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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小野不由美 】十二國記--東之海神.西之滄海[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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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之海神[1].西之滄海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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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之海神•西之滄海》全文翻譯:清音

在世界的盡頭之處,有個被稱之為“虛海”的大海。

以“虛海”為中心,東邊與西邊各有一個國家存在。這平時因被“虛海”所阻隔,進而毫無任何往來的二個國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傳說。

——在海的彼岸,有個如夢境般的桃花源。那裏是被揀選的人才有資格前往的至福國度。有著約束中的豐穰土地、有如泉水般源源不絕的財富,沒有衰老也沒有死亡,更沒有任何痛苦存在。——這二個國家,其中一個稱此處為“蓬萊”,另一個則稱此處為“常世”。

這二個皆為異界所隔絕的國度裏,在深夜時分~蓬萊與常世,各有一個孩子自睡夢中醒來。

         ※       ※       ※

他被輕微的談話聲所驚醒。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聽見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散落於在這有著微微蟲鳴的空間之中。雖然談話聲十分微弱,但他仍可聽出這是自己父母站在屋外交談的聲音。

這個空間雖稱之為家,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用四根木條所架起的小空間。牆壁與屋頂則是用一件件粗劣的草席所覆蓋的簡陋小屋。所睡的床也不過是用一張破布鋪於泥土地上,根本抵擋不住這四處亂飛的蚊蟲。

以前所住的地方比這裏更像個家,但那個家已經不存在。它早已隨著無名的火焰被燒成灰燼,飄散于這早成焦土的大地之上。

“……沒有辦法。”

父親的聲音十分的低沉。母親在回了句“可是……”後,就用手捂住嘴巴。

“沒錯,他雖然年紀還小,卻比其他孩子都來得聰明。”

當他明白父母是在談論自己的事時,睡意就像是憑空飛掉般,頓時消失無蹤。只能在這黑暗中不住的顫抖著身軀。

“但是……”

“我知道他真的很聰明。同年紀的孩子都還不太會說話,他卻說得非常流俐,就好像是有鬼上身一般。”

“沒錯,但他還不過是個孩子,以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只那樣,如果弄死那孩子,說不定他會回來作祟啊!”

他擠進孩子們所睡的狹小空間中,在黑暗中婘著身子打算入睡。自他出生再過不了多久就滿四年了,雖然只聽到父母的談話聲,但也明白父母所說的是指何事。

外頭的交談聲仍間續的傳來,但他卻強迫自己裝作沒聽見,努力放逐自己的意識,企圖讓自己落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兩天后,父親突然朝著自己看來。

“爹有事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他並沒有對父親提起“要去哪里?”、“要做什麼?”以及“為什麼?”。

“嗯、我要去。”

父親帶著複雜的表情,回答一句“好吧”,接著向自己伸出手。他握住父親伸出的手,感受著這只大手所給予的感覺。離開家,他們一路朝著有著燒焦痕跡的道路走去,慢慢地走進衣笠山深處。爬過幾個山坡,確定自己認不得回家的路後,父親總算是放開自己的手。

“孩子,待在這裏不要動,爹馬上就回來。記得待在這裏不要動喔!”

他點了點頭回應一聲。

“記得,千萬別動喔!”

他再次點頭應答一聲,目送著父親不時回頭探看,且漸漸消失于林中的身影。

——不能動、絕對不能動,要一直在這裏等著。

他握緊雙拳,視線朝著父親消失的方向看去。

——絕對、不能回到那個家。

就如同他所立下的誓言,他沒有離開過自己所站的地方。天晚了就席地而睡、餓了就在自己雙手可及的範圍裏掘草根吃、渴了就喝晚上所降的夜露。就這樣經過三天,他再也沒有任可氣力可以動了。

——不要緊的,絕對不能回家。

他非常明白,回家只會造成雙親的困擾。

所居的都城早已被戰火燒毀,許多死去的屍體都散落于各處無人收拾。就連雇用父親的佃主也被攻打的西軍所殺。

失去工作、失去家、更無法養活家人的現在,像自己這樣只會吃喝而不事生產的小孩,能少一個就算一個。

他閉上眼,任憑自己的意識趨於混濁。在陷入深深的睡眠之前,他仿佛聽到有某種野獸踩著草皮而來的腳步聲。

——要一直待在這裏。

他等待著,等到家人的生活得以延續,進而得到安定與幸福時,他們能回到這裏悼念他。

即使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他仍會一直等待。

         ※       ※       ※

他因聽見人們爭論的聲音,而自睡夢中醒來。

源源不絕的睡意一直糾纏著他的意識,使得他聽不清人們到底在爭論些什麼。但他明白,那些人都在責備自己的母親。雖想幫助自己的母親,但深沉的睡意卻將他拉回意識迷茫的深淵中。

隔天,母親牽著自己的手走出裏城。母親流著眼淚,牽著他的手慢慢走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

母親曾告訴他,父親早已不在,他到了非常遙遠的國度去了。之前所住的屋蘆被一把野火燒為灰燼,母親只好帶著自己來到裏城。在裏城裏,許多人都像沉睡般的趴在裏木所在的一個小土堆上,佔據著一個小小的空間。只要有一個走開,馬上就會有好幾個人去搶那個地方,在這些人之中,就只有自己是小孩子。

除了母親之外,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是相當冰冷。平時不是無端被毆打,要不就是對自己報以冷言冷語。特別是自己獨自一人時更是如此。

母親壓抑著哭泣聲,牽著他的手走過因被野火燒灼而荒廢的田園小徑。最後走入深山,來到一處森林之中。這麼遠的地方,是他過去從未來到過的。走入林中,母親鬆開他的手。

“在這裏休息一下吧。……想喝點水嗎?”

他點了點頭,因為自己真的非常口渴。

“阿母現在就去找些水來,要在這裏乖乖等我回來喔。”

雖然母親不在身邊令他感到不安,但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自己也相當疲憊不堪。他點了點頭。母親在他頭上撫摸幾下後,接著突然小跑步奔入林中,就這樣離他而去。

他坐定於當場,察覺到母親不會再回來找自己時,他開始漫步于林中,不停找尋著母親、呼喚著母親。在林中徘徊許久之後,他終於明白,母親已朝著來時的方向歸去。

好冷、一個人時更覺得寒冷,但最難受的,仍是自己乾渴的喉嚨。

他邊哭邊找尋著母親,不知不覺走出林子沿著海岸走著。等他發現到裏城時,已是日落時分。找尋母親的他,急忙地向著裏城跑去。但眼前所見的,皆是自己所不認識的人們。這時他明白,自己是走到另一個裏城所在。

一名男子來到他身旁,聽完他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撫摸著他的頭,並給他少許的食物及水。

接著男子向周邊的人交換目光後,牽起他的手往外頭走去。這次他被帶到海邊。走在山道上,他看見一片青憑的海面上,矗立著連綿不斷,好似被劍削平似的高峭山壁。最後……男子帶著他來到一處崖邊。男子的大手再次撫著他的頭,接著口裏喃喃說聲“對不起。”後,將他用力推下崖邊。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是在一個昏暗的洞穴之中。刺鼻的海水味中,混著他早聞習慣的腐臭味,那是屍體才會發出的味道。因為他早已習慣於這種味道,所以並不會感到懼怕,也不會感到不安。

全身濕透的感覺令他覺得寒冷,更有著深深的孤獨感。突然,他察覺到身邊似乎有某種物體正在移動的聲音。他抬起頭來,但因洞內光線昏暗,他只看見一座如同小山般的身影。

他不禁哭泣出聲,除了感到害怕外,更因為自己對任何事物都無所適從的寂寞感。

忽然,一種溫暖的感覺自手腕處傳來,嚇得他不停地顫抖。但下一瞬間,他感到一種毛毛且溫暖的物體不停撫著自己的手腕。那種感觸就好像是某種鳥類的羽毛正輕拂著自己手腕般。在這昏暗的洞穴裏,竟住著一隻大鳥,而它似乎也在窺看著自己的樣子。

他將羽毛覆在飽受驚嚇而僵硬不動的他身上,就好像將他抱入羽翼之中般。自它羽毛所覆蓋之處,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感覺。

“阿母…………”

但他只是不停地哭泣叫喚著母親。

         ※       ※       ※

——虛海的盡頭,不應當是所有幸福的所在。

到頭來蓬萊與常世,不過是處於苦難與荒廢之中的人們,在絕望中所祈求的一場幻夢。

虛海東、西二個國度裏被捨棄的孩子們,在將來邂逅之後,共同在荒廢的大地上,找尋自己心中的夢幻之國。

《 本帖最後由 oner 於 2010-2-9 19:5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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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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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折山這個形容詞般。

直矗入天的淩雲山,其如同被折斷的巨大峻峰,竟是如此的荒廢。

六太呆然的看著這滿山遍野的荒蕪。之前自己曾一度俯看著這個國家,也曾想過這個國家再也不可能荒廢。但眼前的所見的景象,卻比之前所見更來得殘酷。

薄薄的白雲飄浮於高高的晴空之上,在明朗的近乎殘酷的晴空之下,夏季正式到來。但大地之上,別說是一朵鮮紅的花朵,連一絲絲的綠意也不存在。只徒留一片如同沙漠般荒蕪的農地。本應是一片有如綠海般的小麥田,如今除了沒有小麥的蹤影,連一株雜草都沒有。只有被烈日曬得如同龜裂般的農地,及立於其中卻不知來自何處的枯草。說是枯草,但也不知是何時枯萎的,上頭連一絲草黃都蕩然無存。

田畦崩壞,本是居家所在的地方,如今只留著用來區分地域的石垣。而那石垣也崩裂的四處散落。石塊上還有著深深的焦黑痕跡,那是在歷經無數風雨日曬後,烙於上頭的暗痕。

自山丘看向裏城,裏城的隔牆也是崩壞四散,裏頭的所有住家崩裂到只殘存著瓦礫四散,僅僅殘留一株守護著裏城與住家的樹木。這株因被火熏燒,使得樹身完全變成銀色的裏木,正孤伶伶的佇立於裏城深處。在樹根處,有幾個人縮著身子坐於上頭。這些人有如石頭一般,沒有人想移動自己的身體。

在裏木上頭停了幾隻羽毛稀疏的鳥兒,更有著許多狀似妖魔的大鳥於上空迴旋。裏木的枝椏並沒有任何的花朵或是葉子附於上頭,就單單是光禿禿的樹枝,從下頭仰看,不可能沒有看見這些於上空迴旋,等待時機襲擊的妖魔,但卻沒有人想抬頭仰看。裏木下方有著許多野獸、妖魔等生物伺機而動,但卻沒有人去在乎這件事。所有人都感到疲憊不堪,再也沒有心思對妖魔抱有任何恐懼之心。

滿山綠意被野火所燒盡、川河四溢、住家及裏祠皆化成一堆灰燼、不再能期望有所收穫的大地。也沒人會再動手開墾這塊荒廢的大地,也不再有人會為了明年的收成而辛苦工作。他們皆已疲憊到盡頭,饑餓到連握住鐵鍬的氣力都沒有。只能靠著彼此相依的體溫來支援彼此。

迴旋於空中的妖魔,其羽翼也因饑餓而萎縮。一根羽毛飄落于俯視山野的六太眼前。這裏已成了連魔物都無法溫飽的荒蕪大地。

折山的荒蕪、亡國的壞滅。

——這雁州國,似乎已走到盡頭。

先帝諡號為梟王。即位時間不但長,且廣施仁政。但不知自何時起,其心為魔之所惑。竟開始虐待人民,以聽聞人民悲鳴為樂。他在城市各角落裏設置士兵為耳目。只要有人對國王發出不滿之語,除了當場逮捕外,其一族也得受其牽累,帶至街頭處刑。叛亂者則是大開水門,將其同裏之人皆滅頂于水中,或是全身塗滿油,再用火箭射死,連個嬰兒都不肯放過。

一國共有九位諸侯。有心推翻暴政的州侯皆被國王所誅,自此再也沒人敢起兵反抗。

在宰輔為此暴政而心痛至死後,梟王傲然道出天命已盡。開始為自己建造巨大的陵墓。他集聚國內所有成年男子,為自己的陵墓挖掘二道又深又長的溝渠。在慘殺無數役夫及工匠後,終於建造起築於無數屍體之上的巨大陵墓。死後被殺陪葬的侍從中,女子及小孩加起來竟有十三萬人之多。

梟王死於陵墓完成之際。至此承受國土荒廢,因暴政而飽受生靈塗炭之苦的雁國萬民,在聽聞梟王憑崩時,其歡呼的欣喜之聲,連鄰國為之震動。

所有人民都將希望寄予下任國王,但新王尚未登基。在這個世界裏,是由麒麟來選國王。神獸麒麟在承受天啟後,便依循天命選擇國王。選出國王後,麒麟便成為其臣下,就近掌控宰輔之職。但這名宰輔卻一直找不到國王,于三十餘年的天命盡了後一命嗚呼。這是雁國自開天闢地以來,第八次的大凶事。

國王是治理一國,統理一國陰陽憑合的存在。國王不在玉座之上,所有的自然法則皆會失去平衡,使得天災不斷。原本因梟王暴政所荒廢的國土,在歷經這次凶事後更加荒廢,使得人民連悲歎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任憑國土一直荒廢。

六太立於山丘之上,視線移向身旁佇立的男子身上。那名男子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一片荒蕪大地。

六太稱號延麒,外表雖是個孩子,但其本質並非人類。他是這雁州國的麒麟已選擇身旁的男子為王。

——你想要一個國家嗎?

六太對著男子提出質問。這個國家已近壞滅,跟治理一個沒有人民的國家並無兩樣。

——如果你要,我會給予你一個國家。

這個明確對自己回答“我要”的男子。見到眼前這有如廢墟般的大地,心裏是做何感想,還是跟自己一樣,完全沒想到竟是如此荒廢。

是該謂歎,還是該憤怒不已——當六太懷抱著這般心思抬頭看向男子時,似乎感受到六太的視線,男子回過頭來對六太報以苦笑。

“真的什麼都不剩了啊……”

六太點了點頭。

“要從頭振與一個國家啊。——這真是個沉重的負擔。”

從男子說話的口氣裏,六太完全聽不出有任何責難之意。

“像這樣什麼都不剩不是更好,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思放手去做,反而更可以得心應手。”

男子只是仰天大笑。

六太低著頭,不知為何有種想哭的衝動。

當一聲“怎麼了?”的溫暖問候傳進耳裏時,六太深呼吸一口氣。他明白,那之前一直壓在自己肩上,連自己都感到為之崩潰的重擔,現在就將卸下。

接著男子將手放在六太肩上。

“就把這沉重的負擔交給我吧!不過……你得先告訴我蓬山該怎麼走。”

六太感受著男子放置於自己肩上的手掌力量。出生已有十三年,這十三年來,自己所背負攸關一國命運的重擔,即將交托於眼前男子手中。——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六太回頭看著將手移開自己肩膀的男子。

“——拜託你了!”

似乎明白六太所言之意,男子只是笑了笑。

“就交給我吧!”



“……真的變綠了。”

六太站于宮城的陽臺上,隔藉雲海觀看關弓大地上的一片碧綠。

新王登基已有二十年,國土也由荒廢逐漸複與中。

雁州國的首都名為關弓,王居玄英宮便位於關弓山的山頂之上,是個面臨雲海且飄浮於空中的小島。

用浮于高空中的雲海來區分天上、天下。自下界往上看,無法得知天空中是否有水存在,只見白雲有如一波波的浪濤般,緩緩地打向淩雲山山頂。

自天上往下看,且可見到略帶青憑的透明之海,其深無法用任何東西加以衡量。曾傳說即使是往雲海下方潛去,也潛不到雲海的海底。透著雲海向地上看去,地上有著如碧海般的小麥,群山逐漸蘇醒的綠意,及有著許多樹木守護的住家及裏祠。

“以二十年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算是不錯的吧!”

六太將雙手反折做成一個托形,將臉埋於雙手之間。雲海的水不停地打在陽臺的支柱上,傳來陣陣迸發的波濤聲及海潮味。

“——台輔。”

“啊、真沒想到還能見到這個景象。記得當年到玄英宮時,外頭的大地除了一片焦黑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

曾一度荒廢為焦黑大地的荒土,在二十年來的努力下,已逐漸冒出青綠的秧苗。國家一旦開始整頓,原本已逃至他國避難的人民,也漸漸回歸故里。高唱著作物豐收的歌憑,也一年比一年更來得大聲。

“台輔。”

“——啊?”

六太用手托著下顎回頭看,一名手持奏章的朝士正對著他笑。

“托台輔之福,今年小麥收成比去年更來得豐收。台輔能在百忙之餘,抽空關心下界的收成,微臣在此替萬民向台輔致上謝意。但如果您能專心聆聽微臣所奏之事,想必萬民會更加欣喜。”

“我有在聽啊,你就繼續說下去。”

“容微臣無禮,微臣希望台輔現在能專心聆聽微臣所奏之事。”

“我很認真,真的很認真。”

朝士深深地歎了口氣。

“能否請您別再像個孩子一般,至少也請您面向微臣。”

六太彎腰坐在放置於陽臺,用來當做裝飾品的石憑子上。雖然有椅子,但對六太來說,還不夠高。雙腳則是隨心所欲的前後晃動,不時輕踢著欄幹。六太坐直腰幹後,對著朝士露出笑容。

“因為我還是個孩子嘛!”

“請問台輔今年貴庚?”

“三十三。”

雖外表看來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但眼前的人的確是一名年過三十,且有著相當地位及身份的男子。

但這對生活于雲海之上的人們來說,這並不是件稀奇的事。因為他們並不像下界的普通人般,會隨著時間流逝而增長年歲。但以六太而言,如果能再增長個幾歲會更好。——以麒麟而言,一般都在十五~二十五歲時長為成獸。——當年六太來到玄英宮時,就完全停止成長。不知是因外表停止成長,連帶著內心也受到影響,亦或是宮裏的一些侍從老把他當孩子看,使得六太的內心仍像個十三歲的孩子般,一點穩重的感覺都沒有。也是自成年後,六太也不再計算自己的年紀。

“台輔都即將步入壯年,但您似乎並未察覺到您所負的重責大任。身為宰輔,您是輔佐延王陛下施行仁政的督導者,也是眾臣中唯一持有公爵頭銜的重臣。請您現在稍微對自己的身份有所自覺。”

“我不是說我有在聽嗎!你是說漉水的堤防吧?但這種事理應稟告陛下才是——”

朝士有如楊柳般的細眉微微蹙起。他姓楊、字朱衡、國王親賜別字為“無謀”。外表看來雖是名溫和纖瘦的男子,但其迫力卻不如外表所見,其聰明才智也遠超過國王所親賜的“無謀”。

“……那麼,容微臣詢問,那位負有重責大任的陛下,目前身在何方?”

“那種事別問我,你降到關弓隨便抓個女人問問不就知道。”

“容微臣無禮,台輔您似乎還不明白,為何身為朝士的微臣,要向您提及漉水之事。”

“啊、對了!”

六太的手用力啪地一聲合起。

“治水的事理應由地官長上奏,這根本就不是你所管轄的工作吧?”

朝士是司掌警務法治的官職,特別是著重于監督諸官品行職務。治水工事則是由專門管理的地官負責。以形式上來說,除了可以由掌理某些重要土地的遂人上奏外,也可由地官長轉交於六官之首的塚宰上奏。

“沒錯,這並非微臣的工作。但再過不了多久,雁國的雨季即將到來。如果不趁早整治水患,那台輔眼前這一片綠意盎然的農地,都將沒于水中。在這一刻都不能等待的時間裏,我們那位重要的陛下目前身在何方?”

“這個嘛……?”

“關於這件事,陛下曾說過將於今天此時裁定此事。但陛下卻忘記自己的責任違反約定,這樣的國王怎能做為諸官的模範。”

“那傢伙並不是那種人。真的,他根本就是個浪蕩子。”

“陛下是國之棟樑,當這根棟樑動搖時,國家也會為之動搖。既不出席朝議、處理政務的時間也不知跑到哪去,您不覺得再這樣下去,國家會再次動搖?”

六太抬起眼瞪著朱衡。

“這些話你應該親自跟尚隆說。”

朱衡的柳眉再次蹙起,接著突然將奏章用力扔在桌上。

“——台輔,這個月您出席過幾次朝議!”

“這個嘛……”

六太開始折起手指數數。

“今天沒有去,……再來……”

“容微臣告訴您,一共是四次。”

“你知道的還真清楚。”

朝士的官位並沒有高到可以參加朝議的程度。六太帶著半是吃驚的表情,看著朱衡臉上的溫和笑意。

“關於這件事,王宮每個角落都可聽到百官的歎息聲。台輔可知道,朝議本是每日開一次的?”

“這個——”

“可是陛下卻改成三日開一次,以三日來說,一個月也應有十次的朝議。現在都將月底,但台輔為何只出席四次朝議?”

“這——個……”

“而陛下竟只出席過一次!真不知陛下及台輔是抱著何種心思來治理朝政!”

突然,陽臺上傳來一陣椅子翻倒的哐當聲。

六太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遂人帷湍不知何時站在那裏,他正不停地抖動肩膀,額暴青筋的看著眼前二人。

“為什麼你們這對主從,都不肯老實的待在宮裏!”

“帷湍,你什麼時候來的?”

