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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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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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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3:5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秦芃聽了這話,便忍不住笑了。

  她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年了,秦書淮在感情這件事上,卻彷彿還是少年時一般。

  可她卻不一樣了,她瞧著那熱忱的臉,覺得自己彷彿一個垂暮老人。

  對於秦書淮來說,那是六年,可對於她來說,這是三輩子。

  三輩子的生死,是足以讓一個人放下太多感情的。

  秦書淮見秦芃笑了,心裡不知道怎麼,舒緩了許多,舒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等他走了,衛衍這才走進來,跪坐在秦芃對面。

  「小叔?」

  秦芃有些疑惑,不明白衛衍為什麼突然進來。衛衍做得端正,瞧著秦芃,卻是道:「我不日大概要離京了。」

  秦芃呆了呆,對於這個消息,有些手足無措:「小叔怎的突然要離京?不是說好回來就不走了嗎?」

  「南方邊境有些異動,我得過去看著。而且我在京城並無勢力經營,再久離邊疆,對衛家不利。」

  說完,衛衍想了想,又道:「對嫂子也不好。」

  聽到這話,秦芃心裡暖了幾分。

  衛家人就是這樣的,他當你是一家人,就處處替你想著。

  秦芃忍不住道:「凡事你多為你自己考慮,家裡面你別擔心,凡是有我一起擔著。如今這個長公主雖然不頂事,但是有些小事我卻還是能做的。」

  「你放心吧,」衛衍笑笑:「我回去,也是我掛念著戰事,不僅是考慮了你們。」

  「這就好。」秦芃點點頭,想道:「何日出發?」

  「就近日吧,我把糧草打點好,在等著兵部的批文。」

  「嗯,」秦芃應聲,想了想道:「你去後不必擔心糧草,我這邊幫你盯著。你在兵部可有能用的人?到時候我一併幫你照看著。」

  「這些你放心,到時候我會留一個親信幫著你的。」

  衛衍說著,瞧著秦芃,眼神格外柔和。

  「嫂子。」

  「嗯?」

  秦芃抬眼,瞧見衛衍眼中映著燈火的柔光:「直到如今,我方才覺得,衛家是立起來了。」

  秦芃懂他的意思。

  凡是人總想著有個家,無非是為著有人扶持相伴。衛衍十四歲自立門戶撐起衛家,獨身走到今天,總算是有個人幫忙了。

  那種一個人撐著所有事兒的感覺秦芃再清楚不過,她拍了拍他的肩,溫和道:「以後有事兒別一個人撐著,嫂子在呢。」

  「嫂子也是。」

  衛衍眼裡帶了了然:「萬事有我,我們衛家無需用婚姻去交換什麼,嫂子的婚事,當由自己的內心做主才是。」

  秦芃微微一愣,未曾想過衛衍如此通透。只是秦書淮那麼一聲「我等你」,就能讓他猜出始末來。

  然而秦芃這個人向來是「你為我著想,我更為你著想」的,衛衍不忍讓她犧牲自己的婚姻去換取什麼,她便更傾向於為衛家、為秦銘做點什麼。

  身為一個公主,婚事向來應該是利益最大化,這是她一直做好的準備,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抱怨。

  只是說她的「利益最大化」是一個綜合性的考量。不僅僅是對方要能給她什麼,還得對方招她喜歡。

  她看中柳書彥,不僅僅是因為心動那瞬間,還因為「最合適」。

  或許柳書彥也是看明白了她動機不純,所以始終說著,要同她培養感情。

  秦芃並不介意柳書彥的意思,她也覺得,她如果要嫁給柳書彥,如果柳書彥是真心喜歡她,她自然要回報以真心。

  所以她知道柳書彥合適,卻也是在動心之後才追求。

  誠然,她動心得有點早。

  可如今秦書淮提出的要求太豐厚了。

  給她封地,給她私軍,給她暗線,給了她科舉安插人手的機會,甚至還願意加更多。

  可以說,嫁給秦書淮,幾乎就可以讓她變成一個有實權的長公主。

  衛家雖然擁有大軍,但在朝廷中還是底子薄了一些。她需要在朝堂上有自己的根基,而這一切,只要嫁給秦書淮,似乎唾手可得。

  秦芃思量著,沒有回答衛衍,衛衍忍不住提醒道:「嫂子?」

  秦芃回過神來,笑了笑:「方才走神了。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放心吧。」

  說著,秦芃起身道:「還有幾個時辰天亮,趕緊去睡吧。」

  衛衍點頭,也不叨擾,行禮後便退了下去。

  等衛衍走後,秦芃躺倒床上,白芷給她鋪床,所有侍女下去後,秦芃回到床邊,剛到床邊,白芷的刀就停在了秦芃脖頸上。

  「秦書淮要娶你。」

  秦芃愣了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白芷之所以跟在她身邊,不是因為她是趙芃,而是因為她要殺秦書淮。

  白芷要借著她的手殺秦書淮,或者讓秦書淮徹底失敗。

  秦書淮為權勢放棄了趙芃,那白芷就奪走他的權勢。

  這是白芷的復仇,如果秦芃不打算動秦書淮,她就失去了復仇的意義。

  「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白芷靠近秦芃,秦芃冷著臉:「把刀放下!」

  「你是不是要嫁給秦書淮?!」

  「事還未定,你別激動。」

  秦芃冷靜道:「你把刀放下,我們再談。」

  「沒什麼好談,」白芷冷笑開去:「秦芃別怪我沒提醒你,秦書淮娶了兩任妻子,都是和他交換利益來的,她們是什麼下場?」

  「姜漪董婉怡,墳頭青草都及腰了吧?」

  「不需要你提醒,」秦芃抬手握住刀刃,推開白芷的刀,冷靜道:「我知道。」

  「那你怎麼打算?」

  「正在考慮。」

  「知道你還考慮?!」

  白芷高喝出聲:「你莫不是瘋了?!」

  「白芷,」秦芃抬眼,神色清冷:「別讓復仇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該有其他生活。」

  「我沒有。」

  白芷捏緊了拳頭:「秦書淮好好活著一日,我就有不了其他生活。我沒好好保護公主,就要好好為她復仇。」

  「何必……」

  秦芃有些無奈。白芷閉上眼睛:「你不懂。」

  看到白芷的神色,秦芃所有的煩躁怒氣都消失了。

  她沉默著,上前抱住了白芷。

  「是我不好。」

  她小聲道:「你別生氣了。」

  白芷一把推開她,彆扭道:「你這是做什麼。」

  說完便走了。

  秦芃笑了笑,回了床上。

  等第二天清晨上朝,秦芃還在想著這件事兒。

  秦書淮早上換了朝服,特意打扮了一下,站在秦芃簾子外面,誰都能察覺他似乎心情極好。

  柳書彥抬頭瞧了秦書淮和秦芃一眼,眼中帶了了然。

  等下朝之後,柳書彥沒有提前離開,反倒是等大家都走了,這才上了臺階,來到秦芃面前。

  這時候秦書淮還在等著,他原本想等沒人了,好秦芃說幾句話,沒想到柳書彥不但不走,還走了上來,來到他身前,恭敬行禮道:「王爺還不走?」

  秦書淮點了點頭,反問道:「太傅還不去給陛下授課?」

  「公主與陛下順路,正好一道,在下就特意留著等公主了。」

  「剛好,」秦書淮面色不動,一臉正經:「本王也找公主有要事相商。」

  「王爺似乎找公主商談要事商談了大半個月了,」柳書彥笑眯眯道:「還沒商量完?」

  「朝中政務繁忙,大半個月也商討不完。如今還剩許多事沒說清楚。」

  兩人不動聲色打著機鋒,秦芃收拾了東西站起來,卷了簾子,朝著秦書淮恭敬行了個禮道:「許久沒去看陛下讀書,心中掛念,今日就不同王爺討論正事,打算去看看陛下,王爺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他能如何?

  秦書淮抿了抿唇,只能道:「那……明日再聊。」

  秦芃點點頭,同柳書彥一同前去。

  柳書彥手持象牙笏板,與秦芃並行,不動聲色道:「聽聞近日王爺對公主頗為照顧?」

  「嗯。」秦芃點點頭,還思索著到底選誰的問題。

  柳書彥眸子暗了暗,面上卻不顯露什麼,繼續含著笑道:「聽聞政事也手把手教了公主?」

  「嗯。」

  「公主覺得如何?」

  「什麼?」

  秦芃終於回過味來,覺得有些不對,柳書彥沒有看她,雖然依舊是滿面笑容,語調卻有些酸:「公主覺得,攝政王這個人如何?」

  秦芃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太傅吃醋時,竟是這樣的。」

  柳書彥愣了愣,被秦芃點醒,這才回過味來。

  是了,他的確是吃味了。

  本來以為只是有好感,然而在秦書淮出現時,他驟然就有了危機感。

  這份危機感不僅僅是因為他知道秦芃最初喜歡上的是秦書淮,還因為……

  他在乎。

  在乎了,才會害怕失去。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第一次出現,自己甚至都全然不知。直到秦芃提醒,這才發現。

  他不由得有些尷尬,秦芃卻是笑出聲來:「太傅吃醋,我很高興啊。」

  這話讓柳書彥內裡舒服許多,他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小聲道:「真壞。」

  兩人一起到了水榭,秦芃看摺子,柳書彥講學。

  這時候秦芃就覺得內心特別安靜,柳書彥講學的聲音很平緩,自帶了一股安撫人心的感覺。秦芃看著摺子,偶爾抬頭瞧向柳書彥。

  她突然就覺得,自己捨不得這樣的日子。

  這樣平淡的、美好的、安靜的日子。

  等下學之後,柳書彥突然道:「我帶你去遊湖吧?」

  秦芃沒有推辭,便跟著柳書彥去了河邊。

  柳書彥輕車熟路帶著她上了船,撐著小船入湖。

  「我們去哪兒?」

  秦芃看他似乎很有目標,柳書彥笑了笑,入了湖面,他將船槳往旁邊一放,就跳了進來。

  船因為他的跳動輕晃,秦芃怕水,忍不住變了變臉色,柳書彥見她似乎是害怕,放緩了動作,坐到她對面來,一手撐著自己,一手屈膝,手放在膝蓋上,打量著秦芃道:「怕水?」

  「我不會水。」

  秦芃認真回答:「所以我掉下去了,肯定會淹死。」

  看秦芃說得這麼認真,柳書彥愣了愣,隨後笑了:「公主,你可真有意思。」

  「我是認真的。」

  「你放心,」柳書彥目光柔和:「我在,你淹不死。」

  「還是別嘗試比較好。」

  秦芃非常嚴肅建議。

  柳書彥瞧著她,忍不住道:「其實和你在一起,我經常會想起一個故人。」

  「故人?」

  「嗯。」柳書彥垂下眼眸:「你恐怕也知道,就是秦書淮的前任妻子,董婉怡。」

  聽到這話,秦芃愣了。

  她記憶裡,似乎不曾出現過柳書彥這號人物?

  「你怎麼會認識董婉怡?」秦芃斟酌著用詞:「她可是秦書淮的妻子啊?」

  「是啊。」

  柳書彥笑容有些苦澀:「我這輩子最惋惜的事兒,大概就是沒能早點遇上她吧。」

  「你到底是如何認識她的?」

  對於一個如此優質的男性,秦芃覺得自己不該沒有印象。

  柳書彥閉著眼睛,慢慢道:「我以前狂傲,總覺得自己文章寫得好,誰都不放在眼裡。那時候我同董小姐的弟弟交情不錯,有一日他突然同我說,有個人的文讓我鑒賞一二……」

  柳書彥說著,秦芃逐漸想了起來。

  她當董婉怡的時候,因為癱瘓,所以很少出門,每天閑在家裡無趣,便隨手寫了許多東西。

  她那時候也沒個讀者,就找時不時來看她一次的弟弟董承品讀。

  董承向來是個無腦的,看見書就頭大,更別提評析文章?然而為了不再自己在姐姐面前丟臉,董承便要求說回去研讀。

  回去研讀後,他回來了,畫風大轉,對她的文指指點點。

  她認為董承沒有這個膽量,就追著問是誰,董承就將柳書彥給招供出來,但也沒將柳書彥名字爆出來。

  沒有主動報名字,秦芃是個知趣的,平日也就是個打發,對方來了信,她回個信,一來二往,倒也相熟。

  她其實也不過就是生活裡多個樂子,聊完了,也不覺得有什麼。沒有建立更多的聯繫。所以重生過來,秦芃幾乎想都沒想起這個人。

  然而如今聊起,秦芃卻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居然是柳書彥嗎……

  那位筆友的心態,秦芃其實是很喜歡的。

  以前在院子裡癱著看春花秋月的時候,她偶爾也想過,這個筆友會不會是個大富大貴的貴人,也許有一天就能來把她救走呢?

  如今看著月光下絮絮叨叨說著過往的人,秦芃突然覺得,上天對她真的很貼心。

  柳書彥說著和董婉怡的事,秦芃就在旁邊倒酒。

  因秦芃認真聽著又想著事情,就沒控制酒量,酒一杯一杯喝下去,很快柳書彥臉上就變成了紅紅的一片。

  然而他還是保持著清醒,認真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同你說這些嗎?」

  「不知道。」

  秦芃誠實回答,柳書彥笑著湊過來,看著秦芃的眉目:「你像她,特別像。」

  「所以我特別怕,我到底是喜歡你,還是把你當成了替身。如果不是喜歡,我怎麼能讓你喜歡我呢?」

  「那你現在怎麼覺得呢?」

  秦芃看著面前離她很近的人,覺得有些好笑,柳書彥瞧著她,好久後,他低下頭,將頭埋在秦芃手心裡。

  「我不高興了。」

  「嗯?」

  這樣孩子氣得動作,讓秦芃有些好笑。

  柳書彥埋著頭,悶著聲道:「他喜歡你,我不高興。」

  「秦芃。」

  柳書彥聲音很小:「我覺得,我可能,喜歡上你了。」

  秦芃微微一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是之前,柳書彥這樣說,她大概會很是高興。可是此時此刻卻沒有了。

  秦書淮的模樣一直回蕩在她腦海裡,他站在長廊上,提高了聲音,說那一句我等你。

  「你在猶豫。」

  柳書彥抬起頭來,看著秦芃:「如果是之前,你不會猶豫的。」

  「我……」

  「噓。」

  柳書彥將手指放在她唇上,溫柔看著她:「不重要。」

  他搖了搖頭,帶了酒氣:「這些都不重要,秦芃,我能等。」

  「你只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這就夠了。」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似乎是有些失望,往後一倒:「嗨呀,還沒喜歡上啊?」

  「沒事沒事。」

  柳書彥漫不經心道:「我等董婉怡到她死都等得起,你……」

  「還是很喜歡的。」

  秦芃聽見他說董婉怡,不由自主想起了當董婉怡那些日夜裡,她少有的歡樂和慰藉。

  她不知道為什麼,莫名覺得,柳書彥彷彿早已不僅僅是一個人。

  他彷彿像是她生命裡所有美好的寄託。

  平靜的、溫柔的、穩定的。

  讓她不會覺得害怕又退縮的,那個合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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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1: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聽見秦芃的話,柳書彥有些詫異。

  秦芃瞧他呆呆的神色,抿了抿唇,本來想直接將自己是董婉怡的事告知他,畢竟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姜漪。然而卻又覺得有些不合適。

  她向來戒心很強,總要給自己加一層又一層謊言,才覺得有安全感。

  柳書彥好久才反應過來,頗有些驚喜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啊。」

  秦芃一手被他握著,用手撐著下巴,笑眯眯瞧著對面的人。

  她內心突然決定下來。

  當年秦書淮為了權勢放棄她,她不能當這樣的人。

  哪怕她曾經也想為了權勢嫁給封崢,可如今的秦芃,也早已不是趙芃了。

  那麼多年過去,沒有了趙鈺,沒有了野心,她如今就只想安安穩穩,有一段平靜的後半生。

  柳書彥看著她,便明白她說的是真的,他心中有狂喜無法抒發,乾脆站起身去,到了船艙外面去,拿起船槳,長嘯了一聲。

  秦芃斜臥在船艙看他,柳書彥高歌而起,撐船歸去。

  兩人回去的時候沒搭乘馬車,就並肩走著。

  柳書彥說著趣事,秦芃忍不住一直笑。

  笑著笑著,就有雨滴落下來。

  「呀!」

  柳書彥驚叫出聲,雨滴旋即滂沱而下,柳書彥一把抓住秦芃的手,叫道:「快跑!」

  此時離衛府已經不遠,柳書彥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就往衛府跑去。

  雨傾盆而下,打得人有點疼,秦芃被這個人拉著,跑在雨裡,居然覺得有了那麼幾分爽快之感。

  好像自己也被這個人同化,帶了些文人豪氣。

  柳書彥回頭瞧她,秦芃被雨打濕了衣衫,笑容卻十分明朗,他忍不住晃了晃神,突然頓住了步子。

  秦芃仰頭看他:「怎麼了?」

  柳書彥上前一步,在雨裡低頭看她。

  「秦芃,」他握著她的手,似乎是有些緊張:「長這麼大,我還沒親過姑娘。」

  聽了這話,秦芃微微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柳書彥緊張低下頭去,他呼吸帶著灼熱,秦芃有些恍惚,看著這個人低頭靠近,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有些緊張,有些想退縮,又覺得應當站在此處,閉上眼睛。

  便是她掙扎著的片刻,江春的聲音突然傳來:「王爺,傘……」

  柳書彥和秦芃同時抬頭,便看見站在巷子裡的秦書淮。

  他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全身都濕透了,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狼狽。

  秦芃詫異瞧著他,他一直看著雙手交握著的兩人。

  江春手裡拿著傘,察覺氣氛不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什麼事。

  秦芃有些緊張,她看著秦書淮垂下眼,從江春手裡拿過傘,慢慢走到她面前。

  她有些想後退,然而柳書彥和她交握的手驟然給了她勇氣,她站在那裡,看見秦書淮走到她面前,撐開了傘,將她籠在傘下。

  她以為他會吼她,或者是做些什麼不可控的事,然而許久後,他卻只是沙啞說了句:「雨太大,容易染風寒。」

  說著,他將傘交到秦芃手裡。傘上的溫度到了秦芃手心,秦芃這才回神:「王爺怎會在這裡?」

  「我在等你,等到一半,下了雨,我讓江春去車裡拿傘,想去接你。」

  可是他沒接到她。

  他看著她和柳書彥跑著回來,她臉上笑容太明朗,太美好,是這一生,他顯少得見的模樣。

  他站在暗處,不能離開,無法上前,他貪婪看著她的笑容,又覺得內心鑽心痛楚。

  他愛的姑娘有這世上最美的笑顏,可是卻不是他給的。

  他廝殺半生手握重權,卻才發現,他那麼努力做的一切,似乎都沒有那個人拉著 她奔跑在雨裡,讓她覺得歡喜。

  他或許是不明白她的。

  愛著她的半生,下雨了,他只想著為她遮風擋雨,他從來沒想過會拉著她跑在雨裡,因為他捨不得。

  可此刻他卻突然意識到,秦芃從來不是要被人護在身後的嬌花,愛她這麼多年,或許他一直愛錯了方式。

  秦芃拿著傘,秦書淮抬手擦了臉上的雨水,沙啞道:「你回來了,就行了。」

  說完,秦書淮便轉身打算離開。

  走到一半,秦芃突然叫住她:「王爺!」

  秦書淮頓住步子,沒有回頭。

  雨劈裡啪啦砸在他臉上,秦芃握著柳書彥,看著那人的背影,突然有了莫大的勇氣。

  她高喊出聲:「我不能嫁你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秦書淮捏緊拳頭,閉上眼睛。

  「長公主,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秦芃語調溫柔下來:「人這輩子,不是只有權勢的。我當這個長公主,不是只有那婚姻來換。秦書淮,」

  她叫著他的名字,彷彿是當年一樣的語氣,帶著溫柔:「找個喜歡的人,你就明白了。」

  「我明白!」

  秦書淮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回頭,怒吼出聲:「我怎麼不明白?!」

  權勢不能拿婚姻來換,他怎麼不明白?

