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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21: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楔子

  清澈的潺潺溪畔,一名身背長劍、英氣颯颯的綠衫女子,原本陷入沉思中的目光突被溪中漂流下來的物體所吸引。秀長的眉毛一揚,她想也未想,腳步就往溪裡踏去,探出手精準地攔住那物體。在她費了一番工夫後,總算將「它」順利地拖上岸。
  被她「啦達」一聲丟在地上,那個濕淋淋的、沉重的物體赫然是個人——一個看來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喘了一口大氣,綠衫女子低頭看著她打撈上來的「屍體」,用腳尖踢了踢他。想藉此探察他的動靜,卻沒想到碰著他的腹部,腳尖也順便沾了一些血跡回來。她還來不及露出厭惡的表情,地上的「屍體」卻突然傳出一聲悶哼。
  綠衫女子像是沒料到他會有反應,嚇得跳開了一步。
  地上的男人萬分艱難地睜開眼,焦距終於對準了正兇惡瞪著他的女子。
  「……」男人的眉峰逐漸聚攏,不知呢喃了一句什麼。
  綠衫女子正為自己因一時好奇而攬了一個麻煩想轉身就走時,身後傳來一陣疾風蔌蔌的聲響讓她立時心生警覺;正待拔劍出稍,她的脖頸兩邊已貼著冰冷的利器,同時耳邊的一人還震雷大喝:「不准動!」
  她的身子一僵。
  只一下子,溪畔這裡已經聚集了十數個烏衣漢子,而其中兩名正急切地轉下身檢查地上那男人的情況。
  「喂喂!我可是跟你們無冤無仇,請你們把這東西移開。」綠衫女子光看他們焦急關切的神情,也猜得出地上男人和他們的關係匪淺。不過她現在沒空和他們周旋,因為有人正等著她回去呢。
  圍在男人身邊的漢子將他扶了起來——他的情形看起來十分糟糕,而且又陷入了昏迷。
  站在左邊衣襟上繡著獨特銀翼的壯漢顯然是這些人之首,看了綠衫女子一眼,邊扶著男人疾速住前行,邊斷然下令:「一起帶走。」
  原本用劍制住綠衫女子的兩名漢子立刻抓住她的雙臂跟著走。
  幾經掙扎、脫困不成,綠衫女子忿怒地大喊著。
  為首的漢子似乎無法再忍受女人的噪音干擾,他黑著臉對捉著她的手下使了一個眼色。
  手下會意,其中一個突地伸掌往她的後頸處劈下——吵得他們耳朵幾乎發聾的聲音戛然停止。
  於是乎,黑衣人帶著受了重傷的男人,和遭莫名之殃的綠衫女子悄如鬼魅地迅速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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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烈艷當空。
  一陣不成調的曲子伴隨著緩慢踢踏的馬蹄聲漸漸由遠而近傳來。低揚的歌聲顯出來人心情十分的悠閒愉悅,炙人的驕陽可一點也沒減低他的興致。
  威猛的黑駒馱著一身白衣、顯得刺眼的男人出現在人煙稀少的道上。
  男人有著一張俊美斯文的臉龐,燦爛帶笑的神情比頭頂上的陽光更灼人。第一眼見到他的人,大抵會被他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給騙了:至於認識他的人,多半會將這特殊的微笑同時與神仙、魔鬼劃上等號。為什麼?!
  因為他是——原無涯。
  沒錯,就是那個江湖人稱「見死不救」的怪醫原無涯。
  近幾年來,江湖上一直流傳著兩句話——要救命,找原無涯:不要命,找原無涯。
  究竟原無涯有什麼天大的本領可以令人對他又愛又恨?其實說穿了很簡單,他一身神乎奇技、有辦法將死人醫成活人的本領,就是讓眾人將他奉若神明的主要原因。至於他那一套「看順眼的人才醫」的不規則醫則,也讓他得到了「見死不救」的封號。當然,那是不對他的眼、沒讓他醫成的人送的:總之,原無涯就是一個可以救你性命,同時也可以罔視你性命的人。
  修長細白的手指輕輕將疆繩一扯,胯下黑駒立刻轉向左方。此時原無涯敏銳的耳朵已經聽到了冷冷悅耳的流水聲,他俊臉上的笑容更顯愉快。
  偏離了塵土飛揚的大道,一旁是綠意蒼蒼的樹林子。他驅策著馬轉入樹林裡,高大的樹木阻去了上頭火熱的太陽,一陣涼爽輕風襲來。林子裡並沒有明顯的路徑區隔,原無涯只憑著靈敏的聽覺和直覺往右行。
  地勢逐漸往下,潺潺流水聲已經愈來愈清晰;順勢轉過一道雜亂的樹遮,一幕美麗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如茵的綠色草坪、四周開滿紅黃交雜的野花,和那條在陽光下騰耀著金色光點的清澈溪水,則是令原無涯笑瞇了眼的主因。
  黑龍不待他指示早已放蹄往下跑,想必它也跟愛乾淨的王子一樣,迫不及待地要享受涼冽的溪水了。
  趕了這麼久的路,原無涯當然不會虧待自己。他在水裡暢快淋漓地淋浴了一番,恢復得幾乎一塵不染後,才穿戴好衣衫,懈意而又隨心地往草地上一躺。
  雖然正值烈陽當空,可原無涯趴在樹蔭下,再加上涼風徐徐吹拂,反而舒適得讓他幾乎想忘掉該動身、該繼續趕路的事。
  擎天堡主范逍遙的婚禮,他哪能錯過?!
  他和范逍遙的交情,是由三年前他為他醫好快殘廢了的那雙腿開始的。范逍遙當時被人暗算,導致雙腿幾近殘廢,而他的手下立刻趕到「不去谷」為他求醫。至於他會答應出谷到擎天堡為范逍遙診治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名滿天下的俠義行徑,而是他那難纏的病症激起他挑戰的慾望。
  原無涯微瞇起眼,看著上方透過枝葉灑下來的金色光線,情緒起伏不大。
  他一向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所以連救人也只救看順眼的人。雖說這實在違背為醫者的天職,不過他寧願如此,也不讓自己難過。
  突然,一個微輕的腳步聲出現,原無涯自然地升起戒備心。他沒有反應激烈地立刻從地上跳起,而是一邊凝神繼續傾聽那聲音的動靜,一邊若無其事地慢慢坐起來。聲音是從後方傳來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後方該是一片蔓生的樹叢……
  就在他坐起來轉頭觀察聲音的來源時,一粒小石子猛地破空而來,幾乎砸中了他:按著是第二粒、第三粒。
  即使來人的態度十分不友善,原無涯也能辨出此人的偷襲技巧十分拙劣,而且是沒有半點內功的力道。雖說如此,但莫名其妙被人用石子追打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此時他條然一躍而起——在半空中轉身,退開三步。原本傭懶如貓的男人,竟可以在轉瞬間蛻變成銳猛的豹。原無涯在起身的同時,手中也按著彈出一粒石子,目標就是對他偷襲的那抹影子。
  一道物體碰撞在物體上的聲音和物體跌落在地面的聲音幾乎同時間傳出。
  原無涯站在原地,視線盯著那排藏著丟他石子的人的樹叢。
  「喂,朋友,對付看不順眼的人方法有很多,不過像你這種拿石子砸人又砸不中,只會暴露自己缺點的方法絕對是笨方法。」他的語氣只有半分惋惜,其餘全是戲謹。「要不要我教教你對付我的好方法?」
  樹叢後一點動靜也無。
  即使如此,原無涯仍十分確定那個人還在。
  「方法呢,就是……」他一字一字說得極緩,最後一字還在舌尖打轉,他的身子已經疾速如電地射向樹叢前那棵高大的樹上。
  原無涯輕鬆扶住樹幹,腳尖在堅實的橫枝上站定,低頭就看到了偷襲他的那個人——一個令他大感意外的人。
  那坐在地上,一張小小、清秀蒼白的臉龐正仰起面對著他,顯得過大、過黑的眸子寫滿了令人憐憫而愴惻情緒的無助訊息,是一名看來似乎不出十五、六歲的少女。她緊緊地將自己的身子抱住,使她看起來彷彿更渺小、更瘦弱;兩地仰頭望他的模樣,竟讓他有種欺凌弱小的感覺。
  就是這小不點用石子丟他?!
  原無涯輕身向下一躍,便定是立在少女的面前。就在他一靠近時,她立刻如避蛇蠍般的將自己滑退了好遠。這舉動著實讓他征愣了一下,甚至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懷疑自己的慈眉善目什麼時候變成橫眉豎目了?
  「小姑娘……」他待在原地沒再向前,看著眼前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布衣少女。
  他更感狐疑。「這石子是你丟的吧?」展開掌心兩顆小石向她問道。
  彷彿沒聽到他說的,少女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原無涯出其不意擊掌出聲,滿意地看她顫了下濃長的睫毛,知道她並非失聰。
  她是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並且攻擊他?原無涯憑著過人的記憶力,第一眼就將她排除在認識甚至見過面的名單外。那……該把她的行為解釋成惡作劇嗎?
  原無涯習慣性地用食指摩挲著下巴,以類似研究奇特草藥的眼光打量著一直看著遠方,簡直當他不存在的瘦弱少女。
  一身的粗布衣裡滿是塵土,垂在胸前的兩綹粗辮顯得凌亂,那張皎白的臉蛋則是太過滄桑……總而言之,她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遭人遺棄、流落在外的小可憐一樣。
  他不得不承認這怪異的少女已經勾起他的好奇心,和幾百年才有一次的憐憫心。原無涯這時也眼尖地注意到她的左手掌心似乎一直緊緊握著什麼東西。
  輕咳一聲,小心翼翼向前踏近一步,他想試圖引她開口說話時,突然——
  原本靜得知雕像一樣的少女,似乎看到了什麼令她驚奇的東西,呼叫一聲,忽地從地上爬起來向前衝去。
  原無涯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征了一會,但是他也反應極快地在她跑向前的同時跟上了她。
  少女的身子瘦小,跑起來的速度卻相當快;只一下子,她已經衝到一排樹叢前,雙手撥開枝葉正要鑽過。
  而原無涯則在此時趕到,想也未想便出手抓住了她。
  原無涯一抓住她細若無骨的手腕,立刻感到她強烈的震驚與抗拒。
  少女回過頭來,看著箍住她的一隻大掌,視線再向上移,深不可測的潭黑大眼望向他;按著睫毛一搧,表情寫滿了驚惶。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要讓自己往後退卻不得其法,於是一聲類似嗚咽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一接觸到她小鹿受驚似的眼光,原無涯只覺得自己似乎成了殘害小動物的獵人:忍不住鬆開了手,她竟一溜煙地跑掉。
  任她消失在樹叢的另一端,原無涯此時突然驚覺自己竟會那麼容易被一個看似可憐的小不點牽引得團團轉。彈了彈手指,他雖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卻不以為意。
  那女孩兒大概是被他嚇跑的吧。
  而在他踏前一步、穿過樹叢時,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幅美麗、溫暖的畫面——
  溪畔草地上,他那一向不讓陌生人親近的馬兒黑龍,竟乖乖立在那裡任人撫摸它的頭,而且還狀似享受地頻頻甩著馬尾巴。
  至於那個正背著他、親密地摟著黑龍、不知在對它竊竊私語些什麼的人,正是剛才那位少女。
  原來她是看到黑龍才跑開,並不是被他嚇跑的。原無涯靜靜站在那裡,看著那相處和諧的一人一馬,臉上的笑意更濃。
  想不到他原無涯的魅力竟輸給一匹馬!
  和風輕輕吹過,一陣銀鈴似的愉悅笑聲響起,舒服而讓人感動。原無涯一直以審視的目光看著那名少女,展現在她臉龐無邪純真的笑容,竟也令他忍不住想跟著微笑。
  少女似乎只有在和黑龍玩耍時,才會毫無戒心地露出她原有的天真。而當她一轉身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原無涯後,原本陽光似快樂的氣氛立刻從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陡然惶怕的神情,和幾乎立刻逃到馬兒腹側將自己藏起來的稚情舉動。
  這一次,原無涯不怕嚇著她,忍不住放聲大笑。
  少女被原無涯肆無忌憚的狂浪笑聲驚駭得更往馬兒身畔縮,根本不敢探出頭去看他。她不安地抓著馬鬃,眼眶迅速盈滿了淚水。
  原無涯發洩夠了,這才慢慢止住笑。他會笑,或許是因為女娃兒怪異的表現,也或許只是因為他想笑。總之,現在他笑完了,接下來又該做什麼?
  原無涯氣定神閒地踱步向前,直到他靠近黑龍,伸手牽住它的疆繩,頭也不回就要走。
  他當然得趕緊走了,扣除掉他能預料、未知的意外時間,到擎天堡至少還有半個月的路程。雖說要趕上婚禮還綽綽有餘,不過基本上他是將這次行程當成出遊,要玩得盡興,但絕不攬麻煩上身。
  而這奇異的少女,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麻煩。原無涯一向信任自己從來不曾出錯的直覺。
  就在他牽著黑龍才踏出兩步時,它竟低鳴一聲止蹄不肯再走,而且還一直往後退。
  原無涯發現了它不留有過的異常舉動,不由得驚詫地回頭;按著立刻察覺到令它異常的原因——一隻細白的小手正抓著它的鬃毛不放。
  他低頭望著一雙盛滿淚水和驚慌情緒的烏黑大眼,而他的凝視使她又退後了一步,兩行淚水隨即沿著晶瑩的臉頰滑落。
  原無涯歎了一口氣。
  「好吧,你要什麼就說吧。不過老實講,我這裡可是什麼都沒有,只有幾根能扎人的針,我不認為你會想要它們……」曾幾何時,他原無涯也得做這種哄娃兒的事了?
  不知道是習慣了他、抑或是克服了自己的障礙,少女不再將自己躲藏起來。在他剛開始說話時,她一直怯怯地盯著他看;但等到他停下來,對她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皺眉表情時——而這種表情竟神似她日思夜念的摯親在對她攏眉的樣子,使她原本閉塞的心靈在突然間打開,同時也將信任依賴的情感一併容納了進來。
  她驀地朝原無涯撲去——
  原無涯被她突如其來往前撲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扶住她,卻不料她無視於他的手,竟直往他的懷裡撞。
  在他回過神的剎那,原無涯立刻伸掌將懷中那個纖瘦的身子抓開。
  「喂喂喂,你仔細看清楚別認錯了,我可不是你的什麼人。」對這嬌小到只足他胸口、瘦弱到簡直風一吹就會飛跑的女孩兒,別說會對她產生任何遐想,就連要把她當女人都賺有罪惡感。
  原無涯像抓小雞一樣地抓住她的肩膀,對她輕得似乎沒長几兩肉的身子感到不可思議。
  少女一被他推開,彷彿沒聽到他說什麼,竟又趁勢機伶地抱住他的一隻胳臂不放,仰起頭對他漾出一抹甜羞的微笑。
  原無涯在低頭接觸到她正以一臉前所未見的笑容迎向他時,他不由得驚征住。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終於,原無涯先眨了下眼,故意俯近她揚起眉,壓低聲音惡氣地問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少女被他明顯的惡意困惑了,直直盯著他,笑意略減,但卻沒有要鬆開他的跡象;而對於他的問話,她也沒有絲毫反應。
  原無涯突地懷疑起什麼:心無故一凝。
  「告訴我,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讓他突然起疑的就是這一點。
  從發現她至今,一直被她奇特的舉動拉去注意力,以致忽略了她某方面的異常。她的聽力、語言能力似乎沒有問題,問題卻在於她的——智力。或許是身為醫者的敏感性使然,回想起她的行為,他不由得瞇起眼,探究地望進她徒然變黯的大眼裡。
  少女咬著下唇,攀住他臂膀的手指鬆了又緊,留白的臉蛋又出現那種想退縮的神情。
  原無涯吐出一口長氣,欲推開她的手,卻察覺她抓得更緊——這不尋常的行為令他驚訝莫名。
  老天!他真遇上一個麻煩了。
  原無涯雖有不下十種可以甩開麻煩的方法,但他暫時還不打算用。
  「我……為什麼……會聽不懂你的話?」怯生生的、幾不可聞的聲音焉地自她一張一合的小嘴傳出。
  原無涯挑高修長的斯文眉,眼神徒然一亮,表情又是驚訝無比。
  「咦?原來你沒事啊。」
  雖然小聲,不過終於聽到她開口,證明了她並沒有問題,他的心情突然輕鬆了許多。
  「太好了。既然你沒事,那我可以走了……」他一點也不掩飾對她並不熱中的心態。
  原無涯伸出掌微施力便拉開了她,阻止她想再向前的舉動。
  「小姑娘,難道你爹娘沒告誡過你最好不要隨便接近陌生人,尤其是男人嗎?」
  少女雖然一身粗衣,然而清甜純淨的氣質卻非一般村女所該有的:再加上她的手太過細膩柔滑,也不像是曾做過粗活的手。更何況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方圓十里內沒有人煙的地方,她又為什麼會單身一人出現在這裡?
  總之,她的來歷太可疑了:而原無涯並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可能招來麻煩的事情上。
  原想再偎向他的少女,彷彿在突然間受到了什麼觸動,失去了往前的驅動力,霎時間她的神色變得慘白而淒茫。
  「爹爹……娘……」悲切的低喃出自她發顫的唇,淚珠也滾滾落下她的頰。
  短短的時間內,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落淚。
  而那股深切的悲傷在她年輕稚嫩的臉龐出現時,原無涯竟輕易打消了原本牽著黑龍就要離開的念頭。
  他的外號是見死不救沒錯,可這並不代表他真的鐵石心腸。
  原無涯歎了口氣,立在仍淚流不止的少女身前,掏出了帕子直接擦上她的臉蛋。
  「好吧、好吧,我就當一次好人。小姑娘,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專程把你送回丟,如何?」
  少女眨眼,晶瑩的淚花隨即沾濕了她濃長的睫毛。她無視於他替她揩去淚水的溫和舉動,她只注意到他溫柔卻又無奈的神惰,令她疼痛的心奇異地平穩了下來。
  失去家人對她的周密保護,她的自衛能力簡直比一個小孩還不如:而且她天生害怕與人接觸的缺陷,吏便她成為一個無法真正獨立的個體。除了親密的家人,她從不留在陌生人面前開口說半句話,甚至太多人的場合也會令她不由自主產生畏懼。可是這是第一次,她竟能在陌生人面前待這麼久而沒有逃跑,真是奇跡。
  不知道為什麼,他令她覺得心安,而且很想依賴他。
  她搖搖頭,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沒……沒有了……家沒有了……」她的聲音是哽咽而細弱的。
  原無涯低頭望向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女娃兒,微微感到一陣憐憫……她是一個孤女嗎?
  可憑她這副怯弱又怕生的模樣,他懷疑她之前到底是怎麼生存過來的?
  到了這地步,他似乎非管這閒事不可了。
  「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原無涯輕咳一聲,又將帕子遞往女娃兒面前。「哪,先把眼淚擦一擦,我們再來討論你的問題,如何?」偶爾當一次見義勇為的好人也不錯啦。而且看情形,女娃兒的問題似乎好解決——沒錢嘛,給她些銀子:要吃嘛,給她些食物嘍。
  但她並沒有接他遞來的帕子,只是以淚流滿面的臉龐望向他,深黑清淨的水眸透著小心翼翼,也透著單純的希望。
  「你可以……幫我找到姊姊……是不是?」
  她的要求令原無涯一征,而且也意識到她不是孤女的事實。
  他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將帕子彈了彈,然後收回懷裡。
  「找人?如果你要找的是藥草,或許我還幫得上忙。這找人嘛……」他真的沒辦法。「好像應該麻煩捕快大人才對。」
  少女雖然看似脆弱,但卻擁有非常人所能及的固執。
  「找藥草……跟找姊姊不是一樣嗎?」。
  「如果你姊姊能和藥草一樣不動、不跑,那我保證把你姊姊找到你面前。」原無涯的語氣裡有九分是調侃。
  聽不出他語中的譏諷,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視著他,顯得全神貫注。突然,她唇邊泛開一抹無邪的笑,把左手臂伸向他,按著攤開掌心。
  原無涯將視線移到她的手心,只見鑲著一顆圓潤珍珠的耳環靜靜地躺著。一開始他就注意到她左手一直緊握著,似乎有某樣重要的東西被她保護著。他只知道那東西對她而言很寶貴,卻料不到那是什麼東西。
  一隻普通尋常的珍珠耳環?!原無涯以食指代替疑問地指了指它。
  少女將另一隻手併攏,讓珍珠耳環滾到右手心,垂眼凝視著它,淚痕已干的稚嫩臉龐有一抹令人心軟的無助。連原無涯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辦法挑起他難能可貴的同情心。
  「我……我在這裡……找到姊姊的東西……」她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天了。
  在破廟裡一直等不到姊姊歸來,她自然而然地走到她們白日停留的溪畔找,結果卻讓她找到了孤單遺落在一旁的耳環——而且一眼就認出是她姊姊戴的。可無論她再怎麼找、怎麼喊,卻不見她姊姊的蹤影。在她的認知裡,姊姊根本就不會拋下她獨自離去,所以她就一直在這裡等待。餓了即吃附近摘來的野果、渴了便喝溪裡的水、累了就躺下來睡……當她終於等到有人出現在這裡,卻又不是她要等的人時,失望和悲忿才會令她忍不住撿起石子想趕走他。
  原無涯緩緩蹲下身,一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半是認真、半是傭懶地與眼前神情迷茫的少女對視。
  「你對我如此信任,認為我能幫你找到姊姊?」這女娃兒平日肯定被人保護得不像話,所以才會隨隨便便就信任一個陌生人。要是真遇上壞人,大概已經被生吞活剝了。
  少女被他突然變得銳利的眼神駭得全身一顫,連手心的珍珠耳環也跟著滾落到地上。
  原無涯將掉落的珍珠耳環拾起放回她手中,對她搖了搖頭。
  「這樣就怕了?要是我再凌厲一點,你大概已經躲得不見人影了。」這女娃兒未經世事的撲真跟不變與人接觸的閉塞可是偽裝不來的,那麼她所透露的事大概是真實的吧。
  少女握緊雙拳,迷離的眸珠漸見清靈。
  「我……我沒有怕……」她忿忿地咬著下唇囁嚅道。她不是怕,只是不習慣突然不笑的他。
  原無涯的嘴角飄過一抹隱約的笑意。「那好。既然你不怕我,既然我『可能』會幫你找人,那麼你總要讓我知道我要幫的是誰吧?」
  看著他微微泛起的笑,她彷彿受到感染似的,唇色也忍不住彎了彎。
  盯著他發呆、傻笑?原無涯有些好氣又好笑。
  「嗯哼!」他突地輕哼出聲。見她終於回過神,表情卻仍然恍憾。「你打算讓我一直喊你『喂』嗎?」
  「呃……」她的神情總算明朗了些,但仍以不知所措的無辜瞳眸瞠向他。
  原無涯以修長的手指指著她。「你的名字?」
  濃密的睫毛搧了搧,而她的下一個動作卻令原無涯的眉頭挑得好高——少女極自然地握著他伸出的手,牽著它在地面上寫著。
  原無涯沒有制止她出其不意的舉動,只是低頭看著透過他的指尖,一筆一劃浮現在沙土上的字——
  南蝶
  「你識字?這就是你的名字?」
  她沒回答,那只蔥白溫潤的小手依然牽著他,垂著頭繼續在地面歪歪斜斜地寫:
  南蟬
  「這是……姊姊的名字。」細嫩、稚氣的聲音說。
  然後,她忽地抬起頭——才意識到原無涯的臉龐就近在咫尺。初次和旁人靠得這般近,她還不太能適應,只是輕喘口氣,卻沒退開。
  原無涯的眸染上了一抹微笑。他不著痕跡放開她的手,以食指在地上勾勒下三個字。
  「原……無……涯……」她邊看著,邊跟著字落輕輕念出。
  原無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見死不救。」
  「啊?!」她不解地蹙著眉。
  而原無涯也沒要她懂。他站了起來,舒服地伸一個懶腰。
  南蝶也跟著他站起來,卻沒想到因為蹲太久,這個突然的動作令她眼前一陣暈眩,接著便重心不穩地往前倒。
  條地一雙臂膀橫伸出,準確地勾住她的腰,阻止了她跌倒的身勢。
  這時,上頭落下合著濃濃笑意的語音:「天哪,你真的只有一隻小蝶兒的重量耶。」
  被他救了,南蝶忍不住鬆了好大一口氣。她的心暖洋洋的,轉頭給他一朵出乎意料的甜蜜笑容。
  「你是好人,跟姊姊一樣,好溫暖……」
  偶爾做一下善事,就被一個女娃兒當好人崇拜,還不錯。原無涯本來沒有管閒事的念頭,卻料想不到事情一路發展下來,似乎很難甩開她了。
  糟糕!他今天的同情心竟然特別旺盛?!看情形,他該不會要把這棄兒一起撿上路吧?