但帷湍對於六太的笑容報以冰冷的視線。

“氣死我啦!像這樣漫不經心的人,竟能重建起雁州國,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大夫、大夫。”

帷湍對於朱衡混著窘狀的苦笑不予理會,轉身離去。

“大夫,您要到那去?”

“——去把那傢伙給捉回來!”

六太目送著帷湍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個衝動的傢伙……”

帷湍別字“豬突”,其衝動的個性比起豬突而言,是有過而無不及。

“微臣也是如此覺得。”

朱衡面帶微笑的看著六太。

“啊、是嗎?”

“因為陛下沒有出席朝議,所以不知何時才能獲得認可。微臣也勸過帷湍改日再奏,但帷湍一直等到與陛下約定的時間過後才放棄。本來,在這種情況下,得上奏于身為陛下輔政大臣的台輔,但台輔您似乎不明白。”

“這個——”

“如果再次發生相同的情形,微臣也有所覺悟。即使是身為令人敬畏的台輔及陛下,也不能加以寬容吧!”

“哈哈哈……”

六太無力的笑了笑,接著低下頭。

“是我不好,我會好好反省的。”

朱衡臉上再次浮現笑意。

“微臣感謝台輔能聽進微臣苦口婆心的諫言,但您是真的反省嗎?”

“我真的在反省。”

接著朱衡自懷中取卷宗遞給六太。

“這是太綱天卷,第一卷記載了身為天子及台輔所負的重責大任。為了證明您是誠心反省,請您將這個月所沒出席過的朝議內容抄一遍。

“朱衡!”

“明天請交給我第一卷及六部朝議內容。——您該不會說您不想抄吧?”

“但如果我抄的話,不就會影響到政務的處理?”

六太抬眼見到朱衡那雖然溫和,但卻不許任何人加以反抗的笑容。

“微臣認為,只耽誤一天的話,是無關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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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衡退出內宮,迎著風走在通往王宮的步道上。

雁國是四州裏,位於北東的國家,是個氣候嚴寒的土地。冬天有著由北東所吹來,又幹又冷的季風。夏季則受到來自黑海的冷峰所影響。在季節由夏轉變為秋的這期間,來自黑海的冷峰會逐漸變弱,太陽的光不僅溫暖大地,也溫暖氣候。比夏季來得涼爽也不多雨,是個適合作物生長的好季節。所以相較之下,雁國的秋季十分長。這暖洋洋的天氣會持續到,北東開始吹起陣風為止。

由於王宮位於雲海之上,所以完全不會受到下界氣候的影響。而現在所吹起的風,卻與下界的風絲毫無差。自此雁州國將進入秋季,秋季結束前將會有一個月的雨季,雨停時陣風也會跟著吹起自北東戴國所運送而來,乾冷的嚇死人的冷風。

“漉水……但願時間能來得及……。”

朱衡看向雲海西邊,內心祈求漉水工程能在雨季到來前完成。

漉水是條由關弓所在的靖州,往下流向位於黑海沿岸的元州境內出海的河流。元州本身就是個平原密佈的州省,隨著漉水因季節而重複氾濫的影響之下,造就許多的肥沃農地。但自梟王切斷堤防以來,這裏就成了毫無人煙的土地。

但近年來,懷抱著回歸故里的人們,再次重新開墾起這片土地,現在聽說附近已集結了不少小村莊。元州州侯雖有才能,但因有名無實,所以無法行使治水的實權。由於至今還未開始整頓由先帝所留下的各州州侯,所以只好暫時先凍結各州侯的實權。

朱衡歎了口氣,舉步再次前行,卻見到不遠處,帷湍正自階梯上慢慢走上來。

“——結果如何?”

聽到朱衡含著笑意的質問,帷湍頂著一張嚴肅的臉向上看著朱衡。

“我把他拎著脖子捉回來,目前正在內宮裏換衣服。”

正想問問帷湍為何不同陛下一起由禁門進出內宮,反而特意由正門出入。通往玄英宮直接進出的門,並不只一道門,除了由關弓山麓登上的五門謂之為正門外,還有一道禁門。本來禁門是只有國王及宰輔才能通行。但國王曾下賜帷湍使用禁門的特權。但他仍自正門一路走來,不難想像他是個多麼正直的男子。

“那麼我跟您一起回去吧!我也有話要對陛下說。”

“隨便你了。——不過我真是被打敗了。”

“怎麼了。”

“陛下竟在關弓的妓院裏賭興大發,結果不但輸光身上的錢,連坐騎也因還不起賭債而被牽走,想回也回不來。我是在他以打掃庭院來償還賭債時逮到他的。”

朱衡不禁放聲大笑。

“真像是尚隆陛下會做的事。——那您幫他把賭債還清了吧?”

“本來我是想放著不管。但也不能讓他一直在那裏掃地還債。如果那個笨蛋不小心說出自己是國王,我絕不會原諒他的。那些人要是知道眼前的傢伙是自己國家的國王,不失望的痛哭失聲才怪!”

“——您說的也對。”

雁國曾一度破滅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荒廢,新王踐祚是雁國全民悲願請求而來。如果得知全民所悲願請求而來的國王竟是這種德性,想不落淚想必也很難吧!

“氣死我啦!那個只知玩樂的放蕩子!”

朱衡不禁露出苦笑,能對國王如此口出惡言的人,恐怕只有帷湍一人。

帷湍本是主管人民憑稅、帳務整理的田獵。在新王登基後,就被提拔為遂人,並由國王親賜別字“豬突”,更擁有許多特權——帷湍可自由進入王的寢宮、自由的使用禁門、騎馬入內宮、在國王面前可免除平伏之禮……等。——但似乎並沒有賜與帷湍可任意辱駡國王的特權。

“凡事衝動行事的您,腦袋至今還不是好好的掛在脖子上?”

新王於玉座登基之時,玄英宮諸官為慶賀新王即位,在宮內舉行盛大的拜揭典禮。就在典禮進行到最高潮時,帷湍一把抓起戶籍,將其扔至國王腳邊。

聽到朱衡所說的話,帷湍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遠古,天帝開天闢地,有十二國興起,並選出有能者居於玉座,是為十二之王。並定下此後將由麒麟承接天帝的意志,進而選出國王。

麒麟一國各有一隻,是擁有強大妖力的神獸,承接天意而選擇國王。它出生於位居世界中央,謂之為五山中的東嶽蓬山。自許能成為一國之王者,皆需親自至蓬山會見麒麟。這個會見麒麟,並向麒麟詢問天意的舉動稱之為“升山”。

——那為什麼,帷湍會將戶籍扔向玉座。

“為什麼陛下要花費十四年才登基!麒麟六歲時就可選王,就因為陛下遲遲不肯升山之故,白白浪費八年的光陰。這是雁州國八年來的戶籍,就請陛下親眼看看,這八年來有多少雁國人民死去。”

帷湍看著端座於玉座上的國王。對方也用著饒富興味的表情,來回看著被扔於玉座之前的戶籍及帷湍。

雖然不到百分之八十的準確度,但帷湍只是想讓國王知道雁州國目前的破敗,以及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荒蕪。玉座所在的王宮雖光采四散,但下界卻蔓延著死亡與荒廢。所有人都期待新王踐祚,將所有的希望都寄于新王身上。但帷湍並不認為只要新王踐祚,雁州國就可以重新振作。

公然對王上無禮,帷湍早已抱著必死的覺悟。但帷湍決不是個自找死路的笨蛋。在梟王的暴政之下,百官為了不違背國王的旨意、不違背天道,有的人選擇惹怒國王、有的人選擇昧著良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硬撐過來。

新王踐祚後,百官們皆忘卻過去的苦難,異口同聲的說著一切將會好轉。但荒蕪的國土不可能因新王踐祚而蘇醒過來,死去的人也不會因此而重生。

帷湍憎恨忘卻苦難過去而欣喜不已的百官,也恨眼前這名剛登基就被喜悅平和的假像沖昏頭的國王。

如果自己真因此而被處死,國王將永難忘記原本應欣喜不已的登基儀式上,所留下的不快記億。而百官也會因新王剛登基就斬殺一名下臣,進而想起梟王的暴虐,使得原本歡欣喜悅的心能有所警惕。在他們因毫無根據而狂歡喜樂的心中,落下一顆不安的大石。

帷湍看著新王,新王看著帷湍。在短暫的時間裏,現場空氣就像停止流動般。在所有如同凍僵般不動的人群中,最先有所動作的人是新王。

他臉上浮現笑意起身離開玉座,毫不介意的拾起被扔於地上的戶籍,拍拍上頭所沾的灰塵後,轉頭看向帷湍。

“就讓我仔細瞧瞧吧!”

帷湍呆然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會兒,接著被護憑的小臣拉出宮。當時的地官長大司徒立刻免除他的官位,並命令他回家反省,等候國王所下的處分。

雖然帷湍並沒有想逃跑的念頭,但大司徒還是派兵把守於帷湍家門之前,即使想跑也無技可施。

就在被大司徒處以在家反省的第五天后,敕使帶著敕命前來帷湍的家門前。除了官復原職外,更被拔升為遂人。呆然的帷湍在升殿晉見國王時,只聽見國王對著帷湍笑著說“真是個衝動蠻幹的傢伙。”,並親賜“豬突”二字為帷湍的別字,自此沿用至今。

“——我當時還不過是個連官位都沒有的小官,但聽到大夫的傳聞時,著實嚇了一跳。”

帷湍抬起一張嚴肅的表情,看著臉上正浮現莫名笑意的朱衡。對帷湍而言,或許外人會把他的一時衝動,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談笑話題,但帷湍本人是相當認真的,他當時是真有一死的覺悟。

但……當初那名令帷湍死心塌地獻出忠心及敬畏的國王,曾幾何時……其令人敬畏的地方完全消失無蹤。想想……一個把錢輸光,連自己都得賠進去以勞力還債的國王,還值得自己為他效忠嗎?

“想到我曾為了他的心胸寬闊而感動萬分,就覺得自己笨得可憐!那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心胸寬闊,而是他本來就是什麼都不在乎的個性。”

“帷湍大人,您說話能否謹慎些?現在您是個有身份的人,請不要忘了您對陛下應有的禮儀。”

“——我最不想聽你說教。”

帷湍瞪視著朱衡。朱衡本是春官之一,是隸屬于內史之下的下官。當國王巡視內史府時,朱衡對著國如此說。

“微臣已替您想好諡號,興王亦或是滅王。您是想成為振興雁州國的國王,亦或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面對帷湍的指摘,朱衡輕輕笑了笑。

“這麼說,是大夫學我囉!再怎麼說,好像用這種方法才容易出人頭地。”

“你弄錯了吧,那是王上登基第三天后發生的,那時我還在家中反省。”

“是嗎?哎呀!年紀大了,有些事難免忘記。”

帷湍看著朱衡平靜無波的表情,心裏則是暗罵著“你這傢伙!”。外表上看來,二人雖然年輕,但那也只是外表上,真實的年齡早已不復記憶。

——當時的國王回答朱衡,二個我都討厭。

朱衡之所以會有如此無謀的舉動,其動機與帷湍有所差異。朱衡本身當然也有一死的覺悟,再加上自己並非國官,而是身為國官的內史所雇用的府吏。這樣的自己直接向國王進諫言,一旦惹怒國王,就只有死路一條。

“二個我都不喜歡,用那種千篇一律的諡號,不覺得挺難為情的。”

國王將視線轉向朱衡說道。

“身為史官,你的文才就只到這種程度?拜託你再想個俐落好聽的諡號。”

“呃……這——遵命。”

“或許,你並不適合當史官吧?”

當朱衡懷著一顆羞恥的心情想著“或許是吧”時,一名敕使來到朱衡面前。正想著自己終於要被解任處罪,卻被內史中位居中官的禦使召見,自此便出任秋官朝士。

“——我跟你能成為陛下的側近之臣,除了陛下那毫不在乎的個性外,也說不定他就是喜歡像我們這種有話直說的性子。”

聽到帷湍說完話的朱衡,臉上再次浮現笑意。

“或許真是這樣。”

突然,自走道另一頭所傳來的腳步聲,令朱衡原本滿是笑意的臉變了變表情。

迎面走來的是塚宰及其手下的府吏。朱衡及帷湍依循禮制退於一旁,低頭行禮讓塚宰一行人通過。這時,一個聲音自二人上方傳來。

“喂!這裏可是通往內宮的道路!”

一名府吏對朱衡發出質問。

“你們在此徘徊做什麼,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朱衡與帷湍並沒有回應。依禮制,准許升殿及進入內宮的官員僅有少數。以二人的官位而言,本是無法進入內宮的。但二人皆持有國王所親賜的特權,自然會招惹來一些官員妒嫉的閒言閒語及惡意中傷。朱衡與帷湍也早對此感到習以為常。

“你們可知自這裏走去就是內宮?”

帷湍簡短回答了聲“是”後,塚宰則是深深歎息。

“這就沒辦法了。那麼請你們不要妨礙到陛下處理政事。”

“但……現在是陛下的休息時間。”

“我並非斥責你們妨礙陛下。真是的,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麼,難道就不能安靜下來好好處理政務。”

“那可得等到一些專門帶著陛下遊玩的賊臣消失之後吧!”

塚宰邊用嘲諷的口氣走過二人面前後,便領著府吏往位於東邊的宅邸走去。

等到腳步聲消失於走道的另一端後,帷湍抬起頭,腳則是用力朝地上踏去。

“……不知誰才是奸佞賊臣,你這個用金銀向梟王買官位的小人!”

朱衡則露出苦笑。帷湍稱對方為奸臣是一點也不為過。自梟王失道後,便對政務顯得無心,任由百官橫行無理。有的人便趁機用金銀買取官位,以便每年自國庫中汲取銀兩,用以設置田產。有的人則為討梟王歡心,不但不出言進諫,反倒幫著梟王殘虐人民,使得國土荒廢。

“對那種只會耍嘴皮而沒有才能的人,沒有必要加以理會。”

“但他說的就好像是我們教唆陛下放蕩玩樂!那傢伙的放蕩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本性始然!”

看著帷湍咬牙切齒的表情,朱衡只能露出苦笑的努力安撫。

“會被人這麼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帷湍官居遂人,以職位來說是個連中大夫都沾不上邊的小官。塚宰職等為侯,但卻比不過位居自己下四位的遂人。不同於帷湍有著種種特權,塚宰即使要面見國王,也得歷經種種繁雜的手續。這叫塚宰怎能咽得下這口氣。而官位居帷湍之下的朱衡,更是個連下大夫都不到的小官。

“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但被那種人取笑我就有氣!”

“您這麼說會讓我很困擾的。”

“全都是成笙的錯!他是最接近陛下的人,怎麼不拿條繩子把他綁在玉座上!”

朱衡不禁感到呆然,沒想到帷湍竟連國王身邊的侍衛長也罵進去。

“這真的值得您如此生氣?”

“我當然生氣!被人說是帶著王上放蕩遊玩的賊臣也就罷了!竟還傳出我們是主上的“龍陽之寵”!”

“喔!那還真是辛苦您囉!”

“混帳傢伙!連你也這麼說!”

朱衡笑了笑,接著壓低聲音。

“用不著去理會那些愛搬弄是非的人。陛下最近也開始考慮,是該整頓諸官的時候了。”

帷湍停下自己的腳步。

“總算要開始了。”

“內政上大致以穩定,國家未來的走向也都奠定好。一切都準備就緒,再來就只要凡事順著軌道去執行就好。這之前一直沒時間來整頓諸官,算算更換諸官的時機也到了。”

原本在新王踐祚之時,就應罷免梟王時所任用的百官,採用適合的新官員。可惜新王並沒有時間來處理這件事,所以一直揨擺至今。為了防止叛亂,國王下令凍結各州州侯的部份實權。並於各州設置“牧伯”,以監督各州州侯的行為。所派出的“牧怕”皆由側近之中選出,之前一直阿諛奉承梟王及貪圖安逸的官員則摒除其外。

“為怕朝庭有天會大亂,那些沒被罷免的官員們,現在只怕還在暗中忙著累積自己的財富。暫時就讓他們繼續他們永不知足的欲望。”

“……二十年了,那些傢伙只怕都已肥得出油。”

“您說這是什麼話,為了將來國庫能充足著想,就讓他們拚命累積吧!不過……最近倒是有許多官員的行為異常。”

“冬天躲在土裏安份過活的傢伙們,在冬天將要結束之時,打算一起破土而出啊!”

帷湍的視線移向附近的建築物。

“這個冬天真是長啊……”

當雁國全民悲願請求的新王登基時,玄英宮還是個金碧輝煌的宮城。而今,這宮城的華美不在,只徒留一片玄幽的宮城。國王將所有裝飾于宮城上的金銀、寶玉——連自己玉座上的玉石也不放過——全都拿去變賣。即使如此,卻仍解決不了雁州國的窮困。無奈之下,國王將部份建築解體,將石材、木材……等全數拿去變賣。自那時起,關弓山峰上就只剩下連綿不絕的黑色宮城,至今都不曾改變。

王宮是天帝賜給初代之王的居所。基於敬畏,歷代國王都花費相當大的工夫來整修王宮,更別說是有所破壞。然而,這座象徵王朝歷史的宮殿,現竟被除其華美的裝飾,更甚者半數被解體變賣。使得諸官感到狼狽不堪。

但國王卻下了命令“說做就得去做!”。梟王在位時,他放任許多官員汲取國庫中的金跟,暗自中飽私囊。可能的話,罷免其所留下的諸侯諸官,將其所暗中累積的金銀繳回國庫,也不失為是個好方法。但可惜的是,新王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整頓這些官員。對新王而言,整治國土,讓荒廢的大地能重新有所收穫才是最重要的。

為了使完全焦化的田畝能重新開墾,使得人民生活能自收穫中得到安定,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時間。這期間除了國王所御用的寶物外,國庫裏能變賣的,大至金銀珠寶,小至士兵們所使用的刀刃,全數運往他國變賣,好渡過這艱辛的時期。

——我只是將東西寄於那些人的寶庫裏,就讓他們拚命累積自己的財富,愈多愈好!等時刻到了,我會連本帶利的要回來。

而國王所說的時刻,現在終於到來。

“雖然放蕩,但也不是個傻瓜。”

聽到帷湍的低語,朱衡臉上浮現笑容。

“是有才能沒錯,但也不能讓他太任意妄為……”



這名被喻為有能力卻放蕩的雁州國國王,正被四個人圍在內宮的私人房間裏,被你一言我一語的教訓。

“……你們說的我都明白。”

尚隆抬頭看向圍在自己身邊的四個人,只見帷湍一臉怨恨的看著自己。

“就只有明白而已!”

“我會反省的。”

“我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奇恥大辱,這個怨恨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尚隆在帷湍轉身後,趁他看不見時,故意雙手合十祈禱。朱衡不禁深深歎息,內心想著“陛下是真心反省嗎?”。

“陛下對自己應有的立場到底是做何想法?國王是一國的帆椲,身為統治百官且理應做為模範的您,再如此放蕩下去,叫微臣有何顏面去面對雁國萬民。”

“沒錯、沒錯!”

一直待在尚隆身旁且面無表情的男子開口說話。

“看看他還張大嘴巴合不攏的蠢樣,令人想到得為這種愚主效命的自己還真是可悲。”

“醉狂,連你也開口罵人?”

這名有著一身褐色肌膚,身材矯小瘦弱的年輕男子,名成笙別字醉狂。是掌管軍事的司馬,也身兼負責保護國王的侍衛長之職,也就是大僕。梟王曾說過,成笙的智謀及武技可比禁軍將軍強上百倍。而當成笙因向梟王進諫被捕時,梟王因憐惜其才而不忍殺之,故將其幽禁。當梟王憑崩後,諸官皆勸成笙走出牢獄,但成笙卻執意坐於牢中。成笙認為自己是因國王下令而下獄,除非有國王的赦令,不然至死都不出牢獄。就這樣,成笙在新王下令赦免前,已足足在牢中靜坐近五十多年。

“……還有,請不要用您擅自取的別字來稱呼我。”

“你不喜歡嗎?”

“那還用說!”

相對于成笙一臉嚴肅的表情,帷湍則是投以怨恨的視線。

“你還算好,那我怎麼說,我竟被取叫‘豬突’!”

能被國王親賜別字,對臣下來說可是莫大的光榮。但如果親賜的別字是如“豬突、無謀、醉狂……等”此類,很難從中想像是何種光榮。再另外一提,尚隆將身為宰輔的麒麟六太,賜名別字“馬鹿”,因為麒麟像馬又像鹿。但這些別字就只有尚隆一人喜歡,得知其含意的本人皆不願領受。

帷湍扭曲著一張臉,不停喃喃念著“氣死我啦!”。

“這傢伙只能用輕佻淺浮來形容!”

“罵他、再罵!”

這時,三人一起往身後看去。

“台輔您也同罪!”

面對突然轉向自己的冰冷視線,六太急忙合起雙手,縮縮自己的脖子。

“我又沒有參予賭博。”

“那麼,在您蹺掉朝議的這段時間裏,您是到那去了?能說與微臣聽嗎?”

看著朱衡緊迫盯人的表情,六太臉上浮現笑意。

“——我去視察,看看國家復興到何種程度。”

“那麼,就讓微臣聽聽您視察的結果。”

“這——個……”

“說出來就會賣主了。”

六太喃喃念了念,將視線看向新 ?