  當年他當著質子,不是有沒國公貴女拋出橄欖枝,可他卻都一一拒絕。

  那時候是她要嫁給封崢,是她要這份權勢。

  當年她沒心沒肺,可如今卻要對他說深情?

  既然當年能嫁給封崢,為什麼不能嫁給他?

  如果是因為她喜歡了別人……

  那她喜歡了衛煬,喜歡了柳書彥,怎麼就不能喜歡他?!

  他陪伴她十一年,等她六年,他為她甘於只當一個質子苟苟營生,他也為她能不顧一切披荊斬棘成為攝政王權傾朝野。

  為什麼她喜歡所有人,唯獨不能喜歡他?

  明明是他最早遇見,明明是她先說她喜歡,明明是他娶了她。

  「秦芃,」他顫抖著身子:「不要和我提喜歡一個人,我喜歡得比你深比你真比你痛苦比你絕望比長久,你不配在我面前,」他咬著牙,一字一句:「提喜歡這兩個字。」

  秦芃有些錯愕,然而看著雨裡那個青年,她握著手心裡的溫暖,軟了神色。

  「或許吧。」

  她語調平淡,彷彿是和陌生人說話:「我也不過就是說說而已,王爺的人生,終究是自己走的。」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轉身進了衛府。柳書彥和她告別後,帶著小廝走到秦書淮面前告別。

  秦書淮面色不動:「想好了?」

  「王爺,」柳書彥笑了笑,不在意道:「是您的就是您的,不是您的別強求,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的事,別為此失了風度。」

  「柳書彥,」秦書淮垂下眉目:「你要娶一個女人,從來不是只是風花雪月的事。不是說同她說幾句好話,陪她看看風景的事。你要和她一起經歷苦難,經歷歡喜。也許她會惹禍,也許你會摔倒,可當你認定她,這一輩子,你就得為她扛起所有因她而來的壓力。」

  柳書彥聽著,秦書淮面色平淡。

  「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夫人酷愛牡丹,那時候我只是質子,牡丹僅有皇帝敢選,那時候我敢為她去摘牡丹。」

  柳書彥聽懂秦書淮的話,面色正經起來。

  秦書淮抬眼看他,繼續道:「二十歲那年,她說她厭倦宮廷,嚮往自由,我帶著她來到北燕,我拒絕權貴求親,一心歸隱山林,因為她說她想要平靜的日子。」

  「後來她死了。」

  「死於我無權無勢,死於我無能。為了給她報仇,我蟄伏多年,我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我作惡多端我喪盡天良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可是,」他聲音沙啞:「我卻從未覺得這不該。」

  「因為我喜歡她,我娶了她,就理當保護她。柳書彥,」他眼中全是冷意:「你有做好這樣的準備嗎?」

  「王爺,」柳書彥苦笑出聲:「你是一定要把感情的事情,牽扯到朝堂上嗎?您不覺得,這樣做,有些過於小家子氣了嗎?」

  「我走到今天就只是因著一份感情,柳書彥,我比不得你們心懷四方,我的心特別小。」

  柳書彥一時啞然。

  秦書淮也不多說,轉身離開。

  等秦書淮走遠了,旁邊侍從有些擔憂道:「公子……」

  「勿憂。」

  柳書彥擺擺手:「且先看著。」

  而秦書淮上了馬車,江春小聲道:「王爺,這事兒怎麼辦?」

  「柳石洲是不是放了股份在金泰錢莊?」

  江春微微一愣,秦書淮卻是已經確定了這件事,直接道:「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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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秦芃回屋後,白芷上來給她換了衣服,她泡進熱湯裡,回想這一天,覺得過得著實有些驚險。

  白芷站在她背後,給她打了皂角,揉著她的頭髮:「今天很高興?」

  「談不上高興吧。」

  秦芃笑了笑:「就是覺得,心裡安定。」

  人找到了方向,便不會覺得害怕。

  白芷用熱水澆著她的頭髮,突然道:「我要走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明白過來。

  白芷的目標是殺秦書淮,如今她沒有了讓秦書淮必死之心,自然不會再留在她身邊。秦芃一時語塞,她想留住她,卻又覺得,當年她讓白芷留在北燕,便是已經打算放她走了。

  沒有陪伴你一輩子的姐妹。

  最好的姐妹,也不過就是,待你垂暮之年,臨別之際,她能千里奔赴而來,用枯瘦的手捲起門簾,同你說一句:「公主,我來了。」

  秦芃眼眶微熱,她突然回身,抬手抱住了白芷的脖頸。

  「別給趙芃報仇了,」她沙啞出聲:「你當我是趙芃吧,你就當她活了,我是她,你好好回北燕去,和夏侯顏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白芷沒說話,好久後,她慢慢笑起來:「有時候,我會真覺得,你好像就是公主。」

  「我難道不能?」

  「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白芷說得很冷靜:「水涼了,你先起來吧。」

  說著,白芷去給秦芃拿衣服,秦芃穿了衣服,白芷給她擦著頭髮,淡道:「春素我給你教出來了,以後你小事兒你就讓她幫你。陸祐傷也養好了,調到身邊來,他武功不錯。秦書淮如今喜歡你,你最大的障礙也就沒了,但你也不能太信他,不過這些也不用我說。」

  「你什麼時候走?」

  秦芃垂下眼眸,捏緊袖子:「走了以後,又打算去哪裡?」

  「就近日吧。」

  說著,白芷的手頓了頓:「你打算和柳書彥成親了嗎?」

  「是……的吧。」

  秦芃想了想:「還沒這麼快,不過這是早晚的吧?」

  「柳家不好相處。」白芷歎了口氣:「不過你如今的確需要一個在朝堂上幫你鋪路的,柳書彥是個好選擇。等以後看他不順眼了,你就把他踹了,養兩個面首。那個春生長得好,我覺得可以收。」

  聽了這話,秦芃噗嗤笑出來,沒想過白芷這樣正經的人,也會說這樣的話。

  白芷替她把頭髮打了油,歎了口氣:「睡吧。」

  「白芷。」秦芃抬手拉住她,眼裡全是懇求:「和我過完乞巧節再走吧。」

  她已經很多年沒和白芷一起過乞巧節了。

  年少的時候,這是她們兩每年最期待的節日,那時候她們兩都會跪在月老面前,認真將自己用線穿過的七針放在月老面前,請月老給她們一個好姻緣。

  那時候白芷曾說,她不嫁人,若是嫁人了,她也要將府邸建在公主府旁邊,這樣她就可以每天見到她,就像沒嫁人一樣。

  白芷看著秦芃,腦子裡卻也是當年趙芃拉著她溜出宮,去月老廟拜月老的時候。

  她鬼使神差點了頭,秦芃猛地抱住她,高興道:「我知道你對我好的。」

  「好了別說了。」

  白芷黑了臉:「趕緊睡覺。」

  一覺睡醒,秦芃覺得自己格外清醒,上朝都覺得意氣風發。

  反而是秦書淮,似乎是染了風寒,早朝時候一直咳嗽不斷,面色也有些泛白。

  秦芃聽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攝政王身體抱恙,不如賜座聽朝,以示體恤如何?」

  秦銘對秦芃的話向來言聽計從,秦芃開了口,秦銘便點點頭,用童音故作威嚴道:「給攝政王賜座。」

  「謝過陛下。」

  秦書淮面色平靜,坐下後,一直低頭聽著朝臣的彙報,從頭到尾沒有看過秦芃一眼。

  然而他卻還是在一直斷斷續續咳嗽。等下了朝,秦芃從簾子後走出來,路過秦書淮時,忍不住道:「王爺若是不適,明日便告假吧。」

  這麼一直咳嗽著,聽別人說話都聽不清楚了。

  然而秦書淮聽著這話,卻覺得格外貼心,他抬頭笑了笑,努力憋著道:「無妨,我撐得住。」

  你撐得住,大家撐不住啊。

  秦芃沒將這紮心話說出來,憋了憋,客套了幾句多喝點藥,便轉身走了。

  等出了門,江春站出來,疑惑道:「王爺今早咳嗽還沒這麼厲害,怎麼早朝就咳成這樣了?要不要我讓神醫夏言來看看?」

  聽了這話,秦書淮意味深長瞧了江春一眼,留了一句「不用」以後,便轉身走遠。

  江春抓了抓頭髮,不太明白秦書淮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趙一從房樑上倒掛著懸在江春面前,歎了口氣道:「你可長點心吧,沒看出來這是王爺故意咳給公主聽的嗎?」

  聽了這話,江春恍然大悟,這才發現,原來追姑娘這件事上,他主子已經領先超越他這麼遠了。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一陣子,柳書彥尋著機會打算同家裡人說自己和秦芃的事兒。

  柳家對秦芃的態度,柳書彥是清楚的,貿然提起,怕是會招致反感。他想了想,將秋闈主考官一事先同他父親提了一下,試探著道:「公主的意思,是希望父親擔任這個主考官,也不必多做什麼,選賢舉能,該怎麼樣怎麼樣。」

  「那讓我做這個主考官,又有什麼意義?」

  柳石軒看得通透:「公主具體是個什麼章程,你得同我說清楚。」

  「便是想請父親考試時相看著一些,若是有哪些好的,提前給陛下一份名單。」

  這話說得頗有深意,考試哪裡能提前知道誰好誰不好,說是給皇帝名單,不如說是皇帝給他一份名單。

  柳石軒冷笑出聲來:「柳家一向不摻和這些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看看這長公主做的事,是個好相與的嗎?你拖著柳家和她綁在一起,若是出了事,你讓柳家如何自處?」

  「父親,」柳書彥面色冷靜:「柳家家訓,書彥自不敢忘,只是柳家畢竟是忠於陛下之臣,如今陛下年幼,公主便代表著陛下,我們幫著公主,又與幫著陛下何異?」

  柳石軒眼露嘲諷,頗有些不屑:「你說這話心裡有幾分私心你自己掂量。書彥,」柳石軒語氣裡有些惋惜:「日後柳家是要交給你的,凡事能不能做,你得自己想清楚些。」

  柳書彥抿了抿唇,沒有多言。

  他回去將柳石軒的意思轉給了秦芃,秦芃斜躺著吃橘子,倒也不詫異。

  柳石軒會拒絕她,她也不覺得奇怪。吐了籽,秦芃拍了拍手,拿出另一個人的名字來。

  「蔣昶?」

  柳書彥頗有些意外,這是一個在外的大儒,頗有名聲,為人狂傲,但極有才華。

  「我請他做主考官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以。」柳書彥皺了皺眉,迅速想了個法子:「近日先將他引入京城,我帶他見見翰林院的人,熟了之後,他本身名聲在外,倒也可做一個特許。」

  秦芃點頭,這蔣昶是個極有才華的人,平生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拿到他老師華宗清最後的文章。

  華清宗的文章是被北燕安插在齊國的間諜記錄下藏於北燕,後來齊國將華宗清的文章都禁了,於是華宗清的文章,北燕反而比齊國齊全。

  他最重要的文章藏於宮廷,常年被秦芃借閱,秦芃記憶力極好,曾刻意背過華清宗的文章,於是她默寫了這篇文章,換了蔣昶一個承諾。

  如今她要讓蔣昶當這個主考官,早就讓白芷去通報了蔣昶。蔣昶也沒覺得自己一步登天平步青雲,在侍衛去的第一天,直接就把人關在了外面。

  如此狂傲的態度,秦芃倒也不惱怒。她親自去請蔣昶,那恭敬的姿態讓蔣昶感激,頗有些春秋戰國士大夫為君主恩德,誓死效忠之感。

  柳石軒有資歷,他願意站在秦芃這邊,秦芃自然很是高興,但她也沒有太大期望,所以倒也不覺得落差。

  將主考官的人頂給蔣昶,這件事朝堂上吵了好久,最後還是秦書淮拍板,定了下來。

  這時候已經是六月底了,天氣燥熱得可怕。

  秦芃春衫改薄衫,整個人癱在湖邊,聽柳書彥講課的時候,就都覺得睏。

  這時候趙一也從柳州回來,整個人都曬黑了一圈。

  秦書淮知道趙一從柳州回來,便立刻見了他,冷靜道:「事情查得怎麼樣?」

  「不出王爺所料。」

  趙一喝了口水,將放著許多文書的包裹從背上卸了下來,感慨道:「柳石洲果然動了糧庫的銀子。」

  柳石洲是柳書彥的二叔,是柳家本家柳州的州牧。

  金泰錢莊本是秦書淮名下的錢莊,卻甚少有人知道。

  柳石洲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前幾年金泰錢莊在柳州開設,柳石洲主動找來,要求入股。

  和一方州牧搞好關係,對於一個錢莊來說再重要不過了。於是秦書淮便批了這件事。

  如今他想動柳書彥,首先便朝柳石洲下手。

  其他不問,便就是哪裡的錢入股一個錢莊這件事,就夠柳石洲解釋許多了。

  然而一查錢,秦書淮立刻就感覺到帳目不對。直接將趙一派往了柳州,看看具體是什麼情況。

  柳石洲動了國庫的銀子,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如果填上了,大家相安無事,也沒什麼,畢竟柳州年年正常繳納稅銀,這就夠了。

  但如果沒填上,或者說是在填上之前被人查到,那就是大罪了。

  「王爺,」趙一有些忐忑:「你真的要找柳家麻煩?若是公主知道了,不會高興的。」

  「我只是試試。」

  試試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比他更好。

  將所有的摺子、證據統統準備好,在柳書彥和秦芃還在思索著乞巧節怎麼過的時候,御史台一張參柳石洲的摺子就砸了下來。

  柳書彥靜靜聽著御史台人讀摺子,這摺子內容條理清晰,明顯是有備而來,他掃了一眼那個御史台的人。

  果然,是秦書淮的御用嘴炮。

  柳書彥心裡琢磨著,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柳家的能力,將這件事壓下來並不難。

  然而這無疑只是個開端,這是秦書淮的警告,他向來說到做到,柳書彥對此毫不懷疑。

  等下了朝,柳石軒立刻找上了柳書彥,壓低了聲道:「今日參你叔父的是秦書淮的人。」

  「嗯,我知道。」柳書彥點點頭:「那怎麼了?」

  「你叔父跑不了了。」

  聽到這話,柳書彥愣了愣,柳石軒走在柳書彥邊上,平靜道:「秦書淮沒準備從來不會動手,他既然敢參你二叔,自然是準備好了證據,刑部那邊都是他們的人。」

  柳書彥點點頭,心裡有幾分憂慮。

  柳石軒眺望遠方,淡道:「有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書彥,一個女人而已,讓了就讓了,沒什麼。」

  柳書彥低下頭,忍不住笑了。

  「妻子也是如此嗎?」

  柳石軒皺起眉頭:「你總不會想著尚公主吧?」

  「有何不可呢?」

  柳書彥淡淡開口:「我並無他娶的打算,迎娶公主,也並沒有什麼。」

  「荒唐!」

  柳石軒提高了聲音:「我柳家的男兒,怎麼能去尚公主?!」

  「我……」

  「他能不能尚,還不一定呢。」

  父子兩吵著架,有人淡淡在旁邊插了嘴。

  柳石軒回過頭去,看見站在他身後的秦書淮。

  已近是夏天了,秦書淮卻依舊彷彿是沒有任何變化一般,廣袖夏衫,髮冠高束,雙手籠在袖間,儀態端正,仿若時刻有繩尺規束,沒有分毫差池。

  「想好了嗎?」

  秦書淮走到柳書彥面前:「你二叔的豐功偉績,可不止這一點,明日還有一份摺子,談的就不僅僅是國庫銀兩了,柳書彥,」秦書淮抬頭看他,神色平靜,不帶半分情緒:「你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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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柳書彥沒有說話,柳石軒立刻上前道:「王爺言重了,我們不妨移步柳家再談,王爺以為如何?」

  「父親,您先回去吧。我與王爺自行商量就好。」

  柳書彥突然開口,隨後朝著秦書淮恭敬做了個請的手勢:「王爺,不妨水榭一敘?」

  「書彥……」

  柳石軒有些不放心,秦書淮抬手止住柳石軒的動作,淡道:「柳大人先回去吧,這是我與柳兄的私事,我們自己談便好。」

  說著,秦書淮微微躬身,同柳書彥道:「柳兄,請。」

  秦書淮和柳書彥往御花園的水榭前去時,秦芃風風火火回了府邸。

  「將陸祐找來。」

  秦芃吩咐了白芷一聲,隨後便進了自己的書房,開始從書房中獨立的人物信息中找出柳石洲。

  柳石洲是柳書彥的二叔,柳州州牧,一旦柳石洲倒了,柳家就等於倒了一半。

  一般世家都是在朝廷有人,再以自己實際管轄的州屬作為支撐,形成一個穩定的世家權力結構。柳石洲如果不是柳州州牧,那州牧一職必然會成為秦書淮和柳家爭搶的核心,若州牧的位置沒有回到柳家手裡,對柳家來說便是足以動搖根本的問題。

  秦書淮為什麼做這些,秦芃自然明白。

  一來自然也是為了權勢,權力這東西都是靠搶的,秦書淮不搶柳家,也要搶別人。

  但為什麼搶柳家?