  稍斂回笑,原無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你姊姊為何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她難得出現的笑容迅速隱褪,只是搖搖頭。
  「她是……突然不見的。」
  「哦?」
  南蝶轉過身面向他,兩人靠得太近,完全沒意識到男女之防。
  「我醒來……發現姊姊不見……我以為她很快就會出現。可是我……我等了又等……我總覺得……姊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她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她的聲音低得像在喃喃自語,但這也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說那麼多話。
  原無涯一向不習慣讓人這麼接近,不過這小不點瘦弱的身軀竟然沒讓他產生排拒的意識。他不動聲色地放開原本欖在她腰間的手,轉身往黑龍的方向走。
  「那麼你打算繼續待在這裡等她嗎?」他問。
  南蝶想也沒想,立刻小跑步跟上他,並且牽住他的衣袖——那種對他強烈的依賴全然展現。
  「我……我不知道耶。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天……」她仍舊惘然無依。
  他回過頭看了看她緊緊扯著袖子不放的手,再把視線移到她惶然不安的臉上。
  「如果你在這裡一直等不到人呢?」他就事論事地說。
  只見她一臉迷茫……
  既不能丟下她,也無法帶她上路:原無涯瞬間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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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22:2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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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前,當居鎮來了一雙男女。
  渾身通黑的駿馬臥著那雙男女;而此景會惹得行人不由得汪目的原因,實在是因為——他們的組合太奇異了。
  持著疆繩坐在前面的,是一名白衣似雪、相貌俊美的翩翩軒昂男子;即使他的唇色只是微微向上勾起,卻使人有種見到燦爛陽光的錯覺。而奇異的是,這名男子竟有種讓人想親近、卻又莫名想保持距離的邪魅氣質。至於坐在後方,雙手緊緊圍在男人腰上的,是一名灰衣瘦小的女娃兒。由於她垂著兩根粗辮子、又低著頭,似乎一直很努力將自己藏起來,所以沒有人能看清她的模樣。不過正因為她看起來一身灰僕僕、髒兮兮的,和前方男子全身上下潔淨得不見一絲塵垢的樣子比起來,兩人宛如天壤之別,越發地讓人感到格格不入。
  由於堂居鎮正處水陸要道,所以鎮上的人口多,來往的商旅人也多,絕對算得上是重要的大鎮之一。而鎮上主要的街道平日就熱鬧滾滾,這時再出現一匹高大的駿馬上載負著這樣一對醒目的男女,也難怪會引起不少人注意。
  執著韁繩的白衣男子絲毫不將旁人的眼光看在眼裡,他策著馬兒前進,最後終於停在一間客棧前——一間名為「第一」的客棧。
  第一客棧,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客棧——堂居鎮第一大客棧、第一豪華客棧,也是收費第一貴的客棧。沒錢?!對不起,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有錢?!對不起,還得秤秤你有多少斤兩。在第一客棧裡,就算你只是坐下來喝個茶,少說也得上兩銀子。那麼普通的一桌酒菜呢?動輒十數兩跑不掉。價錢更高的?當然有。嘿,就看大爺您花不花得起了——這就是第一客棧。
  或許有人會問,這樣貴得離譜的客棧,生意想必不太好吧?錯了,它的生意不僅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天天高朋滿座不說,在用膳時間遲些來還不一定有位子坐呢。奇怪是不是?其實這現象說穿了一點也不奇怪,只不過是店家懂得利用人性中好面子的弱點——尤其是針對那些有錢人或自認為有錢的人,第一客棧只是提供了一個讓他們證明自己有能力擺闊的地點而已。
  說了這麼多,那名俊秀、飄逸、含著微笑的白衣男子已經下馬來了。當然,站在第一客棧門口的店小二也機伶地過來招呼。既然敢停在門口,自然有著雄厚的本錢;而且光看他一身上等綢衫、氣宇不凡,讓人想忽視也難。
  店小二對於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身份等級,往往一眼就能猜出個十之八九他一眼就將白衣男子判定為上級,當然是笑容滿面地立刻迎上去。
  「公子爺,您要用膳還是住店?」店小二細長的眼睛溜到了馬背上還坐著的一個人身上。即使那藏著臉的瘦小人影、一身的髒灰令他詫異,表面上他仍若無其事。
  「我要你把這個交給你們當家的大掌櫃,他看了就會明白了。」白衣男子將一根細長的銀針遞給他道。
  店小二將銀針湊近眼前。「公子爺,您這……」他不甚自然地笑著。
  「快去!」白衣男子的表情說明了他討厭囉唆的人。
  店小二不敢再多問,轉身就往裡面跑。
  白衣男子則在店小二捧著針進去時,轉過身向馬背上的人伸出雙臂。
  「下來,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他的語調明顯溫和了許多。
  而馬背上的瘦小人影沉默地伸手讓他抱下馬。
  白衣男子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下地面。
  「這裡就是我說的地方,我會要他們好好照顧你。直到你姊姊來找你為止。」
  小人影仰起頭,一張皎白、柔弱的臉蛋顯露出來,寫滿彷徨無助的黑白大眼直盯著他看。
  白衣男子——原無涯,一接觸到她的眼神,心情也跟著下沉……他抬起手輕輕刷過她的臉頰。以一向寡情、薄情的他來說,這小丫頭能讓他為她做到這地步,也空前了。「你不必擔心以後的事。我把你交給拾老大,那就表示就算你的親人一輩子沒來找你,他也會養你一輩子。」他說的是實話,不過他當然希望這種事最好不要發生。
  南蝶迅速眨了下眼,突地又垂下頭不發一語。
  雖然早就注意到她少言及極端怯生的個性,可在她低下頭時,臉上出現那種落寞又惶恐的神情,仍讓原無涯的心緒跟著被牽動。他當然忖測得出她的心情,只是他根本不可能帶著她繼續上路,能為她做這安排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了。況且她現在所要做的,該是靜靜等待親人的出現。
  原無涯凝視了她低垂的頭顱一眼,沒說話,轉身面向正朝這裡跑來的人影。
  「原爺,真的是你!」一陣夾帶著意外驚喜的喝聲響起。
  一個身材高大、長臉怒眉、銅目闊嘴,原本該是一副凶樣十足的男人,卻奇異地笑容滿面,大大降低了他的可懼度。他健步如飛地跑來,一下子就躍到了原無涯身前:而跟在他後面跑得氣喘吁吁的,則是剛才那店小二。
  相較於他們,原無涯顯得氣定神閒多了。他勾起唇角,露出愉快的微笑。
  「當然是我。別太高興,我呢,是來跟你討債的。」
  拾老大可以什麼人的帳都不買,惟獨原無涯——兩年前將他從閻王老爺那裡拉回陽間的救命大恩人,他可是言聽計從。他一直想找機會報恩的,所以不斷打探他的消息:偏偏他總是行蹤不定,教他想為他做點什麼事也難。他——拾老大,可是個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男子漢大丈夫。他原本明天一早還打算再派人去查訪恩人蹤跡。沒想到他竟已來到他面前。
  拾老大必恭必敬地奉還銀針。「原爺要什麼儘管向我吩咐,我一定為您辦得妥妥當當。」
  沒多久後,原無涯和南蝶已經被拾老大迎進客棧裡最華貴舒適的一間餐廳用膳。廳裡,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拾老大的愛妾,及兩三位拾老大的手下愛將。
  美味佳餚一道道地上,這些自然全是拾老大特意吩咐廚子準備的拿手絕活。
  「原爺,難得您肯來,這些可是本店師傅的拿手好菜,您一定要嘗嘗。還有這位小姑娘……」拾老大笑得可開心了,不停地招呼著原無涯。至於坐在他身邊一直不曾抬頭、靜悄悄的彷彿化為石像的女娃兒,他也一併招呼。
  「她叫南蝶。」原無涯看出拾老大對她的驚疑和好奇,視線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對旁人而言,也許她確實太過怪異了。「我想把她托在你這兒,直到她的親人來找她為止。」他只說出目的。
  如果她姊姊有回到破廟看到他留下的訊息,應該知道怎麼來這裡帶走她。
  拾老大並沒有問原因。「原爺儘管放心,只要南姑娘不嫌棄我這地方,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是原無涯吩咐的事,那有什麼問題。
  拾老大的愛妾早就注意到一直沒舉署的小姑娘,她不禁悄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關切地低言:「老爺,妾身瞧南姑娘臉色似乎不怎麼舒坦,是不是生病啦?」
  不僅是拾老大,席間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聽得到她的話,不由得把視線轉向一直沒出聲的南蝶——的確,她低側的面色蒼白若紙,神情呈現極度的迷離,彷彿完全感受不到旁人的言談舉動。
  原無涯微感有異,立刻伸掌搭住她的腕。只是他還來不及探診出她的脈象,即被她突然轉身、緊緊抱住他的舉動弄征了。
  而南蝶突如其來的舉動也讓眾人驚詫不已。
  「怎麼?你真的不舒服嗎?」一下子回過神,原無涯沒拉開她是因為貼觸著他的是一具涼冷又僵硬的身子,他也跟著有些緊張。
  南蝶將臉蛋整個埋進他懷裡,低悶模糊的聲音隔了好久才傳出來:「不要……我不要……」
  「你想說什麼?!」原無涯雙掌握著她的肩,試圖問出令她不對勁的原因。
  「我……我不要在這裡……」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這時拾老大也關心地傾向前。「南姑娘到底是怎麼了?沒事吧?」
  原無涯心神一動,眉頭舒展開來,鬆開手掌。「沒事,我想她只是不習慣面對這麼多陌生人。」他早該注意到她這種情況了,瞬息有了主意,抬頭看向拾老大。「這樣吧,我先帶她回後院,也請你派人弄點吃的過來,回頭我們再敘,如何?」
  拾老大立刻站了起來,朝他擺擺手。「原爺,您不是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我看您乾脆多陪陪南姑娘好了。我立刻派人送你們回房,有任何事儘管向小二們吩咐,如果需要我的話……」
  原無涯也已經箍著南蝶的臂膀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對他瀟灑一笑。「我不會客氣的。拾老大,那就麻煩你了。」
  南蝶放開抱著他的手,改拉著他衣袖。只要有他在,不管要去哪裡,她都定定跟著他走。
  南蝶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心,又在疼了。她就是沒辦法和不喜歡的陌生人在一起,可是她喜歡的人為什麼都要離開?爹爹、娘、姊姊都不見了,現在連這個撿她的人也要走了……為什麼他不能留在這裡?她還不要這麼快就和他分開。
  拾老大將招待貴客的後院全整理出來讓原無涯兩人使用。後院這一區屬於客棧特別的獨立空間,除了兩間房,廊外有一個精巧的花園,除了小橋、流水、亭台外,還別具心思地在樹下做了一架美麗的鞦韆。
  小二們依照拾老大的吩咐,將方纔餐桌上的所有美食全部搬進這裡的小廳後,便告退了。
  原無涯在桌旁坐下,隔過頭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睇著仍呆站在他身後、緊捉著他衣角的南蝶。
  「好啦,這裡只剩下你和我……或者是要我出去外面等你用完飯再進來?」
  南蝶立刻放開他,選了他旁邊的椅子坐下:而且坐下後,她的注意力便全然轉到眼前的食物上。天!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好好吃過飯了,自從姊姊將她自那一片火海中拉出來後。
  原無涯當然沒錯過她亮著眼、一副嘴饞的模樣——她餓了,而且非常的餓。他眼中的笑意加深……
  接著他動手夾菜放進她的碗裡。
  「吃吧,我也餓了。你想吃多少儘管吃,這一桌全是我們的了。」
  當初只是無意中出手救了拾老大,對他要報恩、赴湯蹈火什麼在所不辭的話可沒放在心上——因為類似這種感謝詞他已經聽得耳朵快生繭了。若不是順路經過這裡,想到他正好是可以替他了卻一樁麻煩事的適當人選,不然他幾乎都快忘了這號人物。
  南蝶抬頭對他露出一朵笑靨,又埋首動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即使非常餓,她的動作仍然斯文秀氣得很,明顯是出自有教養的人家。
  美酒佳餚當前,原無涯自然也不客氣了。
  等到他們兩個人享受完一頓豐盛的晚餐、小二上來收拾完桌面、端上了一壺好茶退下後,現實的問題才又回到他們眼前。
  「飽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天天都有這些可以吃。」原無涯替兩人倒了茶,微笑的眼睜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接著不甚滿意地搖了搖頭。「嗯,真的太瘦了……我看得要拾老大讓你多吃些,我再順便開幾帖藥,看能不能把你的身子補強壯一點。」
  南蝶白嫩的臉頰浮現兩抹淡淡的紅暈,汪汪若水的眼睛迎視著他,早已褪下了幾分權色。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即使是在抗議,她的聲音仍是捆細軟軟的。
  輕啜了一口好茶,原無涯睨著她。
  「是沒什麼不好,只不過風一吹就會倒了而已。」
  南蝶斂著眉,皺了皺鼻頭,竟認真地思考起來。
  「有這麼可怕的風,真的……會把人吹跑?」她自言自語地低喃。
  原無涯將她的低語一字不漏地全接收,忍俊不住,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瞇著眼看她……逗這一個彷彿遇上嚴重問題的女娃兒,竟成了他飯後的消遣了。
  「嗯,如果真讓你遇上,你要怎麼辦?」她只是和人相處有些困難,但並不代表她懵懂無知。原無涯已經感受到這一點,所以他想引她多開口說話。
  「我……會緊緊捉住被風吹不走的東西……」她突地揚起睫毛,直視著他。「如果……你沒有離開我……我就可以捉著你了……再大的風我都不怕……」她漸漸降低的聲音出現了哀傷。
  自從失去親人、失去家的那一天起,她就被迫知道分離的意義了。她討厭分離,尤其是必須和喜歡的人分離。當初那種哭到再也哭不出來,心痛到昏沉了好久的經歷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
  她的神情流露出根本不懂掩飾的眷戀和依賴,讓原無涯的心沒來由的一動。
  「我的用處可不僅這樣,小丫頭。」他笑得暢懷:或許是看多了人性的虛偽,她的純真倒顯得格外珍貴。「不過我倒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一天。」
  南蝶果然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睛一亮。
  「你說的是……針嗎?是不是剛才你拿給人看的那種針?它是……用來扎人的針?」她有著驚人的記憶力,記得他曾說過他什麼都沒有,只有「幾根能扎人的針」的話;而且她馬上聯想到他拿出來的針還讓其他人對他恭恭敬敬,並且覺得好奇。
  原無涯神情悠哉地看著她小臉蛋上現出的困惑。他點點頭,卻不開口。
  可就在他點頭的下一刻,她的表情已轉為領悟。
  「你是大夫。」烏溜溜的墨靈大眼毫不遲疑地揪著他道。
  「見死不救的大夫。」他狡黠一笑。
  南蝶不解。「大夫……還有見死不救的嗎?」
  「當然。」老實說,他對這外號還挺欣賞的。「所謂見死不救,包括救了也沒用的、救不活的。還有……我不想救的。」要是被叫個什麼華佗的,啥人都得救,那才是麻煩。況且他的心腸也不是時時處在同情心氾濫的狀態。
  白玉似的小牙輕輕咬著下唇,她被眼前充滿矛盾理論的男人迷惑了。
  此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爺,姨太要小的拿東西過來。」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
  原無涯修長的手指轉動著茶杯,視線在南蝶下意識偏身背向門、低垂的側臉上略微停留後才道:
  「進來。」
  一名店小二立刻推門而入,手上捧著一疊淺粉色的衣料直接走到原無涯面前。
  「爺,這是姨太要送姑娘穿的衣棠。姨太還說,如果姑娘看了不喜歡,她可以再請人另外裁一件。」小二忠實地傳達了姨太的話。
  原無涯淡淡一笑,接下了衣服。
  「她倒很用心……」他反而疏忽了這問題。他記得帶她走時,她僅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看來裡面也不可能有什麼東西——包括衣物。
  小二轉述完後立刻退到一旁去。
  原無涯把衣服推到她手中,鼓舞地告訴她:「你自己先看看喜不喜歡。」
  抱著他塞過來的衣服,南蝶迅速抬眼瞄他,然後遲疑地將衣服展開。她低頭看著它,沒啥開心歡喜的表情。
  「怎麼?不喜歡嗎?」他注意到小丫頭似有若無的冷淡神色。
  「喜歡……」她不熱中地點頭。
  而後原無涯揮手讓小二先出去。
  「要是喜歡,怎麼一點高興的樣子也沒有?」一般女孩子收到漂亮衣宴通常都會很開心,她的反應倒出乎他意料之外。
  南蝶垂下頭,手指輕輕在自己的衣服上撥玩著……只是因為他喜歡她才點頭的。
  原無涯此時也猛然發覺自己竟對這丫頭花了這麼多的注意力與心思。他笑了笑,舉杯讓甘純的茶入喉沁心。
  「在這裡不愁吃也不愁穿,你只要安心地等著你姊姊來接你,我能幫的就只有這樣了,小丫頭……」
  熊熊沖天的烈焰、不絕於耳的驚叫哀號聲,血,構成了一幅觸目驚心的煉獄圖。
  一臉猙獰的男人在火海中出現,手中提著還滴著赤紅鮮血的刀,視線在搜尋著靠下人用身體當盾牌才得以逃出來的她……
  她瘦小的身子縮在凹凹凸凸的假山石堆裡,耳邊不時傳來男人的咆哮聲,彷彿近在咫尺。她緊緊地咬住下唇,以防止自己尖叫出聲……
  直到那把染滿鮮血的大刀突然出現在她身前,那張惡魔般的男人面孔也佔據了她的視線時,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尖叫……
  「啊!」
  南蝶驚叫著張開眼睛——她從那場恐怖的夢境中逃開、醒來了。
  夢魘還殘存在她的記憶深處,她恍憾地瞧見自己置身在一間明亮乾淨的屋子裡,一時間分不清是夢境或真實。
  就在她被夢驚醒過來後一下子,一陣急促的「叩叩」聲使她下意識轉過頭,接著她看到一個人推開門衝了進來。
  南蝶的自然反應是立刻抱緊被子往床裡面退——她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了。
  「小姐,是你在喊嗎?發生了什麼事?」跑進來的是一名年輕的丫鬟。她手中捧著一盆洗臉水才要進來,卻被裡面傳出的驚叫聲嚇得趕快衝進來。
  南蝶張大眼睛盯著站在床邊的女人,沉默著……
  「小姐,你……沒事吧?」丫鬟被她出奇靈澈的大眼看得好不自在。
  突然間,她彷彿想起了重要的事,再也顧不得有陌生人在場,匆忙地跳下床,鞋也沒穿便往門外跑。
  丫鬟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怔一愣的,等到回過神時,她已經跑出門了。
  南蝶的心高懸著,胸口緊繃得幾乎無法呼吸。她直跑到隔壁廂房,沒敲門雙手便推開了它。一踏進房裡,舉目搜尋不見那個人的蹤影后,她眼神黯了一下。
  「小姐……」丫鬟總算追到她了,遲疑地站在她身後。「你要找什麼嗎?」
  南蝶的臉色變得異樣蒼白。
  「他……他走了?!」她輕顫著聲音問。
  丫鬟立刻知道她問的是誰。
  「小姐問的是原公子?原公子他一早就離開了,連大爺也留不住他。對了……她突地到南蝶面前向她福了一個身。「我叫秋月,從今天起事伺候小姐。」
  南蝶在確定他已經離開後,就再沒心思注意她說什麼。
  他真的走了……她的心神又開始恍恍惚惚。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天,她卻已經把他當成親人了。會乖乖答應待在這裡等候,也全是因為信賴他的安排。可他為什麼不讓她見最後一面?她知道他這一走,也許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細瘦的人影蹲在小池塘畔,一株掙扎出石縫的小黃花吸引了她的注意。手指在花瓣上輕輕撫觸著,少女清秀無垢、惹人愛憐的臉龐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此時,一陣說話聲及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少女收回手,臉上的淺笑隱去,轉身面向池塘——只因她不喜歡有人來這裡。
  可這陣雜沓聲卻是直朝她而來的。
  「蝶姑娘,你在這裡正好。好消息,你的事有著落了……」一行人從半月形門跨進來,走在最前方、一名樣貌嚇人卻笑容滿面的男人首先瞧見蹲在池塘邊的少女,立刻朝她喊。
  跟在他身後的三名黑衣人也隨他走去。
  南蝶緊皺著眉——他們靠近身後的感覺讓她極端不自在,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其中一名黑衣人向拾老大領首後,便越眾上前,對著她的背影以極度溫和有禮的聲音道:「南蝶姑娘,在下等是應了南蟬姑娘的請求,來接你回府相聚的。」
  他的話立刻讓南蝶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她轉過身,在乍然面對數名高大陌生的影子時讓她無可避免地退縮了一下。她握緊拳頭——因為事關姊姊的消息,所以她必須努力克服自己的怯意。
  「真的……是我姊姊……要你們來接我?」她的視線終於停在為首男人的臉上,頗感懷疑的。
  男人的眼神閃過一絲變化,而這變化快得連他自己都不留察覺,可是南蝶卻捕捉到了。
  「當然是。南蟬姑娘此時正在敝府作客,姑娘跟我們走就可以見到她了。」他的語氣不減誠懇。
  南蝶只是沉默著……
  「姑娘難道不信任我們?」男人的神色出現少許不和協的激動;而他身後兩名黑衣人也悄悄互使了一個眼色。
  拾老大受原無涯之托,自然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此時他開口了:
  「你們不是說有大姑娘的親筆信函?拿給蝶姑娘看看不就行了。」他也想驗證他們身份的真偽。
  剛才小二進來告訴他,說有三個男人要見南蝶姑娘,他心覺有異立刻前去探問。只見這三人一派溫和無害,說出了要見南蝶的目的,他才知道原來三人是她姊姊請派來的,而且他們是看到留在破廟的訊息才會來這裡找她;他們的理由充分,並無任何破綻,所以他才會讓他們來見南蝶。
  聞言,為首的男人才被點醒似的立刻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遞給她——
  「在這裡,這是南蟬姑娘親筆寫的。」他迅速恢復了正常神態。
  盯著他手上的書信好一會兒,南蝶才終於接下它。
  她取出裡面的信紙,只見紙上寫著寥寥數字——
  蝶兒:
  
  速來與姊相晤
  
                 姊蟬筆
  「蝶姑娘,是不是令姊?」拾老大見她一直看著手中的信,久久沒抬起頭來:他的心已經敲起了警鐘,全身蓄勢待發。
  而那三名黑衣人此時也迅速交睫了一眼,似乎準備要採取什麼行動……
  隨著南蝶的默然,空氣中逐漸凝聚了一股緊張的氣氛。
  突然——
  南蝶將那張信紙對折、再對折,她的動作顯得十分認真、仔細,令她面前的眾人也不免提著一顆焦躁期待的心情看著她。
  終於,她仰起頭來,無瑕的小臉上有著困惑不解。她水靈清幽的眸直視著拿信給她男人。
  「這信……是你寫的嗎?」她的聲音輕輕怯怯的,卻帶給眾人石破天驚的震撼效果。
  三名黑衣人同時失控地倒抽口氣,而拾老大更是警覺不對勁,已經準備要對付他們了。
  「南蝶姑娘,你怎麼會這麼說?此信確實是出自南蟬姑娘的手筆,莫非姑娘認不出來?」為首的男人失常只是一瞬,而後又鎮定地笑了笑,並不害怕她真看得出實偽。
  南蝶怎會認不出?從她懂得提筆開始,她寫的第一個字是姊姊一筆一劃教出來的,認得姊姊的字就像認得姊姊的人一樣自然。她第一眼就看出信紙上的字「像」姊姊的字,卻不是姊姊寫的。她只是想不透為什麼有人要學姊姊的筆跡寫這封信?
  她把紙又裝進信封裡還給他,視線移向比他們稍令她心安的拾老大,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敏感這空氣中不穩定的氛圍。
  「那不是……姊姊寫的字。」她搖頭,且直言坦率。
  她的話無疑是在平地震起了一聲響雷。
  老江湖的拾老大在她話聲一落便疾速如雷地閃到她身前,面向三個已經可以確知意圖不軌的男人,他威猛地喝問:「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捏造這封信?快說!」
  黑衣人既被識破,也就不再假裝下去了。冷哼一聲,三人取出暗藏的短匕,迅速移動身形將南蝶和拾老大兩人包圍住。
  「你還不夠資格知道我們的身份!快快交出這丫頭,或許我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發狠話的黑衣男人露出了凶殘的笑,道出他們真正的目的。
  「放屁!」拾老大動怒了。這三個臭小子竟當他是省油的燈:想當年他盤踞大山揮令數百個強盜時,他們還不知斷奶了沒喇。「你爺爺我要是讓你們帶走她,找就是王八烏龜!」
  三個黑衣男人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
  「那你就等著當王八烏龜吧。」說完,三人同時往他身上動手。
  雖然從良當酒館老闆已經八、九年了,可拾老大的功夫也沒閒下一日。他大喝一聲,抽出纏在腰上的皮鞭便迎擊上去。一時之間,只見數條人影夾雜在刀光鞭影中。黑衣人的武功不弱,況且又是三個圍攻一個;而拾老大吃虧的地方是還必須保住南蝶的安全,所以沒多久黑衣人逐漸佔了上風……
  後院傳出的擊斗聲終於引來前面的人,幾名拾老大的手下一過來便看出了不利於他的情況,立刻加入戰場。
  情勢一下子似乎扭轉了,三名黑衣人反而被包圍住,看樣子是跑不掉了。可就在這時——
  其中一個黑衣人不知道丟下了什麼東西,一陣濃密的煙霧迅速冒出,頓時瀰漫的濃煙中還帶著刺鼻的辛味。未提防之下的拾老大他們吸進了一口,馬上被嗆得眼淚直流,一時亂了陣腳。
  「老……老大……咳咳……」
  「咳……老大……他們逃走了……」
  黑衣人成功地製造出一場混亂的場面,等到這陣嗆人的濃煙消散,眾人才驚覺黑衣人早已不見蹤影了。
  拾老大的視線疾遠在四方梭巡過一遍,驚駭更甚。他又急、又恨、又怒地一抽鞭,呼喝著:「他娘的!他們把蝶姑娘擄走了!立刻出動所有弟兄把人給我找回來,找不到人,誰也不准回來見我!」
  盛怒之下的拾老大下了這道令眾手下頭皮發麻的命令,於是整個客棧,包括在明在暗的所有人幾乎傾巢而出。
  想讓他拾老大當王八烏龜?哼,那三個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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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4-2 16:27:30 |只看該作者
3.
  南蝶是被一陣劇痛驚醒的。
  還沒睜開眼,她便被搖晃得厲害的感覺弄得害怕不已,接著是那種全身骨頭快被蕩散的疼痛。她張開眼睛,卻發現看不見任何東西:而耳邊不斷傳來撻撻的紊亂巨響,讓她頭痛欲裂。
  她試圖在全身陷入痛楚之餘找到自己還能活動的任何一點空間,可南蝶卻發覺她最終只能喘著氣,任由劇烈震盪所帶來的痛繼續折磨她。冉加上她的頭還朝下,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她快暈了。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胃裡的東西似乎正翻攪著要從她嘴裡吐出來,她難過地強忍著。耳邊聽到一陣嘶鳴聲,她知道自己是在馬背上,卻怎麼地想不出為什麼自己會在馬背上?