“你自己也是到處亂跑亂玩吧!開什麼玩笑,憑什麼就我被啐啐念!”

“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沒蹺掉全部的朝議吧?”

“這事不用你管——”

“你知道什麼叫五十步笑百步嗎?”

“雖然相似,但以字義上來說還是有五十步的差距對吧?”

砰!朱衡用力拍打桌面。

“請二位現在認真聽微臣所說的話!”

尚隆舉起雙手,口裏念著“我知道了”。

“我會好好反省的,也會認真處理政務。——這樣總行了吧?”

“您是真心的嗎?”

“西邊傳來某些騷動的臭味,我就暫時待在玉座上享受享受吧!”

四人一起朝著尚隆看去。

“——西邊。”

尚隆笑了笑。

“是說元州。”

帷湍轉身四處張望,接著遣去閒雜人等,在確認四下無人後說道。

“……這個是……”

“這是我自街上聽來的傳聞。元州近來常有人進出關弓,隸屬於元州州師的士兵們,每個月都來好幾次。去妓院裏出手也相當闊綽,來的時候都兩手空空,但回去時總是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他們來關弓做什麼?”

“元州既沒有糧食問題,另一個就是武器沒錯吧?”

朱衡說了句“可是”後,微傾著頭。

“如果是為了武器而前來關弓採買,這在關弓難道不會引起話題。”

尚隆笑著看向成笙。

“別忘了,關弓可是王師的兵器庫。”

成笙的雙眼眯起。並非管理兵器庫的武官讓武器流出。梟王在位時,收集於兵器庫裏的兵器多到無法計數。所以後來才會有把兵器庫裏的兵器拿來變賣,進而充實國庫的做法。由於之前變賣的數量過於龐大,以致於兵器的價格一落千丈。而今兵器庫裏的武器仍是堆積如山。

“可是,元州州侯他……”

聽到朱衡的話,帷湍點了點頭。

“元州州侯懼怕梟王,也怕梟王死後會被人民報復,更怕被王上罷免而隱居于內宮不肯出來。還有人傳出他因此而生重病的傳聞。”

“……窮鼠怕貓,那種只會逢迎的人不用畏懼。聽說目前是由令尹發號施令。他好像是元州州侯的兒子——叫斡由是吧!”

帷湍瞬間啞口無言。

“您知道的還真清楚。”

“只要混進裏城,就可以自人民的談話中,得知到不少情報。你們可別小看這些消息。”

看著帷湍深受感動的模樣,朱衡輕歎口氣。

“請容微臣說句話,王上。”

“什麼事?”

“您既然身為國王,就不用特意降到下界,混於人民之中,像個間諜般四處打探消息!”

尚隆莫可奈何的朝著天花板笑著,六太卻站起身離席。

“怎麼了,六太?”

六太走出房間回過頭。

“我不想加入你們所討論的話題,我先出去。”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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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2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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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國王、帷湍及朱衡,六太走到陽臺。太陽已落下,雲海一片陰暗。東邊正升起一彎細細的明月。

“……真是充滿血腥的話題……”

或許將會引起一場戰爭。朝庭裏滿是爭權奪利、明爭暗鬥的諸侯及百官,至今仍未出現過內亂,想來也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六太漫步於庭院,想讓吹拂的風能吹散那充滿血腥味的預感。但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麒麟生來本就是厭惡戰爭及流血的生物。

——交給我吧!尚隆曾對自己這麼說,但……六太討厭戰爭。除了會死傷許多士兵外,也會牽連許多無辜的人民。

信步走到一處小宮門旁,六太不加思索的推開門。宮門發出微微地吱軋聲後,向內開啟。這地方並沒有守門人,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本來這裏應有值夜的守門人看守,但王宮中的侍從在歷經梟王的屠殺後,人數所剩無幾,又尚未登用新官,所以王宮各處仍有不少地方欠缺人手。

走過庭院進入裏頭的內堂後,可以見到一處小小的院子。白沙中立著一株白銀色的樹木,正低垂著枝椏。樹枝本身所呈現的銀色,讓人有種樹枝仿佛是用白銀所做出的錯覺。

——這株樹木,就是用來誕生嬰孩的裏木。

凡是祈求能得到孩子的夫婦,都會來此向裏木請願。只要上天能聽聞其願,便會在枝頭結出被稱作“卵果”的果實。果實中則蘊育著嬰孩。等十個月的孵化期滿,便可將果實摘下,自裏頭取出嬰孩。但……也有一些果實會因異變而流落異界。

六太就是流落於異界的果實之一,尚隆也是如此。因災異而被吞沒——通常稱此災異為蝕——告別原本自己所隸屬的世界,經由時間及空間的交錯,流入另一個世界。飄流於異界的卵果,會寄宿於異界女子腹中,披上跟異界父母相似的肉身,由母親腹中出生。以這種形式所出生的孩子,便稱之為“胎果”。

六太就是這樣飄流於海之彼方的異界,降生于蓬萊某處都市。雖有父親、母親、祖父母及兄弟姐妹,但六太卻常想著,自己是否為不該存於這世界之人。

六太年紀尚幼小時,家被一把無情的戰火成灰燼。當自己被拉出那滿是煙霧彌漫的家時,所居的城市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僥倖逃過火災而挨到天明時,六太才得知自己一位姐姐及祖父母已葬身火海之中。

為了逃避戰火,一家人往都市西邊遷移後,由於沒有積蓄,父親只好來回于戰亂的漩渦中到處求職謀生。這期間,自己一名兄長及姐姐餓死。為了一家能得以延續生存著想,父親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將六太帶往深山中捨棄。

在這個世界所派遣的使者找到六太前,六太在深山中受盡饑餓、口渴及對死亡所感到的恐懼。但……使者之所以會前來迎接六太,是因為六太是特別的生物。——也就是麒麟。

如果六太不是麒麟,他早已死在深山之中。在那個時代、那個場所,同樣被捨棄且死亡的孩子不算少數。

——就有如折山般的荒廢。

戰火是會將人民導向不幸。只要一想到,這個好不容易讓綠意再次蘇醒國家,將再次面臨戰亂,六太心裏就有種糾結不清的苦悶感覺。

荒廢的山野、流滿大地的鮮血、失去雙親且因生活困苦而不得不死去的孩子們。

尚隆登基之前,六太曾俯視過這一片國土。當時,自山丘上所看到的大地,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那之後不過經歷了二十年的時間,那時的孩子們,現多已為人父母了吧。國王、麒麟及侍奉國王的諸官,皆是沒有生命限制的存在,根本不會在意時間的流逝,只有下界的時間是毫不留情的轉動著。

那些被捨棄于山野的孩子們,如今身在何方。戰火一起,他們是否會讓自己的孩子們再次承受自己年幼時所受的遭遇。

六太仰望天空,如鉤的明月正升到天之中央,就有如一張被畫破的紙張般。

“更夜——”

六太閉起眼,想起父親曾在深夜裏談論起捨棄自己的過往。他也曾在這國度裏,在相同的深夜之中,對一名有著與他相同遭遇的孩子談論此事。

——那是在十八年前,當六太來到元州附近時所發生的事。



六太跨騎於悧角背上。悧角是六太所支配的妖魔下僕——也就是令使——。而世上只有麒麟能支配妖魔。——但是……

六太騎於悧角背上,以疾風之速飛越元州沿岸上空時,有個人與他擦身而過。正確說來,與六太擦身而過的,是一名騎乘妖魔飛行的少年。

這真是令人感到震驚的遭遇。一只有著巨大狼身,背上長著雙翼且有著一張血盆大口,被稱為“天狗”的妖魔,背上正馱負著一名少年,用同是疾風的速度飛行。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擦身而過,視線卻在這瞬間彼此相交、邂逅。

“折回去——給我追!”

六太對自己所騎乘妖魔下達命令。

“台輔,對方可是妖魔。”

對於悧角的警告,六太點了點頭。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折回去。既不是麒麟的令使,那妖魔為何肯讓人類騎乘?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在海上找尋不久後,六太終於找到那名騎乘赤毛妖魔的少年。少年則是確認到六太所追的人是自己時,膽怯的縮著自己的身體,而妖魔則是發飽含殺意的怪聲,巨大的頭被一雙手用力抱住。

“——不行、不可以!”

少年的年紀看來約比六太小一些,是個黑髮帶青,且臉色蒼白的嬌小孩子。麒麟的頭髮是金色的,就如同六太的發色般。這是麒麟與生俱來的發色,也是麒麟的毛色。

輕叫聲“喂!”後,六太自少年嚇得縮起身子的反應中,明白對方正感到害怕。他馬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是誰?”

少年鐵青著臉搖搖頭。每上所吹來的強勁冷風,毫不留情的吹向少年衣著襤褸且只有幾塊破布所包圍的身體。

“我叫六太,能在這裏見面還真是奇遇。我還是第一次在空中跟人擦身而過。”

少年“嗯!”的點頭回應。這表示他也是第一次在空中興人相會。

“你正在往某處族行的途中嗎?有沒有急著趕路?”

少年並沒有說話,僅用搖頭來回答六太的問題。六太笑了笑。

“太好了!我自中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現在有點餓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一起?”

六太笑著點點頭,用手指向不遠處的沙灘。當他伸出手想牽起少年的手時,卻被不經意的揮開,像是故意逃避六太的手般。

“你不願意?”

聽到六太的質問,少年以窺視般的眼神看向妖魔。見到妖魔似乎微傾著頭回應少年有如窺視般的眼神後,少年這時才點點頭。

“……好啊。”

“這傢伙是妖魔吧?”

降到沙灘上,六太在拿出自己所帶的果物及糕餅後問著少年。少年微傾著頭,似乎沒聽到六太所說的問題。不——應該說是他沒聽懂這個問題。

少年傾著頭回答六太。

“它是妖魔嗎?”

這個回答不禁令六太仰天無言。

“除了妖魔及妖獸外,是不會有其他生物能於天空中飛行。你是怎麼飼養它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六太呆然的喃喃自語,接著無力地垂下肩。

“……真令人吃驚。”

“是嗎?”

“嗯!”

坐於沙灘上,眼前是一片廣闊的黑海,位於世界中央的金剛山山峰,則像一面峭壁立於其中。

交談中,六太得知眼前這名少年曾于深夜中醒來,隔天則被母親捨棄于山中的過往。

“——是這樣啊……”

點點頭,六太不禁為這偶然的相逢感到歎息。生於異世界的二個孩子,彼此都因戰亂窮困而被雙親捨棄,沒想到竟會在此邂逅。

“你說你被裏城的人捨棄啊……真是苦了你。”

“是啊……”

“你的名字呢?”

“不知道。”

少年回答說,以前或許有過名字,但早已不記得。

“那你是被海水沖到妖魔的巢穴中囉。”

“不是被海水沖去的,而是大傢伙把我帶去的。”

“大傢伙?”

少年回答就是他後,轉身看著妖魔。妖魔也以溫馴的眼神回應少年。

“大傢伙常常把食物運回自己的巢穴,我大概也是這樣被運到那裏。”

“你被當成食物運過去!——這麼說,是它養大你的……”

當少年點頭回答“是的。”時,六太不禁感到愕然。妖魔會養育人之子,這可真是前所未聞。

“以前曾發生過相同的事嗎?”

六太將視線看向身後用警戒目光瞪視著妖魔,且一直守護著六太的悧角。但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妖魔是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自身的事,即使是身為僕役的令使。不論生命形態如何的不同,卻都是與自己相同的種族,是不可能對外人洩露出任何秘密。本來……妖魔就是種與世人隔絕的生物。

六太不死心,他再次對少年提出質問。

“不過真是太好了,你並沒有死掉。——你一直都待在巢穴裏?”

“有時候會為了覓食出去。”

“大傢伙不會吃人嗎?”

六太雖然提出質問,但答案卻早已了然於心。雖然妖魔離自己有些距離,但卻清楚的聞到一股濃濃地血臭味,那是人類所獨有的腥臭之味。

“……它會吃人,不然它會肚子餓的。”

六太的喉頭裏傳出無言的鳴動。

“你也吃嗎?”

少年貌似低沉的垂下頭。

“我不吃,不論是人或是野獸。……我也對大傢伙說不要吃,但它卻不聽我的話。”

少年低聲說了句“所以……”後,再次低頭逃避六太的目光。

“因為大傢伙會襲擊人類,所以每個人都害怕大傢伙。常常有人會追殺大傢伙,由於不想讓人對大傢伙造成傷害,所以我只好帶著他一起逃。”

“不過你很偉大,為了不讓大傢伙吃人及襲擊人類,你一個人帶它逃到這裏。”

“嗯!——六太是從那裏來?從海的另一邊嗎?”

六太點頭回答“沒錯”後,少年忽然直起身子。

“——哪、六太知道蓬萊嗎?”

“這——?”

六太看著少年。

“你是說蓬萊!”

“在海的最東邊有個叫蓬萊的國家。只要到了那裏,就不會跟任何人發生爭執,也不會有痛苦的事情。我的父親就在那個地方,也說不定我的母親也在那裏是吧?所以我一直都在找……”

六太用悲傷的表情看著少年,少年在邊說話時,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裏打轉。

這恐怕是少年的父親在死了之後,母親對少年所說出“父親已經到蓬萊去了”——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雖然少年的母親捨棄了少年,但他仍深信母親對自己所說的謊言,不停地找尋他深信不疑的夢幻國度。

“那個……蓬萊並不是在這個海上……”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瞪大雙眼。

“不是?它不是在海的東邊嗎?不是從這裏一直往東走?”

“這個海是黑海。蓬萊所在的海是在東邊最盡頭——被稱做是虛海的地方。可是虛海的東邊非常遙遠,根本沒人知道到底有多遠,騎著大傢伙是到不了那裏的。”

從這裏頭蓬萊是不可能的。能渡過虛海的就只有神仙及妖魔,人類是無法渡過虛海。唯一能渡過虛海的人類,就只有卵果。

“是……這樣子啊……”

少年無力垂下肩。想必少年為了找尋雙親,不停地找尋蓬萊。聽聞蓬萊位於海之東方後,所以沿著黑海一路找來。但——妖魔卻是個大問題。只要接近裏城附近,不難想像人們會對妖魔做出何種反應。自然會認定妖魔是為了襲擊人類而來,唯一會相信妖魔不會隨便襲擊人類的,就只有這個被妖魔養大的少年。

“……我很抱歉。”

雖然這不是六太的錯,但見到少年無力垂肩且無所適從的傷心表情,六太有著過意不去的內疚感。

少年深呼吸幾次後,輕喊聲“過來”。原本站於岩場附近的妖魔躍身而上,走近少年身邊。少年隨即將臉埋那沾滿血腥的羽毛之中。

啊~~六太這時才明白。少年雖沒有說話,但妖魔卻不時發出鳴叫聲,像是訴說著安撫少年的言語般,不停低聲鳴叫。

雖然並不像麒麟、神仙、野獸或妖魔般通曉對方的話語。但少年卻明白妖魔之所以低聲鳴叫的意義。妖魔的嘴巴前端不時來回撫摸著少年頸部,發出小小的鳴叫聲。似乎正在說著“既然別人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當少年明白妖魔鳴叫聲中所含之意時,他抬起滿是淚水臉看著妖魔。

“……我不會回去。”

“你還會再來這裏嗎?”

“……我不知道。既然蓬萊不在這裏,來也沒用……”

少年的回答令六太一時說不出話來。

“即使回到裏城,城裏的人又會攻擊大傢伙……”

而且……一定不只是針對妖魔而已。六太見到少年襤褸的衣褲下方,有著到處清晰可見,因箭矢所造成的傷痕。

“你想在裏城生活嗎?”

少年回過頭看著六太。

“……能跟大傢伙一起嗎?”

“這——個。跟大傢伙一起是不行的。”

“那……不用了。”

六太點了點頭應聲“好吧”。

“可是,如果你改變心意,想跟大傢伙分開住在裏城時,就來關弓吧!”

少年口中重複念著“關弓”這二個字。

“到時你就來找我。——啊!你沒有名字對吧!”

“嗯!”

“那你自己取一個。”

“我不知道取什麼好……”

“哪、我幫你取一個。”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臉上暫態散放出光采。

“——嗯!”

思考了一段時間後,六太來回晃了幾次頭,接著在沙灘上寫下文字。

——更夜。

“就取做更夜如何?”

“這是什麼意思?”

“是指深夜之意。”

少年似乎相當滿意這個名字。

“——嗯!”

更夜高興的重複念著自己的名字。

當六太想到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再見時,他朝著漸行漸遠的更夜揮手大叫。

“更夜,你要是有困難時就來關弓,我在玄英宮裏工作,你只要說要找六太就行了!”

騎乘妖魔的少年朝著六太用力點點頭。

“更夜!你一定要來啊!”



六太回到內宮時,帷湍等人己退出,只剩尚隆一人坐於書案之前。

“充滿血腥味的話題結束了?”

聽到六太的質問,尚隆頭也不回的應了聲“沒錯”。他將視線直視於書案上頭,似乎正在熱中於某件事物中。只見一張白紙及太綱天之卷正攤開於書案上頭。

“是朱衡叫你寫的吧!——真不知道誰才是主子。”

“說的沒錯!”

說著尚隆交抱著雙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六太探頭往書案上看去,只見白紙上頭正寫著一列由尚隆所寫的文字。

——第一條應以金錢治理天下。

“……喂!大叔,你這是在寫些什麼!”

大綱所記載的第一條,是天下著名的——應以仁道治理天下。

“你這麼寫會氣死朱衡的。他可不像帷湍及成笙是那種個性單純且死腦筋的人。要是被他記恨的話,可是會被嘮叨個一、二百年啊!”

“說什麼話,我才是那個要嘮叨的人吧!管他去!氣死就氣死吧!如果不惹對方生氣的話,那不是太無聊了。”

“朱衡還真是可憐。”

“我本來是想全部都改成其他名詞來替代,但這種做法比我想像中還來得難。”

“……我時時都在想,你骨子裏根本就是個混帳。”

“喔……是時時嗎?”

“沒錯!有時還會覺得你說不定是個只會混吃混喝的騙子。”

突然尚隆大叫著“這傢伙”,一邊朝施以飛拳。六太躲過尚隆的飛拳,躍過房間裏的大桌子,在尚隆身後坐定。

“會引起內亂嗎?”

“應該會吧!”

“……會死很多人。”

尚隆呵呵笑起來。

“反正所謂國家,其本質就是由人民的血汗及稅收而建立起來的。說到底,國家是為了人民而存在,所以才會需要這些有能力的官員來治理國家。”

“你真是個混帳國王。”

“我說的是真話。國王是需要人民才得以生存的存在,但人民即使失去了國王,仍是可以生存下去。而國王之得以獲得生存,就是靠掠取人民所流的血汗錢及收穫。所以相對的,國王也得負起保護人民的責任。”

“……也對啦!”

“畢竟,國王是掠取人民才得以生存。所以即使要殺人的話,只要能在最小的限度內榨取人民、殺戮人民,做到的程度愈小就有資格被稱為賢帝。”

六太對尚隆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目前殘存的州侯還有五位。因被梟王誅殺,進而由令尹暫代州侯空位的有三位。現在我唯一能動用的州侯就只有靖州侯。”

尚隆對著六太這麼說。

“我想向靖州侯借州師一用。”

“那本來就是你的軍隊,反正你本身就是統帥。”

宰輔所治理的州省,正是首都所在的州省,雁國首都所在是為靖州。雖有土地、人民及軍隊。但實際的統治權及統帥的卻是國王,土地則分予諸官做為報償。

“……你就這麼討厭戰爭?”

聽到尚隆的質問,六太抬起臉接著哼一聲別過臉。這舉動卻惹得尚隆哈哈大笑出聲。

“害怕的話就躲起來,反正戰火也不會波及到這裏。”

“不是這樣!戰爭會波及人民,而且會造成人民的困擾!我只是討厭這種事情發生,因為我就是民意的具體表現。”

尚隆呵呵的笑起來。

“原來麒麟是這麼膽小的生物。”

“既然殺人是無可避免的,與其殺死一萬個人,倒不如現在殺死一百人解決不是更好。”

六太回過頭,看著尚隆正屈指數數。

“我不要聽你說這種話!”

“這不是說笑,只要殺個一百人就可解決,這不是很好。”

“如果需要殺上百萬人呢?”

面對六太認真的質問,尚隆笑了笑。

“如果雁州國有百萬人民的話。”

六太自桌上跳下來。

“你真可說是個滅帝!”

扔下這句話後,六太走出房間。卻聽到尚隆自身後傳來一句話。

“我不是說過,“一切交給我!”。”

六太回過頭,尚隆依舊坐於書案之前,高大的背影對著六太。

“討厭的話就閉起眼睛,不想聽到就捂住耳朵。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六太凝視著尚隆背影一會兒,接著轉過身。

“我不知道,全部都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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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28:24 |只看該作者


六太難得乖乖地出席朝議。他安份的站于尚隆身後,咬著牙努力控制自己即將打出的呵欠,側耳傾聽六官上奏。好不容易自這酷刑解放,正想走出外殿時,六太被一名年輕人叫住。

六太停下欲往前移的腳步回頭看,一名內官正屈膝跪於六太眼前。

“請容微臣這麼晚通知您,有人指名要求見台輔。”

“見我?——是官員嗎?”

