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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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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4:09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8-19 17:32 編輯

半城風月 作者:十四郎

內容簡介】:

  她來自鐘山之巔,披霜帶雪,清艷無雙,於「情」之一事,偏又沒什麼天賦,生平最喜不過清茶一杯,看看熱鬧。

  都說她年少多舛,性格古怪,其實她也可以乖巧柔順,笑靨如花。

  都說她毒舌刻薄,傲慢無禮,其實她也可以巧笑倩兮,溫柔可親。

  不過——

  她.就.是.不.樂.意!

  直到那天,她遇見了一個少年。

  半城風月半城雪,她一生中的所有風景,都因他而輝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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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4:42
第一卷 風月無邊

楔子

      二月二,龍抬頭,清淨了數百年的鐘山頂熱鬧無比。

     從卯時開始,碗大的金花便一朵朵自云中墜落,仙樂陣陣,香風四溢,賓客往來不絕。鐘山帝君笑了整整一天,收禮也收了一整天,下巴和胳膊都有點酸痛。

     他的小女兒生下來到今天剛好兩百歲,按說宴席不用辦這麼熱鬧,不過前几日還是泥鰍似的小丫頭突然化出了人身,在鐘山龍神一脈來說,算得上是頭等大事,少不得請四海八方的天神們來喝個酒。

     眼看日上三竿,來賀喜的賓客越來越多,鐘山帝君臉皮都笑麻了。

     不知怎麼搞的,今天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叫錯了來客的尊號,所幸一旁有神官齊南打圓場,倒還沒出什麼大差池。

     好容易得了空閑,鐘山帝君望著越爬越高的日頭,到底忍不住低低嘆了一聲:“阿翠竟真不回來?”

     齊南笑道:“小公主兩百歲便得了人身,這樣的喜事,夫人怎會不來?帝君且放寬心思,莫要多慮。”

     帝君依舊憂心:“她一定還在氣我請了桐山一族的人赴宴,可珊珊是無辜的,她對我發乎情止乎禮,這個傻阿翠,何必與我斗氣到現在。”

     齊南淺笑垂眸,偷偷拂去胳膊上升起的雞皮疙瘩,跟了帝君十几萬年,還是沒法習慣他這種腔調。

     帝君別的都還好,就是這股多情腔始終改不掉,見一個愛一個,每個都說發乎情止乎禮,鐘山龍神一脈多少代積攢下來的那點冷酷威名,都快被他敗光了。

     就連最遠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島上的小仙君都曉得,鐘山帝君是最不好惹的帝君之一。能被天帝稱為帝君,地位已是非同小可,關鍵是他們這鐘山龍神一脈,絕非四海八荒的其他龍神所能媲美。

     上古天帝有言:龍戰于野,其血玄黃。說的正是鐘山龍神一脈。

     曾有傳言,上上代的鐘山帝君與九天之上的鳳凰一族生了些齟齬,一怒之下將極西之地的離恨海徹底放逐在永恆黑暗之中,直到今天那里都陰寒徹骨,為無數厲害的凶煞盤踞,尋常的神族稍微靠近些便要重傷,故爾已被天帝封為了禁地。

     這是萬龍之尊的霸道,不過看看眼前的這位帝君嘛……齊南無聲地嘆了口氣。

     嘆氣歸嘆氣,該安撫的還是要安撫,齊南勸道:“此處賓客無數,帝君還是謹言,何況小公主如此天賦,帝君應當開懷才是,怎能愁眉緊鎖?”

     鐘山龍神的血脈與其他龍神自有不同,出生時是為龍身,往往要在鐘山頂的養龍池內渡過五六百年,才能化為人形。如今的帝君,還有小龍君,都是在五百歲左右才得了人身的,小公主僅兩百歲就能得到人形,足以說明其神力之渾厚,說不准將來就靠她挽回點鐘山龍神的威名了。

     他再三把小公主拿出來說事,終于打動了鐘山帝君那顆多愁善感的心,正准備找女官把女兒抱過來親昵一下,忽覺一股微弱的力道在拉扯袖子,帝君低下頭,便見兒子清晏倚在腿邊,滿臉稚氣地抬頭看自己。

     “要爹爹抱。”清晏奶聲奶氣地朝他伸出手索抱。

     鐘山帝君露出笑容,方欲將兒子抱起,只聽禮官高聲唱道:“桐山三公主,前來賀喜。”

     但見宮門處祥云飛舞,托著浩浩蕩蕩一群天神飄了進來,為首的神女披著淡桃花色的天衣,袖口衣擺不知嵌了多少天河星屑,晃得整座鐘山都亮了。

     見到鐘山帝君,她雙目流波婉轉,含羞帶怯地盈盈行禮,柔柔喚一聲:“帝君。”

     這一聲喚得鐘山帝君心都酥了,情不自禁走到她面前,應一聲:“珊珊。”

     齊南低頭望向清晏,這孩子的胳膊還茫然伸著,卻沒等到爹爹的抱。他只有再一次在心底嘆息,蹲下去柔聲道:“小龍君,帝君今日有太多賓客要招待,不如您去看看小公主?”

     一派天真的清晏果然被打動了,連連揮舞胳膊:“看妹妹!看妹妹!”

     后面的女仙立即上前將他抱開,用身子擋住他的視線,不教他望見鐘山帝君握著桐山三公主雙手的模樣。

     桐山三公主既來,想必帝君是沒心思招呼其他客人了,齊南只得替上去,忙得跟陀螺似的。

     直到天色漸漸暗沉,酉時降至,夫人依舊沒有出現的跡象,齊南想,她肯定是不會回來了。

     夫人是翠河河神的女兒,從身份來說,確實是高攀了鐘山龍神一脈,這也是她自己的一塊心病,加上帝君大婚后多情花心的性子始終改不掉,她三天兩頭地吵,估計這次是累了,讓她靜靜也好。

     不過,這些大大小小的神族們,十之八九都亂七八糟,天長地久的時光,絕頂豐艷的容顏身段,哪一個不是在感情上剪不斷理還亂?今天愛這個,明天恨那個,反正有無比漫長的年月供他們造作糾纏,哪里管什麼婚前婚后,像夫人如此較真的神族,反而少見。

     酉時正,女仙們抱著小公主從偏殿里出來了。才兩百歲便得了人身,小公主看上去更像是凡人的嬰兒,小小的身體被裹在金絲織就的錦被里,胸前放著瑰麗繁復的黃金鎖,一面沉沉地睡著,一面把手指頭含在嘴里吮,可愛極了。

     清晏一路又蹦又跳跟在后面,不停試圖用手去夠她,興奮地嚷嚷:“粉團兒!粉團兒!”

     巨大的贊嘆聲在來賓中此起彼伏,先前都以為鐘山帝君誇了海口,哪有兩百歲就得人身的龍女?如今一見,竟是真的,許多年老的天神們想起曾經鐘山龍神一脈的霸道,不由感慨萬千。

     如此浩大的聲勢,到底是將小公主驚醒了,女仙怕她啼哭,急忙悉心搖晃撫拍,她卻十分安靜,換了只手繼續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眼前無數神族,一眨不眨。

     齊南估摸著馬上帝君該給小公主取名,這個儀式十分重要,受不得干擾,他上前將莫名興奮的清晏按住,吩咐女仙將他帶到座位上,自己捧了玉匣,內里陳列不死樹制成的細簽,每一根都刻了字,只等待鐘山帝君的挑選。

     帝君四方祝禱后,忽而抬手在玉匣上輕輕一拍,但見內里無數不死樹細簽好似活了一般飛起,在空中排列出無數大小不一的圓,不一會兒,兩根細簽像是被看不見的線拉扯住,輕輕落在帝君掌中。

     他低頭一看,便取過案上的毛筆,蘸了天河水,在空中利落干脆地寫下“玄乙”二字,霎時間瑩光閃耀,“玄乙”兩字在半空緩緩浮起,忽而化作萬千光點,在夜色中瑩瑩絮絮地飄浮,良久才消散于風中。

     “既然天道有所示,本座自當遵循天意。今日為小女命名:玄乙。”

     下一刻,賀喜聲此起彼伏,巨大的琉璃屏風后,樂官們奏起仙樂,萬朵金花下雨般墜落,空蕩蕩的禮桌上忽然出現無數美酒,諸位神仙紛紛舉杯邀飲。

     酒香醇厚,女仙懷里的小公主玄乙還不習慣這味道,打了個噴嚏,緊跟著“噗”一聲,這玲瓏剔透的玉娃娃在萬眾矚目下變成了一尾灰溜溜的小龍,只有几寸長,在女官手中頭尾搖曳,跟泥鰍似的。

     四下里驟然靜了下來,桐山三公主花容失色,驚得聲音都變了,有點刺耳:“哎呀!怎麼變成泥鰍了?!”