  她好難過、好難過……
  就在她難受得快要暈過去之際,馬兒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直到它終於完全停止,她的感覺還是處在天搖地動的狀態,只是不舒服的情況減輕了。
  「已經甩掉他們了,還要再繼續趕路嗎?」一個冷冷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進她的耳朵。她好想趕走這令她頭痛加劇的聲音,可是她只能呻吟著。
  「這丫頭醒了。」另一個近在她身測的聲音在她呻吟後突地響起。
  在說她嗎?南蝶費力地掙扎了一下,腦海中似乎浮現了什麼畫面……
  「醒了倒好。捉了她大功一件,我看若是能再從她口中問出那件東西的下落,說不定我們還能升個堂主的位置來坐坐呢……」第三個聲音充滿了貪婪。
  「如果你想早一點死就先問吧。」冷冷的聲音顯然深謀遠慮得多。
  南蝶終於想起來。她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濃煙中被人塢住嘴,接著什麼也不知道,然後又醒來……
  這三個聲音的其中一個,是被拾老大帶進來的三人中拿信給她的那個男人的。
  「前面有間破廟,我們今晚先在那裡休息,明天再趕路。」
  就在她思索的當口,她身下的馬兒又開始被驅策往前跑,於是她又陷入了顛簸晃蕩的痛苦中。
  似乎過了好久,她才終於被人從馬背上抓下來、放到堅實的地面上,而她也還處在半昏沉的狀態中。
  眼前的黑暗被撤除,南蝶慢慢睜開眼,濛濛隴隴的光線刺激著她的眼。
  有窸窸窒窒的不明聲響、走動的腳步聲,接著她看到了溫暖的火光,還有圍在火堆旁的兩個人影。
  她直覺地想要往後退,卻在這時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縛住,兩條細軟的繩索緊緊貼著她的肌膚,稍一扯動便生痛。她才動了一下腳,便疼得淚水直冒:想要喊出聲,但塞在她嘴中的而卻讓她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呻唔聲。
  她製造出的聲響已經引起了火堆旁兩人的注意。兩人條地停止交談,同時轉頭望向被丟在殘破桌腳旁的她。
  「把她綁這樣應該不會弄死她吧?」粗沙聲音的男人只在乎能立下這件大功。
  「放心,死不了人的。」另一個男人比較冷靜。
  南蝶已經認出了他們就是拿假信來騙她的其中兩人。
  兩人知道她想逃也逃不掉,又轉回頭繼續喝酒、吃著乾糧,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
  他們在她面前大吃大喝,這時她才察覺自己也已經又餓、又渴。
  她垂下頭,努力地忽視身體上的難受,更不再弄出一點聲響。他們企圖利用姊姊的信騙她,究竟他們是誰?要帶她去哪裡?
  她知道他們不可能放她走,但憑她的力氣,也根本沒辦法掙脫。會不會有人來救她呢?南蝶扭了下負在背後的手,卻只挨了一陣皮肉之苦。她孩子氣地甩了甩頭,才發覺一切都於事無補,她沮喪極了……而拾老大能找得到被綁走的她嗎?
  在她又餓、又渴、又累,差點要遁入夢鄉逃開現實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說話聲驚醒了她。
  「有一隊人馬正朝這裡過來了……」
  南蝶抬頭,看見一直守在外面的黑衣人進來了。三個男人聚在一起商議應付的事宜,然後有人看向她說:
  「要不要把這丫頭先藏起來?」
  「這破廟沒地方藏,把她看緊點就行了。」
  一個黑衣男人拿著一條大布巾走向南蝶,二話不說便將大布巾蓋住她身子,之後取出塞在她嘴中的布,又迅速出手點了她的啞穴,使她同樣不能開口說話。
  「丫頭,你最好乖乖地別亂來,否則這一路上有你好看的。」黑衣男人在她面前警告。
  南蝶看著他們若無其事地圍在火堆旁吃喝,對於他們的要挾根本沒聽進去;正想著要如何掙脫身上的箝制時,陣陣雜沓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同他們三人一樣,南蝶也把視線移向門外。
  沒多久馬車行走聲停在門外,陸陸續續進來了一群人,男人女人都有。先行進來了四、五名衣著一致的男女,瞧打扮似乎是家僕丫鬟,接著一對衣裝高貴的中年男女也被簇擁著進來。
  他們的出現讓這間不算大的破廟一時變得稍顯擁擠;而他們在一發現廟中已先有人時,雖有些意外,但仍不失禮地朝地上的黑衣人擺擺手。
  黑衣人悶不吭聲。瞧這群人似乎無害,便放下了一半戒心,逕自喝酒不理睬他們。
  然而這群人也不以為意。他們既選定了在這裡休息,那些下人們的手腳也快了起來。有人自門外搬來了毯子、食盒,還有人負責撿柴升火、整理四周——他們的行動可真是有效率極了。沒一會兒,那一對中年男女已經舒適地坐在毯子上,而其餘家僕則散在一旁吃著晚餐。
  相對於黑衣人的沉悶,那些人反而更顯輕鬆熱鬧。南蝶的眼一直看著他們,尤其好奇坐在中間的那一對男女——那男人雖然雙頰鬢白,可歲月在他英挺的臉上似乎只刻畫下更成熟的痕跡,身上散發的是威嚴逼人的氣息:至於偎在他身畔的美婦,溫柔中有著某種令人迷惑的靈犀慧黠,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南蝶看得失了神,讓她不由得想起了爹娘……哀傷瞬間湧上她的心,也侵襲她的眼,她的視線立刻霧濛濛的一片。
  眨了眨眼,淚水沿著頰滑下。南蝶抽了抽鼻子,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便倔強地強忍著淚。而當她眼前一清晰,遠遠兩道疑惑又關切的視線竟盯住了她。
  視線的主人是那個美婦人。
  南蝶的心一窒,又暖又酸。她張口想出聲卻發不出來,猛憶起自己被黑衣人點住穴道的事,不由得掙了掙身子。而她這一動,又引起黑衣人的注意。
  其中性躁的黑衣人偏過頭丟給她一個凶狠的眼神,低喝道:「做什麼?」
  南蝶咬著牙,不怯怕地踢著腳想弄掉遮著她的布巾。她也偷眼瞧見美婦人一直看著她,一邊在那男人耳畔不知在商量什麼。
  此時,性躁的黑衣人不顧另兩人的暗示,忽地起身走向她,揚起手就要朝她臉上甩——
  「咦,那位小哥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是小姑娘惹你生氣了嗎?」一個淺笑盈盈的溫潤女聲忽地傳來。
  性躁的黑衣人快速地轉過身,而另兩人也一齊望向聲音來源處。
  美婦人甚至站了起來,蓮步輕移至只離黑衣人數步之處。
  「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今日能在這裡共宿一夜,想來必是有緣。不曉得三位小哥和這位小姑娘願不願意與我們對酌一杯?」美婦人言談得體不失禮節,明的看來並無可議之處。只是對於正在干壞勾當的人來說,她的提議反而讓他們起疑:更何況又是選在這種敏感的時機。
  三人中較冷靜機警的黑衣人並沒有站起身,只是抬頭朝她冷冷一笑。「多謝夫人美意,我們已經要休息了,你們請自便。」他的回答已表明得很清楚。
  美婦人泛起可親的微笑,清麗的眸子突然移轉到南蝶身上。
  「不差。這位小姑娘我喜歡得很,或許她還不想這麼早休息,讓我問問她的意思如何?」她說著便舉步往南蝶走去。
  黑衣人一驚,伸手要攔住她。「若你再往前走,別怪我們不客氣。」
  坐在毯子上威嚴的男人只是看著美婦人,並沒有阻止她的意思,甚至他還悠哉地淺酌美酒,似乎將她的舉動視之平常。偶爾,他的目光還會集中在顯然被限制行動的女娃兒身上。
  美婦人帶笑的眸閃過一絲狡滑。「難不成你們是做了什麼擄人劫舍的勾當?否則為何怕我接近?」她又跨前一步,語出驚人:「怎麼?我猜對了?瞧,你們的臉色變得還真差。」她簡直在耍他們。
  除了因為對方人多勢眾令他們稍有忌憚,另一個主因在於那個一直沒開口說話,卻顯得深不可測、壓迫感十足的男人。
  那冷靜的黑衣男人想得多,還來不及阻止浮躁的同門,一人就已經衝動地出手了。
  「臭娘兒們,我叫你少管閒事!」性子急的黑衣人可不管她是誰,掄起大拳便往她揍去。
  要打架?太好了,正合她意。美婦人不怒反喜,就等他們先出手,她也才有活動筋骨的理由。
  南蝶將他們的一舉一動全收進眼裡;而當黑衣人伸掌打向那美婦人時,她驚駭得想叫出聲,喉嚨卻被牽制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的拳頭落向那美婦人。可她的心一縮,卻看到了接下來令她瞠目結舌的畫面——
  美婦人還沒等那人拳頭打過來,俐落如燕的身子就已經躍起,纖足踢向他的門面,又漂亮地落在南蝶身前。美婦人對她頑皮地眨了一下眼,便又轉過身面向眾人。
  沒提防美婦人看似文文弱弱,卻有著一身好武藝。黑衣人不但一拳落空,一張臉還被她用腳踹了個正著。他捂著臉退了好幾步,燒灼的劇痛加上受辱的自尊心使他情緒失控,一時凶性大發。
  「你這臭娘兒們!」他恨恨地大呼著,用力甩開其它兩人的攔阻,連全功力衝了上去。
  美婦人笑嘻嘻地等他衝過來。「還要玩嗎?那我就奉陪到底了。」
  黑衣人不甘被辱,每招每式盡見狠毒。倒是美婦人出手以輕靈見長﹐不見殺機反像在戲弄對方。不過愈到最後,稍有功夫的人都可以看得出究竟誰強誰弱。原本美婦人一直以巧功探弄黑衣人而不正面與之對掌,實則她的功力強不過他:而黑衣人連連被美婦人耍得氣沖腦門,哪有機會看出這一點,以致讓他自己一直落於下風。
  除了他,似乎也只有不會武功的南蝶以為美婦人當真很厲害。
  其它兩名黑衣人互使了一個眼色。既然梁子已經結下,所以他們決定用最快的速度捉住美婦人以迫對方乖乖就範時,一陣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氣風突地襲向他們。他們的腦中才閃起危險的念頭,就已被點住大穴往後栽倒——連那個正和美婦人打架的黑衣人也是一樣的下場。
  「唉!」美婦人知道是誰的傑作,不由得失望地吐了口氣。
  「你不是想跟人家小姑娘淺酌一杯嗎?也該打夠了吧?」含著輕歎的低沉聲音出自依然坐在毯子上的男人。
  美婦人此時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她踢了黑衣人幾腳消消氣,美眸含俏地瞟了丈夫一眼,立刻轉身步向女娃兒。
  美婦人在女娃兒面前蹲下身,一伸手便掀開她身上的大布巾;果不其然,她看到了縛住她自由的礙眼物。
  「別怕,我替你解開它。」美婦人被女娃兒蒼白的臉色、黑白分明的大眼勾起了母愛,憐惜地安撫著她。
  沒多久,南蝶身上的束縛全被解除了。她直視著眼前含笑的美婦人,心被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所漲滿,驀地展開雙臂抱住她。
  美婦人沒避開,只是被她貼心真切的舉止感動了。
  男人笑望著兩人。
  而美婦人則將這一見如故的女娃兒牽到了毯子上讓她坐下。
  「來,慢慢告訴我們你的名字,還有發生了什麼事。要是有什麼委屈也儘管說,大叔、大嬸一定替你作主。」
  南蝶喜歡她,可她身邊高大威嚴的男人卻讓她不由得心生畏怯。她咬著下唇,同美婦人靠近了些,張口想說話才發覺出不了聲。
  男人目光銳利,將她的怯意看在眼裡,細心地察覺出她的異樣。
  美婦人見丫頭直望著她卻沒出聲回答,不禁覺得奇怪:「咦?娃兒你……」
  「她被人點了啞穴。」男人淡淡地開口,伸手解開她的穴道。「我看她應該很久沒吃喝東西了,你就先讓她吃飽、喝足了再問也不遲。」他命人送了食物、茶水來。
  南蝶確實是渴極、餓壞了,同他們感激地一笑,便低頭吃喝了起來。她一直專心地吃著,等到她終於抬起頭來,才發覺這裡的每個人都盯著她瞧,她一時亂了手腳。
  美婦人心知她容易懼生,握住她冰冷的手對她展露微笑。「娃兒,別怕,他們沒惡意,只是對你好奇罷了。舒服多了是不是?」
  南蝶知道自己是安全了,卻仍忍不住將視現盯向歪斜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三個黑衣人。
  「放心,他們全被大叔制住了,不到天明絕對醒不了。」美婦人瞧出她的害怕和疑惑,向她保證。「願不願意告訴我們你的事?」怎麼看這娃兒也不可能跟人結下什麼深仇大恨,可她為何會被人綁來這裡?
  瞧她纖纖弱弱、惹人憐惜,竟然有人忍心這樣綁住她。眾人都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感受到眾人友善的態度,可南蝶實在不習慣被這麼多人圍著。她垂下了頭,髮辮溜到臉畔,自然形成一幅遮幕,巧妙地掩去旁人探尋的眼光。但要不是他們,恐怕她到現在還被綁著呢。她在心裡思索了一下,終於小聲地開口了:
  「他們……假裝是我姊姊派去的人……可是被我認出了那封信不是……不是姊姊的筆跡,所以他們就把我捉來……」
  「你不知道他們是誰嗎?」美婦人輕蹙著眉問。
  南蝶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連美婦人身邊的男人也深感此事古怪,夫婦倆不由得相視一眼——為仇?為錢?或為情?
  男人將深沉的目光掉向地上的黑衣人。
  美婦人不知為何,只覺得這丫頭很對她的眼緣。儘管他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趕路,根本無暇管這閒事,可她就是無法丟下這丫頭不管。
  她望了丈夫一眼——而他也立刻知道她想做什麼。
  「娃兒,你被捉來,想必家人正著急地尋找你。告訴我們你家的地址,我派人送口信去通知你已經平安的消息,而你……」這就是美婦人的打算,而且合情合理。「我瞧你也被驚累了,若不介意的話,今晚就和我們先在這裡休息。等明兒一早,我們再送你回去,好嗎?」
  南蝶抬起頭看著眼前好心待她的夫人,胸口一陣陣發燙。
  「謝謝。但我……」她說出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我要去擎天堡。」
  眾人聞言,同時面露異色。
  「你要去擎天堡?」開口的是不多話的男王人。
  南蝶現在只想去有那個人在的地方,她毫不遲疑地點頭。
  美婦人握住她的手,臉上緩緩漾出驚喜的微笑。
  「正巧,我們也要去擎天堡。」
  柔和的銀色月光披灑大地。
  掌著燈火的八角亭上,兩個人影十分享受地在月下把酒言歡。
  「新郎倌,要告別單身的心情如何?」充滿揶揄的語氣出自那俊俏逸朗的白衣男子之口。
  對面的男人雖算不上英俊,但別具沉穩魅力的臉龐現出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我只希望明天趕快到來。被那些女人阻擋著,我已經整整三天沒見到小昭了。」
  「新娘子就在堡裡,你還真耐得住相思啊。不知道是哪個害人不淺的想出這種沒道理的臭規矩……」啜了口好酒,白衣男子眉眼間淨是不苟同。「什麼成親前新娘子、新郎倌就不許見面?!哼,若換作是我,我早把那些敢擋我路的人踢到一邊涼快去了。」
  「你?!」准新郎倌像突然捉到他什麼把柄似的,表情滿含不客氣。「換作是你?!雖然你原神醫自命風流,身邊紅粉知己不斷:不過我看要換作是你當新郎倌的日子,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哩。還想把人踢到一邊涼快?哼!」
  被稱作原神醫的白衣男子——沒錯,也就是被江湖人稱見死不救的原無涯。
  「堡主的火氣幹嘛這麼大?枉費我還在這裡替你打抱不平……」他對激將法的反應是不痛不癢。「莫非你是看我紅粉知己多在眼紅嗎?這可不行喲,別忘了你明天就要當新郎倌了。」
  「去你的!」范逍遙半真半假地捶了他一拳,隨即正色地看著他。「兄弟做了三年,我可是跟你說正經的。你再怎麼遊戲人間,也該找個好女人定下來了。要是有讓你心動的姑娘,就別讓她溜掉。我就不相信憑你遊蕩江湖這些年,看遍世間多少女子,其中竟然沒有一個是讓你心動的。」從原無涯醫好他的腿開始,兩人結識相交這幾年下來,他老愛獨來獨往的個性依然沒變,也似乎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記掛在心上的。難不成這小子打算獨身一輩子?!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幸運,撞到個紅粉佳人為她弄斷了腿,得她悉心照料到最後還能患難見真情結為夫妻啊?」原無涯可算是他們的間接媒人,對兩人驚心動魄的那段過程當然清楚得很:不過他可沒那閒暇為自己找這種麻煩。他暢然一笑,舉杯敬范逍遙。「你們很幸福,可我一個人現在的快樂也不見得輸給你們。乾杯吧,囉唆的新郎倌!」
  女人嘛,是用來欣賞、用來美化這個不可愛的世間的。哭了,哄哄她們就乖了;至於要用心、用情,老實說,至今為止他還沒碰上一個能讓他擔心受怕的女人呢。
  突然,一個瘦弱的影子竟在這時晃過他的腦際——
  原無涯的心不由得一動,而後又好笑地搖頭想將她的影子掠開。那小娃兒頂多是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罷了,可算不上女人。怎麼,他也被范逍遙攪得昏頭了?
  既然憶起那娃兒,他突然想知道兩人分開這半個月她在拾老大那裡過得可好?又或者她的親人早已將她帶走了?
  范逍遙狐疑地盯著原無涯忽然皺眉的出神狀態,正想出聲調侃他,一陣嬌脆甜美的聲音卻先插了進來——
  「原來你們在這裡。」
  光聽這聲音也知道是誰。范逍遙微笑地轉頭,望向那一抹走近亭子的淡紫人影:而原無涯也早恢復自然的神態,帶笑的眸微瞥了來人一眼。
  就著月光、燭火,只見這一抹輕靈走上亭子的人影是名十六、七歲,絕色嬌俏的紫衣少女。她圓溜溜的眼睛在兩個男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原無涯的臉上。
  「怎麼?你在找我們嗎?還是只找……他?」范逍遙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的妹子,意有所指地問。
  少女——范紫綃眨了眨眼,身子一下子就落在靠近原無涯的椅子上,並回她大哥一個甜笑。
  「找他。」
  原無涯毫無反應,只出手為自己又倒了杯美酒。
  「有事嗎?大哥也可以幫你解決啊,為什麼非得找他不可?」范逍遙明知故問。
  每回只要原無涯來,紫綃就會特別高興:而且一天到晚開口原大哥、閉口也原大哥。小女兒的心事藏不住。是呆子也看得出她對原無涯的崇拜和迷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范逍遙對於期盼原無涯能當他妹夫,能真正成為一家人這願望早死了心。
  原無涯是他的救命恩人兼好友,原本他對於紫綃喜歡他這事也是樂觀其成的,後來他問了原無涯對紫綃丫頭的感覺及雙方結為一家人的看法,但沒想到原無涯只反問他一句:「你對自己的妹妹有什麼感覺?」
  原無涯表示得這麼明白,他也從此不再提。
  只是紫綃對他的明示暗點根本置之不理。依然對他抱持著少女情懷。
  紫綃從小就受盡家人寵愛,天性率真爛漫,可脾氣卻拗得很;而他這做大哥的,最不放心的就是這一點。
  「我知道大哥神通廣大,什麼事都有辦法幫我解決,可就這一樣不行……」范紫綃眉開眼笑地對她大哥說完便轉向原無涯,而且表情竟如變戲法般,一剎就換上了苦楚可憐的模樣。「原大哥,人家從剛才就一直覺得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想來找你幫人家看看是不是哪兒不對勁了。明天的日子那麼重要,我可不要因為生病而錯過大哥的婚禮。」她還強調似的用手揉了揉額邊的太陽穴。
  方纔明明還生龍活虎地跳進來,這一刻就不舒服啦?范逍遙不禁搖頭想,連三歲娃兒也看得出她別有用心。
  原無涯當然不是三歲娃兒:他瞇起眼看她,若有所思地以手撫著下巴。
  「這樣啊,我當然可以替你診脈看看:不過你也知道,我一向不輕易出手的,要讓我出手的代價是很高哦。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范紫綃一臉錯愕地瞪著他。
  而范逍遙則強忍著笑。
  眼前的原無涯不似說笑的正經神情,讓她的一顆心被他無情的回答所劃傷。一咬牙,她豁出去地伸出手給他——
  「我才不相信你真的要收我錢,我就是要你替我看。」
  原無涯的唇色勾起一抹隱約的笑,對她搖了搖食指。「一百兩。」
  范紫綃俏麗的臉蛋淨是不服。「大哥,把一百兩給他。」她頭也不回地對她大哥喊。
  范逍遙配合地摸出一張銀票交給原無涯,還奉上一句:「舍妹的痛就麻煩你了。」
  原無涯真把它收下了,而且俊俏的臉龐馬上出現一抹愉快的笑,似乎是很高興輕鬆賺了一筆:然後他伸指搭上她的脈——
  范紫綃不相信他真這麼世俗絕情,芳心一時飽受衝擊,原本的美麗期待彷彿也被蒙上了一層髒污。她突然縮回手,大眼瞠視著他。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她還是存有希望的。
  「或許你可以改變主意找堡裡的大夫,不用錢的。」他對著那雙冒火的眼睛微笑——簡直是火上加油。
  范紫綃面色一白,霍地站起來,身子往後退。
  「為什麼故意讓我討厭你?為什麼?」她大喊的聲音充滿著無奈和忿怒。一轉身,她如飛似的跑開了這裡。
  視線從她消失的方向收回,原無涯又把銀票還給范逍遙。
  「我還少收一半哩,她的反應這麼激烈……」他承認他是有意的。
  范逍遙其實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受到一丁點傷害,只是他更不願看到的是她若不及時抽身,以後肯定會傷得更重。
  歎了口氣,他轉頭看向原無涯。「不知道那個能令你神魂顛倒的女子何時會出現?我倒想看看還有誰能勝過紫綃這丫頭的……」
  原無涯揚開眉頭,對他朗聲一笑。「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吧?這麼晚了還不去休息,明天起不來拜堂成親的可是你啊,新郎倌。」
  誰呢?到底什麼樣的女人能令他神魂顛倒,恐怕連他自己也沒答案。又或者那人已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了,他還不知?
  晴空萬里,今日是個好天氣:而且也是擎天堡辦喜事的好日子。
  擎天堡在江湖上的地位數一數二,尤其堡主范逍遙一向仗義行俠,結下了深廣的人脈,更使得今天來到擎天堡為他婚禮道賀的訪客來自三山五嶽,絡繹不絕。有的在昨天之前已經來到堡中,至於今日無暇親來的,也會派人送上一份大禮以示祝賀。
  張燈結綵、四處可見的大紅喜字,以及不斷湧進堡裡道喜的賓客,還有一直穿梭在各處忙進忙出的僕眾……擎天堡的熱鬧氣氛正逐漸上升:只待吉時一到,婚禮就要開始了。
  就在此時,一對出色的中年男女也領著下人抵達了擎天堡。
  男的氣勢不凡、女的高貴嫻柔,兩人一出現在擎天堡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而認出他們身份的人也不在少數。
  「莊王、夫人,你們可終於到了。」忙著打點一切的擎天堡總管,遠遠看見門口引起騷動的正是他們焦急等待的人,趕緊拋下手邊的事情,大步往兩人奔去。
  總管總算等到這場婚禮重要的兩人,安心地笑開了老臉。向兩人請了安後,立刻將他們迎進屋裡。
  美婦人笑容滿面地邊打量著週遭熱鬧喜氣洋洋的情景,邊隨著總管的帶領前往廳裡;突地,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哎呀,那娃兒呢?」
  遠離擎天堡前方的炮聲連天、熱鬧滾滾,愈往後方宅院愈顯寧靜。
  一抹纖小的白色影子,身形顯得孤單地獨自往人少的後院走——那是一個粉妝玉琢般惹人憐愛的少女,透著冷白的細緻臉蛋上嵌著一對揪人心神的幽黑大眼,一身繡著幾隻翩翩蝶兒的白棠襯出她晶瑩如玉的肌膚;只可惜身子瘦弱了些。
  她的腳步遲疑地在迷宮似的後院走著,偶爾遇上她的下人也只當她是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除了有禮地向她問好外,也因她獨特的滄桑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步伐仍是匆匆而過。
  白衣少女是因為在大廳見不到她想見的人,又沒辦法適應那麼多陌生人在的場合,所以她才乾脆往人少的地方走:就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來到了一處美麗的大花園。
  放眼望去,滿是各色怒放的花朵、花間飛舞的彩蝶,以及修剪整齊的林木。她踏過碎石步道的一個小轉彎,只見眼前出現一座四周植滿垂柳的大池塘,而大池塘上築了一條曲僑通向中央的水亭。
  風偶爾吹來,輕拂過池畔的楊柳,飄起絲絲葉絮,池面也被揚起一道道水紋……這幅幽靜自在的景象令白衣少女看得微癡,唇色漾起一抹心馳神搖的微笑,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緩緩向曲橋移去。
  等到白衣少女站在橋上,低頭看著腳下的池水,一個含笑的溫柔面孔躍出她的腦際——她才毫然回過神,憶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他在擎天堡!她是來擎天堡找他的!