內臣搖頭回答不是。

“那是自國府所傳上的奏章。有人至國府直呼台輔禦名,請求面見台輔。據他說因為朋友在宮中工作,所以才前來求見。但微臣查過,宮中並沒有人跟台輔同名。”

六太不禁瞪大眼,往前踏了一步。

“他有報出名字嗎?”

“有,他說只要向您說是更夜,您就會明白。”

真令人不敢相信,六太覺得心就像快跳出胸口般。曾以為此生不會再次相見,也曾以為更夜或許已不在這世上。

“我這就去。——人在國府是吧?”

“微臣請他在雉門等候。”

“我馬上就過去!千萬不可怠慢他,明白嗎?”

內臣回應一聲遵命後,六太頭也不回的追上前。直直跑到不遠處的尚隆所在,而尚隆則是停下腳步,遠遠看著六太及內臣的對話。

“——真令人驚訝!你在下界也有朋友啊!”

“我跟尚隆你不同,我的朋友可是很多的。”

“就只是朋友?”

“沒錯。——也就是說,我要出去。”

“那下午的政務呢?”

六太突然端起身子,連咳了好幾次。

“不知是否為異變的前兆,亦或是不德的報應。微臣突染急病,請陛下能讓微臣就此告退。”

尚隆頂著一張認真的臉。

“這可不得了!快去請黃醫前來。”

所謂黃醫指的就是麒麟的主治大夫。

“微臣感謝陛下的關心。但請不用喚來黃醫,只希望陛下能容微臣就此退下,只要在家裏躺一下就可以。——就這樣啦!”

一直立于尚隆身旁的成笙,出聲叫了“亦信”,同時看向同樣立于尚隆身後的小臣。

“跟台輔一起去。”

“成笙,用不著那麼麻煩。真的只是朋友!”

無視于六太邊跑邊扔下的話語,成笙的目光催促著亦信。亦信在行一個禮後,就跟著六太身後跑去。

雉門位於關弓山麓。在關弓山中,山頂是王的居城及朝庭所在,被稱之為“燕朝”,中間則是中、高級官員的官邸及府邸所在,被稱之為“內朝”,而再往外走去,則是下級官員的居所,被稱之為“外朝”。自外朝再往下走,則是關弓山麓的出入口,被稱之為“國府”。自宮城入口處的皋門算起,到國府深處的雉門為止,皆是人民可自由進出的場所。而雉門可說是關弓山諸門中位居正中的一道門。

六太沖下通往雉門的方向跑去。淩雲山就如同文字所表現的,是座高聳入雲端的高山。貫穿內部的道路由於施以某種法術,所以走起來並不像眼前所見的長。但由於宮城占地委實過於廣大,六太不願多花費時間換去自己身上的朝服,直接跑進雉門。

喘呼呼的跑進雉門內某棟建物,如同下臣所說的,一個人影出現於專門讓賓客休息的建物裏。人影正端坐於椅子上,視線則是往庭院裏看去。從初次見面至今,己過了十八年。當時比六太還年幼的少年,現在想必已長成一名壯年男子。但眼前的人影看來十分年輕,約莫十五、六歲左右,也擁有一頭略帶青色光澤的黑髮。

“——是更夜嗎?”

六太懷著不安的心情,立於門口朝著裏頭的人問話。人影轉過身,對六太露出明朗的笑容。

“——六太。”

說著他隨即屈膝跪拜。

“我來見您了。——台輔,好久不見了。”

見到更夜行如此大禮,六太明白更夜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都已經過十八年了,那時我不知您是台輔,對您做了失禮的事。”

當年所見的孩子,而今已成了一名衣著整齊且身材高大的少年,所說的話語也不再是那如同鳴叫般模糊不清的語言。

“可是……你……”

六太委實無法將當年在元州所見的少年,與眼前所見的男子相連在一起。聽到六太如此茫然的表情,男子再次抬起頭露出笑容。

“台輔你可真會捉弄人。如果您當時能言明您是台輔就好了。後來我同別人說起時,對方說如果我要找的人是金髮的話,那就是台輔了。真令我吃了一驚。”

“啊——啊……是這樣啊……”

在雁州國裏,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發色的人種。但唯獨沒有金髮,因為金髮是麒麟所獨有的發色。

“承蒙台輔賜名。——不過,即使當時您跟我說明您的身份,想必我也不能理解吧!”

“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被一位很親切的人給撿到。那個人除了教我讀書外,也讓我在他身邊當個位居末席的小官。”

“原來你也入了仙籍,難怪年紀都沒有增長。”

更夜笑了回答應聲“沒錯”。

“雖然您叫我一定要到關弓來,但我卻不知如何才能見到您。由於我請求面見台輔被拒,不得已只好說出您的禦名。——這樣對您會不會太無禮?”

“沒這回事!”

“太好了!——事實上,我還以為台輔早就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記!——不過……真的好久不見了。”

更夜再次笑了應聲“是啊”。

“起來吧!被更夜行這麼大的禮,總覺得怪怪的。”

“微臣遵命。”

更夜行一個禮後站起身,接著微傾著頭。

“——這之後,我還可以常常來見六太嗎?”

“嗯、當然可以。”

六太走近更夜身邊,卻發現更夜正用略帶悲傷的表情看著自己。

“……我一直都想來見六太,但關弓對我而言,真的是太遠了。”

“是啊、……我很抱歉。”

“由於它也一起跟來,所以我們無法直接通過裏城,但不通過裏城的話,就無法詢問到前往關弓的方向。”

“它還活著!”

更夜說完,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就好像把六太當成是自己遊戲時的共犯。

“大傢伙跟我一起成為護衛官。就跟在那邊的那個人一樣。”

聽到更夜這麼說,六太轉身看向離自己不遠處,正以殺氣騰騰的表情瞪視更夜的亦信。

“抱歉,這傢伙硬是要跟來。”

“那是當然的,因為六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別提這件事了!”

暗自偷笑一會兒後,更夜彎下腰來看著六太的臉。

“六太可以出城嗎?”

“沒問題,我都說我蹺班了!”

“哪、一起去見大傢伙吧!”

“它在這附近?”

“它在關弓外側。——不要緊的,大傢伙會聽我的話。”

接著更夜壓低了聲音。

“大傢伙一直遵守著我所說的話。”

遵守?六太微傾著頭思考後,這才想起更夜所說的是指“不要吃人”這件事。

“大傢伙嗎?那可真厲害。”

六太有瞬間的愕然,妖魔不僅養育人之子,竟還聽從這名人類的命令。——真令人難以置信。

“要去嗎?六太可以出城嗎?因為我只知道來時的路。”

六太點了點頭。

“交給我吧!關弓我可是比你還熟,讓我帶你去玩玩吧!”



雁州國首都是為關弓城。關弓雖為一國首都,但對出生于蓬萊的六太而言,跟蓬萊的都城一比,關弓仍是座小都城。

六太於雉門內用布將頭發包起來,隱藏起自己與生俱來的金髮。如果不把頭髮隱藏起來,六太走在人群之中則顯得十分引人注目。麒麟的毛髮不知為何,無法接受任何染料,所以也沒辦法染上其他顏色。

換上一般平民所穿的布衣後,六太毫不做作的帶著更夜走在關弓的大街上。而亦信仍是自後頭緊緊跟著六太及更夜。

亦信本是成笙手下的一名士官。當年成笙奉守梟王之命入岳時,宮中許多仰慕成笙的土官,也跟著紛紛集體請辭。這些請辭的士官大都待在家裏自行謹慎、足不出戶,一直到成笙出岳之時。但梟王不允許朝庭裏一下子有這麼多士官請辭,於是下了挽留的敕命。一旦拒絕梟王之命而執意請辭者,便慘遭梟王殺害。而有些僥倖逃過梟王殘殺的士官,現都成為目前官拜大僕的成笙手下的侍衛官。

由於成笙醉心於武藝,連帶著其手下都練就一身毫無破綻的高強本領。因為無法躲避成笙的跟蹤,更夜及六太索性放棄隱藏行蹤。

亦信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後頭,他謹慎的環視著四周,視線更是緊盯著前方的更夜不放。因為麒麟是一國只有一隻的神獸,是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如果人民發現眼前走在大街上的孩子就是麒麟,一定不會放過可以直接陳情的機會。所幸六太早有自知之明,用布將自己過於引人注目的頭髮隱藏起來,才沒有造成騷動。

關弓城在淩雲山山麓上呈扇形向外延伸開來,城市周圍則有像牆壁般的十一道門守護著。走出其中一道門,眼前所見的是一片綠色的傾斜山坡,附近則有著許多向外延伸的廣闊農地。這樣的景色多少為關弓城周邊點綴些田園風光。

更夜笑著說“往這裏走。”,領著六太越過一座小山丘。亦信原本想阻止六太出城,但六太卻無視亦信的示警,逕自跟著更夜出城。走進一處樹木己成長了二十多年的高大樹林中,更夜便發出一聲不知為何的鳴叫聲。

“你還是這麼叫它嗎?”

聽到六太有些佩服的質問,更夜點點頭。不久後,馬上自林中傳來回應的鳴叫聲,就好像在回應“我在這裏!”。

“大傢伙有變老嗎?”

“嗯!但沒有像人類老得那麼快。”

“它該不會比人還長壽吧!”

“也許是吧!”

六太點頭哦~了一聲。六太手下的令使不僅沒有生命的限制,也擁有能聽懂人話的高度智慧。這完全是因為令使同身為麒麟的六太交換契約之故。也或許……妖魔也是類似如此的生物。

朝著鳴叫聲所傳來的方向走去,眼前是一片綠色的原野,而上頭正有只赤色的妖獸正等著六太他們的到來。

“——天狗!”

亦信見到眼前的赤色妖獸,不禁大叫出聲,隨即將手搭上自己腰間的太刀。六太則急忙制止亦信的行動。

“住手!大傢伙不會傷人的!”

“可是……台輔那可是……”

“大傢伙的確是妖魔,但它非常溫馴,而且它也會聽從更夜所說的話。”

“怎麼可能!”

“很吃驚吧?但事實就是如此。”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雖有些釋懷,但卻未鬆開手中緊握的太刀。亦信從未聽說過妖魔可以為人所馴養。眼前的妖獸有著如狼般的巨大的赤色身體、青色的羽翼、黃色的尾巴及一張黑色的嘴,那無疑就是被人們稱之為天狗的妖魔。是曾聽說妖魔可能為人所憑教,卻從未聽過妖魔能被人所馴養。

“沒問題的!你看,旁邊不是還有人在!”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將視線移到妖魔身旁,果然見到幾個人影正立於妖魔身旁。方才因為只注意到妖魔,以至於沒發現到妖魔身旁所站的人。

“啊……遵命!”

見到亦信終於鬆開緊握太刀的手後,六太朝著更夜笑了笑。

“大傢伙真的一點也沒變!”

更夜點頭應聲是後,接著往妖魔所在的方向走去。

“——哪~是六太喔!還記得吧?”

說著,更夜轉頭看向站在妖魔身旁的男子。

“——找到了嗎?”

男子們對更夜低頭應答,這些人的舉止看來,似乎是更夜的下僕。既然更夜身為官吏,那就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六太見到這些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接著男子將嬰兒交給更夜,六太不緊張大了口。

“難不成!這是更夜的孩子。”

更夜抱著嬰孩笑著,懷中的嬰孩正深深的安睡著。

“不,這並不是我的孩子。這孩子是我為了見六太而找來的。”

暫態,更夜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將孩子舉向妖魔所在。妖魔順勢張開滿是銳利尖牙的嘴。

在六太還來不及大叫出聲時,更夜已將嬰兒放置于妖魔口中。

“——更夜!”

“不要緊的。”

更夜轉頭對六太微笑。

“這傢伙都是這麼運送活著的生物。”

六太頓時松了口氣。

“啊~是這樣啊~”

但更夜接下來卻微傾著頭,語意不明的說了聲“可是……”。

“如果六太及你的護衛輕舉妄動的話,這嬰孩的頭可是會被吃掉的。”

“——什麼!”

“請告訴令使別輕舉妄動,如果台輔您有輕舉妄動的行為的話,‘六太’馬上會吃掉這嬰兒的頭。”

亦信瞬間沖到六太面前,將六太拉至身後庇護,但六太只是呆然立於原地。

——嘴裏則反覆不停地念著“六太”。

“我也幫大傢伙取了名字,就叫做‘六太’。——或許那時的我害怕自己會再忘掉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

“更夜……”

“若想保住嬰兒的命,就乖乖跟我走吧!您應該不會不想保全這嬰兒的命吧?麒麟是慈悲為懷的生物,一旦聞到血腥就會生病。”

“——更夜……你……”

更夜將視線轉向亦信。

“你也一起來吧!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因為六太是一定會保全嬰兒的性命。”

“你這傢伙!”

亦信拔出腰間的太刀。麒麟是不會與人爭鬥的生物,再這樣下去就只有乖乖被綁架的份。即使會在台輔禦憑前濺血、即使得對眼前這無辜的嬰兒見死不救,亦信也一定要守住宰輔。

“亦信,別這樣!快住手!”

在六太大叫的瞬間,亦信抓起六太的手腕轉身就跑。但才一轉身,亦信就撞到一個強硬的身體。亦信的身後不知何時站著另一個身影。亦信對眼前這突發狀況不由得過度震驚,亦信自方才就不曾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如果對方是人的話,應該會有腳步聲。可是……現站在亦信身後的並不是人類,而是一頭有著赤紅身體、青色羽翼及黑色大嘴的妖魔。

更夜臉上再次露出深不可測的笑意。

“妖魔是會呼叫同類的。”

當亦信舉起太刀要往前揮時,妖魔的動作卻比亦信更來的快,黑色大嘴立刻咬破亦信的喉頭。

“亦信!!”

六太發出淒厲的慘叫!妖魔的大嘴正咬斷、啃食著亦信的血肉,頓時血肉橫飛。正想避開那朝著自己飛射過來的血肉時,突然有個東西將六太一把抱起拉到後頭。

“台輔!不能過去!”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緊抱著六太的手腕覆著白色的鱗片,白色的羽翼將六太整個從頭到腳包覆起來。——這女子是六太手下的令使。

“——更夜!”

即使整個人被白色羽翼自頭到腳包裹起來,但六太仍可聽到亦信那淒慘的悲鳴,及不時傳來的濃烈血腥味。六太明白這禁忌的聲音代表著羽翼外正上演著什麼樣的慘劇。在哐當一聲像是身體重重掉落於地上的聲音後,六太再也聽不到亦信的聲音。接著……妖魔啃食死屍的聲音一陣陣傳進六太耳裏。突然,自不遠處傳來嬰兒的哭聲,嬰兒的哭聲蓋過妖魔啃食亦信死屍的咀嚼聲。

“——更夜……為什麼……”

“微臣只是奉命要將台輔您帶到元州去。”

元州……六太喃喃自語的念著這個名字。

“如果想保住嬰兒的性命,就請您叫令使別再輕舉妄動。微臣無意加害台輔,只是想請台輔跟微臣一起去見見微臣的主上。”

“……主上……”

六太想起尚隆曾提起過的元州。

“微臣想請您跟微臣一起去見元州令尹。”

“……是斡由吧!”

六太伸手撥開自頭包覆住自己的羽翼,眼前的更夜仍站在妖魔身邊,臉上再次浮現方才所見的笑容。

“台輔也知道卿伯。”

“……元州究竟有何企圖?”

更夜並沒有回答六太所提出的問題,只是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催促著周圍的隨從。

六太聽到身後傳來“台輔?”的詢問聲,他用力搖搖頭。

“不行!沃飛,絕不可以輕舉妄動。”

“可是……”

“放開我吧!”

六太話才說完,原本緊抱住自己的白色手腕隨即放開。六太轉身回頭看,只見一名女怪正用著擔心的表情看著自己。

“沃飛……你退下吧!”

全身覆著鱗片,有著白色羽翼及如鷲般下肢的女子正一臉遲疑的看著六太。接著她深呼吸一口氣,搖著如蛇般的尾巴消失於六太的影子中。確認女怪已回到自己影子中後,六太再次轉身看著眼前正一臉笑意的更夜。

“台輔果真是慈悲為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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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28: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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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命名為更夜的孩子,當時正居住于金剛山內側之處。

金剛山是座位於世界中央,周圍被黃海所圍繞封閉的山脈,高聳入雲的山峰連綿不絕。而在金剛山的一處斷崖之上,有個狹窄的小洞穴,這裏便是妖魔所居的巢穴。這個巢穴的下方可直通連綿不絕的巨大山脈,說不定也能直通至黃海深處。

在滿是腐臭味所漂浮的洞穴之中,更夜側過臉看著妖魔的頭。

“我是更夜唷!以後你得叫我更夜,如果你不這麼叫我的話,我又會忘掉自己的名字!”

聽完更夜所說的話的妖魔,發出一聲好似明白的鳴叫聲。

“大傢伙也想要有個名字嗎?”

妖魔只是微傾著頭看著更夜。

“——六太、就叫你六太吧!這樣子我就不會忘掉六太的名字。”

這是更夜第一次遇到不會將自己視為敵人的人類。他並沒有追擊更夜、也沒有追殺妖魔。他也不像一般人逃離自己遠遠的,相反的……他趨前接近自己,坐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談話,更幫自己取名字。

更夜摟著妖魔的頭。

“‘六太’如果能像人類的六太一樣,能陪我說說話,那該有多好。”

更夜已到明白何謂寂寞、孤獨這些字眼的年紀。當更夜越過海洋,飛越許多裏城的上空時,不論是在何處的裏城,都住滿了許許多多的人類,其中有的人比更夜年紀來得小,也有的比更夜大上許多。更夜見到那些比自己小的人兒們,大都被比自己來得年長的人們,牽著手或是抱在懷裏的走在裏城的道路之上。更夜十分喜歡自空中眺望這溫馨的畫面,但同時他也感到相當悲哀。雖然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們被大人們牽著走在道路之上的景象會令更夜感到悲傷,但更夜卻抑制不了自己想見到這景象的渴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裏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扶養更夜長大的妖魔也沒有同伴,有時雖也會遇上其他同類的妖魔,但大都是相互爭鬥;或許妖魔與生俱來就是會自相殘殺及爭鬥的生物,所以妖魔與更夜是彼此相為命的生存下來。

每當更夜因依戀人類而前往裏城之時,妖魔就會趁機襲擊人類,進而引起莫大的騷動,緊接著城民就會對妖魔施以刀刃追擊。雖然更夜拚命請求妖魔不要襲擊人類,但每當妖魔感到饑腸轆轆之時,往往都會無視於更夜的請求而襲擊人類。即使妖魔不襲擊人類,但每每城民見到更夜及妖魔時,不是嚇得驚惶逃走,要不就拿起武器追殺妖魔及更夜。

更夜將臉靠在妖魔身上,連叫了好幾聲“六太”這個名字。

“如果你不會襲擊人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到關弓。”

妖魔發出鳴叫聲,似乎正在叫著“小傢伙”。

“不對!我叫更夜,是更夜!”

妖魔重覆著跟方才相同的鳴叫聲,接著摩摩更夜的頭,催促著更夜一起出洞。

“我已經忘了我真正的名字,如果你不叫我這個名字的話,到時我又會忘了這個名字!”

當更夜被母親牽著手走出裏城之時,她的確叫喚更夜某個名字。但那個名字,更夜至今早已不復記憶。

“要叫我更夜喲!”

