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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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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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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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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2:49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三十章 謝公今安在

  「哥,你撐著點!找到封骨師的人,我們就得救了!」

  暗夜急奔,相鄰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官兵巡街,不時有滿身是箭的毒人衝出,又被官兵的鋼網困住,壓在地上受亂刀砍碎。

  前後皆是追兵,花⼳⼳強忍心口創痛,扶著兄長一路驚險地到了城門口。

  南城門少有人來,花⼳⼳到時,易門之人仍留了兩三個,正準備關城門。只是時間不多,若等到南城門換崗,他們勢必要暴露。

  「花三娘,馬只剩下有一匹,你兄長沉重,這……」

  花⼳⼳把她兄長放上馬背,接過遞來的雙匕,看了一眼靠近的火把道:「沒事,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那你當心!」

  易門之人也不囉嗦,帶上其兄便出了城門,只是花⼳⼳也正要出城時,城牆上守衛便發現了角門被開,大叫不已——

  「有賊人開了城門!放箭!!」

  一輪箭雨落下,逼得花⼳⼳不得不飛身撤回城中,此刻身後的追兵也已發現她了。

  「抓住這假扮陸侯的女賊!」

  花⼳⼳旋身便躍上房頂:「抓我?想得美。」

  只是她雖然身形靈巧,但城門附近房屋稀疏,城牆上的守衛見她跑遠,竟直接拿出了弓弩,十來架弓弩齊射之下,她雖然避開了大多數,也被射穿了腹部,悶哼一聲滾下牆頭。

  街上的雁雲衛烏壓壓地逼仄過來,有人喊道——

  「格殺勿論!」

  鋼刀欲下時,一道白衣身影從軍隊中掙出,攔在鋼刀之前喝斷:「留活口!此賊是我刑部重犯!」

  周圍士兵連忙收刀,有人皺眉問道:「陸侍郎,怎會追過來?」

  陸池冰像是跑了很久,氣海未喘勻,道:「你們既然是雁雲衛,難道不想為蘇統領洗清高赤崖一案的冤屈嗎?此女就與那案子有關,殺了她,蘇統領就洗不清了!」

  周圍的雁雲衛聞言,當即收刀道:「既然陸侍郎有此言,那就請陸侍郎處置吧。」

  言罷,差人把花⼳⼳捆上,旁邊的侍衛問道:「此女既假扮陸侯,臉上必有人皮面具,可要揭掉?」

  「……」

  花⼳⼳一對上陸池冰的視線,一咬牙便要往旁側的刀上撞,卻又被身後的軍士死死按住。

  「罷了,先帶回刑部關好,你們便回去聽陸侯差遣吧。」

  刑部離此不遠,花⼳⼳一路無言,直至被帶去了刑部大牢,有人給他換上了鎖鏈,正要為她上藥止血時,她又把藥打翻了。

  「嘖,一個賊人,脾氣還挺大……」上藥的醫女搖了搖頭,提起藥匣,出了牢房便看見陸池冰站在外面,忙躬身道:「陸大人,此賊意欲尋死。」

  「把藥給我,你下去吧。」

  「可這犯人傷人……」

  「沒事。」

  陸池冰拿著藥在牢門外站了片刻,開了牢門走進去,沉默良久,還是開口喚道:「花姑娘。」

  花⼳⼳顫動了一下,閉著眼啞聲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以為我會多一個家人,自然要上心些。」

  「……現在晚了。」

  陸池冰把藥給她敷上,道:「是晚了,罪在你行差踏錯,也怪我沒能早點察覺。」

  花⼳⼳道:「各為其主而已,我是西秦人,不為主做事,連明天都活不過。」

  陸池冰道:「除了假扮陸棲鸞操縱朝政,高赤崖也是你所殺?」

  「是。」

  陸池冰默然,道:「花姑娘,你不該如此。」

  花⼳⼳搖了搖頭道:「做第一步的時候,後果我也就想到了,你還願意與我說話,我也沒什麼怨言,只想知道我師父如今可還活著?」

  「你若說是易門招陰師,他重傷被救走,已命不久矣。」陸池冰見她神色一暗,道,「我聽聞西秦招陰師殘忍好殺,我不解你為何這般聽他的話。」

  傷處流血止住,花⼳⼳傷勢一緩,道:「我本是有兄妹三人,曾被西秦妖人所擄,意圖剖取五臟煉丹,長姐被殺時,師父便來了,為我們把那妖人殺了,取出五臟為長姐安上……長姐不死不活多年,全靠師父施恩相救,我無法違抗他。」

  「那即是說,你不是心甘情願做這些事?」

  「不必為我找藉口,你一家皆在東楚為臣,難道會為我一個偶遇的罪人尋死?」

  陸池冰盤膝坐下,道:「你說的對,我不能徇私。當年我捲入科舉舞弊一案,為人所害,當時若家姐得過且過,好歹還落得一齣良緣,是為了我才斬斷姻緣,現在輪到我也是一樣。你乃從犯,我會盡力為你免死流放,至於其他,我只能說抱歉了。」

  花⼳⼳目光黯然,道:「如此也好,我害你良多,替我向陸侯道一聲罪……還有,我曾暗地裡聽說過,天演師能演算天下,唯一算不到的就是陸侯,一旦我師父過世,無人替天演師遮掩天命,勢必要對陸侯下手,萬望謹記。」

  陸池冰動容,起身拱手道:「多謝警醒。」

  「陸大人。」見他轉身要走,花⼳⼳叫住了他,慘然一笑,道:「若……若我中秋夜時答應你,你會容情嗎?」

  疼,誰不疼,人間最難是情苦。

  陸池冰不知道陸棲鸞那麼多回是怎麼忍下來的,他只覺熬骨寸寸,皆是折磨。饒是如此,也不免想那千里疆土,盡是黎庶哀聲,有的是比人間情愛傷人深。

  「世道浮沉,不容私情,今後你我若山水不見,請各自珍重。」

  ……

  殷函是被兩道急報吵醒的。

  第一封急報來時,月亮還掛在天心,她還在龍榻上抱著枕頭睡得正熟,窗外便有太監尖著嗓子通傳說山陽關遭襲,秦兵順著商路殺入關中。

  她一下子醒了,殿裡的宮人也慌亂著到找龍袍幫她更衣,豈料收拾停當,剛一踏出殿門,又有太監來,這次比剛剛叫得更急——

  「陛下、陛下!」

  「又怎麼了?山陽關擋不住了?」

  「不、山陽關大捷!大捷啊!聶太保率軍奇襲山陽關,西秦十萬大軍有進無出啊!」

  ……什麼什麼?

  其實還沒怎麼睡醒的殷函覺得她被逗了,接著又是一連串炸人的消息把她轟得暈頭轉向。

  「弔祭臬陽公的王公大臣差點被圍殺了,好在雁雲衛來得快把人都救回來了!」

  「這兩月來東滄侯竟是西秦人假扮的!」

  「臬陽公沒死!」

  殷函一臉懵逼地到了御書房,見到陸棲鸞在那兒在等著她,帝王儀態險些沒崩住。

  「陛下恕罪,臣回來了。」

  陸棲鸞一躬到底,起身時,見殷函沉著臉,讓周圍的太監宮女滾出去,眼看著要發雷霆之怒時,伸出手——

  「你懂的。」

  哦,好吧。

  陸棲鸞一肚子解釋沒來得及說,只能走過去,把殷函抱起來轉了個圈兒。

  殷函頓時被哄住了,叉腰道:「朕就知道這是真貨,假貨都多久沒抱朕了,呸。」

  坤臨女帝殷函,字璽心,年十二……得哄。

  陸棲鸞無奈,好生哄了一陣,又把這段時日種種解釋了一遍,道:「……今次之變,可知朝野內外仍有易門勢力做手,怕的是先前宋相退隱之時,還有所變故,此事當從長計議,當務之急,乃是西秦南亭延王在東楚生死不明,待這消息傳回西秦,尤其是西秦蜀王赫連霄,便會以此為名,重開戰端。」

  「按你的話說,眼下只是避免了京城崩解,我東楚雖不怕西秦進犯,但難保易門不會在背後作梗。」殷函唏噓不已,「說來聶言也是嚇到朕了,能瞞過所有人奔襲山陽關,讓十萬秦兵被三萬士卒埋了,這下朕倒是要看看朝中那些個只會耍嘴的老潑皮怎麼說。」

  陸棲鸞道:「秦人如虎狼,此回失利,必會尋隙再戰,我怕邊關也被易門滲透,將領不值得信任。陛下不妨降旨,令聶言接掌邊軍,坐鎮邊疆三關以擋蜀王,易門定然想不到。」

  「好,只是聽說那蜀王單封地便擁兵二十萬,麾下亦有善戰之將,陸師可有計策?」

  陸棲鸞略一沉吟,道:「聽鴻臚寺的大臣門說秦皇近兩年一直抱恙,國內又不是急需劫掠,如此出兵無益,我看西秦此次發兵時機古怪,若想四兩撥千斤,還需得從內部著手。」

  「陸師可有東風?」

  「臣沒有東風,但東風已然自來了。」

  ……

  杳杳寒鴉掠枯枝,滿城嬈色的金桂在一場夜雨後便被雨打風吹去,晨起推窗望去,恍然已深秋。

  「……這兩個月還當陸侯不來了,那黃紙便給了先前來的客人。」

  「竟比我早來。」

  城西的謝家門庭,一脈清淨,門前灑掃的僕人算著日子,又到了廿九,便早早開了府門,等著人來灑掃。

  僕人知道那位貴人是不能去這府中原主人的墓前拜祭的,若是去了,少不得又要受朝野質疑,是以每隔一段時日,便備好了拜祭之物,等著她來上門。

  陸棲鸞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的密信,抬步往謝府深處走去。她已熟悉這段路,走至小祠堂前時,特意摘去了新栽木棉上的黃葉。

  那是她夏初的時候親手栽的,如今已立住了根,想來等到她白髮之時,便能看見這木棉亭亭如蓋,給謝家祠堂留三分陰涼。

  端詳半晌,陸棲鸞嗅見祠堂裡有燃香溢出,便放輕了腳步走進去,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想見的人。

  「諾之,果真是你。」她久未喚這人的名字,本應有些疏離,又或是因謝府的氛圍太過於清淡溫和,自然而然便熟稔起來了。

  陳望燒盡了手上的黃紙,見了她,亦如她一般平和。

  「久違了。」

  餘光掃過祭臺上的牌位,陸棲鸞道:「起初見你,還當你為西秦作倀去了,本以為下一回相見要到兩國對陣之前,未曾想到你竟有心來此拜祭。」

  陳望淡淡道:「先前人在西秦權貴身畔虛與委蛇,未能趕得上弔祭謝公,是以此次便想來順道為之。」

  陸棲鸞微微恍惚:「天下之文人都在罵他欺世,你來此是為何呢?」

  陳望道:「所謂詩以言志,謝公縱然多有汙名,筆下文章卻是騙不得人的。昔年我未經人世波折前,欲為官之心,便是想有朝一日得證謝公滄海之志,為東楚守業開疆。」

  心底深處的隱痛發作起來,陸棲鸞道:「若無這世道波折,若無他以身證道,得你與他聯手治這山河,又豈能讓妖孽猖狂。」

  陳望轉眸看向她:「謝公既有心託付山河,必有他之道理。如今方知,你肩上所擔起山河,不比男兒輕上半分,我為當年之輕慢道歉,望你諒解。」

  陸棲鸞拱手長揖:「你我昔日種種,恩怨已兩清,今後若同感謝公遺志,望君助我。」

  她知道,若不是有此意,陳望不會來找她相談,只是這個所謂助她,必是兇險難當,非常人能助。

  陳望道:「你想我如何助你?」

  「你一人在西秦難得立身,我不求你犧身,只想你借機奪蜀王軍權,成西秦股肱之臣,消彌戰禍,予我內治之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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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蛇蠍心腸

  「……蜀王赫連霄,昔年因遭宗族排擠構陷,瀕死之時得南亭延王相助得以繼承蜀王之位,常言南王待他恩同再造,國中謠傳他思慕郡主一事,想必也是刻意傳出,為的是讓他主戰之緣由更為合理。此次若南王死於東楚境內,赫連霄勢必要舉兵全面攻楚。」

  「山陽關一戰乃是奇襲,蜀王性烈,絕不會因首戰失利而收斂兵鋒。依諾之看,該當如何做?」

  陳望精於權術,想得比陸棲鸞更狠一些,道:「山陽關失利不是小事,依我看不妨效仿易門從內瓦解的路子,將個中細節透露給西秦朝中與蜀王敵對之人,斷他續戰之能。接著就要讓蜀王再吞一敗,我要在此時坐上他軍師之位。」

  陸棲鸞道:「你乃東楚人,做幕僚已是頂了天,做軍師未免太難了,蜀王要如何信重於你?」

  陳望道:「我需要南王的遺體,偽作被東楚追殺,將之帶回給蜀王,之後要如何取信於他,自然在我口舌之間。」

  「……一定要遺體?」

  陳望道:「以易門之能,活人會壞事。」

  複雜的心緒一閃而過,只是雖有可惜,卻不足以撼動心志。

  「我不願褻瀆敵手遺體,但既然是送歸他出生之地,我會盡力而為之,此事交我。」

  商議事定,陳望便拱手意欲離去。

  「諾之,世間為家國之人,有立於天光之下者如我,也有蟄於林暗之深者如你,我代生民謝你。」

  陳望笑了笑,搖頭道:「立於天光之下者,雖榮華加身,卻要歷經雨打風吹、世人誹謗,也許如我一般處於暗處反而強上許多。此番回楚,知你我雖殊途卻有同歸時,心中已無憾恨,願你我此別,得償大願。」