  秦芃覺得,怕是有自己的因素在其中。

  她作為長公主,別說如今秦書淮的態度可能有些喜歡她。便就是不喜歡她,也不可能放任她嫁給一個有權勢的世家。

  一上來就動柳石洲,以她所接觸過的柳石軒和柳詩韻的性子來看,柳家必然要深受震動,柳書彥怕是阻力不小。

  而她一貫不是等著別人付出的人,既然是她主動撥撩柳書彥,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刻袖手旁觀,被動等待著。

  等著陸祐的時候,秦芃低頭看著柳石洲的信息,今日秦書淮參報的,是柳石洲挪用國庫一事,她若是壓一壓,此案立案時間拖上兩天,等朝廷內消息派出去,到達柳州查封銀庫,怕是要十天之後的事情。

  當然,如今柳石洲肯定也不會知道他已經被參奏,不會有任何事。

  陸祐進來後,秦芃立刻道:「柳石洲認識嗎?」

  「認識。」

  陸祐有些奇怪,秦芃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人來,秦芃果斷道:「準備一下,今晚我們去一趟攝政王府,然後你出城去柳州找柳石洲。」

  說完,秦芃便站起身來,帶著白芷走出去:「去柳府。」

  坐在馬車上,秦芃閉著眼睛想整個事情。

  「柳州最大的錢莊,是不是金泰錢莊?」

  她突然出聲,白芷愣了愣,隨後道:「是。」

  這樣錢、糧、鹽、礦之類重要的東西,白芷一向十分關注,別說齊國,就算是旁邊諸侯小國這些項目的商家價格,白芷都十分清楚。

  秦芃睜了眼睛,立刻道:「白芷,你現在去金泰錢莊,找了掌櫃,告訴他你是北燕人,要和他合作,教著他們在北燕放印子錢。」

  「掌櫃怕是不會應。」

  「你同掌櫃說,這印子錢是他私人放的,讓他簽字蓋手印就可以了。但是你不要用私契,你要用開頭標著『商契』的契約和他簽。」

  「這是何故?」

  白芷有些疑惑,私人之間的債務往來,一向是用私契,而公賬則一般用商契,北燕向來是如此。但齊國並沒有私商之分,從來都是以契約為准即可。

  而印子錢,其實便是高利貸。齊國法令有明細的規定,商家嚴禁放高利貸,否則是所有負責人都要連坐入刑,而私人放高利貸,則只是罰些銀錢即可。如果是放高利貸到他國,商家按通敵論處,私人則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金泰錢莊是如今齊國與北燕最大的錢莊,實際上是當年秦書淮在北燕時自己私下經營的,趙芃自己還參股在了裡面。如今柳石洲被查,他會被查到國庫銀錢,秦芃猜想,必然是因為他在金泰錢莊中有所動作,才會讓秦書淮注意。

  一個地區最大的錢莊往往是和當地官府的關係極好,秦芃問清楚了柳州最大的錢莊,自然就能推測出來前因後果。

  而金泰錢莊當年錢財緊缺,實際上就是靠著印子錢起家,他們的大掌櫃幾乎都是早期北燕那邊的掌櫃教出來的,前些時日秦芃的探子還有說北門那邊的錢莊生意似乎有些慘淡,此時是年中,秦書淮習慣年中、年底各盤帳一次,若是做得好便有晉升,做不好,關門的可能都有,所以這時候,這些生意不大好的分點必然十分緊張。

  她如今讓白芷送上門去,對方十有八九是會簽這份合同的。

  但這份合同,掌櫃必然不會以錢莊的名義簽,估計是以私人的名義簽下,但其實是錢莊的生意。

  「朝廷前些時日剛通過的法令,民間許多人都還不清楚,如今商契私契分開,若用了商契,就是他們金泰錢莊的事。」

  聽了這話,白芷便明白了秦芃的意思,怕是打算設個套讓秦書淮跳了。

  秦書淮這人謹慎,但手裡這麼多人,總是要出點事的。

  白芷和秦芃商議了一會兒,確定了北門的錢莊後,便跳下馬車往北門去了。

  而這時秦芃也到了柳書彥家,給柳家遞了帖子後,走了進去。

  秦芃一進門,就看見柳家上下老小幾乎都在屋子裡。

  恭恭敬敬跪著給她行了禮,秦芃笑著上前道:「諸位請起,我與書彥乃是好友,諸位都是我的長輩,無需如此多禮。」

  「公主盛情,柳家愧不敢當,」柳石軒似乎並不大開心,語調硬邦邦道:「只是公主乃天子貴女,鳳凰高貴,柳家非梧桐不敢以棲。」

  這話說得含沙射影,秦芃什麼都沒說,已經先告訴秦芃,柳家廟小,你可千萬別來。

  秦芃聽出來,低頭笑了笑,同柳石軒進了屋,轉了話題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柳州牧之事。」

  一聽這話,柳石軒就氣得發抖。

  柳石洲怎麼會出事,柳石軒一想就知道是為著秦芃,這女人還敢上來提這事兒,柳石軒整個人都氣得不行。

  柳詩韻卻是上前來,扶住柳石軒道:「父親,同公主屋裡談吧?讓母親帶著其他人先下去吧。」

  「你們先下去。」

  柳石軒穩住心緒,給秦芃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公主請。」

  秦芃的點點頭,同柳石軒一同進了屋中。

  柳詩韻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她在屋中侍奉。

  她點了熏香,香味清涼,讓人內心平靜下來,而後她坐到一旁煮茶,始終保持著安靜的狀態,卻悄無聲息轉變著談話的情況。

  秦芃不著痕跡看了柳詩韻一眼,隨後轉頭瞧著向柳石軒,面色鄭重道:「時間緊急,我便開門見山了,我知道柳大人對我心中有怨,覺得柳州牧一事是因我而起,可柳大人是否想過,柳家乃世家大族,與他人爭執不可避免,一味躲藏,只會讓人覺得軟弱可欺……」

  「可也不該直接就對上秦書淮!」柳石軒猛地提了聲音:「我柳家世代如此,無需公主指指點點!」

  「您的意思是,柳家當真是一點野心都沒有嗎?」

  秦芃冷然開口,柳詩韻將茶推到秦芃身前,柳石軒冷著聲音:「沒有。我柳家保持現狀就夠了。」

  「我知道,」柳石軒聲音回軟:「公主的身份,多的是有人想要迎娶。迎娶公主,成則飛黃騰達,日後第一貴族必然非駙馬家族莫屬。可敗卻也是一敗塗地,怕是家族難寧。柳家在朝堂之中,之所以屹立多年,只因為我等從不捲入是非之中,公主如今是在逼著柳家啊!」

  柳石軒聲音有些激動:「我兒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他的確算得上聰慧,可卻是文人脾氣,若是繼承家業倒也是穩穩當當,可若執意要捲入鬥爭之中,我怕我兒性命難保啊!」

  秦芃微微一愣,她一時竟是無法言語。

  柳石軒的話……

  倒也是說得不錯。

  以政客的角度來看,柳書彥的確是輕狂和善了些,比不得秦書淮那樣的鐵血手腕。

  可秦芃向來不是個容易放棄的性子,她要什麼至少都要努力過。她深吸了一口氣:「可不是有我嗎?」

  說著,她抬起頭,正視著柳石軒:「柳大人,請你相信,我絕不只是給柳家帶來麻煩的人。柳州牧的事情,如今關鍵在於及時將國庫填充回去,我想知道,您預估一下,柳州牧大概差多少錢?」

  柳家的帳目應該是互通的,地方的錢往往都在用於朝廷中的打點,柳石軒見秦芃說的正經,明白雙方是互利互惠的一體,抿了抿唇道:「大概,十萬銀。」

  「如今柳家能拿出多少?」

  柳石軒抬眼看向柳詩韻,柳詩韻笑了笑,似乎是早有準備:「至多五萬。」

  秦芃見此有了數,柳家如今內院應該是柳詩韻在管。

  她點了點頭,直接道:「剩下五萬,我今夜會準備齊全,勞煩您將銀兩準備好,明日清晨,我的人會帶著錢直接奔赴柳州。明日早朝我會將此案拖一拖,只要在朝廷查案的人到達前將國庫填回去,就不會有大事。」

  柳石軒沒有說話,秦芃抬眼看他:「事已至此,柳大人,要麼接受我,也接受我的幫助。要麼我冷眼旁觀,柳家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您想清楚。」

  秦芃和柳石軒商討時,秦書淮坐在水榭裡,給柳書彥倒了茶。

  「我本來以為,王爺是個聰明人。如今王爺與張瑛鬥得本就難捨難分,還要空出手來找柳家的麻煩,可覺得疲憊?」

  「順手為之,也沒什麼。」

  秦書淮淡然開口:「柳大人也無需同我說什麼值不值得來規勸,我要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您只要明白這一點就夠了。」

  「所以,」柳書彥抿了口茶:「我二叔的事,不過是開個頭,是嗎?」

  「這是自然。」

  秦書淮直接道:「您見過蛇捕獵嗎?」

  柳書彥手摩挲著杯沿,秦書淮繼續道:「它咬住了獵物,就絕不會鬆口,無論獵物多大,掙扎得多兇猛,他都只是咬死不放,一點一點注射毒液。」

  「哪怕被獵人斬成幾段,也不放口?」柳書彥冷笑出聲:「王爺是打算拼盡全力針對柳家?張瑛不管,衛衍不管,清河長公主不管,還有其他諸侯不管了?」

  「不管。」

  秦書淮果斷開口,抬眼道:「當年是你到北燕來接我的吧?我是什麼人,你不清楚嗎?」

  柳書彥摩挲杯沿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眼看他,從秦書淮眼裡看到一片冷意。

  可他卻清楚明白,這冰冷背後,那近乎瘋狂的炙熱,被埋藏得多深,多可怕。

  當年他奉旨去迎接秦書淮,那時候趙芃剛死,秦書淮給趙芃下葬之後,就折回北燕。

  柳書彥去見秦書淮的時候,是在姜府,當時他星夜兼程趕到,來到姜府門口,就聽見亂哄哄的一片。

  他帶著士兵分開人群,擠了進去。

  然後他看到秦書淮,他被許多人圍著,身上全是傷口,姜源帶著姜家人就站在不遠處,嘴角帶笑,靜靜瞧著他。

  那時候怕是秦書淮一生最狼狽不過的時光了。

  那時候他面容稚嫩,神色天真,一個人提著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卻還是一步一步往前。

  有人用棒子直接打折了腿骨,他被迫跪下去,然而他喘息著,又站起來。

  另一隻腿再被打折,他趴在地上,劍甩出去,可他仍舊一步一步往前去,想要去握住那把劍。

  那時候,任何一個下人,都敢踐踏在他身上。

  那時候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那個被人打斷了骨頭匍匐在所有人腳下的人,有一日能成為今日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他為了一個人爬到今天,那他再為了一個人不顧一切,也再正常不過。

  柳書彥看著秦書淮的神色,忍不住笑了。

  「你不是愛著趙芃嗎?」

  他心裡酸澀,艱難道:「秦芃是你一手招惹的,你讓給我的,如今又來和我如此爭執,又是為什麼呢?」

  「這與你無關。」

  秦書淮冷聲開口:「我只問你,柳家,秦芃,你怎麼選?」

  「我……」

  「不要和我說什麼折中說什麼商討!」秦書淮猛地拔出匕首,插在柳書彥手邊,靠近柳書彥,低吼出聲:「怎麼選!」

  柳書彥沒說話。

  他的手微微顫抖。

  柳石洲只是一個開始,後面被秦書淮死死盯著,這才是柳家無窮無盡的噩夢。

  值得嗎?

  柳書彥拼命問自己,秦書淮的匕首就在他手邊,他腦子裡反覆只是那一句——值得嗎?

  不值得。

  為了一個女人,賠上家族,不值得。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理念告訴他,這並不值得。

  他張了張口,秦書淮卻是明瞭了。

  「我知道了。」

  他收了刀,淡道:「這個案子會壓下去,你和秦芃說清楚,斷了關係,自己申請外調吧。」

  「等我和她成親了,」秦書淮放回身上,平淡道:「再調任回來。」

  說完,秦書淮便下了樓。

  江春跟著秦書淮,看著他微微顫抖的手,高興道:「嘿,王爺,就柳書彥那慫貨,完全不是您的對手啊。您別擔心!」

  「不是的。」

  秦書淮閉上眼睛,靠在馬車上。

  「不是柳書彥不好,只是我,僥倖而已。」

  僥倖生命裡沒有任何光芒,只有一個趙芃,貫穿了他生命的始終。

  如果他也有家族,如果他也有責任,如果他也曾被太多人關愛,他能如此義無反顧嗎?

  並不能吧。

  只是他秦書淮,至始至終,只有一個趙芃而已。

  秦書淮閉著眼睛,突然有那麼幾分慶倖。

  他的馬車剛回到府邸,就撞上了宮裡來的人。

  「王爺,」太監走上來,有些焦急道:「陛下身體不適,哭鬧不止,說是被夢魘到了,讓您去宮裡看看。」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一想秦銘若是不適,秦芃必然在宮裡焦急,便點了點頭,又折回了宮中。

  秦書淮剛走,秦芃就轉頭對跟在後面的陸祐道:「準備好了嗎?」

  陸祐點點頭。

  一個時辰前,秦芃剛走出柳府,就讓春素去給陸祐帶了信,讓他帶著人到了秦書淮府邸的後院,緊接著讓白芷通知了秦銘,讓秦銘將秦書淮召入宮中去。

  如今秦書淮已經被成功哄騙走了,陸祐對淮安王府又極其熟悉,他們去的還是一貫沒有人看管的後院,一行人壓力到也不大。

  陸祐先潛了進去,將後院裡的丫鬟直接打暈,而後再關上了後院的門。

  後院徹底沒了看守,秦芃這才摸進去。

  快兩年不見,後院變化很大,長了許多雜草,秦芃認了一會兒,這才找到當年埋銀子的地方。

  「主子,您這是來幹嘛啊?」

  陸祐小聲嘀咕著,秦芃扒開雜草,一時不能確定位置,但是倒也不管了,推了一把陸祐道:「別管了,趕緊先挖。」

  陸祐也不多說,拿出小鏟子,就和秦芃蹲在地上,開始挖銀子。

  秦芃當年是準備了銀票,埋得很深,兩人挖了許久,陸祐一面挖一面道:「主子,我們到底挖什麼?」

  「挖錢。」

  「您還藏得有錢啊?!」

  陸祐有些驚歎,他記憶裡,姜漪一直缺錢啊。

  秦芃一哽,也不好告訴陸祐,姜漪窮了三年,董婉怡卻極其富有,除了錢,她一無所有……

  兩人刨坑刨了將近一丈深,秦芃終於戳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找到了!」

  秦芃高興出聲,把陸祐推開,將盒子拽了出來,拍了拍泥土,這時候,她聽到一個溫柔的問句:「找著什麼了?」

  「銀……」

  話沒說完,秦芃直覺不對,猛地抬頭,就看見秦書淮站在她面前,帶著壓不住的笑意,低頭瞧著她。

  陸祐被江春制住,站在一邊滿臉焦急,秦芃呆呆看著突然出現的秦書淮,秦書淮從袖子裡拿出帕子來,擦乾淨她臉上的泥土,溫和道:「想來我府裡挖東西,你告訴我就行了,我讓人給你挖。你挖了這麼深的坑,手一定很疼吧?」

  秦芃:「……」

  大概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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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這拿的什麼?」

  秦書淮將目光往下移去,眼裡帶著笑:「我看看?」

  方才秦芃還在挖坑的時候,他就來了。

  他本來是要入宮的,但是走了沒兩步,卻突然想到,秦銘病了,以秦芃對他的戒心,必然第一時間是要封鎖對他的消息的,以往秦銘的事兒從來沒找過他,怎麼這次就找他了?

  聯想著今日他參了柳書彥,雖然不知道秦芃要做什麼,但秦芃的性子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估計要幹點大事。

  於是秦書淮立刻就折了回去,讓影衛迅速開始搜府邸各處,很快影衛就來報了,後院被人潛進去了。

  秦書淮沒讓人驚動秦芃,悄悄帶了江春落到了後院,就看見秦芃在地上挖坑。

  秦芃向來是講究儀態的,但如今挖得急了,倒是帶了幾分率真可愛。秦書淮在暗處瞧著,覺得彷彿是瞧見一隻小倉鼠在搬自家糧食,這小倉鼠可愛極了,讓他心裡哭笑不得。

  等秦芃把東西挖出來了,他迅速閃了出去,將陸祐點了穴,怕嚇著秦芃,便站在一邊,先打了個招呼:「找著什麼了?」

  他自以為這是打招呼,然而對於秦芃而言——嚇死人了!

  好在秦芃心理素質一向很好,短短一瞬間經歷了驚嚇、錯愕、疑惑等大起大落的情緒後,她回歸了平靜。

  「哦,沒什麼,就一點私人的東西。」

  秦芃把裝著銀票的盒子往袖子裡一塞,輕咳了一聲道:「王爺半夜還不睡啊?」

  秦書淮笑意盈盈瞧著秦芃,他雖然覺得這時候笑有那麼些不合時宜,但笑容卻真實壓都壓不住,低頭看向秦芃在袖子裡塞著盒子的袖子道:「應該是我問公主,大半夜不睡,是來我府上挖什麼?」

  「陸祐以前在貴府埋了點東西。」

  秦芃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 現在來取,但覺得驚擾王爺有些不大好,我們就不請自來了。」

  秦芃說話間,用一隻手迅速在袖子裡完成了開盒、將銀票拿出來、將一把匕首放進去的高難度動作。

  這動作正常人根本無法完成,好在秦芃平日一直在練習習武,她那套功法講究的就是快,因此雖然勉強,倒也最後算是完成了。

  完成後,秦芃內心安定了許多,秦書淮看著她緊張的神色,抬手道:「我府裡挖出來的東西,這該是我的吧?」

  「就一點小玩意兒。」

  秦芃尷尬道:「沒什麼好看的。」

  秦書淮不說話,攤著手,秦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同樣的話他不說第二遍,但也不改這主意。

  秦芃歎了口氣,從袖子裡將盒子拿出來,放到他手心,無奈道:「真的沒什麼。」

  秦書淮低頭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放了一把匕首。這匕首造型特殊,應該是讓人特別打造,秦書淮認出來,這是他給趙芃設計的匕首,這匕首有好幾種用法,當年趙芃用得很順手,他不願意讓趙芃知道自己為她費了那麼多心思,便哄騙趙芃說這是齊國一種刀,很少有人知道,是齊國皇室出品。

  如今齊國的皇室都死了,就剩下秦書淮和秦芃,李淑出身卑微,不知道這種東西也不要緊,於是秦芃就真當這匕首是齊國皇室的匕首了。

  如今見到這把匕首,秦書淮不由得有些懷念。

  這個人雖然已經離開他很多年了,身邊卻依舊滿滿的都是他的痕跡。

  他將匕首拿起來,匕首上還有些溫度,他掂了掂,抬頭道:「從我府裡挖出來的,這便是我的了。」秦書淮將匕首放在了袖間。「不過,為了報答殿下,我用一份禮物交換吧。」

  說著,秦書淮將秦芃手拉過來,為她細緻擦拭著她手上的泥土,秦芃被秦書淮的舉動嚇傻了,任由秦書淮為所欲為,最大的勇氣也就是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確認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程度。

  秦書淮把秦芃的手擦乾淨裡,這才從懷裡拿出一塊玉佩。玉佩帶著暖意,由他交到她手心裡。

  「你體寒,平日夜裡出行,記得帶著。」

  這話讓秦芃回了神,她覺得今晚的秦書淮特別可怕。她嚇得將暖玉往秦書淮手裡一推,匆匆忙忙道:「匕首您也上繳了,我和陸祐沒什麼事兒了,我就先走了。」

  說著,秦芃就著急去給陸祐解了穴,隨後拖著陸祐就要走。

  然而走了沒幾步,就聽秦書淮道:「柳石洲的事情你不用忙活了,明天這摺子會被壓下去,你不用管了。」

  秦芃頓住步子,皺起眉頭。

  她轉過身去,看見秦書淮眼裡帶著溫和:「柳書彥答應我外調,柳家的事我不會管了。」

  聽到這話,秦芃面色冷了下來。

  「秦書淮,」秦芃冷著聲音:「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就不准我喜歡別人,你不覺得你太自私嗎?」