  懊惱於自己的不專心,南蝶輕咬著下唇,下意識地把手中的珍珠耳環握緊。
  自從在破廟裡被石大叔、石大嬸救了以後,這一路走來他們待她如親人。他們和她一樣要到擎天堡,只不過他們的目的是來參加婚禮,而她則是來找原無涯。
    南蝶攤開手掌凝視手心中的珍珠耳環,她的眸子顯得黯然而無依。一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姊姊為什麼會突然失蹤?而石大叔、大嬸也知道了她和姊姊會分開的事,卻也猜不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知道姊姊不可能丟下她不管,可是她現在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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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28:25 |只看該作者
  她眨了眨蒙隴的淚眼,另一手無意識地滾著姊姊唯一遺留下的珍珠耳環玩……她相信姊姊如果看到了原大哥一定也會喜歡他。原大哥把她交給拾老大,就獨自到擎天堡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人要抓她,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抓她。而當她脫困後,第一個想要找的人竟是他……

  她總覺得客棧不再是安全的庇護所,彷彿那裡會有個牢網等著她,所以她再自然也不過地想到了原無涯。
  她只知道原無涯要來這裡,卻不知道他來這裡要做什麼。難道他也像石大叔,石大嬸一樣來參觀婚禮的嗎?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憶起剛才一下馬車便被轟隆的鞭炮聲嚇了一跳,而後又被那麼多人弄得快呼吸不過來,所以她才忍不住逃到這裡來。
  驀地,南蝶回過神,瞪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暗忖著:原無涯會在這裡嗎?
  就在她一轉身時,手心上的珍珠耳環讓她這麼一震動,不穩地滾離她的手。心一驚,她下意識趕緊低身要抓住它:沒想到耳環在她的腳邊晃了一下,便掉進池塘裡。
  南蝶驚呼一聲,想也未想就跟著跳進水中……


4.


  隨著新娘子的雙親終於在拜堂前一刻趕到擎天堡後,眾所期待的婚禮總算得以舉行。
  新人才拜完花堂,原無涯就退離了大廳,腳步匆匆往後院而去。
  是他眼花嗎?他竟會看到一個外貌、身子骨均類似那小丫頭的人影出現在這裡?!
  原無涯疑心大起。
  剛才他不經意地往下一瞥,遠遠地就看見那個夾雜在人群中顯得蒼白不起眼的影子,竟讓他莫名其妙地眼皮直跳。他不由得分神注意著那抹白色的影子,直到發現影子悄悄從人群中退出、遁逃……
  天!連行為模式都和那小丫頭如出一轍。
  抑止胸口的騷動,他直等到婚禮一結束,就往那影子逃開的方向移動。以常理來推斷那小丫頭不是還好好待在第一客棧,就是已經被親人帶走,萬萬不可能出現在擎天堡呀。可他無法忽視心中那抹不確定,所以他才決定要一探究竟。
  所有人幾乎全集中在前面,原無涯往後院方向只遇上幾個下人:不過問他們是否曾看到一個身穿白衣、嬌瘦的少女經過,他們都肯定地點頭,還指出她走去的方向。
  儘管他有些懷疑自己太過於大驚小怪,但反正前面本來就沒他的事,找到那白衣少女一來可解除他的困惑,二來也藉此打發掉剩下來的無聊時間。
  此刻,原無涯置身在擎天堡後方的大園子裡,但舉目望去,他還沒看到一個人影。
  這裡一向幽靜,或許是因為這個園子位在最後方,所以景致雖然美麗,卻除了下人會來整理外,大概也只有腳步勤快的人才會到這園子走動。
  原無涯站在植滿楊柳的池塘畔眺望,心情頓感一朗。而這時,一種類似拍水的「啪啦」聲突然響起,敏感地挑動著他的神經。條地,他往聲源凝去,眼角餘光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條白影迅速沉下水面——他並沒有眼花。
  水底下是什麼東西?
  原無涯的心一驚,乍地想到什麼;未及思考,他的身形已經如箭般射向最靠近水紋源點的曲橋上。
  他一半的身子俯探出橋面,灼利的視線往池面下搜尋:接著,他立刻就看到了緣波下有一抹明顯的白色影子。
  該死!水底下分明是一個人。
  原無涯只聯想到掉進水裡的人可能是耶丫頭,他的心突地緊張萬分。正打算跳下去救人時,那抹飄動的白影忽然接近水面,接著一顆頭顱冒出水來:就這麼恰巧,那顆頭顱正好面向著原無涯。
  「小蝶兒?!」看清了水面上那張濕淋淋的臉蛋正是南蝶無誤,原無涯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悶吼。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差點又要往水底下躲。可是,那聲音好像……
  水裡的人猛地抬頭往上看——當她終於看清橋上那身影、那面容竟是她思念不已的人時,她的心口一窒,征呆了。
  「原……原大哥?!」她低喊。
  原無涯確定了她在水裡沒事,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暫不管這丫頭會出現在擎天堡的原因,此刻他只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在水裡。
  「你在水裡做什麼?快上來。」他只注意到天氣已轉涼,難道這丫頭真想讓他扎上幾針當見面禮嗎?
  南蝶終於見到原無涯了。她驚喜不已地只想更靠近他,可突然間,她意識到了自己還在池塘裡;而她會往池塘裡是因為……
  還沒找到掉進水裡的珍珠耳環的焦急立刻掩去了見到原無涯的喜悅,南蝶對他搖搖頭說:「不行,我……我要找到它……」她祈求地道:「原大哥,你……你先別走……等我一下,我……我馬上就可以找到了……」
  原無涯還來不及阻止她,就見她如魚兒般的又鑽進水裡。
  視線緊緊盯著水面下的白影,生怕她會發生意外。而她那一陣沒頭沒腦的話,多少也讓他猜測出她會往池塘裡的原因——大概是什麼東西掉進池塘裡了:又或者是她要找池塘裡引起她興趣的某樣東西。
  這種事若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他或許早看完熱鬧就一走了之;可偏偏這丫頭卻讓他沒辦法這麼無牽無掛、視而不見。
  一會兒,南蝶終於又浮出水面:而她浮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原無涯。當她看到他還好端端地站在那兒時,她用手抹抹臉上的水珠,對他泛開甜甜的微笑。
  「丫頭,找到了嗎?」原無涯看到她在水裡打了一個寒顫,強捺下想把她撈上來、丟進火爐裡的衝動。
  一個失望的表情立刻替代了淺笑。南蝶甩甩頭,也順勢甩掉淌在臉上的水珠。
  「你……你再等我一下……」她可憐兮兮地又向他請求。
  「上來。」原無涯吐出兩個字,有效地阻止了她又要滑進水底的動作。
  「我……我要找……」南蝶被他皺眉的神情嚇驚了,吶言道。
  「你不上來,那我馬上離開。」瞪著一臉蒼白無血色的南蝶,他突然一陣火大。
  南蝶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不知為何忽然聲色俱厲的原無涯。她咬了咬下唇,小聲地抗議:「不要。」
  「你在嘀咕什麼?快上來。」
  南蝶直搖頭,眼睛一下子就冒上一層淚水。
  「姊姊……姊姊的耳環被我……弄掉了……我一定要找到它……它明明就掉在這個地方……可是……可是我一直找不到……」難過和著急讓她忍不住想哭。聲音不禁也哽咽了了起來。
  終於知道她非找到那東西不可的原因了,難怪她會這麼緊張。
  「你上來,我下去幫你找。」原無涯的心一軟——看來他是得下水了。
  南蝶眨眨淚眼,驚喜地看著他。她只是稍微游開了一點距離,卻沒有要上去的打算。
  「我也要一起找。」
  看了水裡的固執丫頭一眼,原無涯知道再跟她爭辯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乾脆不管她了,快速地解下上衣便縱身躍進水裡。
  壓根兒未知男女之防的南蝶,並不覺得和一個半身赤裸的男人同在水裡有什麼不對勁。她只知道無所不能的原大哥一定能幫她找到耳環,所以她無所謂地拉著原無涯游向耳環落下的地方。
  姊姊曾說她在水裡簡直就像一條魚,可她卻發現原無涯比她還厲害;在她已經忍不住換了兩次氣後,他竟還能在水底慢慢摸索。
  最後找到那只耳環的果然是原無涯。
  「找到了?!」突然被原無涯拉上去的南蝶,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接觸到新鮮的空氣,她便迫不及待地緊捉著他的手問。
  原無涯只稍微展開掌心讓她看了一眼後又合上。
  兩人上了岸,想當然耳是渾身濕濘而且狠狠不堪;更糟糕的是,風一吹來,南蝶便接連哈啾了兩聲。
  原無涯低咒一聲,拿到他之前掛在橋上的干衣服就往她身上披。
  「原……原大哥……哈嗽……我……我們……」南蝶打噴嚏打得連一句話也很難表達完整。
  再不趕緊把她全身弄乾,她肯定會生病,原無涯此時才發覺他真的快變成照顧這丫頭的奶媽了。
  「別忙著說話,我先帶你回去把這身濕衣服換下來。」用手挑開黏在她發上的一根水草後,他便帶著她走。
  幸好在回房的一路上並沒碰到什麼人,否則他這邋遢見鬼的模樣再加上身邊帶了個落難女娃的精彩畫面,肯定會嚇壞人。
  回到他的房間,他立刻挑了件長衫先讓她換上,打算等會兒再出去張羅她的衣服。
  趁那丫頭到後頭換衣,原無涯也迅速為自己換穿上乾淨的衣衫;而後他動作快速地出門,剛好在前院捉到一個忙要去前頭看熱鬧的丫鬟,要她盡快熬一碗薑湯到他房裡。沒理會丫鬟錯愕的表情,他旋風似的又轉回房中。
  南蝶恰巧換好衣服出來。卻因為看不到他而在房裡四處張望。
  「咦?原……原大哥,我以為你又……啊——」聽到開門聲,南蝶轉身見是原無涯,立刻高興地想跑向他;卻因為衣服的下擺過長而被絆倒在地,她驚叫出聲。
  原無涯初見丫頭穿上他顯得過大、過長的衣衫,原本忍不住想笑;可她下一個踩到衣擺往下跌的動作,卻讓他的笑容還來不及展揚便滯住。即使他的身手敏捷,但也只來得及將已經趴在地上的她扶起來而已。
  南蝶慘慘地跌了一蛟,還沒痛的意識就已被一雙大掌扶起。她有些驚魂未定地瞪著橫在她眼前的寬闊胸膛。
  「沒事吧?小丫頭。」溫柔的聲音熟悉地從上頭落下,南蝶終於回過神。
  她低身揉了揉自己的膝蓋,老實回答:「有些疼……」
  原無涯聞言立刻把她帶到椅子上坐下。「讓我瞧瞧有沒有撞傷……」原無涯半蹲在她前面,只把她當病人,動手掀起她身上過長的衣衫下擺至膝上。
  她的腳連她爹爹也不曾瞧過,即使再怎麼對男女的接觸懵懂無知,可原無涯溫熱的手掌一貼觸她的膝,也自然地讓她心跳加快。
  檢查了她的膝蓋;發現只是小碰撞並無大礙後,原無涯放心地重拉好她的衣擺。
  「沒事。咦?怎麼了?你的臉好紅……」原無涯看向她突然潮紅的臉蛋,不自覺驚了一下。
  南蝶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臉蛋——熱熱的,怎麼回事?
  「我……我不知道……哈揪:」一個響亮的哈啾聲打斷了她的回答。
  原無涯眉頭一凝,伸掌貼在她的額頭上。
  「嗯,有些發燙……」沒注意到南蝶的臉紅得詭異,他自言自語地低哼:「瞧那丫鬟笨手笨腳的樣子,我要的薑湯搞不好還是姜和水呢。」
  原無涯正想乾脆親自去動手時,一道敲門聲卻在此刻傳來——
  「原公子,您要的薑湯來了。」
  「快進來。」原無涯的聲音不怎麼耐煩。
  門開了,剛才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冒著熱騰騰白煙的薑湯進來。
  南蝶這回沒躲,只是把視線移開沒和進來的陌生人接觸而已。
  進來的丫鬟乍見原無涯的房裡竟多了一個身著怪異服裝、長髮濕黏狼狽的少女時,不由得又驚又駭;但她仍小心地穩住表情,將薑湯放在桌上後便告退出去。而在她出去前,還是忍不住偷偷瞄了那少女一眼,心裡正盤算的是——要不要趕緊把原公子房裡藏了一個奇怪姑娘的事告訴小姐?
  等那丫鬟一出去,南蝶才吁了口氣。
  「來,把這碗薑湯喝了。」原無涯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著桌上那碗熱騰騰的湯。
  剛才對原無涯那抹古怪怦然的心緒,似乎也隨著陌生人的闖入而被打散了。南蝶搖晃著腦袋,沒時間去想方才令她臉紅心跳的起因,反而被擱在她眼前這一大碗薑湯給嚇住了。
  她求饒地看著坐在她身邊的原無涯。
  「這麼……這麼一大碗啊?!」她突然用手壓著自己的鼻子,鼻腔內那聲哈啾才沒又打出來。
  原無涯冷眼旁觀她稚氣的舉動,對她露出一抹不像微笑的表情。
  「要不要喝下它,隨你。又或者你喜歡當病人躺在床上休息個幾天,嗯?」
  南蝶回他一個無力的笑。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於是她只好慢慢舀起湯喝了起來。
  原無涯一直看著她喝,等到她喝下了大約半碗才將她的碗拿開。他當然不可能要她全喝下,那不撐破肚皮才怪。
  原無涯取出了帕子讓她擦嘴,且看不過去地親自動手替她將過長的袖子捲了幾折起來。
  「我不是交代拾老大讓你好好待在客棧裡?怎麼你會自己一個人出現在這裡?拾老大人呢?」他以為是拾老大帶她來的。一點訊息也沒有,也難怪他見到南蝶會如此驚訝,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天!他還陪這丫頭跳進池塘裡找寶物呢。
  他的問題令南蝶原本恢復些許紅潤的臉色條地又蒼白了起來,不禁握了握拳。
  原無涯將她臉上的變化瞧得清清楚楚,立刻察覺事情有異。
  「丫頭,你慢慢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拾老大不會辜負他所托,丫頭就算還沒等到親人,也不會離開客棧的。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原無涯得弄明白原因。
  即使已經遠離那三名黑衣人的威脅,可他們仍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她非常不喜歡那種彷彿還被他們追捕的厭惡感覺。
  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南蝶突然覺得有些冷。
  「是……石大叔、石大嬸帶我來的……他們救了我……」她的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救了你?!」被她極度不安的反應弄得心也跟著一緊,更從她的言語中聽出了大大的不對勁。原無涯的手不經意拂過她的,立刻被她冰涼的溫度嚇了一跳。沒有絲毫遲疑的,他將她的雙手覆蓋在他的掌中。「石大叔、石大嬸是誰?他們——救了你?他們為什麼會救了你?小蝶兒,你別怕,慢慢說。」
  原有的焦躁不安,彷彿都被原無涯溫暖的雙手驅散了。南蝶蹙蹙鼻頭,深呼吸了一下,然後以黑濛濛的眸子望著他。
  「在你走後的第三天……有三個黑衣人……他們說是……是姊姊派來的人……他們說要帶我去見姊姊……」南蝶斷斷續續地說出整件事情的經過。
  原無涯一直沒出聲地聽她說完,接著便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三個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冒充是她姊姊派來的人說要帶走她?難道他們是看到他留在破廟給她姊姊的訊息,所以臨時起意要綁走她?又或者是原本就早有預謀?
  他們原想以書信引南蝶乖乖跟他們走,如果不是南蝶認得她姊姊的字跡,他們也不會用強的擄走她。軟的不成來硬的,可見他們對她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等等,他們其中有一句——問出那件東西的下落……
  原無涯對南蝶驚人的記憶力早有領教,她說的每個字肯定毫無遺漏:既然她的敘述裡有人說了這麼一句,那就代表這句是真的。
  難道他們綁走她的目的就是為了「那件東西」?!而那件東西究竟又是什麼東西?
  原無涯對她的吃住之處安排妥當,卻不曾顧慮到她安全方面的問題。也許是以為看似無害的娃兒,背景也應該一如她表現出來的單純。莫非是他大意了?
  原本只是同情地撿了一個小丫頭,好心地安置她而已,此刻他卻突然發覺事情好像變得複雜了。或許他該瞭解一下她的身世,說不定還可以從中得知那三個黑衣人的身份。還是……對了,或許那一對救了她的夫婦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無涯突然將問題轉向石氏夫婦。
  「小丫頭,帶你來的石大叔、石大嬸呢?他們就在前廳嗎?」依照她描述這一對夫婦的特徵外貌,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的身份了。
  在他陷入沉思時,南蝶見他表情嚴肅,不說話也不理她,所以她乾脆自個兒在屋子裡東瞧瞧、西碰碰:而這會兒她正拿起放在一旁小桌上的卷軸打量著,神情認真。
  「小丫頭,你在看什麼?」注意到南蝶背向他的身影動也沒動,彷彿出了神沒聽到他說的話。原無涯不禁好奇地走近她,卻見她對著一幅描繪北地雪景的圖畫發呆。
  原無涯輕柔含笑的聲音驚醒了南蝶,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她把手中的圖高高舉在他眼前,眼底也染上了一層霧花。
  「雪……我從來不知道真正的雪……是什麼樣子。姊姊一直……想達成我的心願,帶我……去看雪……」
  原來這丫頭是觸景生情了——原無涯的心又微微一動。他伸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轉身抓了一條乾淨的布巾便直接罩上她的頭。
  「傻丫頭!以後還怕沒看雪的機會嗎?」他取下她手上的晝,不著痕跡地轉移她的汪意力。「快把辮子解下來,將頭髮擰乾吧。你這樣子看起來像落水狗,難怪剛才進來的丫鬟看見你一臉吃驚。」他好笑地看著布巾整個罩住她的頭,臉蛋則被遮去了大半。
  聽也聽得出來被他取笑才是真的。南蝶轉眼忘了「看雪」的事,抓下頭上的布巾,趕緊解開辮子,努力擦乾自己的濕發。她不喜歡在他面前當落水狗。
  這丫頭怎麼總有法子牽引他的注意力?原無涯暫時把這問題沉澱下來,讓心緒又慢慢恢復至先前的問題。
  「丫頭,帶你來的石大叔、石大嬸就在前廳嗎?你說他們是專程來擎天堡參加婚禮的?」
  那一對差點趕不上自己女兒大喜的石氏夫婦——秋練山莊的莊主石獨堯與妻子傅秋練,一對傳奇中的夫婦。傳言二十多年前的石獨堯原為受朝廷重用的大將軍,卻在一次奉命剿滅魔教的過程中對魔教之女傅秋練一見傾心:為了她,他毫不戀棧地辭去官職,帶著她遁入民間。而由於石獨堯天才般的獨特經商頭腦,使他在短短幾年間便輕易地成為商界的龍頭。秋練山莊,是商界傳奇的代名詞,也同時表達了妻子傅秋練在石獨堯心中的地位。
  而石小昭——今天婚禮的女主角,范逍遙的新婚娘子,也就是石獨堯與傅秋練的獨生愛女。
  原無涯的視線在南蝶身上溜轉著……范逍遙的婚禮才剛結束,前廳可能還鬧哄哄的:而這丫頭這一身的打扮,也沒辦法到前面去。
  南蝶對他的問題毫不遲疑地點頭,手邊也好不容易將糾結的長髮弄整齊了,卻發現他正古怪地打量著她。
  「怎……怎麼了?原大哥,是不是……還不行呀?」她不由得懊惱地拉了拉才剛綁起來的髮辮。
  原無涯勾著手指無言地要她轉一圈,而南蝶也緊張地照做了。
  「簡直是一團糟。」原無涯搖搖頭,下了結論道。
  南蝶不安地潤潤唇,站在原地無助地看著他。
  原無涯突地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站起來走向她。
  「傻丫頭,就算你再一團糟,我也有辦法把你變回來。」他把她緊抓在手中的布巾丟回桌上。「你先在這裡等我別亂跑,我出去替你找件可以穿的衣服回來。」
  他想解開疑團,所以他打算帶南蝶去見那一對「石氏夫婦」。
  早在第一次見到這丫頭時,他就有惹上麻煩的預感。果然沒錯!而他對麻煩一向是敬而遠之的,沒想到他現在卻努力把這個麻煩往身上攬。唉,該說是這丫頭一連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憐愛心和保護欲呢?還是發生在她身上的綁架事件興起他一探究竟的強烈好奇心呢?
  此時,一陣敲門聲突然傳來
  「原大哥,你是不是在裡面?開門哪,我是紫綃。」一個清脆隱含急切的聲音響起。
  原無涯揚了揚眉,微詫的目光轉向房門;而南蝶則是不知所措地握緊他的衣袖。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主意,原無涯偏頭對南蝶愉悅地一笑。
  「進來吧。」他出聲讓門外的人進來,而要南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房門打開,一身紅紫俏麗的范紫綃踏進原無涯的房裡,一雙烏黑大眼立刻鎖在那笑得讓人怦然心動的他的俊臉上。
  「原大哥,我一直找不到你,原來你在這裡。」范紫綃迅速偷瞄了屋裡一眼,卻沒發現丫鬟說的那個什麼奇怪的姑娘。諒丫鬟膽子再大也不敢撒謊,難道是原無涯把她藏起來了?
  到了婚禮的下半場,她就發現原無涯突然不見蹤影;若不是一時走不開身,她早就跑去找人了。而就在剛才眾人終於散回席間時,她的丫鬟翠緹悄悄到她身邊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為了證實,她才匆忙跑來原無涯住的地方——沒錯,他果然在這裡,但是那姑娘呢?
  原無涯微笑——是一抹識穿秘密的笑。
  「正好。既然你來了,我想麻煩你替我辦一件事。」
  「原大哥想要我替你做什麼,儘管說。」范紫綃的眉目不由得溢出喜色。自從認識他以來,他可不曾「麻煩」過她什麼事。這破天荒的第一遭,反而使她有了更接近他一步的感覺。
  原無涯將她細微的神情變化瞧在眼底。
  「我想麻煩你替我找件女娃兒的衣服。」他稍往旁移了一步,而被他擋在身後的細瘦影子立刻出現在范紫綃眼前。「是她要穿的。」
  范紫綃睜圓了眼,詫目結舌地瞪視著坐在椅子土、穿著顯然是男子長衫、垂頭斂眉的小姑娘。果然,他藏了一個女孩兒在房裡。
  「她……她是誰?」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范紫綃指著她問,聲音裡有一絲不是味道。
  「一個小丫頭而已。我這裡沒合適的衣服可以讓她穿出門,如果你沒有,我到鎮上走一趟也可以。」他是這麼打算的,但會有些費時倒是真的。
  一個小丫頭而已?!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丫頭會值得原無涯大費周章地到鎮上買衣裳?!范紫綃嫉妒她的幸運。
  「等等,原大哥,我想我的房裡還有些以前的舊衣裡,她應該可以穿。」不管這突然出現的丫頭是誰,她可不想讓原無涯繼續為她費心下去。
  她把等在門外的翠緹召喚進來,吩咐她將房裡幾件比較小的舊衣裡拿到這裡來。
  「多謝了。」原無涯微笑謝過她。
  范紫綃的目光被那一直低頭玩著自己指頭的怪異丫頭所吸引,疑問橫在她心頭,她忍不住探問那仍一派自在的原無涯。
  「這小姑娘是原大哥的什麼人?她……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她不問清楚不行。雖然她覺得這丫頭瘦瘦小小的,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對她根本構不成什麼威脅,可她總得要有點危機意識才行。
  就算……就算原無涯真一直把她當妹妹好了,她也無法忍受他在她面前對其他女人表現過度的重視。雖然她早從大哥那裡聽說了許多有關於原無涯在外面的事,也知道他的紅顏知己不少;但她嫉妒歸嫉妒,可沒讓她親眼看見也就算了。若是哪天原無涯真帶個紅顏知己出現在擎天堡,她只想要跟她一較長短。難道她范紫綃還不夠美嗎?她也可以當他的紅顏知己啊。別的女人能,她為什麼就不能?
  可惡!即使他無情得令人生氣,可她偏偏就是死不了心。
  南蝶敏感地感受到前方射過來的強烈目光,心怦怦地跳著。她咬著下唇,忍不住挪挪身子,向原無涯無形的安全防護網靠近了些。
  「南蝶……」他似笑非笑地凝著范紫綃緊繃的俏臉,悠哉地彈了彈手指。「這娃兒原本和我是沒什麼關係,不過現在倒成了我非帶在身邊不可的丫頭了。而她會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個意外……」
  「她叫南蝶?!」
  范紫綃想從原無涯的輕談淺笑中瞧出什麼,卻不得其法。她不禁把視線移向那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小姑娘身上。當然,她也注意到她偎向他的舉動。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原大哥也會帶個丫鬟在身側,可我瞧她實在不像是會做事的模樣。」這小姑娘再怎麼看也不可能是他的紅粉知己;若說是丫鬟嘛,看起來也不怎麼像。
  原無涯懶洋洋地舒展四肢。
  「我想你那丫鬟也該來了吧?」他故意將話題岔開。
  南蝶的事說來話長,他討厭解釋,而且他也沒必要向她解釋,她要怎麼想隨她好了。反正范逍遙的婚禮也參加了,這裡再沒有他留下來的理由了。
  聽出他想就此打住話題,范紫綃眼波流轉,決定聰明地順他的意。反正她還有時間,就不怕探不出這丫頭的真正來歷。
  范紫綃對他可人地回以一笑;而這時,跑去拿衣裳的丫鬟總算來了。
  「小姐……拿來了……」翠緹氣喘吁吁地將找到的衣裳捧給范紫綃。
  「聽喜兒她們說,夫人正在找您。小姐,您要不要趕緊到前面去?」
  「娘找我?」范紫綃必須到前面去,而這時她也想到了什麼主意。「好吧,我就去。翠緹,你留在這裡聽原公子的吩咐。」她悄悄向翠緹使了一個眼色,又轉身對原無涯道:「原大哥,你要是還有任何需要,儘管對她說。對了,你不是也要到前面嗎?我先過去等你。」不待他回答,她便迅速離開了。
  原無涯不在意范紫綃把丫鬟留在這裡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他的目光在南蝶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對那捧著衣服靜立一側的丫鬟領首笑道:
  「既然你留下了,那麼打扮好她的任務就交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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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29:16 |只看該作者

5.

