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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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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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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3 21:1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再次毒發

  「呵。」紀雲禾輕聲一笑。她直視大國師那雙彷彿洞悉人世,而又毫無感情的雙眼,直言,「這人間,還有什麼新奇事?」

  大國師直起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紀雲禾,給了她回答:「你。」

  一個馭妖師變成了妖怪,著實新奇。

  紀雲禾沉默。

  大國師也不再多言,自袖中取了一把匕首出來,丟進了牢裡。

  紀雲禾拿起匕首探看大國師:「國師這是要……賜死我?」

  「取血。」

  紀雲禾得到這兩個字,撇了一下嘴,也沒有猶豫,將匕首刃口在手背上順手一拉,刃口染上紀雲禾的血,立即如水蛭一般,將那些血水吸進了匕首之中。不一會兒,匕首通體變紅,紀雲禾反手將匕首遞給了大國師。

  她知道大國師拿她的血要去做什麼,他是做出了寒霜之毒的人。

  馭妖師的雙脈體質十分特別,不僅給他們靈力,還讓他們可以免於中毒,但大國師研製出來的寒霜之毒,卻是針對馭妖師的唯一且最有效的毒藥。

  寒霜之毒對普通人並無效果,但對馭妖師來說卻是致命的毒。大國師憑藉此毒,一改人類,馭妖師與妖怪們的格局,囚禁了馭妖師,也將皇家的地位,推崇到了極致。

  大國師是個極厲害的馭妖師,但同時,也是一個極聰明的大夫。

  在馭妖谷的時候,紀雲禾總以為林滄瀾每個月餵她吃的,就是寒霜之毒,現在看來,那藥並非僅僅是毒藥那麼簡單,那藥一定還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什麼改變。林滄瀾還在她身上做著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大國師想弄清楚林滄瀾對她做了什麼,紀雲禾也同樣好奇。

  只是,和大國師不一樣……她怕是等不到大國師研究出個結果了。

  大國師接過匕首,紀雲禾卻沒有第一時間將手放開,她看著大國師道:「止血的藥和繃帶。」

  大國師一挑眉梢,此時旁邊的姬成羽立即奉上一張白絹手帕:「姑娘且將就一下。」

  紀雲禾也沒挑,待姬成羽將手帕遞進牢籠中,紀雲禾伸手便接過了,她用牙咬著手帕的一頭,配合著另一隻手,熟練的給自己手背的傷口包紮了一下。她仰頭,對大國師道:「牢裡的日子不好過,能體面一點是一點。」

  大國師瞥了她一眼,沒再搭理她,拿著吸滿她鮮血的匕首,便走了出去。

  姬成羽這時才稍稍鬆了口氣,看向紀雲禾的眼神中有些無奈:「你可是除公主以外,第一個膽敢如此與師父說話的人。」

  紀雲禾看著自己受傷的傷口,笑笑:「大國師不怒自威,尋常人怕他,是正常的。」

  姬成羽問她:「你怎生就不尋常了?」

  「尋常人怕他是怕死。」她道,「而我不怕。」

  聽紀雲禾將這般重的話說得如此輕鬆,姬成羽一時沉默:「雲禾,你並不是一個惡人,師父也不是,而今這天下,許多百姓生下有雙脈的孩子,便直接掐死了去,馭妖師一年少過一年,你好好配合師父,師父不會殺你……」

  「和誰殺不殺我無關,是我自己命數將近。」她答了這話,復而又盯住姬成羽,「但止血藥還是得拿的。」

  姬成羽被紀雲禾的態度弄得有些無奈,只得歎氣道:「嗯,你且等等吧。我這便幫你去拿。」

  姬成羽起身離開。牢中又陷入了寂靜。

  紀雲禾獨坐牢裡,看著幾乎伴隨了她大半輩子的牢籠欄杆,她伸手摸了摸,卻立即被牢籠上的禁制將手彈了回來:「哎……」她在空無一人的囚牢之中歎息。

  「長意,你那些日子,也是這般無趣嗎?」

  牢中,並沒有人回應她的話。

  紀雲禾便倒頭,睡了下去。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睡得很香,她看到了汪洋大海,在海面浪花之下,有一條巨大的鮫人尾在海中飛速前行,他遊得那麼快,比天上的飛鳥還要快。她在夢裡一直追隨著他,看他游向汪洋的盡頭,游到大海的深處……

  最終,再也沒有回頭。

  紀雲禾在此後的日子裡,做了很多次這樣的夢,所以她愛上了睡覺,她一天要睡過大半時間,而每每都在這夢境之中笑醒。

  往常她面對一室空寂,還是會維持一會兒笑意,因為那夢中的自由與暢快實在太迷人了。

  但這一夜,紀雲禾醒來之後嘴角的笑容卻有些維持不住。

  她的心口,又迎來了熟悉的疼痛感。

  是毒發了。

  這一次,在大國師府中,沒有即將給她送藥來的卿舒,也沒有林昊青,她再沒有那一份僥倖。

  她忍著心口的劇痛,蜷縮在地上,努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直到將雙唇都咬爛了,而心口的疼痛卻一陣勝過一陣,她終於忍受不住的站了起來,沒有猶豫的,她一頭往牢籠的禁制上撞去。

  她不是想撞破禁制逃出去,她只是希望,她的掙扎能觸動禁制,打暈她,或者她能這般一頭撞死也好。

  她不想再忍受這人世附加給她的,這般無端的疼痛。

  而紀雲禾想要的事情都沒發生,禁制沒有擊暈她,她也沒能撞死,反而撞了個頭破血流,一臉鮮血淋漓,看起來格外恐怖嚇人。而她還不願意放棄,她一直咬牙,忍著劇痛,往禁制上面撞。

  而偏偏,這一次的疼痛,竟然不似往常那般,還有個間歇時間。

  她體內的毒好似瘋了一樣,糾纏著她,絲毫不給她休息的空隙,終是讓紀雲禾忍不住痛嚎出聲。

  被她哀嚎驚動的姬成羽來急急趕來時,看見的便是一臉鮮血滿地打滾的紀雲禾。

  姬成羽一時間有點慌亂:「雲禾姑娘?你怎麼了!」

  紀雲禾捂著心口宛如困獸,匍匐於地,用自己唯一還能控制的力量,控制著自己的頭,撞擊著地面。但因為她能控制的力量實在太小了,所以她的動作,看起來竟然好似在哀嚎著磕頭一般。

  好似命運終於在此時,抓住了她的頭,將素來不服輸的她,摁在地上,一個一個的,給老天爺磕頭。

  每一下都是一個血印,每一聲都滿是掙扎。

  姬成羽看得心驚。

  終於,紀雲禾以一個僵硬的姿態,停在了那方,她不動了,一如那日,懸崖邊上,紀雲禾以手撐著刀,立住身體,成了一個雕塑。

  姬成羽微微靠近了一步:「雲……」

  他剛開了口,卻在這忽然之間,紀雲禾貼在地面的頭猛地一轉,一雙腥紅的眼睛徑直盯住了牢外的姬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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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3 21:2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五十章 新奇之物

  紀雲禾的雙眼赤紅,宛如被凝鮮血而成,在幽暗的地牢中,閃著充滿殺氣且詭異至極的光。

  姬成羽被紀雲禾這目光盯得脊樑一寒。

  便在此時,黑氣在紀雲禾身邊再次凝聚,化為九條妖異非常的狐尾,與那日懸崖邊上別無二致。

  紀雲禾竟是……再次變成了九尾妖狐!

  姬成羽呆怔之時,忽然間,紀雲禾眼中紅光大作。那九條黑氣倏爾撞擊牢籠欄杆,但卻被欄杆上的大國師禁制擋住,欄杆被撞出了一聲巨響,「轟隆」一聲,整個牢籠都震顫搖晃,禁制力量被激發,白光大亮,將牢籠照耀得一如白晝。

  姬成羽卻是被這撞擊的餘威擊倒,摔坐在地。

  紀雲禾背後的那九條尾巴卻並不就此放棄,它們揮舞得越發放肆,在牢中白光之間,狂亂而舞。

  未等姬成羽站起身來,那尾巴猛地往後一縮,再次向地牢禁制撞擊而來!這一次勢頭更比上一次還要厲害,竟然是一擊撞破禁制的白光,在巨響之中,衝出牢籠,向姬成羽殺來!

  姬成羽想擋,但在這般妖力的壓制下,他根本動不了一根手指頭。

  便是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記白光似箭,猛地自屋外射來,倏爾將紀雲禾其中一條黑色尾巴猛地釘到了地板上,紀雲禾一聲悶哼,沒來得及將剩下的幾條尾巴收回,又是幾根白色的羽箭破空而來,將她九條尾巴悉數釘死在地上。

  紀雲禾一聲哀嚎,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黑色的血,霎時間,她九條尾巴消散無形,再次變成散亂的黑氣在紀雲禾身邊飄轉。紀雲禾躺在牢中,靠著牆壁,急促的喘息著,這九條尾巴的消散好似讓她的疼痛緩解了些許,她呼吸雖然急促,卻也沒有再那般掙扎。