  天光已上簷梢,陸棲鸞第一次發覺,陳望的背影,依稀可見當年初入京城那般,宛如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他悟透了。

  陸棲鸞微微笑起來,走出去時,曦光照眼,重任在肩,卻並不覺得沉重。

  待拜祭罷,便挽起袖子提了水桶,又去了那株又生長得頂破了瓦片的木棉樹前,掃去了枯枝敗葉,澆上了曬過的新水。

  待忙罷後,讓人沏了杯苦茶,坐在廊前翻開了一冊詩集。

  「我平日裡看詩不多,只覺得那些都是字,過一眼便記得下了,拿來應付先生便足夠了。」

  「諾之說詩以言志,我每每看見你的名字,總想起你昔日那副來去皆浮雲的模樣,便氣得看不下去了。」

  「現在翻開來看看,你寫的確是厲害,能讓那麼多人因你持筆立志報國……」

  細細翻動,他寫山水,山水便有了靈性,仿若他眼中的萬物,皆是一般溫善模樣。

  ——吾韶年至此,宵聞鯉歌,夜逐雀詠,入山深,而不知年。

  平白想起這句話,陸棲鸞合上詩集,倚著那木棉,淺酣入夢。

  「又快入冬了,也不知你聽不聽得見,或是又裝作聽不見,好想讓你知道……如今不用躲到深山裡了,你詩裡的山河,原來一直有人守呢。」

  ……

  「……葉扶搖說的話無論好的壞的總是靈的,儘管他從來都不說什麼好話,你也該聽著才是。」

  皮肉間行針走線,拆了三四個不知痛的毒人,好不容易拼好了五臟六腑,待一碗似毒似藥的東西灌下,夙沙無殃醒來時,便看見眼中一片黑白。

  「以你的求生之想,給你三天活頭了結心願,應該足夠了吧。」

  收了手上細刃刀,王師命坐在一側,面上的神色說不清是嘲弄還是憐憫:「如何?你活了這麼多年,手上煉出無數毒人,現在輪到自己了,作何想?」

  心口處的刀傷處已感受不到痛覺,夙沙無殃躺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撐起身子,活動了一下五指,面上無恨無怒,只淡淡道:「你針腳太爛。」

  王師命笑了一聲,道:「你放心,那朵扎手的嶺花蟄的不止你一個,葉扶搖中了你的毒,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哦,我就說我易門中人何時有了良心,原來是特地盼著我去要他的命。」

  王師命道:「我可沒說過這般喪心病狂之言。」

  夙沙無殃冷笑一聲,起身道:「你志不在奪江山,從始至終不過受制於葉扶搖,無論是鬼夷還是發動北侵都是不得不為之罷了,一旦葉扶搖死了,你便自由了。」

  「交情也有十數年了,怎不說我延你的命是出於同門之誼?」

  「有三成?」

  「不,一成。」

  夙沙無殃踏出門去,諷刺道:「那我該多謝你了。」

  「你要去何處?」

  「修羅寺。」

  修羅寺,昔日東楚朝廷關押葉扶搖的地方……

  ……

  京城裡久違地又開始了一冬的動盪,四處皆是抄檢的軍士,連同過路的幼童,都在唱著血淋淋的歌謠——

  「紫綬章,黃金袍;皮下骨,知是誰。昨日御林客,今朝階下囚!」

  臨街的小兒唱未過三巡,便讓家裡的大人一把提起帶回屋裡,唯恐街上過往的軍士聽見。

  種種鶴嚦風聲,映在對街茶坊樓上人眼裡,化作一片陰沉之色。

  「宗主,由著招陰師動手,你可滿意了?」

  葉扶搖身側灰衣人已跟了他多年,當年千辛萬苦將他從修羅寺帶出,佈置多年眼見大計將成,卻見他一傷至此,不免氣惱。

  招陰師的毒常人難忍,葉扶搖卻依舊似那副閒散模樣,好似感不到心口那股噬心之痛一般,聞言淡淡道:「你可是在怨我沒下殺手?」

  「若趁那婦人羽翼未滿時除去,今日怎會令東楚大局失控至此!宗主若下不了手,讓我來殺她以蕩清局面!」

  葉扶搖微微抬眼,道:「好啊。」

  他答應得痛快,倒是讓那灰衣人一愣:「當真?」

  「她每每心思沉重時,必去拜祭謝端,你去謝府外伏殺之,也許會得手。」

  灰衣人道:「也許?」

  他不敢小看葉扶搖口中的「也許」二字,追問道:「也許是能殺或不能殺?」

  「能殺是能殺,可我看你不一定殺得了。」

  灰衣人咬牙,道:「我願一試!」

  葉扶搖做了個請的手勢,後者便拂袖離去。幾乎是同時,茶樓下有一個老僧徐徐踏上樓中,道——

  「多年過去,葉施主還未悟透,身邊之人,都是讓施主這般一一逼離的。」

  葉扶搖眼底的神色一冷,繼而笑裡帶殺,那雙淡色的眼睛似乎不由自主地染上一絲血色。

  「古禪師,我應當說過,你若再出現在我眼前一步,便是死期。」

  老僧不言,上前一步,道:「若殺身能令葉施主放下仇恨,繞過東楚千萬黎庶免於戰苦,老衲願千刀萬剮,還葉施主當年剝皮之辱。」

  ……

  一至日落,寒鴉歸巢,街上零丁幾個戲耍的孩童也受不住這蕭冷的暮秋之風,搓著手指回家去了。

  謝府門前的馬車這才徐徐駛出,又好似留戀這羅雀之地的清淨,行得慢了些。車夫犯著睏,聽見車裡的人也不說話,便偷懶想找個偏僻的巷子抄近道繞回侯府,哪知一駛入,便遠遠地見到一個灰衣人攔路。

  車上的駿馬雖不快,但撞上了人勢必是要傷著的,侯府的車夫見那灰衣人不退,便不滿道:「兀那男子,快讓開,莫衝撞了貴人,你擔待不起。」

  灰衣人凝立不動,車夫有意嚇他,悄悄踢了踢馬,一下子便衝入他十步以內,豈料他人仍是不動,車夫連忙勒住韁繩,馬匹長嘶而起時,那灰衣人自腰後抽出一把柳葉彎刀,那彎刀短而薄削,剎那間,身形如鷹隼般掠去。

  「嘶——」

  車夫只來得及勒緊了馬,忽然耳邊一陣幽涼的風拂過,正要去摸自己的耳朵還在不在時,竟然發現一邊的眉毛禿了一半。

  灰衣人勢在必得,彎刀一劃,正要聽見入肉奪命聲時,卻是「叮」地一聲傳出,那柳葉刀磕在一個硬物上。

  他不由得想起了葉扶搖的話,連忙撤身掠出,驚異不定地看著那馬車。

  車門徐徐打開,灰衣人一眼望去,不禁氣絕——那車裡落著一層鐵索簾,防的正是冷箭突襲,讓他撞了個正著。

  而且……在他動手之時,巷子左右,牆上出現了許多氣息沉雄的暗影,呈包圍之勢圍了過來。

  他此行的目標,拉動車裡的機關,讓那鐵索簾徐徐升上後,見了他,道:「本官見過你,你上一回在招陰師處,是你把我劫走的?」

  「……」

  灰衣人衡量那些暗衛的實力,雖少不得一場惡戰,但好在雁雲衛那個怪物沒有來,拼力一試是可以討得性命的。

  「無需太過緊張,只不過宋相門檻高,本官爬不進,還是很想和你們易門之人說說話,談個條件的。」

  「什麼條件?」話剛一說出口,灰衣人看她笑了起來,面露驚怒……她是在試探他宋睿是否仍在易門操控之列,他卻一下子漏過去了。

  陸棲鸞心裡知道,沒有追問宋睿的事,道:「你來,若只為殺我一個弱女子,未免太過無趣了。如今殺不得我,你這般高的高手,回去見了葉扶搖,面上也難堪。」

  「陸侯有何話直言吧。」

  陸棲鸞道:「大家友好勾心鬥角,不幹這些個沒腦子的事。近來朝中的人逼我逼得緊,都說我還是易門中人假扮的,所以我厚顏想向你們討個清白。」

  灰衣人道:「比如呢?」

  「易門有三師,交一個扎手的出來,讓本官向世人自證清白,你們也可憑此換天演師的解藥,可好?」

  灰衣人長笑一聲道:「我易門岐黃大道勝過世上無數,會缺你這點解藥?」

  「招陰師的毒已落在我手中,顧莫之老大夫說,那混毒非同尋常,集京城之力也只煉得解藥一枚,」

  提到顧莫之,灰衣人臉色驟變:「斷閻羅顧莫之?」

  他是西秦人,自然曉得這位在邊關活人無數的神醫。

  「我知道葉扶搖厲害,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毒他能解,可一來我把解藥藥源斷了,二來是不是能扛到和我對決的那個時候還是兩說……想想吧,你易門輸得起江山,輸不起一個天演師。」

  灰衣人神色變幻了一陣,道:「三日後城外藥師廟,奉上招陰師屍首,陸侯若不守信,斷水刀會讓陸侯知曉何謂生不如死。」

  「慢著。」

  「陸侯還有何事?」

  陸棲鸞想了想,補充道:「代我傳話給令主——待汝歸西之日,汝女兒吾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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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汪。」

  「……初一時,曾有人來探監,出去之後,獄卒便被殺了,本官再問一次,見你那人是否易門中人?」

  刑部大牢裡,陸池冰有些焦頭爛額,差人審問前梟衛府府主趙玄圭已有兩日,卻毫無進展,他不得不親自審問。

  刑部到底還是流水般的官吏,就算審問用刑,也不過是抽幾鞭子,和梟衛府的手段一比,便只不過是撓癢癢一般,趙玄圭自然不放在眼裡,反口道:「世間殺人之緣由千萬,陸侍郎怎知那獄卒是死在易門中人手上?」

  「那獄卒死時,懷裡仍然揣著三根金條,殺人卻不取財,若非有他圖,便是不屑取之,那探監之人行蹤必然是十分重要。」

  「哦?那陸侍郎又是如何咬定本官就是那易門中人?」

  陸池冰展開一卷名單,道:「我接手此案後,特意去梟衛府地牢取證過,易門在行事便是如此,由天演師擬出指令,派人四處活動。譬如西秦有一因戰亂留在西秦二十餘年的戰俘,本該被押送至西秦腹地做苦力,卻被爾等偽作山匪,劫殺了押送隊伍,把他一人救出來放歸東楚……」

  看到那戰俘名字,陸池冰忽然面色一冷,怒道:「此人名陳懷,回鄉後撻死苦守多年的妻子,其子雖因此喪母,卻因功名在身,不敢告父,雖上京高中狀元,卻因身懷罪愆喪了許國之志……趙府主,你恰在他上京時派人去他故里暗中保護,可是為了讓他平安至京中,好做那國之蛀蟲?」

  趙玄圭冷笑道:「陸侍郎的話匪夷所思,我等是人非天,哪能料得到那士子後來仕途如何?」

  陸池冰沉著臉似要發作,忽而聽見身後傳來陸棲鸞的聲音。

  「池冰,讓我來和趙府主說兩句。」

  陸池冰皺眉,但見陸棲鸞走過來,也沒多言,站在一側讓她說話。

  「趙府主,久違了。」隔著一重鐵牢,見了昔日上司,陸棲鸞微微一歎,道:「他人之事你不關心,你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

  「……」

  「易門除天演師能這般料天機斷人運外,常人若想通曉他之所想,必先尋天演遺譜,而你應該知道,那遺譜落在誰手上。」

  高赤崖被夙沙無殃的人所殺,那遺譜現在自然在他手上,但夙沙無殃如今重傷瀕死,這涉及了易門秘聞。

  天演師想偷得天機,須得找一個繫命之人,用藥用毒讓這個人多情易感,承襲自己的六欲七情,那麼這個人就會代他本人承接原有的命數。而繫命的人若死了,天演師暴露於天機之下,原本的情思慢慢回歸,手中便再也推不得卦演。

  趙玄圭向來以為這是荒誕之論,一臉不以為意,可陸棲鸞卻朝陸池冰伸出手,後者一臉不情願地把鑰匙遞給她,陸棲鸞便從牢門縫隙裡把鑰匙丟給趙玄圭。

  「天演師現在正在四處派人追索招陰師,多半是怕招陰師死後,他那些個妖術不靈了,這才拼命去找那遺譜。趙府主,太上皇念你為昔日舊部,只要你奪得那天演遺譜奉上朝廷,你過往種種,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陸侯,此言放在你初入仕途時,我信,可如今你大權在握,靈明既毀,要我如何信你?」

  陸棲鸞略一頷首,轉身走開。

  「易門其他人約在京城外藥師廟,準備拿招陰師的屍體向我投誠。左右我已給了你機會,用或不用只在你。」

  陸池冰沒有動,直到陸棲鸞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才不甘地跟上去。待出了牢房,陸棲鸞伸手去拂他肩上的灰時,陸池冰一下子避開。

  「那些易門之人根本就不是向你投誠的,只是拿招陰師找你換解藥,你為什麼要騙他?把他們抓起來,用國法處置不行嗎?」

  陸棲鸞看著他,淡淡道:「我有計讓他們自相殘殺,為何不用?」

  陸池冰覺得她這樣很陌生,又是擔心又是不安,莫名惱火道:「你到底有沒有心肝?」

  陸棲鸞道:「何以見得我就沒有心肝?」

  「我想你找個同心人,一直孤行,太苦了。」

  陸棲鸞失笑:「我是哪裡讓你覺得苦?」

  陸池冰一時又想起被判明年春流放的花⼳⼳,心中複雜道:「以前我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你的難受了。」