  在下人的指引下,原無涯見到了石氏夫婦。
  大禮後,眾人盡在酒席間歡暢,也有一干人在捉弄新郎倌的。而石氏夫婦則因了了一樁心事,只和親家眾人喝過幾回酒,便藉故告退到園子裡逛逛。
  傅秋練想到了從前就一直覺得這女婿太過老實,不怎麼令她滿意:不過既然女兒喜歡,也總算有個好歸宿,她這做娘的也放心地鬆了口氣。可她轉眼又想起她帶來的女娃兒不見蹤影的事,難免有些心不安。
  就在這時,面向月形門的她首先看到了一個俊俏的男子正往他們這裡走來,而且身後還跟了一個——小丫頭!
  她眼睛突地一亮,要丈夫也瞧瞧。
  「石莊主、石夫人好。兩位怎會有如此閒情逸致在這裡賞花?」原無涯的笑容顯得十分迷人而且愉快。
  「原來娃兒找到你了。」傅秋練恍然大悟地看著眼前的他和南蝶。他們當然知道南蝶來擎天堡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原無涯,只是沒想到在他們擔心她下落的同時,她已經先找到了他。
  「原來真是兩位前輩救了這小丫頭。」其實原無涯在一開始接觸到他們的眼神時就知道了。
  而南蝶也很歡喜能再見到他們,她軟軟甜甜地喊:「石大叔、石大嬸。」
  傅秋練高興地拉著她在身邊坐下,而石獨堯也請原無涯坐;他知道他來此一定有事。
  在婚禮間雙方交會的時間短暫,更無暇交談。其實原無涯對他們夫婦感興趣,而他們也同樣對原無涯的神醫、怪醫之名早有耳聞,只是一直無緣見上面而已。如今藉著這個婚禮,兩方總算正式會了面。
  「沒見到大名鼎鼎的怪醫原無涯之前,我還以為這人會是個怪老頭呢,沒想到卻是你這麼個英俊瀟灑的年輕人……嘖!難怪娃兒再怎麼樣就是要找你。」骨子裡直爽的傳秋練見不慣兩個男人的客套,直接打斷他們。
  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同時默契十足地笑了笑。
  「看來晚輩得為自己這模樣不符合夫人的期望向夫人您說聲抱歉了。」原無涯也輕鬆地對她回以調侃。
  傅秋練輕笑出聲。「好,就這一點把你封『怪』也是理所當然了。」
  才一會兒工夫,三人已頗有相見恨晚之憾了。
  身畔全是熟悉的人,南蝶的情緒也隨之放鬆自在了很多。
  剛才那個丫鬟不喜歡她,趁著原大哥不注意,故意重重拉她的辮子,扯得她頭皮生痛,幫她穿衣裳時還偷擰了她好幾下……她不知道原大哥是怎麼發現的,總之那個以偷偷欺負她為樂的丫鬟在被丟出門以前,還被警告以後不准再靠近她身邊半步。
  呵呵,憶起原無涯保護她的行為,她的心就不由得發暖、發熱。
  原無涯和石獨堯夫婦已經將話題轉到南蝶和綁架她的三個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原本寧死也不肯透露身份,於是石獨堯使上了分筋錯骨手,讓他們痛不欲生到求饒肯說為止,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南天門的人。至於他們為何要綁走南蝶,他們的答案都是一概不知,只說是門主的意思。沒辦法再問出什麼,石獨堯最後廢了三人的武功才放他們離去:而這一切逼問他們的行動都是在南蝶的視線外進行,也難怪她告訴原無涯的事中並沒有包括這些。
  「南天門?!」原無涯搜尋記憶,但並無這門派名號的印象。
  「據我所知,它是位於大江上游的一個小幫派,沒啥名聲,不過作風卻有些神秘……」石獨堯必須掌握商場上瞬息萬變的信息,而愈瞭解江湖上各幫各派的消息,對他而言是愈有益而無害,所以他自然比原無涯懂得多。
  靈光乍現,原無涯突然想起了不對勁的那一點——
  「不對,你們被騙了,其實他們知道為何要綁走南蝶。」
  石氏夫婦倆不由得驚訝地看著他。
  於是原無涯說出了南蝶被綁時曾聽他們說的那句話。
  而石獨堯、傅秋練自然也聽出了事有蹊蹺。
  「我們上當了,那三個兔崽子果然知道什麼。」向來只有她騙人,沒想到這回她竟被三個兔崽子騙去,傅秋練恨得牙癢癢的。
  三人先後把目光轉向一直安安靜靜坐著的南蝶身上。
  原無涯首先發現南蝶臉蛋上泛起淺淺的紅潮,和一抹飄忽、動人的微笑。不知怎麼地,他的心跳竟加快了。
  他忙收回心神。他怎麼可能對一個小女娃動心?更何況這個小女娃還是他撿回來的……
  「小丫頭,你在想什麼?想你姊姊嗎?」失神似乎只是一瞬間,而後他又迅速恢復了常態,想瞭解她那小腦袋在想什麼。
  突然驚見他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南蝶眨眨眼,微赫她笑笑,老實對原無涯說:「不是。我在想……剛才那個丫鬟……被你丟出門的模樣……真好玩。」
  那丫鬟?!原無涯不由得哼了聲。
  南蝶和原無涯兩人的一笑一慍形成強烈對比,石獨堯夫婦都不禁感到好奇。
  「怎麼了?好像剛才曾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傅秋練捕捉到了原無涯在看南蝶的一剎間奇特的眼神變化。她偷笑著,卻沒點破這一少一小。
  瞥見了石夫人臉上的竊笑——說是神秘,倒不如形容為曖昧的笑。原無涯狐疑著。
  「沒事。」他決定忽視她的笑,將心思轉了回來。「既然黑衣人提到了『那件東西』,那就表示他們是為了『那件東西』而綁走小丫頭的。可是連她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東西是什麼……」現在的問題就卡在這裡。
  三人探索的眼光瞧得南蝶渾身不自在。
  「娃兒有沒有告訴過你,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和姊姊一起相依為命地生活?」石獨堯突然開口問原無涯。因為在他們帶南蝶來這兒的一路上,他們也沒想到要問。
  原無涯搖頭。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小丫頭的背景竟如此的不單純;原以為只要安排好住處讓她等候她的親人來就行,所以在她沒主動開口的情況下,他也就沒問起有關她家人的事。
  「小丫頭,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們這件事?」原無涯輕易地攫住南蝶飄移的視線。「告訴我們你的爹娘、你的家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南家只剩下你和你姊姊兩人?」他清楚地憶起第一次見到她時,說到了家人她流淚不止的悲痛模樣……他的心在微微抽搐,可是卻仍得問。
  南蝶感受到他目光中充滿著憐惜;可那抹痛楚仍像電極般快速擊向她的胸口,讓她的胸口再度如刀割般的難受。爹爹、娘……鮮血、消失在火海中的家……
  她驀地閉上眼睛,想抵抗腦子突如其來的刺痛與暈眩。
  「娃兒!」
  「小丫頭!」
  驚呼聲同時響起。
  三人一直汪意著南蝶條然發自的臉色;而當她突地閉上眼睛往前傾倒時,離她最近的傅秋練反應迅速地將她抱住。
  原無涯的俊臉一寒,轉瞬間身形已移到了南蝶身邊,伸手搭住她的脈搏。
  「娃兒,你沒事吧?快醒醒別嚇大嬸哪……喂,小兄弟,娃兒到底怎麼了?你到底看出來了沒有?」沒想到這小娃兒說昏倒就昏倒,傅秋練比他還激動、還急,頻頻催問眼前唯一背有大夫招牌的原無涯。
  連石獨堯都忍不住接住嬌妻的肩,試圖安撫她:「有原兄弟在,你別急。」
  此時原無涯臉上的表情放鬆了,吁了口氣,也解除了兩人的緊張。
  「她只是一時郁氣攻心,突然適應不過來才會這樣,沒事的。」他在南蝶身畔坐下,像變戲法似的摸出幾根銀針,並且轉眼間已將針分別插上幾處穴道。
  沒多久,南蝶輕逸出一聲低吟,動了一下。就在她睫毛顫動著要張開眼睛時,原無涯又將銀針從她身上收回;而他迅速俐落的動作讓石獨堯、傅秋練看得歎為觀止,也總算見識到了他的真功夫。
  睜開眼睛後的南蝶意識還沒完全地清醒,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全圍在她身邊的他們。
  「怎……怎麼了?你們……為什麼這樣看我?」她不解。
  眾人全鬆了口氣。經由她激烈的反應,他們意識到了事情絕不單純;可發生了這種事,他們還該不該再繼續問下去?
  就在三人的沉默下,南蝶已經恍憾地憶起之前的事——
  傅秋練早有防備地將她摟緊,並且向丈夫和原無涯使了一個眼色。
  「娃兒,你別想,我們也不問了。」柔聲安撫她,傅秋練可不願見她再昏過去一次。
  原無涯和石獨堯見南蝶似乎隨時會昏倒的模樣都不由得同意她。
  將記憶深藏在心底,並不代表遺忘。南蝶只是必須適應憶起那一夜依然痛徹心屍的感覺……她深呼吸一口,抬眸與原無涯的視線相遇。
  「三個月前……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突然被爹爹和娘搖醒……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我一出門……就看到我們家……我們家正在大火中……」她低低地、艱澀地說出那一夜可怕的記憶。
  原無涯對她搖頭,但她卻堅持繼續說下去;她想讓他們知道。
  南蝶被她爹娘搖醒,驚覺到爹娘一臉慌張的模樣不免奇怪。他們什麼也沒地說便將她帶出門,沖天的火光加上愈來愈清晰可聞的哀號聲、刀擊聲,使她的心莫名縮緊。爹娘將她交給隨後奔來的南蟬,要她聽姊姊的話後就一齊離開往前跑去。姊姊南蟬則拉著她走,而後將她藏在院子的假山堆裡,要她乖乖躲著等她回來。
  愈來愈接近的哭號聲、咆哮聲令南蝶害怕。她捂著耳朵,不知道躲了多久,然後她被一個男人捉了出來;就在他對著她獰笑,那把沾滿鮮血的大刀晃向她眼前時,姊姊南蟬適時出現救了她。
  打退那男人,姊姊帶著她迅速跑離那已經陷入火海的家。在她知道爹娘已不可能出現、家也失去的同時,她病了,整整病了好幾天。
  而當她病好了以後,姊姊便帶著她東奔西走,並且不再對她說起那一夜的事。
  南蝶水靈的眸裡早已泛滿迷濛的淚花。「我……我知道我們家……一定出了什麼樣的事,而且……姊姊也知道……可是……可是不管……我再怎麼問她,她就是……就是不肯說給我聽……」
  想不到她的背後竟有這一段離奇感傷的身世。三人皆蹙著眉,同時也都疑心為什麼南家會遭此大禍?而「那個東西」跟南天門黑衣人之間究竟有沒有關係?
  傅秋練摟了摟南蝶發涼顫抖的身子,滿是慈愛地開口了:「可憐的孩子,你姊姊準是疼你,不想讓你知道那些醜陋的事才不告訴你。若換作是我,肯定也會這麼做的。」聽得出商蟬很疼愛妹妹,而她自己卻一直承受著家變的巨痛,寧可讓妹妹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幸福。即使還不曾見過南蟬,傅秋練卻已由衷佩服、心憐起她的堅強了。
  雖然她的天性怯生,眾人也一直將她呵護得好好的,但這可不代表她的思考能力比旁人差。對,她甚至是聰慧過人的,只是不善表達而已。對於那一夜的事,南蝶早就感到不對勁了。她會將疑問藏在心裡不再追問,是因為她明白姊姊愛護她的心。
  南蝶咬了咬下唇。「不知道姊姊……現在什麼地方?」她好想她。
  南蟬如今的下落也是原無涯、石氏夫婦三人所關心的:而且似乎只有找到她,他們才能知道三個月前的南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三人互望了一眼,而傅秋練眼中插手的意圖明顯,連石獨堯也不由得搖頭苦笑。沒錯,他是同情小女娃的遭遇,不過基本上他的同情心一向只付諸行動於己身及家人:可現今以愛妻喜歡小女娃的程度看來,這事他不想管都不行了。
  果然,他的娘子開口了。她笑瞇瞇地對小女娃保證道:
  「別怕,不管你姊姊現在在什麼地方,大叔、大嬸一定有辦法將她找到,放心吧。」
  南蝶信任地對她綻出燦爛的笑靨。
  明白石獨堯的能力,再加上有了他夫人的保證,原無涯對於找到南蟬的事也抱持了樂觀的態度。畢竟找人不是他的專長,有了他們的幫助,肯定比他守株待兔的方法好得多。
  奇怪?看這石夫人比他還熱中小丫頭的事,竟會讓他有種不怎麼舒暢的感覺?!嗯,或許是被小丫頭依賴慣了,一時還不適應她賴在別人身上吧……原無涯滿意自己找到了解釋。
  看著南蝶臉上的笑容,他也不禁揚起了嘴角。
  「遇上你們真是丫頭的大幸。」
  「不知道她遇上你是不是?」傅秋練也回了他,語帶玄機。
  擎天堡的酒宴歡慶一直持續整夜。
  南蝶原本就沒興趣加入那種既嘈雜、又陌生的場合:加上已經累了一天,所以她一被原無涯送回房,又得到他保證不會趁她睡著時偷溜後,她早早就上床休息了。而在清晨一醒來,她只想到原無涯,立刻就往他住的地方跑。
  低頭避開了旁人投向她的眼光,也沒空欣賞沿途花開的美景:一會兒後,她終於站在他緊閉的房門前。正要敲門時,房門卻突然被打開。
  抬頭看清了是他,南蝶安心地對他漾開了笑。「原大哥,早。」
  睡了一夜好眠,一身神清氣爽正要出門的原無涯,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南蝶已經站在門口了。
  「早啊,丫頭。我還以為得過去叫你起床呢。」他含笑地看了眼她穿在身上俏麗合身的月白衣裙,不免在心裡讚賞石夫人的眼光。「你的氣色好看多了,昨晚睡得很好吧?」他的腳步往前移動。
  南蝶跟著他,而且自然地牽住他衣袖的一角。
  「好。」她燦然一笑,點點頭。
  回頭睇了她一眼,原無涯似笑非笑的。「也不問問去哪兒,你就這樣拉著跟我走?我要去找姑娘,你也跟著來嗎?」他的話裡不無揶揄。
  仰著充滿期盼的臉,她的眼睛又圓文亮地看著他,語出驚人:「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停頓了一下,她突然害羞笑道:「可是我現在餓了……原大哥,我們……能不能先吃完飯再去?」
  被她天真未鑿的語句逗笑,原無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丫頭稚嫩無邪的臉蛋。
  「行,當然行。人哪,就是要先吃飽喝足才有體力去做別的事。你和我一樣聰明,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其它人頂著,我們可不能餓著了自己。」
  經過昨夜一整夜的喧鬧,除了必須起來的人會在大清早起床外,其餘人的幾乎都還在睡,所以原無涯和南蝶這頓早餐也樂得清靜沒人打擾。直到他們慢慢地享用完豐盛的早點時,這偌大的花園才見有除了下人以外的人經過。
  「原大哥……」
  「原來你們倆躲在這裡。」
  兩個聲音突然從不同的方向一齊傳來;先是北面出現帶著丫鬟的范紫綃,接著東面的傅秋練也神情愉悅地向亭子走來。
  步上亭子,范紫綃淺笑盈盈對傅秋練一福身。「夫人好。」
  傅秋練微笑領首。
  見是她們來,南蝶馬上停著。她的視線自然避過那令她不舒服的范紫綃,而轉向傅秋練,露出愉快卻有些緊張的笑。
  「我說一大早呢,娃兒就急急忙忙跑出門準是來找你,果然。」傅秋練溫柔地對原無涯戲謔一笑。「你們倒懂得挑這鳥語花香的地方來享用早餐啊。」
  「我們也差不多吃飽了,你們若是還沒用早餐,我不介意把這鳥語花香的地方讓給你們享用。」原無涯大方地出讓。
  不待吩咐,范紫綃身邊的丫鬟已經伶俐地下去準備小姐和親家夫人的早膳;兩另一旁的僕人也將桌面上的東西撤下。
  傅秋練其實是聽到隔壁房的南蝶出門,趁丈夫還在熟睡,也才跟了出來。剛才她遠遠地就看到原無涯、南蝶兩人坐在這亭子,可也湊巧地發現一旁的范紫絹正悄悄地躲著,一臉癡迷而又不悅地望向亭中的兩人。她怎會看不出這紫綃丫頭的女兒心思?
  紫綃嬌俏美麗、原無涯瀟灑俊朗,兩人站在一起絕對是郎才女貌:況且紫綃又是昭兒的小姑,其實也形同她的女兒。照理來說,她該偏心向著她;可她的心卻奇異地傾向那惹人愛憐的小娃兒。傅秋練是打心底疼南蝶的:或許是昭兒從小就獨立,因此小娃兒對她的全然依賴,使她沒啥機會發揮的母愛轉移到她身上。總而言之,她樂見南蝶和原無涯在一起。
  屬於女人特有的直覺吧,傅秋練感覺得出原無涯在漫不經心的神情下偶然出現的迷惑。或許他現在對於南蝶憐惜已多於最初的同情,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同情也會轉化成愛情。
  有時候愛情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出現的,誰知道呢?
  傅秋練笑得愉悅。她承認自己不安好心,在紫綃出現時她尾隨在後,而現在她又搶了原無涯身邊的椅子坐。
  沒想到石夫人什麼位子不好坐,偏偏就挑她最想要的座位,而且還比她早一步。范紫綃不掩失望地微噘著嘴,只得在他對面,也是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
  南蝶絕對猜不出傅秋練和范紫綃複雜曲折的心思,她只是在這裡快坐不住了。她當然喜歡石大嬸,可在她旁邊的姑娘卻是令她忐忑不安的主因。
  「原大哥,我聽我娘說你今天就要離開,是真的嗎?」范紫綃一早從她娘那兒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就急著要找原無涯證實:沒想到他不在房內,卻是在這裡和這丫頭一起用早膳,而且氣氛還溫馨親密得令人起疑。這莫名其妙出現在原無涯身邊的礙眼丫頭究竟是什麼身份?可惡,她竟然還查不出一點眉目。
  「喜酒喝了、婚禮也結束了,我這客人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惹人嫌嗎?」原無涯笑得玩味。
  范紫綃也沒細思他的語意,回答得又急又快:「你肯留在堡裡,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嫌棄你——」她稍頓了一下,對他露出懇求的笑。「原大哥,你為什麼非得今天就走?你難得來,真的不能再多留幾天嗎?」
  原無涯笑著搖頭。「多留一天、少留一天,最後還不是都要離開。倒不如現在就走,我也可以早點把事情辦一辦。」
  范紫綃立刻自告奮勇:「原大哥想辦什麼事,告訴我,或許我也可以幫得上你的忙。」
  「你不會想幫的……」傅秋練突然說了句秘語,令范紫綃愣了一下:而此時下人也端來了一碟碟的早膳。「來來,丫頭,吃早飯嘍。」傅秋練對原無涯偷偷眨了下眼,便轉頭熱絡地幫范紫綃夾起菜來。
  原無涯站了起來。「你們慢用吧,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南蝶也如影子般的跟著他走。
  「原大哥……」范紫綃可還有滿腹的疑問呢。正要追去,卻有人按住了她。
  她不耐煩地轉頭,卻遇上了石夫人溫柔淺笑的臉。
  「丫頭,你是不是很喜歡原公子哪?」
  向該告辭的人告辭後,正要離開擎天堡的原無涯剛好在這時接到拾老大派人傳來的消息。拾老大自那天弄丟了南蝶後,便一直急著要找回她,卻遲遲沒她的下落:於是才決定一邊派人通知他,一邊仍不放棄地繼續尋找。
  原來拾老大還不知道南蝶已經被人救了,而且來了擎天堡。
  原無涯寫了封信交給拾老大的手下送回,適時地免去他的自責與無意義的搜尋。
  揮別了正新婚燕爾的范逍遙夫妻、微嗔幽怨又依依不拾的范紫綃,和知道秘密的石氏夫婦,原無涯與南蝶終於離開了擎天堡。
  馬車向南方直駛。
  掀開布簾,南蝶那張小巧可愛的臉龐露了出來,細白的小牙咬了咬下唇,她努力地爬了出來。
  「喂,丫頭,你怎麼出來了?嫌裡面悶嗎?」正悠哉哼著調兒、輕鬆駕著馬車的原無涯察覺她的意圖,笑了笑沒阻止她,還乾脆伸臂將她抓出來,完成她的心願。
  這一段要往南蝶家的路途遙遠,依照他的估計,起碼得花上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考慮了南蝶的體力問題,他才捨馬兒而就馬車。
  在昨天和石氏夫婦的討論結果下,他們都認為有必要到南蝶的家去看看,或許可以找出南家會被毀的原因,和綁架南蝶有關的蛛絲馬跡。由於石獨堯有眾多的手下,要找南蟬的事也就容易多了:所以原無涯才決定親自走一趟南家,分頭進行。
  不僅是他,連石獨堯夫婦也為南蝶蹚下這渾水了。
  原無涯一向獨來獨往慣了,而且遠離麻煩是他的座右銘;沒想到自從隨手撿了個棄兒後,他不但得把她帶在身邊,還努力地向麻煩靠攏。嗯,原來他骨子裡也隱藏著悲天憫人的因子啊。看多了江湖上虛偽狡詐的面孔,久了,連他都以為自己的血是冷的呢。或許是這小丫頭身上有某種讓人血夜沸騰的奇妙氣息,才會使他改變了行事原則吧。
  總而言之,他是決定攬這讓他血液沸騰的麻煩上身了。
  南蝶得他之力順利地爬出車廂,與他並坐在駕駛座上。她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的臂膀,緊挨著他:因為能看得見、觸得著他,對她來說相當心安。
  「不悶……」她照實回答,卻又怕被他趕回裡面去,不由得抱緊他的臂膀。「我……我喜歡坐在這裡……」
  身側柔軟馨香的觸感還不足以引起他的綺思,原無涯只是有些驚奇自己喜歡這丫頭接近的依賴感覺。
  低頭掠過她緊抱的手臂和微微不安的模樣一眼,他又把視線投向前方。
  「既然你喜歡就儘管坐吧,我只怕你坐一會兒就喊累了,這裡可不比裡面舒適。」范逍遙大方出借的馬車,外表雖然普通不起眼,可裡面的佈置卻屬一流享受,舒服得讓人不想出來。
  南蝶笑逐顏開,輕輕的聲音夾在轆轆的馬車聲間卻顯得悅耳。
  「只要你肯讓我坐在這裡……我絕對不會喊累……」
  「丫頭,別太快下承諾。」原無涯溫馨笑道:「我可沒打算虐待你,我們不趕路,儘管把這行程當成是出遊。」
  南蝶只是柔順地點點頭,心安地靠著他。一會兒後,卻見原無涯也低首凝視著她,一手食指勾著一件亮晃晃的東西到她眼前。
  「咦?原大哥……」南蝶被它吸引,眸子明顯一燦。
  「我可不想為了這個再跳進水裡。」原無涯將那條今早才拿到的精細金練子掛上她的頸子。「不准再弄掉了,丫頭。」
  拈起練子,她見到那只珍珠耳環變成墜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真的是姊姊的耳環!」從原無涯為她下水找到它後,她都沒空憶起耳環的行蹤,而她也下意識地以為它已經回到自己身邊了:卻沒想到它竟被他做成了練子,然後出現在她眼前。
  將它當成原無涯送的珍貴禮物,南蝶謹慎地將它藏進衣服裡;一手撫著領口,她抬頭對原無涯漾出快樂的笑容。
  「謝謝原大哥。我保證……聽你的話……一定不會弄掉它……」
  「很好。」
  帶了個小丫頭在身邊,原無涯倒不覺得無趣。南蝶雖然天性內向羞靜,可她的天真未鑿和不時一鳴驚人之語卻常令得他的情緒處在驚奇和歡愉中。
  愈往南行,氣候愈是溫暖宜人,彷彿連景致也跟著豐富起來。
  這裡就是江南,是城外有名的賞景地點,所以不時有載著人們來郊外踏青的馬車交錯而過。照理說,這一輛正緩緩踱來、外表普通平凡的馬車應該不可能引人注意才是:可它,偏偏就是招人注目。
  坐在馬車駕駛座上的,是名白衣賽雪、俊美無禱的男子。他神態自若,雖然臉上含著笑,卻仍有著旁若無人的不羈味道;而他,即是引人注目的焦點。
  似乎早已習慣了旁人的注視,白衣男子視若無睹。他放慢了馬兒速度,然後轉頭向馬車裡說了一句什麼;沒多久,他身後的布簾掀開一角,一張如白瓷般可愛無瑕,卻也睡眼蒙隴的臉蛋露了出來。
  「原大哥……」她揉了揉眼睛,表情十分迷茫。
  「醒了?」原無涯莞爾地看著她染著嫣紅且迷糊的臉蛋。「要不要猜猜我們現在到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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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29:35 |只看該作者
  原本她又想爬出來坐在他身邊,可在看到外面來往的行人後,南蝶決定還是乖乖待在裡面。她搖搖頭,清醒後認真地打量著外面的景色,漸漸皺起了眉頭。
  原無涯將馬車停在面向扁舟點點、一望無際的湖畔邊。
  原無涯帶著南蝶離開擎天堡往南行,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而這一路除了遇上幾個不知死活打算搶錢,卻被他狠狠修理得可能會繼續躺上好幾個月的搶匪外,這半個月的行程大致上是順利無阻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幾個惡形惡狀的傢伙嚇著,又勾起了她之前的回憶。南蝶由那日起便連續作了好幾天的惡夢,他也跟著熬了好幾天寧心養神的藥餵她。
  對於南蝶,原無涯任由其憐愛心不受壓抑地釋放:這種前所未有的情感因子,他承認自己並不排斥。
  「莫愁湖……」南蝶記起了這地方,臉色不由得蒼白了起來。
  原無涯本是為了讓她自在些,所以才特地選了這處遊客較少的地點。
  「過了這個莫愁湖,我們就可以看到你家了。」他伸臂將南蝶抱了下來。
  面對著水波蕩漾的湖泊,視線沒有焦距地橫向遠遠的那一端……南蝶下意識用手壓著心口,想藉此抑下心口刀割般的疼痛;她的喉嚨又乾又渴,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我……我的家……」
  站在她身後的原無涯,伸手按住了她顫抖的雙肩。
  「我看我還是先把你安置在城裡好了,丫頭。」他的語音帶著歎息,認為她這狀況實在不適合再加重負擔了。
  南蝶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想將腦海浮現的景象揮走,可她怎麼也控制不了仍打顫不已的身子。
  掌下貼觸到的冷涼讓原無涯為丫頭的身心狀況迅速升起防備,他盡可能動作輕巧地將她單薄細瘦的身子轉過來。低首,見到她蒼白得近乎透明且淚流滿面的臉蛋,一種深切的溫柔憐惜霎地湧上了他的心。第一次,他想也未想她便主動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
  「小蝶兒,別悶著,想哭就哭吧。」
  彷彿在茫茫大海中攀著救生浮木,南蝶使勁抱住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所有的不安、痛苦、恐懼,似乎都隨著眼淚從身體裡被沖刷出來。
  南蝶抱著他,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哭到自己聲嘶力竭、頭昏眼花了,這才漸漸止住。
  等到她終於停下讓人聞之心碎不忍的痛哭,原無涯胸前的衣襟也全濕了。
  他鬆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的低語聲溫柔得連他自己都驚訝。
  「沒事了、沒事了,現在是不是舒暢多了?」稍微將她拉開了些,他一低頭就瞧見她哭得紅通通的眼睛和漲紅的臉蛋。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手指愛撫地滑過她的下顎。「天哪,小丫頭,你這樣子連我都以為是我把你欺負得多慘哪……」
  哭完後,南蝶只覺得全身乏力;也沒察覺他的玩味,竟認真地抗議:
  「才……才不會……原大哥才……才不會欺……欺負我……」因為才剛大哭一場,她的聲音現在不僅沙啞虛軟,而且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顧不得自己臉上還掛著淚,她卻急切地為他辯白起來。
  唉,原無涯不禁又心憐、又好笑。
  「丫頭,你就這麼信任我,你怎麼能肯定我不會欺負你?」他可不以為自己的臉屬於慈眉善目的好看種類,說是英俊瀟灑他還贊成。
  原無涯不知道自己在這丫頭的心目中究竟佔著什麼樣的地位:不過至少可以想見的是,在沒找到南蟬之前,他是她最依賴的人。
  彷彿他問的是多麼荒謬的問題,南蝶迅速地揚起睫毛直視著他。「你……你會欺負我?!」
  「不會啦。」他的眼睛笑得閃閃發亮。
  而南蝶的一抹笑容也在此時擴散,可霎時卻又凍結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原無涯。
  「怎麼了,丫頭?我以為得到我的保證會令你很開心才對。」原無涯以他不自覺的親暱動作用手指彈了彈飄落在她發上的白色花絮,故意輕鬆地問。
  用力絞緊雙手,直到手指發痛,南蝶彷彿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說出:「我……我要回家。」
  原無涯原本可以直接把她安頓在城裡的客棧,而後他再獨自到南宅去探查;可他也得考慮南蝶的意願。儘管遭逢巨變,但那裡畢竟警是她的家:再怎麼痛苦,或許她還是想回去看看。就算他想保護她免於傷害、恐懼,但也沒權利剝奪她的意願。所以他把馬車停在這裡,一方面是給她時間,一方面也是讓她作好心理準備,他不希望她一下子受到太大的刺激。
  原無涯耐心地鬆開她硬梆梆的手指。「好,我帶你回家。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看著自己攤開的手在他掌中,南蝶有種微微異樣的心思。
  「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聽,可以做得到嗎?」他的表情有些肅然。
  「乖乖聽你的話?」她的手心在發燙,還有她的臉頰也是。
  「嗯。」沒注意到她臉蛋浮現的淡淡紅暈,原無涯的視線陡地越過她,凝向遠處某一點。
  發現了他不尋常的舉動,南蝶直覺想轉過身,卻立刻被制止。
  被原無涯按住肩頭,她就沒動了。直到他終於收回凝視,她才遲疑地開口:
  「原大哥……」
  有別於方纔的銳利深思,原無涯的眼神在低下頭的瞬間轉為柔和。
  「丫頭,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沒讓她有機會起疑,他攬著她走向馬車。「我現在就帶你回去。」
  堅決地將她安置在馬車內,原無涯穩穩地駕著馬車離開莫愁湖。
  那傢伙裝得再怎麼若無其事,看起來還是一副鬼鬼祟崇的蠢樣。
  監視!目標是他或小丫頭?