     鐘山帝君面色陰沉,邀飲的天神們噤若寒蟬,假裝沒聽到桐山三公主的話,就連屏風后的樂官們也停下了奏樂——已得人身的龍神一脈按理說不該再變回龍身,除非……除非神力低微,不能長時間維持人身。

     可鐘山龍神是什麼血脈?小公主怎能神力低微?之前說的好好的兩百年就得了人身,眼下算什麼?眾目睽睽下變回小龍,還長得跟泥鰍一樣,簡直是揪著鐘山帝君的臉打得啪啪響,響徹天際。

     安安靜靜坐著的清晏忽然快步走至尷尬的女仙面前,抬手將妹妹捧到自己懷里,用手指頭輕輕撫摸她頭頂嫩芽似的小角,一面低聲哄道:“好孩子,聽話,快變回去。”

     泥鰍一樣的小公主卻在他掌心打個呵欠,吐出一串口水泡泡,蜷成一團,睡著了。

     二月二,龍抬頭,鐘山頂小公主的兩百歲壽宴早早散了,諸神離開的時候,鐘山頂已經開始飄雨,想來帝君心情不佳,過兩天可能就要冰封鐘山。

     不管鐘山帝君怎麼不爽,這件事依舊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神界,連三座仙島上的小仙君們都曉得,鐘山龍神吹破了牛皮,號稱兩百年就得人身的小公主,在壽宴上變成了泥鰍。

     “泥鰍公主”的名號順理成章地響徹寰宇,有著萬龍之尊名號的鐘山龍神一脈,所剩不多的威名再一次被狠狠抹黑,連下方的那些妖族都敢堂而皇之地嘲笑他們。

     直到上千年過去,鐘山帝君的夫人翠河神女不知何故隕滅在大荒之原,與此同時,北方的桐山一族忽然遭到寒冰封凍,族內諸神盡數隕滅,有傳言稱,正是鐘山帝君所為。

     桐山一族隕滅得太過離奇,天帝亦曾找帝君質問過,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誰也不知他二位神尊聊了些什麼,只知道鐘山帝君安然回到了鐘山,繼續做他的帝君,而桐山一族的事,就被天帝悄然無聲地壓了下去,全當沒發生。

     至此,鐘山龍神的威名再一次震懾神界,有關泥鰍公主的笑話,終于無人敢再提。

     時光匆匆流逝,一晃眼,八千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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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6:19
第一章 有女玄乙

     那是一個晴朗的春日,兩條突如其來的消息打破了神界持續許多年的平靜。

     第一條,花皇的后花園里,原本應該三萬年才開一次花的婆娑牡丹,這次只隔了一萬年不到就冒出了花骨朵。

     第二條,有小道消息稱,天帝有意牽線撮合鐘山龍神燭陰氏的小公主和華胥氏青帝的獨子扶蒼神君。

     正巧花皇后花園的婆娑牡丹開了,本著“不想初次見面太尷尬”的念頭,天帝將兩位年輕天神的初次相見定在了花皇的后花園,見著來賞花游玩的天神們眾多,他倆便不至于大眼瞪小眼了。

     消息一傳出來,這几日前來賞花游玩的天神們絡繹不絕,后花園的門檻眼看著都被踩矮了几寸。

     當年鐘山帝君的夫人翠河仙子隕滅在大荒之原,神君自此封了鐘山,几乎不與諸神來往,到現在誰也沒見過神君的一子一女是何等容貌。

     而有關那位小公主,倒有“泥鰍公主”之類的謠言,想必十之八九只是個平庸的小神。

     不過,縱然再平庸,她的出身依舊高貴異常。

     如今小公主年方九千七百歲,剛剛才到可嫁娶的年紀,便能請得動天帝為之牽線,青帝引薦獨子,此等架勢,尋常神族只能羨慕贊嘆。

     可是,天帝牽線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是扶蒼神君?神界無數神女為此芳心暗碎。

     猶記得當年扶蒼神君也不過才兩萬兩千歲,恰逢帝女出嫁,酒席足足擺了五天。天帝嫁女,諸神自然少不得捧場,那時四海的龍女們先起了歌舞,湘君湊趣撫笛橫吹,太子長琴以琴音和之,羲和神女擊鼓呼應。

     天帝許是酒興上來,忽然轉頭望向東南角獨坐的一位年輕神君,笑道:“扶蒼,何不舞劍助興?”

     年輕的神君振袖而起,翩然的姿態如同一只鶴,長劍為他執在手中,行云流水般瀟灑。

     一曲皓月寒霜收尾,他的動作也收尾,長劍划出干脆漂亮的一道線,年輕的神君傲然端立,微微側著的臉,鼻梁與下頜的弧度雋秀而完美,他抬手,將長劍遞還給龍女們,垂下的眼睫揚起,雙眸似月光般清冷。

     風華絕代。

     一場劍舞令扶蒼神君名震四野,也讓無數神女為之心馳神迷,如今想到他即將落入燭陰氏小公主的魔掌之中,更是讓人肝腸寸斷。

     未時過三刻,風忽然大了起來,層疊洶涌的云海像是被一雙巨手驟然撕開,青色九頭獅御風而飛,一個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花枝繚亂的梨花林中。

     漫天雪白里,年輕的神君輕輕從獅背上躍下,廣袖搖曳,翩然驚鴻,正是青華帝君的獨子扶蒼神君。

     他竟是一個人來的,沒帶隨扈,也沒帶侍立女仙,牽著九頭獅信步走向花皇的庭院。直至庭院門前,花皇的侍者們早已迎出,畢恭畢敬地接過韁繩。

     “不知花皇有何安排?”扶蒼低聲問。

     與他清冷似月的外表不同,他的聲音竟極具誘惑力,甫一開口,低沉而魅惑的聲線像一柄柔軟的羽毛刷輕輕刷過心間,令人酥倒半邊。

     侍者們不由自主紅了臉,半晌答不上來他的問題。

     忽然之間,云海內又傳來雷音般的嗡鳴聲,重疊的云層被毫不留情撕裂,一輛金碧輝煌的長車在云中穿梭前行,其上紋繪的正是鐘山龍神的圖騰,車身周圍祥光萬里,隨扈者浩浩蕩蕩,不下百人。

     待這浩浩蕩蕩的人群落在梨花林中時,小小的花林突然顯得有些擁擠,諸神們不得不紛紛讓道。

     只見前方三十名隨扈提了青銅小桶,用玉勺舀水,潑灑在道路兩旁。中間三十名女仙捧著紫金的香爐,青煙裊裊,幽雅清涼的香氣几乎蓋過了梨花的味道。

     再后三十名隨扈一路鋪下雪白的纖云華毯。這毯子是天河岸織女們采了流云織就,更以天河美玉點綴,一尺纖云毯都極為奢侈,小公主居然拿它來鋪路,實在太過奢華。

     長車后跟隨的最后三十名女仙手執拂塵羽扇寶瓶玉匣,更有兩個隨扈扛著巨大的錦緞傘。隨扈雖然眾多,卻安靜無比,一路氣勢驚人地行至庭院門前,隨扈向兩旁散開,長車堪堪停在扶蒼神君的面前。

     “帝女都沒這種排場……”

     諸神不滿地竊竊私語,就算是鐘山龍神的公主,初初露面便氣勢洶洶隨扈百人,是想彰顯自己身份高不可攀嗎?

     車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扛傘的隨扈立即撐開錦緞傘候在兩旁,侍立女仙恭敬地彎曲胳膊,一只纖長的手扶在上面,五根指甲上都涂了鮮紅的蔻丹,襯著女仙嫩黃的衣袖,更顯得肌膚勝似新雪。

     諸神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那只柔荑上——出來吧,鐘山龍神的小公主,看看你到底長什麼模樣才能這般驕橫奢華!