  說著他又歎道:「你頭上都長白髮了,就算嫁不出去,也別年紀輕輕地就熬成個婆子。」

  「……」

  看著陸池冰歎氣離開的背影,陸棲鸞不由得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待出了刑部,遠遠地看見雁雲衛烏壓壓過街,上了馬車追過去,截在一駕烏雲駒前,從車窗處伸手去拽新的梟衛府府主的袖子。

  「你上車來,我有大事要談。」

  蘇閬然一臉莫名:「現在?」

  「現在。」

  聽她語氣沉痛,蘇閬然不得不下了馬,讓一個副將代他處理事務,上了馬車後,陸棲鸞神神秘秘地問道:「我是不是有白髮了?」

  蘇閬然沉默了一陣,道:「哪兒?」

  「你幫我看看,到底有沒有?」

  蘇閬然一般情況下還是個老實人,讓陸棲鸞坐下來幫她找。

  「找到沒有?」

  「嗯,有。」

  「快給我拔下來。」

  「累出來的而已,不拔。」

  「快拔了,等晚了,讓府裡議事的人看見了又瞎傳我的謠言。」

  蘇閬然嗯了一聲,把那根刺眼的霜白髮絲一拔,陸棲鸞便嘶了一聲,正要抱怨,忽然覺得痛處一暖,有人在揉她的髮頂。

  「……」

  陸棲鸞這回沒動,垂著眼眸任他揉了好一會兒,方道:「別揉了,手甲硌著我了。」

  蘇閬然不動了,片刻後,向來有些清寒的眼底映出陸棲鸞發紅的耳根,難得浮現一抹困惑,半晌,道:「我那日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嗯?」

  ……真坦然啊你。

  陸棲鸞道:「你看看你,拿著朝廷的俸祿,易虜未滅,還想家為,豈有此理。」

  「為什麼不行?」

  她倒也不是糾結於故情,只不過態度一直很回避,每每談及,都要插科打諢地糊弄過去。

  陸棲鸞搖了搖頭,本來想說些有的沒的,一時間也想不起來該說什麼了,片刻後,把臉轉到一邊去看車壁上的紋彩,道:「我怕你哪天也去作奸犯科了,我就真的意興闌珊了。」

  她有點說不好蘇閬然這個人,他對周圍的一切都有一種可有可無的感覺,除了國難當頭時毅然赴戰外,平日裡對官僚卻是不假顏色。

  總之,就是個從心所欲的人,既服從規則,又隨時有無視它的能力,隱約讓人不安。

  「……你原是這般看我的?」

  「抱歉。」

  車內一片死寂,外面駕車的車夫半晌未見裡面有動靜,想側耳偷聽一下,手上馬鞭一鬆,馬匹一頭撞了侯府門口的石獅子,讓車身一歪,險些甩出去。

  「侯爺恕罪!」

  車夫嚇得魂飛天外,連忙下車跪在車下,但跪了三五息,仍未聽動靜,過了一會兒,他疑惑地抬起頭,卻見車門被一腳踢開,陸侯一臉怒色地捂著嘴下了車。

  侯府的老管家聽見門口動靜,連忙奔出來迎上:「侯爺可傷到哪兒了?大夫、大夫呢!」

  「不用。」

  「可侯爺你這嘴……」

  「狗咬了!」

  老管家莫名被掃到風尾,一臉無辜,提起那垂頭喪氣的車夫,對著車裡的蘇閬然連連拱手道:「蘇將軍,這是老夫侄子,新來沒多久,請將軍見諒。」

  「無妨。」

  那邊陸棲鸞已入了府,老管家一抬頭,只見蘇閬然看著侯府的正門,拿拇指擦了擦下唇上的血跡,微微張口,似是無聲地發出一個單音。

  「……汪。」

  ……

  是夜,在刑部關押的前梟衛府府主趙玄圭假扮獄卒越獄,刑部出動,全城搜捕,卻只在南城搜到兩三具灰衣人屍體,經驗屍,斷定那屍體傷痕招數出自趙玄圭之手。

  京城郊外,藥師佛廟。

  天色乾了兩日,廟外附近的田間,連最勤快的農戶都收了鋤犁,往日求姻緣、求長生的人也不來祭拜了。

  便有灰衣人駕著馬車,載著一口棺材入了藥師廟,那般重的棺材,那灰衣人卻是單手扛起,步伐絲毫不見緩慢地送入藥師佛佛像前,隨後他點燃兩側的佛燭,開始坐在蒲團上等人。

  很快,天色便暗了下來,灰衣人餘光瞥見,廟門口幽幽飄來兩點黃暈的光,待近前,便看見是兩個穿著斗篷的人,簷帽壓得極低,似乎避著人一樣。

  「陸侯竟守了信用,讓我意外了。」

  灰衣人眯著眼看來人,拍了拍棺蓋,道:「招陰師已在此,有他在,陸侯便可自證清白。我要的東西,陸侯可帶來了?」

  來者不言,用指節敲了敲棺蓋,示意他打開。

  「陸侯要驗貨?」

  他點點頭,灰衣人冷笑一聲,倒也不糾纏,一掌拍開棺蓋,只見裡面的夙沙無殃,面色冰白無血,衣領間隱約可見一條猙獰長疤,像是救治未成而死。

  確是他本人。

  「可看清楚了?招陰師這張面皮兒向來漂亮得很,門中只有他有這手藝捏得出美人面,外人是仿不出個中神韻的。」灰衣人見來者點頭,道:「我這兒是驗完了,可陸侯,是不是也要真面示人呢?!」

  說話同時,他便要淩厲出手,可那覆面人卻是先他一步,摘下斗篷。

  「不必緊張,是我本人。」

  她說著,丟了一隻玉瓶過去,灰衣人接在手中,瓶口朝外打開散了散內中藥氛以防有詐,隨後才倒出藥丹,只輕輕一嗅便知藥力不凡,這才收下,但還是懷疑道:「既然是陸侯本人,何須裝神弄鬼?」

  話音一落,陸棲鸞旁側之人迅疾出手,劈掌朝他殺來——

  「柳斷水,爾等叛徒!同門相殘,易門要敗在爾等手中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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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3:24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望同塵與灰

  天演師之下,趙玄圭算得上是門中暗處的二把手,之所以遲遲不將他從牢中救出,乃是等著左相重歸權位後,為他脫罪,如此一來,他在朝中依舊可為易門效力。

  可現在,他卻違背天演師的命令,自己越獄出逃了。

  閃過致命一招,灰衣人躍至門外,眸光陰沉:「趙玄圭,你竟還有面目說我相叛!看看你,都站在朝廷身後了!」

  陸棲鸞的目光在棺木上略略停留片刻,隨即轉向那灰衣人。

  「何必動怒,你我先前說的不是很好嗎?」

  一聽這話,趙玄圭面上更怒,提掌便殺,那灰衣人旋身躲至一側石獅後,卻是被趙玄圭連同石獅子一起打得幾乎飛起,心中惱火之下揚刀躍出三丈。

  「你在牢中多日,武藝反倒長進了,不愧是宗主親信。只是我卻是不明白了,是誰告訴你招陰師是我所殺?莫不是聽信了朝廷挑撥離間之言吧。」

  趙玄圭沉聲道:「若不是因為天演師如今無法測度天機,又為何要追殺招陰師?他對宗主的意義你不可能不知,不到極境絕不會動他性命,必是為奪天演遺譜!」

  灰衣人嘖了一聲,冷哼一聲,一招手,藥師廟四處掠出許多灰影,皆與他一般氣息雄沉,一看便不是庸手。

  他隨即躍上牆頭,對趙玄圭道:「什麼遺譜,我找到招陰師時他已死了,我急著送藥,沒空與你糾纏這些。你要麼隨我去見宗主,要麼就與這陸侯一道,陪招陰師長眠於此吧。」

  言罷,他便閃身入了暗夜。

  陸棲鸞眼見得趙玄圭面色倏變,道:「這些人是來殺我的,趙府主可跟他一道去,看看你易門內亂是真是假。」

  她說得底氣十足,趙玄圭竟一時遲疑了。

  「陸侯就不怕我回去後為你之敵?」

  「不然呢?一國之首輔的肚量,連這點風險都賭不起,還有資格和你身後那位鬥嗎?」

  對視片刻,趙玄圭知道陸棲鸞已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出來了方知,他踏出刑部大牢的那一刻,就中了她的陽謀,按葉扶搖的作風,身邊從不留無用之人,此去多半是九死一生,到頭來只能乖乖倒戈向她。

  此刻易門殺手已近前,殺氣騰騰,趙玄圭又道:「這番殺陣不小,陸侯自己逃還來得及,帶著招陰師?」

  「該逃的是他們,夙沙無殃的遺體,我要定了。」

  話甫落,站在廟門口最遠的一個灰衣人突然悶哼一聲,還未看清來者,便碎作兩片。

  月光灑下,隱約見得血潑刃尖,隨著刀主人的走動,在地上拖出一條猙獰痕跡……

  這還尚是一張年輕的面容,眉梢眼底的清寒,卻再再昭示他並不比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的老怪好對付。

  「陸侯這把刀,我是怕了。」

  但凡對世事還有所期的人,都不會願意面對蘇閬然——這把朝廷的刀尚未懂得收斂鋒芒,便已是凶名赫赫。

  「此次回去見宗主,若我能得生,陸侯之言,我謹記於心。」言罷,趙玄圭便飛身離去。

  陸棲鸞沉默半晌,等到蘇閬要開殺前,她才質疑道:「本官的陣仗呢?就你一個人?」

  「這些都是高手,其他人來了也無意義,都是自家行伍兄弟,有家小在身,不必來此做無謂犧牲,此處我一人足夠。」

  「合著你一個人來去無牽掛,所以可以來這兒無謂犧牲?」

  「不,我家小就在這。」

  「……」

  陸棲鸞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多少次被他一句話噎死過去,還沒想到適當的詞語反擊回去,外面的灰衣人卻是不耐煩了。

  「蘇將軍,兄弟們在別處聽說過你的大名,一直想來切磋一二,卻是束於門規不敢輕舉妄動,今日我們可不再客氣了。」

  見他不動,別的灰衣人道:「武者相鬥,不拿婦孺作威脅,蘇將軍放心,你死前我等是不會動陸侯的。」

  蘇閬然道:「我不信。」

  「那蘇將軍要怎麼才肯信?」

  陸婦孺就看著蘇閬然抬手指向門口那兩片碎屍,道:「你們都變作他那模樣,我信。」

  場面一時寂靜,陸婦孺連忙躲進廟裡,下一刻,外面地動山搖地打了起來。

  ……原來這人不是嘴殘不會說話,天分都點在開嘲諷上了。

  捂著耳朵聽了半晌,外面的聲音突然變了,雖然依然有被重創之人的哀聲,但活著的人卻都彷彿啞巴了一般。

  「怎麼了?」

  陸棲鸞剛剛探出頭,就被蘇閬然按回了廟裡。

  「回去待著別動。」

  廟外本該有她示下的百餘軍士,此刻藥師廟裡已開戰端,外面卻是一個都未動,陸棲鸞眸底一凝,將廟門落了閘,通過門縫,卻嗅見空氣中飄來一絲熟悉的異香。

  「什麼聲音?」

  一片濃釅的夜色裡,幽幽飄來幾許鈴鐺聲響,隨即慢慢靠近,下一刻,四下的土牆騷動起來,彷彿有爪子在撓動一般,隨後……轟然塌下。

  離牆邊最近的一個灰衣人拔劍便是一削,只聽一聲入肉響,血液濺了他半面,他踉蹌了兩步,整個人便站著不動了。

  那是一個毒人,被劍削去了半邊手臂,卻並未倒下,而是趴在了地上,其他三段肢體作腳,緊緊爬過去,一口要下他腿上一塊皮肉。

  有人失聲叫道:「十殿閻羅!」

  不知何處來的毒人,無聲無息地圍滿了藥師廟。

  「小心些,那毒血濺不得!碰了就死!」

  「不是在臬陽公府全死光了嗎?!」

  「你新來不知道,招陰師手上殺人無數,誰告訴你,十殿閻羅就只有十個?」

  「這些妖物在西秦可是整整屠過一城的!」

  場面一時大亂,灰衣人意圖躍上房頂,卻見房頂上也有毒人,那毒人渾身帶血,卻是碰也碰不得,只能走避下來。

  「怎會如此?!」

  「想來是循著活人血氣過來的,快進廟中一避!」

  灰衣人意欲逃命,準備進廟時,又見蘇閬然門神似的橫在門前,急道:「蘇將軍,你若不讓我們得生,你也要死在這些毒人手裡!」

  「是嗎?」

  門裡的陸棲鸞敲著門想推開,卻見蘇閬然直接抓起一側沉重的石獅子往門前一堵,坐在石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灰衣人。

  「易門妖孽,當殺。」

  怎會有這麼多的毒人?難道是夙沙無殃死後,他們都失控了?

  不,他若死了就失控,為何之前沒有出現,反而在這時……

  思緒驟然一斷,陸棲鸞只覺得有一個冰冷如蛇的懷抱從背後擁上來,那是一種死人的溫度。

  「阿瓷,我想你了。」

  棺裡的逝去之人,不知何時已經起身,走到了她背後。

  ——他分明是死了才對!