  秦書淮神色毫無波瀾,似乎早就料到秦芃會這麼說。

  「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配得上我輪得到你管?!」

  秦芃提高了聲音,明顯帶了憤怒。

  秦書淮低笑:「是,我不該管。」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好的壞的,只要是別人選的,他就有被尊重的權利。

  他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做不到。

  他捧在心尖尖上守了那麼多年的姑娘,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走在一條註定帶著坎坷崎嶇的道路上。

  「你就當我錯了吧。」

  秦書淮聲音溫和:「可是哪怕錯了,秦芃,我也想把這世界上最好的送給你。」

  「你可以不嫁我,可以嫁給別人,可這裡有一個前提是,他得比我好。」

  聽到這話,看著秦書淮的神色,秦芃一時什麼氣性都沒了。

  她頗有些疲憊:「書彥很好。」

  「他不夠好。」

  「怎麼樣才算夠好呢?」

  秦芃有些苦澀:「一定要像你一樣,做什麼事兒都沒個顧忌,才算是夠好?」

  「秦書淮,你有一兩銀子,你願意給我一半;柳書彥有一貫銅錢,他願意全部給我。你給得比他多,可這又證明什麼呢?證明你比他愛我?愛情不是這樣的。」

  「柳書彥他本來就有家庭,有家族。我知道,你無非是以權勢壓他,他屈服了,這就是他的錯。可是如果他不屈服呢?為了一個女人給全族帶來麻煩,這又是好男人了?」

  「秦書淮,」秦芃歎息出聲:「我已經不是十六歲的小姑娘了。如果我十六歲,我會覺得我愛的人必須為我付出全部,這才是愛我。」

  「可我已經不是十六歲了。」

  她看著他,目光裡包含滄桑疲憊。

  秦書淮看著她,忍不住笑了,笑容裡浮動著星光。

  「你不是十六歲了,」他沙啞出聲:「所以你不會喜歡只有十六歲時才會喜歡的秦書淮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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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秦芃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

  「你……」她咽了咽口水:「你什麼意思?」

  「我可以為你付出是所有,秦芃。」

  秦書淮苦笑:「如果在你十六歲,你會愛上我,對嗎?」

  然而事實上,哪怕她的十六歲,她也沒愛上他。

  她不信他能為她付出所有,她一直期望有這麼一個人,可這個人就在身邊,她卻始終沒有信過。

  這一點秦書淮以前不信,然而如今卻不得不信。

  當年她嘶吼著「秦書淮我從沒愛過你」的時候,他以為她是怕他下不去手,怕他心疼。

  直到今天,她哪怕為了權勢也無法放棄柳書彥時,秦書淮突然明白,當年可以為了權勢嫁給封崢放棄自己的趙芃,是真的不夠愛他。

  秦芃心裡暗自舒了口氣,她搖了搖頭。

  「十六歲,」她回過頭來想:「在我心裡,你大概也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吧。」

  說完後,秦芃也不再耽擱,拉著陸祐就跳出了院子。

  江春走上來,低頭道:「王爺,這匕首……」

  「陸祐埋的肯定不是匕首。」

  秦書淮將匕首放在袖子裡摩挲。

  方才秦芃換東西的動作他注意到,哪怕沒注意到,匕首上還帶著溫度,明顯是剛放進去的。

  可是他沒揭穿她。

  秦芃有許多事瞞著他,他知道,可是他不想逼著她去說,繩子拉太緊,他怕拉疼那個人。

  「跟上吧。」

  他抬頭看了趙一一眼,趙一應了聲,便追了上去。

  趙一自幼學的隱匿功夫,陸祐和秦芃自然是發現不了的。

  趙一遠遠跟在前面,江春跟在趙一後面,及時在趙一和秦書淮之間來回傳話,秦書淮則上了馬車,跟著秦芃就去了。

  秦芃一路小心謹慎,讓陸祐時刻注意著,從馬車裡將銀票從懷裡掏出來,清點了一番,舒了一口氣。

  銀票當年她藏了二十萬銀。這個數目對於當年的董家來說也是一筆鉅款,這些錢是董婉怡的嫁妝,都被她偷樑換柱全部賣了變成了銀子,存入了錢莊。

  秦芃數了五張交給陸祐,囑咐道:「等一會兒去了柳府,你和下人換裝後,帶著銀票出去。柳家的銀子我已經讓他們送到城門那邊,這五萬兩你沿路遇到大城逐步兌換,你要到柳州去,讓他們一下拿五萬現銀,我怕他們拿不出來。」

  「明白。」

  陸祐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懷疑:「主子,當年你就在王府後院住了不到半年,你埋了這麼多的銀子?」

  「嗯。」秦芃點點頭,撒著謊道:「當年我怕自己出事,就特意埋了這麼多。」

  「主子你是知道自己會借屍還魂嗎?」

  她還真知道。

  死了三次都活過來,再傻的人也會做好再死再活的準備。

  秦芃沒回答,這時候柳府已經到了,她和陸祐跳了下來,讓陸祐去敲了門。

  她在柳府門口靜靜等候的時候,趙一將消息報給了江春,江春「啐」了一口,通知了秦書淮,帶著怒意道:「你說王妃是不是眼瞎啊?就柳書彥這種她還一直堅持著不放?」

  「她向來是這樣的人。」秦書淮垂下眼眸,摩挲著袖子裡的匕首,倒也還算平靜。

  秦芃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便被柳書彥請了進去。

  這時候柳書彥已經卸了髮冠,他坐在屋內,散髮接見了秦芃。

  秦芃給了陸祐一個眼色,陸祐退了下去,秦芃獨身走進屋內,侍女關了門。

  房間裡就剩下柳書彥和秦芃兩個人,柳書彥面色有些疲憊,含著笑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我拿了錢,讓陸祐從柳府換成下人出去,免得被人盯上。」

  聽到這話,柳書彥也不詫異,給秦芃倒了茶,慢慢道:「我讓人去衛府通知你無需做這些了,你沒收到消息嗎?」

  「你和秦書淮怎麼說的?」

  秦芃聲音有些冷,柳書彥手頓了頓,片刻後,他慢慢道:「你這麼問我,那不該都知道了嗎?」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將茶倒滿,推到秦芃面前,臉上還掛著笑,彷彿毫不在意道:「我會自請外調,你和秦書淮一日不成親,我一日不回京。」

  「你就這麼怕他?」

  秦芃語調裡帶了嘲諷:「我還在這裡幫著你,你就連試都不試,你就這樣怕他?!」

  「對。」

  柳書彥再也掛不住笑容,他閉上眼,捏緊了拳頭:「秦芃,我可以為你拼命,可我不能不顧我的家人。他秦書淮孤家寡人一個早就想死了,我和他拼不起。」

  「我知道。」

  秦芃看著面前人俊秀的容貌,她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來那天她滿心疲憊從秦銘的寢殿走出來,他身披霞光站在盡頭等她。

  那時候她覺得他能讓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生命裡對的那個人。

  可秦書淮為什麼要出現呢?

  她眼淚滾落下來。

  她人生似乎馬上就要走到她最渴望的那個時候了,她只是想有一個人陪著她,哪怕黑暗荊棘,那個人陪伴著她,那就夠了。

  「我知道路很難走,我知道這世間有很多苦難,可是柳書彥,」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我還在走啊。這條路上荊棘我給你拔了,秦書淮他要怎樣,兵來將擋,我不會讓他動你柳家的。」

  「就像這一次,」秦芃急切從懷裡翻出白芷準備好的商契,著急道:「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別怕……」

  她聲音顫抖著:「你別怕啊!」

  柳書彥沒說話,他看著那張商契,看著面前人眼淚在眼睛裡滾動,他內心揪心的疼。

  秦書淮站在外面,靜靜聽著。

  她很少哭的。

  然而他如今聽到了她的哭腔。

  他知道柳書彥的答案,他怕秦芃聽著那答案,在下一秒,便哭出來。

  於是他站在門外,閉上眼睛,開口出聲:「秦芃。」

  秦芃和柳書彥豁然回頭,柳書彥皺起眉頭,秦芃將商契收入懷中,秦書淮站在門口,溫和道:「回來吧,我送你回家。」

  秦芃沒說話,她整個人都在哆嗦。

  他殺了她三次。

  十六歲,她拋棄榮華富貴嫁給他,他歸國,殺了她。

  如果她沒死,如果她沒嫁給他,她大概會是封崢的妻子,那是個不錯的男人,哪怕算可能不夠愛她,可是她會一聲順坦,趙鈺當上皇帝,她就是如今北燕的鎮國長公主。

  可他殺了她,所有的努力成了幻影,她當姜漪那三年,日日如烈火灼燒,一心一意,只想殺他。

  她不曾有一日安穩入睡。

  不曾有一日得以平靜。

  她如徘徊於修羅地獄之外的厲鬼,心懷怨恨活在這世間。

  最後她想開了,她當了董婉怡,她本來可以有新的人生了,卻還是被迫嫁給了他。

  然後在後院荒度餘生。

  她生命裡所有溫暖和光都是柳書彥給的。

  她當董婉怡的時候,那日日書信。

  她當秦芃的時候,他在最艱難時候的守護。

  她從未有一刻這麼恨秦書淮。她整個人都在哆嗦,捏緊了桌子,啞著聲音,用所有理智克服著自己,艱難道:「滾。」

  聽到這句話,秦書淮低頭嘲諷笑開。

  她所有的堅持與固執都是給別人,從沒給過他。

  他突然就有了那麼一些不甘心。

  「秦芃,」他垂眸看著門上的雕花,慢慢道:「你喜歡他什麼呢?你看這個男人,他什麼都不願意為你付出,他有家族沒錯,可是人這一輩子,都有難走的路,你嫁給這個男人,以後你和他家人起衝突,他會告訴你,他有家人,要為家人負責;以後你和朝堂起衝突,他會告訴你,他不能給家人帶來麻煩,所以你只能獨身一人扛著……」

  「秦書淮,他不會這樣做。」秦芃的心顫抖著,她握著柳書彥的手腕,握得死緊。彷彿是在汲取什麼能量,讓她堅持著說下去。

  「我這一輩子,最艱難的時候是他陪伴的。他不會這樣做。」

  秦書淮仰頭呼出一口氣來:「最艱難的時候?」

  他嘲諷出聲:「你最艱難時刻,是什麼時刻?」

  她當趙芃時,是他陪著她。

  她當秦芃時,自打入宮以來,也是他陪著她,有什麼艱難時刻,是柳書彥陪著?

  「至少,」秦芃咬著牙:「我被我母親掌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從寢殿走出來時,是他……」

  「是我!」

  秦書淮再也抑制不住,怒吼出聲:「是我等著你,是我擔心你,是我怕那一刻你一個人走不下去,用了他的臉在門口等著你!」

  說著,秦書淮猛地推開門,狂風捲葉而入,秦芃猛然睜眼,看著秦書淮站在門口,面色冷峻。

  「秦芃,」秦書淮冷然開口:「我裝成柳書彥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當真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秦芃說不出話來,她呆呆看著秦書淮,又轉頭回去看柳書彥。

  柳書彥低頭淺笑,臉上全是苦澀。

  秦芃回想著過去。

  是了,她一直很奇怪。

  為什麼一開始她明明很喜歡柳書彥,明明柳書彥舉手投足都讓她覺得心跳加速,到後來卻只變成了「合適」「感動」。

  她察覺到的,只是她不願意去深想。

  她呆呆看著柳書彥,柳書彥瞧著她呆愣的神情,溫和道:「我說過的,殿下,等你真的喜歡我的時候,我們再談喜歡。」

  「你……你騙我……」

  秦芃顫抖著開口,慢慢放開捏著柳書彥的手腕。

  柳書彥依舊微笑,眼裡帶了憐惜。

  「是。」

  他果斷承認:「我騙了你。」

  「當年董婉怡死後,為了再見一面董婉怡,我答應秦書淮,日後為他做一件事。那時候我還沒喜歡上你,他告訴我,想借我的臉一用。」

  說著,柳書彥閉上眼睛:「他將我支開派到北燕,等我回來時,你已經在追求他。」

  「你什麼時候……」秦芃顫抖著,不敢置信詢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告訴秦書淮如何招魂那一晚,我回來。」

  秦芃看著面前人,腦子有些疼。

  是秦書淮偽裝的柳書彥,秦書淮問的招魂。

  也就是當初,秦書淮假扮成柳書彥的目的,就是為了知道如何招魂。

  那些好都是假的,溫暖也是假的。

  沒有人對她真的好。

  她以為的溫暖,都是她以為,而已。

  那天她從大殿裡走出來,實際上,果然只有她一個人,孑然一身。

  她顫抖著身子站起來,甚至有些支撐不住自己,柳書彥看著她強撐著站起的模樣,一把抓住她。

  秦芃轉過頭去,看見柳書彥含著眼淚,盯著她。

  「可是公主,」他沙啞著開口:「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他是真的喜歡,有多喜歡,都是真的。

  所以他拒絕了她最初的追求,因為他知道那份感情不屬於自己。

  他以為有時間培養他們的感情,卻忘記了一旦欺騙開始,就很難讓人相信是真的。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頹然而笑:「當然,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你不用太難過,」他抬起手,撫開秦芃臉上的眼淚,神色溫柔:「你沒喜歡過我,所以我懦弱無能,你不用太難過。」

  「不是的……」

  秦芃看著面前人被燭光染成暖色的容顏,沙啞開口:「和你寫信的時候……我是真的,特別開心。」

  柳書彥微微一愣,聽秦芃慢慢道:「你說你去過瓊州、去過華州、去過江州,你走過很多地方。你告訴我你看過北方大雪,瓊州花開,江南柳月,華山雲海。」

  柳書彥聽著,慢慢睜大了眼,秦芃沙啞著聲,她突然想告訴他,一股腦告訴他。

  「你說那些地方都特別漂亮,以後你有機會,你帶我去看。」

  「你說你買了一個宅子,裡面養了隻大貓,那貓特別黏人,但不喜歡讓人摸。」

  「你說如果我願意,我們兩脾氣這麼合適,你不管我是誰,你都會娶我。」

  這些都是當年她當董婉怡時,他寫的話。

  那些年他走過許多地方,寫了許多詩,語氣中意氣風發,帶著少年狂傲。

  秦芃都記得。

  她握著他的手,眼淚掉下來:「我都記得的,你還記得嗎?」

  「你……」柳書彥睜著眼,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

  「我不是姜漪。」秦芃睜著眼,靜靜瞧著他,一字一句:「我不是姜漪。」

  她不是姜漪。

  她是借屍還魂,她知道他和董婉怡通信的每一個細節,可是她說,她不是姜漪。

  柳書彥還有什麼不明了?

  她是董婉怡!

  是那個,被秦書淮娶回家中,最終被人毒殺的董婉怡!

  他曾悔恨終身,曾悲傷嗟歎,曾以一個諾言,許見她一面。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未娶未嫁。

  柳書彥微微顫抖,秦芃笑了笑,放開了他,溫和道:「我知道了。」

  「你好好歇息。」

  她沙啞著聲音,慢慢走出去:「我走了。」

  柳書彥不說話,他呆呆看著燭火。

  秦芃走出門外,與秦書淮擦肩而過。

  秦書淮一直沒有出聲,她走了,他就跟在她身後。

  月光很亮,她走出去,背對著他,走在青石板道上,一言不發。

  他一直不遠不近跟著,看她肩膀微微顫抖,不停用手背抹著臉,他內心鑽心一樣的疼。

  走到一半,秦芃停下來,沙啞道:「王爺,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秦芃轉過頭來,盯著秦書淮。

  這麼多年了,兜兜轉轉,她始終在他身邊。

  她覺得有些嘲諷,忍不住勾起嘴角:「王爺是不是很得意?」

  「得意什麼?」秦書淮垂下眼眸,摩挲著袖子裡的匕首。

  「我一直拒絕王爺,到頭來喜歡上那個人,卻還是王爺,王爺不該覺得得意嗎?」

  「就像貓捉老鼠,將老鼠放開,讓它隨意奔跑,然後再抓回來。反反復復……」

  秦芃捏緊拳頭,眼中全是冷意:「王爺覺得,很有意思吧?」

  「我娶你。」

  「我不嫁!」 秦芃提高了聲音,指著秦書淮,怒吼出聲:「我就算嫁阿貓阿狗終身守寡,我也不會嫁給你秦書淮!」

  秦書淮沒說話,他聽著她的話,覺得彷彿是利刃割在心上。

  「為什麼?」

  他沙啞出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秦書淮,你錯在不該為我做選擇。」

  秦芃抬頭看他,冷淡道:「是,柳書彥是不如你好。他什麼都不如你,可是選擇一個人,不是看這些好不好的。是看這裡。」

  秦芃手指著自己的內心,抬眼看著他:「我這裡怕你。」

  「為什麼……」

  秦書淮不明白:「為什麼?」

  「我對你不夠好嗎?」他上前一步,顫抖著聲:「我……」

  「退回去!」

  秦芃高喝出聲,靠在牆上,尖銳叫道:「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厭惡你!秦書淮你離我遠一點!騙子!騙子!騙子!」

  當年騙了她,她死了。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上當受騙,如今卻發現,兜兜轉轉,還是那個人。

  她害怕。

  特別怕。

  秦書淮本想去拉她,卻被她尖銳反應嚇到,手停在了半空。

  秦芃爆發之後,再也支撐不住,痛哭出聲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彷彿是十三歲那年她母親下葬前夜。

  自那之後,她從未如此哭過。

  秦書淮覺得內心裡被人翻天覆地翻攪,他走上前去,將人拉進了自己懷裡。

  秦芃也沒有力氣計較,靠著這個人,大聲嚎哭出聲。

  這個人懷抱一如記憶裡溫暖,多年後的青年,比少年時懷抱要寬闊厚實許多。

  他輕拍著她的背,啞聲道:「不哭了,我錯了。」

  「我只是想為你好,別哭了,嗯?」

  「柳家不好相處的,你嫁過去,柳書彥護不住你,你要吃虧的。」

  「好吧……」秦書淮聽著她的哭聲,再也撐不住了,沙啞道:「好吧……那就嫁吧。」

  「他們欺負你……」秦書淮抬頭看著月亮,艱難道:「柳書彥護不住,還有我呢。」

  他之所以成為攝政王,之所以走到今天,不就是希望,誰都欺負不了她嗎?