     一個纖細的人影從金碧輝煌的長車上緩緩下來,小公主穿著霜色的長裙,其上密密麻麻紋了無數暗金色的閉目之龍,漆黑的長發用金環點綴,除此之外一無飾物,有種不動聲色間的華貴。

     她的臉低垂在錦緞傘的陰影中,偶爾泄露的臉頰弧度豐盈而柔嫩。扶著侍立女仙,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地優雅著。

     及至走到扶蒼神君面前,扛傘隨扈與侍立女仙退開三步跪下行禮,諸神才第一次見到鐘山龍神小公主的容貌,年輕的神女們忽然都有些泄氣。

     小公主膚色極白,便映得眉眼更加濃黑,雙唇更加嬌嫩。或許是因為出身高貴,又或許是因為排場太大,她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氣質,像是無邪的嬌憨,又像是矜持的高貴,使她看上去絕不會泯然于諸神。

     更何況,她是這般豐姿綽約,淨無纖塵。

     九千歲的年紀讓小公主的臉頰上還存著一絲稚氣的豐盈,她的表情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內心的情緒,坦然與對面的扶蒼神君對視,仿佛站在對面豐神俊朗的年輕神君只是個五官模糊的木頭人。

     振袖彎腰行禮,幽雅清涼的香氣覆蓋了整座花皇仙島。

     “妾身鐘山龍神燭陰氏,玄乙,見過扶蒼神君。”

     她的聲音低柔如夏夜的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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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6:35
第二章 佳偶難成

      九頭獅被牽去了坐騎圈,小公主帶來的那一大幫浩浩蕩蕩的隨扈們也已散開,貼著仙島的邊緣,無聲無息地將花皇仙島圍成個鐵桶。

     此舉惹來天神們諸多不快,暗地里抱怨連連,偏又舍不得走。扶蒼神君跟鐘山公主到底能不能互相看上眼?大家對這件事很關心。

     因見神君引著小公主進了花皇內園,此處若非花皇邀請,絕不能進,諸神只得努力朝里張望,個個跟鵝似的把脖子伸老長。

     花皇內園更是滿目姹紫嫣紅,所種皆為花皇珍愛的花品,風過處,淡香濃香交迭遞送,令人心曠神怡。

     小公主走得很慢,好像沒有女仙攙扶,她便無力走路,扶蒼神君只得走走停停,時不時還是要回頭等她。

     沒有人說話,神君看上去連挑起話題的興趣都沒有,一路沉默得像個啞巴。

     不過片刻,忽聽玄乙在后面輕柔地抱怨:“這條路滿地碎石,甚是粗糙,妾身實在走不慣,還望神君體貼,容妾身稍稍休憩片刻。”

     扶蒼一言不發地停在云池畔的懸空回廊上,轉身時瞥了一眼足下小路,上面嵌的是打磨得極為平整的天河石,粗糙?

     玄乙用手絹將欄杆擦了十几遍,這才軟軟地倚上去,順手將那塊手絹丟進了云池。

     扶蒼立在她身旁,低聲道:“花皇內園云池內養了許多仙品魚,公主此舉,不大妥當。”

     玄乙仰首靜靜看著他:“神君言之有理,妾身乃鐘山燭陰后人,小小云池豈能安置妾身的帕子?是妾身思慮不周。這云池內的仙品魚,今日便算是得了福澤罷。”

     扶蒼沒有再說話,倒是玄乙又緩緩開口:“妾身一直被養在深閨,于外界事所知甚少,有關神君的事,也僅由父親轉述了一些。神君年少瀟灑,曾在帝女婚宴上做劍舞一曲,只可惜妾身未能親眼目睹神君的英姿。不過,既然父親與青帝皆有意,妾身便不敢見外,如今有一言想要說與神君聽聞。”

     她說話慢而軟,咬文嚼字,一席話說了許久,扶蒼耐住性子聽她說完,聲音不由又冷了几分:“公主有話但說無妨。”

     玄乙淡道:“神君乃東方青帝之子,將來便是繼承青帝之位。舞刀弄槍乃是莽夫武將所為,神君他日成了帝君,此舉才是不大妥當。”

     她神色始終平靜至極,對他眼眸深處越來越濃烈的不耐視而不見,反而又道:“妾身今日得見神君,心中十分仰慕,能與神君結為連理,實乃妾身所願。故而還望神君三思,妾身希望夫君是儒雅清貴的帝君,而非舞刀弄棒之莽夫。”

     扶蒼眉頭微皺,旋即又松弛開,語氣淡漠:“此事公主言之尚早,暫且寬心。花皇內園的婆娑牡丹近日開了花,公主可願同去觀賞?”

     玄乙勉為其難地答應,跟在他身后繼續慢吞吞地走,半個時辰走完了懸空回廊,又花了半個時辰才來到牡丹院。

     護花侍者見是他倆,立即畢恭畢敬地彎腰將院門打開,但見院內無數牡丹迎著春風綻放妖嬈,紫一團,粉一堆,如疊錦鋪霞般,而正中的琉璃台上獨獨只種了一支牡丹花,花朵不過巴掌大小,卻有層層疊疊不下數千層的花瓣,其色透明似霜,冰晶般的花瓣上又有無數纖細脈絡,色如碧玉,正是傳說中三萬年才開一次花的婆娑牡丹。

     “好漂亮的牡丹。”

     玄乙贊了一句,忽然抬起手臂,絲質的華貴長袖緩緩滑落,露出皓白纖細的手臂,似是要去摘這朵珍貴的牡丹。

     護花侍者登時大驚失色,急道:“公主不可!”

     玄乙奇道:“有何不可?”

     身后的扶蒼突然開口了,聲音冷得像冰:“婆娑牡丹是天地間的靈根,三萬年才開一次花,公主豈能因私心便將其毀之?”

     玄乙眸光流轉,似是有些委屈,輕道:“可是,妾身喜歡,便是這朵花的福澤,天地靈根,怎及得上鐘山燭陰……”

     扶蒼終于不等她慢吞吞地把話說完,倒退了數步,拱手行禮:“我還有事,不能久陪公主,告辭了。”

     說罷他竟不等她回答,拂袖而去。

     玄乙沒有動,她的胳膊還舉著,纖細的手指還差著几寸便要觸到花瓣。一旁的護花侍者又是害怕又是慌張,連聲哀求:“還望公主手下留情!這是花皇大人最珍愛的牡丹!”

     片刻后,玄乙那只讓人心驚肉跳的手終于慢慢收了回來,她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忽然朝劫后余生的護花侍者微微一笑:“婆娑牡丹果然名不虛傳,可惜了。”

     “可惜了”三個字讓護花侍者又出了一把冷汗,卻見這位小公主氣定神閑地開始觀賞院中其他牡丹,扶蒼神君拂袖離去,對她竟好似完全沒有影響,她既不尷尬,也不生氣,在牡丹院里繞了一圈,把每一種牡丹都欣賞了一遍,這才慢慢走出內園。

     原本守在門口偷窺的諸神們如鳥獸散,繼續在梨花林中彈琴的彈琴,跳舞的跳舞,歌舞升平的很有些勉強。

     所有目光都偷偷膠著在小公主身上,盼著從她臉上看出點端倪,奈何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涵養太好,神情平靜得怕是針扎一下都不會有波瀾。

     浩浩蕩蕩的隨扈們又一次排列好長隊,像來的時候一樣,聲勢驚人地離開了花皇仙島,留下一群嘰嘰喳喳的天神們,興奮地互相討論方才發生的一切。

     金碧輝煌的長車在云海中穿梭,玄乙從侍立女仙手中玉匣里挑了一粒腌漬得恰到好處的烏梅,一放進口中,又酸又甜的味道令她愉悅地“嗯”了一聲。

     似是見她心情不錯,侍立女仙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今日與扶蒼神君相見,您印象如何?”

     玄乙專心致志地咬那顆烏梅,隔了許久方道:“怕是難成。”

     侍立女仙吃了一驚:“可……這是天帝牽線……”

     玄乙無辜地望著她:“你今年多少歲了?”

     侍立女仙不解她的意思,只得老實回答:“兩萬三千歲。”

     玄乙用最優美的儀態將梅核吐出來,淡道:“你兩萬三千歲了還沒出嫁,我今年才九千七百歲,自然不用急。”

     侍立女仙吃了一驚:“婢子如何能與公主您相提並論!何況夫人她……帝君自然急著盼望您找到歸宿。”

     玄乙不答,只掀開窗簾,任由風灌進來吹亂她精致的發髻。

     “車里有些氣悶。”她忽然開口,“停車,我想出去。”

     浩浩蕩蕩的隨扈長隊驟然停了下來,侍立女仙還試圖勸說這位任性的小公主:“公主!您身份高貴,如何能像那些尋常神族拋頭露面……”

     玄乙不等她說完,早已拉開車門,霧氣瞬間籠罩了她纖細的身體,颶風將她華貴的衣裳吹得搖曳翻飛,看上去很有些超逸脫俗的姿態。

     “我是鐘山龍神燭陰氏后裔。”她望著坐立不安的侍立女仙,慢悠悠地說道。

     侍立女仙急忙應道:“正是如此,所以公主您不可……”

     “你見過龍有坐車的嗎?”玄乙眨了眨眼睛,下一個瞬間便已御風而去,一眨眼就飛得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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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6:50
第三章 此恨難追

     當望舒神女駕車將月亮送到蒼穹頂時,玄乙也不緊不慢地回到了鐘山。

     為夜色籠罩的鐘山,雄偉而寂靜,玄乙沿著漫長的台階,一級一級攀爬。台階上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黯淡的青色,兩旁的樹木花草,都已被凍在晶瑩剔透的寒冰之中。

     或許再過段時間,連這條長長的台階也要被凍住,玄乙想,那時候再來見父親,只能用飛的了。

     古老的長生殿矗立在台階的盡頭,歷代只有成為了鐘山帝君的燭陰氏才能住在里面。此刻巨大的殿門微微敞開,幽寒的風從縫隙里鑽出來,吹亂了玄乙剛剛整理好的頭發,她方用手壓了一下,殿門忽然大開,鐘山帝君的聲音傳出來:“阿乙,你過來。”

     玄乙微微垂首,恭敬地步入殿內。

     偌大的長生殿被濃稠的黑暗籠罩,只有正中寒冰椅上一點幽幽燭光搖晃。鐘山帝君靜靜望著懸浮在面前的那朵燭火,他的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蒼白枯槁。

     玄乙躬身行禮,口中尊稱:“玄乙見過父親。”

     鐘山帝君默默頷首,片刻后,低聲問道:“今日與扶蒼神君初見,你覺得他如何?”