  陸棲鸞臉上掩不住的愕然,一把推開他退至一側:「你……」

  夙沙無殃被推得踉蹌了一下,眼眸深處溢出一絲痛苦,一時清醒一時又混沌,慢慢走近。

  「阿瓷……你帶我走好嗎?你不是說好了,要與我喝那一杯同心酒嗎?」

  陸棲鸞見他神智已失,啞聲道:「我不是阿瓷。」

  「為什麼不是?我記得你的臉……你的聲音……」滿面追懷的癡色未濃時,又驟然消散,夙沙無殃猝然抓住了她的脖頸,逼近了道:「還有你這狠毒的心腸。」

  脖頸一痛,陸棲鸞抓住他的手,在被掐得喘不過來前,口中溢出一些破碎的話:「你……你記錯了,我不是阿瓷……你是西秦的南亭延王,你不是別人……」

  掙扎間,一枚髮弁從她髮間落下,摔在地上碎成兩半。

  那制式並非東楚的,而是西秦的……是夙沙無殃做郡主時,為她挽髮時留下的。

  眼底的混亂神色一淡,夙沙無殃眨了眨眼,待神智略有回歸後,慢慢把她放下來,抱著她輕聲說道:「原來……你還戴著它。」

  陸棲鸞不做聲,手按上腰側藏著的匕首,徐徐拉出鞘,嘴上放柔了口氣說道:「夙沙無殃,你已經快死了。」

  「是啊,我快死了。」

  「……我死了,沒了養那些毒人的人,他們就會來找你。」

  「可我怎麼捨得讓你被別人碰?」

  「你說過喜歡我的。」

  隨後他又重複了數遍,直到後頸口處抵上一絲懾人的冷意,陸棲鸞閉上眼,道:「那是我騙你的……你醒醒吧,西秦的南亭延王,招陰師,就算死,也不該變成這般模樣。」

  ……宛如一個流離的孩童。

  「驅散外面的毒人,否則我會殺了你。」

  夙沙無殃啞聲道:「我不喜聽你說這些……盡是為了他人,與阿瓷一樣,像是傷葉扶搖一樣傷我。」

  「阿瓷到底是誰?」

  「是他的魔障,是他放在我身上的魔障。」夙沙無殃放開她,拾起地上斷裂的髮弁,混亂的神智因那髮弁得了些許清醒。

  陸棲鸞心焦外面的戰勢,見他一鬆手,便立時脫身,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夙沙無殃看著她道:「你那麼在乎外面的人,你喜歡他嗎?」

  「……」

  她一滯,夙沙無殃閉上眼,拿過她的匕首,手起刀落,竟然斬下左手的手掌,走到一側小小的石窗邊,在她震驚的目光下扔了出去。

  「你做什麼?!」

  「那些毒人,碰了我的血,就不會動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你和我說說話好嗎?」

  外面的毒人突然暴動起來,瘋了般湧向丟出去的那隻斷手,人聲和活死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把廟裡的聲音全部淹沒。

  「……你陪我說說話好嗎?說謊也好,我到底還是想有個人,為我喝同心酒呢。」他說的聲音已經有些低到無聲了,陸棲鸞似乎沒有聽見,走過去問他。

  「你說什麼?」

  ——你最好少流血,莫忘記你已是個死人,流了血,就該回土裡去了。

  ——有什麼區別,反正活下去,也是這般狼狽模樣。

  夙沙無殃靠著牆坐下來,他感覺得到,陸棲鸞的手還是暖的,卻不知為何,他抱了那麼久,卻一點都傳不過來。

  「你要詐屍就詐屍,生生死死的是什麼意思?故意來找我笑話嗎?!」

  惱火的罵聲傳入耳中,卻再也激不起迴響。

  夙沙無殃嫌棄地看了一眼斷掉的手腕,輕聲抱怨。

  「嘖,我是喜歡好看著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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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三十四章 辭君故

  「……願你來生得一人同心,再無世塵擾你安寧。」

  棺蓋合攏,分明與這人還有許多憤恨與不平,卻未意竟然了結得這麼快。

  廟外的喧鬧聲定,似有官兵進入了廟中收拾場面,門口的石獅子也被挪開,蘇閬然推開門時,只看見陸棲鸞一手按在棺蓋上,眉目間三分愁緒七分歎。

  那隻被丟出去的手已被毒人啃食殆盡,沒人意識到那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說我死後,會不會也有仇人感懷我走這麼一路來,那幾面好的地方?」

  在他開口之前,陸棲鸞忽然這麼問道。

  蘇閬然道:「既已入修羅道,何忌他人之言?」

  無論後世之人如何評說,對她而言,本身就是無關痛癢之事。

  陸棲回身對蘇閬然道:「多謝正心。」

  「適才發生何事?」

  「沒事,如今既然已將易門內部離間開,我等目的已達成。把他遺軀交給來接他的人吧,西秦才是他的歸鄉。」

  外面的官兵進來善後,點明廟中青衣人,死的死傷的傷,他們大多是西秦與東楚多年未抓得住的棘手逃犯,如今竟然被留下十餘個,手下的長史越是核實,臉色越是蒼白。

  「這蘇統領到底是……」

  「這怕已是非人了吧。」

  「可不是嗎,他父母當年可是……」

  天色漸漸拂曉,夜中策馬約半個時辰,便看見天邊的夜幕漸起蒼藍,照亮青灰色的城牆。

  雖然日頭還未升起,城門口外已有了早炊的攤子,攤主燒熱了水,切了薑片、椒麻,拿竹片刮盡了鹽罐底兒最後一塊結成晶的鹽巴,很快湯裡便飄出了香氣。

  「陸侯,可要回府?」

  「不回了,我用過早膳就直接去上朝。」

  「可這百姓家粗茶淡飯的……」

  「我也不是生來就高居首輔的,再粗糙總比我老家遂州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好。」

  說著,她便下了馬,對蘇閬然道:「累了好一會兒了,我請你吧。」

  「你帶錢了?」

  「哦,多謝提醒,那你請我吧。」

  「……」

  攤主是位大嬸,點了兩碗麵,便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兩把麵下鍋,用湯勺一攪,椒麻與麵香糅合在一起,待麵條漂起時,出鍋一撈,撒上炒好的芝麻,便端上了桌。

  陸棲鸞謝過後,挑起兩根麵條咬了一口,看蘇閬然沒動筷子,問道:「你怎麼不吃?殺那麼多人不餓嗎?」

  蘇閬然放下筷子道:「你是不是心裡難過?」

  「我沒有啊,死了一個包藏禍心的勁敵,我舒懷還來不及,你哪裡看得出我難過?」

  「你笑得和謝端死時一樣假。」

  陸棲鸞語噎,低頭拿筷子在碗裡攪著,歎了口氣道:「你別拿夙沙無殃和謝端比,他死得不冤,就算這次沒死,以後我還是會想方設法殺他。」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有心結,是之前就有。

  蘇閬然沉默片刻,道:「謝端若沒死,若向你求娶,你會嫁他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心總掛在死人身上,聶言說你這樣下去會早殤。」

  「你聽他胡說八道做什麼。」陸棲鸞笑了笑,道,「你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可每每給自己的回答都是不會的,他長於江山大略,為此連自己都能拈作棋子……有時想想他若還在,我就一定坐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也沒有辦法一吐胸中意氣。」

  情愫自然是有,可……那和他眼中的格局比,太小了。

  而他們這種人,無論走到哪一步,在需要時都會淩遲掉自己本應有的情愛之想,求得山河清晏。

  見蘇閬然終於拿起了筷子,陸棲鸞調笑道:「是不是又在腹誹我薄情寡義欠練了?」

  蘇閬然搖了搖頭,道:「此一路種種,能不行差踏錯已屬不易,你之對錯無可厚非。」

  氣氛略緩,陸棲鸞這才覺得餓了,還找攤主大嬸要了一小碟鹹菜,聊開了閒篇。

  「……你就別說我了,聽說你買那麼多本子,一本都不借給我。」

  蘇閬然:「我沒有買。」

  陸棲鸞:「你明明就是買了,明桐都和我說了。」

  蘇閬然:「此必謠言中傷,沒有就是沒有。」

  陸棲鸞:「真的沒有?」

  蘇閬然:「沒有。」

  陸棲鸞姑且相信他,只是一談到這個不免又想起夙沙無殃最後的話,心裡不免有些感懷:「坊間話本寫得那些癡男怨女的橋段我看是看,卻是不怎麼信的,世上當真有這種人?念著情人,一生都放不下?」

  「……許是有的。」

  滿足了口腹之欲,正打算結帳離開時,忽見一騎颯遝而至,向京城城樓上喊道——

  「山陽關傷兵回城!開城門!」

  城樓上的守軍核對了信兵身份後,徐徐打開了城門,不多時,黎明的天空下,徐徐行來一列牛馬拉著的長板車,老遠便聽見連綿不絕的哀吟之聲。

  「五嬸!你家漢子回來了!」

  麵攤的攤主聽見這個,連飯前也顧不得收,和攤子上的客人告了聲罪,連忙奔入傷兵隊列裡,剛接下夫君,一抓,卻發現夫郎的袖子空蕩蕩,眼淚頓時下來了。

  「……五娘,沒事兒,我打不了仗,軍中分的有田,還能在家裡耕地,不哭啊。」

  那五娘雙眼發紅,想怨怪,卻又怕打疼了他,小心攙著道:「耕什麼地,都讓軍曹給扣完了,我養你算了……」

  這邊看著將士帶傷歸家,沒吃完的食客也都識相地留下銀錢離開好讓攤主早點收攤。陸棲鸞和蘇閬然不約而同地站在道旁,看著那一列列傷兵進入城中,似要把他們身上的猙獰傷痕刻在眼裡。

  「……山陽關分明趁大捷之勢,竟還有這等傷亡。」

  「京城的將士裝備最為精良,猶慘烈至此,地方軍還不知死傷如何慘重。」

  她才離開兩個月不到,下面的小官就敢侵佔軍田……怎麼對得起邊關的將士?怎麼讓她心安?

  陸棲鸞額頭抵住蘇閬然的肩頭,喃喃道——

  「閬然,這天下,什麼時候能太平啊……」

  ……

  ——葉辭,你說,這天下什麼時候能太平呀?

  ——待天下一統之時,就再無兵燹戰禍了。

  ——我能做那權掌生殺之人,一言消彌戰禍嗎?

  ——哈……異想天開。

  沿街的叫賣聲停了,賣炊餅的餅郎早早收了挑擔,把還帶著餘溫的饅頭拿荷葉裹了裹,遞給了板車上的傷兵。

  「下雪了,回來了就穿厚些,今年的棉絮收得多,比去年便宜一錢。」

  「哎、哎……沒事,邊關得勝了,父老無需擔憂。」

  飄搖的雪晶徐徐落下,卻並不讓人覺得冷,反而是鋪了地龍的高屋廣廈裡,有人立在窗前靜靜看著長街上的過客,指尖的冷從未消散。

  「宗主,解藥拿回來了,這……」

  灰衣人剛一入室內,便看見地上滿地佛珠碎裂,沾著一道道猙獰的血痕……瞬時便明白了,這裡剛剛才殺過人。

  「修羅寺的住持,想說服我入禪門靜修。」

  葉扶搖不欲多作解釋,合上了窗,見灰衣人有些狼狽模樣,也似乎在意料之中。

  「我若是你,會先斷陸棲鸞那把刀,再行伏殺之事。」

  灰衣人面色難堪,道:「是我莽撞了,不曉得此子如此兇橫,竟……折了這麼多人手。」

  藥瓶在指間旋動片刻,葉扶搖道:「木殺等人武力上比之雖差些,見勢不妙逃還是逃得掉的,必是出了其他意外。」

  「是……」

  灰衣人正猶豫是否要挑明是招陰師作祟時,門外有人疾步踏入,怒氣溢頂。

  「為何死了這麼多人,宗主莫非不知?!」

  來人正是趙玄圭,葉扶搖見了他,不見緊張,反而坐下來悠悠道:「玄圭,你不該在此時擅自出獄,你這般自專,我便是想正大光明地將你提出,也不好做了。」

  「門中這麼大的事,宗主還談什麼朝局!招陰師為人如何,宗主這些年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只要宗主想掌控,他又豈能脫走你五指之外?!為何要放著他中朝廷的計!宗主難道不知西秦的局勢缺他不可嗎?!」

  西秦乃是易門發源所在,朝野勢力盤根錯節,自從葉扶搖入楚後,國內已是有所削弱,直到夙沙無殃令蜀王上位掌軍國大政,西秦內政已有半壁落入掌握。如今招陰師一死,蜀王再無人掌控,對易門而言,已是不能容忍的情況。

  葉扶搖等他一通怒火發完,倒了杯茶,道:「就算他找上修羅寺的人,意圖置我於死地,我也殺不得他嗎?」

  「……」趙玄圭一噎,這才看到滿地血腥狼藉,道:「你殺了修羅寺的護國僧人!」

  葉扶搖輕輕吹去茶盞上的霧氣,道:「這句話說得有意思,不是修羅寺的僧人自找麻煩,反倒是覺得我沒有一味吞忍,玄圭,你我多年舊友,既然心有反骨,不妨灑脫些。」

  趙玄圭不語,灰衣人卻一瞬暴怒:「我看不出來,你竟早有反意!」

  趙玄圭深吸一口氣道:「宗主的厲害我向來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以來也都是心服口服,可朝中那女侯出現之後,宗主便再無進取之意,令我著實心焦。」

  灰衣人皺眉道:「你當如何?」

  趙玄圭道:「我此去歸順東楚,若宗主與那女侯相鬥得勝,我便會倒戈一擊,若不然,只當我趙玄圭當年闖修羅寺相救之事從未發生過,告辭!」

  灰衣人臉色一沉,見他轉身離去,掌中意圖提殺,卻讓葉扶搖叫住。

  「不必了,他刻意提當年修羅寺救我出來一事,就是要我記得他這份恩情,你今日殺了他,易門人心就徹底冷了。」

  「那就放任他理直氣壯地做這株牆頭草?!」

  「又能如何?自古人心皆如此,他提前說這麼一句,已然是看在多年情分了。」

  灰衣人這才壓下怒氣,道:「可宗主,招陰師之事……」

  「無殃啊……就讓他這般走吧。」

  葉扶搖徐徐起身,又打開了窗,眼見得蒼雪已在轉眼間滿了京華,一杯冷酒沃西天,不知是祭那人生得荒唐,還是歎他死得可悲。

  「……世上再也沒有人聽我說阿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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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明桐的婚事