  一隻穿著白色鞋履的腳此時方才踏入屋內。纖塵不染的雪白衣袖輕輕一揮,屋中四處散落的白色光箭化為白光,悉數聚攏在那蒼白指尖。

  大國師乾瘦纖長的手指一握,一柄白色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

  「成羽,你且出去。」

  他淡淡吩咐了一聲,姬成羽連忙頷首行禮,立即退了出去。

  大國師推開地牢的門,一步踏入牢中,與紀雲禾一起,站在了牢籠之中。

  紀雲禾面色從如金紙,滿頭虛汗,她抬頭望了大國師一眼,自嘲的勾唇笑了笑:「國師大人,您看,我這算什麼稀奇事?」

  大國師行來,紀雲禾身邊的黑氣便盡數繞道而走,卻也沒有消散,一直在空氣當中,圍繞著兩人,好似在窺探,探尋著這大國師的弱點,等待一個可乘之機,將他殺死。

  而大國師除了手中這一柄劍,好似再無任何防備,那黑氣卻也一直沒敢動手。大國師走到紀雲禾面前,蹲下,伸出另一隻乾瘦的手,以食指在紀雲禾唇角一抹。

  紀雲禾唇角黑色的血便染上了他蒼白的指端。

  紀雲禾腥紅的眼瞳盯著他,看他將自己唇邊的血,在指尖玩弄。

  他道:「煉人為妖,確實稀奇。」

  這八個字一出,紀雲禾愣住:「什麼意思?」

  大國師並沒有回答她,卻是又一伸手,在紀雲禾全然未反應過來之際,將手中的一粒藥丸丟入了紀雲禾口中,指尖在她下巴上輕輕一抬,紀雲禾毫無防備的咽下一粒藥丸。

  「你給我吃了什麼?」

  「寒霜。」

  紀雲禾面色微變。

  寒霜是大國師制的毒,專門對付馭妖師,被餵過寒霜的馭妖師,無不慘死,是以朝廷才能在如今,如此制衡與馭妖一族。

  「你想殺我?」

  「我不想殺你。」大國師清冷的目光看著紀雲禾,及至此時,也毫無情緒波動,他看她,看萬物,都好似在看石頭,看屍體,看的都是沒有靈魂的死物,「我只是在讓你試藥。」

  拿她試藥……

  紀雲禾冷笑:「寒霜此毒,試了多少遍了?何苦再浪費給我?」

  大國師看著她,靜靜等了一會兒,冷漠道:「對,寒霜試了無數次,馭妖師無一例外,盡數暴斃而亡……」大國師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姿態,給紀雲禾更大的壓力,「你是第一個例外。」

  你是第一個……

  這句話,在此情此景下,竟然讓紀雲禾覺得有些熟悉。

  她倏爾記起,在她第一次被卿舒與林滄瀾餵藥之後,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她是第一個……

  「這人間,果然多了個新鮮事。」

  紀雲禾仰頭看大國師,他素來淡漠的神情,此時方才起了些興趣似的,勾著唇角,盯著她。

  紀雲禾此時,方才開始在意起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吃了寒霜,我沒死?」

  她先前不在意,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死定了,一定會死在這個月的這一天,沒有林滄瀾毒藥的解藥,她會活活痛死,但現在她不僅沒有活活痛死,她還被大國師餵了寒霜之毒,也沒有死……

  她的身體……

  「我長了九條尾巴,為什麼?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煉人為妖,是什麼?」她猩紅未退的眼瞳亮了起來,她望著大國師,終於開始重新關注起自己的這條爛命。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好像,又有了活下去的那一點點,渺茫希望。

  而這樣的希望,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她也想抓住。

  活下去的希望。

  「寒霜只殺馭妖師,因為只對有雙脈之人有效,而你如今身體之中,不僅有雙脈靈力,還有妖力,妖力助你化解了寒霜之毒,是以,你不用再受寒霜桎梏。」大國師道,「有人將你,變成了一個非人非妖的,怪物。」

  「非人非妖……有靈力,有妖力……」紀雲禾皺眉,輕聲呢喃,「為什麼?」她混亂的自言自語的猜測著,「林滄瀾……卿舒……狐妖……一月一服……」

  她腦海中混亂的跳閃著過去的事情與畫面。

  卿舒與林滄瀾第一次餵她藥的畫面,此後每月令她服用藥物的畫面,她想起了很多細節,一開始在她服藥之後,卿舒總會暗自跟著她觀察幾日,後來時間長了,卿舒方才沒有管她。

  卿舒乃是狐妖,而她的真身,沒有任何人見過,只知道她是力量極大的狐妖,她為什麼臣服與林滄瀾,締結主僕契約,也無人知曉。

  而在卿舒與林滄瀾被她與林昊青殺死的那日。一個昔日谷主,一個傳說中力量強大的大妖怪,卻敗得毫無聲息,死得那般輕易……

  所有先前在馭妖谷被紀雲禾忽略的疑點,此時都在此冒上心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之前她在懸崖邊上,為了保護長意逃走,受了那麼多箭,挨了那麼多刀,而此時,她的身體,這些傷卻幾乎已經癒合。她那樣的傷,本來早該死了,又何至於,能活到現在。

  這癒合能力,確實也如妖怪一般。

  還有卿舒死前,口中說的林滄瀾的大業……

  他的大業,難道就是煉人為妖,從而抵抗寒霜之毒,再讓馭妖一族……重新站在這人世巔峰……?

  「難得。」大國師手中劍在空中一舞,那些飄散在紀雲禾周身的黑氣登時又變得緊張起來,它們圍著大國師,劍拔弩張的。大國師卻姿態放鬆,「紀雲禾,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大國師看著她,道:「你是個不錯,新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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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生機與絕境

    大國師用衣袖,將地上紀雲禾先前嘔出來的黑血一抹,也不嫌髒,直接拿在眼下探看。

    “黑血,黑氣,腥紅眼瞳。”大國師蹲下身,左右打量紀雲禾,他一擡手,要去觸踫紀雲禾的眼楮,忽然間周圍的黑氣一動,立即在紀雲禾面前變成一道屏障,阻礙了大國師蒼白的指尖。

    紀雲禾一怔,大國師也微微一挑眉。

    “這妖力,你雖無法控制,但卻知道自己護主。”他頗感興趣的勾起了唇角,“不錯。”

    他指尖退開,黑氣便也自動散開,狀似無序的飄在四周。

    紀雲禾轉頭看了眼四周的黑霧︰“這是我的……妖力?”

    妖怪的妖力便如馭妖師的靈力一般,都是他們才會擁有的力量。大多數妖怪,在使用妖力的時候,妖力會發出自己特有的光華,離殊的光華是紅色,血祭十方時,紅光遍天,喚醒了鸞鳥。而除非像青羽鸞鳥或者長意那般的,光華無色,是為最上。

    妖怪這樣的物種,也是奇怪,死而無形,是得大道。光華無色,也是大道。他們骨子裏求的,仿佛就是那傳說中的“無”字。

    不像人。

    普通人也好,馭妖師也好,求的……都是一個“得”字。

    “沒有哪只狐妖是黑色的。”大國師的聲音將紀雲禾拉了回來,他道,“九尾狐更沒有。”

    或者更精確的說,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擁有黑色光華的妖怪。

    為什麼?

    大國師眯眼打量紀雲禾,眼中的興趣越發的濃厚。好似終於找到一件稀奇事,他一定要探個究竟,“你的身體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便是此時,大國師話音未落,外面倏爾傳來姬成羽緊張的聲音︰“公主!公主!師姐!國師有令,此處不能進……”

    “放肆!我大成國有何地本宮不得進!?”

    這一聲呵斥,附了一聲響亮的掌摑之聲,隨後,妝發未梳,一襲艷紅睡袍的順德公主赤腳踏入牢中,她往牢裏一看,那一雙看盡天下十分艷的眼楮,微微睜大。

    姬成羽跟著走了進來,站在順德公主身邊,臉上還留著一道鮮明的掌摑印記。姬成羽沒有多言,頷首對大國師行禮︰“師父,徒兒無能。未攔住師姐。”

    大國師眼楮都未斜一下,只掂量這紀雲禾身邊的黑氣道︰“無妨,出去吧。”

    “是。”

    姬成羽剛要退下,紀雲禾卻是一轉頭,與牢外的順德公主四目相接。

    紀雲禾倏爾一笑︰“好久不見,公主。”

    “你……”

    未等順德公主多說一個字,紀雲禾周身黑氣倏爾一動,沖過已經被撞碎了禁制的欄桿,徑直向順德公主殺去!

    順德公主一驚,她是皇家唯一一個身有雙脈的孩子,也是大國師的徒弟,她身體之中也有靈力,她當即結印,卻半點沒擋住紀雲禾的攻勢!那黑氣如箭撞破她的靈力之印,直取順德公主的心房!卻在裏順德公主心房僅一寸之際,那黑氣猛地被一道白光擋住。

    黑氣與白光相撞,宛如撞動了一幢古老而巨大的鐘,鐘聲回響,在房中經久未絕。

    順德公主愣在當場,姬成羽也愣在當場。

    牢中寂靜許久,卻是紀雲禾先開了口。她對著大國師一笑,道︰“看來,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它。”紀雲禾身邊的黑氣飄到她臉頰邊,似絲帶,拂過她的臉頰,“想讓它做的事,它還是做了。”

    “你想殺本宮?”大國師沒回答,外面的順德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盯著牢中的紀雲禾,“弄丟鮫人,背叛皇命,而今,還欲殺了本宮,紀雲禾,你好大的狗膽。”

    紀雲禾嘴角掛著幾分輕蔑的弧度,好整以暇的看著牢外的順德公主︰“我不想殺你,我只是好奇,順德公主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和我這周身黑氣的顏色,有什麼不同。若你因此死了,那只能算作是我順手,再做了一件好事。”

    紀雲禾的態度與言詞,皆讓順德公主不悅,順德公主微微握緊拳,大國師瞥了她一眼︰“你怎麼來了?”

    言辭間,語意也都溫和,並無責怪順德公主強闖之罪。紀雲禾心道,都說大國師極寵順德公主,看來傳言不假。

    “師父,夜裏聽見國師府傳來大動靜,心中憂心,其他人不敢前來,我便來了。”順德公主看著紀雲禾,“沒想到,徒兒一直翻天翻地要找的人,竟然在你這兒。”

    順德公主此時方找回自己的驕傲,她背脊挺直,微微仰高了下巴,赤腳踏過地面,撞破大國師為了保護她,在她身前留下的白色咒印。

    “師父。”順德公主倒是也不畏懼於方才紀雲禾的攻擊,她徑直走到了大國師身後,身處滿室黑氣包圍之中,離紀雲禾,便只有一個大國師的距離。

    “我要殺了她。”綴了金絲花的指尖點了一下紀雲禾。高傲一如當初駕臨馭妖穀之際。

    紀雲禾也是一身狼狽坐在牆角,狼狽更甚在馭妖穀見到順德公主那日。

    只是,比起當時,如今的紀雲禾,心情實在是好了不少。不為別的,只因她對如今的順德公主——不畏懼。

    她找不到長意,她也殺不了她。

    “你殺不了我。”

    “不能殺她。”

    紀雲禾幾乎是和大國師同時說出這句話。

    於是紀雲禾滿意的在順德公主臉上看到了一絲更加惡毒的……噬殺之意。

    “此乃罪人。她令我痛失鮫人,且叛逆非常,留不得。”

    “那是之前。”大國師淡淡道。

    順德公主眉頭緊皺︰“師父何意?”