     玄乙道:“女兒覺得扶蒼神君容姿出眾,氣度非凡,果然是不負盛名。”

     鐘山帝君枯槁的面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哦?你喜歡他?”

     玄乙淡道:“神君對女兒似乎未有青睞。”

     鐘山帝君有些意外:“莫非他已心有所屬?怎會?”

     玄乙垂首道:“我是您女兒,您自然覺得千好萬好,外人未必如此。”

     鐘山帝君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平靜至極的表情,看不出一絲一毫真正的情緒。他想起阿翠還在的時候,兒子說說笑笑,成天胡鬧,女兒雖然天生安靜,肉嘟嘟的小臉上也是時常掛滿嬌憨笑容的。

     現在什麼都沒了。九千年,玄乙再也沒對他笑過,也再沒哭過,在他面前,她什麼錯都沒犯過,平靜而且完美。

     鐘山帝君心頭掠過一絲澀然,他勉強開口:“無妨,這個不行再換個就是,我鐘山燭陰氏的女兒,還怕找不到好夫婿不成。”

     “父親說的是。”玄乙答道。

     燭火輕輕跳躍了數下,她的臉在光影變幻中,顯得很是詭異,鐘山帝君想起阿翠隕滅時染滿了血跡的臉,身體情不自禁開始微微震顫,燭火跳得更厲害了。

     當年翠河畔妖嬈多姿的神女,情竇初開,與鐘山龍神一脈的年輕帝君陷入熾熱的愛戀,一心渴求天長地久的專一和忠誠。可他毀了她,也毀了自己,還有他們的兒女,縱然他再怎樣后悔,也于事無補。

     他不想阿乙也如此,神族們有著漫長近乎永恆的時光,愛與恨,曖昧與輕佻,造作與糾纏……無數神族沉迷其中借以打發時間,真摯而專一的心,在這里得到的大多是破碎。

     他曾親手毀掉一顆真心,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將阿乙保護好,鐘山燭陰氏的女兒,決不能被旁人欺負。

     “阿乙,四海八荒遼闊得很,什麼神族都有,總有會叫你歡喜的,也總有會叫你難受的。你慢慢大了,不能一直留在鐘山不出門,我想你多些見識,莫要像你阿娘那樣死心眼。”

     他喉頭苦澀,燭火也越跳越激烈,最終“嗤”地一聲熄滅,長生殿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

     “你去吧,早些休息。”鐘山帝君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后面的事我交給齊南了。”

     后面的事?什麼事?玄乙心中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出了殿門,便見神官齊南遠遠地候在冰天雪地里,見著她,齊南的笑容就帶了一絲戲謔,開口道:“公主今日與扶蒼神君初見,不如進展如何?”

     這個問題被問了三遍了。

     玄乙轉著眼珠,答得簡潔:“神君沒看上我。”

     齊南只是笑,他顯然沒鐘山帝君那麼好敷衍:“公主還是這樣古靈精怪。”

     小公主自小就古怪,從她嘴里几乎聽不見“不要”之類的話,帝君什麼吩咐她都可以笑瞇瞇地應下,樂意做的便去做,不樂意做的,就弄得亂七八糟,偏生誰都挑不出毛病。

     知道要和扶蒼神君相見,她倒也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結果今早齊南聽說她帶了一百二十名隨扈,便知不好。

     “帝君倒不是急著將公主嫁出去。”齊南笑吟吟地望著她,戲謔之色更濃,“帝君只是擔心公主太過頑劣,不早些介紹,怕是以后嫁不出去。”

     玄乙索性上前挽住他的袖子,仰首笑得眼睛瞇成月牙:“我連一萬歲都還沒到,等我二十萬歲的時候再考慮出嫁。”

     齊南是鐘山上資格最老的神官,阿娘出事后,父親性子大變,她和清晏都是在齊南的關懷下長大的,比起長生殿里成日靜坐的帝君,他們兄妹倆倒跟齊南親近許多。

     “二十萬歲的老龍女,想嫁只怕也難了。”齊南還想逗她。

     玄乙無辜地瞪圓了眼:“我真想嫁,五十萬歲也能嫁出去。”

     這點子狂妄不曉得是跟誰像……齊南無奈地搖頭。

     “齊南,有沒有清晏的消息?”她像個小女孩,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小龍君最近三百年始終不曾傳遞只字片語,不過公主不必擔心,玄冥帝君性子雖然古怪,待弟子卻是極好的,小龍君師從他,必然不會有什麼閃失。”

     清晏在翠河神女隕滅后,和鐘山帝君的關系變得十分惡劣,直到三千多年前,玄冥帝君來做客,相中了他,大約也是有心化解他們父子的齟齬,索性便收他為弟子,帶去了天北。

     不過,小龍君當真忍心,三百年沒消息,真是……齊南不由感慨,見玄乙一付沒心沒肺樂呵呵的模樣,他眉頭微蹙,忽然道:“公主,小龍君三千年前師從玄冥帝君,在天北過得逍遙自在,你想不想也跟他一樣出去開開眼界?”

     本以為這小丫頭一定歡心雀躍,誰知她卻微微一笑:“齊南,你跟父親串通一氣,又給我安排什麼麻煩事?”

     齊南愕然:“公主不想見見鐘山外面有什麼嗎?何況,這是每個年輕神族必經之路,等你到了五萬歲,便不可成日游手好閑,須得在神界有個神職才行,不然可是流放凡間的罪。”

     玄乙打了個呵欠,難得出趟遠門,她困了。

     “我要睡覺了。”她揉著眼睛朝台階下面走,“齊南,有清晏的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齊南真是拿她這隨心所欲的態度沒轍,急道:“公主!拜先生是個正經事!你得挑個先生啊!冊子我都帶來了!”

     玄乙只揮了揮手,淡道:“你們安排,我隨便。”

     你們安排,我隨便。上回跟她說起扶蒼神君,她也是這句話。

     齊南有些頭痛,他只怕永遠也搞不懂這位小公主腦瓜里到底裝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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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主嬌蠻

     齊南打開食盒,朝里面看了一眼。

     三桑樹質地的食盒內,用金片隔開了一個個梅花狀的小格子,每一個格子里都放了兩枚精致無比的茶點,其中正有公主最愛的桃花百果糕與瑪瑙白玉糕兩樣。

     “沏一壺華光飛景茶。”他吩咐旁邊的女仙。

     小公主對茶點的品鑑可謂苛刻,什麼茶點配什麼茶都十分講究,既然今天他要去找她出門,自然得先把她哄開心點。

     踏入紫府的云境中時,齊南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眼前的紫府種滿了帝女桑,滿目濃綠與淺紅交織,和九千年前他看見的景象截然不同。那時的紫府被萬丈冰層掩埋,正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剛靠近公主的元詹殿,便覺寒意襲面,紫府內處處生機盎然,唯有元詹殿附近為冰雪覆蓋。殿前無數白雪堆砌的物事,有的是人像,有的是花草,更多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房屋。

     小公主披著火紅的狐皮披帛,正坐在水晶凳上,聚精會神地將手中的白雪捏成一朵雪牡丹。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又讓齊南想起了數千年前,他在漆黑的紫府內破冰前行,四處尋找小公主的蹤影,最后在元詹殿前望見她,那時她也在捏花兒,而殿前只有一個雪人,栩栩如生,正是夫人隕滅時倒在地上的模樣。

     她捏了冰花兒就將它們輕輕拋在雪人身上,不一會兒就將整個雪人都蓋住了。

     他又是吃驚又是難過,于是柔聲問她:“公主在做什麼?”

     其時年方一千五百歲的小公主很平靜:“我送阿娘一些花,將她身上的血遮住。”

     這些回憶並不怎麼美好,齊南在心底暗嘆一聲。

     “公主。”他喚她,舉起手里的食盒,“茶點來了。”

     聚精會神捏雪牡丹的公主突然開口了,帶著三分慵懶,三分撒嬌:“齊南,你一定是有什麼麻煩事來找我,這個茶點我才不吃。”

     齊南笑著打開食盒:“真的不吃?”

     玄乙扭頭,一眼望見桃花百果糕和瑪瑙白玉糕,立即笑得春風滿面:“齊南你真好!茶是什麼?”