  「明桐,你去嫁人吧。」

  「祖父,為何如此突然?」

  「宸州大都統穆子驍,是個好依靠,把你交給他,待祖父下黃泉後,也算對元之有了交代。」

  「祖父容情!我身為鴻臚寺少卿,怎能說嫁人就嫁人?!」

  「明桐,你也在官場混跡過了,該當知道官大一級壓過天,本相說讓你嫁人,你就要嫁人。」

  ……

  京城的暮冬向來是來得早,城中的官或民,都曉得這個季節冷的不止是田地裡的麥黍,還有斷頭臺上的人血。

  「……前線吃緊,弇州府、豐州府分明能調出糧草,這份災報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藉口饑荒未復,早不賑災,晚不賑災,非要在山陽關要糧的時候賑災,也不知年初時才調去的五萬石糧餵給誰了。」

  「這兩府刺史是誰的人?」

  「宋相的門生唄,當時為他們家子侄春闈行賄,被陸侯發現調去了地方,現在暗地裡使絆子也不意外。」

  座下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語,都知道朝中那位宋相不好應付,一時愁容滿面。

  「陸侯,先前臬陽公假死,兵權虎符是交出去了的,現在公爺雖然回來了,但宋相的人進言臬陽公年事已高不宜再掌兵權,而臬陽公又不屑與他們爭辯。這兵權卻是拿不回來了,該如何是好?」

  墨筆批下一封關於山陽關抗敵的奏摺,陸棲鸞道:「宋相是先帝的遺臣,當面衝突得太過,會令朝中其他搖擺不定的老臣站到他那邊去。當然,給老臣面子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想使絆子穿小鞋,也得試試自己幾斤幾兩。」

  「宋相的門生與朝中關係千絲萬縷,若直接讓巡查御史去查,是否打草驚蛇?」

  陸棲鸞寒聲道:「謹慎是好事,可如今都已經是遍地蟲蛇了,該碾過去就碾過去。我絕不容將士在前線流血,背後還有人捅刀子。」

  幕僚們大多都還年輕,聽她說得乾淨俐落,胸中自然熱血不歇。

  「有陸侯這句話,我等必效死力!」

  宋睿起複,尤其是掌了臬陽公原本在北方的六州軍權後,先前被陸棲鸞推行改革壓下去的那一撥官吏彷彿尋到了明燈似的,明裡暗裡沒少跳。

  小鬼難纏,也該是打一打小鬼了……

  公文批至深夜,府裡的幕僚也都告辭離去了,待燭頭換了三次,陸棲鸞才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臂,正要去休息時,老管家忽然來敲門。

  「侯爺,休息了嗎?」

  「還沒,怎麼?又來公文了?」

  「是宋少卿來了,雖說葛長史說最近不要把宋小姐捲進來的好,但她一個人淋著雪來敲門,老奴瞧著怪可憐的,就先放她入偏廳暖一暖了,侯爺要見嗎?」

  陸棲鸞披衣起身道:「我馬上來,你去熬點薑湯。」

  待陸棲鸞入了正廳,就看見宋明桐小臉蒼白地坐在火盆邊,見了她,抬起發紅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麼了?」

  宋明桐嘴唇凍得發青,不知在這寒冬夜徘徊了多久,艱難道:「我祖父……我祖父要把我嫁給宸州都統穆子驍。」

  她一說出這話,陸棲鸞眸底就是一沉,坐下來把下人拿來的湯婆子遞給她,道:「明桐,宸州大都統穆子驍三代忠良之後,臬陽公是誇讚過的,人品應當無可挑剔,你並非不滿於此對嗎?」

  「我不想嫁人!」宋明桐心底堅決,聲音卻是顫抖的,「我熬碎了心思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活得不像個皮影,怎能走得如此荒唐!」

  她心志之堅,非尋常女子能比,若非到了無可奈何的境地,絕不會來找陸棲鸞求對策。

  而對陸棲鸞而言,做了東滄侯之後,宋明桐是個意外的驚喜,她雖不能旗幟鮮明地站過來,但有她協調自己與老臣之間的關係,近一年來國中吏治已徐徐走向清明。

  「好,有你這句話,我必護你周全。」

  宋明桐擦去眼底湧出的淚,道:「可那是我祖父,雖說我現在官居大理寺少卿,只要祖父一言,吏部便能挑出我一百個不是,雖不至於罷官,但一降職到五品以下,還不是任人魚肉?」

  陸棲鸞不語,腦中飛快地演算了一遍宋睿的心思,道:「我明白宋公的意思了,這個先例一開,便昭示無論女官做得再高,只要嫁了人就是一場空,讓太上皇立下的女官制都成了笑話,若是此事得成,下一步就該動到我頭上了。」

  而且……竟拿親孫女開刀,他可知往後即便宋明桐嫁了人,又會受到何種非議?

  兩廂沉默,宋明桐又覺得心裡難受,好像自己拖累了她似的,正惴惴不安時,陸棲鸞忽然問道——

  「明桐,你想做丞相嗎?」

  宋明桐一怔,道:「什麼?」

  「我問你,你想做丞相嗎?繼承你祖父當年的志向,做大楚治世之能臣。」

  是當年的志向,不是現在的。

  宋明桐抓緊了膝上的衣物,道:「我幼時……我幼時,祖父他曾說,我宋家雖為書生出身,無能執戟守僵,但總有一日,要以手中墨筆,蕩盡河山浮雲。」

  「你願意的話,我就為你爭取坐上國相之位,你敢接嗎?」陸棲鸞看著她說道,「你會和我站在同一個風口浪尖上,到時就不止是非議,而是接踵而來的污蔑、構陷,甚至暗殺。」

  宋明桐起身,朝陸棲鸞深深一揖,孱弱的肩膀上,有的是她的執拗與堅持。

  「我父輩未能繼承,祖父未能守住的家風……請讓我來守。」

  ……這世間縱然有諸多薄涼,也總有人,比你想得熱血。

  「好,那你就聽我的話,應承下這門婚事,我自會為你周全。」

  ……

  臘月末時,京城軍務調動,一連多日都有外地的駐軍進京覆命。

  「都統,是先去兵部,還是先去相府?」

  數九的寒冬,便是從伍多年的老將,都換乘了馬車避風雪,而這個宸州來的年輕將軍,卻是騎著一匹矯健的黑馬,一路策馬來京,烏鎧都快結成了銀甲。

  「半個月後就要去山陽關和西秦賊兒廝殺了,自然是先去兵部覆命。」

  「哎,都統,你可還記得京中這次召你來是為了婚事的?若不先去左相府,只怕宋相會覺得你無禮。」

  穆子驍一臉難色,道:「可我、我又沒見過那宋小姐,見了面該說什麼話我心裡都沒譜,要不先去兵部緩緩?」

  隨從歎了口氣道:「雖說此次是來赴婚約的,可宋小姐如今乃是鴻臚寺少卿,官位幾與都統平級,見了面都統可要按官稱喊。」

  「哈?她才多大?都和我平級了?」

  「聽說是有十八吧。」

  穆子驍一臉失落,就在隨從覺得他有點介意女官的時候,又聽他惴惴道:「要是我見了宋小姐,讓她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官位只比她大一級,她會不會看不上我?」

  隨從沉默了片刻,道:「都統無須在意這些,比起這個,你得先面對陸侯的怒火才是。」

  穆子驍道:「這又是為何?我又沒得罪過陸侯。」

  「宋少卿是和陸侯混的,向來十分受倚重,你一來就要把她娶走,嫁夫隨夫,她自然是做不成官了,陸侯平白失了一臂助,自然要找你的麻煩才是。」

  「陸侯國事繁忙,哪裡會找我麻煩?」

  「陸侯是不會動手,可都統別忘了還有一個梟衛府,不止動手,還殺人呢。」

  穆子驍久在地方上,一聽這京中的是非頭都大了,便更不想去左相府,帶著人直接去兵部覆命了。

  外地的武官若非急召或調任,一年只會回來一次,待兵部及中樞審完這一年來的軍務政績後,便可選擇留京或回地方過年。

  兵部的人大多也都知道了這位穆都統今年要來和宋睿的孫女定親,因還未到讓宋明桐辭官的時候,是以還未察覺此事有動搖女官制的效力,一個個都帶著笑恭賀穆子驍即將成家。

  軍中的人大多是做的比說的多,在兵部走了一圈兒,穆子驍覺得自己那有限的官話都快給壓榨完了,好似脫了一層皮一般。

  「穆都統,你若有空,可否能幫老夫跑個腿兒,送點邊軍情報去鴻臚寺?」

  說話的是兵部的老尚書,在軍中很有分量,穆子驍一開始還有點困惑為什麼這點小事要他去跑腿,旁邊的隨從一戳,才回過神來。

  ……那宋小姐正是在鴻臚寺做少卿。

  「子驍,要銳意進取啊……」老尚書笑得意味深長。

  穆子驍一臉發懵地點頭,本想再拖一拖,無奈兵部隔一條街就是鴻臚寺,剛一進鴻臚寺,就看見兩個滿頭捲曲黃毛的藍眼睛異邦人在和官員起爭執,滿口都是他聽不懂的話。

  「這什麼情況?」

  「您久在宸州有所不知,一到年關,這些朝貢的番邦人就會來打秋風,什麼路邊撿的破石頭都能吹成國寶,要求朝廷給他們金銀換。太上皇臨朝時還應付他們些,可咱們小陛下不吃這套,番邦人落不得好處就要鬧,鴻臚寺自然是首當其衝。」

  穆子驍出身將門,對異邦人天生就殊無好感,看他們說著說著便瞪眼捋袖子,臉一沉剛想動手,就聽見旁邊有一個清越的女聲輕輕說道。

  「蔡大人,他們說的是俚語,我剛學過,讓我來吧。」

  應付外邦人的老主簿已是筋疲力盡,見了救星來,忙道:「宋少卿,有勞你了。」

  穆子驍只覺得身側彷彿走過了一枝清雅的玉蘭,眉眼間雖然嬌嬌柔柔的,張口卻是一串流利的番邦話,那怒氣衝衝的番邦人見是個漂亮女子,火氣一時滯住,又聽她柔柔說了幾句,面色轉為大喜,只消片刻,便連連道謝離開。

  老主簿在一邊聽著,哭笑不得道:「宋少卿這樣騙他們好嗎?」

  「沒事,番邦人除了認金銀就是認牛羊,他們不曉得東楚金銀貴而牛羊廉價,拿二十兩銀子的牛羊糊弄過去,他們比誰都開心。」

  「還是你有辦法。」

  老主簿說完,這才注意到門前有個人站了許久了,揉了揉眼睛,才認出來來者。

  「哎呀,這不是穆都統嗎?今年這麼早就回京來了?」

  穆子驍回過神,只見宋明桐略略驚訝地望過來,耳根頓時紅了,道:「我……我是來送兵部的軍報的。」

  「宋少卿,是上回你要的軍報……」老主簿剛想喊宋明桐,又拍了一下腦袋,道:「我倒是忘了,年後宋少卿就要離任了,這該交給寺正才是。」

  穆子驍只覺得她處理事務無處不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精幹之臣,愣道:「為什麼要離任?」

  剛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她為什麼離任,還不是因為他嗎?

  穆子驍瞬間慌亂道:「宋小姐……不,宋少卿,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明桐的眸光一斂,道:「蔡主簿,我還另有他事,請了。」

  「哎,好。」

  佳人一言不發地離去,顯然是生氣了,穆子驍萬萬沒想到好好娶個妻鍋也能從天上來,一張口就說錯話,想追上去解釋一下,又怕再說錯,整個人在門口轉圈圈。

  「都統,這是人家鴻臚寺的大門,你不能在這兒犯傻。」

  「我管他的,總不能親還沒定,就先生了嫌隙吧!」

  「那……咱們去回了這樁婚?」

  「你給我掌嘴!」

  開玩笑,未來媳婦超好看的,憑什麼放了。

  隨從毫無誠意地掌完嘴,忽然聽見門外馬匹嘶鳴,一回頭,只見撲眼而來的金玄羽、梟麟甲,魂都嚇掉了一半,連忙躲在穆子驍身後。

  「都統!陸侯……陸侯派爪牙來找你的麻煩了!」

  穆子驍先是看見那一身梟衛府的爪牙頭頭的衣飾,脊背一麻,復又看見是當年軍中舊友,愕然道——

  「蘇閬然?你何時變成了梟衛府的人?!」

  「穆子驍。」

  蘇閬然只喊了他的名字,隨後也不解釋,抓起他就走。

  「哎哎哎你幹什麼?!別以為你力氣大就能欺負人,我在宸州也沒少練武!」

  穆子驍試圖掙扎未果,一路被他拖去了梟衛府,等到門口的新換上的梟衛一聲「恭迎府主」後,他才知道,原來梟衛府有了新主人。

  唉,墮落啊墮落。

  穆子驍也不吭聲了,被他拖進堂前,正想著如何規勸他不要助紂為虐做那女羅剎的爪牙時,又發現蘇閬然的關注點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你要與宋明桐成婚?」

  穆子驍道:「啊?你不是來找我的麻煩迫害我這個忠良的?」

  蘇閬然無視了他的瘋話,道:「你打算何時與宋明桐成婚?」

  「……你不是向來對別人家的事不上心嗎?怎麼今天這麼上趕著幫我?」

  「你別管,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穆子驍歎道:「我現在正揪心呢,我是想把宋小姐娶回家好好待她的,可又不想她辭官……你是沒看見她做得多好,這樣才華橫溢的女子世間罕有,萬一因為這事恨上我了又非我所願。」