  到處傾倒的樑柱、焦黑的斷壁、蔓生的雜草……連一塊完整的磚瓦也很難發現。這裡,就是南家。
  南蝶呆呆地站在如今已成廢墟的家,全身的力氣彷彿在瞬間完全逝去。
  原無涯及時抱住她往地面軟跌的身子。
  南蝶被他扶著,感覺到如今她唯一可以靠著的懷抱是多麼地溫暖;可強烈的哀傷仍猛烈地襲向她,她閉上眼睛想抗拒暈眩。
  「小蝶兒,你沒事吧?看來我應該把你留在車上才對。」原無涯手指搭上她的脈搏,探了探後放心地吁了口氣,卻仍擔心地搖著頭。
  張開了眼睛,南蝶深呼吸了一下,勉強對他擠出一絲笑容。
  「我……我沒事。真……真的。」她要證明似的努力在他懷裡站直了身子。「原大哥,你……你不是要四處看看嗎?我……我在這裡等你好了……」耳邊彷彿還迥蕩著那一夜淒厲的吶喊,而那一夜的記憶鮮明地在她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著……她怕再走向前一步,她會承受不了而成為原無涯的負擔。
  儘管南蝶看起來像隨時會昏倒的模樣令原無涯提心吊膽:不過若將她帶在身邊四處偵察,他更擔心她會負荷不了憶及以往所帶來的刺激,所以他答應她留在這「我到後面瞧瞧立刻就來,你乖乖待在這裡別亂跑,有事就大聲地喊,懂嗎?」原無涯頗在意剛才在湖畔那鬼鬼祟祟的傢伙。
  眼睛緊緊追隨著原無涯白色的身影,只見他時隱時現地在前轉了幾轉,然後終於消失在半傾的圍牆後……南蝶直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儘管眼睛發酸了也不敢輕易眨眼。
  陣陣帶著悲涼寒意的風在南蝶四周吹拂著。她將下巴頂在膝上,緊抱著自己,抵抗冷意也抵抗沖上心頭的劇痛。
  她將視線緩緩移向身側——她認出自己正坐著的地方是大廳前的石階,而爹爹常用來招待賓客的大廳現在只剩下半面牆,裡面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是誰?為什麼要毀了她的家?一直到現在,南蝶仍然無法理解。那一夜她倉皇地被姊姊帶著逃出來,而姊姊似乎知道什麼卻從不對她透露。如果真讓原大哥查出她家是被誰毀的,她有力量為家人報仇嗎?
  報仇?!意謂著血債血償、意謂著殺人,就像那一夜……她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忍住胃裡不舒服的翻攪。不,她不要再看到那樣的景象發生,她不要再看到有人被殺了。可是爹娘的仇……
  不安、驚惶、悲傷的混亂情緒一下子全湧上心頭,南蝶被窒得幾乎無法呼吸,更無神去注意在她週遭發生的異常動靜,直到——
  一種瀰漫著奇異香氣的物體突地覆蓋住南蝶的口鼻,在她還來不及思考、掙扎,意識陷入無邊的黑暗前,那個令她心安的聲音彷彿自遙遠的天際傳來——
  「放開!不許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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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30:34 |只看該作者
6.


  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暖暖地照進這間潔淨的房間。
  床上靜靜地躺著沉睡的白瓷女娃,而床畔則坐著一位閒散翻看醫書的俊朗男人。
  房裡的氣氛靜謐而祥和,彷彿床上的女娃在昏睡前不曾發生過任何事般。
  金黃色的光線漸漸變柔,再漸漸轉暗。此時,輕微的呻吟聲從床上傳出,男人一手將書推開,馬上俯身面向已躺臥了一個時辰的小丫頭。
  南蝶睜開幽幽大眼,看見了盤踞在她上空的熟悉臉龐。她眨眨眼,迷茫地皺著眉。
  「原……」她想出聲,卻發現喉嚨好像被梗住。
  「丫頭,睡得還好嗎?」原無涯對她露出迷人的笑容,接著扶起她餵她喝水。
  南蝶順從地喝下水,刺痛的腦袋似乎才清醒了些;而腦海裡殘存的異樣香氣點開了記憶之門,她終於想起覺得奇怪的原因了。
  「這裡……這裡是哪裡?我們不是在……」她迷糊了。他記得他們回到被燒燬的家,而她一直坐在石階上等他,怎麼她現在卻在這個房間醒來?
  「這裡是城中的一間客棧。」原無涯不打算隱瞞她,他的微笑變冷。「記不記得自己被人偷襲的事?」
  是的,南蝶差點被人迷昏帶走。
  原無涯用最快的速度、最仔細的方法搜查過了大半的南宅後,回到原處剛好看見之前在莫愁湖畔監視他們的男人在迷昏南蝶;而那男人馬上用刀抵在已經昏迷的南蝶的頭上威脅他,卻被他一眼就識破其膽量不大、武功不濟。原無涯不過略施小計便接近他,並且以兩針扎麻了他奪回南蝶;至於問出他的身份及目的嘛,也不難,他又紮了兩針讓他癢不如死便知道了一切。
  那鬼祟男人也是南天門的小嘍囉,負責在附近搜索。他和其它人接到的命令一樣,一有南家姊妹的消息立刻得回報上面,而且捉到兩人自有重賞。原無涯在他身上找出了兩張畫像,一張晝的是南蝶,兩另一張朱唇皓齒的美麗女子顯然就是南蟬了。
  那傢伙在莫愁湖畔發現了南蝶,就一路偷偷地跟到南宅,更加確定了她就是上面懸賞的少女。一向在門下沒啥作為的他,想藉捉住南蝶的機會大出鋒頭——所以他才沒通知其餘人而獨自跟蹤到那裡,趁她落單時打算捉她回去邀功。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竟栽在看似斯文、實則身手一流的原無涯手上。
  即使那傢伙地位低微,問不出什麼重要的消息,不過原無涯地由此確定了南宅的滅門血案跟南天門脫離不了干係。在幾近被燒得看不出原貌的南宅裡找不到什麼有用的蛛絲馬跡,倒是那傢伙的出現成了意外的收穫。
  原無涯在他身上動了手腳放他走後,才帶著被迷昏的南蝶到城裡找了間客棧住下,直到迷藥消褪,她終於醒來為止。
  原無涯只簡單地告訴她被入迷昏的事,至於是什麼人,他面不紅、氣不喘地編了強盜想綁走她,威脅他交出錢的謊言。畢竟現在對她證實南家血案與南天門之間的關係並無益處,重要的是找出那引發南宅血案的原因是什麼。為了利益?為了情仇?又或者有其它複雜的原因?
  原無涯不喜歡管閒事,可現在他卻非營不可了。除了愈來愈旺盛的好奇心作祟,南蝶也是讓他插手的主要因素。
  南蝶只單純地信賴他說的話,並不知道這其中含有多少曲折。
  「那……那強盜呢?他沒傷了原大哥吧?」南蝶即使知道原無涯身手不凡,但她第一個反應仍是為他擔心。
  動容於南蝶毫不掩藏的關懷,也被她凝神蹙眉的模樣逗出了笑意,原無涯不由得伸手溺愛地經擰了擰她嬌嫩的臉蛋。
  「小丫頭,你該問我有沒有讓那傢伙爬著離開才對。跟了我這麼久,你還不信任我的能力嗎?」
  南蝶放心地鬆了口氣,沒再追問那強盜的事,倒是……
  「原大哥,那你……發現了什麼沒有?」她緊張地捉住他的手問。
  原無涯搖頭。
  夜已來臨,房裡逐漸籠罩上黑暗。原無涯到桌旁點起了燭火,一時間光亮又取代了黑暗。
  「唯一的發現是,宅子的後面有一座簡陋的墳,石埤上刻著『南家十二人墓』,我瞧那應該是座新墳。」他又走回床前,柔和的眸子看著她發征的表情問:「小蝶兒,你以前有沒有見過?」
  如果他猜得沒錯,那座新墳應該是血案後被埋葬的南家人。畢竟發生了這麼大的血案,附近的居民不可能不知道,而官府也一定會查:查不查得到是一回事,至少罹難者的遺體會被安葬起來。所以那座刻著「南家十二人墓」的新墳,十之八九就是南蝶的家人。
  滾燙的淚水在眼裡蠢蠢欲動,她搖了搖頭,淚水也隨之傾洩而下。
  原無涯數了口氣,無言地將哭泣的小人兒攬在胸前。
  這幾天,除了日日陪南蝶到家人墳前上香外,原無涯也暗中調查南家的事……南家老爺、夫人的樂善好施讓附近百姓津津樂道,而南家會發生這樣的慘案自然震撼了所有人。兇手殘忍的手段也讓善良的老百姓害怕,可是至今為止,官府卻還是找不到兇手。還好老天有眼,在那一場血災大火後,被發現少了兩位小姐和一名管家的遺體。雖然在那一夜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不過人們寧願相信他們已經平安地在某個地方生活著。
  「爹爹、娘,請你們保佑蝶兒……早日找到姊姊……找到兇手……蝶兒要為你們報仇……」南蝶直挺挺地跪在墳前,想要勇敢點的說話聲中仍帶著硬咽。
  突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丫頭,想要報仇的話就不能讓自己倒下丟。這裡的寒氣很重,你再這樣跪下去,生病了可別想有體力做任何事。」原無涯的語氣絲毫不帶強悍,卻令人無法拒絕。
  這幾天南蝶不是不吃不喝,就是流連不去地呆跪在她雙親的墳前不走。原無涯可不容許她再這樣下去把自己的身體弄垮了。
  攀著原無涯的手,南蝶抬頭,以紅腫帶淚的眼睛執拗地盯著他。
  「我要找到兇手……我要問問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毀掉我的家……為什麼要殺我的家人……」最後她的堅強終於潰堤,泣不成聲。
  殺人報仇絕對不是她做得來的事。
  原無涯的雙手輕輕扣住她細弱的肩,仔細地審視那張柔弱而蒼白的小臉,唯恐地出半點意外似的。
  「你有決心要找出仇人、找出事情的真相,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的。不過,若是你不先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會收回我的承諾,明白嗎,丫頭?」他的語氣堅定,有不容反駁的強制力。
  回頭看了家人的墳一眼,南蝶用手背抹掉了一臉的淚水,再次面向原無涯,澄淨的黑眸直視著他。
  「我聽話。原大哥,不論你……說什麼……我都話。」
  「好孩子。」原無涯溫情憐惜地一笑。
  帶她回客棧後,南蝶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了。
  「我已經問過了附近的人,可是都沒有人知道除了你們姊妹之外,另一個躲過那一劫的管家現在人到底在哪裡。如果能夠找到他,或許我們還能得到一點線索。」監督她吃完飯,原無涯滿意地遞給她一杯茶,這才說起正事。
  南蝶認真地凝眉細想。「管家伯伯性楊……他半年前才來我們家……」她噘噘嘴,不懂得掩飾情緒。「我不喜歡他……爹爹說在偶然的機會下,楊伯伯恰巧救了他一命……所以才請他來我們家當管家……」
  「為什麼你不喜歡那位楊伯伯?他長得很可怕嗎?」原無涯突然很想知道這位失蹤管家的事。
  她搖頭。「姊姊說楊伯伯人很好,對我們家很忠心。可是我……不知道……就是不喜歡看到他……」她從來就不愛與陌生人接近,除了親人、家裡的下人她願意親近外,來拜訪爹娘的客人她更絕少相見。但管家楊伯伯儘管來了已近半年,不知道為什麼她仍無法把他當家人看待;反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原無涯知道南蝶天性性生,也因而比常人都還要敏感。他沒再多問楊管家的事,卻暗暗將他記了起來。
  第二日,原無涯讓南蝶到家人墳前再上了一次香後,便帶著她離開。
  馬車再次奔馳著往西行,此時原無涯已經有了計劃。
  從不問原無涯下一站要往哪裡去的南蝶,這次自然也沒問。總之,她已經將自己的命運交到他手中了:或許在第一次遇見他時,她就已經這麼做了吧。她相信原無涯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就像相信親人般的天經地義。就算有一天他突然將她賣了,她也會相信他的用意是好的。所以她毫無異議地跟著他走,相信他的承諾,也相信他的決定:而且只要能依賴在他身邊,像現在一樣,她就覺得很幸福了。
  「原大哥,現在這個世間上……除了姊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南蝶仰頭望著他昂然的側面,自皙的臉上突然綻出甜笑,輕聲細語地開口說。
  她經細的音量根本蓋不過馬車行走時的聲響,可原無涯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回過頭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地凝視著她,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魅力。
  「我聽到了,丫頭。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對我說出這句話。」。
  南蝶的反應是孩子氣地抱住他的臂膀,堅定如誓地說:「永遠也不後悔。」
  果然還沒長大——只有小孩子才會做出這種保證。不過原無涯仍為她至情的言語動容。
  「我相信你的話。」他笑笑,用手揉揉她的頭。「雖然有不少女人對我說過這種話,不過我倒喜歡聽你說。」他說的是事實。
  不知怎麼地,一種酸酸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南蝶咬了咬下唇,終於還是敵不過疑問地開口:
  「有好多像紫綃姊姊一樣的女人……喜歡原大哥嗎?」
  回想起范紫綃見到原無涯的神情,南蝶就算再不懂世事,多少也知道她對他——就像爹爹、娘,就像石大叔、石大嬸之間的那種喜歡。因為她一直佔著原無涯,所以范紫綃討厭她:可是她也討厭范紫綃接近原無涯呀。
  看著丫頭一臉類似醋意的表情,原無涯不知該喜、該笑。
  「我也喜歡她們,不過就看是哪一種喜歡:有的是朋友的喜歡,有的如同兄妹——就像我對你的喜歡一樣。在我看來,你就如同我的妹子……」或許還更深一點。
  「當原大哥的妹妹……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和原大哥在一起?」南蝶眼睛一亮。
  「傻丫頭!就算是兄妹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他莞爾一笑。「總有一天你還是要嫁人的。」
  被這阻礙為難了。南蝶歪著頭想,突然高興地一拍手,綻顏笑開。
  「有了!只要我嫁給原大哥……不就行了嗎?」她扯了扯原無涯的衣袖,明燦的瞳眸看著他。「這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原大哥?」
  原無涯被南蝶異想天開卻天真的主意逗得放聲大笑起來;而南蝶則被他笑得一臉迷惑不解,不明白她哪裡說錯了。
  好不容易大笑轉為輕笑,原無涯用手指輕敲她的額頭,帶著某種深思的眼光凝視她。
  「小丫頭還沒長大就想嫁人了?我看等你長大一點再說吧。」
  南蝶想要永遠和喜歡的原無涯在一起,而且要件就是要嫁給他,她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她驀地捉住他的手,眸子晶亮而熱烈。「你說的?!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嫁給你……」
  想不到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被小小一個丫頭求婚。原無涯有些啼笑皆非地想,恐怕這小丫頭也還沒弄懂成親的意義哩。他憐憫她、愛惜她,或許已經不知不覺參進了某種感情,可也還沒進展到想要佔有她、娶她為妻的念頭。也許以後他會這麼做,但肯定不是現在。
  原無涯氣定神閒地拍拍她的手,傭懶地微微一笑。
  「等你等大了還這麼想再說吧,小丫頭。」
  原無涯的目標是南天門。既然閒事已經管下去了,當然就要管到底。依照石獨堯給的資料顯示,南天門雖然表面看來只是個小幫派,不過它實際上卻是個野心十足的幫派:而這樣一個幫派為什麼會和尋常人家扯上關係?是為了人、事、或物?這就是原無涯想查出的。
  這一日,馬車來到風光明媚、景色如畫的西湖湖畔。
  馬車一停,駕駛座後的布簾便悄悄地掀了開。
  「到了。」原無涯將簾後的南蝶抱下馬車。
  站在地面上,南蝶這時才看清自己身在一座大湖的湖畔。
  還沒空欣賞風景,南蝶首先就被週遭遊人如織的場面嚇了一跳,她立刻下意識她偎向原無涯。
  「原大哥,這兒……是什麼地方?我們來這兒……要做什麼?」她仰頭看著他。
  「找一個朋友。」按住她的肩、對她悠然一笑,原無涯的視線便向湖上搜尋。到西湖來是為了辦這件重要的事,而且只有「她」最適合。
  南蝶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麼朋友,但只瞧他臉上的表情也能猜得出他很高興見到這位朋友。她順著他的視線瞧去,看到了綠波蕩漾的大湖、或近或遠三三兩兩的美麗晝舫,以及許多來遊湖玩賞的遊人……但她就是沒看到他所說的那位朋友。
  突然,原無涯朝前方揮了一下手。這時,南蝶才注意到有一艘小船正朝他們這裡搖來。
  一會兒,小船接近了,健壯的漢子將船靠岸,而後站在船上對原無涯一揖手。
  「原公子、姑娘,請上船。」
  一踏上船,原無涯扶著南蝶坐好,船夫立刻熟練地將船往湖心劃。
  而不習慣水面顛簸的南蝶,則緊緊捉著原無涯不敢放手。
  察覺到她的害怕,原無涯安撫地握住她的手,微笑透露:「我這朋友平日就住在船上,一會兒就到了。」
  果然才一下子,小船就劃到了一艘精緻典雅的畫舫旁。
  南蝶被原無涯抱著,毫不費力地躍上了畫舫的甲板;而甲板上,也早已經有人相迎。
  「原公子,你這位大忙人,可終於想起西湖還有宮雪雁這個人了。」艷麗非凡的女子,一身綠衣更襯其肌膚賽雪、風雅不俗。她巧笑嫣然地迎向原無涯,而在看到他身畔怯生生的女娃時,她揚了揚眉。「想必這位就是你說的南蝶姑娘?」
  原無涯領首。在來這之前,他已經先請人送信通知她要請她幫忙的事。
  他拍拍南蝶的肩,要她抬起頭來。
  「丫頭,這位就是畫舫的王人,宮雪雁宮姑娘。」他相信南蝶不會排斥她。
  宮雪雁蓮步款款,主動上前握住南蝶的手,對她泛開燦爛的微笑。
  「小妹子,你好。打從原公子通知我要將一位小姑娘帶來我這兒開始,我就一直期盼你的到來。」她說的可是實話。誰人不知原無涯雖然風流不羈,卻從不曾帶女伴在身測的,也難怪她接到他的信時會如此引頸期待了。
  宮雪雁走向南蝶時,她的自然反應只是退縮,卻沒想到仍被宮雪雁握住了手。她的手暖暖的,而且她可親的笑容也使人覺得心安,所以南蝶只是不自在地動了動,卻沒有掙脫她。
  宮雪雁早已擺了一桌好酒、好菜等待兩人到來。
  原無涯是個十分懂得享受的男人,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軟靠上,啜著美酒,還吹著涼涼的風,欣賞著西湖美麗的景致,人生的享受莫過於此了。
  宮雪雁的溫柔大方、善解人意,才一會兒工夫就將南蝶的心防瓦解了不少;而她顯然也很喜歡瓷娃娃似的南蝶。
  「原公子,你到底是在哪兒找到了這麼可愛的小妹子?認識你這麼久,我可不知道你除了醫術高明外,連拐人家妹子的手法也了得。」宮雪雁這番話可明著要知道兩人的關係。
  而她的真實身份只有少數人知道,原無涯就是其中一個。兩年前,縣官大人愛逾性命的奇寶「夜明珠」被偷,偷走夜明珠的人不僅留下「神影大盜」的字號,還囂張地言明要再來偷大人的另一件寶貝。失了夜明珠比死了兒子還心痛的縣官大人當然立刻派出所有手下,誓言要捉住偷夜明珠的大盜。也因此,一時間附近百姓被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還有不少人被冤枉成大盜,不過到最後都因找不出夜明珠而被放回。總之那一陣子,神影大盜事件搞得大家人心惶惶。而就在那時,原無涯剛好來西湖遊玩:不知是不是他的模樣太引人注目,有人看他不順眼,竟也被人栽贓是偷了夜明珠的大盜。當時遊興被破壞的原無涯就已經很想揍人了,再加上那些官府的人無理張狂更讓他火大,當下便賞了他們幾針。所幸後來大捕頭識出原無涯的身份,道歉加討饒後才求他放過。
  或許是神影大盜引起原無涯的興趣。他耐心十足地跑到官府外守著,竟也讓他守到了又要實踐諾言去偷縣官大人另一件寶貝的大盜:而那個大盜就是「她」!