     “華光飛景茶。”齊南將藍玉茶壺輕輕放在水晶桌上。

     玄乙樂壞了,在盒中挑了半晌,先捻起一枚瑪瑙白玉糕,小小咬上一口,那邊齊南已經幫她倒好一杯茶,就著華光飛景茶的清雅香氣,她一口氣將半盒茶點都干掉,這才滿足地吁了一口氣,拿起桌邊沒捏完的牡丹,繼續開始捏。

     隔了一會兒,她忽然笑瞇瞇地舉起手,一朵冰晶似的婆娑牡丹正在她掌中盛開,半透明的花瓣上密密麻麻碧玉似的脈絡,幽麗至極。

     “齊南,這朵婆娑牡丹給你戴在衣襟上好不好?”

     不好,她吃完喝完就不認賬了,齊南微微苦笑:“我這樣頭發花白的老頭,戴什麼花?”

     玄乙湊過來,輕輕將雪牡丹系在他的衣襟上,笑道:“你才不老,看,多襯你呀!”

     齊南摸了摸雪牡丹,冰冷的觸感讓他心中微微一軟,聲音也變得溫和起來:“公主,今日已約了白澤帝君,該啟程了。”

     玄乙露出滿臉茫然神色:“白澤帝君是誰?”

     她慣會裝傻,齊南無奈,只得再次解釋:“上回與公主說過拜先生的事,白澤帝君是萬神殿內三十名首席之一,請他做先生,公主必能得益不少。”

     “齊南你教我不就行了?”

     齊南搖了搖頭:“神界豈是人人可當先生?只有萬神殿內有席位的天神方可擔當此重任,待公主年滿五萬歲,若沒有萬神殿內先生的手函,便是流放凡間的大罪,即便是帝子帝女亦不可幸免。”

     這是神界的死規矩,每一個未滿五萬歲的神族新丁,都須得拜一位萬神殿內的先生,修習五行陰陽,神職總則,運數劫數等等之類的東西,以便他們可以獲得神職,各司其職,不至于游手好閑尋花訪柳,以致諸神墮落。

     玄乙淡道:“我離五萬歲還早著呢。”

     齊南曉得跟她軟綿綿講道理行不通,索性笑道:“公主自然知道理由,又何須再問?”

     她一天到晚就在紫府里面窩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容易找天帝牽線介紹扶蒼神君,又叫她故意把事情攪黃了。帝君最怕的就是公主這樣養在深閨不知世事。

     玄乙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天不舒服。”

     齊南戲謔地連連搖頭:“怎麼說也是個公主,不說一言九鼎,至少要說到做到。上回我和公主提起這事,公主是怎麼說的?隨我們安排。公主現在這樣,叫隨便嗎?再說,公主真的身體不舒服?方才吃茶點的時候我可沒看出來。”

     玄乙終于放下手里的雪花,起身扶了扶狐皮披帛,嘆道:“走罷,我去。”

     萬神殿座落在中天萬神山內,因為離著天宮不遠,加上各神司核查校驗都在此處,所以神族們熙來攘往,極是熱鬧。

     長車落地后,齊南卻不忙下車,先從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匣,打開后只見里面鋪著霞光絲與天河玉織就的錦墊,墊上是一片巴掌大小的漆黑鱗片,幽深無光,紋路繁復。

     玄乙有些愕然:“這是父親的鱗片?”

     鐘山龍神的鱗片無懼五行陰陽與神兵利器,堪稱至寶,送給白澤帝君那老頭兒,就為了求他收自己當弟子?

     齊南笑了笑:“以白澤帝君之能,自然當得起燭陰氏的龍鱗。”

     據說這位白澤帝君是如今神界里面還在任職的天神中歲數最大的一位,開辟天然之道,精通世間萬物之理,萬神殿內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是由他的大神通所庇護。

     想要成為他座下弟子的神族們,多如過江之鯽,奈何他選徒極為嚴苛,往往還喜歡靈光一動出一些十分刁鑽古怪的問題來考驗慕名者,故而有傳言,十萬神族里也難出一個白澤帝君的座下弟子。

     “白澤帝君原先聽聞公主年歲尚小,便推辭不肯見,若非天帝勸說,帝君又送上豪禮,怕是這一面也難求。不過,見面是見面,此事能不能成,還得看公主是否得他慧眼青睞。公主莫要胡來,枉費帝君這片龍鱗。”

     齊南最曉得她的惡性,少不得苦口婆心一番。

     玄乙一面點頭,一面推開車門,誰曉得門才打開,外面漫天漫地的祥光扑面而來,險些把他倆的眼睛給閃瞎。

     只見白澤帝君的明性殿前不知停了多少長車,年輕的天神們都眼巴巴地守在門口,等候帝君給一個考驗的機會。

     齊南不由感慨:“竟然有這麼多神族盼著拜入白澤帝君門下!”

     他將公主扶下長車,一時間守在殿門前的天神們紛紛扭頭,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定在玄乙身上,情形看上去怪可怕的。

     玄乙整了整身上火紅的狐皮披帛,低頭輕道:“他們怎麼都在看我?”

     齊南苦笑:“還不是公主自己做的好事。當日在花皇后花園擺出那麼大的排場,把扶蒼神君活生生氣跑,公主已經是惡名在外了。”

     哦,這樣子啊。

     玄乙了然頷首,從容自若地朝前走,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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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冤家宜結

     他們家公主只怕沒有帝君以為的那麼柔弱……齊南跟在她后面暗暗想。

     鐘山帝君年輕時性格溫和多情,夫人更是文雅內向,公主卻跟他們一點都不像。這種我行我素又目中無人的姿態,真不曉得是怎麼來的。

     她若一直這樣,只怕當真到了五十萬歲也嫁不出去,想到這里,齊南忍不住提前五十萬年開始恨嫁起來。

     扶蒼神君多好啊!身份上彼此相配,年紀也相差不很多,最關鍵是他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情事謠言,這在年輕的神族中,十分難得。

     公主竟然活生生把他給氣跑——齊南覺得自己終有一天也會被她氣死。

     不遠處的神族們忽然發出低微的喧囂,齊南滿腹心事,隨意看了一眼,卻見對面一個豐神俊朗的白衣神君牽著九頭青獅越過人群朝明性殿走來,不是扶蒼神君是哪個?他難道也是來拜白澤帝君當先生的?世上竟有這等巧合!

     他心里沒來由地一陣發慌,抬手想捉住玄乙,告誡她謹慎言行,誰知撈了個空,扭頭一看,他家小公主遠遠站在一邊,壓根就不打算跟扶蒼神君打招呼。

     齊南急了,已有一面之緣,面對面居然裝不認識,回頭其他神族還不知怎麼笑話燭陰氏不懂禮儀!

     眼看扶蒼神君越走越近,齊南只得上前一步,躬身行禮:“扶蒼神君,我們公主有禮了。”

     扶蒼清冷的目光掠過他,落在后面的玄乙身上,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微微頷首,淡道:“龍公主有禮了。”

     ……龍公主是什麼意思?!他竟連公主的名字都懶得記?

     扶蒼牽著九頭獅,明顯不打算停留,干脆而利落地繞過她,正欲走到后面,忽然望見齊南衣襟上的婆娑牡丹,他的腳步驟然停住。

     “……你還是摘了婆娑牡丹?”

     扶蒼魅惑的聲線變得極低,隱隱含著某種危險的風暴。他轉過身,雙目沉如淵水,定定望著玄乙。

     齊南下意識摸了摸衣襟上的雪牡丹,顧不得細想扶蒼神君問這句話的意思,急急開口:“扶蒼神君,這不過是……”

     一只雪白的纖手擋在了他身前,也將他的話擋了回去。

     玄乙坦然與扶蒼神君冷淡的目光對視,她慢而軟的語調此刻聽起來非但不能緩和氣氛,反而更像火上澆油:“一朵花,妾身喜歡,摘了便摘了,神君何故動怒?”

     扶蒼面無表情望著她,看不出喜怒,只一個字一個字緩緩道:“婆娑牡丹乃天地靈根,三萬年一開花,花皇更是愛護至極,每日澆水施肥都親自動手。”

     玄乙淺淺一笑:“正是如此珍稀名貴的牡丹,才能配得上燭陰氏。”

     扶蒼看了她半晌,忽然將九頭獅的韁繩放開,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齊南大驚,無論這位神君想做什麼,此舉都已算挑釁,若真因為沖動發生沖突,對青帝和鐘山帝君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忽地抬手,將衣襟上的婆娑牡丹摘下,不由分說丟在了地上,卻見這晶瑩剔透的牡丹無聲無息碎成几瓣,點點白雪暈染開,竟是白雪捏成。

     齊南呵呵笑道:“扶蒼神君,這不過是公主玩笑之作罷了。婆娑牡丹如此珍貴,公主又怎會輕易采擷?她年紀小,不會說話,還望神君包容,莫要與她計較。”

     扶蒼神君眉頭緊蹙,盯著地上粉碎的雪牡丹看了許久,再抬眼望向玄乙,她慢悠悠地摩挲袖口上的花紋,問道:“神君方才氣勢洶洶地過來,是想對我動手麼?”