  蘇閬然道:「有一個辦法。」

  穆子驍心生希望:「什麼辦法?」

  蘇閬然道:「你去入贅,跟她姓。」

  穆子驍:「???」

  穆子驍覺得莫名其妙:「我是想娶她,可我家三代單傳,為什麼要跟她姓?」

  蘇閬然指著堂上的牌匾對穆子驍道:「這四個字怎麼念?」

  穆子驍仰頭看了看,道:「肅清奸佞啊,怎麼了?」

  「不,」蘇閬然一臉冷漠地盯著他,道,「它念『迫害忠良』。」

  ——啥?我不從你這個朝廷鷹犬就來迫害我這個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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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明桐:我不要結婚,我要牛批!誰都不要阻止我當朝廷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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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乾坤之爭

  「……明桐今天可還安分?」

  「夫人莫擔心,是答應了,相爺說的話,小姐總還是聽的,正在試嫁衣呢。」

  宋府裡外掛起了紅綢,雖說還未貼上喜字,過往的行人都知道宋府要辦喜事了,街上的孩子都圍在角門等著討彩頭,門前官馬來來往往,俱都是上門來提前送禮的。

  宋府的僕人忙得腳不沾地,一時忙著接朝中大臣和世家家主去見宋相,一時又忙著迎貴婦人入後院。

  「夫人莫擔心了,那穆子驍瞧著是個好的,昨天見了,對明桐做官的事沒說什麼,倒是關心她喜歡什麼樣的吃穿,想來以後也定會對她好。」同來相府拜訪的貴婦人道,「不過宸州是遠了些,明桐此番嫁出去,再回來就不知猴年馬月了。」

  宋夫人聞言感慨了一瞬,又道:「我寧願她嫁得遠遠的,也好過在朝中受那妖婦蠱惑,你看看她現在拋頭露面的哪裡像個大家閨秀,上回我遠遠在鴻臚寺外看了一眼,竟然還和番邦的男子當眾授受,真是想起來都心裡堵。」

  「宋夫人這都是哪兒聽來的謠言,明桐現在可是鴻臚寺少卿呢,和番邦人要些書籙學番語那是職責所在。」

  宋夫人不滿道:「你怎麼也學著那些腔調?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出去和男人廝混在一起也不怕壞了名聲……」

  宋夫人不停地念叨,家裡有女兒想考女官的都不說話了,雖說自家也不大同意女兒去考,可讓外人當著面說壞了名聲,誰臉色都不好看。

  有兩個關係好的世家夫人走到一邊小聲交流。

  「你家的女兒是不是也……」

  「是啊,她每天在那聶家的文苑裡負責管賬記帳,上回家裡盤帳目我頭疼就交給她了,好嘛,我可是沒發現,她比家裡十個賬房加起來算得都快,當場就揪出一個私吞租子的莊頭,足查出來一千二百多兩銀子呢。」

  「難怪聽你家女兒要去考明算,原來不是她們小姑娘鬧著玩的。」

  「你家也……」

  「我家姑娘腦子笨,自然是比不上明桐小姐。可我能怎麼樣呢?膝下就一個嫡女,不讓她去考,難道把家業讓給那幾個妾室的庶子?」

  京城的貴婦人裡也慢慢起了變化,尤其是有些家裡只有一個嫡女、夫君又寵妾輕妻的,憋了多年的火氣,看見朝中的女官如今做得如此高位,嘴上雖不敢說,心裡卻慢慢覺得有了指望。

  對於這些,宋夫人是不明白的,她與更多的迂腐父母一樣,自以為理所應當地拿自己活過的路去命令子女也走這條路,所幸的是,在腐儒的女卑論還未盛行於世前,就有女人先打破了這個囹圄。

  「陸侯到!」

  外面的家僕報上來人的名號後,整個宋府裡都是一靜,隨後又仿若粉飾尷尬般繼續議論起來。

  後院的夫人們不由得拿餘光去看宋夫人的臉色,果不其然就看見她面皮發青了。

  「宋夫人莫慌,宋公還在呢,那妖婦不敢造次。多半是見明桐棄暗投明急了,這才過來想鬧事,咱們恰好可以借此機會敲打敲打她。」

  旁邊的人一慫恿,宋夫人頓時多了三分底氣:「說的對,她始終是個婦人,總是要辭官嫁人的,這裡可是左相府,無需怵她。」

  宋夫人整了整衣冠,邁步出門,待到了前庭,剛要開口說話,便看見陸棲鸞已被一群朝臣圍住了。

  「陸侯冬安。」

  「陸侯,可是聽說宋少卿要出嫁,特地來送行的?」

  「陸侯,上回說到山陽關的糧草一事……」

  朝臣們除了之前交惡的,該打招呼的還是會打招呼,顯然也認可了她作為東滄侯扶持朝綱的政績。

  「諸位大人,今日乃是明桐訂親之日,若有其他政務,午後請侯府一敘。」

  應付過一干朝臣後,陸棲鸞抬眼看見宋夫人面色僵冷地站在中庭間,道:「宋夫人,宋公可在?」

  宋夫人慢慢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宋公在見穆都統,此刻無空,陸侯國事繁忙,來此做什麼?」

  ……這宋夫人怎這般無禮?

  東滄侯的爵位擺在那兒,縱然對陸棲鸞本人再有諸多恩怨,作為東主也不該在這等場合表露出來。

  周圍朝臣詫異之下,望向陸棲鸞,後者連表情都沒變,對宋夫人道:「宋夫人,明桐與我有同朝之誼,此來亦是代陛下為明桐相賀的。」

  旁人見宋夫人板著臉不說話,忙上來打圓場道:「原來是陛下有此心,可真是體恤臣下,下官也恰有事向宋公請教,侯爺不妨與我同去如何?」

  這一句就越過了宋夫人,可宋夫人就算再惱火,也曉得今天是宋明桐定終身的日子,不宜起衝突,待陸棲鸞越過她身側時,又忍不住道——

  「陸侯,你可知明桐今後就不再是女官了?」

  陸棲鸞的步子一頓,回頭道:「明桐乃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能臣,宋夫人為何有這等想法?」

  宋夫人似乎有幾分得意,道:「所謂嫁夫隨夫,明桐既然嫁了夫婿,自然要隨夫婿去宸州,豈能再入朝為官?再者,這是我宋家的家事,相爺親口說了,要明桐嫁人後好生隨夫家相夫教子,再不涉那拋頭露面之事,陸侯乃外人,今後也是要嫁人的,請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宋睿的家事,就是太上皇在這兒,也管不得。

  周圍的朝臣便是遲鈍些的也終於嗅到了個中味道不對,紛紛看向陸棲鸞。

  她若是以後也像宋明桐一樣嫁人了,會不會就此退出權力中樞,那現在跟著她的那些朝中勢力,看到此例一開,是否會就此退卻?

  「……不愧是宋公,一箭雙雕,不止把孫女嫁了個好郎君,還斷了政敵的後路,日後陸侯座下那些人心要浮了。」

  四下的私語聲傳來,陸棲鸞眉間神色未動,微微勾唇道:「宋夫人愛女心切,本侯是知道的,可世間事大多有其變通之道,夫人還是莫要一以概之的好。」

  「好,那我就看著陸侯拿什麼來變通天地乾坤之道。」

  一番機鋒過,陸棲鸞微微頷首,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邁步自人群中間走過,待近了宋睿的院落時,忽而嗅見一絲異香。

  那是一種佛香,入肺腑初時溫沉,後又浮現幾絲輕微的躁動,有幾分像是她當時在夙沙無殃處聞到過的。

  她順著那佛香來源處望去,只見得是個佛堂,正門被鎖住,只有那一絲絲燃香還在往外飄動。

  「那處是?」

  「陸侯,那是宋家祭拜家人的祠堂。」

  原來是這個。

  當年因陸學廉接納她生母入城,被懷疑因此讓其他細作混入,累得宋睿餘下一子身亡,以至於膝下只有宋明桐一個孫女。

  晃神間,陸棲鸞彷彿把什麼串聯起來,一言不發地離開,走入宋睿的院落時,剛好看見讓她略略詫異的一幕。

  只見穆子驍單膝跪在宋睿面前,朗聲道——

  「宋相請三思!我在朝外提劍守疆,宋姑娘也在朝中守國,她若不願,請讓她留職朝中!」

  宋睿的臉比陸棲鸞之前見得更為衰敗一些,仿若蒙著一層死灰之色,但神色間依舊是不辨喜怒,聞言漠然道:「穆子驍,你若不願娶,我宋家的女兒還不至於求著你去娶,本相可隨時換他人。」

  穆子驍一咬牙道:「宋相肯青眼加身,穆子驍自然感激涕零,此婚約絕不願輕棄!這兩日我也四下耳聞她之志向,實不忍以婚約相逼,只求宋相開恩,莫讓她一身意氣因我而折!」

  ……苦學半載,便摘探花,這是何等才情驚豔的女子?

  越看越是心喜,也越想越是心驚,穆子驍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左相,但他想拼一拼。

  「世間男兒,莫不是自認以夫為尊,若一婦人都控不得,何談征伐天下?穆子驍,本相原以為你還是個人物,如今看來,本相是高看你了。」

  「宋相,百戰之士,礪兵千日,是為守國護家,不是為欺淩髮妻。」

  宋睿眼底終於染上一絲慍怒:「你的意思是說,本相教唆你欺淩婦孺?」

  「末將不敢。」

  氣氛僵硬時,門外倏然傳入一聲輕笑。

  「宋相何必生氣?有此乘龍婿,該當為明桐高興才是,不過是明桐去留之事,依我看這也不是什麼值得一吵的事。」

  穆子驍一回頭,只見門外逆光走入一人,待近前時,雖是年輕姣好的面容,眼眸卻是一片懾人的清醒——那是在權力鬥爭中打過滾的人,才有這樣藏得極好的吃人眼神。

  「此為宋府家事,難為陸侯如此上心。」宋睿面上的死灰之色更重一層。

  陸棲鸞臉不紅心不跳道:「宋公哪裡話,本侯與明桐是手帕交,看宋公就好像是在看自家的長輩一樣心存敬意呢。」

  後面跟來的還有其他朝臣,聞言皆是一抖。

  而那邊宋睿背過身去負手道:「陸侯有什麼話就直言吧。」

  「穆子驍為主將鎮守宸州六年,擊退匈奴犯境劫掠三百餘次,本侯主掌軍政,先前一直未升他的官,是想等他手下將領培養起來。現在也差不多了,算算軍功,不妨讓他直接調來京城做金門衛大統領,離鴻臚寺就三條街,明桐既不必辭官,嫁來了也好隨時回娘家以全宋公天倫不是?」

  穆子驍聞言大喜:「好!」

  宋睿的黨羽:……好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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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那狡賴又錚錚的脊樑

  「小姐,新姑爺在為你說話呢。」

  一窗之隔,燕兒悄悄扒開了窗紗偷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對宋明桐誇新姑爺的好。

  「還以為新姑爺是軍中的大老粗,現在看倒也是個好人呢。」

  宋明桐剛試完嫁衣,本是被宋睿召來見一見未來夫婿的,哪知他一來就與祖父強上了,一時間也不知該進不該進。

  「他蠢得很,這番話定然是找人打好了稿子才在祖父面前說出口的。」宋明桐轉過身,輕輕斥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見了新姑爺,不知心都偏到哪裡去了。」

  燕兒嘻嘻笑道:「燕兒的胳膊肘兒自然向著小姐的,左右小姐所仰慕者乃中天明月,這姑爺雖比不上明月,但好歹摸得著,小姐可喜歡他?」

  宋明桐避而不談,道:「我想起十年前年節時,我應該是見過他的。當時太子哥哥還在,他們一干京中惡少混在一起的。」

  燕兒道:「燕兒來小姐身邊晚,可沒見過姑爺年少時。」

  「我七八歲時和家人去乞巧節廟會遊玩,母親去拜佛去了,便有一個幾分相熟官宦家老者見了我,自稱叔伯意欲親近,我時年雖幼,卻也隱約感到那老者齷齪,回去告知母親,母親只說那叔伯是同我開玩笑,不得失禮於人前。我與母親這番話,便讓同來隨家人拜佛的穆子驍聽見了,硬要跟過來,待那老者得了母親允准要碰我時,他卻忽然衝上去把那老者一個熊抱……」

  燕兒聽得起初憤怒,後又不由得笑出聲來:「後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那老者已有六十了,他乃軍中之人,雖說年輕,可那雙臂刻意發力一箍,竟生生把人肋骨勒折了。後來他父親把他打了一頓,就此丟到宸州去了。」

  「可姑爺怎麼會不記得?」

  「那會兒我還是個小娃兒,他又不上心,自然不記得。」

  燕兒笑道:「這也算是有緣分了,姑爺雖說瞧著傻乎乎的,可心眼兒好,相爺這回沒找錯人。」

  宋明桐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什麼,又歎了口氣:「燕兒,當初我想好和陸侯一起為國效力相依為官,現在丟下她成婚去了,心中有幾分不忍,如何是好?」

  燕兒非常能體會她的心情,道:「小姐莫慌,陸侯很好哄的,待事有定論後讓文苑的姑娘們幫陸侯挑挑人,總有可心的。」

  宋明桐更難受,唉聲歎氣道:「要不不是今天我嫁出去了,等陸侯娶……不,陸侯成婚時,我多半是會哭的。」

  說話間,裡間又是一陣喧嘩——

  「陸侯簡直胡鬧,北州軍務繁忙,豈是說調動就調動?」

  讓宋明桐嫁給穆子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拉攏北方的軍隊,如此以來宋睿東持虎符,北攝邊軍,足以與陸棲鸞手上的軍權分庭抗禮。