在裏城上奔跑的孩子、呼喚孩子的聲音、抱著孩子的大手、責駡孩子時所傳出的尖銳嗓音,在在都令更夜羡慕不已。在更夜的記憶之中,唯一所殘留的——就只有將自己捨棄于深山之中,母親那溫暖的雙手;及把自己帶到海邊之時,那名牽著自己的男子雙手的粗糙感觸。

為什麼只有更夜無法自別人的雙手之中得到溫暖;為什麼人們對於其他孩子都能溫柔相對,唯獨對更夜如此殘酷。曾聽說在海的另一邊有個名叫“蓬萊”的至福國度。更夜心想——如果能到這個國度,就不會再受到任何的追殺、一定會有人對更夜伸出溫暖和善的雙手。在那裏一定能找到一個能令更夜感到溫暖及安心的安身之處。

“……六太。”

這個名叫六太的人,不僅聆聽更夜所說的話,給予更夜食物及撫慰,並替自己取了“更夜”這個名字,甚至於還詢問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如果當時跟著他一起走,一定能交談更多的話題,也能一直呼喚著彼此的名字,說不定也能像那些在裏城道路上遊玩的孩子般,穿著乾淨的衣服走在大街之上。

“……如果能跟六太一起走就好了。”

可是……對更夜而言,身旁的妖魔是世上唯一不對自己抱有殺意的生物。

更夜抱著妖魔的頭,將臉深埋在妖魔赤紅的羽毛之中。

“如果我們能一起去就好了。”

雖然更夜希望妖魔不要再襲擊人,但妖魔一旦空腹就會想宰殺眼前所見的生物。可是只要填飽魔的肚子,妖魔就會聽從更夜的請求。所以——更夜時時牢記要抓些獵物來填飽妖魔的肚子。

即使妖魔不再襲擊人類,但人們還是對妖魔及更夜感到厭惡。只要妖魔及更夜稍稍靠近裏城,就會受到城民們無情的攻擊。雖已沒有再次找尋海之彼方的理由,但更夜卻無法下定決心叫自己放棄。隨著年紀一天天的增長,更夜對人類的依戀也日漸加深。但更夜並沒有能與人類交往的機會,而妖魔也不會叫喚自己的名字,所以更夜就只好自己與自己相互的對話。

——更夜時時都會覺得,自己與六太的相遇不過是自己所做的一場夢境。更夜從沒想過世上竟會有人不怕妖魔與自己,甚至於還回過頭來對自己親切的交談,這在在都令更夜感到難以置信。所以更夜執意叫自己“更夜”,把妖魔取名叫“六太”。不論自己多麼的饑餓,都會將食物讓給妖魔吃;不論自己的身體多麼難受,也決不會忘記為妖魔狩獵可以吃食的食物。更夜深信,只要自己堅守曾對六太所說的話——讓妖魔不再吃人!——,自己與六太之間的連系就不會斷絕。

有時……更夜會夢到自己在某個地方安身立命,隨之而來的悲鳴及投射過來的箭矢減少了;也曾想過乾脆就跟妖魔分道揚鑣,自己找尋關弓所在。但只要聽到妖魔慈愛的鳴叫聲,更夜就下不了決心。

反正更夜是妖魔之子,是無法與人類有交流的。

當更夜深感絕望而想放棄之時,他與斡由相遇。

那是跟六太相逢之時一樣,在元州黑海邊的邂逅。

更夜如往常一般跨騎於妖魔背上,手裏則拿著石子對野獸不停地投射。所狩獵到的只是一、二隻小兔子,這是無法填飽妖魔的肚子。為了狩獵到更好的獵物,更夜爬下妖魔的背,在四周找尋著獵物。先前被街民所射的箭傷到的手腕,此時正發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雖然傷口的痛楚令更夜感到難以入眠且疲憊不堪,但卻不能不填飽妖魔的肚子。就在此時,遠處再次飛來箭矢。

更夜發出悲鳴地逃入樹林之中。數不清的箭矢正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飛來,身上也因四處飛射而來的箭矢而造就大小不一的傷痕。而之前殘留於自己身上的淺淺傷疤,也因此而再次受創。

更夜在樹林中翻了個身,朝著草叢茂盛之處滾去,箭矢也在同時停頓下來。

“——小鬼!快給我出來!”

渾厚的聲音回蕩於空氣之中。不久後,聲音再次朝著躲藏於草叢中,摒息觀看情勢的更夜大喊。

“你之前曾跨騎於妖魔背上,並且在空中飛行吧!”

更夜並非完全聽懂人類的語言,但卻對男子所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這既非怒吼也非悲鳴的聲音,引起更夜的好奇心。他撥開茂密的草叢,自裏頭稍稍探出臉來。

在樹林延伸過去的綠色坡地上,有數名男子正屈膝搭著弓立於其上。而這群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站在最前方,雙手抱胸的看著不遠處的自己。

“為什麼不出來?”

說著男子便環視四周。

“他好像相當害怕。——停手吧!”

雖然男子周遭的隨從們應了聲“可是……”,但男子再次揮揮手,隨從們同時放下原本搭在弦上的弓矢。

更夜見到所有人都收起武器,他將頭再往草叢上方再探出一些些,稍稍高出草叢的高度,視線正好跟前方的男子相對。面露笑容的男子有著一頭與妖魔相同的赤紅頭髮,唯有在右邊鬢角處有著一撮白髮。感覺到沒有任何危險後,更夜自草叢中站起身。

“出來吧!不會有事的。”

聽到如此溫和的語氣,更夜移動自己的步伐走出草叢。由於更夜深深依戀著人類,所以只要不是想危害自己的人類,更夜都想仔細地看看對方。

男子彎下腰,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不會有事的。”

正當更夜被這溫和的聲音所引誘,想往前更進一步時,一聲如熊般的咆哮阻住了更夜的行動。妖魔伴隨著如落石墜下般的翅膀振動聲,倏地降落於更夜眼前。妖魔發出奇異的怪叫威嚇著男子們,接著伸展自己的前腳,將整個背向下彎伏。——像是催促更夜快點騎上自己的背。

原本放下弓的隨從們再次舉起弓矢,但卻在屈膝前被男子所阻止。

“——住手!不准射!”

男子毫不畏懼的對隨從們下命令,接著用帶著頗富興趣的表情看著更夜及妖魔。

“真是有趣!這妖魔是趕來守護你的吧!”

接著男子再次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跟妖魔的。——對了!”

男子說著轉過身,他對著已放下弓矢但卻一臉困惑的隨從們下了“拿鹿來!”的指示。

“哪~你正在狩獵對吧!用石頭是打不了野獸的。”

更夜茫然地看著男子及鹿。雖明白這似乎是要給自己的東西,但更夜卻不明白為什麼。男子感受到更夜的視線笑了笑。

“你不吃鹿嗎?還是想要這個。”

男子說著自腰間取出一個用綠葉包起的東西。打開綠葉後,裏頭所包的是一種用蒸熟稻米所捏制而成的乾糧。

更夜記得這個東西,那是六太曾拿給自己吃過的食物。

男子微傾著頭看著更夜的反應。

“你不要是嗎?還是生肉比較好?”

更夜走出自己所在的草叢,接著走出樹林。雖然妖魔不時發出鳴叫好阻止更夜的行動,但更夜卻不予理會。接著他對男子指著鹿,再指向妖魔。男子會意的點點頭後,接著朝妖魔露出笑容。

“這個給你。吃了它就不能再襲擊人類囉!”

雖然妖魔仍發出警戒的叫聲,但還是探出身子,將鹿的腳咬住,接著拖到自己腳邊。見到這情景後,更夜朝著男子的方向走去。雖然更夜對於男子身旁的隨從們不敢掉以輕心,但發覺到他們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感覺後,他安心的走到男子身旁,在附近席地而坐。男子接著伸出手,又大又溫暖的手,輕輕撫著更夜靠向男子的頭。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竟能馴養那個妖魔。”

親切溫柔的聲音令更夜瑟縮一下身子,手掌的溫暖感觸隨即消失,那種強烈的寂寞感再次襲上更夜心頭。

“……好像野獸一樣,你討厭被觸摸嗎?”

更夜用力搖著頭表示不是這樣。

“好好……我知道你不討厭。——你是哪里來的孩子?曾聽說這附近有帶著天狗的人妖出現,難不成你不是人之子!”

更夜只是靜靜地對男子微笑。

“有名字嗎?家住哪里?”

“——更夜。”

更夜回答後,終於有著自己擁有名字的充實感。在夢中,更夜已不知有多少次夢到有人能詢問自己名字的夢境。

“原來叫更夜。更夜是這附近的孩子嗎?”

聽到自己被叫喚的更夜,心中充滿幸福喜悅。他轉過身,將手指向樹林上方,高聳入雲端的連綿山脈。

“你住金剛山!但那裏圍繞著黃海——根本無法進去。那裏可是人類與野獸都無法進入的地方。”

“斷崖!”

聽到更夜的回答,男人掩不住滿臉的驚訝表情。

“是啊!你住在斷崖。你能聽懂我說的話,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

男子說著再次撫摸更夜的頭,這次更夜不再閃躲男子的撫摸。

“你幾歲了?看起來好像十二歲左右。”

“不知道。”

“你沒有雙親?”

更夜點了點頭。

“為了延續生計,聽說有不少孩子被投到黑海之中,你也是如此吧!能活到現在還真是不容易啊!”

“……是六太它。”

更夜回頭看向妖魔,男子也轉移視線看著正啃咬著鹿肉的妖魔。

“真令人吃驚!你竟被妖魔所養大,它叫六太是嗎?”

“……嗯。”

男子面露笑容,接著看向更夜的左腕。

“——這是怎麼回事!受傷了是吧?傷口都化膿了!”

更夜點了點頭,接著看向自己的手腕。

“還有些箭頭陷在裏頭,最好先清理一下比較好。”

男子站起身,更夜則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他。眼前的男子應該會就此離去吧!

——但、這名男子卻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更夜也該過些比較穩當的生活才是。”

“過去?”

“我是斡由,家住頑樸。——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更夜困惑地微傾著頭。

“來我住的地方吧!你需要一些良好的照顧,乾淨的衣服及正常的教育。”

“六太它……能一起去嗎?”

對於更夜怯生生地詢問,回應更夜的是個眩目燦爛的笑容。

“那是當然!”



自關弓到元州首都•頑樸,徒步約需一個月左右的行程。但更夜騎乘妖魔,其他隨從騎著妖獸,自空中飛行只需花上四天半的時間。

六太乖乖地抱著更夜的腰,座於妖魔背上。妖魔身上已沒有過往所有的血腥味,更夜之前所說——妖魔已不再隨意襲擊人的說法,似乎並不是謊言。

在正午的太陽朝西邊大幅傾斜落下的這旅程間,更夜回答著六太會在斡由手下出任士官的原由。

“後來卿伯真的帶我到頑樸,也請人教導我許多事。六太它也——啊~是大傢伙它也因為得到固定的食物,所以大傢伙也不再襲擊其他生物。”

“哪~它最近都沒有再襲擊人嗎?”

“也不完全沒有。——在被卿伯撿回照顧的三年後,卿伯召我為他的護衛官。一旦卿伯有危險之時,大傢伙就會襲擊意圖傷害卿伯的人或是野獸。——由於是職責所在,所以也沒辦法。”

六太低下頭,輕聲低喃了句“是啊!”。在視線的下方,一座大都城正被微傾的夕陽染成一片瑰麗。乍看之下,這都城似乎比關弓還大上許多。

“那就是頑樸?”

“沒錯。——比關弓還漂亮吧?”

這是無法否定的事實。這都城整頓的比關弓還來得完善,眼下所見的周邊山野,其綠意比關弓還來得茂盛。

“元州真是豐裕……”

聽到六太的喃喃自語,更夜面帶笑意的回過頭。

“是嗎?這都得歸功於卿伯,卿伯是位相當好的人,連裏城的人民也十分仰慕卿伯。”

說著更夜像是窺視著六太的表情般。

“比起延王,卿伯更值得信賴。”

六太點了點頭。

“或許吧!因為尚隆是個混帳!”

更夜不禁雙眼圓睜。

“六太不喜歡延王嗎?”

“倒也說不上討厭。但……那傢伙真的是個混帳!”

“那為什麼六太要為那種混帳工作?”

“這是沒辦法的事。——更夜喜歡斡由吧!”

聽到六太的詢問,更夜笑了笑。

“我不就是為了卿伯,才來綁架六太你。”

——但……斡由是逆賊,六太強迫自己吞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其實光是綁架六太這條罪狀就十分表明出其意圖,再加上之前元州不斷派人至關弓採買武器。除了謀反外——六太委實是想不出另一種合理解釋。

國王是由麒麟所選出的,這是千古以來所不變的定律。但歷史上也有不少人不滿於這種決定,進而起兵推翻國王。

六太轉身看向遙遠的身後,靖州所在的淩雲山已漸漸沒入霞光中消失不見。

尚隆接下來會怎麼做?——多少會有些措手不及吧!

元州州侯的居城與關弓相同,是位於一座名為頑樸山的淩雲山頂。將騎獸降于頑樸山山腰的岩場上,六太隨即自岩場被帶往位於雲海之上的元州城。

大殿上除了有數名官員在場,還有一名男子正端座中央等著六太到來。外表看來,眼前這名男子相當年輕,有著頭看似紅發般的茶褐色頭髮。

六太的雙手被左右兩名男子緊抓著,身後則跟著更夜及妖魔。妖魔嘴裏仍含著那名仍在繈褓中的嬰兒,不時有嬰兒間斷性的哭泣聲自妖魔緊閉的嘴裏傳來。

斡由本是元州侯的兒子,官拜輔佐州侯管束元州六官的令尹,位居卿伯。而此刻,斡由卻高座于元州侯的玉座上迎接六太。

“更夜,辛苦你了。”

斡由以溫暖的聲音慰勞更夜,接著自座位上走下來。走下壇後,斡由扶著六太坐上方才自己所在的位子。等六太坐定後,斡由接著走下臺階,在下方彎腰屈膝,對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對台輔深感歉意。”

六太早有覺悟自己將成為階下囚。斡由突如其來對自己叩首,反倒令六太有些不知所措。

“……斡由……”

聽到六太的叫喚,斡由抬頭回應。

“由於州侯正臥病在床,請容許身為令尹的微臣對台輔的無理犯上。微臣自知此卑鄙無法的誘拐,不論微臣做再多的解釋也無法得到寬恕原諒。”

“……你有何企圖,目的又是為何?”

“容微臣先自漉水說起吧!”

六太微微皺起眉頭。

“——漉水。”

“漉水是貫穿整個元州的大河。但自梟王摧毀堤防以來,下游的許多縣市皆受到雨季水位暴漲的水患所苦。但值得慶倖的是,至目前為止,位於漉水流域的裏蘆尚未受到水患之害。但幸運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因此必需及早進行漉水的治水工程。但陛下一直遲遲不願做出裁定,元州即使想自行整治,也因陛下剝奪州侯行使治水的權利,根本就無法動彈。”

六太不禁咬了咬嘴唇。——真是自作自受。尚隆他們現在一定慌得不知所措,為了解決現況,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脫身。

“也該到了讓各州州侯治理自己領下的州群的時候。微臣明白陛下對梟王所派任的八州州侯都覺得礙眼,所以取走各州侯的實權。但不論陛下如何治理國土,也無法兼顧到眼前所無法見到的偏遠之處。像現在,雨季已漸漸逼近,但漉水的堤防卻一直棄之荒廢。”

斡由屈膝抬頭看著六太。

“微臣已再三奏請陛下,但卻毫無音信,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雖明知台輔定會震怒,但微臣只希望台輔能聆聽微臣上奏。”

——再這樣下去會相當危險的!六太也曾對尚隆如此進言。

由於國王所統治的國土並非能處處兼顧,所以才將權力分割,將部分權力分散給統治各州的州侯。即使目前各州侯是梟王所任命,但自王上取走州侯統治實權的做法看來,王上是想一人統治九州。

雖曾向尚隆進諫過,但尚隆天生隨性,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也由於尚隆是國王,所以也沒人能強行阻止他。而特意選出的側近臣子們,也不過是為了讓尚隆方便行事。即使像朱衡、帷湍、成笙這些側近中的重臣,就算說破了嘴,如果尚隆無心去做的話,誰也沒辦法勉強他。

直至目前為止,不論六太怎麼進言,怎麼勸諫尚隆,尚隆都置之不理。國王握有國權,是一國最高的權力者。而只要是國王決意做某事,就沒有任何方法可阻止他。就如同無人能阻止梟王的暴政般。

六太深深歎口氣。

“我會將你的話照實稟告陛下,也會請求他不要降罪於你。——這樣可以讓我回去了嗎?”

斡由再次平伏於地。

“請恕微臣斗膽,希望台輔能繼續您目前的處境。”

“——也就是說,在陛下認真處理這件事前,要我暫時當人質。”

“微臣萬分抱歉。”

“……我明白了。”

斡由驚訝地抬頭看著六太。

“台輔真的明白微臣所言之意!”

“嗯、我明白斡由你所說的事實。雖然手段不合法,但為了讓那混帳聽進去,也沒別的方法可行。就當我是一時倒楣吧!”

斡由以充滿感激的神情,再次對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感謝台輔諒解。”

“嗯。”

六太低語著,視線看向正立於斡由身後的更夜。

“這就是更夜的主人……”

更夜僅僅對六太報以笑容。



六太被帶往元州城的深處,可能是淩雲山的最底層,在相當下方的某處有一個房間。打開門,鐵欄杆的另一方有名女子正站起身。

“——台輔。”

“……驪媚。”

驪媚是奉命出仕元州的牧伯。而牧伯是奉國王敕命,除了監督州侯外,也代替實權被凍結的州侯及令尹執行內政的官員。除了六太本身所治理的靖州外,其餘八州各有牧伯及其下官出仕,再加上朝內由帷湍、朱衡、成笙所率領的下官部屬,都是在諸多奸臣中支撐尚隆的側近。

升起鐵欄杆,六太被更夜帶入其中。六太不禁再次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連身為尚隆心腹的驪媚都被抓起來。”

“台輔您也……”

“嗯、算了,就暫時忍耐一陣子吧!說到底……這都是尚隆自作自受!”

“怎麼可能!”

“就因為那傢伙成天遊手好閒,才會招來這種事!我們彼此就暫時在這裏悠閒一下吧!”

驪媚轉身看著更夜。

“你沒對台輔做出多餘的事吧!”

更夜則是露出笑容。

“當然、我不會加害於他的。——只是六太你成了被擄來的階下囚。”

“這我明白。”

“請到這裏。”

在更夜的指示下,六太乖乖地走到更夜身旁。更夜自懷裏取出赤色的絲線及白色石頭。當他將石頭放置於六太額前時,六太不禁瑟縮起身子直往後退。

“——住手!”

“不行,不要亂動。……嬰兒可是還在喔。”

六太看向正坐於門口的妖魔,妖魔緩緩地張開嘴,一隻小小的手腕正自裏頭伸出來。

“……我不是想抵抗,只是討厭這麼做。”

“六太額上有角吧!我只是想封住六太額上的角,我還不至於對六太的令使掉以輕心。”

六太原本就不是人類,可以憑藉著意志力回復本來的姿態,也就是回復為麒麟的姿態。而回復為麒麟時,額頭上方會有一隻犄角,這或許就是麒麟所有妖力的來源。所以——犄角在化為人形時,會成為額上的一點——特別怕人碰觸。封住犄角也等於是封住妖力,就連呼叫令使的力量都沒有。

“真的要這麼做!這不是我單純的厭惡,而是我真的不喜歡!”

“妖魔身上好像也有類似的逆鱗之處。……哪……”

在更夜的催促下,六太慢慢地仰起臉。接著——某個地方突然傳來某種好似裸露神經被碰觸時的銳利痛感。六太使出所有的意志力來抗拒自己出於本能想逃的衝動。

“……好痛!好難受……我快吐了!”

“再忍耐一下!”

更夜將放置於六太額上的石頭用赤色絲線綁起來,接著在六太頭上打結,途中還不停地詠唱咒文。不久後,疼痛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身體空蕩蕩的感覺。

“還很難受嗎?”

“沒事,只是感覺怪怪的。”

“現在可沒辦法再叫出令使,也無法轉變成麒麟飛向空中,所以千萬別往高的地方跑。”

更夜微笑著朝妖魔走去。妖魔則輕輕張開嘴,用有如紅蓮之火般的舌頭將嬰兒卷起。更夜在嬰兒額上綁上同樣的赤色絲線及石頭,在詠唱過咒文後,更夜將嬰兒抱入懷中。

“這是赤索條。只要扯掉六太額上的紅線,這孩子馬上就會人頭落地的。”

“……有必要如此嗎?我都說我不會逃走。”

“我不是說過了?六太你目前可是階下囚。”

更夜說著將視線轉向驪媚。

“牧伯的額上也有用赤索條綁住。”

六太抬頭看著驪媚,在驪媚額上的確有個用紅色絲線綁住的白色石頭。諸官之所以無法增長年歲,是因為本身已入了神籍。一旦入神籍為仙,則額上的第三只眼就會開啟。外表上雖與平常人無差,但第三只眼是確實存在。而封住那只眼,其本身所擁有的法力就會跟著消失,情形就有如封住六太的犄角般。

“扯掉牧伯的紅線,嬰兒的頭照樣會落地,要是扯掉嬰兒的紅線,則牧伯就會人頭落地,六太額上的紅線也是如此。但麒麟與一般仙人不同,說不定只是犄角折斷,但一定相當痛苦吧!”

“……我明白了。”

“這鐵欄杆外也有赤索線,只要六太踏出這裏一步,赤索條也一樣會斷掉。”

“也就是說,不論我怎麼做,驪媚及嬰兒還是會死的很慘。”

“沒錯!”

“事情都交待完了吧!能把嬰兒還給我嗎?”

更夜笑了笑。

“那是當然。”

“你……很清楚麒麟的要害。”

一般人是無法得知麒麟的犄角是為要害這件事。

“六太它……不、應該說是有大傢伙在的緣故。因為妖魔及神獸終究還是有相同之處。”

“我的令使可沒告訴過我任何事啊!”

“這並非是大傢伙告訴我的。可是長期待在它身邊,多少也學了不少事。”

“……喔~”

更夜將懷中的嬰兒交給驪媚。

“這嬰兒就請您照顧了。我會派人送來一些生活必需的用品。”

“虛偽!”

相對於驪媚的低聲咒駡,更夜僅是報以笑容。

“如果還需要其他東西,請您僅管開口。”

驪媚並沒有對更夜的問話做出問應,只是用滿含怨恨的眼神瞪著更夜。六太只見更夜坦然的接受驪媚嚴厲的目光。

“我跟驪媚會安份待在這裏的。——你……還會再來嗎?”

“會的,我會不時來看看六太你們的情形。”

六太點了點頭。隨即再加上一句。

“——沒想到再次相見竟是這種情況,真是遺憾。”

更夜也跟著點了點頭。

“六太……我也是這麼想。”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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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28:53 |只看該作者


“台輔,您沒受傷吧?”