     他像是沒聽見,只朝齊南拱了拱手,淡道:“燭陰氏名不虛傳。”

     玄乙綿軟輕柔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華胥氏也讓我大開眼界。”

     齊南這會兒想鑽地的心都有了,別人神君這話哪里是誇獎,根本是赤裸裸的譏諷啊!公主總是這麼任性,他忙了半天到底是為誰?!

     扶蒼依舊像是沒聽見,轉身牽過九頭獅,另尋了一塊空地,等候明性殿開門。

     玄乙優雅地退了數步,悠然道:“看樣子扶蒼神君也是來拜白澤帝君為先生的,我不願與此等魯莽狂妄之輩共為同僚。齊南,我們走。”

     齊南登時傻眼了,千算萬算也想不到,小公主來這一招!連白澤帝君的面都還沒見到就回去!來的路上他就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出什麼鬼點子,這會兒她真有鬼點子了,可怕的是他竟然想不出半點挽回的法子!

     對面的扶蒼神君面色鐵青,齊南打從認識他就沒見過這清冷的神君有過如此難看的臉色,他的頭發都已急白了几根,欲要賠禮道歉,卻又如何開口?

     眼看公主就要得償所願上車回鐘山,齊南急的頭發又白了几根,忍不住喚道:“公主……”

     一直緊閉的明性殿殿門忽然被打開,一個柔和卻顯得纖細的聲音含笑響起:“呵呵,既然來了,又何必要走,本座一直盼望得見龍鱗,還請公主成全此夙願,莫要急著離開。”

     守在周圍看熱鬧的天神們震驚了,這是白澤帝君的聲音!帝君居然也一直躲在門后看熱鬧嗎?!

     玄乙只得走回去,從眉開眼笑的齊南手里接過玉匣,淡道:“晚輩自當聽從。”

     片刻后,只見明性殿內施施然走出兩個粉妝玉琢的小仙童,齊聲道:“請諸位神君進殿,帝君正在殿內等候諸位。”

     早已等候多時的天神們滿懷希望紛紛跨進殿門,過了良久,卻全然不見里面有人出來,玄乙不由奇道:“不是說白澤帝君的考驗十分嚴苛?方才的神族都通過了?”

     齊南心中沒底,只道:“公主且寬心,無須想太多。”

     玄乙低頭想了想,索性捧著玉匣也跨入殿門。

     齊南似乎在身后說了句什麼,她沒能來得及聽清,眼前光影突然飛速變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竟從殿門處直接進了一間不算大的書房。

     書房內密密麻麻無數書架,上面放了無數的書,卻多而不亂,纖塵不染,書架前有一白髯老者正在細讀竹卷。西角的花瓶下亦坐了一位年輕的神君,服飾甚是華貴,正聚精會神地看書。

     月窗下一方西海沉香木的書桌,窗前坐著另一個老者,正執筆作畫。一旁還有個著白衫的美貌神女,挽起絲袖,緩緩研墨,墨棒在硯台中發出柔和而輕微的摩擦聲。桌邊紫銅香爐中青煙裊裊,冷香四溢,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小仙童正用銅撥子將雪白的香灰撥散。

     五位天神,誰是白澤帝君?

     玄乙目光在書房內掃視一周,忽然有些明白了,這是給她的考驗?只要她胡亂選錯一個,便意味著過不了考驗,也意味著可以愉快地回鐘山了。

     她要不要故意選錯呢?好煩惱哦……

     捏著玉匣,她的目光再一次在書房內五位天神身上一一掃過,然后慢吞吞走向那位撥香灰的小仙童,恭敬地躬身行禮,開口道:“晚輩燭陰氏玄乙,拜見白澤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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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澤帝君

      小仙童撥香灰的動作停了下來,發出一個驚訝的笑聲,抬頭望向她。他的目光十分清亮柔和,仿佛里面有整片一望無際的海洋。

     “你怎知我便是白澤帝君?”他有些不相信。

     玄乙想了想:“我猜的。”

     猜……白澤帝君忍俊不禁,真是個奇怪的孩子,竟不知她是聰明還是愚笨。

     “本座極少露面,連你父親也沒見過本座,何況你?你能猜對,莫不是有天大的鴻運?”

     他一面說,一面用銅撥子在香爐上輕輕一敲,書房內另四位天神霎時間化作四道青煙,裊裊散開。

     玄乙畢恭畢敬地將玉匣遞上:“恭喜帝君夙願得償。”

     白澤帝君又一次失笑,他也不客套,大大方方將玉匣接過來打開,匣內龍鱗與他的神力相觸,竟泛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龍吟之聲。

     他不由得贊嘆起來,滿臉得到至寶的喜悅,看上去和眾神印象里德高望重的模樣相去甚遠。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抬頭目光灼灼地望向玄乙,笑道:“你很好,龍鱗也很好,本座夙願得償更是十分好!收你做弟子又有何妨?”

     聽起來他這個先生做得挺不情願,正好,她這個弟子也不是特別情願,相信以后師徒一定可以相處得輕松愉快。

     “弟子玄乙拜見先生。”她借坡下驢,這個拜師禮行得又快又好看。

     白澤帝君“嗯”了一聲,萬般不舍地將玉匣合上,揚眼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差不多了,到此為止吧。”

     他輕輕一拍手,整座書房忽然似白雪般坍塌崩落,眼前光影急轉,又是一個眨眼的工夫,玄乙發覺自己已是身在明性殿內,容貌稚嫩如仙童的白澤帝君正笑吟吟地支頤坐在帝君椅上,在他身旁恭敬地站著一男一女兩位年輕的神族,面帶微笑,友善地望著……嗯,不是望著她,而是望著她身旁的天神:扶蒼神君。

     切,他竟然也過了考驗。玄乙不大愉快地撇了撇嘴角。

     白澤帝君笑道:“往常數千年也未必能收到一個弟子,想不到今日倒收進了兩名,怪不得今早青鳥在枝頭叫了三聲,卻是報吉來了。太堯,芷兮,你們看看,一個師弟一個師妹,如何?”

     他左側那位氣度穩重的太堯神君溫言道:“扶蒼師弟與玄乙師妹方才的言行我已得見,扶蒼師弟機警沉穩,玄乙師妹……也不錯,弟子以為他二位被先生收入座下,十分合適。”

     他口稱師弟師妹,顯然已是接納了兩個新弟子。

     不料扶蒼忽然側跨一步,拱手行禮,低聲道:“承蒙帝君青睞,晚輩愧不敢當。不過晚輩只怕不能夠拜入帝君座下,還望寬宥。”

     他語氣恭敬而淡漠,再度禮畢,竟是轉身便要走。

     白澤帝君奇道:“你過了考驗卻要走?聽說你與古庭自幼關系便極好,他身為本座弟子,你可知他成日在本座面前引薦你?你今日來,怕也是為了承他的情,如此說走便走,卻要本座如何是好?”

     扶蒼默然不語,白澤帝君右手邊站立的神女忽地盈盈上前,躬身道:“先生,弟子亦有一些見解。”

     “芷兮,你說說看。”

     芷兮神女應聲轉身,行動間飄然輕盈,容姿明艷,氣質淡雅,見之忘俗。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先看了一眼玄乙,方開口道:“先生,弟子以為您對玄乙公主的考驗太過兒戲,弟子愚魯,不敢信服。何況,弟子對玄乙公主拜入先生座下一事,亦有異見。”

     她禮數十分周到,轉過身先向玄乙行了禮,才道:“我有些話不吐不快,先請公主莫要見怪。先前公主與扶蒼師弟在殿門前的沖突,我也見到了。然而事出有因,公主早在數日前花皇后花園內,對扶蒼神君先以聲勢壓人,后以言語中傷,令神君拂袖而去,此乃爭端初始,公主莫非忘記了?先生挑選弟子更看重天分氣度與品性,公主言辭犀利,毫不讓人,我以為公主並不適合拜入先生座下。”

     玄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臉上凝視了片刻,突然問道:“請問,你是哪位?”

     芷兮神女明艷的面上掠過一絲尷尬,很快答道:“我是中天軒轅有熊氏一族,我叫芷兮,九千年前拜入先生座下為弟子。”

     玄乙和善一笑,柔聲道:“多謝芷兮師姐教誨,玄乙一定謹記在心。”

     芷兮神女被她那聲“師姐”叫得眉頭緊蹙:“我還沒有承認你是師妹。我說你言辭犀利,毫不讓人,可有說錯?”