  總不改是他去欺負她。

  「我不用你護……」秦芃哭啼著,斷斷續續:「我自己……我自己能護著我自己。」

  「我知道,」秦書淮點頭,聲音溫柔:「我知道你能護著自己,可是,我想啊。」

  「我想保護你啊,芃芃。」

  秦芃咬著牙關,沒有說話。

  這時候,月光落在青年臉上,他低頭瞧著她,俊美的容顏上,溫柔又難過。

  秦芃慢慢冷靜下來,她低著頭,沙啞道:「放開吧。」

  秦書淮頓了頓,最後還是退開去。

  秦芃轉過身,沙啞道:「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秦書淮應了聲,卻是沒動。

  秦芃回頭,秦書淮立刻道:「我送到門口就好。」

  秦芃有些累了,不想和秦書淮爭執。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後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秦芃!」

  秦芃頓住腳步,驟然回頭,看見柳書彥追上來。

  他滿頭是汗,站在長街盡頭,喘著粗氣。

  「我娶你。」

  他突然開口。

  秦芃睜大了眼,柳書彥看著她,撐著自己,慢慢直起身來:「這次,我不會錯過了。我娶你。」

  秦芃愣了愣,慢慢笑開:「嗯!」

  秦書淮靜靜看著,悄無聲息轉身離開。

  他步履有些踉蹌,卻還是儘量穩下來,往前走。

  身後人相擁在一起,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

  江春跟在後面,著急道:「王爺,您怎麼走了?!」

  「不走,還做什麼?」

  秦書淮沙啞出聲,江春焦急道:「去搶啊!」

  說著,江春一把拉住秦書淮:「不行,您不能走,他柳書彥一定要娶公主,那我們就把他柳家全家都抓了!」

  「別鬧了……」

  秦書淮沙啞出聲:「回去吧。」

  「不行,王爺,咱辛辛苦苦爬到今天是為著什麼啊?不就是圖自己能想做什麼做什麼嗎?走,王爺,我帶您去搶王妃。」

  「不搶了。」秦書淮閉上眼睛:「就這樣吧,當她從沒來過,走吧。」

  「怎麼了呢?」

  江春不太明白:「明明人活著,就在您面前,怎麼就能當她從沒來過呢?」

  「因為……」

  秦書淮苦笑開去:「捨不得。」

  捨不得她難過。

  捨不得她痛哭。

  她都已經哭成這樣了,又怎麼捨得?

  江春呆呆看著秦書淮,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勸不出來。

  秦書淮回去,將趙芃的牌位又翻了出來。

  他細細擦拭後,重新放回了靈堂。

  然後他盤腿坐在靈堂面前,看著牌位,沙啞道:「我以為你回來了。」

  「不過現在我也明白,趙芃不會回來了。」

  「是的吧?」

  秦書淮問完,沒有人回答他。他摩挲著手裡的匕首。

  他知道秦芃有很多秘密。

  可是這一瞬間,他突然什麼都不想查了。他不想知道,不想追究,他突然發現,或許趙芃死在六年前,對於他而言,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結局。

  他閉上眼睛,靠在旁邊的柱子上,睡了。

  而秦芃被突然衝過來的柳書彥抱進懷裡時,心裡還覺得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你……」

  「我想明白了,婉儀,」柳書彥激動道:「我不會讓過去的事再發生了。」

  失去過一次,就明白珍貴。

  他或許不夠愛秦芃,可是他對董婉怡那日積月累的感情,卻是無可替代。

  秦芃張了張口,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我要娶你。我這就回去,讓父親允許我娶你。若他們不允許,我就和柳家脫離關係,婉怡,」柳書彥放開她,用炙熱的眼神盯著她:「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的……」

  秦芃沙啞出聲。

  她抬起手,擦了擦他頭上的汗。柳書彥笑開來,他握著她的手,認真道:「謝謝。」

  「我很感激……」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很感激上天,讓我們能讓我們一次次相遇。」

  秦芃沒說話。柳書彥緩了緩情緒,溫和道:「我送你回去吧。」

  秦芃點點頭:「嗯。」

  柳書彥送著秦芃回了府邸,到了府中之後,白芷迎上來道:「事情如何?」

  「很順利。」

  秦芃點頭,想了想,她加了一句:「秦書淮或許也不會追著柳石洲的事情不放了,明日早朝再看吧。」

  白芷點了點頭,也不多說。

  「還有……」

  秦芃遲疑著道:「我或許,會和柳書彥成親。」

  白芷聞言,微微一愣,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挺好的,比秦書淮好。」

  說著,白芷便轉過身去,給秦芃準備溫水,忙碌著道:「你不是一直挺喜歡他的嗎?怎麼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我不知道。」

  秦芃低著頭:「我心裡,有點害怕。」

  「別想了。」

  白芷從屏風裡轉回來,拍了拍秦芃的手,溫和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不是會怕這些的人。」

  秦芃不語,點了點頭。

  第二日早朝,柳石洲的案子,果然沒有人提起,秦書淮整個早朝都沒說話,彷彿是最初他們認識時那個高冷的模樣。

  下朝之後,秦芃注意到,柳書彥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跟著他去水榭,忍不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爹打的。」

  柳書彥小聲道:「你別緊張,他心疼我的,多挨幾頓,我就可以去衛家提親了。」

  「你……」

  秦芃心裡一時有些不忍,柳書彥趕忙抬手:「別,什麼都別說。你可以安靜的崇拜我一會兒。」

  秦芃抿了抿唇,本來還覺得挺心疼的,被他這麼一說,忍不住就笑了,笑了又忍不住有幾分擔憂,只能道:「打得不重吧?」

  「不重,」柳書彥搖搖頭:「你放心。」

  說著,柳書彥靠近她:「乞巧節,在下想約公主月老廟一見,公主意下如何?」

  「哪天不被打?」

  「估計還的被打。」柳書彥皺了皺眉,秦芃憋著笑:「不疼?」

  「疼啊。」柳書彥眨眨眼:「可是見公主,有公主心疼,就不疼了。」

  秦芃噗嗤笑出聲來,只能應下:「行行行,到時候,我去找你。」

  「月上柳梢頭,」柳書彥手中摺扇「唰」的一下張開,上面寫著一句——人約黃昏後。

  秦芃笑得不行,連連點頭。

  和柳書彥約了乞巧節月老廟會面,等到了晚上,秦芃同白芷說起這事兒,白芷愣了愣,隨後道:「也好,我乞巧節和你一起穿了針就走了。」

  秦芃微微一僵,白芷背對著她,冷著聲道:「秦書淮每年乞巧節都會單獨出行,這是我最後一次殺他。」

  秦芃捏著梳子,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白芷收拾著東西,悶著聲道:「若這一次殺不了……我便回北燕。」

  聽到這話,秦芃舒了一口氣。

  「別拼命。」

  「嗯。」

  「我……我派點人跟著你吧?」秦芃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沒辦法攔住白芷殺秦書淮,而且她骨子裡總覺得,其實白芷是殺不了秦書淮的。

  而她殺秦書淮這麼多年,都還沒死,她從不覺得是因為白芷聰明機智。

  白芷和秦書淮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她還是有大概預估的。白芷之所以還活著,只是因為秦書淮放過她罷了。

  最後一次了,白芷失敗了,就自然而然會回去。

  回北燕,夏侯顏身邊,也……好吧。

  秦芃有些不確定。

  「白芷。」

  「嗯?」

  「你……喜歡夏侯顏的吧?」

  「也許吧。」

  「也許?」秦芃愣了愣,她記憶裡,當年白芷嫁給夏侯顏的時候,是十分開心的。她曾經握著她的手,情真意切告訴她,她喜歡了一個人,叫夏侯顏。

  如今怎麼就變成也許了呢?

  「當初嫁給他,也不過只是因為他喜歡我。他是北燕大貴族,若我能成為他的正妻,對五殿下登基大有裨益。」

  秦芃呆呆聽著,她從沒想過,白芷當年嫁給夏侯顏的真正原因,竟然是這個。

  「那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秦芃突然有些害怕。

  白芷為她和趙鈺犧牲太多了,若白芷當年是有喜歡的人的,那她就是拿著一輩子來換趙鈺的前程。

  白芷微微一頓,她本來是從不和別人說這些的,然而或許是將要走了,她憋得有些難受。

  「有的。」

  「說起來,你怕是要笑話吧。」

  白芷低笑出聲:「我曾喜歡北燕當年的五殿下,如今的陛下,趙鈺。」

  聽到這話,秦芃手裡的梳子猛得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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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巨大的聲響讓白芷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沒……沒事。」

  秦芃撿起梳子,讓自己儘量鎮定下來。

  白芷喜歡趙鈺……

  白芷居然喜歡的是小她三歲的趙鈺!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趙鈺又是什麼態度?

  「你……他……他喜歡你嗎?」

  秦芃憋了半天,終於才憋出聲來,白芷笑了笑,走到秦芃身後,從她手裡拿走梳子,替她梳著頭髮:「殿下的心思,又怎是我能猜測的?」

  「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秦芃內心非常複雜,自己最好的姐妹居然喜歡自己親弟弟,而自己在死了三次之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白芷抿嘴笑了笑,嘴角邊帶了些苦澀:「殿下……或許知道吧?可是大概也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除了公主,殿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秦芃聽白芷說著,回想起當年的趙鈺來。

  她記憶裡趙鈺一直是個很和善的孩子,對誰都笑眯眯的。

  趙鈺長繼承了他們母親的美貌,一個男孩子,卻長得有些妖氣,尤其是眼角一顆淚痣,更是讓他整個人帶了些嫵媚。

  年少時候不顯,稍微長大了些,眉目張開了,便覺得有些女氣了。

  秦芃當年很是擔憂,怕他看上去沒什麼男子氣概,便讓秦書淮教著趙鈺讀書。

  那時候,秦芃也就認識秦書淮一個男人,哪怕是個少年。

  趙鈺跟著秦書淮,學了一身書生氣,秦書淮還自帶了一股冷傲,趙鈺卻是學得儒雅又溫和,廣袖大氅往路邊一站,便有人誇君子如玉如蘭。

  不過秦芃死的時候,趙鈺也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少年,還未定型,如今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模樣了。

  掛念著弟弟,又有時間適應,秦芃慢慢接受了白芷喜歡趙鈺這件事。

  趙鈺招人喜歡,這點秦芃一直是知道的,白芷喜歡趙鈺,倒也不難讓人接受。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北燕的陛下,長成什麼樣啊?好看嗎?」

  「當然好看。」白芷驕傲出聲來,秦芃忍不住笑了:「那是秦書淮好看,還是北帝好看?」

  「這……」白芷是個實誠人,憋了半天道:「各有各的好看吧。不過我們陛下,是決計不會輸給秦書淮的。」

  秦芃笑出聲來,覺得白芷在這件事上有意思極了。

  她套著話,又從白芷空中得了許多趙鈺的事,聽著聽著,便就睡了。

  過了沒兩天,便是乞巧節了。

  白芷同秦芃白日裡在家裡穿針,誰要用線一次性穿過七根針,這姑娘就能得一份好姻緣。

  「我是嫁了人的,」白芷穿著針道:「也就只是陪著你瞎鬧了。」

  「有什麼啊?」

  秦芃努力戳著針洞,滿臉認真:「就意思意思,那成親也有和離的時候,就求個菩薩保佑。」

  「你這人……」

  白芷有些想罵她,然而想一想,這也是最後一天了,她又把話憋了回去。

  兩人湊著穿針穿了一下午,秦芃一面喝酒一面穿,白芷也跟著她,一般人哪裡有秦芃的酒量,沒一會兒白芷就擺著手:「不喝了,我不能喝了……再喝,今晚得誤事兒。」

  「哦。」秦芃呆了呆,隨後想起來:「還真要去殺秦書淮啊?」

  「嗯……」

  白芷撐著下巴:「不然呢?我為了殿下……留在了北燕……讓公主一個人上路……害死了公主。是我不對……我不殺了他報仇……我怎麼對得起公主?」

  秦芃聽著,心裡有些酸澀。她張了張口,溫和道:「傻姑娘,你怎麼還沒看出來,我就是你的公主呢?」

  「你?」

  白芷抬眼,眼中帶了不屑,她湊過來,盯著秦芃,定了一會兒後,擺了擺手,縮了回去:「不像。」

  「哪裡不像?」

  秦芃有些好笑,白芷想了想,認真道:「公主沒有你寬容,也沒有你豁達。」

  「如果你真的是公主……」

  白芷說著,伸出手來,握住秦芃,沙啞道:「那你得遭了多少罪啊!」

  哪裡有人的成長是無需磨礪的?

  她死了三次。

  一次被人背叛,一次滿心怨恨,一次坐著輪椅當著廢人。

  秦芃沒說話,她低頭應了一聲,握著白芷道:「別拼命,就意思意思,改年我去北燕,再找你喝酒。」

  「好……」白芷點著頭:「你來了,我帶你見陛下。他一定……一定會喜歡你的。你……有時候,還是很像公主的。」

  「哪裡又像了?」

  秦芃笑眯眯詢問,白芷愣了愣,想了想,喝了一口酒。

  「其實吧,哪裡都像。」

  白芷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搖搖晃晃站起來,去一旁眯了一會兒。

  秦芃看了看天色,和柳書彥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拍了拍靠在一旁的白芷,溫和了聲道:「要睡起來睡,別在這裡染了風寒。」

  「沒事。」白芷推了她一把:「去換衣服吧,穿那件天青色的,好看。」

  秦芃看她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些好笑,讓人招呼著她,自己就去換衣服了。

  等換了衣服出來,庭院裡已經沒了白芷的身影。

  「白姑娘呢?」

  她問旁邊的丫鬟,丫鬟將插著七根針的盒子捧上來,有些忐忑道:「白姑娘走了,留了這個給公主,說她用不著,送給公主了。」

  秦芃低下頭,那七根針已經被穿好了。

  她將針收回去,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有些酸澀,又有些難過。

  好在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就往月老廟去了。

  此時天還沒黑,街頭已經是人來人往,柳書彥穿了水藍色的長衫,外面籠了銀絲外套,帶著人站在月老廟門口。秦芃走過去,柳書彥還張望著月亮,秦芃笑著道:「看什麼呢?」

  柳書彥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舒了口氣道:「我正瞧著,你是不是來晚了。」

  「來晚了又怎麼樣?」

  秦芃和柳書彥一起走進去,這時候人還不算多,柳書彥帶著他走到一顆大樹旁邊,含著笑道:「來晚了,也沒什麼。」

  說著,他從旁邊買了一塊牌子,借了筆墨來,在牌子上寫上他的名字,一面寫一面道:「實話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帶著姑娘過乞巧節,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過,以前瞧著逛月老廟這是必須的,就打算帶你逛著。」

  說著,柳書彥寫完了他的名字,轉頭瞧秦芃道:「你的名字寫什麼?」

  「嗯?」

  「董婉怡,還是秦芃?」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笑著道:「秦芃吧。」

  柳書彥垂下眼眸,寫著她的名字時,眼裡帶著歡喜。

  「我以前和你寫信時,總想著你是怎樣一個姑娘。長得好不好,出身如何,性子好不好……」

  說著,他把她的名字寫好,遞給她看。

  他的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劃裡,都彷彿帶著蜜意柔情,秦芃低頭看著木牌時,他就低頭看著她,見著她認真的模樣,他不由得溫柔了聲音道:「但後來想,我能在沒見到你時,就愛上你,我愛的,一定是你骨子裡最根本那份東西。那你長得美,長得醜,有沒有小性子,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秦芃抬頭看他,燈火下柳書彥的眼裡彷彿流淌著星河。

  秦芃一瞬間,感覺自己彷彿是推開了一扇新的世界的門,這個世界是柳書彥給她的,她終於走出那個叫秦書淮的世界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想像中的那份欣喜,她好像一個剛剛走出大門的孩童,小心翼翼提著裙角,滿是嚮往,又滿是害怕。

  柳書彥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到一個木架邊上。

  這木架有一個又一個,上面掛滿了木牌。柳書彥將木牌和銀子遞給旁邊守著的一個人,那個人給了他們繩子,柳書彥將繩子穿進木牌的孔裡,便去掛木牌。

  他一面掛,一面不忘同秦芃道:「聽說情人將寫著名字的木牌掛在這裡,就永遠不會分開。」

  秦芃沒說話,她用指尖撥過一排又一排木牌。

  突然間,她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那木牌已經很舊了,字跡有些斑駁,她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秦書淮,趙芃。

  她呆呆看著那木牌,直到柳書彥叫她:「公主?」

  秦芃驟然回頭,慌忙掩飾著她發現的木牌,含笑道:「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去拜月老吧。」

  柳書彥有些興奮:「這些我都沒做過。」

  秦芃笑著點頭。

  這些她其實都是做過的。

  十三歲的時候,她拉著秦書淮逛廟會,歡喜做完了所有事。

  那時候秦書淮僵著臉,滿臉不願意,告訴她,命不由天,求這些菩薩沒什麼用。

  是她強求著他,陪她掛了名牌,拜了月老,在手指繫了紅繩。

  那時候她同秦書淮說。

  「秦書淮,雖然你還沒娶我,可我已經和月老說了,你是我的人,以後你別抵賴。」

  那時候秦書淮冷冷看著她,嘟囔了一句:「無聊。」

  她跳著去打他,卻踩到石子上,崴了腳。

  那天秦書淮背著她回去,月光拉長她的身影,她美滋滋抬起手,看月光下手指上的紅繩。

  十三歲的時候,她是真心想過,要和秦書淮過一輩子。

  可是她被皇后騙著將毒藥餵到她母親口裡,她被算計了一次又一次。

  久了,她都忘了要怎麼去信任一個人。

  越是愛,越是不敢相信,因為特別怕信過了那個人,被背叛的痛楚。

  她學會了不把心交給別人,學會了把所有人當成壞人,這樣在被背叛的時候,才會覺得沒那麼難過。

  秦芃抬頭看旁邊的柳書彥,他臉上帶著簡單的歡喜,彷彿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

  他在月老面前虔誠閉眼,那神情一如十三歲的她一樣真摯。

  她慢慢閉上眼睛,彷彿在許願。

  然而那一刻,她內心特別平靜。

  這是久違的安寧。

  等在月老面前許完願,柳書彥轉過頭看她。

  「你是同月老怎麼說的?」柳書彥看著她,帶著期盼,秦芃反問他:「你是怎麼說的?」

  「我當然說的是,」柳書彥眼睛裡彷彿是能看到未來,滿是柔光:「這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月老能保佑我和她,一生一世。」

  秦芃抿了抿唇,低笑不語。

  她和柳書彥拜完了月老,柳書彥拉著她走出去。剛走出月老廟,拐進一個巷子不久後,柳書彥突然低吼了一聲:「出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看見一個黑衣人從巷子牆邊跳了下來,翻身跪在柳書彥面前。

  「公子,秦書淮還沒出府,但已經在準備。」

  這黑衣人和普通的影衛有些不太一樣,他腰間綴了一條銀白色的腰帶,銀白色要帶上掛著一個縷空的鐵環,鐵環裡鑲嵌著一顆珠子。

  秦芃愣了愣,她隱約感覺,這樣打扮的人她見過,當年她跟著秦書淮回北燕的時候,曾被刺客偷襲,那時候秦書淮不在,對方潛入她的臥室,對方其實武功極高,但是卻沒想過她也有這樣的身手,和她過了兩招後就迅速退走。