被驪媚這麼一問,六太僅是笑了笑。

“沒事的、沒事的。——不過這裏還真是個不錯的房間,待遇比我想像中還來得好。”

六太環視房間的四周,這應該是特別佈置的房間,雖算不上寬敞,但也不會將它想像成是個牢房。這房間是鑿開一片巨大白色岩壁所建造而成,裏頭則是擺設一張簡素的床榻、一扇用來隔空間的屏風,在屏風後頭也有另一張較小的床榻,角落裏則設有引用天然山泉的水場,家俱也一應俱全,抬頭向上看,在高得嚇人的天井上,開著一扇足以令陽光及月光照射進來的小窗。

“對了!驪媚會照顧孩子嗎?”

見到六太若有所指的笑容,驪媚頓時羞紅了臉。

“是沒問題。……只是有些不安。”

“驪媚以前有過孩子!”

“以前曾有過夫君及孩子,但在驪媚奉召入官之時就分開了。那都已經是先帝時代的往事,算起來……他們應該都有相當大的年歲了。”

“他們沒有一起入仙籍?”

“夫君說他不願意。”

“原來如此……”

身為國府及州侯的官吏,是不得不成為升仙的。然而……在升仙的同時,也會面臨到許多的離別。在天綱制規之中,雙親及妻兒皆可同時晉為升仙,但兄弟姐妹則不在其列之中,這些無法升仙者,只有能成為國官的有緣人方可升仙,但這等特例卻是少之又少。

“驪媚的下屬呢?”

驪媚既然身居牧伯之位,除了個人的侍衛官外,也應有著相當數量的下僕。

“恐怕都被抓起來吧!既然沒聽到有人被處刑的風聲,想必是平安無事的被拘禁於某處。至少……驪媚認為像驪媚這般,由國府所派出的國官,處境再壞也應與驪媚差不多。”

“是嗎……那就好。”

為了輔佐及監視令尹,國府除了派出牧伯外,也同時派遣六名國官跟隨前去。除了教導各州侯應循的正道外,也為在各州侯在犯錯之時,能及時彈劾糾正。這是對於長久以來居於各州養尊處優的州侯們最為嚴厲的一帖藥方,因為雁州國已到了無法再與州侯們繞遠路兜圈子的地步。

“驪媚你沒事吧?他們沒對你施酷刑吧?”

六太這麼一問,驪媚臉上浮起稍帶複雜的笑容。

“驪媚沒事。……或許該說驪媚幸運吧!斡由倒也不是個蠻橫無理之人。”

“斡由是個怎麼樣的人?元州侯又怎麼了?”

“聽說元州侯身體微恙,現在幾乎關在城裏足不出戶,也未曾在公開場合出現過。目前元州府一切事務皆是交由斡由管轄。”

說著驪媚將懷中的嬰兒換了個角度抱著。自妖魔嘴裏抱出的嬰兒,此刻正深深沉睡著。

“根據之前元州諸官的說法,元州侯目前還因心病所致,無法管理元州政務。即使周圍的侍從如何對元州侯解釋梟王已憑崩,元州侯還是深深懼怕梟王,死也不肯踏出內宮一步。之前元州侯意志還清醒時,有時還會叫喚一些內官傳達一些指示。但聽說近來元州侯的心病似乎愈來愈重,有著還將服侍他的內官當成是梟王派來的刺客,進而引起大騷動。斡由也時常在處理政務之餘前去探視。”

“……原來如此。”

“——說起來,驪媚真沒想到斡由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看來是個深明事理且深受州民愛戴的令尹。”

“是嗎……。不過頑朴還真是豐裕,我第一次看到時還真是嚇一大跳。”

“斡由是個很有能力的官吏。雖沒有實權,但也能在有限的許可權內做得有聲有色。——只是……驪媚想不通斡由為何會有如此行徑。”

“這都得怪尚隆,因為他老是荒廢朝政!”

驪媚頂著一張困惑的表情,嘴裏則是喃喃地念著“怎麼可能……”。

“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或許斡由並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所以才會做出如此短視之事。斡由的確是受到元州群臣的支持,也受到州民們的愛戴及仰慕,但……他卻因此而驕傲起來。”

“……這話怎麼說……。”

驪媚回應了句“這個嘛……”,接著將嬰兒的頭朝上仰臥著。

“您真的不要緊嗎?您的臉色不好啊!”

六太點點頭,接著坐於床沿。

“台輔,您要真是累了的話,就請躺下來休息吧!”

“嗯、謝謝你。”

六太說著順勢倒順勢倒在驪媚所讓出的床榻上,現在的他根本連走到屏風後頭的力氣都沒有。

“台輔?”

“我好像被血腥味薰昏了。抱歉!這裏先借我躺一下。”

“……血腥味……”

“亦信……他被殺了……”

驪媚聞言不禁雙眼圓睜。

“您說的亦信,可是指成笙手下的亦信……”

“嗯、……都是我害的……”

驪媚將嬰孩放置於桌上,移步走向床榻旁。在說了聲“失禮”後,伸手覆在六太的額頭上,綁著白色石頭的額頭正不停地發熱。

“燒得好厲害……”

“嗯、因為被血腥味薰到的緣故。”

“您很難受嗎?”

“這點燒沒事的。”

“——請容驪媚失禮,台輔認識射士是嗎?”

六太喃喃念著“射士”這個職位,這才想起這是州侯隨身護衛官的職稱。國王身邊統領整個護衛士官的是為射人,州侯的則是射士。而在射人、射士之下的則有確實擔任護衛之職的大僕。

“更夜……官拜射士啊!還真是有出息啊!”

“因為他持有馴養妖魔的特殊技能。”

“並非是更夜馴養那妖魔,而是那妖魔將更夜扶養長大。”

“——這……?”

“抱歉,我之後再跟你解釋。我現在好好躺一下——。”

驪媚點頭回應一聲,六太閉起眼,仍可感受到血腥味纏身的眩暈感。



“……還沒回來。”

在玄英宮某個房間角落裏,尚隆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語著。六太直至深夜時分都還未回到玄英宮中。雖然六太時常悶不吭聲的跑出宮,但也不曾像現在這般深夜未歸。即使有時在深夜時分偷跑出去,也會趕在早朝前回來,決不會做出讓諸官對他青眼有加的事。

“……看來是出事了。”

朱衡的語氣中飽含著強烈的不安。當尚隆回答“或許吧……”後,不遠處傳來急促奔跑的腳步聲,只見成笙臉色大變的跑進來。

“真難得,成笙竟會一臉鐵青。”

無視于尚隆的揶揄,成笙壓低聲音回應著。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發現亦信的屍體了。”

尚隆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環視著在場的朱衡、帷湍及成笙的臉。

“台輔失蹤了!目前行蹤不明。”

“……真是可憐,亦信好不容易自梟王的暴政下活過來說。”

朱衡輕咳了一聲,凜聲叫了聲“陛下”。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場合吧!”

“真是的,六太也該懂得慎選自己的朋友吧!這會兒連派去監視的亦信都被殺了。”

“陛下!”

“別理這混帳了!”

帷湍的語氣裏沒有滿腔憤慨,有的只是無力的感歎。

“那個人名叫更夜是吧!”

帷湍轉身向成笙詢問。

“似乎是這個名字。之前也曾跟守護雉門的閹人確認過,台輔的確是跟一名男子出了宮城,亦信也跟隨在後。”

“接著……就被殺了吧!……屍體呢?”

“在關弓城外,而且屍體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恐怕是妖魔或妖獸所造成的。據聞今天傍晚時分,有人在關弓城附近見到天狗出沒。”

“有找到台輔嗎?”

“到處都找不到。”

“看來是被帶走了。但……令人在意的是妖魔的出現,關弓城附近不應該有妖魔出沒啊!”

“嗯——還有件事或許跟台輔的失蹤有關。今天有人上報,關弓城內有嬰兒失蹤。”

“——嬰兒?”

“聽說是今年春天剛出生的女嬰。不過才轉移視線一下,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是奇怪。……這跟台輔失蹤到底有沒有關連。”

“這件事就先暫時不提。”朱衡出聲制住這個話題。

“台輔不知是否平安無事……”

“就算會被殺,那小鬼也不會乖乖領死的。”

聽到尚隆的喃喃自語,三人幾乎是同時將視線移向正坐于視窗的國王。帷湍則是一臉憤怒瞪視著國王。

“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台輔可是失蹤了啊!”

“就算我擔心,那又能怎麼樣?”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哪?”

“成笙不是派人去找了。”

成笙點頭回應尚隆所說的話。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事可做了。也說不定六太正躲在什麼地方,等他高興了自己就會回來。”

“尚隆~你這混帳!”

“也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人提出要求吧!”

帷湍突然“呃……”的呆住。

“被抓也好、被殺也好,如果六太現在已經被殺,我們就算在這裏吵翻天也是無濟於事。但……六太沒那麼容易被殺的,他身邊不是還有令使跟著。如果是被抓,那犯人又是為了什麼。——更何況,就算是被抓,有令使在的六太多少會做出些抵抗,沒那麼簡單就被抓。但自亦信的屍體被毀得那麼淒慘看來,六太似乎是沒有多做抵抗。算了!再怎麼想就只有那個叫更夜的傢伙可疑性最大。”

“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才沒有反抗……?”

“也有可能,但也說不定是用那名失蹤的嬰兒為人質來要憑六太,好逼六太就範。不論怎麼說,六太會那麼輕易被抓,對方應該是持有相當有利的條件吧!更何況六太也不是個孩子,總不會天真到認為對方只是單純的想帶走他吧!”

“話是沒錯……”

“好不容易將最重要的棋子弄到手,想必犯人也不會就一直按兵不動吧!算了、先暫時靜觀其變。”

“真的就放著不管,不採取任何行動?”

“是根本沒辦法採取任何行動。——朱衡。”

“啊、微臣在。”

“先與元州的驪媚取得連絡。”

“陛下是說元州。”

尚隆臉上浮起嘲諷的笑容。

“在這種蠢蠢欲動之時,一場大亂是免不了,事先搞清楚情勢總是好的。更何況……六太那傢伙回來時,如果見到我這麼若無其事,鐵定會大吵大鬧地說我對他見死不救。——對了!順便查查已入仙籍的元州官吏中,有沒有名叫更夜的人。”

“——微臣領命。”

尚隆嘴角微揚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是個麻煩的小鬼。嘴裏嚷著不要起內亂,自個兒反倒點燃這火種。”

“陛下懷疑是元州主使的。”

“元州的確是在養兵蓄銳,況且……國庫裏的武器不也大量流失。”

成笙點點頭,在最近一次清查國庫中,武器庫裏的武器的確明顯的減少。

“反正任何事都會有陣痛期,只要我這裏一開始行動,對方就會明白事蹟敗露。不論抓走六太的人是不是元州派來的,只要我們一動,對方沒有理由不動。”

“——沒錯。”

“……接下來,就看他們從哪里蹦出來。——也罷、我就耐心等著吧!”

尚隆看著窗外的雲海漸漸被混沌的黑暗染成一片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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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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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聽說台輔身體違和,不知要不要緊。”

斡由對六太詢問這件事時,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來探視六太之時。

似乎是在睡著時被驪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時已在位於屏風後的床榻上躺著,斡由則是在六太枕邊屈膝行禮。

“我只是被血腥味薰到。”

“微臣並不清楚麒麟的忌諱,所以也沒多做萬全的準備。”

“沒事的……。”

六太雖想坐起身,但由於高燒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驪媚急忙制止六太的舉動。

“請您好好的歇息吧!千萬別過於逞強。”

“這種程度還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應答後再次行禮。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這件事?那請遂人再三進言催促的話,治水工程總會開始的。”

斡由回應了聲“台輔”後,眼睛凝視著六太。

“您可知雁州國共有多少河川?這裏頭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襲?”

“很遺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條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他河川的情形。”

“……或許是吧!”

六太說著,偷瞄一下幹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國的領土是如此廣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許多相關的事要處理。但……官員的人數卻在此時急遽漸少。人民們目前也為明年的收穫,正努力地耕作農地,根本就召不出從事夫役的男子。——您難道還不明白!重振國家並不是於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這道理。”

斡由接著歎了口氣。

“所以……這就是太綱中之所以設置州侯,于郡設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卻剝奪州侯的實權,凡事不經國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國家目前的情勢,卻不明白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乾脆將州侯的權力全都移往國府不就得了。”

“……這個嘛……。”

“漉水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來渡過難關。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導國府將實權移交給州侯實行,微臣也不致於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話來。

“恕微臣冒昧的問,陛下是否因忙於處理政務而抽不出空回覆漉水工程?但據微臣所知,陛下不僅時常不出席朝議,還讓宮中諸官為了找尋陛下而雞飛狗跳。——那麼~陛下為何剝奪州侯的實權?”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請陛下回復各州的自治權。國王是主宰一國陰陽的存在,微臣是決不會議論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討厭政務,何不把權力返回給州侯,將政務交給六官處理,陛下要怎麼放縱玩樂都行。”

“這樣就不是一個國家了!如果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為,光以治水來說,到時就可能發生上游水源充裕,下游卻枯竭耗盡的情形發生。”

“那麼~為什麼不全權委任一個官員處理。如果讓這名官員替陛下處理全盤事務不就好。——我這麼說應該不會違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這麼做會使陛下顏面盡失,但無法幫助人民的話,那國王又是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將這個全權委任一名官員處理的念頭上奏陛下。”

“你所說的並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但你以人質來要求你的主張,這樣在別人眼裏看來,不就看不清你原來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個嚴厲的聲音自六太身後的床沿邊傳來。六太吃驚地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驪媚正一臉凝重的看著六太。

“卿伯與台輔可知你們所說的是什麼話!”

“驪媚,你聽我說……”

“夠了!”

“驪媚不願再聽到這名姦夫所說的任何話語。您可知您方才所說的話,是有著多麼深沉的罪過!”

六太困惑的看向驪媚,斡由則是報以苦笑。驪媚移動步伐,走進六太與斡由之間。

“世上絕沒有能全權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為何要有麒麟,又為何要請麒麟選出國王!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承接天命而賜與國王玉座。您認為世上有不經由麒麟選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實權上的國王嗎?”

“驪媚……”

“您明白斡由方才所說的話就是這個用意。如果真讓斡由坐上這位子,到時斡由如果像梟王一般因亂心而失道時,那該如何是好!國王是不可能有永遠的治世,不然為何不將王權交給永遠長生不老的仙人。您應該記得吧!梟王不過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令雁州國破壞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荒廢。”

六太沉默不語。國王雖然能長生不死,但治世並非是永遠持續。一旦國王違背民意而誤入岐途之時,報應將會降臨於賜與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雖然選出國王的麒麟也是長生不死的生物,但卻無法治癒此病。這種因國王違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國王也會跟著憑崩,所以昏君的治世決不可能長久維持。

“當天帝創造世界之時,也制定萬物應有的定數及法則。不然霸者為何不得為王,麒麟也不會選其為王。——不……應當說沒有承接天命者,是決不可能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於是否定創世之時所定的法則。”

斡由突然噗嗤一聲,接著面露苦笑。

“牧伯難道忘記梟王也是麒麟所選定的。”

“——這個……”

“國王之中的確會出現昏君,也會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會長久的。——那麼,容微臣失禮問一句,為何麒麟會選昏君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嗎?”

“微臣不過是陳述事實。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國中選出最適合的人賜與玉座。那為何要讓梟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為何不在最初之時選擇不會失道者賜與玉座。都說天命與麒麟所選定的國王是最好的,但事實上,最好的保證又是於何處顯現?”

“——卿伯!”

“況且,都說是天帝的旨意,敢問天帝又在何處?都說諸神會對罪大惡極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著等麒麟病死,當國王失道時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驪媚氣得臉色鐵青。

“卿伯這是什麼話——不怕遭報應!”

“都說麒麟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證據證明給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讓微臣去揭見他吧!微臣會徹頭徹尾把這些話再說一遍。但微臣想,應當不會這麼麻煩,如果微臣所說的話觸怒天意,就即刻將微臣施以雷劈吧!”

“——”

聽到斡由笑著說出如此狂妄的言語,驪媚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對天帝的威信抱持質疑,就等於否定創世以來所制定的法則。

“這裏有只獸。而這只獸會自己選定主人,並只服從主人。雖然獸是俱有妖力無邊的妖魔,但性情卻十分溫和明理。——先人由於驚訝於這只獸所持有的奇異特性,進而將世界運行的法則加諸其身。這一點,微臣一點都不會驚訝。”

“斡由——你!”

當驪媚氣得臉色發白的站起身時,六太卻拍著驪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會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驪媚頓時領悟的睜大眼,接著羞愧地低下頭。

“請原諒驪媚的失禮。”

六太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斡由。

“你對於不應由麒麟選王,進而賜與玉座的說法,是有些道理。”

“敢問台輔,您確信您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國王嗎?”

面對斡由那如箭矢般刺來的視線,六太明知回答這問題自己將毫無立場可言,但真心話卻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是沒有。”

說著,六太有些自嘲的笑著。

“但……我也不認同你所說的話。我則是認為——世上若是沒有國王這號人物存在,或許對人民比較好。”

“——您是在說笑吧!”

“嗯、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心話。”

突然,驪媚悲切地叫了聲“台輔”,並朝著六太看來。

“驪媚,我的確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國王,只看一眼就馬上明白。”

“台輔……那您又為何……”

“——他同時也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驪媚震驚的說不出話。

“尚隆可能會徹底毀了雁州國吧!尚隆雖沒有清楚的明說,但國王本身在復興之時,同時也為了毀滅而存在。”

六太轉身看著斡由。

“……讓國王交出所有實權這件事,說不定我會幫你。但……你所期望的並不是將實權完全讓給另一名官員掌控,而是要求在國王之上再設置一個上王是吧!那麼……我會勸你住手。”

幹由眯起眼睛。

“台輔您真的很會說笑。”

“國王的確是握有所有實權,但如果掌握權力的並不是個積極且受敬重的人,權力也等於是形同虛設。”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國土開始振興起來。但同時,在國家正渡過嚴寒之際,而安份休養生息的或許不只是奸臣吧!——或許國王也是如此,為了日後能順理成章的淩虐人民,所以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讓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嗎?在人民之上設有權位,這權勢早晚也會加害人民的。——你難道不曾如此想過。”

斡由輕輕行了個禮。

“微臣對於台輔無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遺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討厭陛下嗎?”

更夜將食物送至六太床邊時,隨口向六太詢問,但六太只是聳聳肩。驪媚雖然仍在生氣,但此時正在屏風後頭,用更夜所送來的羊乳細心的哺育嬰孩。

“如果六太真的討厭陛下,我一定會不擇手段除掉陛下,因為我最喜歡六太了。——就讓陛下消失好不好?”

見到更夜殷切地看著自己,六太則輕輕歎口氣。

“……雖然我們常吵架,但倒也不是處不來。”

“那麼……為什麼說討厭陛下?”

“我只是覺得尚隆是個令人傷腦筋的傢伙,倒不是惡人。我其實並不討厭尚隆,只是討厭國王或將軍這些頭銜所帶來的影響。”

“為什麼?”

“因為擁有這些頭銜的人,淨只會做些不負責任的事。”

更夜回應一聲後,用小刀削著饅頭。

“……可是,我認為其實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為人類是一種無法離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時,就會想爭權奪利,更別提是群居於一個國家之中,免不了會為了劃分勢力而戰。”

“話是沒錯。”

“反正都是得與人群居,那就跟著較強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謂較強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強大且為數眾多外,更要有強大的統合能力,這樣的族群才會生存的長久且壯大。”

“或許是吧……”

“六太說沒有國王在的話,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賭,人民仍會集結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隻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長久且強大的族群裏嗎?”

更夜搖頭否認。

“我並非人類,而妖魔也並非群居之物。身為妖魔之子的我,是無法立足於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當我見到人類之時,心裏就會有這個想法浮現。”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饅頭的動作。

“說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雖以人的身份進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畢竟是隸屬於妖魔,所以無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卻不會對我另眼相待,雖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會以這個理由討厭或嫌棄我。”

“你有什麼好奇怪的!”

聽到六太的話,更夜臉上浮起笑容。

“會這麼說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膽識過人,而六太你則不是人類,但一般人是會厭惡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邊,他們就會害怕恐懼,並把我視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護,我跟‘六太’早就被殺了。”

說著,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讓六太見到左手腕上的淒慘傷痕。

“這是被箭矢所傷。當時卿伯派來治療我的醫者曾說過,如果再晚些時候,這只手就會廢掉。”

六太輕撇過更夜手腕上的傷痕,視線再次看向更夜。

“……是嗎——對更夜來說,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與尚隆交戰。既然更夜說你奉斡由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與尚隆交戰。”

“六太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這個樣子!事情本就很單純,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為國王,就無法自他身邊逃離。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賊,不論斡由如何為自己詭辯,不順應天命而強取國權,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對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於是踏上不歸之路,其結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底是更夜及斡由滅亡,亦或是我與尚隆滅亡。”

“……為何不逃離陛下?”

六太搖搖頭。

“我做不到。”

“為什麼?六太不是討厭國王這號人物?”

“雖然討厭,但……。哪~更夜,你還記得以前你曾想找尋蓬萊?”

“記得,聽說蓬萊位於虛海東邊的盡頭。”

“我就是出生于蓬萊。”

更夜“喔~”的低聲回應。他的聲音裏已不再對蓬萊抱有熱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對蓬萊這幻夢感到興趣。但基於禮貌,更夜仍是回應一句。

“……蓬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個到處都充滿戰爭的國度。——更夜,我也是被遺棄于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雙圓睜。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親牽著帶到某處深山,接著就把我扔在那裏棄之不顧。當我正瀕臨死亡之際時,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裏因饑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識之時,曾聽到有野獸踩著草叢前來的腳步聲,那正是沃飛的腳步聲。

“麒麟真是生於蓬山、長於蓬山?”