     玄乙道:“師姐妙語連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芷兮神女沉下臉來,轉身望向白澤帝君:“方才先生對公主的考驗,弟子實在不能苟同。誤打誤撞蒙對,先生問起時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說是猜的,與扶蒼師弟的一劍斬天地相比,如同兒戲。與她同僚,弟子深覺不安,您這樣收她入座下,如何服眾?”

     白澤帝君稚嫩的臉上始終掛著笑,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再看看玄乙,倒有八成像是在看熱鬧。旁邊的太堯神君看不下去,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先生,芷兮師妹說的或許也有道理,此事先生是否再細細思量?”

     白澤帝君講究“仁”“雅”“度”,所收弟子也大多是仁和大度溫雅之輩,這位不知深淺的公主確實有點格格不入,何況倘若為了她丟掉扶蒼,只怕古庭也會十分不開心。

     白澤帝君皺起眉頭:“可本座收了鐘山帝君的重禮,萬萬舍不得再退回去,怎麼辦?玄乙,給你的師兄師姐們說一下你到底是怎麼猜到本座的,好叫本座保住這片龍鱗。”

     又來了!這近乎賴皮的作風!說來說去就是舍不得燭陰氏的龍鱗!

     芷兮神女素來剛正不阿,當即抱手沉聲道:“先生一向教導我等凡事有可為,有不可為。先生因為一件寶物罔顧規矩,豈不是令弟子們寒心?”

     這話說得重了,太堯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芷兮只是不理。

     玄乙突然笑了一聲,很給面子地開口:“我一進書房,只有先生沒拿眼看我,其余四位天神是先生神通所化,自然也反應了先生的本心,這是先生自己掌控不了的。我手里捧著玉匣,是先生期盼的寶物,就算他不看我,他的本心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所以被我識破了。”

     想不到她竟真能說個子丑寅卯,還頭頭是道,連白澤帝君自己都驚訝了一瞬:“真的?”

     “還有個理由,先生想聽嗎?”

     “繼續說。”

     玄乙淡道:“我看先生將那些香灰撥來撥去,正經的香卻一塊沒換,我猜先生是不會換,所以只能沒事找事用銅撥子撥香灰了。”

     白澤帝君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卻看了她半晌,不知想起了誰,感慨:“這股叫人愛恨皆不得的聰明狂妄,倒是很像。”

     他起身振了振衣袖,喚道:“太堯,將兩個新晉師弟師妹的名字記錄在冊,明日送去文華殿。”

     他全然不等扶蒼再反對,強行把這件事定下了,一旁的太堯立即乖覺地答應,悄悄沖扶蒼安撫地笑了笑。

     “扶蒼,玄乙,三日后辰時再來明性殿,屆時作為同僚,要誠善共處。都去罷。”

     弟子們紛紛行禮告退,白澤帝君突然又叫住玄乙:“你等一下。”

     玄乙無辜地望了他一眼,難道又是要給她什麼警告麼?

     白澤帝君等明性殿徹底空下,方低聲道:“你……這個性子……”

     說到這里,卻停住,不知又想起什麼,面上滿是感慨:“你的性子看著倒更像……罷了,不說這些,玄乙,本座有几句話贈予你。”

     玄乙躬身行禮:“弟子洗耳恭聽。”

     “你心思剔透,聰慧外露,且狂妄自大,專斷獨行,前面兩個是好處,后面兩個卻是壞處。百密終有一疏,叫有心者抓住了你的一絲疏忽,于你便是致命一擊。”

     玄乙轉了轉眼珠:“先生的話十分玄奧,弟子不大明白。”

     白澤帝君卻一面笑一面嘆:“也是個慣會裝傻的小家伙。你記住就好,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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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7:55
第七章 聰明狂妄

      公主順利被白澤帝君收為座下弟子的消息讓齊南樂得胡子都快飛天了,一路笑得合不攏嘴。

     玄乙倚著車窗,繼續用白雪捏花兒,一面嘟著嘴咕噥:“你也是得償所願了,苦了我,以后要天天對著那個冷臉的扶蒼。”

     齊南使勁板下臉,嗔道:“扶蒼神君是公主自己得罪的,公主跟他明明無冤無仇,卻利用他給自己開脫,他見到你不生氣才怪!”

     玄乙的嘴又嘟起來了:“可是我才九千多歲,哪有這麼早出嫁的。”

     齊南瞪她:“公主難不成覺得不擺出那些可惡的姿態,扶蒼神君就會對公主你一見鐘情吧?”

     玄乙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對啊。”

     ……帝君和夫人到底是怎麼生出這麼個狂妄丫頭的?齊南氣極反笑,越發確定自己終有一天要被她氣死。

     “公主多慮了。”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以后公主與扶蒼神君是同僚,還請公主友愛同僚,誠心待人才是。”

     玄乙用指甲把花瓣摳出形狀來,淡道:“我討厭那個扶蒼。”

     他相信扶蒼神君應該更討厭她……齊南有些頭痛,好心情已經全部變成了各種重新洶涌的煩惱。他覺得自己該再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對面的小公主不知道又想起什麼,一掃方才的陰霾,臉上露出天真並著得意的笑容來。

     “我得寫信給清晏!”她樂得兩眼放光,“我拜了白澤帝君做先生的事肯定會把他嚇一跳!”

     齊南早已見慣她多變的情緒,無動于衷。

     他當了十几萬年的神官,見過無數神族,多情風流如鐘山帝君,孤傲古怪如玄冥帝君,超凡脫俗如望舒神女……至少他們行事總有規律可循,可他到現在也沒能摸索出小公主的風格。

     往往他以為事情不會更壞,她便能叫他大開眼界;往往他以為走到死路,她又能千回百轉把路給續上。

     有時候他真覺得,可能將她一輩子關在鐘山才是最省心的事情。

     一回到鐘山,憂心忡忡的齊南第一件事就是去長生殿找鐘山帝君。

     得知玄乙過了白澤帝君的考驗,連鐘山帝君都感到錯愕:“阿乙真的拜在了白澤帝君座下?”

     先前他跟齊南為玄乙選出許多先生,原本是做好了這個不要那個總會要的打算。白澤帝君雖是第一人選,但玄乙能成為他座下弟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並沒有抱太大的期待,萬萬想不到竟一次成了。

     齊南苦笑:“公主素來聰明,白澤帝君慧眼識珠,自然會選中她。帝君……屬下另有要事煩惱。”

     他將玄乙跟扶蒼發生的種種沖突說了一遍,最后憂心忡忡地開口:“公主此番徹底與扶蒼神君結下仇怨,他們又一同拜了白澤帝君為先生,難保以后不會繼續加深芥蒂,這……白費了帝君與天帝的一番苦心不說,長此以往,于公主的名聲也無益處,更何況,也影響青帝與帝君的關系。”

     誰知鐘山帝君聽完竟哈哈大笑起來,自夫人隕滅后,他再也沒這樣笑過,齊南不由呆住了。

     “我總是怕她太過柔弱,想不到我的女兒竟有這樣的本事!”帝君枯槁的面上煥發出一層驚喜的光彩來,掌中的燭火也驟然亮了無數,“好!這樣才是我燭陰氏的后人!”

     阿翠隕滅后,他心如死灰,不問外事,對一雙兒女也疏于關照。清晏恨他,所以遠遠地離開了鐘山,玄乙還小,又從未離過家,他一度非常擔心女兒,想為她鋪好所有的路,讓她走得安穩妥當。

     若不是齊南的話,他還一直不曉得,玄乙並不是印象里沉默寡言百依百順的小丫頭。

     喜悅與激昂的情緒讓鐘山帝君的背挺直了無數,他想起自己幼年時,上一代的鐘山帝君也是他的父親,對他始終不滿。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你一點也不像燭陰氏的后裔。”

     無與倫比的自信、冰雪剔透的聰明、不可一世的狂妄——這些特征他一個都沒有,反而靦腆多情,引來父親無數嘆息。可父親倘若見到清晏和玄乙,便絕不會嘆息了,他們才是真正的燭陰氏后裔,一世平庸的自己,卻生了一雙好兒女。

     “齊南,你不必太過操心,燭陰氏從無畏懼,就讓玄乙做她自己喜歡的事罷。”

     齊南沒想到帝君竟然也這樣說,他不能理解,卻也不能再勸什麼,只得無奈道:“倘若放任,帝君不怕公主到了五十萬歲也嫁不出去麼?”

     鐘山帝君笑著搖頭:“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只要玄乙不會被欺負,就算終身不嫁,又有何妨?”

     齊南無話可說,索性拱手行禮告退,帝君忽又喚他:“等一下,齊南,且讓我看看白澤帝君座下究竟有多少弟子。”

     上回他心思不在此,只是粗略一看,這次仔細翻閱名冊,才發覺白澤帝君兩萬年來一共只收了十二名弟子,如今加上扶蒼與玄乙,便是十四名。其中,大弟子是天帝的第九帝子,六弟子是花皇的三子,九弟子則是屠香山蛇皇的公主,十一弟子又是赤帝的小公主……一路看下來,他的弟子簡直個個身世顯赫,貴不可言。

     鐘山帝君的目光忽然停在了第十二名弟子的名字上,眉頭皺起:“青陽氏?是九天鳳凰一脈的?”