  那人的打扮和這個黑衣人極其相似,只是那個縷空的鐵環裡鑲嵌的不是珍珠,而是一個血玉珠子。

  秦芃盯著那腰帶,覺得有些頭疼,可她不敢停下來,仔細打量著面前人每一點裝飾。

  柳書彥聽了對方的報告,點了點頭,揮手道:「按原來的佈置,盯著。」

  「是。」

  「還有,」柳書彥拉著秦芃,介紹道:「這位是夫人,以後無需忌諱。」

  「見過夫人。」

  對方口吻生硬。秦芃點了點頭,對方便消失在了夜色裡。

  「你盯著秦書淮做什麼?」

  秦芃抿了抿唇,柳書彥面色平淡:「我既然決定娶你,與他就是魚死網破的境地。今夜他獨自出行,是個好機會。」

  「你要殺他?!」

  秦芃提高了聲音,柳書彥有些奇怪:「有何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

  沒有。

  秦芃看著柳書彥,說不出半句話來。

  柳書彥做的事情順理成章,換做是她,她自然也會如此做。

  白芷去刺殺秦書淮,那必然是不成功的,她放心讓她去了。

  可柳書彥要刺殺秦書淮,她心裡卻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怕些什麼,呆呆看著柳書彥,張了張口,腦子裡一片混亂,直到柳書彥有些擔憂道:「芃兒?」

  「哦,」秦芃回了神,她穩住心神,回想起剛才最重要的事來,假作無意道:「之前都沒見過你的影衛,我還以為你沒有。」

  「世家都有一些世家的底牌,」柳書彥全然將她當做自己人,沒有絲毫隱瞞:「柳家有自己專門一個隱位訓練組織,而實際上,以前的柳家人,也當皇帝的隱衛?」

  「皇帝的隱衛?」秦芃和柳書彥走出巷子,聽柳書彥道:「這些本該是皇帝交給儲君的事情,只是陛下如今登基匆忙,所以並不知曉。柳家只忠於君主,所以也是君主的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是我們做的。柳家總有一個人,是陛下的刀,以前那個人,便是我。」

  說著,柳書彥轉過頭來,看著秦芃,含著笑道:「我本怕嚇著你,但我想,你不是這樣柔弱的女人。早晚,你也要知道的。」

  「嗯。」秦芃點點頭,猜測道:「所以方才那套隱衛的服飾,是你們柳家在暗處特有的服飾?」

  「是。」柳書彥從袖中拿出一條帶子,那條銀色的帶子下墜著縷空鐵環,鐵環裡穩穩嵌著一塊血色的玉珠,同當年刺殺秦芃那人的,一模一樣。

  秦芃穩住神色,聽柳書彥指著玉珠道:「這是用來區分等級的標誌,比如我是柳家隱衛的首領,那我的是最珍貴的血玉,之下是暖玉、青玉,玉器之下,便是珍珠、金、銀、銅。方才那人是珍珠,也就是隱衛中的第四級。」

  秦芃沒說話,抬手去摸那血玉,柳書彥倒也不介意,看著秦芃,神色溫柔道:「等以後陛下長大了,我便是陛下的刀。」

  「這血玉珠子……是只有你一個人有嗎?」

  「是。」柳書彥穩穩道:「自十年前我領了它,就只有我一個人獨有。」

  「那麼……」秦芃握著血珠,抬起頭來:「你做過些什麼事呢?」

  「這就太多了,」柳書彥笑出聲來:「你若想聽,我慢慢同你說。」

  「你去過北燕嗎?」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柳書彥微微一愣,歎息出聲:「去過。」

  「去做什麼?」

  「這事兒說起來,你可能也認識。」

  柳書彥收起血珠,歎了口氣道:「我去,是去殺趙芃的。」

  「你失敗了?」

  「失敗?」柳書彥苦笑:「我倒寧願失敗了。」

  秦芃猛地頓住步子,她回過頭來,震驚看著柳書彥:「你說什麼?」

  「嗯?你怎麼了?」柳書彥有些疑惑秦芃為何這樣震驚的樣子,想了想,他自以為知道了秦芃震驚的原因,笑著道:「你不會真以為趙芃是病死的吧?」

  「趙芃啊……」柳書彥聲音裡帶了歎息:「是被姜家人下毒毒死的。」

  「我打了個前鋒,本來都打算收手了,誰知道姜家人居然用了『醉夢』。」

  「醉夢這毒你知道吧?散在空氣中,身體有傷口就能吸入。當年我去刺殺趙芃,和她交手過程裡發現她房間裡居然有醉夢的氣息,我當時就撤了。」

  「我只是想殺個人,又不是送命。」

  「所以……」秦芃顫抖著,沙啞道:「趙芃,是姜家人和你……合謀殺的。」

  柳書彥沒說話,想了想,他歎息出聲:「也許吧。」

  話音剛落,秦芃袖中匕首猛然而出,抵在了柳書彥脖頸之上。

  柳書彥睜大了眼,不可置信。

  「為什麼殺她?」

  秦芃聲音沙啞:「她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殺她?!」

  「你……」柳書彥皺起眉頭:「你怎麼了?趙芃死了,關你什麼事?」

  「不關我的事……」秦芃顫抖著,低笑出來:「不關我的事?」

  說著,她的手顫抖著,用刀刃割開柳書彥的脖頸,血滲透出來,秦芃猛地提高了她的聲音:「我就是趙芃被你和姜家合謀殺了的趙芃!」

  秦芃靠近他,柳書彥呆呆看著她,秦芃眼中滿是冷意,壓著聲音道:「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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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柳書彥呆呆看著秦芃,完全回不過神來,秦芃的刀在他脖頸上割破了皮,帶了淺淺的口子。

  「還不明白嗎?」

  秦芃冷靜道:「我是趙芃,借屍還魂成了董婉怡,然後又借屍還魂成了秦芃。」

  「所以,你死了兩次……」柳書彥終於明白了,猛地反應過來:「你其實是趙芃?!」

  他一激動,往前了一步,秦芃的刀被逼著後退了一下,柳書彥這才意識到秦芃還用刀架著她,驟然出手。

  柳書彥出招的路子又快又狠,秦芃迅速和他過了兩招後,刀就被對方直接卸下來。

  「我們不要這樣說話。」

  柳書彥皺著眉頭,將刀扔在了一邊,心裡早就翻起滔天巨浪,面上卻還要強作淡定道:「不管你是誰,我們……」

  「你到底為什麼殺我?」

  秦芃話一出口,柳書彥便愣了,他心裡一寸一寸涼下去。

  為什麼殺她……

  「六年前,我奉皇命……可是我沒有殺你!」

  柳書彥猛地提高了聲音:「趙芃你記得的不是嗎?我殺你沒有成功。」

  「可我死了。」秦芃冷冷看著他:「你在我身上劃的口子,我中了醉夢,我死在十九歲,那年我正準備來北燕。」

  柳書彥說不出話來,身上有了冷汗。

  如果她是趙芃,那就意味著,是他間接性的,幫著別人殺了她。

  沒有人會嫁給一個殺人兇手,無論他是有意無意。

  可他已經準備好一切了。

  他準備好娶她,他將自己所有陰暗的、不堪的一面亮給她,他以為他們馬上就要成親。

  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呢?

  怎麼會有借屍還魂,還借屍還魂了兩次這樣荒謬的事呢?!

  「柳書彥,」秦芃冷著聲音:「到底是誰殺的我?是姜家,是秦書淮,還是你?我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柳書彥顫抖著聲音:「你最後死於中毒……秦書淮說你是姜家殺的。我只在和你交手的那一晚見過你,然後我就連夜回了北燕,等候在瓊州,等秦書淮一進入瓊州,我就去接他。」

  「我甚至沒見過你的屍體……只是秦書淮一直在找姜家報仇,我的探子也告訴我,你死於姜家下毒。」

  姜家給她下了毒,醉夢是最烈性的毒藥之一,一旦中毒根本無解,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死亡。

  可如果她是死於醉夢,為什麼她記憶裡,還有後續?

  她和柳書彥交手後沒有任何症狀,正常吃喝,然後就開始零零碎碎有些模糊,最後就是秦書淮用毒藥餵到她口裡。

  秦書淮哭著給她餵藥、她拼命掙扎的畫面一直記在她心裡。她以前時常從夢中驚醒,尤其是剛剛成為姜漪的時候,每次都心懷餘悸,害怕得不行。

  以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有這樣強烈害怕驚恐的情緒,在極度不想死的情況下,一直推攮著秦書淮,秦書淮卻執意餵她毒藥,這必然是秦書淮殺的她。

  然而今日她卻突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並不是她想像那麼簡單。

  姜家參與了此事,秦文宣參與了此事。

  可白芷說是秦書淮殺的,她記得是秦書淮殺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秦芃心裡跳得飛快,她突然想起來,柳書彥派了人去殺秦書淮,白芷也去殺秦書淮!

  秦書淮不能死。

  秦芃猛地轉身,柳書彥追上來,秦芃怒吼了一聲:「滾開!」

  柳書彥停在原地,秦芃靜靜看著他,好久後,才緩和下情緒:「柳書彥,我知道,當年不是你的錯。」

  「可是柳書彥,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柳書彥僵住身子,秦芃轉身朝著淮安王府跑去。

  她得去找秦書淮,儘快!

  她一路狂奔到淮安王府,衝到門口去拍打大門,門剛一打開,她就往裡面衝,直接道:「秦書淮呢?!你們家王爺呢?!」

  秦書淮家下人幾乎都認識秦芃,當初秦芃偽裝成秦書淮小妾混入府裡來這件事給了下人很大衝擊,這次大家不敢隨便給她放進來,便一路追趕攔著,著急道:「公主,王爺出府去了,您別著急,您稍等……」

  「公主?」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秦芃回過頭去,看見了一個久違的身影。

  趙一提著鳥站在長廊裡,看見秦芃,有些詫異。

  趙一作為影衛,一般是不隨便出現在人的面前的。然而今天他放假,所以倒也算閒適,就像個普通侍衛一樣,提著鳥逛逛院子。秦芃看見趙一,心裡有些震驚。

  她自幼陪伴到大的侍衛,為什麼沒有像白芷一樣為她報仇,反而是留在了秦書淮的身邊?

  是因為他投靠了秦書淮,還是因為其他什麼隱情?

  不過此刻她也顧不得其他,直接道:「柳書彥和白芷要殺秦書淮,他在哪兒?」

  趙一愣了愣,隨後很快反應過來,立刻冷著臉道:「公主隨我來。」

  秦芃跟上趙一,趙一將鳥交給下人,同時讓人叫了江春,風風火火就往大堂走。他早就讓人通知下去,到了大堂,江春已經讓人在等著了,趙一同秦芃一面走一面道:「每年今日王爺都會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他去的地方都是隨意的,只能靠找。」

  秦芃點了頭,立刻道:「分成兩隊人馬,你跟我走,江春另外帶一隊人。江春順著人在城裡打聽著蹤跡找,我們出城。」

  她說的很熟悉,全然一副舊主的模樣。趙一和江春對視了一眼,倒也沒有戳破這層,迅速按照秦芃的話做了以後,趙一就跟著秦芃駕馬衝了出去。

  出去後,秦芃詢問道:「他出去時有帶酒嗎?」

  「帶了。」

  「一個人?」

  「一個人。」

  「宣京最高的山是哪一座?」

  「東霞山。」

  秦芃駕馬一轉,就朝著東霞山去。

  她在寺廟裡看見了她和秦書淮的名牌,按照如今她所聽說的那樣,秦書淮其實是一直在重複著她生前他們做過的事情。比如說月老廟裡的名牌,就是她生前每年都要帶他去寺廟裡做的。

  以前乞巧節他們總是如此,逛月老廟,逛街,手拉著手爬上燕都附近最高的山,眺望整個城市。

  三杯兩盞淡酒,笑看它晚來風急。

  趙一自然也是知道這個習慣的,見秦芃在他面前毫不掩飾,他心裡有了些答案:「公主為何覺得王爺一定在最高的山?」

  「當年我和他就是如此。」秦芃冷著臉:「每年乞巧節,都會去附近最高的山上去喝酒,度過這一年乞巧節。你那時候不也跟著嗎,趙一?」

  趙一露出詫異神色,秦芃回頭看了他一眼:「還聽不出來?」

  「主……主子?!」

  「嗯。」

  「您怎麼會……」

  「借屍還魂,」秦芃冷靜道:「你跟著秦書淮,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是知道,但是並不知道……這居然是您……」

  「趙一,」秦芃一面打馬,一面詢問:「為什麼會留在秦書淮身邊?我死了,你該跟著趙鈺回北燕了。」

  「我留在王爺身邊,這不是您授意的嗎?」

  秦芃仔細回想著,卻始終想不起來她讓趙一留在秦書淮身邊,左思右想也想不起來她曾讓趙一留在秦書淮身邊。

  當年果然是發生了太多太複雜的事。

  她的記憶雖然零碎,但大多是能夠聯繫的,她以為自己能窺見當年的真相,卻到今日才發現,有太多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了。

  可是,到底是被她遺忘,還是趙一故意騙她?

  她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回到了母親剛死那一年,她誰都不敢信,誰都不能信。

  柳書彥可能是殺她的兇手。

  那趙一未必不是秦書淮當年派給她的間諜。

  她不敢暴露自己不記得很多的事實,一旦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那麼事情的真假就可以胡編亂造。

  她故作鎮定點了點頭,沒有多話。

  趙一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試探道:「公主之前不是一直對王爺劍拔弩張,怎麼此次王爺有難,卻主動相救?」

  「他沒招惹我,我沒覺得他該死。」

  秦芃站在一個政敵的角度來看,解釋道:「而且,我還有事要問他。」

  趙一見秦芃面色不善,也就不再多問。

  而這個時候,秦書淮已經爬上山頂。

  此時月上中天,他坐在斷崖邊上,將趙芃的牌位放在一邊,又將他在集市上的點心放在一旁攤開,將酒壺放在一邊,到了兩杯酒,一杯放在趙芃牌位面前,一杯握在手裡。

  「芃芃,」秦書淮聲音溫柔:「今年七夕又到了,街上出了一些新點心,我想你會喜歡吃,買了一些,你嘗嘗吧。」

  月光灑落在山崖上,秦書淮坐在地上,靠在身後松樹上,眺望遠方。

  遠方依稀能看到雲霧籠在繁華的宣京之上,秦書淮目光裡帶了懷念。

  「芃芃,來齊國六年了,你想北燕了吧?我記得北燕的都城,和齊國不一樣,它方方正正的,看上去不如宣京精緻,但是卻有一種很大氣的感覺。你想不想回北燕啊?想的話,我什麼時候帶你回去看看。我們說好,只是回去看看,不能留下。我不喜歡趙鈺,我年少時候說他狼崽子,你說我罵他,其實吧,我真的覺得,他就是個狼崽子。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說不出理由,可是北燕吧,我不會讓你回去了。」

  說到這裡,秦書淮倒了酒,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道:「算了,如今你也已經是秦芃了,齊國的長公主,哪裡能說去北燕就去北燕?」

  「芃芃,」秦書淮歎了口氣:「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活著好,還是死在六年前好。」

  「你死去這六年,我覺得自己陪著你死了。可如今你活了過來,我卻發現,我真的該死了。」

  說著,秦書淮對月舉杯,高笑出聲:「秦書淮無父無母,無師無友,無宗親長輩,無兄弟姐妹,孑然一身,獨行於世……」

  秦書淮聲音慢慢小了下來:「唯有髮妻,趙芃。」

  「僅有髮妻,趙芃。」

  如今連趙芃都沒有了,秦書淮還有什麼呢?

  秦書淮有些茫然。

  便就是這一刻,他聽見身後有利刃破空而來!

  秦書淮猛地回頭,一把捏住飛來的羽箭,與此同時,十幾道劍光破空而出!

  那些劍光織成密網,秦書淮袖中長劍橫掃而出,廣袖將趙芃的牌位卷席進袖中,提劍冷聲開口道:「來者何人?」

  對方沒有言語,劍光直接撲來。

  來的人統一黑色長衫,銀色腰帶,臉上帶著面具。

  秦書淮神色一冷。

  這個裝束他依稀有印象,很多年前,他帶著趙芃回北燕,他有一日不在,趙芃被刺客獨襲,趙芃曾和他描述過這樣的裝飾。

  秦書淮劍光越冷,直接朝著腰帶上鐵環內最少的一個墜飾之人衝去。

  他看出來這些人是根據鐵環之內的墜飾區分等級,一般而言越是往上走的人越少。

  這些人人多勢眾,秦書淮獨身當然是無法抵擋,然而他打算擒賊先擒王,同時放出一個信號彈。

  秦芃們看見天空驟然亮起,趙一立刻道:「是王爺。」

  「快!」

  秦芃大吼出聲,朝著信號彈的方向奔跑而去。

  秦書淮一劍揮砍向帶著玉的男子,其他人立刻識破了他的意圖,追著他就衝了過來。

  秦書淮側身閃過,只盯著一個目標,不依不饒。

  這些人和趙芃的死有關係。

  趙芃的死他還沒查清楚,他得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劍鋒劃破秦書淮的衣衫,這些人明顯都是專業殺手出身,劍上都淬了毒,秦書淮小心翼翼躲避著劍鋒。

  為首之人看出秦書淮一心抓他的意圖,乾脆直刺而去,秦書淮見機會一個翻身抓住對方手腕,對方劍尖從秦書淮手背劃過割痕。

  便就是此刻,一聲猶如杜鵑一般的哨聲響起,那些刺客劍微微一頓,為首的人朝著秦書淮一腳踹去,與此同時,暗處冷箭朝著秦書淮猛地射來!

  秦書淮反手抓箭,對方借此機會用蠻力掙開了秦書淮,而後迅速抽身,在秦書淮還來不及反應前,所有刺客就如泥鰍一般退走而去。

  秦書淮卻不肯放過他們,追著那個首領就衝了過去,便就是此時,秦書淮身後羽箭再來!

  這一次對方連射三箭,秦書淮被逼回頭連斬兩箭,這時候他覺得身體有些麻痹,第三箭卻是借由著前兩箭相撞,射出了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猛地貫穿了秦書淮的肩頭。

  殺手也就在此刻溜走,秦書淮用劍支撐著自己,怒喝出聲:「出來!」

  對方不動,秦書淮感覺眼前有些發黑,他勉強撐著自己,艱難道:「白芷,我知道是你,出來!」

  白芷沒說話,她躲在暗處,再一次搭箭。

  「我知道,你覺得是我殺了芃芃。」

  白芷的箭微微一頓,秦書淮沙啞著聲道:「可我說了,是她讓我殺……」

  「閉嘴!」

  白芷怒喝出聲,羽箭驟然飛出,秦書淮聽著風聲疾馳而來,他眼前發黑,踉蹌著勉強推開,卻一腳踩在了碎石之上,往懸崖下落了下去。

  也就是那片刻,一隻手驟然出現,死死抓住了他。

  那隻手很細,很溫暖,和他記憶裡一樣。

  十二歲那年他被其他皇子欺負,不小心從高塔上墜下,也是那個人這麼抓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放開。

  那時候她很瘦弱,冷宮的伙食讓她長期營養不良,她的手彷彿只剩下了骨頭,抓著他,一點一點往下滑。

  北燕的寂空塔很高,風呼嘯著吹過來,她被他拽著,一點一點往前挪,她死死用腿盤住另一頭的柱子,一直沒有放手。

  「秦書淮,」那時候,她眼裡彷彿帶著火焰,將他整個世界燃燒得都明亮滾燙:「你別放手。」

  她啞著嗓子:「我拉著你,我不會放手。」

  她說不要放手。

  從那一刻開始,或許他就許下心願,這一生,他都不會放手。

  如今十五年過去,那雙手再拉住他。

  他本墜阿鼻地獄,徘徊無盡深淵,他本無法可渡,無路可行,這雙手又再破開生死迷霧,死死拉住他。

  「芃芃……」

  山風襲來,哪怕他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哪怕對方的身形已經變得模糊,他卻還是忍不住笑開。

  看著秦書淮的笑容,秦芃心裡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拉緊了他,大吼道:「你別放手!」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沙啞著聲,捏緊了她的手。

  「好,」他聲音裡帶著暗啞和顫抖,彷彿是極力克制著:「我不放手。」

  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

  秦芃拉著這個人,身後趙一撲了出去,和白芷糾纏起來。秦芃一手抓著秦書淮,一手撐住自己,慢慢拉著秦書淮往上起來。

  秦書淮用腳試探著旁邊的借力點,在秦芃用力那一刻,猛地往牆上一蹬,便接力跳了上來!