    “她如今,是我的藥人了。”

    是的,紀雲禾如今,是大國師的藥人了,他說她是新奇之物,必然對她多加研究,暫時是不會放任任何人殺掉自己。

    在這天下,這都城,有什麼比變成大國師想要保的人,更安全的選擇呢?

    大國師說不能殺,所以,饒是尊貴如天下二主的順德公主,也不能殺。

    紀雲禾笑著看順德公主,他們現在,誰都殺不了誰,但只要順德公主抓不到長意,紀雲禾便永遠可以在她面前,做微笑的那一個。

    紀雲禾捂住心口,本應該在今夜將她糾纏不休的劇痛,此時也消失不見。之前困擾她的,要奪她性命的東西,此時卻意外的給了她生機。命運好似帶她去棺材裏面趟了一遭,然後又將她拎了出來,告訴她,先前的一切,只是開了一個玩笑。

    而順德公主,也不甘如此放棄,片刻後,順德公主點了點頭︰

    “好,師父,從今往後,徒兒願隨你,共同煉這藥人。”

    紀雲禾望著順德公主,只見這天下二主之一,嘴角的笑,猶似毒蛇一般陰冷邪惡︰“論試藥煉丹,宮中的法子,可也不少。”

    大國師依舊只看著紀雲禾身側的黑氣,無所謂的應了下來︰“可。”

    順德公主便笑得更加燦爛了一些。

    紀雲禾知道,這就是命運。

    命運就是剛把她拉出棺材,又一個不小心把她撞進去的小孩。

    說玩你,就玩你,半點都不含糊。

    到了深夜,姬成羽走了,順德公主走了,看完黑氣變化的大國師也走了。

    獨留紀雲禾一人坐在牢裏,禁制重啟,牢中黑氣未飄散,只是如困獸一般,在牢中飄動,牢外只有一個點在牆上的蠟燭,不知匹配的跳躍著火光。

    “活下去……我還可以嗎……”紀雲禾失神的望著那一丁點燭光,近乎自言自語的呢喃,“自由還能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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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順德公主如她所說,果真開始醉心於“煉制藥人”這個事務當中。

    宮中煉藥人的手段,也著實很多,紀雲禾在一個月間,通通嘗了個遍。具體的細節,她走過一遭,便不願回想。

    這一個月的時間,紀雲禾甚至在想,老天爺讓她活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為了發掘人類研製酷刑的想象力嗎?

    當紀雲禾手被吊在牆壁上,手臂被劃了第一千道傷口的時候,她的傷口,終於不再快速癒合了,黑色的血液滴答落下,她周身黑氣,也不再如一月前那般氣勢洶洶了,別說凝聚成九條黑色的狐狸尾巴,它們便是飄,也不再能飄起來了,黑氣近乎消散。

    但紀雲禾就是沒有死。

    為什麼就是死不了呢?

    為什麼?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蠱蟲在自己破皮的傷口處吸食鮮血,然後往她的皮肉裏面鑽。

    這樣的事情,已經算很是輕松了。比起過去的這一個月,這樣的“煉人之法”已經是再輕松不過的了。

    沒多久,蠱蟲就被她的黑血毒死,爆體而亡。

    順德公主站在牢籠外,搖了搖頭︰“帝王蠱也鎮不住你,看來這世間沒有任何蟲子能奈你何了。好了,以後別讓西邊那些廢物拿蠱來了,沒什麼用處。再給她試個海外找來的那個奇毒。有什麼不同的反應,便記下來吧。”

    順德公主今天好似興趣乏乏,給姬成羽留下這段話,便轉身離開了。

    姬成羽沒有應聲,待得順德公主離開之後,他才擡起頭來,望著牢中的紀雲禾,眼瞳微微顫動︰“紀姑娘……”

    一如往常,直至此時紀雲禾才會微微睜開眼楮,看姬成羽一眼︰“鮫……”她只說了一個字。

    不用她將話問完,姬成羽已經知道了她要問什麼,因為每天每天,不管再重的折磨,再痛的苦難之後,她都會問這一個問題。

    “鮫人還沒抓到……”姬成羽如此回答,紀雲禾的眉眼便又垂了下去,除了這個事情,好像在這人世間她都再無任何關心了一般。而今日,姬成羽卻還有不一樣的話,想要告訴她,“但是……”

    他話鋒剛有一個轉折,紀雲禾的目光便再次凝在了他身上。

    姬成羽默了片刻,道︰“北方有馭妖師傳來消息稱,有人看見了空明和尚……與一銀發藍眸的男子,在北方苦寒地出現,那男子……容貌身形,酷似朝廷通緝的鮫人。”

    “空明和尚……銀發藍眸……”紀雲禾虛弱的呢喃自語,“北地……為什麼?”

    北方苦寒地,遠在內陸,離大海相隔萬裏。

    長意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

    她將他推下懸崖,讓他掉入崖下暗河,因為紀雲禾認為,每一條河流終將歸于大海,哪怕他自己遊不動,總有一條河,能載他一程,但為什麼會有人看見長意在北方苦寒地?還與空明和尚在一起?

    這一月餘,在長意身上……又發生了什麼?

    他為什麼不回大海?

    他……在想什麼?他又想做什麼?

    紀雲禾有無數的問題縈繞在心尖,她喘了兩口氣,虛弱的問姬成羽,“消息……幾分真?”

    “直接報與公主的消息,八九不離十。”

    難怪……

    難怪今日的順德公主折磨起她來,顯得這般漫不經心,原來是終於盼來了長意的消息了。

    “她……順德公主,還想,做什麼?”紀雲禾握緊了拳頭,得知了長意沒有回歸大海,而是繼續在這凡塵俗世之中沈浮,紀雲禾心尖的那把刀便又懸了起來。

    他或許還會限於險境,他或許會被再次抓起來囚禁,他甚至可能喪失性命……

    她運足身體裏殘存的力量,用力掙紮,牆上的黑氣凝聚匯集成她手臂的力量,她一聲短喝,將鐵鏈從牆壁之中生生的拽了一截出來。

    “讓她回來!”紀雲禾掙紮著,拖拉著鐵鏈,幾乎走到牢籠柵欄邊。

    她道︰“讓那公主,盡可將她想到的招數,用在我身上……”

    這一句話聽得姬成羽眉頭緊皺,他看著她那一身狼狽,幾乎不忍直視︰“紀姑娘,你何至於,為了那鮫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唯一和僅有的……”紀雲禾方才的掙紮,幾乎讓她精疲力盡,破敗的衣物晃動,將她脖子裏的傷顯露出來,裏面的傷口已經癒合,但是皮開肉綻後的醜陋疤痕卻橫亙在她的皮膚上,像一條百足蟲,從頸項延伸往裏,不知爬過了她身上多少地方。

    “他是唯一和僅有的……”

    紀雲禾呢喃著,無力摔倒在牢籠柵欄邊。

    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鐵履踏過地面之聲鏗鏘而來,小將軍朱淩盛氣淩人的走進牢裏。

    但見牢中的紀雲禾已經拖拉著鐵鏈摔倒在柵欄前,朱淩當即眉頭一皺,看了眼牢外的姬成羽︰“哼,公主就知道你心慈手軟,所以特地派我來監督你,那些馭妖師辛辛苦苦尋來的奇毒,你到底有沒有給她用上?”

    姬成羽沈默著,看著紀雲禾沒有應聲。

    朱淩心急,一把將姬成羽推開,自己走到角落放置藥物器具的地方,他探看一番,拿出一支鐵箭,打開了一個重重扣死的漆盒。

    盒子打開的那一瞬,整個牢裏便散發出了一陣陣詭異的奇香。朱淩將鐵箭尖端沾了沾那漆盒中的汁液。

    朱淩勾唇一笑,反手將自己背上的千鈞弓取下,將鐵箭搭在弦上,染了汁液的箭頭直指紀雲禾,他的目光也得意洋洋的看著她︰“當日崖上,你不是很是威風嗎?本將今日倒要看看,你還要怎麼威風!”

    “好了!”

    箭即將離弦之際,姬成羽倏爾擋在了箭與紀雲禾之間。

    姬成羽盯著朱淩︰“這毒是師父命人尋來的,而今師父外出,明日便回,此毒需得在師父回來之後,經師父首肯,方可用給紀……用給此藥人。”

    “少拿大國師唬我。”朱淩冷哼,“公主下了令,我是公主的將,便只聽她的令,你閃開。”

    姬成羽沒有動︰“朱淩,她是師父的藥人,不是公主的藥人。她若有差池,師父問罪起來……”

    “這月餘以來,公主對她做的事,還不如這點藥?大國師何時問罪過公主?再有了,退一萬步,你見過在哪件事上,大國師跟咱們公主急過眼。”朱淩輕蔑,盯著姬成羽,“不過一個藥人,死便死了,你這般護著她,是要做甚?”

    姬成羽沈默。

    “莫不是,你要做你哥哥那樣的,叛離者?”