“——沒錯。我已記不得剛到蓬山時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那時已回復為獸形,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我再次回復為人形時,這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六太是到這時才體認到你真是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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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29:38 |只看該作者
“嗯、當我察覺到自己的異變時,著實吃了一驚,接著就過著有如笨蛋般,什麼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為了生計,不得不將孩子捨棄的做法是為了什麼?而蓬山上卻有著數也數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選,所穿的衣物不是絹就是絲綢,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覺得憤憤不平。”

“……是嗎……”

六太將視線移向自己的雙手。

“接著我就被告知要選定國王。”

六太永遠無法忘記,當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選出國王時所感受到的寒氣。對六太而言,國王就好比山名及細川那種偉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為女仙們所說的話感到困惑。

“當時我想——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為麒麟?”

六太點點頭,麒麟是種不論年紀多小,都得選定及輔佐國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會有著超乎於自己年齡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會有例外。我對於照顧別人的這種麻煩事,天生就有種厭惡感。但女仙們又告訴我更多的麻煩事,像是選出國王後,就得成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實一無所有。即使選出國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職,冊封給予領地,但事實上這些仍是屬於國王所有。雖然上天賜與麒麟選王的能力,但同時當國王失道之時,上天所給予的報應也會降至麒麟身上。死後令使則會啃食其骨骸,就連令使也是為能保護國王而存在的。到頭來,麒麟的身體及命運全部都是為了國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國王到頭來還是會淩虐人民,六太並不想成為國王施暴的幫兇。對六太而言,國王就等於是戰爭的代名詞,除了任性而為的挑起戰爭外,更不時壓榨人民的血汗,甚至於讓人民成為戰爭的犧牲品。而現在自己不但得從旁協助這件事發生,更要將自己毫無保留的奉獻給國王。

“別開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難道就是為了面見這群升山而來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湧進蓬山的人,更恨這個必需選王的自己。——所以後來為了逃避選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卻只報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該做何回應。

但那時六太的確是下定決心。六太想讓戰火消滅掉所有一切,包括那些因爭權奪利,讓六太不得不去憎恨的人們。可是當女仙們帶著自己俯看雁州國時,雁州國荒蕪的景象讓六太有了身為麒麟的自覺。六太從沒想過,世上竟有比自己出生故鄉更為荒蕪的國土、更為暗澹的世界。

“當見到眼前景象如此荒蕪時,我不再對蓬萊有所依戀。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自己想忘卻蓬萊,亦或是出於本能的厭惡那到處是戰爭的蓬萊。”

也是自此時起,六太重新振作自己。——自古以來從未有回歸蓬山的麒麟,再次回到蓬萊。也因此六太在蓬山上可說是惡名昭彰。

“可是,就當時的我而言,除了蓬萊,我也無處可逃。”

回到之前自己所居的都城時,那裏早已化為一片焦土。自市街的另一端可以直接看到另一頭。也找尋不到捨棄自己的雙親,或許他們因戰火波及而遷移到別處,也或許早已化做戰火中的灰燼。

於是六太隨心所欲的朝著西邊流浪,就這麼過了三年的歲月。帷湍曾責備國王太晚登基,但這有一半的責任是在六太身上。

“就在我無所事事,隨心所欲的流浪時,我遇見了尚隆。”

那是在位於瀨戶內海沿岸的一個小國。當時六太所經過的國家皆是戰火不斷,也像此時一般,因被血腥味薰得直發高燒。

“我就這麼無所事事的遊走,甚至覺得這裏不可能會出現國王。……可是,我終究是逃不了。直到現在,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我是為了逃避選王而到蓬萊,還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氣而前去蓬萊。”

更夜用聽來有些沉重的聲音回應“原來如此……”

“所以我註定是尚隆的臣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一旦斡由真的起兵叛變,我就會是更夜的敵人,我不願與你及你的主人爭戰。更夜,算我求求你,在還來得及前阻止幹由吧!”

更夜沉默不語一段時間,六太自他的表情無法猜出更夜內心的真正想法。可是當更夜再次開口時,答案卻令六太感到如墜萬丈深淵。

“……辦不到。”

“——更夜!”

“卿伯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又是什麼,就因為他明白,所以我無法阻止他。”

“再這樣下去會起內亂的,除了會死傷無數士兵外,更會將許多無辜的人民捲進來!”

但更夜只是閉上眼,面無表情的低語“……是沒錯。”。



——雁州國就拜託您了!

蓬山的女仙對自己這麼說著。女仙是沒有壽命限制的生物,自升仙時就停止增長年歲。這位名叫少春的仙女,自外表看來不過十二歲左右。

——少春所住的蘆屋被梟王所毀,只剩下少數的大人及孩子。可是食物卻無法供給所有人得以溫飽,所以少春就到王母廟前發願,請求召少春為飛仙。因為在殘存的孩子之中,只有少春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在已荒廢的王母廟中,少春發願用全身的力量支撐已折斷的支柱,至死都不離開。在下定決心後,少春不吃不喝,用顫抖的手腳不眠不休地支撐柱子二天,詠唱獻給王母的讚歌千遍之後,便被迎入五山之中。

——少春想為雁國盡點心力,好報答少春之所以能升仙的果報,所以才自願前來照顧延麒。

——延麒會健康的長大,並選出國王。到時,延麒將會以延台輔之名下降到雁州國,以宰輔之職協助國王,真正的拯救雁州國。

六太自遠方大叫著:“你錯了!”

“國王真能拯救國家嗎?真能幫助人民嗎?”

招來戰亂、並將人民奉為戰火下犧牲品的,就是國王啊!

“……少春,這是個謊言!國王不存在,人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要是有國王存在,雁國才會真正的毀滅,並成為沒有任何人能生存的國家!”

——雁州國就拜託您了!

“像我跟少春這樣的孩子,是無法有任何作為的!我無法讓國王登基!”

六太的叫聲撕裂了少春的笑容。一顆顆熱燙的水滴濡濕了自己的臉頰。

少春正哭泣,麒麟竟會捨棄國家出走。——亦或著,該哭的人是自己。

“哪~小少爺!”

六太感覺到有人正輕搖著自己而睜開眼。高掛蒼穹的太陽正將炙熱的光射入眼睛裏,腦裏全是一片空白。

“恢復意識了嗎?醒過來了!”

滿是魚腥味的雙手正搖著六太的肩。六太睜開眼,附近有間小屋,幾個人正圍在六太身邊探看。

接著,搖著六太的男子松了口氣,他是名剛步入老年的漁夫。

“俺一直打你的臉及叫著你,但都沒有睜開眼回應俺,俺還以為你死了。”

男人放寬心的對六太說這些話後,轉身朝著後頭看去。

“——少主,那小少爺醒了,看樣子還活著。”

六太想起自己因被血腥味薰得直發高燒,累得連腳都走不動,便靠著附近岸邊的石頭上睡著。但六太的記憶就只到此,之前的記憶則一片空白。六太深呼吸口氣,只聞到空氣中滿滿的海潮味,一點血腥也沒有,就只有沁人心涼的清風。

男人“喂”的一聲,輕拍著六太的臉頰。

“要道謝的話,就向少主道謝吧!是少主撿到你的。”

六太朝著男子的視線看去,在小屋前的石頭上,有名高大的男子正彎腰坐在上頭。

男子見到六太后,笑著說“還沒死啊!”。只是這樣,六太感到全身汗發直豎。那不是因寒冷及恐懼而產生的感覺,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極度喜悅。

——天啟是為何物,六太在此時完全明白。也知曉為何麒麟不論多小,皆可選出國王的因果。走出已成焦土的都城,六太隨心所欲的流浪著。最初六太想回到父母所在的鄉里而往東前行,但馬上就感到一股悶氣而不願前行。轉回朝西方行進之時,竟覺得心情開朗。六太像是追尋陽光般,朝著荒蕪的山野漫步走去,一直往西邊的盡頭走去,直到走來這面臨海邊的城市。

男子站起身,將躺在地上的六太扶坐起身。

——不知是該高興,亦或是哭泣。

“只有你一個人嗎?跟家人走散了嗎?”

“……你……是誰?”

“我是小松家的兒子。”

——我明白了!六太閉上眼。

這個人就是國王。

這名男子將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男子名為小松三郎尚隆,是出生於這片面海土地的本國人。由於小松家曾有三代是為漁師,所以小松家的兒子跟城下的漁師十分熟稔。

“像少主那樣的人,能老實的繼承家業嗎?少主的本性倒也不壞,只是過於遊手好閒。”

將六太安置於家中照顧的漁師曾對六太這麼說過。

“不過……或許少主是很有才幹也說不定。”

“喔……”

雖然沒有聽到正面的評價,口氣雖不像是敬愛,但每個人笑著談論尚隆。尚隆與人們走得十分接近,或許這正是尚隆如此頻繁到城下遊玩的主因。不知是不是在城中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尚隆每天都衣著輕便的來到城下,不是陪著孩子們玩樂、和姑娘們嬉戲笑鬧、就是與年輕人一起揮著木刀比劃,也常常像名漁師般出海捕魚。

“說不定你這個人其實蠻厲害的。”

這是六太跟著尚隆出海釣魚時,對尚隆所說的話。尚隆常在六太睡著之時,三不五時的跑來探視六太。尚隆倒也不是對六太特別關心,而是對漁師家中一位名叫若後的美女一見鍾情。六太本想無視于尚隆的存在,但卻做不到。等自己察覺到時,六太這才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老是跟在只穿著一條裹腰巾四處亂跑的尚隆後頭。

“你覺得我很厲害。”

尚隆笑著回應,之前投于海浪間載浮載沈的魚餌,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因為……你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國的城主。”

在望海的山丘上有座城池,城牆圍繞於其四周。位於海灣前方的小島上,也築有堅固的護城。放眼灣岸一帶,眼前所見的山地及海灣附近的島嶼皆是小松家的領土範圍。

“如果這能稱作是一個國家,那真是令我汗顏。”

尚隆面露苦笑。

“小松家本來是以以瀨戶內沿海為根據地的海賊。只因在源平合戰之時,曾奉命加入剿滅平氏後裔的水軍,進而展露頭角。這之後就特意集結當地的漁師、浪人及地方武士,進而以地方豪族的姿態建立國家。”

“喔~~”

“權力欲薰心的祖父,為了擴展小松家的勢力,進而強迫這附近的地方武士向他稱臣。但……雖自稱是一國領主,到頭來還不得對大內諸侯搖尾乞憐才得以生存。或許是與大內有所約定,一旦有戰事發生時,小松家就得派遣水師支援,所以祖父擅自建立的領主權才被大內默認。我的大哥本被派往大內出仕,沒想到卻遇上應仁文明之亂,在上京途中被砍死;二哥則因為強佔一座本來想獻給祖父當冥誕之禮的小島而被殺死。最後剩下的老三是個放蕩子,能不能繼承家業還是個問題。”

“這麼說的話,城下的人民還真是辛苦啊!”

尚隆高聲笑起來。

“真被你打敗!”

“你沒有娶妻生子嗎?”

“有啊!妻子還是自大內旁系家族裏娶來的。——說難聽些,就是被強迫接受。”

“是好女人嗎?”

“這個啊~我沒進過新房,所以也不清楚。”

“這……?”

“她似乎十分介意小松家本是海賊出身這件事。祝言之夜那天,當我打算進入新房時,她就聯合奶娘一起阻止我進去。這令我覺得很沒面子,之後就再也沒去找她,但這樣還會有孩子,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等一下,你說……”

不等六太說完,尚隆自顧自地說著。——“除了正室之外,還有幾名側室。但這些太部分都是地方武士所送來的,有時還是妻女一起。由於人數過多,尚隆也懶得去看望。”——似乎只要在面對像六太這般的流浪者前,尚隆才會敞開心扉侃侃而談。

“那~~你不會寂寞嗎?”

“倒也沒什麼不滿,反正到城下就會有遊女陪我玩樂。比起那些背負著家族恩義,老是頂著一臉悲壯表情的妻妾來,年輕又會嬉鬧的遊女不是更好。”

六太深深地歎口氣。

“你的本質——根本就是個混帳!”

“大家都這麼說,你到現在才明白啊!”

“我……真替這國家的人感到同情。”

眼前這個人究竟真是個混帳,還是能成大器之人,六太並不清楚。但六太明白,這個人並不喜歡亂世。但尚隆並不知道,在這個小國之外的世界已成了何種樣。都城因戰火而化成灰燼,原本應守護國家的執權者,勢力也漸漸軟弱化。國土被各地權力者劃分的破碎不已。六太一路走來,四處皆充滿著怨歎及血腥。如今,這個小國雖然和平安寧,但這種和平的假像不可能持續長久的。

“就在你跟遊女們玩樂之時,國家可是一步步走向滅亡。”

“啊~也對啦!畢竟古人說‘盛者必衰’。”

“那不要造成領民的困擾!一旦引起戰爭,會給所有人民帶來困擾!”

“那不要引起戰爭不就得了。如果小早川攻來,就舉白旗歸順小早川;尼子攻來就歸順尼子;河野的話就投靠河野,這不就成了!”

六太張著嘴愣在一旁。

“我終於明白了!你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尚隆放聲大笑。

雖然被尚隆所說的話嚇到,但六太卻下不了決心離開。

——六太心裏明白,這個人必需成為雁州國國王。


“找到了!”

飛奔進房間裏的下官,見到房裏除了有身為上司的朱衡外,還有帷湍、成笙及國王。

這裏是國王賜給朱衡一所位於後宮的房間——原本後宮是為了王后、寵妾而建蓋的——這本是朱衡用來執行秘密且不讓王上知道的任務的房間。而現在國王在此,多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朱衡轉身詢問。

“——找到了?難不成真在元州。”

“啊、——沒錯。”

見到下官慌張地向國王行平伏之禮,朱衡揮手示意其平身。

“不用拘禮,先報告方才所說之事。”

“遵、遵命。——元州夏官射士裏,的確有個名叫駁更夜的人。更夜是為其名,並沒有別字。”

“辛苦你了。”

朱衡揮手示意下官退出,雖然想慰勞他,但現在的朱衡卻沒有那個時間。目送下官仍一臉驚訝的退出房間,朱衡轉身看著帷湍及成笙正死命瞪著桌子,而尚隆則是一臉事不關己的躺在長椅上。

“果然是元州。驪媚及三公以下所派遣的國官完全沒有連絡。——看來這名更夜不過是斡由手下的先鋒。”

帷湍點點頭,面帶凝重的看著手中的文件。

“不知道那傢伙是在哪里跟台輔認識。——成笙,元州師共有多少人?”

“只有一軍,但卻是黑備左軍,共一萬二千五百人。”

六太失蹤已有三天,既然使出誘拐宰輔的手段,想必對方已有萬全的準備。

“真是糟糕。”

帷湍看著手中的檔,再次歎氣。國王目前所能掌控的,就只有禁軍一軍、靖州師一軍。而二軍各有七千五百及五千人,雙方合併恰好與元州師相同。本來禁軍應有六軍,各一萬二千五百人,但因雁州國人數銳減而無法湊足。

“這下子不就沒戲可唱啦!”

尚隆一個人倒在長椅上喃喃自語,但卻沒人回應他。

“禁軍勉強可以湊足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服刑的人犯,應該可以湊足一萬……”

以國王直屬禁軍而言,軍隊共分為左、右、中三軍,各軍皆有一萬二千五百士兵,是被稱之為黑備軍的專職士兵。在無法湊足黑備軍的情況下,則會縮減為白備軍一萬人或是黃備軍七千五百人的規模。宰輔所治理的首都州師通常黑備軍。而其他八州——總稱為餘州——的州師通常備有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急需憑動,就會募集五千人民;再更緊急的話,則會憑動服刑中的犯人。州師共分為二軍或四軍,太綱上也禁止王師及州師募集超過以上的軍備。若是動用軍隊入侵他國,則是犯了覿面之罪,是種國王及麒麟會在數日之內暴斃的大罪。所以軍隊的動用僅以平定內亂為主,軍備也僅能以不至內憂的最小限度。

州師四軍則分為左、中、右三軍外加佐軍,而佐軍則持有青備二千五百人。元州本應有四軍,現在則欠缺右、中、佐三軍,僅存左軍一軍。

尚隆看向雲海,以常備軍而言,王師六軍共七萬五千人,各州師最大四軍也有三萬,即使州侯叛亂也不會威憑到王師。相反地八州軍備統合也有十八萬大軍,如果國王失道,繼續居於玉座會有危害時,八州州侯就可聯合討伐國王。——不過,現在雙方都無法正常運作,由於現在人民的人數還十分少。本來應有三百萬人民的雁州國,在尚隆登基之時,人數減到不到三十萬人。即使曾捨棄國家出走的人民們回歸,再加上他們已成年的子女,其數量也不過增加一倍。王師要備齊一萬二千五百人根本是不可能。

“怎麼也不可能湊足黑備左軍……”

只聽見帷湍正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出兵。

“還無認定是否真是元州主謀,只單憑一個名叫更夜的臣子,就輕易出動王師,這做法不妥吧!”

“但……現在正處於分秒必爭之時吧?如果台輔有個萬一,那該如何是好!”

“微臣請求出動王師!”

聽到成笙所提出的請求,尚隆站起身走出房間。見到尚隆如此舉動,朱衡急忙問著:“您要到哪里去?”

“——似乎是沒有我出場的必要,我要去睡了!”

朱衡歎口氣苦笑的說聲“陛下”,但尚隆卻是逕自朝屋外走去。但似乎是想到什麼而又在門口轉過身。

“啊、——對了!下道敕命,罷免六官三公。”

朱衡及帷湍聞言不禁臉色一變。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現在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嗎?”

帷湍臉色鐵青的怒駡著。在這個隨時都可能有內亂的時刻裏,為何想憑動諸官?選用新任官員,並授與適任的職務,這可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決定。況且,搞不好還會造成新舊官員間的爭鬥。

即使被帷湍如此厲聲質問,尚隆仍是充耳不聞。

“那些傢伙的臉我看膩了!——成笙,傳令給塚宰,明天召朝議。”

“您當真!”

成笙話中的非難之意,尚隆也充耳不聞。

“我不是國王嗎?就照我的命令去做!”

尚隆在帷湍的謾駡聲中走出宮,對身旁的小臣咬耳朵。

“——去把我的騎獸牽出來。”

“王上!”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可別再嘮叨了!”

這名正深深歎氣的小臣,名叫毛旋。

“您老是這麼說。——要是大僕知道我老是放您出宮,微臣鐵定會被大僕掐死的!”

“那時我一定會封你一個侯位。”

“死後才被冊封,微臣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麼就特例封你個公位吧!”

“請別說笑了!——微臣會把騎獸牽出來,但微臣得陪您一起去!”

“別提這種不可能的要求。”

毛旋呆呆地看著尚隆。

“微臣真受不了您,您可知目前是什麼情勢嗎?”

“就是在這時候更要去散心啊!算了~反正你還有很多理由可以用啊!”

“請您早些回來吧!您再這樣下去,微臣總有一天會因為找不出幫您遮掩的理由,而被大僕下令左遷。”

“到時我再幫你想辦法吧!”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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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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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元州派遣使者前來時,已是宰輔六太失蹤的第十天。

“喔、是元州啊!”

尚隆於朝議聽到內官在耳邊小聲通報後,嘴裏喃喃自語著。大殿之下,已被罷免的六官,及其手下的大小官吏,正在殿上叫嚷著為何突然罷免六官。

趁著這機會,尚隆遣使令元州使者晉見。在內官的引領下,一名年約五十中旬且身著朝服的男子被領進大殿。他走近玉座前玉階上,深深地叩頭行禮。

“你就是元州使者。”

當尚隆的聲音落下後,使者額頭叩地的回答。

“微臣是元州州宰,名為院白澤。”

“元州州宰何事來到關弓?”

白澤自懷裏取出一份奏章,將其高舉於額頭之上。

“敝州令尹有事上奏陛下。”

“抬起頭吧!——不然這麼說話還挺麻煩的。我有事問你!”

白澤應答一聲後,隨即抬起留有一臉白長髯的臉。

“那……唐突問你一件事。——台輔延麒目前人在元州是吧!”

諸官聞言不禁皆倒抽口氣。

“——換你說了!”

“微臣的主君元伯,奏請陛下在玉座之上再增設一個上王。”

斡由本姓接,其氏為元,名為祐。

“原來如此,斡由想要的不是王位,而是想居於王位之上。——還真是會想。”

“元伯無意輕蔑陛下。陛下的威信仍舊存在,只是將實權讓出給元伯。”

“那麼,賜他塚宰之職便可。”

“請恕微臣無禮,元伯無意為陛下之下臣——。”

“不是居於王位是上就不願意是吧!”

“同時有名譽之王及實權之王並存的話,會造成國家的根本動搖。所以希望王上能將名實出讓,這樣陛下便可移憑離宮,恣意欣賞百花爭妍及庭園之美。”

尚隆不禁爆笑開來。

“原來如此,意思是只要讓斡由坐在上王的位子上,我就可以無所事事,整天跟美女遊玩。”

白澤再次深深叩頭。

“——你傳話給斡由!”