  他上來時力道太大,直接就將秦芃壓倒在地上。秦芃小聲「哎喲」了一聲,隨後便聽到旁邊白芷怒道:「趙一,枉公主當年對你這樣好,你居然還是成了秦書淮的走狗!」

  「白芷。」趙一歎息出聲:「我說了,這是誤會。」

  「這不是誤會!」

  白芷提劍,怒道:「我就問你,最後那碗毒藥是不是秦書淮餵的?!」

  「什麼毒藥?」

  趙一微微一愣,秦書淮剛緩過來,正想張口,一口汙血就噴了出來。

  秦芃被那血濺了一身,旋即反應過來,立刻點了秦書淮的穴位,背著秦書淮便往山下道:「走!」

  此刻沒時間同白芷糾纏,秦芃也不在意白芷和趙一如何善了,她背著秦書淮一路狂奔下去。

  秦書淮被秦芃背著,氣息有些亂了。

  他好想開口同她多說幾句話,然而血湧在嘴裡,卻發不出聲來。

  他的血一口一口嘔出來,浸透了秦芃的衣服,秦芃整個人都在顫抖,沙啞道:「秦書淮,你撐著點……」

  「你別死……」

  「我還有好多事問你啊!秦書淮你別死啊!」

  秦芃感覺這一生沒有任何一條路比這條下山的路更漫長。

  她狂奔在路上,剛到馬車,就看見柳書彥站在馬車邊上。

  秦芃一看見他,便直接衝了過去,反手將刀壓在他脖子上,冷道:「解藥!」

  「我就是來給你送解藥的。」

  柳書彥苦笑。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瓶子,秦芃著急搶了過來,將秦書淮放在地上,從瓶子裡抖出一顆藥來,塞進了秦書淮的嘴裡。

  秦書淮吃下藥後,臉色慢慢好轉,柳書彥站在一旁等候著,好久後,等秦書淮氣息平穩下來,秦芃猛地癱軟下來。

  「他沒事了吧……」

  秦芃喃喃出聲:「沒事了吧……」

  柳書彥看著面前人,苦笑不語。

  她失神的眸子抬頭看向他,他終於無奈,蹲下身來,拍上她肩頭,歎息聲道:「他不會死了,你放心。」

  秦芃聽了這話,慢慢回了神,垂眸看著躺著的人,沙啞道:「將他抬上馬車吧。」

  柳書彥應了聲,同秦芃一起將秦書淮抬上馬車,然後朝著淮安王府趕過去。

  上了馬車後,兩個人都很安靜。

  好久後,柳書彥慢慢開口:「我本來以為,你想殺他,殺了他,我們兩個可以在一起,從此再也不用擔心什麼。」

  秦芃抬頭看向柳書彥,柳書彥在笑,眼裡卻彷彿是哭著一般。

  「趙芃,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

  「對……」

  「沒什麼對不起,」柳書彥垂下眼眸:「感情的事,沒誰對不起誰。只是我來得太晚。」

  「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這叫緣。」

  「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這叫孽。」

  秦芃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沙啞著嗓子道:「我是真的,想要嫁給你的。」

  「你明白一個人死了一次又一次是什麼感覺嗎?」

  她抬頭看向柳書彥,艱難笑了起來:「一個人走在這個世界裡,我特別孤獨。我特別想有一個人,能陪著我把路走下去。」

  「他給我一個新的世界,一片新的天地,一種新的可能。你曾經讓我看到這種可能性。」

  「作為董婉怡和你通信的時候,你給秦銘講課的時候,你帶著我吃飯、遊湖、聊天,那時候我都覺得,其實日子這樣過,真的很好。」

  柳書彥沒看她,垂眸張合著摺扇。

  秦芃沙啞出聲:「如果你和我的死無關,」秦芃看著他,含著眼淚:「我是真的想嫁給你的。」

  嫁給他,哪怕無關愛情,那也是一段新的人生,一場新的旅程。

  她會對他好,她會有個家庭。

  柳書彥沒有說話,好久後,他沙啞著嗓子:「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當年,」秦芃斟酌著用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千里迢迢從宣京來殺我?」

  「當年文宣陛下召秦書淮回京,其實是無奈之舉。宣帝仁德愛民,廣受愛戴,靖帝餘黨其實也是因為相信宣帝會善待靖帝之子,才肯忠心輔佐。召秦書淮回京時,丞相並非董明,而是靖帝的老師,邵易。」

  「宣帝希望邵易讓權,兩相爭執,最後邵易提出條件,他可以告老還鄉,但要求宣帝接秦書淮回國,以親王善待。宣帝同意後,迎秦書淮回宣京,同時邵易放權,讓丞相之位於董明。」

  秦芃聽著,大概明白的秦文宣殺她的原因。

  「一個前太子,有老臣扶持,還娶了一個北燕公主。這個北燕公主甚至還有一個很可能當皇帝的弟弟,如果她弟弟當了皇帝,你覺得這個前太子將會有多大的威脅?」

  柳書彥抬眼看秦芃,秦芃閉上眼睛,說出結果:「北燕隨時可能出兵幫助這位太子謀權。文宣帝無法容忍這樣的可能性。」

  「先帝可以接受內亂,可以接受手足相殘,卻絕不能允許齊國有成為北燕傀儡國的可能性。靖帝當年弄得國家風雨飄搖,被北燕長驅直入直取宣京,以唯一一位天子血脈為質,劃十六州求和,你以為,這樣大的屈辱,齊國說忘就忘嗎?」

  柳書彥言語激動起來:「我齊國天子百姓忍辱負重,花了十多年時間才走到與北燕商討條件的位置,豈能容忍因宮闈之亂,讓國土再落他人之手?!」

  「所以,」秦芃冷靜下來:「你便是秦文宣下令殺我那把刀。」

  「董明諫言,陛下下令,我領隊執行。」

  柳書彥垂下眼眸,按住因激動微微顫抖的手:「事實上,早在秦書淮歸來之前,先帝便暗中許諾過秦書淮,只要他願意和你和離,歸來之後,願將長樂公主許配給他,可被他斷然拒絕。他說,秦書淮謝過皇恩,但質子之身,難以般配,玉陽公主於危難下嫁,此生此世,唯妻趙芃。」

  長樂公主是當年太子的長姐,若無意外,日後太子登基,長樂公主便是長公主。

  齊國的長樂公主和當年北燕無權無勢的玉陽公主比起來,其地位懸殊,是人想想就明白。

  而姜漪雖然比玉陽公主能給秦書淮更多,可和長樂公主比起來,卻還是差了許多。

  當年宣帝以長樂公主相許,秦書淮就能斷然說出「唯妻趙芃」,又怎麼會在之後為了區區一個姜漪,就毒死趙芃?

  趙芃心裡有些惶恐,她壓著自己翻天覆地的心緒,故作鎮定道:「後來呢?」

  「秦書淮是個聰明人,」柳書彥看著窗外,語調冷靜:「他明白先帝顧慮,於是修書告知陛下,他無意皇位,絕無爭奪之心,到齊國之後,絕不涉政,只求一隅之地,教書育人,養老至終。」

  秦芃聽著,捏緊了拳頭。她突然發現,原來她不知道的那些年,秦書淮做了這樣多事。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他在她面前,永遠那樣淡淡的模樣。你猜不透他喜歡你,還是不喜歡。那麼多年,他連一句喜歡都吝嗇給她。

  可這一天,秦芃卻覺得,過去彷彿是被人翻天覆地掀開,她被迫正視著那些她從不知的真相。

  原來那個人在年少時,就已經為她放棄過這樣多。

  「既然他都已經這樣說了,」秦芃低著頭:「為何還不放過我?」

  「他如此敏銳,宣帝欣賞。便讓人去查他,知曉他的才能後,宣帝起了愛才之心。若這樣的人不為國所用,太過可惜。可你存在,那必然是他最大的阻礙。」

  「所以就殺了我。」

  秦芃覺得有些可笑:「因為你們欣賞他的才華,因為你們想讓他報效國家,所以我的性命便如螻蟻一般任人踩踏,所以你們可以高高在上隨意決定我的生死是嗎?!」

  秦芃猛地捏住了柳書彥的衣領,怒吼出聲:「你知道我有多艱難才走到那時候嗎?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苦難……我在冷宮被人欺負的時候,我被人辱駡的時候,我親手毒死母親的時候,我還能忍著屈辱忍著艱辛扛著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們以為是為什麼?!」

  「就是因為我一直想著,終有一天,這條路我會走過去。」

  秦芃眼裡蓄滿眼淚,啞著聲音:「我覺得我終有一天會得到我的幸福,會遠離這樣的日子,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柳書彥……」

  她渾身顫抖:「我好不容易走到我一直等著的那天,我嫁給了秦書淮,有一個愛我的人,有一個平靜的生活,沒有人欺負我,沒有人陷害我,你來殺我前一晚,我還在想著,我想有個孩子……」

  秦芃顫抖著放上自己的肚子:「我還想著,我要和秦書淮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他的封地,我還想著我要去很多地方,我想幫很多人……」

  「我規劃了我的人生,我馬上就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可都被你毀了!」

  秦芃一拳砸了下去,一拳又一拳,伴隨著她壓抑許久的爆發:「都被你們毀了!毀了!」

  她做錯什麼了呢?

  她什麼都沒做錯。

  只因為她是北燕的公主,她嫁給了秦書淮。

  只因為秦書淮頗有才能,他們欣賞。

  他們猜忌她,他們害怕她,所以就決定殺了她。

  太荒唐了。

  一個人的生命有多麼寶貴,她生命承載著多少努力,多少期望,在這些人眼中,在大業面前,都分文不值。

  「我從來沒想過要對你們齊國做什麼……」

  秦芃失去了力氣,慢慢滑落下來。

  「只是我嫁給了秦書淮,我沒有地方去。如果那時候,你們告訴我,要和離,我也是願意的。」

  「或許是吧?」

  柳書彥拿出帕子,按在自己被秦芃砸出血的眼角,面色平淡:「那時候我們也舉棋不定,後來董明拿出了一個摺子,是從北燕來的。」

  「我不知道是誰,但那個摺子詳細記敘了你生平做過的事。你如何從冷宮走出來,你陷害其他嬪妃,你為權勢嫁給封崢,因失了清白被迫嫁給秦書淮。」

  「樁樁件件,本該是北燕宮廷不該為人所知的醜事,卻都在裡面。面對這樣一位公主,我們不敢冒險。」

  柳書彥言語平靜:「趙芃,你說你無心權勢,你不會做出對齊國無害之事,如今我信。」

  他抬眼看她:「我信你心地善良,我信你當年是被逼無奈。可當年看見那張摺子,沒有人會信。」

  「一個如此貪慕權勢陰狠毒辣的公主,嫁給齊國的前太子來到齊國後,會什麼都不做嗎?尤其是那時候我們已經預料,趙鈺極有可能登基。」

  「若趙鈺登基,以你和趙鈺的感情,我想,趙鈺想做什麼,你都會幫他做,對嗎?」

  秦芃沒說話,好半天,她嘲諷笑開。

  「連我和阿鈺的關係都查得這樣清楚,我是真想知道,到底是誰……一定要把人逼到這樣的程度?」

  柳書彥搖頭。

  「信是董明拿來的,我不知道。」

  秦芃沉默,她坐在馬車車板上,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柳書彥抬頭看著車簾,沙啞著聲應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了。」

  「走出這個馬車,你以後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了。」

  秦芃聽著他的話,抬頭看他,柳書彥苦澀笑開:「我會申請外調,你若不願,我便不回來。」

  「你……」秦芃微微一愣,柳書彥看著她,半蹲下來,和她一樣高。

  「趙芃,」他盯著她:「如果我沒有家族,如果我不承擔那麼多人生死的責任,你要是願意,我可以把命給你。」

  「我不比秦書淮差。」

  他含著眼淚,說得無比認真:「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喜歡你,不比他少半分。」

  「我知道……」秦芃沙啞開口:「我知道的。」

  「對不起。」他顫抖著聲音:「我當年,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殺你。」

  如果不是皇命難為,也沒有人,會對那個燭火下繡著特別醜的鴛鴦卻還繡得一臉開心的姑娘下手。

  他想觸碰她,卻不敢,只能盯著她,艱難道:「原諒我。」

  秦芃看著他,好久後,她點點頭。

  「其實……死了太多次,」秦芃苦澀笑開:「我也早已沒那麼在意了。你也不用申請外調,我方才激動了些,我終究也不是你殺的,你別放在心上。」

  「我放在心上。」

  他沙啞出聲:「趙芃,我害死了你,這是我一輩子的孽。你原諒我,但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只是趙芃……」他抬起頭來,眼淚落下來。

  他感覺自己居然能清晰想起當年在北燕第一次見她。

  那時候大家都還是少年,她坐在燭火下,繡著一隻特別醜的鴛鴦。

  他趴在房樑上看,心裡想,怎麼有人能繡得這麼醜。

  旁邊丫鬟笑話她:「公主,您繡的這是什麼呀?」

  「鴛鴦呀。」

  丫鬟咯咯笑起來:「您這是繡了做什麼?」

  「送秦書淮,」她揚起下巴,滿臉驕傲:「今天有姑娘給他送帕子,我要讓他看看,我也是會繡鴛鴦的!」

  他趴在房樑上聽著,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他想提醒那個姑娘,繡這麼醜,真的沒什麼好驕傲的。

  但那時候,他也覺得,有一個姑娘惦念著給你繡帕子,也是一件極好,極幸福的事。

  所以後來和她揮劍相向,夜色下,女子提劍而立,廣袖隨風獵獵而響,長髮散開露出她清亮的眼和明豔的五官,她如烈火朝陽,微揚下巴,問出那一句:「賊子何人?!」時,他內心怦然不定,劍都因此慢了幾分。

  如今當年那驚豔一瞥浮現上來,和面前女子經歷世事沉浮後帶著滄桑的眼眸重疊在一起。

  他忍不住,特別特別認真告訴她:「我喜歡你,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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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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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4: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柳書彥看著她,說話的時候,眼裡沒有半分雜質,所有事情彷彿都和他沒有半分干係。

  所有陰暗的、紛雜的過往,統統消散在他眼裡。

  他彷彿是十六歲的少年,靜靜看著她。

  秦芃張了張口,柳書彥突然笑了。

  「別說話。」

  「趙芃,」他沙啞開口:「其實吧,你心裡,並不是真正喜歡我。」

  「我知道的。」

  「我沒……」

  「別強求。」他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趙芃,你說每一句話,你都放在仔細心口,你仔細聽它的聲音。你別害怕,別執著,別強求。」

  「你就聽它在說什麼,就夠了。」

  秦芃顫抖著唇,柳書彥放開她,站起身來,捲起簾子。

  光從簾子透過來,他頓住腳步,想了想,轉過頭來。

  他的笑容在月光下帶著苦澀。

  「再見,姑娘。」

  說完,他跳下馬車,消失在了夜色裡。

  秦芃抬起手,她有些茫然。

  她覺得自己是喜歡柳書彥的,她也是真心想和他過一輩子。

  可是他卻告訴她,這並不是真的。

  他讓她聽自己的心,可是她聽不明白,也聽不清楚。

  外面傳來管家的聲音,他們將擔架準備好,秦芃趕緊捲起簾子,同管家一起,將秦書淮抬了進去。

  秦書淮還昏迷著,他始終皺著眉頭,秦芃也來不及多想,看見大夫進來,慌張給秦書淮看診。

  秦書淮的毒解得及時,倒也沒什麼大礙,倒是白芷的箭傷了他,好在也沒有傷及要害,大概要養上一段時間。

  秦芃看著大夫給秦書淮包紮好傷口,這時候江春等人都還沒回來,屋裡沒有主事的,秦芃便搬了被子來,守著秦書淮。

  她替他解了髮冠,拿了熱帕來,替他擦乾淨手腳,而後就守在他邊上。

  這麼多年過去,他越發好看了。

  少年青澀不復,眉目都張開來,像是天工雕琢,筆墨描繪,精緻中又帶著寫意流暢,說不出半分不好。

  她靜靜看著這個人,抬手撫開他緊皺的眉頭。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緊張道:「芃芃……別放手……芃芃……」

  秦芃微微一愣,她想抽出手,然而這個人握得太緊,她只能呆呆看著。

  過了一會兒,她守得有些累了,便躺在床邊,占了一小塊地,躺著睡了過去。

  等到了半夜,秦書淮發了高燒,溫度灼熱,燙得不行。

  他恍惚間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是沒醒,反反復復就是叫那個名字,聽得人揪心。

  秦芃就一直守著,折騰了大半夜,總算是退了燒。

  秦芃倒下去睡了兩個時辰,管家便來了消息,說是趙一和江春回來了。

  秦芃撐著自己起身,換了衣服,到了前堂來。

  到了前堂後,只見到兩個男人,白芷卻是不見了。

  「白芷呢?」

  秦芃覺得有些疲憊,趙一恭敬道:「稟告公主,白芷跑了。」

  「嗯。」

  秦芃點點頭,白芷殺人水平可能不行,跑路卻是一流。

  「你們先休息吧,趙一,」秦芃抬眼看他:「你留下。」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房間裡就剩下趙一。

  兩人跪坐在原地,秦芃淡道:「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同我說說。」

  「這些事公主比我清楚,」趙一斟酌著:「公主……」

  「我有些事有點疑惑,你從我們出燕都開始說就是。」

  趙一聽了,點了點頭。

  「當年我作為公主影衛,一起跟著公主去齊國。然而一路之上,卻刺殺不斷。好在公主武藝高強,倒也沒有大礙。然而出了北燕後,公主就一病不起。」

  「期初我等以為公主是水土不服,便走走停停,後來公主便開始嘔血,駙馬慌了神,去求了神醫莫景來治,莫景卻告知駙馬,公主體內中了許多劇毒,至少兩味以上劇毒混雜。這本都是致命的毒,然而剛好都在公主體內,反而以毒攻毒,讓公主勉強活了下去,只是兩種毒都是要命的藥,公主活著,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最終也是活不過多久的。」