    朱淩提及此事,似觸踫到了姬成羽的痛處,姬成羽呆住,尚未來得及反應,朱淩上前兩步,一腳將姬成羽踢開,擡臂射箭不過一瞬之事。

    紀雲禾根本沒有力氣抵擋,而那些散漫的黑氣則在一瞬間被羽箭撞破,只得任由那沾了奇毒的箭射在紀雲禾大腿之上。

    箭帶來的疼痛已經不足以讓紀雲禾皺眉了,但箭尖的毒,卻讓在長久折磨中,已經麻木的紀雲禾感到了一絲詭異的觸感。

    “看,我有分寸,未射她心房。”朱淩在牢外,踫了踫姬成羽的胳膊,“你別馬著個臉了,每天就做守著一個廢物的輕松差事,你倒還守出一臉的不耐煩……”

    “朱淩!夠了!”

    “我怎麼了?”

    朱淩和姬成羽爭執的聲音,在牢外朦朧成一片,紀雲禾漸漸開始聽不見朱淩的聲音,看不見眼前的東西,緊接著,她也感覺不到腳下的大地了。她只覺自己五感似乎都已經被剝奪,只剩下胸腔裏,越跳越快的心髒。

    咚,咚,咚。

    如急鼓之聲,越發密集,直至連成一片,最後徹底消失。

    紀雲禾的世界,沈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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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5 14:23: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北方苦寒地
       
    再次感知到外界存在的時候,紀雲禾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她這條命,可真是爛賤,這麼折騰,也沒有死掉。

    既然如此,那就再挺挺吧。

    紀雲禾想,長意還沒有回到大海,還沒回到他原來的生活,那麼她便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她這條爛命,還不能止步於此。在這國師府內,一定還有她能幫助長意做的事,比如說——

    殺了順德公主。

    大國師力量強大,然則他對長意並沒有什麼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她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真正想要害長意的,只有順德公主。如果殺了她,長意就算在陸地上呆著,也無甚危險了。

    紀雲禾睜開了眼楮。

    熟悉的牢籠,一成不變的幽暗環境,但是在她身邊,那黑色的氣息卻不見了。紀雲禾伸出手,她的手掌乾瘦蒼白,幾乎可以清晰的看見皮下血管。這一個月來,一直附著在她身上的黑氣,完全消失無蹤,她摸了摸手臂,先前被割開的口子也已不見了,她的身體,好似回到了妖力爆發之前那般平衡的狀態。

    “我果然沒想錯,那海外仙島上的奇花之毒,確有奇效。”大國師的聲音自牢籠之外傳來。

    紀雲禾一轉頭,但見大國師推開了牢籠的門,走了進來,他在她身側蹲下,自然而然的拉過紀雲禾的手,指尖搭在了她的脈象上。

    他診脈時當真宛如一個大夫,十分專注,只是口中的言詞卻並非醫者仁心︰“隱脈仍在,靈力尚存,妖力雖弱,卻也平穩。應當是隱在了你本身血脈之中。汝菱做了件好事。”

    汝菱,是順德公主的名字,除了大國師,這世間,怕再沒有人敢如此她。

    “好事?”紀雲禾好笑的看著大國師。

    大國師淡漠道︰“隱脈是你的靈力,而普通人也擁有的脈搏,現在,被你的妖力所盤踞。我命人從海外仙島尋來的奇花之毒,促成了妖力與靈力的融合,令你現在,是名副其實的……”

    “怪物。”紀雲禾打斷他的話,自己給自己定下了名稱。

    “你若喜歡這麼稱呼自己,倒也無妨。同時擁有妖與馭妖師之力,世間從未有之,你該慶幸。”

    紀雲禾一聲冷笑︰“姬成羽說,這毒,你本還要煉制。”

    “嗯。還未煉制完成,有何不妥,需得再觀察些時日。”

    “觀察?”紀雲禾問,“讓順德公主,再給我施以酷刑?”

    大國師放開她的手腕,餘溫仍在她皮膚上停留︰“這是研究你,必需的手段。”大國師卻已經要轉身離開。

    紀雲禾看著他一身縞白的背影,揚聲道︰“國師大人,我很好奇,你和順德公主這般身在高位的人。是看慣了殘忍,還是習慣了惡毒?你們對自己所作所為,便無絲毫懷疑……或者悲哀嗎?”

    大國師腳步微微一頓。他側過頭來,身影在牆上蠟燭的逆光之中顯得有些恍惚︰

    “我也曾問過他人,這般言語。”

    紀雲禾本是挑釁一問,卻未曾想,得到了這麼一句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這個大國師,難道也曾陷於她如今這般難堪絕望的境地之中?

    沒有再給紀雲禾更多的資訊,也沒有正面應答她的問題,大國師轉身離開,只留紀雲禾獨坐牢中。紀雲禾不再思索其他,這些高位的人如何想,本也不乖是她該去思考的事情。她盤腿坐在牆角,往內探索,尋找體內的兩股力量。

    她必須蓄積力量,這樣才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殺了順德公主。

    五日後。

    順德公主帶著朱淩又來了,幾日未出現,順德公主的情緒,相較之前,沈了許多,她似乎隱隱壓抑著憤怒。

    一旁朱淩得見牢中的紀雲禾臉上難得恢復了一絲血色,冷哼一聲︰“倒是還陰差陽錯的便宜她了。”

    朱淩這話使順德公主更加不悅︰“朱淩。慎刑司照著赤尾鞭做的鞭子呢?”

    “應當是做好了,我去幫公主找找。”朱淩說著走到了一旁的刑具處,翻找起來。

    順德公主則上前兩步,站在布下禁制的牢籠外,盯著裏面仍舊在打坐的紀雲禾,倏爾道︰

    “鮫人聯合空明和尚以及一眾叛逃的馭妖師,帶著一批逃散的低賤妖怪,在從北方苦寒地出發,一路向南,殺到了北方馭妖台。

    紀雲禾聞言,宛如忠於微微睜開了眼楮。她沒有擡眼看順德公主,只看著面前的地面,沈默不言。

    “馭妖穀的護法大人,你放走的鮫人,可真是給本宮和朝廷,找了好大的麻煩。”

    紀雲禾這才擡眼,看向牢外的順德公主,然後滿意的在順德公主臉上,看到了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和陰狠毒辣。

    她那張高高在上的臉,終於因為內心的憤怒,展現出了醜陋的模樣。

    雲禾知道接下來將要面臨什麼,但她此時卻心情頗好的笑了起來︰“順德公主,辛苦你了,你可算是給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長意沒有回大海,但他好像在陸地上,也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紀雲禾的話,更點燃了順德公主的怒火︰“你以為這是好消息?而今,本宮不會放過鮫人,朝廷也不會放過,一群烏合之眾的叛亂,不了月余,必定被平息,而你,當第一個被祭旗。”

    “公主,你錯了,你沒辦法拿我去祭旗,因為你師父不許。再有,他們不是烏合之眾,他們是被你們,逼到窮途末路上的亡命者。而這樣的亡命者,你以為,在朝廷經年累月的嚴酷控制下,于朗朗天地中,會只有他們嗎?”

    順德公主盯著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楮。

    紀雲禾依舊笑道︰“兩個月?我看,兩年,也未必能平此叛亂,誰輸誰贏,皆無定數。”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順德公主接過旁邊,朱淩翻找出來的鞭子,“本宮縱無法將你祭旗,卻也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紀雲禾目光絲毫不轉的盯著她︰“你試試。”

    順德公主握緊手中長鞭,一轉腳步,便要打開紀雲禾的牢門。

    紀雲禾緊緊盯著她的動作,只待她一開門,便欲暴起,將她殺死。到時候,順德公主一死,“天下二主”之間,多年來暗藏下的矛盾鬥爭,必然浮出水面,朝中大亂,再無暇顧看北方的叛亂。

    紀雲禾身為大國師的“新奇之物”,或許也保不住性命,但無所謂了,她能給遠在塞北的長意,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足矣。

    紀雲禾微微握緊拳頭。

    “公主!公主!”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姬成羽的急切呼喚。

    順德公主腳步一頓,往門外看去,姬成羽急急踏了進來,對著順德公主一行禮道︰“公主,皇上召您速速入宮。自北方苦寒地而來的那群叛亂者,一路勢如破竹,大破馭妖台的禁制,驅趕忠於朝廷的馭妖師,將馭妖台之地,據為己有!”

    順德公主大驚,紀雲禾眉梢一挑。

    她勾唇笑道︰“公主,這北方的形勢,聽起來,像是那群‘烏合之眾’欲借馭妖台之地,紮下根來,與朝廷抗衡了啊。”

    順德公主目光陰狠的盯著紀雲禾,她將鞭子重重的扔在地上︰“朱淩,打,給本宮打到她說不出話來為止!”言罷,她怒氣沖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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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6 16: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賭約

    朱淩是假的刑罰對紀雲禾來說,並不算可怕。

    再如何,他也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並未真正上得戰場,加之姬成羽的嘮叨勸解,紀雲禾並未吃多少苦頭。

    但自打那天起,順德公主變成如她所說,只要是她在,紀雲禾所承受的刑罰,便生不如死。

    而紀雲禾一直在忍耐,她靜靜等待,等待著一個可以一舉殺掉順德公主的機會。

    但是大國師總是在順德公主來的時候,靜靜的在旁邊觀望著。他似乎已經洞察了紀雲禾的心思。沒有點破,也沒有告誡,在絕對的力量差距之前,他對紀雲禾並不在意。他只是一如始終的好奇著紀雲禾身體的變化。

    紀雲禾的身體,卻再沒什麼變化。

    三月後,順德公主再來囚牢,攜帶著比之前更加洶湧的滔天怒火。

    未聽姬成羽阻止,也沒有等到大國師來,徑直拉開了牢房的門︰“你們這些背叛者……”她怒紅著眼,咬牙切齒的瞪著紀雲禾,拿了仿製的赤尾鞭,以一雙赤足,便踏進了牢中,“通通都該死!”她說著,狠狠一鞭子劈頭蓋臉的對著紀雲禾打下。

    而紀雲禾自打她走進視野的那一刻便一直運著氣。

    她知道,她等待多時的時機,已經來了。

    待得鞭子抽下的一瞬,紀雲禾手中黑氣暴漲,裹住鞭子,就勢一拉,一把將握住鞭子另一頭的順德公主抓了過來。

    順德公主猝不及防間便被紀雲禾掐住了脖子,她怔愕的瞪大眼,紀雲禾當即目光一凜,五指用力,便要將順德公主掐死,而在此時,順德公主的身體猛地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吸走。

