一雙清亮的眼睛,聚精會神的在聽他說話,失笑,道:「這些都是師姐的原話。」

  楊五道:「聽起來極有道理的。」

  沖昕微微一笑,沒有告訴她,他的掌門師兄沖祁真人教他的,卻和沖琳真人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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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竹生

  螭音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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