  沒錯,宮雪雁的真實身份正是個偷兒。
  不過,可別把她和那些下三流的偷兒混在一起,因為她下手的對象只針對貪官奸商;而那江湖上鼎鼎有名,他稱第二絕沒有人敢稱第一的神偷宮七正是她爹。
  當時原無涯怎麼地想不到他等的大盜會是個女人:而宮雪雁也沒想到站在她眼前的竟是名滿天下的怪醫原無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種緊張的情況下發生的。不過後來弄明白了彼此的身份,他們反而互相佩服對方:而原無涯為了見識神偷宮七聞名已久的偷功,最後竟要跟她一起進去看她怎樣把縣官大人的寶貝玉器偷到手呢。
  老實說,原無涯的英俊瀟灑她不是不曾心動過:只是在明白了自己絕不是那個能令他動心的女人後,她便聰明地在心陷下去之前及時抽身。於是她也發現了,當他的紅顏知己果然比當愛慕他的女人快樂有趣。
  原無涯輕酌一口酒,笑瞥了宮雪雁一眼,視線便停在南蝶的身上。她正背向他們,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欣賞著湖上風光。
  「這小丫頭是孤兒,撿到她算是個意外……」原無涯簡單明瞭地將南蝶的身世說了一遍。既然他打算讓南蝶在這裡待上一陣子,他就必須讓宮雪雁知道這些。
  聽完了兩人相遇的經過和南蝶身負血海深仇的身世後,宮雪雁更加對她心生憐憫。
  宮雪雁的視線望向原無涯,突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你確定要這麼做?」如果他決定要到南天門追查,宮雪雁仍不免擔心他的安危。
  南蝶原本平靜的身子突然輕顫了一下:而一直注意著她的原無涯自然沒放過她的異樣。
  「這是個好方法。」他眨了下眼,神色自若地答。
  「不要!」南蝶驀地轉過身來,從她一臉凝白又驚怯不已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已經明白他想做什麼了。「不要又丟下我……原……原大哥,是不是我不夠聽話,所以……你才要一個人走……」
  原無涯一直沒把計劃告訴她,沒想到她竟聰明地一下子就猜出大概了。
  「別胡說,丫頭。我是要去辦一件事,你留在這裡我比較放心。」他沒否認要留下她的事。
  南蝶猛烈地搖著頭。「我知道你要去那裡……因為有危險,所以……你才不帶我去……是不是這樣?原大哥……」
  原無涯挪動身體,兩腿安逸地在地毯上交叉,手上轉著半空的酒杯,對著她那雙含愁焦灼的眼睛似笑非笑。
  「難道你忘了那天被人迷昏,還有之前你在拾老大那裡被三個黑衣人綁走的事?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他們非找到你的目的是什麼,所以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更不能讓你接近那裡。你不是答應過找,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要聽話嗎?這麼快就忘記了?」
  南蝶直瞪著他,緊咬著下唇,眼睛開始發紅。
  一時間,甲板上籠罩著凝重的沉默……
  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宮雪雁忙著打圓場。她拉住南蝶發涼的手,輕言溫柔地道:
  「小妹子,其實原公子的顧慮也是對的。為了你的安全,你不能再讓他們發現。而且你跟著原公子丟,到時如果有事發生,可能你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會拖累他。小妹子,你可要想清楚。」
  宮雪雁這番話合情合理,而且也是事實。
  南蝶知道她說的沒錯,可一股陌生的恐懼仍冷冷地爬上背脊。
  「可是……可是原大哥自己去……不是也很危險?」她半跪到原無涯面前,捉緊他的衣袖。「原大哥,既然……既然有危險,你為什麼還要去?別去了,原大哥……」
  原無涯深深凝視著她透白著急的臉蛋,心被牽痛了一下,不由得伸出手愛憐輕觸她的頰。
  「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們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原因?你不想報仇了嗎?」
  只遲疑了一剎,她便搖著頭,細嫩的肌膚也在他掌心中輕輕摩挲。
  「我……我只希望你平安。」她認真地回視他。
  原無涯和南蝶兩人的視線相互糾纏——那是一個旁人也進不來的空間。
  看著互相凝視的兩人,宮雪雁彷彿看見了一條無形的線正緊緊將兩人牽繫住。她的心有一絲苦澀,可她立刻瀟灑地將它遠遠拋開;微微一笑,悄聲離開了甲板。
  某種突然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激情,令原無涯自己也驚異。他歎了口氣,最後以輕柔的動作將小丫頭擁進懷裡。
  「我被你打敗了,丫頭。」
  原無涯決定暫不探南天門,還是留在宮雪雁的船上。經過了幾天,他們都讓南蝶以為他已經打消了到大江上游去的主意。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於是寫好一封信:送出暗號後沒多久,一匹快馬就朝這裡接近。
  快馬在原無涯身前停住,一個朝氣勃勃的年輕小伙子跳下馬來。
  「二公子。」他恭敬地喊。
  原無涯點頭,將信遞給他。「用最快的速度交給你們宮主。」
  年輕人接下信,同原無涯告退,立刻上馬往回奔馳。
  看著馬兒絕塵而去,原無涯仍負著雙手站在原地沒動。這次他不得不動用黑翼宮的力量。
  黑翼宮,江湖上最大的組織。有了它的幫忙,怕不連南天門主祖宗十八代的資料都翻出來。
  「原大哥,快來……」一陣驚呼聲陡然將原無涯飄遠的心神拉回。一駭,他條地掠起身形往聲源處奔去。
  這裡是西湖附近的無名小山,山雖無名,風景卻也不亞於名山。原無涯怕這兩天一直待在船上會把南蝶悶壞,所以才趁著要送出訊息時順便把她帶上岸玩。只要沒有陌生人在場,南蝶就可以自己一個人玩得很愉快之前。原無涯察看了附近安全無虞,才放心地等候來人任她玩耍去:但這時,她突如其來的驚喊,怎不令他心驚膽戰?
  掠過一道轉彎,原無涯雙目銳利地立刻看到了那個趴在草地上的白色影子:心一緊,他一下子便閃到了那裡。
  「小丫頭……」此時,他看到以為受傷了的南蝶正好端端地趴在地上。只不過她瞪大眼睛,直瞧著前方的樣子令他放心之餘又感莫名其妙。
  南蝶眼睛眨也不眨,一隻手朝前指了指——
  「原大哥,有兔子,快看哪……」
  天!他還以為小丫頭發生了危險才急於趕來,沒想到她竟只為了一隻兔子……
  原無涯好笑地搖搖頭。看她興奮得臉都紅了的模樣,他也不忍掃她的興。
  「你喜歡,原大哥就替你捉這隻兔子。」
  他的話當下令南蝶笑瞇了眼。
  原無涯動手在附近撿了一些枯枝,將它們堆在藏著兔子的洞口前,接著用火焰子點上火:而南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將煙往裡面熏,兔子受不了熏燒就會跳出來了。」原無涯還一邊向她解釋。
  南蝶用力地點著頭,眼睛動也不敢動地注意著洞口,生怕一不小心讓跳出來的小兔子逃掉了。
  原無涯溺愛地看了她認真可愛的模樣一眼,承認和這丫頭在一起的時刻心情總是特別好。
  就在這時,一抹白影突然從洞口竄出來,南蝶呵呵笑著。看到了小兔子被原無涯準確地捉住大耳朵,她正要站起來向原無涯跑去時,左腳猛地傳來一陣噬痛。她又驚又奇怪地轉頭往自己的腳看去,卻見到一條小紅蛇正從她左腳上跌下來,然後迅速溜走。
  「原大哥,蛇……」南蝶害怕得大叫出聲。而這時,她左腳上的那一點噬痛突然擴張成劇痛,如火燒般的一下子往上竄升。
  在她大叫一聲時,原無涯就立刻奔到她身前:而他的眼角餘光剛好來得及捕捉到那抹迅速溜開的紅影。
  他看到了南蝶直發抖。「小蝶兒,是不是被蛇咬到了?」
  南蝶開始喘不過氣來,燒痛如火般漸漸侵襲她的心臟。
  「腳……被咬……」
  她不說,原無涯也知道她已經中毒了。一手掀開她的長裙,他看到了在她左腳正面的傷,眼皮開始直跳。
  「該死!」他低咒出聲,一刻也不敢遲疑地立刻取出身上的銀針。
  「原……原大哥……好難過……」南蝶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接著,她昏迷了過去。
  當原無涯抱著面無血色、昏迷不醒的南蝶回船上時,宮雪雁被嚇了一跳。
  「怎麼了?小妹子她……」宮雪雁忙尾隨在他們身後。
  原無涯邊將南蝶安置在軟榻上,邊對宮雪雁發出迫切請求:「她被毒蛇咬傷,我需要你的幫忙。」
  他向她要了幾樣東西,並且迅速地開出一張藥帖給她。
  能令醫術獨步天下的原無涯露出這種凝重的表情,恐怕南蝶中的毒並不簡單。宮雪雁記住他要的東西,拿了帖子後半刻也未遲疑地馬上出去張羅。
  即使及時為南蝶做了急救措施,可原無涯憶起方纔若再遲一步為她施救的後果,額上竟冒出了冷汗。那條火紅的蛇雖小,毒性卻足以在一刻間要人命。若不是他近來大興研究毒物,恐怕這丫頭的小命就沒了。
  探了探小人兒若有似無的微弱氣息,原無涯想也沒想便動手解開她的衣衫,轉眼間已經在她身上幾處要穴插上護命銀針。
  南蝶的身子輕顫了一下,吐出一口濁重的氣息,然後再無動靜。
  原無涯又探了她的呼吸和脈搏,這才稍鬆口氣,抹去了額上的汗。
  而後他手指輕穩地收回她身上的針,再將她的衣裳掩好。
  第一次失去大夫該有的冷靜、第一次怕失去一個人——原無涯清楚地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宮雪雁忙進忙出地指揮丫鬟們拿來原無涯要的東西、上街去抓藥,一直忙到原無涯總算穩定住南蝶的毒性。雖然她依舊昏迷不醒,不過看她已經恢復了些微血色,她才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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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31:27 |只看該作者
  認識原無涯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的醫術,宮雪雁佩服不已。難怪江湖上盛傳: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原無涯就有辦法把死人醫成活人。
  
  「原公子,你已經累了一夜。既然小妹子現在沒事了,你就先去歇息,把小妹子交給我吧。」為了救回南蝶,他已經不眠不休忙了整晚。雖然他的模樣看來不見困頓,不過她還是勸他要休息。
  即使已經一夜未合眠,原無涯仍不覺得累。他反而望向一旁面帶倦容,卻仍強打著精神的宮雪雁——為了南蝶,她也跟著忙了一晚。
  「她的情況還是得繼續觀察,我來就行了。宮姑娘,你先去休息吧。」明白她的好意,可原無涯說的全是實話,他預料南蝶還有小小的狀況發生。
  最後宮雪雁拗不過他的堅持,終於同意還是由他看顧才剛脫離危險的南蝶。
  「外面還有一個丫鬟在,要什麼東西儘管吩咐她。」留下了叮囑,宮雪雁才離開把地方留給兩人。
  床上的南蝶並不是沉靜地昏睡著,她的體溫開始升高,身子也下意識地掙著。
  原無涯早已有了防備,冷靜不紊地做了必要的措施,她的體溫才緩緩下降。之後他將外面的丫鬟召來替她換掉被汗水浸濕的衣裳後,才把她抱到潔淨舒適的床上躺好;而這一忙,又是一個時辰。
  這不知不覺闖入了他生命的小丫頭,從今以後他想置之不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原無涯握著南蝶微涼的小手,炯黑的眸一直停駐在她臉上……他對這小丫頭動了情,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原本以為對她只不過是同情的憐憫,卻料不到在差點失去她後,才驚覺另一種感情的觸動。
  如果當初在遇上南蝶時有人告訴他他會為這丫頭牽心動念,他會為這丫頭的生死失去引以為傲的冷靜,他肯定會大笑不止。
  可瞧瞧現在,他甚至已經想把這丫頭佔為己有了……



7.

  昏沉了一天一夜的南蝶終於醒了。
  頭痛欲裂地睜開眼睛,南蝶心神還處在茫然的狀態中;一會兒後她才因四周不同於一般屋子的構造,認出了自己是在宮雪雁的船上。
  南蝶全身虛軟無力,腦子還沒完全恢復正常運作。
  她只感覺到船身在輕輕晃動,頭微微地抽痛著,而且口乾舌燥。
  船艙裡只有她一個人,她想下床去倒茶喝,卻發覺她連要抬一下手臂的力氣都沒有。她發急了,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於是她張口想叫原無涯,可她竟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天!南蝶被自己的異常驚嚇住了。
  不管她再怎麼用力,她的喉嚨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又慌又亂,卻還是沒有人來告訴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在一道意象突然冰冷地掙脫出她記憶的牢籠時,終於有一個熟悉的人影踏進艙裡來了。
  「小丫頭,你終於醒了。」頎長英挺的白色影子大步跨到床前,面露喜色。
  看著他,南蝶眼裡忍不住漾滿了淚水。
  「……」她費力地將手伸向原無涯,張嘴想喊他卻只能吐出無力的氣聲。
  原無涯在床畔坐下,握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攬在胸前,他知道她驚慌的原因。
  「記不記得你被蛇咬到的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原無涯盡量以溫柔的聲音說:「那條蛇有毒,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因為你才剛醒來,身子虛弱得很,所以會覺得全身無力:而你現在沒辦法出聲,也是因為中毒的緣故。不過別擔心,這只是暫時的現象……」
  腦中的記憶逐漸和他所說的相結合,南蝶的淚水慢慢地止住,也終於不再發顫。她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嘴,疑問地眨了眨眼。
  原無涯當然知道她的意思,但卻故意地回:「你不相信我的話?」
  南蝶迅速地搖了搖頭,張口想出聲卻又不能,又急又惱地噘起小嘴。
  原無涯被她發急噘唇的可愛模樣給逗得啞然失笑。
  「好啦,丫頭別急,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安撫地拍拍她,笑容不減。「想知道什麼時候能說話是不是?」
  南蝶亮著眸子,頻頻點頭。
  「快則一天,慢則兩天。」他精準地推算時間。
  於是她放心地綻開笑顏
  剛好此時丫鬟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進來,原無涯順手接過餵她喝。
  皺著眉喝下一口又一口的苦樂,好不容易才喝完它。
  「好難喝!」她的口形明顯地在說。
  原無涯笑得愛溺。「想早一點好起來就要靠它,再難喝也不能不喝。」搭住她的脈搏,凝神專注地探了探後,他點頭道:「無礙……只要再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南蝶不想繼續躺著,可是仍被原無涯按回枕上。
  「乖乖聽話,你再睡一覺起來精神會更好。我不離開,你把眼睛閉上。」原無涯的低語輕柔似水,彷彿要將她催眠似的。
  她才閉上眼沒多久,一陣濃濃的倦意迅速朝她襲來;而在她的意識陷入溫柔的夢鄉前,她彷彿模模糊糊,卻又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的唇被一個溫熱的物體輕觸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一股甜甜的暖流似乎也跟著湧入她的夢境……
  看著入睡的南蝶唇畔漾起了甜蜜笑意,偷香的原無涯也不由得跟著笑了。
  這一兩天沒辦法開口說話的南蝶,只能拿著紙筆與人交談:而當沒有人有空一直陪著她,她又被限制不能出去吹吹風時,她的樂趣就只有拿著筆畫畫了——這也是她以前常做的。
  首先發現了她的晝,並且覺得驚為天人的是宮雪雁。
  她端著特地燉的參湯進來要給南蝶用,卻見她坐在矮桌前,專注地在紙上畫東西。宮雪雁將參湯暫放一旁桌上,輕步移到南蝶身邊,好奇地彎身將散在地上的幾張紙拾起。
  宮雪雁認真地看著序中一張張的晝,愈看愈驚奇、愈看愈佩服。這一張張的晝有的是人像,有的是景物;人像有原無涯,有她沒見過的美麗女子,竟也有她宮雪雁!真妙。不管她晝的是人、是物,其中或認真、或寫意,真實的栩栩如生感直教人震撼不已……
  「小妹子,是誰教你書書的?」她忍不住問。
  南蝶抬起頭對她笑了笑,又提筆在紙上空白處寫著:自小就會的。
  「小妹子,有沒有人稱讚你晝得很好?」
  南蝶因為回憶而微微紅了眼睛……她把宮雪雁手上其中一張晝抽出來寫著:這是姊姊。
  原來這張畫中陌生的美麗女子即是南蝶的姊姊——也就是失蹤了的南蟬。
  「好漂亮的姊姊。」宮雪雁怕南蝶想起了親人又傷心,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微微一笑,取出晝了自己的畫道:「我好喜歡這張,可不可以送給我,小妹子?」
  南蝶羞怯她笑著點頭。
  宮雪雁寶貝似的收好它,只因她真的喜歡。
  醒來後她就一直沒看到原無涯,她想宮雪雁一定知道,於是她又寫著問:雪雁姊姊,原大哥呢?
  「早上有個人來找,原公子和他一起出去了。」宮雪雁也不知道來人是誰。「小妹子你別擔心,原公子他就算要走也不會不告而別,更不可能把你丟在這裡自己一個人走。」她一眼就看出南蝶在擔心什麼。南蝶對原無涯的依賴眷戀,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情感吧。
  而原無涯雖不言明:宮雪雁也能從他對南蝶不經意的眼神中瞧出端倪;那種不同於對其他女子的憐惜呵護,讓她又羨慕、又黯然……不過她很快就釋懷了。
  眼睛不經意地瞟向一旁桌上的東西,宮雪雁這才突然憶起她進來的目的。她立刻把那碗參湯端到南蝶面前,笑容燦爛地說:
  「來,小妹子,這可是我特地為你找到的百年人參,對你的身體很有好處,快喝了它吧。」她是昨晚突然想到縣官那寶庫裡好像還藏了一支百年人參,所以她才又去寶庫「逛」了一下,「順便」把它帶了出來。
  一開始對南蝶的照顧是因她是原無涯帶來的人的緣故,可現在宮雪雁真的把她當自己妹子疼愛了。
  稍後,原無涯回來了。他一進艙房就看到南蝶坐在小矮桌前,蹙眉認真地盯著一張紙看。
  他悄無聲息地移近她身側,低頭望向她手中的紙,第一個直覺認為那只是一張地圖;但當他拾起散在地上的紙一看,才發現晝裡的人竟是他!
  方纔宮雪雁告訴了他南蝶有驚人的繪畫天分,看來她說的一點都不誇張。
  南蝶乍見來人是原無涯,歡喜得輕呼出聲。
  「原……」一個沙啞的聲音衝出她的喉頭。
  原無涯挑高了眉,首先察覺她這兩天來第一次發出的聲音。
  「小丫頭,你能開口說話了。」他對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南蝶一征,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好像有喊出聲音,她的心怦怦地狂跳了起來……
  她握緊拳頭,屏住氣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原無涯。
  「原……原大哥……」張了張口,她又怯怯地嘗試出聲;而當她再次聽到自己的聲音時,她不禁高興得撲進他懷裡。「我……我又能……說話了……」
  摟了摟懷中柔軟馨香的小佳人,原無涯對著她清澈的大眼發笑。
  「看來這兩天不能說話把你悶壞了。」他看了看手中的畫像,笑道:「不過若不是如此,我也不知道你會晝得一手好晝。你這丫頭倒說說看,你還有什麼驚奇要給我的?」
  南蝶的神情有些不解。「畫畫……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嗎?為什麼……你和雪雁姊姊……都會這麼驚訝?」她的聲音雖仍低啞著,可她卻很珍惜它的失而復得。
  對旁人而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能畫出這樣的晝已屬不尋常;可對她來說,那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原無涯想了想,不由得悟然而笑。
  「沒錯,確實是我們太大驚小怪了。」他拍拍南蝶的肩,視線不經意接觸到桌上攤著的類似山川圖形的晝,不禁想起她剛才對著它皺眉深思的表情……
  他順手把那張紙拿過來,仔細看一眼,更加確定這是張地圖。
  「小蝶兒,這不會也是你晝的吧?」
  南蝶點頭。
  「你怎麼會晝這種東西?」原無涯甚感疑惑。
  這張山川地形圖十分精細,其中幾處標著的地名還是他曾經遊歷過的地方,所以他不懷疑它的真實性。可是他以為像這樣的地形圖,除非是對其地形十分熟悉的人才能描繪出一張如此精密的,而這應該不是南蝶所擁有的能力呀。那麼她是如何繪出這圖形的?
  因為他的疑問,南蝶的神情也有些許迷惘。她凝視著她剛才無意中畫出來的地形圖——
  「在我們家……有一塊漂亮的玉……玉上就刻著這個圖……爹爹說這是張藏寶圖……我和姊姊只見過一次……因為雪雁姊姊剛才送給我一塊玉珮,所以我就想到了它……」她的聲音黯然。失去親人的悲傷雖然已經平復了些,可心痛仍在。
  原無涯揉揉她的頭,無言地安撫她的情緒。
  至於在她說出這張地圖的來歷時,他腦中迅速浮現某種懷疑,但他並沒有告訴她。
  南蝶的身子經過他的細心調養,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決定該讓她到甲板上透透氣。
  而宮雪雁早就照原無涯所要求,擺好點心、美酒等著了。她知道南蝶已經能說話,心中更加地佩服他。
  三人在甲板上悠閒地談笑、吹風:不過這種愉快的氣氛只維持到原無涯突然提起他一個時辰後就要離開,並且不帶南蝶同行之時。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宮雪雁和南蝶兩人都錯愕地看著眼前依然輕笑如風的原無涯;尤其是南蝶,她就像被澆了一桶冷水般茫然、不知所措……
  「早上那個人來就是為了要找我去救人,原本他們要我立刻就起程,不過我還是跟他們延了些時間。」
  來找他的是黑翼宮之人,也是他大哥的手下。他大哥緊急傳令手下,若是見到他要用最快速的方法送他回黑翼宮,因為他要他救一個人。是什麼人他沒說,不過原無涯可以感覺得出那人的重要性。
  「小丫頭的身子才剛復元,我不能帶著她那樣拚命地趕路,所以暫時要麻煩你照顧了。我想這一趟順利的話,大概只要一個月我們就能再見了。」他因為放心不下南蝶,所以才一直沒對宮雪雁提。
  宮雪雁聽完後對他點了點頭。
  知道他是為了要趕去救人才不得不留她在這裡,南蝶的眉頭舒展開了些。
  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已習慣了有他在身邊,這時要她突然面對他的離開,難過和不安自然是免不了的。
  原無涯給了宮雪雁必要時聯絡他的方法。
  沒多久,接原無涯上路的人來了:而南蝶已經忍不住淚水又奪眶而出。
  原無涯不管旁人的驚奇側目,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身在她紅潤的朱唇上輕點了一下。
  「丫頭,乖乖等我回來。」說完,他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南蝶看著他漸行漸遠的瀟灑身影,怔怔按著被原無涯輕觸過、一瞬間彷彿著了火似的唇,心跳速度徒然加快了起來。
  宮雪雁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雖然初時被原無涯的大膽舉動嚇了一跳,不過繼之一想,也明白了那是原無涯已經把南蝶當女人看待的暗示:就不知她能不能懂了。
  轉眼間,原無涯離開已經將近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裡,宮雪雁為了不讓南蝶有太多時間想念原無涯,於是她回去老家把老爹自己做的機關小玩意兒搬到船上試著讓她玩:沒想到南蝶往往才三兩下就破解掉了老爹的機關,至於再難一點的,只要經她稍稍指點,她也沒多久就把難題全解開了。想當初她老爹為了訓練她的腦力製造出的這些小巧機關,少說也讓她絞盡不少腦汁,沒想到南蝶似乎毫不費力地就全破解了:這也難怪她驚於她的天資。而到了最後,她甚至願意將自己所會的全教給她。身為神偷宮七的傳人,她僅僅只教南蝶一點就足以抵過十個偷兒了。
  南蝶還不知道宮雪雁的真實身份,只知道每天解著她丟給她玩的東西很有趣。她原本就聰慧過人、悟性頗高,又加上宮雪雁不著痕跡地有意訓練,她此時的能力或許連普通的偷兒也比不上。
  這半個月來,雖然南蝶的日子因此而充實了許多,可她仍然想念原無涯。她一直數著他說會回來的日子,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會不會也想她?偶爾,她回想起他離去前印在她唇上的觸碰,依舊令她心跳加速……
  雖然他曾取笑她想嫁給他的夢想,可是她卻從未懷疑自己說過的話。不管他信不信,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一生都不離開他。除非……除非他不要她。
  南蝶用力搖了搖頭,想藉此甩去原無涯不要她的可怕想法。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斥喝聲及撞擊聲,某種詭異的直覺襲向她的心……
  一會兒後,外面的聲音完全停止,接著紛沓的腳步聲皆朝船艙的方向而來。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夜的驚懼記憶突然又如潮水般的湧上來……而下一剎,一群黑衣人闖了進來。
  南蝶的臉蛋條地蒼白……
  進城去買東西的宮雪雁一回來立刻被甲板上狼藉的景象駭住:而當時被人打落水中便一直躲在水裡等她回來的船夫及丫鬟,一看到她隨即爬上船,爭先恐後地告訴她他們被一群黑衣人襲擊,而且南蝶也被帶走的事。
  驚覺大事不妙,宮雪雁立刻衝進艙裡搜尋了一遍——南蝶果然已經不見蹤影。
  用力跺了下腳,她想必須趕緊聯絡原無涯。
  原無涯見到了他的病患,自然瞭解她對他大哥的重要性:看了她的情況,自然明白他大哥會大老遠把他找來的原因了。
  這女子中了毒,而她中的毒連宮裡最高明的古大夫都沒有辦法,所以他這全天下最高明的大夫才必須出馬。
  「別告訴我連你也救不回她。」坐在一旁相貌俊美異常的黑衣男人表情和語氣冷颼颼的,就像是從地獄上來的勾魂使者般。
  只要他一擺出這種閻王面孔,幾乎沒有人不被震嚇住:而原無涯就是那「幾乎」下的例外。
  「救不回就是死,救得回自然死不了。大哥,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為了一條人命如此緊張,尤其這條人命還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原無涯已經找出了癥結,立刻在她身上紮下了針,還一邊分神調侃自己的大哥。
  「廢話少說,你給我認真點。」原非凡已經從他的表情看出了她還有救,落下心中大石之餘仍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嫌我囉唆,那你幹嘛非待在這裡不可?」原無涯開始揮筆開藥方,還不忘笑嘻嘻地反擊他。
  原非凡悶哼了聲,突然站起來往外走。
  「反正人就交給你了,不能讓她重新活蹦亂跳,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知道她不會有事,他也乾脆撂下狠話一走了之。
  原無涯哪會不瞭解自己的大哥,搖頭笑了笑,又繼續專心為床上的女子醫治。
  雖然她身上中的毒是天下罕見的奇毒,處理起來甚為麻煩,但對他而言卻不是大問題。他只是奇怪她怎會中了這種毒?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老覺得這女子的面容看起來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兒見過,不會吧?