    紀雲禾的五指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幾道血痕。

    轉瞬便被另一股力量擊退,力道擊打在她身上,卻沒有退去,猶如蛛網一般,覆在她身上,將她粘在牆上,令她動彈不得。

    而另一邊被解救的順德公主登時一摸自己的脖子,看到滿手血跡,她頓時大驚失色,立即奔到了牢籠之外,利用刑具處的一把大劍,借著猶如鏡面一般的精鋼劍身,照著自己的傷口。她仔細探看,反反復復,又在自己臉頰上看來看去,在確定並未損傷容顏之後,順德公主眸光如冰,將精鋼大劍拔出刑具架來。

    她陰沈著臉,混著血跡,宛如地獄來的夜叉,要將紀雲禾碎屍萬段。

    然而在她沒有第二次踏進牢中之前,牢門卻猛地關上。

    “好了。”大國師這才姍姍來遲,看了順德公主一眼,“汝菱,不可殺她。”

    “師父。並非我想殺她。”順德公主勾著金絲花的指甲緊緊的扣在劍柄上,五指關節用力得泛白,她近乎咬牙切齒的說,“這賤奴,想殺我。”

    “我說,不能殺。”

    大國師輕飄飄的五個字落地,順德公主呼吸陡然重了一瞬,似乎是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隨即她將手中大劍狠狠一扔,劍擲與地,砸出鏗鏘之聲。

    “好,我不殺她可以,但師父,北方反叛者坐擁馭妖台,日漸做大,我想讓您出手幹預。”

    紀雲禾聞言,雖被制衡在牆上,卻是一聲輕笑,“原來公主這般氣急敗壞,是沒有壓下北方起義,想拿我出氣呢。結果出氣不成,便開始找長輩,哭鼻子要糖吃嗎?”

    “紀雲禾!”順德公主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呵斥出她的名字,“你休要倡狂!待得本宮拿下馭妖台,本宮便要讓天下人親眼看見,本宮是如何一寸一寸揭了你的皮!”

    “兩月已過。”紀雲禾逗弄順德公主一般,又笑道,“公主這是要與我再賭兩年後,再看結果了?或者,我換個點數。”紀雲禾收斂了臉上笑意,“我賭你,平不了這亂,殺不盡這天下逆鱗者。”

    “好!”順德公主恨道,“本宮便與你來賭,就賭你的筋骨血肉,你要是輸了,本宮,便一日剁你一寸肉,將你削為人彘!”

    “既然是賭注,公主便要拿出同等籌碼,你若輸了,亦是如此。”

    “等著瞧。”

    “當然等著瞧,不然,我該如何?”

    面對帶著幾分自嘲嬉笑的紀雲禾,順德公主不再理她,再次望向大國師,卻見大國師打量著牢中的紀雲禾,他揮了揮手,一直被力量摁在牆上的紀雲禾終於掉了下來。

    “師父。”順德公主喚回大國師的注意,道,“事至如今,你為何遲遲不願出手?”

    “宵小之輩,不足為懼,青羽鸞鳥才是大敵,找到她除掉,我方可北上。”

    但聞此言,順德公主終于沈默下來,她又看了牢中紀雲禾一眼,這才不忿離去。待順德公主走後,紀雲禾往牢邊一坐,看著沒有離開的大國師,道︰“傳說中的青羽鸞鳥便如此厲害,值得令大國師這般忌憚?”

    “對,她值得。”

    簡短的回答,讓紀雲禾眉梢一挑︰“你們這百年前走過來的馭妖師和妖怪,還曾有過故事?”

    “不是什麼好故事。”大國師轉頭看向紀雲禾,“被囚牢中,還敢對汝菱動手,你當真以為,你這新奇之物的身份,是免死金牌?”

    紀雲禾一笑︰“至少目前是。”她打量著大國師,“若我真殺了這公主,我的免死金牌就無用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殺了她。”

    “大國師,你是不是活太久,所以活迷糊了,你力量強大,能百年不老不死,但是順德公主,顯然沒有這般強大。就算我不殺她,時間也會殺了她,難道連老天爺,你也壓得住?”

    “我說了,任何人也不能殺她,你不行,時間不行,老天爺也不行。”

    紀雲禾聞言,沈默的打量了大國師許久︰“為什麼這麼執著與她?你愛她嗎?”

    大國師頓了一瞬︰“我愛她的臉。”

    紀雲禾︰“……”

    萬萬沒想到堂堂大國師,竟然也是這般膚淺之人……失敬失敬……

    “她的臉,與我失去的愛人,一模一樣。”

    “哦……”

    紀雲禾消化了一番大國師的這句話,隨後又起了好奇︰“失去的愛人?”

    “我失去過,所以這世界上,關於她的任何蛛絲馬跡,我都不會再失去,誰都不能再從我身邊,帶走她。”

    紀雲禾微微肅了神色︰“即便只是一張相似的臉,也不行。”

    “不行。”

    紀雲禾盤腿坐著,將手抱了起來︰“這可怎麼辦,順德公主,我還是要殺的。她做了太多,令人不悅的事情了。”

    大國師清冷的眼眸緊緊鎖住了紀雲禾,“那你,便也要跟著陪葬。”

    “無所謂。”紀雲禾勾唇一笑,“我這條賤命,換她一條賤人命,公平。”

    大國師聞言,方眉梢一挑︰“你又為什麼執著與她?”

    “我也有要保護的人啊。”紀雲禾笑著,目光也如劍光一般,與大國師相接,“誰動也不行。”

    紀雲禾與大國師的“交心”在一陣沈默之後,便無果而結束了。

    這之後,因為日漸激烈的北方叛亂,順德公主越發忙於朝中事務,鮮少再親自來到大國師府中。除了偶爾戰事吃緊,或者朝廷的軍隊在前線吃了大虧,順德公主會攜帶數十名馭妖師來到牢中,讓他們執行她的命令,將她的一通邪火狠狠發泄在紀雲禾身上。

    紀雲禾一直忍耐,靜待反擊之機。

    而順德公主對紀雲禾的折磨,時間間隔卻也越來越長。

    一開始十天半月來一次,而後一、兩個月來一次,再後來,甚至三、五個月也不曾見順德公主的身影。

    戰事越發吃緊。

    但青羽鸞鳥還是沒有出現,大國師至始至終也靜靜耐著性子,並未出手幹預。但大國師卻不吝嗇與借出國師府的弟子。

    朝廷要國師府的弟子他很是大方,要多少人,給多少人,要多少符,畫多少符,但他自己就是穩坐如泰山,任憑朝中人如何勸,順德公主如何求,他都不管。

    而後,兩年又兩年,四年已過,時間長了,便也沒有人來找大國師了。

    但這幾年間,國師府的弟子盡數借出,常常連看守紀雲禾的人都沒有,偌大的國師府,就剩一個犯人和一個光桿司令。在這個司令無聊之時,他還會到牢中來,坐在這唯一的一個犯人身邊看書,時不時分享一些觀點。

    紀雲禾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個囚徒,變成了一個空巢老人的陪聊。

    他甚至偶爾還跟紀雲禾聊一聊這天下的局勢。雖足不出戶,但他什麼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告訴紀雲禾,佔據了北方馭妖台的反叛者們,人數從一開始的數十人,變成了數百人,而後上千人,上萬人……儼然形成了一隻壓在大陳國北境的一隻大軍。

    他們多數都是走投無路的妖怪,叛逃的馭妖師,且因與朝廷作戰場場大捷,他們的名聲也越來越大,投奔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些反叛者甚至以馭妖台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北方“帝國”,他們自稱為“苦寒境”,說自己是“苦寒者”,還立了首領——

    鮫人,長意。

    當大國師平靜的告訴紀雲禾聽到這些消息時,紀雲禾萬分驚訝。一是驚訝於長意的“成長”,二是驚訝於,這天下反叛之人,竟然比她想的還要多。

    如今天下,光是通過這些消息,紀雲禾便可以推斷,這世道必然兵荒馬亂。而這大國師,竟然還能安然在地牢之中,閑耗時間,安穩看書,就好像順德公主沒有生死危險,這天下就與他無關一樣。

    紀雲禾甚至想過,如今天下局勢,或許就是大國師想要的。

    他縱容叛亂,縱容廝殺,縱容天下大亂。

    他想要戰爭。

    他想要……

    為這天下辦喪。

    又或者說,他想要用這天下的鮮血,來祭奠他失去的那個……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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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6 16: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白骨累累的緣由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

    天下亂之已久。

    紀雲禾已經記不得自己在牢里挨過了多少日子。北方的叛亂已然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苦寒境”的人和大陳國朝廷的交鋒頻繁得已經不再新鮮。大國師失去了討論的興趣,是勝是負都懶得再與紀雲禾說。

    他每日只拿本書到牢里來看,好似只要順德公主沒有生命危險,他便不會出手干預一般。

    紀雲禾倒是並不排斥他。左右他不來,就沒有人再來了。她一個人整天蹲在牢里,非給憋瘋了不可。大國師是給自己找了個伴,也讓紀雲禾得到了一絲慰藉。

    “大國師。”紀雲禾在牢里閑得無聊,拿破木條敲了敲地板,“冬天太冷了,給個火盆唄。”

    大國師翻著書,看也不看她一眼。

    紀雲禾不消停,繼續敲著地板道︰“那你手里這本書什麼時候能看完?”紀雲禾問,“我上一本已經看完很久了,你抓緊些看,看完給我唄。”

    “上一本書看完了,我問你幾個問題,然後再把這本書給你。”

    “又來……”

    紀雲禾一直覺得,這個想為天下辦喪的大國師,其實就是一個內心孤僻到偏執的孤寡老人。世人都怕他,可紀雲禾覺得,與他相處,比與林滄瀾相處,舒適許多,甚至比之後的林昊青都要好相處很多。

    因為,她在大國師面前,不用算計——在絕對力量面前,她的算計,都無足輕重。

    這樣反而能讓她找到更自恰的角度,去與他相處。

    “問吧,又是什麼問題?”