  若當真讓陸棲鸞把穆子驍調來了京城納入眼皮子下,這一計不止打不著雙雕,還得砸了自己的腳。

  「哦?」相對於左相一黨炸了毛似的模樣,陸棲鸞一臉老神在在:「諸位大人皆是文臣,此乃軍政之務,有何指教?」

  一干文臣自然是沒什麼立場指點手握軍政的東滄侯,不由得紛紛把目光投向宋睿。

  宋睿眼一沉,看向陸棲鸞道:「陸侯,滿朝文武不敢訓斥你之行徑,但本相敢!」

  陸棲鸞道:「晚輩有錯自當改之,不知在宋相眼裡,陸棲鸞錯在何處?」

  「你當然有錯!婦人掌政,乃前代所未聞!後世之人,俱會罵我等坐視乾坤顛倒而不為!」

  朝野所有的人拿婦人不可為政之論相攻訐,陸棲鸞皆可無視,但宋睿說了,她就一定要回擊,否則天下之人至今對她逐漸所歸之心便會因宋睿短短幾句話煙消雲散。

  「在宋相眼中,一切前代之未聞事,後世皆不可為?」

  宋睿寒聲道:「自你臨朝,女子不思相夫教子,盡皆與男兒爭學,致使農田荒廢,此罪一!女官無需經鄉試會試,只要拿了官宦舉薦書便能參考,寒盡那些苦學之人的心,此罪二!本相今日就要教訓你這無德之婦!請御尺!」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御尺乃是先帝賜予宋睿,令他為天下師監視王孫重臣,除了帝王無不可打,今日竟然直接拿來對付陸棲鸞。

  宋府顯然是早有準備,宋睿一聲出,立時便有人捧了一隻長匣上來,裡面一把白玉尺,上門鎏金數言——太武皇帝賜,可擊不端之人,規矩方圓。

  「祖父三思!!!」

  宋明桐瞬息間便衝入室內在宋睿面前跪求,一連聲道:「今日乃孫女大喜之日,陸侯乃是為孫女說話,祖父若要規矩方圓,那也是明桐不端,萬勿牽連他人!」

  「不必相攔,」陸棲鸞把她扶起來,道,「宋公說的也有對的地方,太上皇所留女官擢拔制乃是因當年女官稀少,才特地將門檻放低,如今看來的確是寒了苦學之士的心。自我輔政以來,多於戰事民生,對此少有相顧,乃是我的過失,該打。」

  「那就請陸侯跪下受訓誡。」

  ——女人如果站得高了,反倒是比男人更為重視自尊,你若把她捧得高高的,她是寧願摔得粉身碎骨,也不願意當中跪著求生。

  背後之人的話猶然在耳,宋睿不信命,但他打算信那人這一回。

  「陸侯既有心受教,依我儒家之禮,當奉老夫為一日師,跪聽訓教。」

  她敢嗎?

  所有人都在想,這是大楚的女侯,大可以拂袖而去,只是如此一來,便敗了這一陣,可留下來真的聽宋睿訓教,她的顏面又放在何處?以後又要如何服眾?

  然而事實是,她比誰預料中都快,看著中堂上掛著的孔聖先師掛軸,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後生陸棲鸞,請宋公訓教,敢問國法是否高於家法?」

  宋睿門下的規矩朝野皆知,問一句悖逆之論,背上便要受一戒尺。

  宋睿將御尺握在手中,毫不猶豫地一尺打下:「國法自然高於家法,但強權卻不可!世間之事,皆有禮法可依,任你權位再高,無緣無故,插手他人家事,便是無禮!」

  御尺打下的聲音並不清脆,而是一聲沉悶,直直擊在脊骨上,陸棲鸞晃了晃,但依然跪得筆直,待尖銳的疼痛稍緩,又問道——

  「再敢問宋相,家法又是從何而來?有何用處?」

  第二問,又是一尺,仍是擊在原處。

  「男女連理成家,男主女輔,以身作則教化兒孫,家中先有法,後方能成風。有家風,才能教化百姓之家尊禮守義,安我邦國之心。」

  「原來如此。」

  口中泛出一絲甜腥,陸棲鸞卻忽然笑出聲來。

  「多謝宋公訓教,往後晚輩當以此為誡。」

  宋睿頓時心生不祥,忽然堂外傳來一聲喧鬧,本來看呆了的穆子驍猝然起身道:「娘……您怎麼來了?」

  外面風風火火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一入堂中就問:「宋公,入贅之事均已辦好了,何時讓我兒入京?」

  眾人茫然之際,宋明桐率先問道:「穆夫人,此言可當真?」

  「有什麼當假的,那宸州苦寒,我這兒子傻得很,三天兩頭帶傷上戰場,我只怕他那天交代在關外了,入贅便入贅吧,他爹當年活著的時候也是入贅的,我只求他命保住就好。」

  時年太久,朝中之人倒是忘了,穆子驍生父乃是穆老太爺當年一個戰場上撿來的孤兒,隨了他做義子,後來便索性娶了穆家小姐,夫婦都一樣姓穆,自然不講究這些。

  穆夫人察覺氣氛不對,目光越過人群,看見陸棲鸞的背影,道:「陸侯,你可是允諾過的,莫要反悔呀。」

  「娘,你——」

  穆子驍本來還想掙扎兩句,忽覺袖子被悄悄扯了扯,只見他的伊人小聲軟軟問道:「成婚後你可願意隨我在京中另外立府?」

  穆子驍頓時便沒了神智,呆呆點頭:「……我聽你的。」

  ——原來這就是陸侯的佈局,嫁夫隨夫,反之,娶婦隨婦也是同理。

  宋明桐心下稍安,正要開口,驟見宋睿怒極,把那御尺一拍而下,只聽一聲重擊,御尺應聲斷為兩截,陸棲鸞整個人朝前倒去,扶住孔聖祭台才堪堪沒倒下。

  「你……你太也過分!!!」

  宋睿竟一時氣怒得說不出話來。

  「……是嗎?」

  慢慢舔去下唇咬出的幾分血腥,陸棲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著地上斷為兩節的御尺,笑道:「看來我這脊樑硬得很……骨頭沒打折,反倒讓宋公失了御尺,慚愧慚愧。」

  「陸棲鸞!」

  「誠如宋公所言,權位坐得再高,也管不到別人家家事頭上,這句話,原封不動送還給宋公——嫁夫隨夫,人家樂意入贅,宋公為百官之首,可是不能以身試法,擾了家法之論調啊……」

  她一步一步走出堂前,對愕然的群臣道——

  「本侯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男人的顏面是靠權位掙出來的,唯獨我,今日就要跪出這顏面來。說句白爛話,順我者,不能保你富貴,但只要有德有能,為保你官位,我能再受宋公十尺百尺,請了。」

  一片靜寂的喜堂裡,有宋睿的死忠面露絕望——

  「完了,政敵之女猶敢盡心相保至此,今日這三尺後,朝中之能臣盡數要倒去她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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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打狗

  「陸侯!且留步!」

  陸棲鸞剛出了宋府,後面穆子驍就追了過來。

  饒是背後被三尺打過的痛這會兒漫上來彷彿火燒一般,陸棲鸞卻也不得不暫時忍下來,倚在馬車邊道:「穆都統,還有何事?」

  穆子驍走至近前就是一個長揖。

  「多謝陸侯為明桐周全官位。」

  「哦,我還當你是來尋我的麻煩的。」陸棲鸞略略意外,道:「你在宸州從軍多年,因我一句話便要調來京城,當真捨得下那些過命交情的部將?」

  地頭蛇失了地,又來了這藏龍臥虎的京城,會面臨如何窘境,有心人一眼即明。而宋睿要宋明桐嫁去宸州,首要便是要拉攏宸州的軍隊,換言之,就是要把穆家及其北方一系的軍部拉入黨爭。

  「陸侯言重了,此事蘇閬然已與我說過,我穆家一系北軍向來不涉政鬥,麾下將士只存殺敵報國之心,也不願耽於楚人內鬥上。我來京城,娶明桐為妻乃其一,其二便是想尋機調個閒職躲過宋公此次拉攏。我此前除了與幾位參將,並未與任何人說過,陸侯卻主動為我安排,已是不勝感激。」

  陸棲鸞眸光微動,道:「可你今日應下了明桐,等於給左相難堪,你以為這黨爭,是你說不沾便不沾的嗎?」

  今日此行受這三尺,拉攏朝中千里馬之心,目的已經達到,可陸棲鸞仍是想得到穆子驍的表態——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她的一邊,尤其是軍中之人。

  穆子驍卻是仿若聽不懂她的意思,只道:「宋公乃是朝中元老,我不可正面衝突,稍後我自會向宋公告罪。至於黨爭一事,只要陸侯初心不失,穆子驍隨時願為國效死。」

  這話說得不偏不倚,既給宋睿這邊留有餘地,也沒有明說拒絕陸棲鸞的招攬,就他的立場來看,倒也是明智之舉。

  陸棲鸞也覺得若是穆子驍就此示好,她反倒會不放心,便道:「你這是得了便宜又想兩邊都不得罪……說你是蘇閬然發小兒,本侯可是一點兒也不信。」

  穆子驍也在觀察陸棲鸞的神色,見她並未生怒,心下微鬆,道:「看來穆子驍沒有認錯人,來時便想著,若是連蘇閬然那等強脾氣的都能容得,陸侯也當是雅量之人。」

  陸棲鸞異道:「蘇閬然強嗎?」

  穆子驍歎了口氣道:「他父母皆為軍伍之人,其母生產當天營寨恰好被攻破,因此是在戰場上出生的,所在的營寨為敵所破,蘇伯父單槍匹馬殺入敵陣把蘇伯母和他救了回來,卻也因此落下舊傷。蘇伯父當年也是勇冠三軍之人,極受推崇,在一次與匈奴開戰之時,身陷重重敵陣,部將趕來救援時,只找到他的劍與盔,自那之後便生死不明,蘇伯母也抑鬱而終。」

  「哦?還有這等事?我看卷宗上記載,光瑞五年圖蘭河大戰,應當是我楚軍勝了才是,事後還與匈奴休戰,按理說就算被俘虜了也該相議送還才是,為何會找不到?」

  穆子驍壓低了聲音道:「據多年前派駐匈奴的東楚使節言,匈奴可汗新拜的右賢王,面貌雖毀,卻與蘇伯父有幾分相似。」

  「……」

  「無論是先帝與陛下,皆不允有東楚叛將的傳聞,便追封了蘇伯父為耀武將軍。只是此事雖然被按下,老些的朝臣卻也都記得,私底下議論紛紛,蘇閬然幼時聽得多了,對外人言語多有麻木,對建功立業並沒有我等這般熱衷。」說著,穆子驍又道,「只是沒想到,他在陸侯背後,竟也有了報國之心,著實令我意外。」

  若非背後的傷痛委實難熬,陸棲鸞倒是想多聽一會兒,便道:「我記下了,你既與他相熟,日後京中若有變故,願君守望相助。」

  兩邊都刻意留了一層關係,往後無論這盤棋如何下,也總還有氣在。

  「此人看著樸實,倒也不是個傻子。」

  隨後跟來的侯府長史道:「侯爺可是覺得此人不可輕信?」

  「也不是,他們這些久在邊關的軍伍之人,受功勳世家教導,既要守節又不願得罪朝中小人為自己麾下將士招禍,自然就要學會裝傻,宋相這回倒是好眼光。」

  長史看著陸棲鸞左眼寫著個老謀,右眼寫著個深算,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侯爺,那御尺可是硬得很,您不覺得疼嗎?」

  陸棲鸞:「……」

  陸棲鸞:「快、快快扶我上車找大夫!嘶……哎呦哎呦我的筋都快給拍散了……」

  ……

  「原以為他武官多有傲氣,原來不過是個女人手一勾就傻乎乎跟著走的……」

  「哼,怎麼說也是正二品金門衛大統領,若是這等富貴落在你頭上,你不去要?」

  「也是呢,誰讓我們是文官,沒那個命呢。」

  到場相賀的大多是文官,且大多是一度被陸棲鸞打壓過的文官,經過今日之事,有的心中惴惴,便非要嘴上發酸掩飾。

  旁邊年紀大些的文官重重咳了一聲瞪過去,那些人便立時改口又掛起陸棲鸞來。

  「不過抽妖婦那兩下,倒真是過癮,一解胸中鬱氣啊……」

  這是他們慣有的解決內鬥的方式,只要提到陸棲鸞的名字,就會絞乾了心思冷嘲熱諷,你一言我一語,若是罵女人罵得出彩,便會得到好一陣吹捧,頓時心魂都暢快了萬分。

  「說的沒錯,今日見那妖婦挨打,多少算是出了我等一口惡氣,請諸位去蕊香苑吃酒可好?那新來的頭牌,模樣倒是和妖婦有幾分相似,諸位可想看她求饒之態?」

  「哦?果真有這樣的?!」

  「快、快引路!」

  出了宋府的地界,平日裡朝上唯唯諾諾的官吏,此時醜態畢露,一路高聲談論,待他們七八輛馬車入了後庭後,卻發現此地往日的鶯歌燕語全然消失無蹤,像是都關起門來回了裡屋。

  隔著馬車的談笑聲不約而同地一滯,有人掀起車簾來,道——

  「怎麼回事?女人呢?」

  他話音一落,朔風捲著一個燈籠殼兒從地上滾過去,那官員剛要作色,便看見那燈籠上沾滿了潑濺的血跡。

  「這是……」

  有聰明的及時反應,慌張道:「不好,是梟衛府殺人封街,快走!別惹事!」

  已經是好久沒有見過了……梟衛殺人的場面,他們曾為皇帝爪牙,一旦傾巢而出,便一定要把活兒做得乾淨,不止要殺人,如果事態嚴重,還會清理掉所有看到他們出手的人,無論他是不是朝廷命官。