  怪醫、神醫的封號可不是喊假的,才兩天,原無涯就已經讓那女子完全脫離危險了。
  而就在他終於從他大哥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叫南蟬時,他腦中也突然憶起南蝶曾繪的畫像,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會覺得她很眼熟了……
  南蟬!
  天哪,真這麼巧!
  他們遍尋不著的南蟬,竟然就在這裡!
  由他大哥口中得知他和南蟬的相識,竟然就在他和南蝶相遇的地方;而南蟬一直不見蹤影,也是因為被他大哥帶到了這裡。過程曲折離其、一言難盡……
  原無涯從他大哥的眼神中感覺得出商蟬對他的重要——雖然他表面上還不肯承認。
  而原無涯也還沒有機會向他大哥解釋他的驚訝和驚喜,另一件消息又已十萬火急地從西湖傳到了他這裡。
  南蝶被南天門之人捉走,速回!
                     雪雁
  原無涯看了手中的信,下顎條地繃緊。
  「該死!」他低咒。
  「怎麼回事?」原非凡瞧他的臉色一片鐵青,不由得凝神問。
  原無涯暗忖:必須盡快瞭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還有要怎麼救出商蝶的事……他緩緩平撫紛亂急躁的心緒。
  「大哥,你不是說已經把南天門的所有資料都查仔細了,可不可以現在就給我?」
  原非凡二話不說,立刻命人去把南天門的資料拿來。
  「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他的表情肅然。
  即使兄弟兩人各有所志,不過當對方有事時,為其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的。
  「有。」原無涯瞇起眼,危險的火焰熊熊跳動。「你的手下有沒有辦法直搗南天門?」
  「有。」原非凡輕揚眉毛,炯眸閃過黑暗之光。「只要你想,他們就有辦法。」
  不管那些傢伙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已經將他惹毛了。原無涯從不自不量力,也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這回他已經決定要給他們好看,他就一定能擊潰他們。
  南蝶——那個讓他牽心掛念的丫頭,他竟又再次讓她遭遇危險了。
  不管他大哥懂不懂,原無涯在離開前要求他大哥轉告還未清醒的南蟬一句話——
  「告訴她我會將她妹妹平安地送到她面前。」
  原無涯快馬加鞭,終於趕回了西湖。
  宮雪雁一看到原無涯,又喜又急地立刻將那日發生的事告訴他。而那日在發現南蝶被捉走後,她除了去黑翼宮秘站傳訊息給他,也發動了她老爹門下的所有徒子徒孫幫忙尋找、探消息。果然不久後,她老爹的徒子徒孫就發現了一群行蹤鬼祟的黑衣人,馬車上也可疑地制著一個白衣少女。他們一面跟蹤,一面也將消息傳回來給她,使她更確定了黑衣人就是南天門的人。
  「由於那些人將小妹子看守得很嚴密,所以我的人一直找不到機會救她:不過還好,小妹子至今仍很安全。」宮雪雁只對這一點安心。從南蝶因她的疏忽而被人捉走後,她就一直責備自己的大意;若不是為了要等原無涯回來,她自己早追去了。
  「那群傢伙一直在注意蝶兒的行蹤,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我們再怎麼防範也有疏忽的時候,你就別自責了。」原無涯的神色間洋溢著自信的光采,令宮雪雁不禁側目。
  「你是不是已經有救小妹子的方法了?」
  原無涯對她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神秘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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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16:32:42 |只看該作者
8.

  南蝶的意識一直處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中;就算偶然清醒,她也只知道自己身在一個顛動不已的黑暗空間裡,而且她的穴道被制住又動彈不得。
  是黑衣人,是第一次在拾老大那裡冒用姊姊的信綁走她的黑衣人。雖然不是那天那三個,可他們是同一路的。
  他們為什麼一直要捉她?連那天那個在她已成廢墟的家前逃昏她的人也一樣。他們毀了她的家、害她失去了親人還不夠,連她也不放過。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她偶爾也會害怕地想,也許姊姊就是因為被他們捉了去,所以才會不見蹤影。如果不是那樣,馮什麼她一直不來找她?
  而往住在她害怕時,只要一想起原無涯,她的心就會奇妙地平靜下來,因為他已成了她對抗恐懼的支柱了。
  雪雁姊姊知道她不見了一定會告訴他,她從來沒有動搖過他會來救她的信心。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知道她是被誰捉走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救她……
  南蝶半昏迷、半清醒的情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有一次她自昏沉中醒來,才發現自己已被人從窄小的空間移到一處陰暗的牢籠裡。
  南蝶是被一陣迫人的寒氣驚醒的,四周安靜得嚇人。
  這裡的陰冷讓她的胃不舒服地翻攪著,頭也更痛了。她自然地抱緊自己的身子以抵禦寒冷,眼裡不由得蓄滿了淚水……快來救我,原大哥。
  雖然不知道這裡究竟是哪兒,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還在壞人的手中。南蝶試著不去想自己被捉的事,而是努力去回憶還在原無涯身邊的快樂時光……
  如果沒有遇到原無涯,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不,她不喜歡沒有遇到他的假設。反正她現在就是遇上他了,就是依賴上他、喜歡上他了,而且她分得出來喜歡他跟喜歡家人、姊姊不同:喜歡家人不會喜歡得心跳加速,也不會喜歡得時時刻刻不想分離。她不知道這種甜甜暖暖的喜歡心情是什麼,她以前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但原大哥無所不能,也許他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南蝶的臉蛋不由得泛起一抹甜蜜的淺笑……只要一想到他,心就漲滿了幸福,她真想快點回到他身邊。
  一陣惡寒猛地襲向她,逼得她回到眼前的現實。也因為這樣,她才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刺耳地迴響著,沒多久出現了兩個人影。
  南蝶身子不由得往後退縮,直到她的背靠到後面堅固的牆,再沒地方退為止。
  藉著遠處幽暗的火炬,她瞪大眼睛看著兩個黑衣男人大步地走了過來。
  「這丫頭醒了。」一個粗魯的聲音說。
  他們兩人的任務就是察看南蝶醒了沒,並且把她帶到前面去。這時被她如此清亮的眼眸看著,他們竟有些不自在地發毛。
  其中一個人首先啐了聲,惡狠狠地罵起了粗話:「他媽的!你這丫頭看什麼?再看老子把你的眼睛挖了!」
  打開鎖,兩人進去把南蝶押了出來。
  南蝶知道自己掙脫不了他們,只好任由他們捉著走。雖然無法壓抑胸口的憎惡感和害怕,可她卻一直緊閉著口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左右兩個人押著她,經過了地牢長長的甬道,終於把她帶到一間明亮的大廳裡。
  南蝶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她咬著唇,不願喊痛,忍著衝上眼眶的淚水,倔強地坐在地上不肯抬起頭來。
  「二小姐,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聲音在這間大廳裡響起。
  而這聲音一傳入南蝶耳中,怪異的熟悉感不由得令她一愣。
  「枉費我在你家待了半年,你不會忘了我是誰吧?」男人的聲調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
  南蝶記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了,她驚訝地迅速抬頭——果然是他!
  「楊……楊伯伯。」她錯愕地叫著眼前的人。
  眼前一臉帶笑,卻讓人覺得陰冷的男人,雖然換上了一身華麗衣裝,連模樣也改變了,可是再怎麼樣南蝶也不會忘了他的面孔。楊行——他們家的管家,也是除了她們姊妹外,另一個逃出南家那一夜劫數的人。一直以來沒有人發現他的行蹤,可現在……
  意外與楊行相逢,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半點的喜悅。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南蝶看了四週一眼,發現這裡站著好幾個黑衣人,而那楊伯伯身邊也有兩個:就只有他的服飾跟其它人不同,彷彿他的地位也不同於其它人。她的腦中淨是疑惑……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楊伯伯是來救她的?
  儘管一瞬間閃過這種念頭,可她卻又直覺不對勁……
  楊行大剌剌地坐在太師椅上、笑容漸漸斂下,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表情。
  「我當然在這裡。這裡是南天門,是我的地盤,你——大概想不到吧。別說是你這丫頭了,連南長青也想不到,哈哈……」想他隱藏身份在南家待了半年竟然沒有人拆穿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他不由得得意地狂聲大笑。
  他的笑,令南蝶覺得心驚膽戰;他的話,更令她不安。他為什麼這麼說?難道……
  「是……是你……是你讓他們把我捉來的……」她低喃似的輕語。為什麼她會這麼想?因為這些黑衣人,因為他說的話。
  停止了大笑,楊行森冷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南蝶。
  「沒錯,是我派人把你捉來的。你和那兒丫頭都是我那天的漏網之魚,要不是看在藏寶圖的分上,我早就把你們姊妹倆送上西天了……」他的表情驀地猙獰了起來。「丫頭,我費盡心思讓你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那塊藏著寶圖的玉。只要你說出玉在哪裡,我就留你一條活命,如何?」
  南蝶的臉色頓時慘白……聽明白其中的含意,腦中陡地一轟,她幾乎要昏厥過去了。
  那一夜的記憶一下子又如潮水般將她淹沒……沖天的火焰、淒厲的慘叫、刺目的鮮血……
  一夜之間,她的家消失了,愛她的家人再也回不來了……不,她不敢相信這個救了爹爹、被爹爹帶回來當管家的楊伯伯竟然就是兇手……
  南蝶不由自主地打顫,而她還沒有崩潰是因為她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那一天晚上……是你……」她幾乎說不完整。
  在南家蟄伏了半年就是為了得到那塊傳說能使人富可敵國的「拈玉圖」,而當初會救了南長青也是有預謀的:若不是如此,他哪有機會不受懷疑地待在那裡。怪只怪南老頭將人送的「拈玉圖」藏得太緊,這才迫使他不得不採取最終的行動。可是沒想到南老頭說什麼也不肯說出那塊玉藏在哪裡,他才乾脆下令毀了一宅子礙眼的人,然後自己動手找。他將南宅一寸寸地翻遍,不但沒找到拈玉圖,連南家兩個丫頭的蹤影也不見了:所以拈玉圖定是被兩個丫頭帶走的念頭就發瘋似的纏住了他……
  他非要得到拈玉圖不可!忍辱負重地當了半年的下人,為的就是要得到它。南老頭滿足於現況,守著寶圖甘願讓寶藏長埋於地底:可他不是南長青,寶藏對他而言有著極大的意義。他不甘只能屈居在這小小的範圍、不甘只是個三流幫派的首領,有了寶藏他就有了成為武林霸主的籌碼:而能在最快時間內達到他的理想的方法就是得到一大筆錢。所以當他在無意中聽人說南家有張秘密的拈玉圖,而他也證實了它的存在後,他就決定非得到它不可。
  楊行點頭,不否認他做的事。
  他冷酷地又道:「如果當初南老頭肯乖乖地交出拈玉圖,也許我還會留你們一家活口。怪只怪他太倔強了,這可怨不得我。」
  終於證實了她的猜測,南蝶還沒聽完他的話胸口已經一窒,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
  南蝶再度醒來,發現自己還面對著毀家的仇人。
  楊行為了要得到拈玉圖,當然不能讓她再昏迷過去。之前他已經要人搜過她的身,卻只得到一塊類似拈玉圖的玉珮:但它不過是塊尋常的玉,他相信她一定知道拈玉圖的下落。
  「丫頭,乖乖地把藏寶的拈玉圖交給我吧。」
  儘管此刻南蝶的心像絞扭般痛楚,可另一股強烈的恨意也同時支撐著她。就因為那塊拈玉圖而毀了她的家,讓她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不,她什麼也不會告訴他。
  不愛跟人接觸並不代表懦弱;一直以來週遭人十分保護她,以為她是一摔就碎的瓷娃娃,可其實她不如他們想像中那樣禁不起傷害。南蝶慢慢地站了起來,一臉堅決地面對著他。
  楊行哼了哼,陰險她笑著。
  「我勸你合作一點,否則你會看到你在這個世間上僅剩唯一的親人因你而受更多的折磨……」
  聽出他的意思隱含著威脅,南蝶又驚、又不敢相信。她的決心之牆一下子崩塌了,她畢竟還是鬥不過一隻老狐狸。
  「你……你說什麼?!」她的聲音顫抖著。
  「南蟬。」他只輕鬆地吐出兩個字就令眼前的小丫頭臉色更白了。
  「姊……姊姊……」南蝶的信心慢慢地被瓦解。難道姊姊真的也被他們捉來這裡?!
  「想不想救你姊姊,丫頭?」楊行早掌握了她的弱點,就不怕她不交出東西。
  南蝶乍聽到這消息,已經沒辦法再平靜下來了。
  「姊姊……她……她真的……在這裡?!」她要看到她——此時她只有這個念頭。
  楊行細小的眼睛快速地閃過狡猾的光芒,他笑了。
  「你不相信?」
  南蝶相信了。
  她被楊行帶到一處幽暗的地牢,而地牢裡靜靜地躺著一個渾身污穢、不言不動、神情呆滯的女人。
  南蝶一看清她模糊的面貌立刻傻了,眼淚也跟著蔌蔌流下……
  是她姊姊南蟬!真的是她!
  雖然她的臉有些髒污,可她就是她失蹤已久的姊姊。
  南蝶的心口好悶、好痛,她努力地挨著鐵欄杆想更接近姊姊。
  「姊……姊姊……快看看我……我是小蝶呀……姊姊……」她淚如泉湧地哭喊著。
  聽到南蝶的聲音,躺在地牢裡的人似乎受到了刺激,輕輕動了一下;可她還是沒轉過頭來看南蝶。
  南蝶現在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了……
  「姊姊,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小蝶,姊姊……」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可是姊姊依然沒看她。她狂亂地捉著一旁的楊行道:「你……你快把門打開,我要進去看她……快把門打開呀……」
  楊行冷冷笑著,反一把甩開她,示意兩個黑衣人左右箝住她。
  「已經讓你看夠了。」
  南蝶雖然奮力掙扎著,但仍然被帶離地牢,回到了剛才的大廳。
  「怎麼樣?她是不是你姊姊?」楊行瞇著眼,知道剛才那一幕已經騙過這丫頭了。
  南蝶的情緒仍處在高度震盪、悲傷的狀態中,她哭得全身發顫。
  「你……你到底……把我姊姊……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她……不知道……我……我來了……」她的聲音抽噎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沒什麼,只不過是她的脾氣太倔強了,不管我怎麼打她、折磨她,她還是不肯吐露『拈玉圖』到底藏在什麼地方;所以最後我乾脆讓她變成一個絕不會再跟我作對的白癡……」他毫不在意地說著。
  「白癡?!」知道這意義,南蝶的心一下子沉進又深、又冷的冰窖裡。
  他撒的網現在可以收緊了。
  「既然我可以讓她變成白癡,當然也可以讓她恢復正常。丫頭,你姊姊能不能變回正常人就看你的了。」
  「只要你……拿到那塊玉……你就可以……放了我姊姊?」只要能救她姊姊,她什麼東西都願意給。在這個世間上,她只剩下姊姊一個親人了,她不能再失去她。
  「沒錯。」他眼看拈玉圖就快到手了。
  而南蝶突然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一陣緊張,以為她已經看出了破綻。雖然他在南宅不常有機會跟她接觸,不過他知道這丫頭的聰敏異於常人。
  「可是我……我不知道……那塊刻著藏寶圖的玉在哪裡……」她終於開口,而且語出驚人。
  「什麼?!你不知道?!」楊行不由得沉下臉來。「難道你要南蟬一輩子當白癡嗎?」
  南蝶急了。「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見過一次……我可以把它畫出來給你……」
  楊行懷疑地盯著她。
  「我真的沒騙你……」
  楊行相信她不知道拈玉圖的下落,可是他不相信她只見過意次就能把它準確無誤地畫下來。
  不過他還是吩咐手下擺上了文房四寶。
  「好,那你就晝出來給我看。」
  為了救南蟬,南蝶只好端坐桌前,微一凝神便開始下筆晝了起來。這對她而言並不難,因為這已是她第二次晝拈玉圖了。
  半個時辰後,她完成了拈玉圖的描繪。
  楊行迫不及待地將圖拿了去,認真而仔細地看過整張圖,驚疑交加。他的視線在圖上的每個地點、每個山川間緩緩移動,似乎要找出它的錯誤,也似乎要將整張圖默背起來。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舒了口氣,將圖紙小心地折起來,然後貼身收進懷裡。
  楊行精銳的眼睛看向南蝶,悠悠地開口:
  「為了證明這張圖是真的,你要跟我一起去尋寶。」
  楊行只帶了幾名忠心的手下和南蝶就出發去尋找他夢寐以求的寶藏,雖然只懷著五成期待和希望,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疏忽自身的防衛;因為他為了捉住南蝶,他知道已經替自己惹來了一個大煞星。
  原無涯的身份或許只是個大夫,可偏偏他的醫術冠絕天下。雖然他的脾氣古怪,但江湖上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以後不會求他救命,更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所以自然不會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惹上他。
  除去他的身份不說,傳言讓他當靠山的黑白大派不少:而光是其中神秘得幾近神話的黑翼宮就足夠令人聞風喪膽了。對於他這樣的人,小小一個南天門是惹不起的:可楊行現在已無退路了。
  楊行不知道南蝶怎麼會和那個大煞星走在一起,不過他從原無涯的羽翼下把她帶走已是事實。如果原無涯夠在意她,是他的不幸;如果原無涯不當她的失蹤是一回事,那麼就是他的幸運了。
  可楊行還是得預防這樣的不幸發生。
  有了地圖要找尋藏寶的地點並不難,難的是藏寶地還不知道蘊藏著什麼樣的凶險。
  為了早日找到寶藏,楊行不顧人馬的疲憊,日夜不斷地趕路,沿途也提防著可疑人物。經過一路的翻山越嶺,他們一行人終於到了拈玉圖上標示寶藏的地方。
  縹緲如魅、煙霧終年不散,此處是有名的鬼峰。
  四周可怕的風嘯聲、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南蝶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山中詭異的景象,她又怕、又冷、又累。這幾天被楊行押著馬不停蹄地趕路,她的體力早已超過了負荷,根本沒辦法再走下去了。
  刺骨的寒風讓她不停地打著哆嗦,於是她抱著自己的身體蹲了下來。
  「死丫頭,別給我拖時間,快起來!」楊行回頭看到南蝶蹲著不肯再走,他不耐煩地斥喝。
  帶著南蝶雖然是個累贅,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不得不將這累贅帶在身邊。只要等他找到寶藏,這丫頭自然就沒用處了……
  南蝶難受地呻吟一聲,根本不想再走。
  楊行的脾氣並不好,毫不留情地踢了她一腳。「起來!」
  兩個手下將被踢倒在地的南蝶一左一右地拉起來,又繼續向前走。
  在這個迷霧籠罩、不見天日的鬼峰裡繞了一天,他們終於在山崖上找到一塊神似猛虎的巨石——那就是拈玉圖指示的寶藏入口。
  眾人一陣欣喜若狂,尤其是楊行,終於相信這張寶藏圖是真的了。
  眾人在巨石上一陣敲敲打打,試著要找出開啟寶藏入口的機關:而就在他們忙得滿頭大汗,始終不得要領時,一旁的南蝶早已看出了什麼,卻仍默不作聲。
  又氣又急的楊行忍不住地怒咒一聲,狠狠用腳踢向巨石。
  「他媽的!老子就不……」
  令他突然住嘴的原因是因為巨石猛地轟隆作響,而且還跟著震動起來。眾人一愕,一致的反應均迅速往旁邊跳開,睜大眼睛驚恐又詫異地呆看著這一幕——
  似乎是無意間被楊行踢中了機關,巨石竟伴隨著震雷大響緩緩往旁邊移開;沒過多久,一個探幽的洞口露了出來。
  一會兒後,巨石停止了移動,轟聲巨響也不再傳出;而圍在四周的眾人頓時瀰漫著一股異常的氣氛。
  最先恢復過來的人是楊行。
  「發什麼呆?!還不快下去瞧瞧!」他斥喝眾人的聲音雖然盡力維持冷靜,但仍掩不住興奮。
  眾人驚醒過來,忍不住歡呼出聲。
  就這樣,一行人懷著興奮難安之情進入了藏寶的入口。
  拈玉圖上只標示了寶藏入口,至於進去後會遇到什麼,或者立刻就可以找到寶藏,那就得看尋寶之人的運氣了。
  楊行當然不會得意忘形到沒有顧慮自己的安全,他也不會笨得讓自己曝露在最危險的情況中,所以他聰明地混在手下的中間行走。
  進入洞口後,他們發現裡面寬闊的甬道足供三人並行前進。點起了火把,周圍暗沉的石壁也跟著反射出冷冷的黑澤:石壁和地面都有些潮濕,一股夾帶寒氣的空氣似乎正從甬道深處不停地往入口方向吹過來。
  氣氛逐漸變得凝重而詭異……
  初時的興奮漸漸被某種戒懼所取代,沒有人還有說話的心情,大家一步步、沉默地向前走著。
  南蝶一直想逃脫卻沒辦法,如今她是想逃也沒力氣了。她對寶藏沒興趣,看著對寶藏瘋狂的眾人,她只覺得他們又悲哀、又好笑。
  如果早知道那塊玉會讓她失去家人,她一定在爹爹讓她看時立刻摔碎它。
  為了它,害她家破人亡,現在竟還要跟著仇人來這裡尋寶。要不是為了救姊姊,她才不會讓他的詭計得逞。
  這下子連原無涯也不能救她了……一想到他,南蝶的步伐不由得更慢了。
  那時她被姊姊的模樣弄得心亂,竟忘了還有原大哥可以醫治姊姊的病。可如果當時她不畫下藏寶圖,姊姊不知道又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總之,她想依賴原無涯救出她和姊姊好像是不可能了……
  楊行真的會放過她和姊姊嗎?
  南蝶再怎麼天真也知道他的話不可信,她依稀能感覺得出他的殺意。這一路上她一直試著想逃,卻怎麼也逃不了。
  想到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原無涯,南蝶不禁難過得想哭。
  「咦?前面有兩條路……」一個驚惑的聲音突然響起。
  此時,眾人已走到了甬道的盡頭:可盡頭卻又一分為二,兩條一模一樣的路出現在他們面前。
  「那就選一條吧。」楊行早預知這裡面不簡單,果然如此。
  眾手下等著他作選擇。他在心裡掙扎估量了一下,選擇了左方的路,一行人於是又繼續前行;可是沒多久,他們又遇上了另一個叉路,楊行決定還是向左走。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眾人不斷地在選擇叉路,似乎他們正處在迷宮中打轉。恐懼,不知不覺地湧了土來……
  眾人愈來愈不安,楊行的脾氣也愈來愈暴躁。當他們眼前又出現了兩條同樣的叉路時,楊行沉著臉悶哼出聲。
  「我就不信走不出這裡!」
  被激起了抗斗之心,楊行這回自己帶頭往其中一條大步走去;沒想到到了盡頭迎向他們的不再是叉路,而是一扇紅漆大門。
  停在這扇陡然出現的大門前,眾人不禁又驚又喜」說不定寶藏就在門後。
  兩個手下在楊行的指示下動手推開了紅漆大門。
  隨著大門緩緩開啟,一陣冰涼的空氣呼呼吹來;接著,眾人被門後奇幻的景象迷惑住了。除了南蝶,其它人都如夢遊似的向裡面移動。
  門後,是一個腹地廣大的鐘乳石山洞,裡面淨是造型千奇百怪的鐘乳石:而這還不是令他們表情癡迷的原因,他們驚喜的是遍散在鐘乳石下一窪一窪的東西。
  連楊行也忍不住欣喜若狂地大叫一聲,隨即往那些窪地奔去。
  而他這一動,他身後的手下也跟著狂呼,並爭先恐後地向前衝。
  每個人的目標都是那一窪窪的水,他們瘋狂地撲跪在窪邊,瘋狂地將手、將身子探進水裡面撈。喜樂的情緒在瞬間漲到最高點,此起彼落的歡呼聲、加上高舉在手中刺眼奪目的東西,讓這群人陷入了半瘋狂狀態。
  一塊塊的金子、一串串的珍珠寶玉,還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就這樣耀眼地躺在清澈的水底,唾手可得。他們怎能不瘋、怎能不狂?
  南蝶靜靜地站在門外,看著那一群發了瘋似的人,覺得好像是在看一群猴子跳舞,不可思議又好笑。
  她應該趁他們忙得沒空理她時趕快逃走才對,可她就是站著動也沒動,腦中只是想著:若讓這些壞人得到寶藏,那他們出去後一定會做更多的壞事,到時她家人的仇更是報不了啦。怎麼辦?她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他們……
  就在這時,裡面的情況突然起了變化,一聲淒厲的慘叫傳出,接著第二聲、第三聲……
  頓時,南蝶也被裡面的景象嚇住了。
  只見一個接一個地慘叫著倒下,而其它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人則怔怔地看著倒下的人,直到他們也被自己突然變得通黑的雙手駭住,劇烈的疼痛也跟著襲擊而來,連楊行也不例外。
  南蝶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一個個渾身發黑、七孔流血地倒在地上:而這時,天地似乎開始慢慢地搖晃起來。
  南蝶因為驚嚇過度,還呆呆地站著動也沒動。
  地面搖晃得更厲害了,而山洞裡開始落下大大小下的石塊,有人甚至是抱著一身的珠寶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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