    “第一頁,第一行,筆者‘欲行青煙處’,然則青煙在何處?”

    “在此處。”

    大國師挑眉。

    紀雲禾笑著繼續說,“上一本書,《天南國注》,筆者以夢為托,借夢游天南國,寫遍天南國山河湖海,然則卻一直在追逐一人腳步,此人在她夢中,白衣翩翩,長身玉立,舉世無雙,所以她願追隨此人,走遍天下。最終因此人而沉溺夢中,在夢中而亡。

    “筆者欲行之處,並非夢中天南國,欲尋之人,也並非夢中那個影子,而是在夢外,只是此人太高不可攀,難求難得,令她寧願沉睡夢中,直至夢竭命終,也不肯甦醒,面對一個自己永遠得不到的人。”

    大國師聞言沉默。

    “上一本《天南國注》和上上本《長水注》還有上上上本《吟長夜》,都是同一女子所著吧?”紀雲禾打量著大國師。

    “你如何知道是女子?”

    “還如何知道,這字里行間的相思之意,都要溢出來了。你說我要如何知曉?”

    紀雲禾一邊敲著破木頭,一邊道︰

    “這書中,相思之情萬分濃烈,然則這文章立意也困于相思之中,再難做高,文筆有時也稍欠妥當。這書讓我來看,足以令我看得津津有味,只是,不太符合國師您的身份吧,你這日日研讀這種女子相思之作,莫不是……”紀雲禾打量他道,

    “寫這書的人,便是你所愛之人?”

    大國師倒也沒含糊︰“是她寫的。”大國師看著手中的書本,“我謄抄的。”

    原本甚至都舍不得拿出來翻看嗎……

    紀雲禾有些嘆息︰“既然她喜歡你,你也這般喜歡她,為何還生生錯過?”

    大國師撫摸書頁上文字的手,倏爾停住︰“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給這天下辦喪?”

    紀雲禾沉默,隨後道︰“雖然還未看你手中這本,但前面幾本我讀過,此女子雖困于相思之情,但對天地山河,蒼生百姓,仍有熱愛,你……”

    紀雲禾話音未落,大國師卻忽然站了起來。

    紀雲禾一愣,但見大國師神情凝肅,紀雲禾將手中一直在敲地板的破木頭丟了,道︰“行,我不吵你,你慢慢看。”

    大國師卻一轉身要走。

    “怎麼了?”

    “汝菱有危險。”大國師留下五個字,身型化為一道白光,轉瞬消失不見。方才還在他手上握著的書“啪”的一聲便掉在了地上。

    紀雲禾立即貼著牢門喊︰“你把書丟給我再走啊!哎!”

    等她的話音在寒涼的空氣中盤旋了兩圈,大國師身影早已不見。

    紀雲禾坐在牢籠里,雙眼巴巴望著牢外掉在地上的書。等著大國師回來。

    而這一等,卻是等了十來天。

    一直等到了新年。

    大國師府位處京師,是在最繁華處闢了一塊幽靜之地。可以想象,和平時期的京城,新年的年味,能從牢外飄到牢里面。

    即便前幾年大陳國與北境苦寒者亂斗。京城的年味也是絲毫不減。一整月里,每到夜間,外面的紅燈籠能照亮雪夜。除夕當天更是有煙火歡騰,更有被馭妖師靈力所驅使的煙花,點亮京師整個夜空。

    紀雲禾即便在牢里,也能透過門口看見外面的光影變化。

    而今年,什麼都沒有。

    紀雲禾在牢里過得不知時日,但估算著也是除夕這幾天了。

    那牢門口什麼動靜也沒有。她枯坐了一個月,盼來的,確實憤怒得幾乎失去理智的順德公主。

    順德公主赤著腳,提著鞭子而來,身上似乎還帶著傷,即便在急匆匆的情況下,她也走得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後的,是烏泱泱的一群馭妖師。

    紀雲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多人了。她看著瘸了腿的順德公主,開口打趣︰“公主,你現在離我第一次見你,不過五年半的時間,怎生狼狽成了這般模樣?”

    順德公主一言未發,給了個眼神,旁邊有馭妖師打開了牢籠的房門。

    姬成羽這才急匆匆的從眾多馭妖師之中擠了進來。

    “公主!公主!師父還在北境與青羽鸞鳥纏斗!”

    青羽鸞鳥?

    紀雲禾眼眸一亮,青羽鸞鳥竟然出世了!

    “……或許過不了多久,師父便回來了,不如我們等師父回來再……”

    “如今戰事!皆因此賤奴而起!我大陳國大好男兒,戰死沙場,白骨累累,皆被此賤奴而害!”順德公主怒紅著眼斥責姬成羽,“這口惡氣,不殺此奴,不足泄憤!”

    紀雲禾聞言,心里大概猜了個一二。

    看樣子,是青羽鸞鳥出世,大陳國吃了個大敗仗,甚至累得順德公主也傷了腿。這也才讓大國師出了手,去了北方。而今在北境,被青羽鸞鳥纏上,所以這才一時半會兒,沒有脫得了身。

    馭妖師們踏入牢中,順德公主也入了牢中。

    見自己已勸不住,姬成羽給紀雲禾使了個眼色,轉身離去,看這樣子,似乎是想通過什麼辦法,聯系上北境的大國師。

    紀雲禾任由姬成羽離去,她站起身來,雖是一身破舊衣裳,可態度也不卑不亢︰“公主,而今戰事,為何而起,你如今,還沒有想明白嗎?”

    一鞭子狠狠抽在了紀雲禾臉上︰“想明白什麼?本宮只要知道,你這條賤命,是怎麼死的,就夠了。”

    紀雲禾的手指沾了一點臉上的血,她抹掉血跡,再次看向順德公主。眼中,已泛起凜冽的殺意︰“這就是沙場之上,白骨累累的原因。”

    “本宮何需听你說教!”順德公主怒極,再是一鞭揮來的時候。

    紀雲禾一抬手,鞭子與紀雲禾手掌相接觸的一瞬間,黑氣騰飛,紀雲禾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沒有誰,天生便該是你的賤奴。”

    順德公主哪听她言語。厲喝一聲︰“給本宮殺了她!”

    馭妖師聞聲而動,各種武器攜帶著馭妖師的靈力在狹小的空間之中向紀雲禾殺來。

    紀雲禾將所有蘊含殺氣的冷冽寒光都納入眸中。她手緊握成拳,一身黑氣陡然滌蕩而開。

    狹窄的空間之中,所飛來的武器盡數被她周身黑氣狠狠打了回去。速度之快,甚至讓有的馭妖是猝不及防,直接被自己的武器擊中。

    紀雲禾身後,九條妖異的尾巴再次飄蕩出來,在牢籠之中激蕩著,宛似一只憤怒的巨獸,拍打這四周的囚牢。

    “你想殺我,正巧,我也是。”

    黑色尾巴向前一伸,將那地上的一柄斷劍,卷了過來,紀雲禾握住斷劍劍柄,將劍刃直指順德公主︰“來。”

    順德公主怒紅一雙眼楮,所有的嬌媚與高高在上此時盡數被仇恨所吞噬,讓她的面目變得扭曲甚至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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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6 16:06: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再相見  

    與順德公主此役,紀雲禾贏得,並不輕松。

    接近六年的時間,被囚牢中,不見天日,她的手腳皆不再靈活如初。

    而順德公主身為大國師最看重的一個弟子,當是得了他三分真傳,有自傲的本事,加之旁邊馭妖師的伺機而動,讓紀雲禾應接不暇,數次受傷,滿身皆是鮮血,但好在在多年的折磨當中,這樣的傷以不足以令紀雲禾分神,她全神貫注,不防不守,全力進攻,任憑流再多血,受再多傷,她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終于,順德公主帶來的馭妖師皆被打敗,順德公主也疲憊不堪,面色蒼白的紀雲禾終於找到機會,一舉殺向順德公主的命門!而哪想,順德公主竟然隨手拉過旁邊的馭妖師,讓他擋在自己身前,紀雲禾一劍刺入馭妖師肩頭,馭妖師震驚不已︰“師姐……”

    順德公主卻恍若未聞,一鞭子甩來,將紀雲禾與那馭妖師綁做一堆。

    紀雲禾未來得及躲避,順德公主徑直奪過一把長劍,從那馭妖師的身後直接刺了過來!

    長劍穿過馭妖師的後背,刺入紀雲禾的心口。

    紀雲禾悶聲一哼,立即斬斷困住自己的長鞭,往後連連退了三步,方才避開了那致命一擊。

    得見紀雲禾還活著,順德公主一腳踢開自己身前馭妖師︰“廢物!”馭妖師倒在地上,已斷了氣息。

    而此時,其餘馭妖師見狀,皆驚駭不言。

    紀雲禾捂住自己的傷口,以黑氣療傷,而已疲憊得擡不起劍的順德公主,則聲嘶力竭的命令其他馭妖師︰“上!都給我上!殺了她!”

    在場所有人,盡數寡言,他們的靈力也幾乎被消耗殆盡,不少人還受了重傷,得見順德公主如此,紛紛露出駭然神色,此時,有人打開了牢籠的門,一個人踉蹌著,逃了出去。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除了地上躺著的這個斷氣的馭妖師,其他人,都已經踉蹌而走。

    方才還是擁擠的絕境牢籠,此時竟然顯得有些空曠。

    只留下了虛弱狼狽的紀雲禾與更加狼狽的順德公主。

    她們兩人,沒有一寸衣服上,是沒有沾染鮮血的。

    紀雲禾用黑氣止住了胸口上的傷口,血不再流,她又握緊了斷劍,踏一步上前。

    順德公主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退一步向後。

    紀雲禾再上前一步,順德公主又踉蹌的退了兩步,直至她赤裸的後腳跟踩到地上被留下的一把劍。她猛地身體一軟,向後摔倒。

    紀雲禾疾上前兩步,跨坐在順德公主的肚子上,一隻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握斷劍的手,狠狠一用力,“鏗鏘”一聲,斷劍刺入順德公主耳邊的地裏。

    “你師父說,不會讓任何人殺你,可見,世事無常,你師父的話,也不一定是管用的。”

    染血的臉依舊擋不住紀雲禾臉色的蒼白,但她的笑卻宛如來自地獄的惡鬼,看得順德公主渾身膽戰發寒。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打的賭嗎?”