  官員們想逃,可卻晚了,坊門徐徐關上,落鎖,四下的梟衛,手按刀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別慌……我們是朝廷命官,又沒有犯事,梟衛再怎麼囂張也要講證據!」

  官吏們強自鎮定,正要尋他們上司說話時,愕然見到一張熟悉面孔。

  「那不是趙……」

  準確地說,是前‧梟衛府府主,正與現在的府主一併走出,衣角還沾著幾點猩紅暗色,顯然是甫飲血未盡。

  「易門的外門在京中的主據點便在此,門中雖有天演師,卻是只獨觀大略,其餘情報瑣事,皆由此地傳達……這個投名狀,陸侯可滿意了?」

  趙玄圭言罷,皺眉看了外面幾輛馬車上愣怔的官吏,道:「不是封了坊市嗎?這些人為何要放進來?」

  「不是放進來的,是闖進來的。」

  蘇閬然少有這種……看人時,絲毫沒有人味兒的時候,一旦有,即是動了殺機。

  趙玄圭皺眉道:「分明是你故意放進來的……這些是左相的門生?」

  陛下有令,清剿青樓裡一切易門餘孽,若發現朝臣與之勾連,就地格殺。

  趙玄圭看他神色,又好似想到什麼,道:「可是為了適才密報說的,陸侯受左相三尺之事?」

  「不是,她有考量,我不必管她太多。」

  「那你現在這是?」

  「她有她的考量,我有我的做法。」

  「那你要做什麼?」

  蘇閬然將手上的名冊一納一折,掌心按在身後刀柄上,道:「謝你的投名狀,順便借我打條狗。」

  ——主人老邁不宜下手,就只好先打他的狗。

  ……

  左相府。

  酒空盞冷後,隨著宋明桐搬去了早該給她配的少卿官邸後,整個宋府彌漫起了一股陰慘慘的鬼氣。

  「走了、都走了!都走!」

  宋夫人的哭聲從後院傳來,又漸漸在嗚咽裡消失。

  宋睿讓想留下來商議的其他朝臣世家散去,獨身座在空蕩蕩的廳堂間,目光呆滯地看著門外的落雪,不多時,有人自雪地裡緩步踏來。

  青衣,黃傘,看似溫善的面貌……待輕抬傘尖時,露出的眉目,卻又帶著一絲幽然妖異。

  「恭喜,今日之後,親人離心,權政不穩,麾下有用之人盡隨政敵而去,只待入夜後一條白綾,這樁戲便要落幕了。」

  「你說的沒錯,她就是來剋我宋家……剋我東楚的。」

  宋睿的聲音如同枯朽的木樁一般,啞聲道:「何來的恭喜?」

  「我是在恭喜我自己……宋相既已至懸崖末路,也該悟得斷捨之道了吧。」

  來人的話語仿若一劑誘人的毒,最後一個尾音落下後,宋睿驀然大笑起來,在原地踉蹌數下,嘶聲道——

  「對……說的對,老夫為東楚效忠一世,自然明白什麼對東楚好,這東楚、這東楚寧捨外人,也不能捨與婦人!」

  傘柄搭在肩頭,葉扶搖笑了笑,微微頷首道——

  「好,有宋相這句話,在下便放心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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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內憂外患

  邊關的城樓隨著天邊最後一線黃暈收束,慢慢上了凍,晚歸的寒鴉想在城牆的縫隙上歇歇腳,也都站不住,拍打著翅膀落在城樓下的雪地裡,用尖尖的喙在雪地裡扒了扒,叼出半截凍成了石頭的手指,隨後振翅飛回了巢中。

  「陳幕僚可算回來了,王爺自從得了南王被殺的消息後,便一直暴躁易怒,旁人的話但凡有半分不順耳的,立即推出去斬了……請陳幕僚好好勸勸吧。」

  帶著南亭延王的遺體出關不是件容易的事,陳望卸去了喬裝,換上西秦的官服,一路穿過軍營,將西秦軍士的慘淡神情收在眼底,心中三分了然,待入了蜀王早已準備好的靈堂時,發現這位現在掌控西秦軍政的異姓王早已坐在南王靈前,將一張張黃紙燒盡。

  「王爺。」陳望上前,俯首一揖。

  「……這回辛苦陳卿了。眼下戰事不利,那東楚守將狡詐多變,軍心浮動,陳卿回來,孤王就放心了。」蜀王赫連霄乾啞道,「稍後孤王便派人將參軍印鑒給你,今後這軍中各部調動就由你……」

  「王爺該不會只想問我這個吧。」

  蜀王沉默了片刻,手中黃紙捏緊,道:「南王為何走得如此慘狀?易門高手如雲,為何會置她於險地?!」

  「王爺息怒。」陳望淡淡道,「我有直言刺耳,王爺可願聽否?」

  「說!」

  陳望道:「南王意欲冒進,擄了東楚東滄侯後未殺,反留之欲以此制衡易門之主,被倒算而死,不意外。」

  「一個婦人而已,機緣巧合得晉侯位,足見東楚上下昏聵無能,怎麼又和易門之主扯上關係?簡直無稽之談!」蜀王暴怒,握拳欲砸,又堪堪在靈位邊停住,恨聲道:「你才來我西秦不久,不知易門之事。」

  陳望微微斂眸,道:「請王爺指教。」

  蜀王擰眉道:「我當年不過是異姓王庶子,生母被世子殺害,最後到我也快被暗害時,是南王相救,為我殺了仇人……南王對我而言,如有再造。可自那之後,因救我一命,壞了易門之主定下的『死數』,因此被罰灌下劇毒,此後便不得不為其傀儡。」

  「可臣聽說,那是南王當年刻意挑釁門主權威,試探他之底線,有意為之。」

  「是沒錯,可孤王從來不信那玄虛之術!南王有能,那讓能者取而代之,有何不可?!」說到這,蜀王似又想起什麼,道:「罷了,現下不宜自鬥,殺南王者,是東楚東滄侯可對?」

  陳望明白了,蜀王現下的心境,怕是聽不得客觀之言,南王就是殺人放火也是對的。

  蜀王雖是問句,但目光狠戾,顯然是早已認定南王正是為東滄侯所殺,陳望斟酌了語句,道:「東滄侯能騙得過南王,想來也是心機詭沉之人,王爺若踏破東楚國門,當先殺之以絕後患。」

  蜀王目露猙獰:「這是自然!」

  「不過,」陳望話鋒一轉,又道,「臣在東楚為使節時,也曾拜訪過南王,彼時東滄侯已為南王所擄,據說是中了一種蠱毒,使得她宛如失魂,因而南王才對她放下警惕,以致於後來行事時,她突然動手,委實讓人猝不及防。」

  「易門之中醫毒易蠱深不可測,也許是有的,南王曾說過,蠱毒乃邪物,如你說的這般足以致人失魂的,中之必傷根本,想來那東滄侯活不久了。」

  「哦?」陳望面上微微浮現訝色,「可我當時所見,東滄侯身體康健,不像是中了什麼蠱毒。」

  蜀王一怔,猛然站起,又強行壓住怒火:「南王識蠱卻不養蠱,必是門中給他的蠱毒有假……看來孤王是該問一問,那易門之主究竟是心在西秦、還是東楚!」

  陳望見引導得差不多了,再次頷首一禮道:「曾聞易門當年得楚皇禮賢下士,那之後雖為楚皇過河拆橋,但焉知不是其早有約定呢?若王爺不棄,待破關後,臣願代為相查。」

  「不必,陳卿高才,當為我西秦權位者,此事孤王之後要親自查實,到時軍中諸務,都交給你了。」

  「多謝王爺賞識,諾之當鞠躬盡瘁。」

  ……

  「……現在是幾月了?怎麼雪還沒有化?」

  「回陸侯,今冬冷,才二月初呢,怕是等到三月京中的柳枝才會生芽。」

  「是這樣啊……給兵部的銀子寬鬆些,莫讓我朝將士因受寒折損。」

  「陸侯的心意我等知曉,可兵部前日才讓宋相的人彈劾過,銀錢方面還是需要謹慎行事。」

  「不必,萬事有我擋著,告訴兵部不必顧忌。」

  府中的長史微微歎了口氣,道:「這一次兩次的還好,長年累月下來,下面那些朝臣雖有心與國,卻無力內鬥啊……」

  「內鬥是我與宋相間的事,不必太過擔心。」

  宋睿一黨紮根朝中十數年,精於權術,很多小事上潛移默化地製造輿論攻擊對手,譬如日前刑部接了一樁案子,乃是奉州一男子殺妻,那男子之妻並非楚人,而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西秦女奴,買回家成親,女子懷孕期間意欲逃走,被男子發現,竟生生打死了她。

  地方官查出這女子乃是西秦人,又收了男子好處,便判了女子偷盜被打死。但恰好逢著地方巡查,查出地方官受賄,地方官被罷免,此案被翻出來上交刑部。陸池冰查出女子雖是西秦人,卻是已上過戶籍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依照律法該判殺人者斬首。

  然而此時宋黨一名都察院的御史說殺人者既然買了女子,女子就該聽他處置,偷盜被殺乃是活該,更何況與西秦交戰當頭,為一西秦婦人殺我東楚男兒是為不妥,建議讓男子改判充軍。

  「……巧的是,昨天刑部的喬侍郎跟我閒聊時,說他判了個案子,京郊有個女戶,父母生前給她納了個夫婿。而父母死後,納來的夫婿為了獨佔家產,動輒對妻子打罵,妻子日日遍體鱗傷,甚至因此小產過,終於有一日忍不住,拿菜刀趁夫婿酒醉砍下了他的頭,來了官府自首。」

  長史道:「這個案子下官也聽說了,都察院和御史台只過了半天,一致說毒婦殺夫大逆不道,當處以極刑。」

  陸棲鸞點頭道:「是這樣,喬侍郎後來懷疑那夫婿有案底,懷疑女戶的父母是被那夫婿殺的,想繼續追查,兩院的人也不讓,最後磨了兩天,也只是改為秋後斬首而已。」

  長史點頭道:「其實殺妻案與殺夫案情形差不多,殺妻案除了妻子身份有疑外,案情還更為惡劣些。其實若放在以前,宋黨還未有如此態度兩異,是侯爺正位朝中後,他們才刻意拿這些男女有別的案子說事,最終目的只不過是想讓百姓以為女官當朝乃大逆不道之事。」

  「百姓人家誰沒有個對異性的矛盾,讓這種事繼續出現在街頭巷尾的議論裡,不止對我,還對陛下……」陸棲鸞輕輕歎了口氣,又道:「給陸尚書傳個話,就說案子該怎麼判還怎麼判,不必顧忌火會燒到我身上,點火的人想討皮疼,也該想想對手是誰。」

  侯府的長史曾是老侯爺陸延的家臣,受侯爺託付,對陸棲鸞一年來的執政也多有認可,當即點頭道:「侯爺放心,那些生事的有心人,多少有尾巴抓在梟衛府手上,只是侯爺總讓蘇將軍去去得罪人,也該是時候安撫安撫才好。」

  陸棲鸞一抬頭看他一張老臉含笑意味深長,道:「你什麼意思?」

  「陸侯,公務繁忙,要適時怡情。您看連太上皇最近都來信催陛下物色『鳳君』人選了,您也……」

  陸棲鸞面無表情道:「我怡的情不少了,怡他我怕傷身。」

  言罷,陸棲鸞和老長史同時歎了口氣,老長史把餘下的公文放在她桌上便道:「下官年邁,先回去找夫人怡情了,侯爺既然無心怡情,那就請自得其樂吧。」

  陸棲鸞:「……」

  蘇閬然來時本是要帶著一樁新案子來的,一推門,意外地沒瞧見陸棲鸞在批改公文,而是撐著臉隨手翻看刑部今年的通緝犯畫像。

  「……你在看什麼?」

  陸棲鸞長籲短歎,正好翻到個俊俏的採花賊畫像,幽然道:「你說本侯是不是已然是徐娘心態了?看個不法之徒都覺得眉清目秀的。」

  ——你覺得眉清目秀的有幾個不是不法之徒?

  蘇閬然搬了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看了她手上的通緝令,一臉冷漠道:「此人昨日作案被女人挖去了一隻眼,已被巡捕亂刀砍死。」

  「哦。」

  手上的通緝令被抽走,陸棲鸞支著臉看他道:「我看你最近越來越順眼了,告訴我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什麼不法之事?」

  「沒有。」

  「那上回青樓清理易門餘孽怎麼會無端捲進去幾個宋黨官員?」

  「他們之前就與青樓多有來往,核實只在早晚。」

  唉……學壞了學壞了。

  「很好,恭喜你也終於淹進了這個污濁的官場,前輩很看好你。」陸棲鸞長籲短歎一陣,道,「說吧,你來有什麼事?」

  「有件大事。」蘇閬然把手中公文遞在她眼前,道,「太上皇休養的行宮附近,護國修羅寺三天前遭血洗,佛寺被燒,只有一名住持逃往行宮,只撐了半日就死了。行宮附近出此大事,太上皇震怒,來月要回京。」

  陸棲鸞坐直了身子,肅然道:「可查明是誰所為?」

  「那住持臨終前說,是易門所為……可修羅寺廢墟中找到的兵刃,打的卻是梟衛的印記。」

  「……」

  抬眸間,四目相對,蘇閬然淡淡道:「這把火要燒來了,太上皇回京後,他們必會有動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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