     他先前竟沒發覺有九天鳳凰一脈的神族也拜在白澤帝君座下。

     齊南沉吟道:“屬下先前見到,也有過憂慮,但一來燭陰氏與青陽氏的齟齬乃是上上代帝君所為,年月太久,舊事重提無甚必要;二來,其時兩位帝君究竟為何發生沖突,以至離恨海至今圈為禁地,此乃一大謎團。何況兩位帝君都已隕滅,事過境遷,故而屬下以為公主與青陽氏后裔一處拜師,並無甚不妥。”

     鐘山帝君思忖片刻,頷首道:“不錯,姑且先不去管他,縮頭縮尾百般顧忌不是我燭陰氏的作風,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他已經很久不曾這樣耗費心神,方才情緒波動的大笑似乎都令他疲憊,掌心的燭火晃了晃,漸漸黯淡下去。

     齊南心中暗嘆,帝君當年狂怒之下冰封桐山一族,消耗了太多神力,到今日還沒能夠徹底恢復過來。

     他收起名冊,低聲道:“帝君請靜心,屬下先告退了。”

     鐘山帝君緩緩合上雙目,輕道:“去罷……清晏若是有消息傳來,務必告訴我。”

     齊南躬身倒退至殿門處,再向里望一眼,濃密的黑暗已將黯淡的燭光靜靜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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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08:11
第八章 睚眥必報

      天氣陰沉沉地,濛濛細雨打濕了明性殿角上嘲風獸的鼻子,漸漸變成一粒晶瑩的水滴滑落。

     玄乙等在明性殿前,盯著嘲風獸發呆。

     齊南一大早就把她送過來了,結果就是殿門到現在還沒開,她等得怪無聊的。

     明性殿地處萬神群殿西南,和負責神職調遷校驗的司部只隔了兩個云頭,辰時還未到,云海中已是諸神往來不絕,祥光閃得眼睛疼。

     玄乙用袖子擋住上方刺目的祥光,每一個鐘山燭陰氏都不喜歡太過明亮的東西,那些喜歡把自身祥光放到最大的神族們優越感到底多強?那麼亮,干脆去當太陽好了,正好后羿射日的影響還沒過去,天帝一定很樂意有神族自告奮勇。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獅吼聲,她扭頭,便見扶蒼神君牽著九頭青獅緩緩走來。

     每一粒微小的雨滴都在他頭頂三寸處被靜靜隔開,濛濛細雨中,他看起來像是走在薄霧輕云里,白衣勝雪,干淨利落的步伐,有種別于其他任何神君的高曠洗練。

     大約是發現她站在殿前,扶蒼頭也不抬,遙遙停在殿門邊上,斜倚九頭青獅,安靜地閉目養神。

     玄乙想起離開前齊南苦口婆心的叮囑,他總是心懷各種擔憂,怕她壞了名聲,怕她和同僚沒法友善共處,更怕她因為任性而被同僚欺負。

     齊南最操心的一直是她,也只有他會為她這樣絮叨瑣碎。

     她覺得自己不能老叫他心神不寧,嗯……她決定友好一下,趁著現在氣氛不壞。

     “扶蒼師兄,有禮了。”玄乙優雅朝對面的年輕神君行禮,現在他們是同僚,得改口叫他師兄。

     對面一片沉默,扶蒼像是沒聽見,連眉毛都沒動彈一下。

     “扶蒼師兄?”她稍稍提高了一點聲音。

     他依舊不動,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玄乙眨了眨眼睛:“扶蒼師兄,請問你是聾了嗎?”

     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跟著揚起,漂亮而冷淡的眼睛就是不朝她這里望一眼,薄唇微啟,魅惑的聲音許是因為壓抑厭惡,變得十分低沉:“走開。”

     走開?玄乙微微一笑,反而朝前走上一步,他身后的九頭青獅立即發出威脅的低吼,九雙眼睛直直盯著她,好像隨時打算沖上來一個腦袋咬她一口。

     她瞥了它一眼,這只蓄勢待發的九頭獅頓時蔫了,把腦袋埋在扶蒼背后,喉嚨里的嗚咽聲聽起來倒像一只貓。

     玄乙“嗤”一下輕輕笑出聲,冷不丁眼前高傲的神君忽然扭頭,漆黑的眼眸像冰一樣,毫無善意地盯著她。

     “鐘山龍神一脈,都是你這樣的嗎?”他慢悠悠地開口問道。

     玄乙笑吟吟地看著他:“當然不,我是最好說話的那個。”

     出乎意料,扶蒼冷若冰霜的面上竟露出一絲笑,與他的眼神一樣,毫無善意。

     “那天你直接離開,才是更好的選擇。”他一反常態,不再沉默,“既然留下來,就不要后悔。”

     玄乙用袖子捂住嘴,輕道:“師兄的話好玄妙,華胥氏的神君莫不是要排擠同僚,以言誅心?”

     扶蒼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冷道:“華胥氏睚眥必報,公主謹記。”

     玄乙再朝前一步,殿門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開了,守門仙童正瞪圓了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倆。

     “燭陰氏的氣量卻十分寬宏。師兄,我們真是天生一對。”

     玄乙送他一枚嫵媚的秋波,抬腳跨入殿內。

     或許是來得太早,引路仙童進去傳話后好半天才出來,充滿歉意地說道:“扶蒼神君,玄乙公主,帝君剛剛才起身,還未盥洗,怕二位久候,讓在下替二位領路前往弟子庭院。”

     睡到辰時還不起,這個帝君真悠閑。

     玄乙正准備走,忽見前方數位天神有說有笑地走進殿內,刺目的祥光照亮了整座陰暗的明性殿,她眼睛又開始疼,只好用袖子擋住臉。

     引路仙童見她這幅模樣,不由輕聲提醒她:“公主,這樣不合禮儀……”

     話未說完,芷兮神女的聲音便從身后傳來:“玄乙公主,今日起我等便是同僚,公主見了我們卻以袖遮面,這是何意?”

     玄乙放下袖子,優雅地行禮,柔聲道:“諸位師兄神力充沛,祥光耀眼,令我不敢直視,還望師兄們寬宥。”

     抬起眼,正對上芷兮神女不怎麼友善的眼神。哎呀,她有這麼討人嫌嗎?

     她想了想,忽又躬身行禮:“熊師姐,有禮了。”

     芷兮神女臉色登時一變:“你叫我什麼?”

     玄乙滿面歉然:“抱歉,師姐的名字我沒能記住。”

     身旁的引路仙童急忙小聲介紹:“公主,這是您的二師姐,芷兮神女,她是有熊氏后裔。”

     “有熊氏,對。”玄乙給了面色陰沉的芷兮一個誠摯而充滿歉意的微笑,“芷兮師姐的名字真好聽,人如其名。”

     芷兮卻已把身體轉過去,仿佛沒聽見。

     玄乙先不去理她,目光流轉,將殿內的天神們一個個望過來。

     仔細數數,她與扶蒼不算,這里一共來了四名弟子,太堯與芷兮先前見過,剩下一男一女兩位弟子很是眼生,最關鍵的是,這兩人看上去與扶蒼像是舊識,談笑風生,很是親熱。

     玄乙垂下頭,細聲問引路仙童:“那個穿著青袍子正在跟扶蒼神君說話的是誰?”

     引路仙童立即大方地給她介紹:“那是公主的六師兄,古庭神君,他是花皇的三子,聽說跟扶蒼神君打小就熟識了,這些年天天都在跟帝君念叨要他將扶蒼神君收入座下呢!”

     竟然是花皇的三子。上回她跟扶蒼在花皇后花園初見,險些摘了婆娑牡丹,此事讓花皇直接興師問罪到了鐘山,好在后來被齊南擺平了。

     怪不得扶蒼先前那麼趾高氣昂地威脅她,原來這里他有熟人,還是同仇敵愾那一掛的。

     “那個黑裙子的神女是誰?”

     玄乙的目光落在古庭神君身側的黑裙神女身上,她身量高挑而窈窕,只著一件式樣簡單的黑裙,越發襯得膚白如雪,氣度高雅,明顯比芷兮神女要美上一層,不過看起來她倆反而挺和睦的,不像芷兮看到自己,劍拔弩張。

     “那是您的九師姐,屠香山蛇皇的女兒,夫蘿公主。”引路仙童曖昧一笑,“她和古庭神君剛訂了婚約,又一同拜在帝君座下,倒是一段佳話呢!”

     似是見玄乙這邊嘀嘀咕咕不停地小聲說話,還時不時朝這邊張望一眼,大師兄太堯到底還是擺出了師兄的模樣,上前笑道:“小師妹,怎麼不過來見一見其他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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