    紀雲禾的斷劍貼在順德公主耳邊來回晃動,卻因她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力不足,晃動間,已經割破了順德公主的耳朵。斷刃上,再添一點血跡。

    而那個要將天下九分艷麗踩在腳下的順德公主,此時面色慘白。唇角甚至有幾分顫抖。她被割破的耳朵流著血,一滴一滴落在紀雲禾住了五年的牢籠地面上。

    “這地上,每一寸土的模樣,我都知道,而今天,我覺得,這是這地面,最好看的一天。”紀雲禾笑道,“因為,上面會鋪滿你的鮮血。”

    順德公主牙齒發抖,撞擊出膽戰心驚之聲。

    “害怕嗎?害怕的滋味怎麼樣?”紀雲禾盯著她的眼楮,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殺氣浮現,“可金口玉言,你和我賭了的,平不了北邊的亂,我就要把你,削為人彘。”

    紀雲禾說著,手起刀落!卻在此時忽聽一聲厲喝,紀雲禾整個身體猛地被從順德公主身上撞開。

    而她手中的斷刃還是在順德公主臉上狠狠劃了一刀。

    斷刃橫切過她的臉,花開了她的臉頰,削斷了她的鼻梁,在另一邊臉上,還留下一道長長的印記。

    “啊!”順德公主一聲淒厲的尖叫,立即跪坐起來,將自己的臉捂住,她的雙手立即染滿鮮血︰“我的臉!我的臉!啊!”她在牢中痛苦的哭喊。

    而被撞到在一邊的紀雲禾,身體裏的力量幾乎已經耗幹了。

    她跪坐而起,甩了甩已經開始變得迷糊的眼楮,試圖將面前的人看清楚……

    黑甲軍士,是已經長大了的朱淩小將軍……

    “公主!”朱淩探看著近乎被毀容的順德公主,隨即怒而轉頭,惡狠狠的瞪向紀雲禾,“戲妖奴!早在五年前我就該在馭妖穀門口殺了你!”

    他說著將腰間大刀拔出,惡狠狠的向紀雲禾砍來。

    紀雲禾試圖指揮身上的黑氣去抵擋,但這幾年的時間,朱淩並未閑著,他一記重刀砍下,殺破紀雲禾身側黑氣,眼看著便要將她狠狠劈成兩半!

    便是此時,宛如天光乍破,又似水滴落入幽泉,清冽的風掃過紀雲禾耳畔,一絲銀發掠過紀雲禾眼前。

    那已經灰敗的黑色眼瞳,在這一瞬間,被這一絲光華點亮了一般。她眼瞼慢慢睜開,似乎有靈魂中的神力在幫助她,讓她擡起頭來。

    一隻幹淨得宛如縴塵不染的白皙手掌,徑直接住了朱淩的玄鐵大刀。

    夯實的大刀仿佛落到了一團棉花裏。

    來人身型分毫未動,只聽晨鐘暮鼓之聲在牢籠之中響起,朱淩整個人被重重的擊飛,後背陷入牢籠牆壁之中,血也未來得及嘔出一口,便已經昏死了過去。

    一身骯髒紅衣的順德公主捂著臉,透過大張的指縫,目光震驚的看著來人︰“鮫……鮫人……”

    “長意……”

    銀發,藍眸,清冷,凜冽,他是這血污渾濁的牢籠之中,唯一一塵不染的存在。

    他總是如此,一直如此……

    而不同的是,對此時的紀雲禾來說……

    此時再相見的沖擊,更甚過當年的初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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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7 22:3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復仇

  冷冽的目光落到了紀雲禾身上。

  四目相接,好似接上了數年前,馭妖谷地牢中的初遇。只是他們的角色,被命運調皮的調換了。

  長意的眼神,還是清晰可鑒人影,地牢火光跳躍,紀雲禾便借著這光,在長意透亮如水的眼瞳之中看見了此時的自己——渾身是血,面無人色,頭髮是亂的,衣服是破的,連氣息,吸一口,都要分成好幾段才能喘出來,她是這般苟延殘喘的一個人。

  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紀雲禾勾動唇角,三分自嘲,三分調侃,還要更多的,是多年沉澱下來的思念夾雜著歎息:

  「好久不見啊,大尾巴魚。」

  那如鏡面般沉靜的眼底,因為這幾個字,陡生波瀾,卻又迅速平息。

  「紀雲禾。」長意開了口,聲色俱冷,當年所有的溫柔與溫暖,此時都化為利刃,劍指紀雲禾:

  「你可真狼狽。」

  朱淩的大刀沒有落在她身上,卻像是遲了這麼長的時間,落在了她心頭一般。

  紀雲禾看著長意,不避諱不閃躲。

  過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事,還遇見過倒黴的紀雲禾,他如今心境,怎還會一如當年,赤誠無暇……

  這都是理所應當的。

  這也都是紀雲禾的錯。

  紀雲禾心中百味陳雜,但她沒有說話,她唇邊的笑未變,還是帶著戲謔調侃和滿不在乎,她看著長意,默認了這句充滿惡意的重逢之語。

  「對啊,我可不就是,狼狽至極嗎……」

  「鮫人……擅闖國師府……國師府弟子……國師府弟子……」便在紀雲禾與長意三言兩語的對話間,順德公主捂住臉奮力的向牢門外爬去,她口中念念有詞,而此時,除了地上已經死掉的那人,哪還有國師府弟子在場。

  長意轉頭,瞥了更加狼狽的順德公主一眼。

  他冰藍眼瞳中的狠厲,是紀雲禾從沒見過的陌生。

  於是,先前只在他人口中聽到的關於「北境之王」的消息,此時都變成現實,在紀雲禾面前印證。

  長意再不是那個被囚禁在牢中的鮫人,他有了自己的勢力,權利,也有了自己的殺伐決斷與嗜血心性。

  未等紀雲禾多想,長意微微一俯身,冰涼的手掌毫不客氣的抓住紀雲禾的手腕,沒有一絲憐惜的將她拎了起來。

  紀雲禾此時的身體幾乎僵硬麻木,忽然被如此大動作的拉起來,她身上每個關節都在疼痛,大腦還有一瞬間的眩暈。

  她眼前發黑,但她卻咬著牙,未發一言,踉蹌了兩步,一頭撞在長意的胸膛上。

  長意都沒有等她站穩,幾乎是有些粗魯的拖著她,往門外走去。

  長意的力道太大,是如今的紀雲禾根本無法反抗的強大。

  她只得被迫跟著他踉蹌走出牢門。

  牢門上還有大國師的禁制,長意看也未看一眼,一腳將牢門踹開,禁制應聲而破,他拉著紀雲禾一步踏了出去。

  這座囚了她快五年多的監獄,她終於走了出去,卻在踏出去的這一刻,紀雲禾再也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雙膝一軟,毫無預警的跪在了地上。

  長意還拎著她的手腕,用力得讓紀雲禾手腕周圍的皮膚都泛出了青色。

  紀雲禾仰頭望向長意,蒼白的臉費了好半天勁兒,也沒有擠出一個微笑。她只得垂頭道:

  「我走不動……」

  長意沉默,牢中寂靜,片刻之後,長意一伸手,將紀雲禾單手抱起,紀雲禾無力的身體靠在他胸口上,恍惚間,紀雲禾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回到了那個十方陣的潭水中,長意的尾巴還在,她也對未來充滿著無盡的期望。

  他們在潭水中,向外而去,好像迎接著他們的,會是無拘無束的廣袤天地,會是碧海,會是藍天……

  那是她此生,最有期待的時刻……

  「哢噠」一聲,火光轉動,將紀雲禾的恍惚燎燒乾淨。

  長意將牆壁上的火把取了下來。

  火把所在之處,便是堆滿刑具的角落,長意的目光在那些仍舊閃著寒光的刑具上轉過。

  他一言不發的轉過身,一手抱著紀雲禾,一手拿著火把,再次走向那玄鐵牢籠。

  尚還躺在牢中的順德公主滿臉倉皇,她看著長意,掙扎著,驚恐著,往後撲騰了兩下:「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

  長意將牢門關上。牢門上藍色光華一轉,他如同大國師一般,在這牢籠上下了禁制。

  長意眸色冰冷的看著順德公主:「滔天巨浪裡,我救你一命,如今,我要把救下來的這條命,還回去。」

  他冷聲說著,不帶絲毫感情的將手中火把丟進了牢籠裡。

  牢籠中的枯草有塵埃霎時被點燃。

  一臉是血的順德公主倉皇驚呼:「來人!來人呀!」她一邊躲避,一邊試圖撲滅火焰,但那火焰仿似來自地獄,點燃了空氣中無名的氣和恨意,瞬間躥遍整個牢籠,將陰冷潮濕的牢籠燒得熾熱無比。

  「救命!救命!啊!師父!」順德公主在牢中哭喊。

  長意未再看一眼,抱著紀雲禾,轉身而去。

  離開了國師府的這座囚牢。

  當長意將紀雲禾帶出去時,紀雲禾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這才看見囚禁自己的,不過是國師府裡,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一座院子。