  聽了這話,秦芃微微一愣。

  她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麼中了姜家的毒,卻還是好好活著,因為那時候她體內還有其他毒,兩相制衡,這才活了下來。

  可毒終究是毒,一時不爆發,不代表一直不爆發。

  「駙馬帶著公主四處尋醫問診,因為公主身份特殊,不敢對外張揚,就一直隱而不發。然而公主身上中毒太多,大夫甚至連具體到底有什麼毒都診斷不出,其病症之雜難,聞所未聞。」

  「駙馬只能一日一日看著公主痛苦下去,用各類名貴藥材給公主續命。公主最初是覺腹痛,後來開始全身痛楚,無法動彈,稍有觸碰,便如刀削水滾。」

  秦芃聽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後來便是顱內、骨內疼痛,因為過於痛楚,公主幾乎無法入眠,幾近崩潰。那時公主性情喜怒無常,駙馬卻一直長伴身側。我曾聽公主與駙馬爭執,差點拔劍殺了駙馬。」

  「為何爭執?」

  「不知。」

  趙一搖了搖頭,接著道:「後來有一日,公主召我,告知我說,日後若公主身死,我的主子便是駙馬。」

  秦芃點點頭,趙一打量了秦芃一眼,接著道:「後來公主日益病重,我被派遣出去摘取天山雪蓮為公主治病,等我回來時……」

  「我已經死了。」

  秦芃斷然開口,抬眼看他:「你並未看見我是如何死的。」

  「是。」

  趙一神色泰然:「我也從白芷那裡聽說,是駙馬親手毒殺的您。」

  「你信嗎?」

  「我不信。」

  趙一說得太篤定,秦芃抬手:「你繼續。」

  趙一歎了口氣,臉上有了憐憫:「我回來時,公主剛去,駙馬想留下殿下的屍首,讓他帶到齊國,日後同公主合葬,可這時五殿下來了。」

  「阿鈺……」秦芃有些意外,趙一點了點頭。

  「五殿下執意帶走公主的屍體,甚至與殿下起了衝突。那時候五殿下帶了羽林衛上百人,為了留下公主的屍體,駙馬一人戰百人。只是最終不敵,還是讓五殿下抱走了公主。」

  「駙馬跪著求五殿下。」

  趙一的聲音有些飄忽,秦書淮在簾後聽著,慢慢醒來。

  趙一說的事,他都記得。

  那時候他剛剛年滿二十,那時候他一無所有。

  趙鈺帶著上百精兵來,將他踩在泥土裡。那天下了大雨,特別大,趙鈺抱著她,一步一步上了馬車。

  他從泥土裡爬起來,拉住趙鈺的袖子。

  「小鈺……」他顫抖著聲音:「求你了……把她留下吧……」

  他從來沒求過誰,那是他唯一一次求人。

  他跪在趙鈺面前,沙啞著聲音道:「她是我的妻子啊……」

  趙鈺冷眼看著他:「別說她是你的妻子,」說著,他一字一句咬牙道:「你不配!」

  他說他不配。

  他知道。

  他護不住趙芃,他讓她客死他鄉,他沒有保護好她,是他不配。

  他給她帶來災禍,卻無法保護他,是他不配。

  如果他有權有勢,她不會死,也不會在死後,被人直接搶回北燕。

  趙鈺冰冷的眼神他一直記著,有時候午夜夢回,他還會想起當年那個少年站在他面前,冰冷說那一句,你不配。

  秦書淮捏緊拳頭,閉上眼睛。

  趙一繼續說著:「五殿下帶走了公主,駙馬傷好後,追上了五殿下,親自抬著公主的棺槨下葬。安置好了公主後,殿下一人回了齊國,獨闖姜家。」

  「他去姜家做什麼?」秦芃皺眉。

  趙一歎息出聲:「他想殺姜源,拼死殺姜源。」

  秦芃微微一愣。

  她從沒想過,秦書淮是會做這樣的事的人。

  然而他做了,他試了。

  他一人一劍殺到姜家,然後被人敲斷了腿骨,爬在姜家面前,爬在權勢面前。

  他沒辦法殺姜源。

  他發現自己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扳倒那時候的姜家。

  「所以他娶了姜漪……」

  秦芃喃喃出聲。

  趙一歎了口氣:「那是無奈之舉。當年姜家勢大,便是宣帝也不敢直面衝突,姜家想以駙馬血脈正統之名起事,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放駙馬走的。當年柳書彥親自來接,卻也不敢硬來。姜家執意要結這門親事,駙馬那時候若不應下這門婚事,怕是連性命都難保。」

  秦芃沒說話。

  她從來不知道,當年的秦書淮居然走得這樣艱難。

  「而後宣帝來信,希望駙馬能應下婚事,儘量和姜家搞好關係,當宣帝的臥底,日後再圖謀後事。」

  秦芃靜靜聽著,她覺得心裡有些疼。

  秦書淮當年在北燕,雖然經常被欺負,卻也總有她擋著,其實是沒吃過什麼實際上的大虧的。

  因為有她護著,所以秦書淮在二十歲的時候,雖然聰慧機敏,心裡卻總有那麼幾分小小的天真。

  所以他才會以為,他說自己當個閒散王爺,別人就會放過他們。

  若當年她知道宣帝曾有那麼一封信,她立刻便會明白,她若前往齊國,這條命,必然是保不住的。

  她這麼小心翼翼護著的一個人,卻在她死後經歷了這樣多,被人羞辱,被人踐踏,再一步一步爬上來,一個個人報復回去。

  「所以我說,」趙一打量著秦芃的神色,認真道:「我信駙馬,是絕不會害公主的。」

  聽到這話,秦芃回了神。

  她腦子裡有點亂,一時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信息。

  趙一的話她信,可是正是這種信任,讓她覺得害怕。

  她太害怕信任一個人,因為有時候,信一個人,就是給對方一把捅自己的刀。

  她給過秦書淮,她記憶裡,他捅過了。

  哪怕如今樁樁件件告訴她這可能是誤會,可最後臨死那片刻的記憶太深刻。

  秦芃有些狼狽起身,她覺得不能再想了,擺了擺手道:「我明瞭了,這事兒便先如此吧,你也一夜沒有休息了,回去休息吧。」

  趙一點點頭,他也有些累了。

  「還有,」秦芃叫住他,趙一頓住步子,秦芃抿了抿唇,背對著他道:「我活過來這件事,別讓他知道。」

  趙一微微一愣,隨後有些不理解:「為何?」

  「趙一,我終究已經不是你主子了。」

  秦芃沙啞著聲音:「我和他回不到過去,他還執著於過去的時候,我想,一切就像過去一樣,不要變化,比較好。」

  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一個如此深情的秦書淮,尤其是,她還不了這片深情的時候。

  而躺在床上的秦書淮聽到這話,心上猛地一抽,他不由自主捏緊了拳頭,克制住自己心裡的難過。

  她終究是不願意相認。

  終究是覺得,過去那一段時光,該埋葬,該放棄。

  秦書淮閉著眼睛,聽著秦芃走進來,她靠在他邊上,探了探他的額頭。

  然後她沒說話,一直瞧著他。

  過了一會兒後,他感覺有人拂過他的眉眼。

  她的手指停留了片刻,最後又悄然離去。

  秦書淮刻意放緩了呼吸,假裝睡過去,想讓她指尖多幾分停留。

  然而對方收回了手,就再也沒回來。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是守得睏了,便挨著床邊,靠著床睡了過去。

  她的確是累了,不一會兒,呼吸聲就傳了過來。秦書淮慢慢張開眼睛,看見面前豔麗如牡丹的眉目。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他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已經好多年,都沒有這樣近的距離看過她。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眉眼,然而那眼角眉梢那一份天真張揚,卻絲毫不墜。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抬手點了秦芃睡穴,秦芃當即睡死過去後,秦書淮小心翼翼將她抱到床上來,給她蓋好了被子。

  而後他靜靜看著她,好久後,他握著她的手,落下一個吻,在她眉宇間。

  她沒有反應,他忍不住就笑了。

  「芃芃,」他叫她的名字,一一掃過她的眉目,溫柔了聲音:「你回來了。」

  回到他的世界,回到他的身邊。

  他曾經放手過一次,她沒走,那這輩子,就再沒有第二次。

  他不會再放手,也再也沒有人能搶走他。

  他再不是二十歲那個任人踐踏的秦書淮,這一次,他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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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4: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秦芃一覺睡得很安穩,睡醒的時候,她驟然發現自己在秦書淮懷裡。

  秦芃愣了一秒種,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怎麼上來的?

  她狐疑看了秦書淮一眼,但看著秦書淮那幅還重傷昏迷的樣子,也不像是能爬起來把她扛起來的模樣。她猜想自己可能是睡得不舒服,自己憑藉著本能爬上了床?

  這樣一想,她抱住秦書淮額頭,用自己額頭試了試,確認秦書淮沒有再發燒後,小心翼翼起了床來。

  她一轉身,秦書淮就悄無聲息笑了起來,用臉蹭了蹭被子,眯著眼繼續睡過去補眠。

  這時已經日上三竿,僕人立在外面,秦芃走出去,吩咐了人小聲端了洗漱的東西,而後讓人煮了粥,熬了藥,便進了房裡,自己洗漱。

  她洗漱的聲音吵醒了秦書淮,秦書淮也睡不下去了,乾脆睜開眼。

  結果一睜眼就覺得不對,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什麼都看得不太真切。

  他不由得有些慌亂:「芃芃?趙一?江春?」

  說著,他試探著起身。

  眼前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到,他在空中揮舞著手,聲音裡帶了些焦急:「來人!」

  秦芃正在漱口,聽到聲音,一口水吐了出去後,慌忙回了內室,同時出聲:「叫大夫過來!」

  說著便來了秦書淮面前,焦急道:「怎麼……」

  「芃芃!」

  秦書淮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秦芃身體的溫度讓秦書淮鎮定下來,他抱著她,也不再多說什麼。

  人來了,他也就不著急了,秦芃愣了愣,本來想推開他,最後卻還是關心占了上風,壓著慌亂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無妨,」秦書淮此刻安定下來,語調也鎮定下來:「讓莫景進來吧,應該是餘毒未消,我看不見東西了。」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秦書淮似乎是察覺她的不安,在她懷裡閉上眼睛,寬慰道:「別擔心,應該很快就會好的。」

  「嗯……」

  秦芃垂下眼眸,這時莫景趕了進來,他不著痕跡看了秦芃一眼,秦芃退開來,給他讓出了位置。

  只是秦芃一動,秦書淮就一把抓住了她。

  「芃芃,」 秦書淮語調溫和:「在我身邊待著,我有話同你說。」

  他說著話,同時也拽著她沒有放手,哪怕秦芃真的想走,其實也走不掉。

  秦芃只能在一旁陪著,莫景給秦書淮檢查了一會兒,鬆了口氣道:「餘毒未消,按著我開的方子調養,過兩個月就好了。」

  秦書淮點點頭,莫景抬頭看著秦芃,直接道:「近日就勞煩公主照顧了。」

  秦芃:「???」

  淮安王府這麼多人,為什麼這個老頭子就直接找上了她?

  她正要拒絕,莫景便起身道:「夫人,老朽先走了。」

  說完,莫景便跑了。

  秦書淮壓著笑意,溫和道:「煩請公主幫著在下洗漱吧。」

  「唉不是……」秦芃有些惱了:「我就是順手救你,你怎麼就賴上我了?你府裡這麼多人,你等著,我將江春叫過來!」

  說著,秦芃就去扯秦書淮的手,秦書淮面色不動,溫和道:「自打遇到公主,書淮先是落下懸崖斷了雙腿,如今又中了一箭盲了雙眼,公主不覺得,這事兒公主要負責嗎?」

  秦芃僵了僵。

  她突然覺得,秦書淮說得頗有道理。打她出現,這個人就沒好過,她琢磨了一下,斟酌道:「王爺說得極是,我想了想,這大概是我和王爺八字相剋,要不我……」

  「所以公主該照顧在下。」

  秦書淮料到她要說什麼,果斷道:「若公主覺得不照顧在下也無妨,那在下覺得,刺殺一事應徹底追查,我這便讓江春先將通緝令發下去,務必將白芷抓回來審問,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

  她如今就希望白芷能夠老老實實回北燕,趕緊回去和夏侯顏好好在一起。她的事兒,白芷就別摻和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憋出笑容來。

  「我覺得,要不還是我來照顧王爺吧。白芷是我的屬下,我讓人去抓就好。」

  秦書淮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放,聲音柔和下來:「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去做?」

  既然要照顧秦書淮,那自然是有什麼好處就多撈撈,秦書淮的廚子秦芃惦念已久,果斷開了一個長長的單子。

  她掛念的吃的太多,一串念下來,她自己都沒記清楚,秦書淮就含笑聽著,等她說完了,在眾多侍從目瞪口呆的表情裡,問了句:「說完了?」

  「呃……就先這些吧。」

  秦書淮點了點頭,旁邊記事的侍從當即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道:「王爺……」

  「怎麼了?」

  秦書淮聽出是專門侍奉他的簡墨,覺得有些奇怪,簡墨艱難道:「方才公主說得太快太長,簡墨沒記全……」

  「呃……」秦芃就是順嘴瞎說,也沒想為難誰,正要說算了,便聽秦書淮道:「早上先上桂圓蓮子粥、灌湯包、涼拌三絲,再多加一個桂花椰子糕。午飯上……」

  秦書淮說得不急不慢,將她方才說的所有菜根據早晚時間分開,挑選出合適的來,定下了一日三餐要吃什麼。

  簡墨在一旁瘋狂記,一面記一面有點絕望,難道他們以後都要這麼過日子?

  秦書淮說完了,含了口茶,等了一會兒後,抬頭道:「記完了?」

  「記完了。」

  簡墨舒了口氣:「我這就讓人去備膳。」

  秦書淮點了點頭,侍從上前來,幫著秦書淮洗漱。

  秦書淮看不見,侍從們都是男子,弄得磕磕絆絆,秦芃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接過手來,幫著秦書淮洗漱後,幫著秦書淮將衣服換上。

  她半蹲著替秦書淮繫腰帶時,秦書淮垂著眼眸,想像著這個人的模樣。

  以前新婚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的。

  他突然覺得這六年都是值得的,所有苦難在這一刻都會讓人覺得,其實並不重要。

  秦芃替他穿衣束冠,等做完這一切後,她舒了口氣,直接道:「走吧。」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然而沒走兩步,她便發現秦書淮沒有跟上來,她才驟然想起,他是看不見的。

  她無奈歎了口氣,折回去,拉住他的袖子:「走吧,跟著我。」

  秦書淮點了點頭,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秦書淮走得慢,秦芃放緩了步子跟著,然而秦書淮卻還是不慎踩空了去,差點一跤摔下去。

  好在秦芃手快,一把扶住他,秦書淮這才穩住了身形。

  「殿下,」秦書淮抬眼,面上帶了些無奈:「我可以拉著您嗎?」

  秦芃抿了抿唇,終於道:「拉吧。」

  秦書淮嘴角帶了微笑的弧度,但卻還是要強忍著,他用手將秦芃的手包在手心裡,秦芃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是這樣拉的嗎?」

  「不然要怎樣?」秦書淮歪了歪頭,彷彿是真的不明白,在秦芃說話 之前,還補充了一句:「我只拉過我夫人,我就是這樣拉我夫人的。」

  秦芃一時語塞,憋了半天,只能道:「我不是你夫人!」

  秦書淮點了點頭,一臉坦然:「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會這樣牽姑娘,不管這姑娘是我夫人,不是我夫人,或者是我未來的夫人。」

  秦芃:「……」

  她抬起眼,覺得有些無可奈何,秦書淮厚起臉皮來,拿他的確有些沒辦法。

  拉著秦芃以後,秦書淮便走得穩穩當當,於是秦芃也不難猜測,剛才那一跤是怎麼摔的了。

  她覺得秦書淮有些幼稚,這麼幼稚一個人,她也就,不計較了。

  兩人到了餐桌上,秦書淮拿了筷子,夾來夾去,也夾不到什麼,他筷子頓了頓,歎了口氣,便乾脆放下了。

  秦芃覺得自己要硬氣一點,就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硬生生撐到自己吃飽喝足,秦書淮聽到她放筷子:「吃飽了?」

  「飽了!」秦芃歎了口氣:「貴府廚子真不錯。」

  「日後公主可以一直吃。」秦書淮說得意味深長:「不急這一日兩日。」

  「還是不必了。」秦芃輕咳了一聲:「再好的廚子,吃一日兩日就膩了。」

  「也是。」秦書淮點點頭,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話道:「公主想吃的時候,我送到公主府去也可以。」

  秦芃一口椰子糕卡在了嗓子裡,急促咳嗽起來。

  秦書淮皺了皺眉,輕拍著秦芃的背,溫和道:「可還好?我讓莫景過來。」

  秦芃擺了擺手,慢慢緩過氣來。

  「你等我一會兒,」秦芃站起來,往外走去:「我出去緩口氣,快憋死了。」

  秦書淮呆了呆,秦芃已經走出去了。

  出了門去,秦芃終於覺得放鬆了許多。

  其實如今她也看出來了,雖然她讓趙一不要告訴秦書淮,但秦書淮這樣的態度,哪裡是不知道的?

  以秦書淮的聰明勁兒,怕是早就已經看出來了。

  秦芃站在院子裡,發著呆。

  秦書淮不說,她也不敢捅破,捅破了,她不知道要怎麼拒絕這個等了她六年的人。

  她配不上他的感情。

  年少時候 一直以為自己付出了很多,如今才明白,那個人暗地裡做得更多。

  她一生最怕欠的就是感情債,她給不了他這樣的深情,便只能這樣躲著。

  秦書淮其實也明白。

  睡夠了來輪班的趙一從暗處走出來,給秦書淮夾菜,小聲道:「王爺,您還不和公主攤開說嗎?」

  「有什麼好攤開的呢?」

  秦書淮笑了笑,神色裡帶了無奈:「不小心嚇跑了,多不好啊。」

  「而且,」秦書淮抬眼,彷彿能看到誰一般,溫柔道:「她能喜歡我第一次,總能喜歡我第二次。」

  「她如今就在我身邊,我等著呢。」

  趙一愣了愣,隨後想明白來,點點頭道:「也是。人在這裡,跑不掉。」

  兩人說話間,秦芃緩過神來。

  她欠了秦書淮的,哪怕還不了感情債,總歸要對他好一些。

  秦芃定了心神,轉了回來,趙一回到了自己暗處的位置,秦芃便看見秦書淮自己在摸索著夾菜。

  她有些心疼,走到他面前去,拿了他的筷子。

  「我餵你吧。」

  「嗯?」

  秦書淮沒想到秦芃會真的回來餵他,等反應過來後,他心裡不由得緊了緊。

  他應了聲:「我想吃椰子糕。」

  「怎麼想吃這個了?」

  秦芃有些意外,秦書淮一貫不喜歡吃這個的,她用勺子放在秦書淮嘴裡,秦書淮咬了一口後,抬頭看著她笑出聲來。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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