“——遵命!”

“我還沒有心胸寬廣到可以將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拱手出讓。”

突然有名官員低聲叫了聲“陛下!”,尚隆揮手制止那名官員的話語。

“讓延麒回宮!跟斡由說如果辦的到話,我還可以仁慈一些,賜他自刎以保全屍。再繼續拿延麒當擋箭牌,我定會以逆賊之名,將他梟首示眾。”

白澤僅僅深深叩頭回應尚隆。

“——微臣領命。”

尚隆自玉座走下,手抵住腰間的太刀。朝議間可以攜帶武器上殿者,僅有國王及其護衛官。

“……你叫白澤吧!可曾想過自己無法活著回元州?”

白澤低下頭深深叩頭,清晰地的回應聲“是”。

“是斡由令身為州宰的你前來充當使者。”

“是微臣自願請命前來。微臣也自知無法活著回到元州,在來此之前,已將職責交給有能的年輕人。”

“像這種情形,大都是斬下使者的頭送回元州。”

尚隆站在白澤前頭彎下一腳,將手中的太刀拔出,刀鋒抵著白澤的下顎,緩緩抬起白澤的臉。

“你知道逆賊的下場嗎?”

“微臣當然明白。”

見到白澤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尚隆半帶感慨的面露苦笑。

“——真有膽量。殺了你還真是可惜,你一點都不想在國府仕官。”

“微臣的主君是元伯。”

“諸官的主君應是國王吧!”

“賜給微臣官位的是元州侯,而州侯是梟王所任命的。雖然微臣的官位並不是元伯所給予的,但元伯深受州侯的信任,日後必定能繼承元州侯位。”

“原來如此……”尚隆邊說邊苦笑的將太刀收起。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

“只要是主君的命令,即使是謀反,你也會義無反顧地從旁協助吧!但……如果你真是州宰,在令尹做出無謀的行為之時,理應先加以指責糾正才是吧!”

“微臣代替元伯向王上致歉。也請王上明察元伯之所以背上逆賊汙名的苦衷。”

“你聽好——第一、斡由並非州侯,沒有資格被你奉為主君。他只是個州侯的兒子是吧?難不成元州已失去了對前人應有的禮儀。”

“州侯已完全無法管理朝政,全權委讓與元伯處理。而元州上下諸官皆樂於接受如此安排,也由於諸官默認,所以微臣便奉元伯為主君。”

“也就是說在實權上斡由才是州侯囉?這麼說來可就是雙重篡位。州侯之位理應由國王指派,即使是諸官默認,但也不容你們自作主張!而今……你們更幫著斡由窺視玉座之上的王位!”

“不論陛下您怎麼說,元州諸官的心意已決。”

“……原來如此。”

尚隆站起身,輕輕揮手。

“回去吧!把我的話傳給斡由。”

“微臣真的能這麼回去。”

“我需要有人幫我傳話,不過你一旦回去傳話,就等於成為逆賊,明白嗎?”

“——微臣明白。”

“可以的話,我不想引起戰爭。如果你夠明理的話,就進言勸斡由打消念頭。”

“您是說微臣不夠明理。”

白澤第一次目光直視著尚隆,尚隆僅是笑了笑。

“這世上不是有天意。如果我真是承接天命之王,那謀反註定不成功。如果真想試探天意的話,就隨你們去做了!”

“王上相信天意的威光?”

尚隆苦笑的喃喃念著“信與不信啊……”。

“既然我還坐在玉座之上,我就沒有理由懷疑天意。如果世上沒有天意的話,在我下頭俯首稱臣的你們,立場又何在?”

“應該……是如此吧……”

“如果發生內亂的話,不論是誰都會覺得麻煩。以我的立場,頂著天命的旨意,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爭端。”

說著,尚隆用不知是悲或是喜的表情,向下環視著在場諸官。

“護送州宰出靖州,這是專程替我回話的使者,我不希望在他還沒見到斡由前就被殺害。如果真有人加害州宰的話,就叫那傢伙替我把話帶到頑樸城去!”



帷湍踩著重重的步伐走進國王的寢宮,一見到主人正悠哉地倒在床榻上時,帷湍頓時發出高聲怒吼。

“——你這個——白癡混帳!”

察覺到帷湍走入室內的尚隆,自床榻上坐起身來微傾著頭。眼前除了一臉怒氣的帷湍外,跟著走進來的還有朱衡,以及被二人一起拉來的成笙。三人的臉上皆是一臉沉重。

“……怎麼啦!突然就鬼吼鬼叫的……”

“元州派使者來了是吧!”

“來啦!還特意請州宰當使者。”

“聽說斡由要求在玉座之上增設上王這件事,被您一口回絕了!”

尚隆瞬間愣了愣。

“難不成我還得答應。”

“你這個無藥可救的混帳!為什麼不多爭取點時間!如果能爭取點時間跟諸官商議的話,或許還可以逮到對方的弱點。這下子根本沒時間憑查內情及招募士兵,這您明白嗎!”

尚隆對吊著白眼瞪著自己的帷湍笑了笑。

“——算啦!反正船到橋到自然直。”

“氣死我啦!你這昏君!諸官都為你忙得手忙腳亂,而卻一副悠哉悠哉!”

帷湍正在生氣,不……是非常憤怒才對。元州師共有一萬二千五百人,其數量與王師相同。如果要穩操勝算的話,最低兵力也得募集到一倍以上,最好也得要有三倍的人數。但即使徵兵,光是要達到期望中的數位並不是一天、二天可以辦到的;更何況所募集到的士兵資質良莠不一,除了得都教導武器的使用外,還得花上數個月來教導軍律及編排部隊。而自靖州行軍至元州需費時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的糧草運送也是個大問題。

尚隆呆呆地看著帷湍。

“……能將自家國王罵到如此一無是處的,我看也就只有你們了。”

“你這叫什麼國王啊!如果你不想挨駡的話,就好好認清你目前的立場!”

“我也沒意思要挨駡啊!”

帷湍無視于尚隆所說的話,轉頭朝身後的同僚們詢問。

“反正先派出王師,雖勉強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也只好湊和著朝元州出兵。”

但尚隆卻突然打斷帷湍的話。

“這可行不通。”

“——為什麼?”

“六太不在啊!難道你們不先問問六太,就出動靖州師?更何況之前他也沒回答我。”

“您知道什麼叫非常時期嗎?”

“但、這是規定啊!”

“我們是出兵去救台輔吧?既然台輔都被抓了,怎麼可能徵求他的意見!你的腦袋是壞掉了嗎!”

“既然得不到允許,那就放棄靖州師吧!”

帷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你到底知不知道,元州可是有黑備左軍啊!”

“這我知道。——對了!把光州侯換下來吧!”

帷湍不禁雙眼圓睜。光州是位於首都州•靖州北西的大州。其南方部份領土恰恰好夾在元州與靖州之間。

“你到底明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很明白。——把光州侯換下,迎光州令尹為太師,州宰以下的六官出仕內朝內官。派遣使者前去光州將他們招來。——成笙。”

成笙應答一句後,挺起身子。

“敕命你為禁軍將軍率領禁軍前去元州頑樸,但只要將頑樸城包圍就好。”

成笙瞭解的行了一禮,帷湍則慌張的叫道。

“你到底想做什麼!好歹聽聽別人的話吧!”

帷湍用一副想痛扁尚隆的表情瞪著尚隆,但尚隆卻不為所動。

“我決定了。——這是我下的敕命!”

“封成笙為將軍是好。但……你只叫他帶七千五百士兵前往頑朴城,這怎麼攻得下頑樸城!更何況光是這期間的軍糧要怎麼辦?軍隊又要如何移動?”

“先問一句,我到底是不是國王?”

“你的確是國王,但那是個遺憾。”

“那麼,我下敕令時需要一件件說明嗎?”

帷湍睨視著尚隆。

“看到昏君如此,就沒必要讓他把國家賠掉吧!”

尚隆無奈地喃喃自語,接著坐起身,手指輕敲著桌面。

“首先,你先冷靜下來想想——雁州國八州州侯並非是國王的下臣。”

帷湍“啊~”的深呼一口氣。的確目前八州州侯皆是梟王所任命的。帷湍接著應了句“那又如何?”。

“我不能讓關弓成為空城。如果王師盡數前往元州,勢必有人會趁虛而入。”

“但……”

“先聽我說完。元州目前挾持六太,並用他當擋箭牌來阻遏我們。這樣元州就用不著勞師動眾的派兵前往關弓。實際上,元州所派的人來關弓採買大量的武器,但卻沒聽說有買馬或買車,可以見得元州根本就沒有進攻關弓之意。更何況以距離來說也不算近。——這是第一點。”

帷湍贊同的點點頭。

“但……我們也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動的等元州出兵吧!六太既然在對方手上,如果對方不攻過來,就得我們攻過去。元州左軍有一萬二千五百人,王師也同樣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以地利考量而言,我們先天就處於不利,所以王師一定得全部出動。”

“所以我才說要全部出動啊!”

“王師全軍出動包圍頑樸,進攻頑樸城,但我想元州應會採取長期的攻防戰。戰況一旦陷入膠著,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這點,我想任誰都可以預見到的。所以元州應該也會想到這點,那麼——元州下步該怎麼走……”

“——下一步……”

朱衡開口回應尚隆環視在場三人的目光。

“應該會唆使離關弓最近的州侯,趁機攻打關弓!——在這之前,或許他們私下也談好約定了吧!”

“就是如此。所以,決不能讓關弓成為無人防守的空城狀態。留下州師,放出元州謀反的消息,順便也向附近招募士兵。”

“這麼做……能保全嗎?”

“非得保全。——能不動一刀一劍更好。反正先在關弓召集大量人民,僅量使周邊州侯的州師無法超過一萬。就算其他州師已備好二萬的武裝民兵,但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幫別人搶王位吧!”

“如果有呢?”

“那只能怪我運氣不好,我也只好死心。”

“我說你……”

“別誤會。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六太要是被殺,不僅我會失去玉座,連平時跟我同出一氣的你們也會官位不保。”

看著帷湍說不出話的側臉,朱衡喃喃念著。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動員全民……”

“即使得撒瞞天大謊也得做到!”

“瞞天大謊——”

“就說台輔被分屍成十三……不、就說十塊好啦!年幼的台輔受到多麼淒慘的遭遇……等。用目前手上僅有的人力,四處散佈憑言。得說到讓人民覺得台輔被抓到元州去,這是多麼悲傷的一件事;要說到人民為此痛哭流涕。接著再散佈新王是多麼賢政愛民……等。”

在場三人同時用呆然且僵硬的表情看著尚隆,尚隆則面帶苦笑的環視三人。

“……新王踐祚不正是人民悲願請求而來。而這個新王目前正處於危機。如果國王死了,國家將會再度荒廢,好不容易變綠的山野將再次成為妖魔的巢穴。任誰都希望新王是個賢君吧!沒有人會希望新王是個愚君的,就算是說謊也好,務必要讓人民相信我是個賢君。——就這麼做吧!”

“你……做為一個國王,還不如去做個詐欺師好吧?”

“我只是在操作民意。只要群集于關弓的人民愈多,關弓就會安全。為了這個目的,不論多麼令人臉紅的謊話都得說。”

但當帷湍低語著“可是這樣……”時,朱衡開了口。

“但對於攻打元州,您心裏已有腹案了嗎?”

“這就交給成笙,無論如何都得以禁軍七千五百人包圍頑樸。”

“但對方可是有黑備左軍啊!”

尚隆臉上帶著微笑。

“絕對不到。就算加上服刑的犯人、州民,以及自外頭所拉隴來的遊民,也才不過一萬人。”

“你別信口開河!”

“我沒有胡說。順道告訴你們,我可是元州州師的雙司馬。況且對方所募集的,是那種連蒿草都無法斬斷的士兵。”

朱衡與成笙面面相覷。帷湍則是繞過桌子,惡狠狠地瞪著尚隆。

“……等等、你?是元州的雙司馬?那不是得分身二處!”

一軍分成五師、五旅、五卒、四兩、五伍。

一師有二千五百人、一伍則以五人組成。

“我到頑朴遊玩時,被硬拉加入元州師。如果殺死王師士兵五十人可升為卒長,二百人則升為派帥;如果取下討伐將軍的首級,則升為禁軍左將軍,國王的話則可升為大司馬。不過,大司馬對我來說是不可能啦!”

帷湍不禁仰天無言。

“我被氣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朱衡再次深深歎口氣。

“微臣不是說過,您不用特意去當間諜的。”

“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你就睜隻眼閉只眼吧!”

“——可是,如果演變為攻城戰,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決。如果這期間台輔他……”

“我只能祈求六太能平安無事。”

“可是……台輔若有個閃失,那將會禍及陛下,至少——”

“朱衡。”

尚隆一臉嚴肅地看著朱衡。

“那麼,你要我為了保全六太的性命,答應斡由的要求?”

朱衡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國王由麒麟選出是既定的天理吧!如果讓奸臣扭曲這個道理,將會動搖到國家的根本。所以決不能開此惡例!”

“可是——”

“你是選擇國家,還是國王。”

朱衡無言以對。斡由如果殺了六太,則眼前的國王將會死去,這是不變的天理。如果戰爭開打後,局勢如果對國王有利,難保斡由不會因焦急而殺害麒麟。但也不能為了眼前的國王,進而答應幹由的要求。

“一旦對斡由屈服,國家就失去應有的立場,這樣也無所謂嗎?”

見到朱衡無言以對,尚隆則報以苦笑。

“如果我的運氣好,應該就可以渡過這難關吧!”



六太站于築于頑樸山中腹,一片巨大岩石所削成的陽臺上,俯看著眼下的頑樸街道,空氣中則自海上吹來飽含著雨水的風。

“開始下雨了。到頭來,漉水的工程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再這樣下去將會預期到將有一場長期戰爭,而且在結束前,雨季早已到來。以元州為主靠黑海沿岸的地區,即使在雨季時也不會降下豪雨,但卻會承受到上游因豪雨,進而河水暴漲的水患。

“這也是沒辦法。”

低聲喃喃自語的更夜,將手放置於欄杆上,眺望著眼下的河川。蜿蜒曲折的漉水河面,正閃著強烈的波光。對生活於下流河域的州民而言,漉水是十分嚴重的威憑,它是條不知何時會突然氾濫的大河。去年沒有氾濫,難保今年不會氾濫。就算今年不會氾濫,那明年呢?幸運是會隨著年月的增加而減少。州民再如此不安下去,只怕在漉水氾濫之前,整個元州早已被州民的不安所淹沒。

“如果……能早一點起事,或許會比較好。”

聽到六太的喃喃自語,更夜面露苦笑。

“什麼時候起事都沒差。因為戰爭可是比河水氾濫更來得麻煩。”

“說的也對……”

更夜將看向下界的視線移向六太,嘴裏則念著:“其實……”

“卿伯也想早點起事。但光只是攻打關弓,元州就沒有勝算可言了是吧?所以卿伯一直在思考如何將王師引到元州的方法。於是我就向卿伯進言,說我認識身為宰輔的六太你,一定能順利地把六太帶到元州。——你生氣嗎?”

當時更夜心想,六太或許忘了我。但如果死咬著不放的話,應該還是能得到面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把他帶回元州。——但如果運氣不好,遇上重重護衛的話,搞不好不能再回到元州。

——斡由接受更夜所獻的謀策。但他同時也對更夜說——如果此法行不通,但總比失去射士來的好。

六太搖搖頭回應了聲“不會”。

“這世上能利用的事物儘量利用,本就是人之常情。——不過,我真的不用回牢裏?”

“六太在牢裏不會覺得很悶嗎?再說,六太是個相當配合的囚犯,卿伯也說隨便六太你想做什麼都行。”

“喔~還真是親切啊!”

更夜點頭回應一聲,接著笑著。

“因為六太很認真看待這件事。這或許是卿伯為了感謝六太你的回禮吧。……不過,只要六太走出宮城一步,絲線照樣會斷掉。”

“這我知道。”

六太抬起視線上方,看著那仍系于額頭上方,卻看不到的石子。

更夜低聲笑著。

“麒麟還真是不方便的生物哪~只不過是二名人質,就讓六太你動彈不得。”

“不只二個人吧?”

更夜笑著回答:“或許吧……”

“驪媚的手下及其他人也都被捕了。一旦六太你有任何舉動,那些人可是會跟著沒命的。”

“能放了那些人嗎?”

“六太在想些什麼?”

“人質一個人就夠了!如果驪媚真不能放,好歹其他人都放了吧?更何況我也不會逃出這裏。”

“——我會跟卿伯提起此事。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卿伯沒有好心到能讓詳知內情的人,一口氣全放出去。”

“……說的也是。”

當六太深深歎息之時,斡由走上陽臺。他對六太深深行個禮後,再轉頭對更夜微笑。

“——原來您在這裏。王師終於出發朝元州而來,時間則比微臣想像的還來得早。”

六太瞪大眼睛。

“……真的派出王師了……”

“台輔,確實如此。而且還是禁軍七千五百人,這幾天已自關弓出發了。”

“打得贏嗎?”

“您希望那邊得勝?”

斡由面露笑容。六太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名男子仍笑得如此鎮定。

“如果您希望王師能得勝的話,微臣會告訴您——沒那麼容易!;如果您希望我方獲勝的話,微臣會盡全部力量。”

六太不禁低喃著:“為什麼……”

“為什麼你跟尚隆都想爭鬥,還隨意的挑起戰爭。你可知你方所說的七千五百是什麼意思嗎?那並不是數字,而是人的性命啊!是由許多有思想、家族的人所組成的啊!你真的明白嗎?”

斡由不為所動的笑著。

“微臣十分明白。可台輔可知,一旦漉水氾濫四溢的話,將會有多少人民死於水患?為了將來不至死上千萬人民,以至於現在得死傷上千人民的話,微臣情願選擇後者。”

“你們——你跟尚隆都說相同的話……”

更夜輕叫聲“六太”,將手放置於六太肩上。

“這是沒辦法的事。箭已射出,就不可能再收回來的。要阻止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卿伯投降謝罪。——六太是要卿伯死嗎?”

“更夜……你這話太卑鄙了!”

“但這是事實。要卿伯收回成命,就等於要卿伯以死謝罪。為了幫助這七千五百名的士兵,即使卿伯死了都無所謂嗎?更何況卿伯所說的並沒有錯!”

六太轉身背對二人,將臉深埋於雙手之中。

“……你們都不明白。你們都只是能毫不在乎看著血腥四濺的傢伙!”

更夜再次將手於置於六太肩上。

“如果陛下能答應卿伯的要求就好。即使卿伯位居于上王之位,掌握實權,也不會加害陛下的。”

“那是你自己這麼說……”

“可是……當我將六太帶到元州的那瞬間起,就無法避免這一場戰爭發生。”

六太吃驚的抬頭向上,卻見到更夜正一臉哀戚的看著自己。

“如果六太真討厭戰爭的話,當時在關弓就該捨棄嬰兒,命令令使把我殺了。這樣六太就不會被抓,卿伯也不會踏上不歸之路。”

六太低頭不語,因為更夜所說的是事實。——但六太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嬰兒死去。

“麒麟真是悲天憫人的生物,但這樣待在陛下身邊任宰輔之職,想必很痛苦吧!全部交給斡由的話,那不就輕鬆許多。”

更夜牽起六太的手。

“我也不願發生戰爭,只要陛下讓位給卿伯就好,六太能寫封信勸勸陛下嗎?”

“寫是可以寫,但尚隆不會依我的。”

“——是嗎?”

“尚隆不會放棄玉座的。他是真心想要一個國家,也絕不是那種會把到手之物輕易拱手讓人的無欲之人。”

六太轉頭看向斡由。

“尚隆他……即使只剩他一人,他也會奮戰到底的。你跟尚隆若一定要有人屈服的話,尚隆一定是死也不屈服的那一個。”

斡由臉上浮現陰森的笑容。

“——台輔,微臣也是這種人。”

接著斡由往下界看去,喃喃地說著。

“原來陛下只是希望能有一個國家,而不是成為一國之主。”

“你不也一樣。”

“微臣對權力沒有興趣。事實上,在梟王憑崩之時,諸官極力推舉微臣前去升山,但微臣卻對玉座沒有興趣。”

“那……為什麼……”

“如果人民就得到應有的福祉的話。但……現在理應為人民謀福的陛下,卻罔顧人民的祈願。台輔可知,雁州國人民是多麼期待新王登基。”

“這個——”

“當新王踐祚之時,人民著國家一定能就此有所攻變。而這個新王卻將權力獨攬,還疏于治理朝政。既然人民所期待的新王竟是如此,那……理應有人為人民站出來說話吧!”

“那個人就是你嗎?”

聽到六太帶有嘲諷之意的話語,斡由輕搖著頭。

“如果王上能認真治理國家,微臣馬上奉回所有政權。微臣說過,微臣對權力沒有興趣。”

說著斡由走向陽臺邊緣,再次看向下界。

“原來陛下只是想要玉座……也難怪無視天理,任朝政荒廢。”

“斡由,我不是那個意思!”

斡由再次對六太輕輕行禮。

“請台輔體諒微臣的苦衷,也請原諒微臣之前的無禮言語。如果微臣運氣好,能順利打敗王師的話,一定會以仁政來彌補微臣的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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