  而此時,院中火光沖天,幾乎照亮京城整個夜色,順德公主淒厲叫喊「師父」的聲音已經遠去,紀雲禾黑色眼瞳之中,映著火光,倏爾道:「不要隨便打賭。」

  長意腳步微微一頓,看向懷裡的紀雲禾,接觸到長意的目光,紀雲禾仰頭向長意。

  「老天爺會幫你記下。」

  順德公主如今算是……以另一種方式,踐行了她們之間的「豪賭」吧。

  長意並未聽懂紀雲禾在說什麼,但他也不在意,他帶著紀雲禾,如入無人之境,走在國師府的中心大道之上。

  出了火光沖天的院子,迎面而來的事一隊朝廷的軍士。

  國師府的弟子盡數被拉去上了戰場,唯一帶回來的一部分,還被順德公主弄得離心離德而去。此時,站在軍士面前的,唯有先前離開前去傳信的姬成羽。

  姬成羽認識長意,但見他帶著紀雲禾走了出來,震驚得瞪大了雙眼:「鮫……鮫人……」

  這陸地上的妖怪太多,但銀髮藍眸的鮫人,唯有這一個,天下聞名的一個。

  眾軍士舉著火把,在聽到姬成羽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有些軍心渙散。火光映襯著大國師府中的火光,將長意的一頭白髮都要照成紅色。長意沒有說話,只從袖中丟出了一個物件——

  是一個髒兮兮的,破舊布娃娃。

  布娃娃被丟在姬成羽腳下。

  姬成羽得見此物,更比剛才更加震驚,而震驚之後,卻也沒將布娃娃撿起來,他沉默許久,方抬頭問長意:「我兄長托你帶來的?他人呢?他……」

  話音未落,長意不再多做停留,手中光華一起,他帶著紀雲禾身影如光,霎時便消失在原處。

  藍色光華如流星一般劃過夜空。

  別說朝廷的軍士,便是姬成羽也望塵莫及。

  夜幕星空下,長意帶著紀雲禾穿破薄雲,向前而行。

  紀雲禾在長意懷中看著許久未見的夜空繁星,一時間,幾乎被迷得挪不開眼,但最是令人著迷的,還是自己面前的這張臉。

  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經歷多少事,長意的臉,還是讓人驚豔不已,雖然他的神色目光已經改變……

  「長意,你要帶我去哪兒?」紀雲禾問,「是去北境嗎?」

  長意並不答她的話。

  紀雲禾默了片刻,又問道:

  「你是特意來救我的嗎?」

  紀雲禾本以為,長意還會沉默,便當她如透明人一般,但沒想到,長意卻開了口:「不是。」

  話語間,兩人落在了一個山頭之上,他放開紀雲禾,紀雲禾站不穩腳步,踉蹌後退兩步,靠在了後面的大石之上。

  他終於看了紀雲禾一眼,宛如他們分別那一晚,但長意的眼神,卻是全然不同了,他盯著紀雲禾,疏離又冷漠,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穿過紀雲禾的耳邊,拉住了紀雲禾的一縷頭髮,手指便似利刃,輕輕一動,紀雲禾的髮絲便紛紛落地。

  他剪斷了她一縷頭髮,告訴她:

  「我是來復仇的。」

  這次,我是來傷害你的。

  紀雲禾領悟到了長意的意思,而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此時,天已盡魚肚白,遠山之外,一縷陽光倏爾落在這山頭大石之上,陽光慢慢向下,落到了長意背上。

  逆光之中,紀雲禾有些看不清他的臉,當陽光越往下走,照到了紀雲禾的肩頭,紀雲禾陡覺肩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宛如被人用燒紅的針紮了一般,刺骨的疼痛。

  她立即用手扶住自己的肩頭,但扶上肩頭的手,也霎時有了這樣的疼痛,紀雲禾一轉頭,看見自己的手,登時震驚得幾乎忘了疼痛。

  而長意的目光此時落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朝陽遍灑大地。

  紀雲禾大半個身子站在長意的身影之中,而照著太陽的那隻手,卻被陽光剃去了血肉,僅剩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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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不及你人心可怖

  紀雲禾怔愣的看著自己的手,甚至忘了這劇烈的疼痛。

  被陽光剃去血肉的白骨在空中轉動了一下,紀雲禾將手往長意的身影之外探去……

  於是,接觸到陽光的部分,血肉都消失殆盡。從指間到手掌,手腕……直至整個手臂。

  這詭異的場景讓紀雲禾有些失神,疼痛並未喚醒她的理智。近乎六年的時間,紀雲禾都沒有見過太陽,此時此刻,她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嚮往,以白骨探向朝陽,好似就要那陽光剃去她的血肉,以疼痛灼燒那牢獄之氣,讓她靈魂得以重生……

  她甚至微微往旁邊挪動了一步,想讓太陽照到身上更多的地方,但邁出這一步前,她另一隻手忽然被人猛地拽住,紀雲禾再次被拉回長意那寬大的身影之中。

  長意身體製造的陰影幾乎將紀雲禾埋葬,逆光之中,他那一雙藍色的眼睛尤為透亮,好似在眼眸中藏著來自深海的幽光。

  他一把拽住紀雲禾的下巴,強迫紀雲禾仰頭看著他。動作間,絲毫不復當年馭妖谷的克己守禮。

  「你在做什麼?」他問紀雲禾,語氣不善,微帶怒氣,「你想殺了自己?」

  紀雲禾望著長意,她感覺到他動怒了,但卻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動怒。紀雲禾沒有掙脫長意的禁錮,她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唇邊甚至還帶著幾分微笑。

  「為什麼生氣?」她聲音虛弱,但字字清晰,「你說,要來找我復仇,是對我當年刺向你的那一劍,還懷恨在心吧。既然如此,我自尋死路,你該高興才是。」她看著他,不徐不疾的問,「為什麼生氣?」

  長意沉默的看著紀雲禾,聽著她好似漫不經心的聲音,看著她眼角疏懶的弧度,感受著她的不在意,不上心。長意的手,劃過紀雲禾的下顎,轉而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貼近紀雲禾的耳畔,告訴她:

  「紀雲禾,以前你的命是馭妖谷的,今日之前,你的命是國師府的,而後,你的命,是我的。」長意聲色冷漠,「我要你死,你方可死。」

  紀雲禾聞言,笑了出來:「長意,你真是霸道了不少呢。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這樣,敢欺負他,能欺負他的人,應該沒幾個了吧。

  紀雲禾抬起手,撐住長意的胸膛,手掌用力,她將他推遠了一些,接著道:「但是我還得糾正你,我的命,是自己的。以前是,以後也是,即便是你,也不能說這樣的話。」

  「你可以這麼想。」長意道,「而我不會給你選擇的權利。」

  言罷,長意一揮手,寬大的黑色衣裳瞬間將紀雲禾裹入其中。將陽光在她周身隔絕。甚至抬手間還在紀雲禾的衣領上做了一個法印,讓紀雲禾脫不下這件衣裳,只給她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紀雲禾覺得有些好笑:「我在牢裡待了快六年了,第一次曬到太陽,你為何就斷言我能被曬死了去?哪個人還能被太陽曬死?」

  長意淡淡的斜睨她一眼:「你能。」

  這兩個字,讓紀雲禾彷彿又看到了當年的長意,誠實,真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她忽然間有些想告訴長意當年的真相,她想和長意說,當年,其實我並沒有背叛你,遺棄你,也並不是想殺你。你可以恨我,可以討厭我為你做決定,但我從沒有想要真正的傷害你……

  紀雲禾試圖從衣裳裡伸出手來,去觸碰長意,但這被法印封住的衣裳像是繩索一樣,將她緊緊綁在其中,讓她手臂動彈不得。

  紀雲禾無奈:「長意,曬太陽不會殺了我,雖然會痛,但……」

  話音未落,宛如要給紀雲禾一個教訓一般,紀雲禾瞳孔猛地一縮,霎時間,身體裡所有的力量被奪去,心臟宛如被一隻手緊緊擒住,讓她痛苦不已,幾乎直不起身子,她眼前一花,一口血猛地從口中噴湧而出。

  紀雲禾看著地上的血跡,感受著慌亂的心跳,方才承認,她確實可能會被太陽曬死……

  甚至,或許下一刻……她便會死……

  紀雲禾靠著巨石,在長意的身影籠罩之中喘了許久的氣,她仰頭望長意,還是逆光之中,她眼神模糊,並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長意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絲毫沒有挪開。

  「長意……」她道,「或許,我們都錯了……我這條命吶,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自己。我這條命,是屬於老天爺的……」

  又行到這生死邊緣,紀雲禾對死亡,已然沒有了恐懼。她並不害怕,她只覺得荒唐,不為死,只為生。

  她這一生,從頭到尾,好像都是老天爺興起而做的一個皮影,皮影背後被一隻無形的手捏著,操持著,讓她跳,讓她笑,讓她生,讓她活……也讓她走向荒蕪的死亡。

  每當她覺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時,老天爺給她重重的一記耳光,讓她清醒清醒,讓她看看,她想要的那些自由,希望,是那麼的近,可就讓她碰不到。

  在這茫茫人世,她是如此渺小,如浮萍一般,在時局之中,在命運之下,飄搖動盪。難以自已……

  那已經到嘴邊的「真相」,便又咽下。

  紀雲禾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經過這六年的折磨之後,已經動了根本,先前與順德公主那一戰,可能已經是她所有力量的迴光返照。

  她的生命,再往前走,就是盡頭。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告訴了長意真相,又能如何呢?

  這個單純的鮫人,因為她的「背叛」,而心性大變,在他終於可以懲罰她這個「罪人」的時候,罪人告訴他,不是的,當年我是有緣由的,我都是為了你好。說罷,便撒手人寰,這又要長意,如何自處?

  她的餘生,應該很短了,那就短暫的,做點懷揣善意的事情吧……

  紀雲禾佝僂著腰,看著地上烏青的血跡,沙啞開口:「長意,我現在的模樣,應該很醜陋可怕吧……」

  長意沉默片刻,聲音中,也是低沉的喑啞:「不及你人心可怖。」

  紀雲禾垂著頭,在黑衣裳的遮擋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如果處罰她,能讓長意獲得內心的平衡與愉悅。

  那麼……

  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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