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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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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天下] 武痴情魔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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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23: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縱死猶聞俠骨香  大重九劍

“嗯,黑篷車!”羅天龍繼續講道,“車頂上盤腿坐著一個穿金色長袍的長人,唉,那人身材之高,為我生平所首見,他盤腿坐在車頂上,也如別人站著一般高!金袍長人肩上扛著一把一丈二尺長的銀鑄鶴嘴鋤,雙目炯炯,目光逡巡四周,顯然是監守上山之道的。

我見正面上去不行,藉著樹草亂石的遮障,鶴步蛇行,繞到背後,從背後山陰上山。

上山將到山頂還差五、六丈高時,只聽山頂上主公的聲音朗聲道:‘道長的劍術足見高明,天下四劍,你足以側身其間,當在雲、陸之上!’”

“怎麼,那人的劍法比雲風雷、陸開花還高嗎?”紫相伯、黃中封等齊為動容。

“接著是一個森嚴的聲音,沉聲道:‘我只是起劍式,羅大俠未免將貧道捧得太高了。是真是假,還待手下見真章。貧道有僭了!接劍吧!’接著是劍風激盪聲,劍風中隱隱如有臥雷輕滾!我心中一急,不由使出‘天龍昇天’的輕功,一按手下抓撐的岩石,一提氣,聳身騰飛,撲上山頂去!”

“羅三哥的‘天龍昇天’輕功身法,能在飛躍中,不論手足觸及何物,都能借力引飛,這也是一門絕藝了!”

姜若拙介紹道。

“我剛撲上山,卻見一團紅影如火滾至,喝道:‘何人窺伺,下去吧!’

隨即兩股沉猛雄厚的內外家合一的掌力,迎面撲來,那掌力,那掌力竟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幸好我得主公指點,這幾年天龍掌有所長進,應道:‘未必!’隨即以‘卸’字決引卸下去,人借力升騰,越過那紅影落在他背後,這紅影倏地轉身過來,看時,卻正是領主公前來的那個矮胖子,只是脫去了原先的灰衣而已。

唉,大哥說他只有二十年以內,乃是上他當了!‘鐵背駝龍’成名四十年,竟栽在一個無名矮子手裡,太為不值了!”

“不然。本來以‘鐵背駝龍’羅大哥的閱歷、武功,要試出一個後生晚輩的功底,這是不成問題的。但羅大哥為人忠義誠厚,怕是略一伸量就住手,不願傷了人家晚輩,也不願露出故意伸量人家的樣子來。那矮子來送帖,也定是知道以‘天羅劍莊’的身份,又怎會有意為難一個未成名的無名小卒子?因而故意藏了一半武功,同時這恐怕也是那挑戰的道人施的驕敵之計,意在必引名尊去應戰。唉,他也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名尊的為人,你不論武功多強多弱,凡挑戰者必應戰的。名尊一直說,如不是怕引起武林動亂,他真想與三大劍客比一下劍。現在他人已故世,我才將這一點露出來,他活著,我是決不會說的,怕給傳出去,造成誤會,以為他故意露出口風,挑戰別人了。

他說,‘我只有坐在家裡等人上門來挑戰,不能向別人挑戰的。’也難為他了,以絕世劍法,竟不能在天下劍學名手面前一顯身手!他說,多麼希望能來幾個高手挑戰,但來的,似乎都不怎麼高,他又不好拒絕別人,一則怕別人說他怯敵,二則怕別人說他看不起武林同道。他有時還對我說,如果他無名,就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了,想過平靜的日子,也過不成。”

姜若拙說到後面,不由黯然傷神。

“也只有羅大俠,才能這樣!”紫相伯說,“找他挑戰的人,真正劍學高手,自知深淺,是不敢貿然而來的。你可聽說有九大劍派的人來向他挑戰的嗎?那些想擊敗羅大俠、一舉成名的人,只是一些從邊鄙關外而來的孤陋寡聞之輩和一些異想天開、想一蹴而就的少年劍士。武林中有身份的人很少這樣的。但難得的是羅大俠從未與上門挑戰的人結下一個冤家,也未傷過一人。而且從不把挑戰的事告訴別人,為失敗的挑戰者保留了面子。所以這些年來只傳羅大俠‘不敗劍尊’的‘不敗’之名,究竟他打敗了多少挑戰者,誰也不清楚。有一點是明顯的,即還沒有一個人說,他挑戰打敗了‘不敗劍尊’!”

這時卻聽羅天龍接著說道:

“我見這矮胖子雖只三十多歲,但有這份功力,倒也不敢大意,一掌護胸待敵。

哪知他嘻嘻一笑道:‘能接我一掌臥雷掌的,那也算得上是成名的英雄了。嘻嘻,你別那樣像鬥公雞似的,兇狠狠的唬人!’

然後哈哈一笑,轉過身去,竟不理我自個看起兩人鬥劍來,我關心主公安危,見他如此,也就不復與他計較了。”

“和羅大俠比劍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黃中封、米天宗同時焦急地問。

羅豪揚拿眼光向姜若拙看去,姜若拙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聽羅天龍說道:

“只見一個五、六十歲之間的白袍道人,高髻玉簪,三綹烏髯,肅容剛傲,一手執劍,一手握鞘,大袖揮揮,步步搶攻,那劍在主公的頭面、胸腹、雙臂、雙足或削或挑,或抹或刺,點若流星,穿若閃電,劍光閃閃,如同匹練,在主公左右,繞來繞去,看來十分兇險!難得的卻是這一次並無剛才的那種劍風激盪之聲,也無劍氣縱橫,只有那劍光在無聲地飛。而那黑烏烏的劍鞘也在那劍光中時出時沒,那黑色的鞘影伸縮不定;或上或下,尋隙即進,好似又一把劍似的,竟也無聲無息。他的出招雖快,但那每一個動作又都象很慢似的,能讓人清晰可辨。”

“怪不得羅大俠贊他了得,他已快到達劍法的最高境界,距劍道已不遠矣!舉重若輕,舉輕若重,收發由心,英華內斂,唉,恐怕也只有這種劍,才配向羅大俠挑戰!”

紫相伯道。

“果然如此。只見主公邊迎敵,邊朗聲大笑,笑聲透過劍光傳來:痛快!痛快!我盼這一戰已十年了!

只見主公一襲青衫,瀟灑自如,身如行雲流水,儒雅風流,似乎不是在揮劍作生死之鬥,而是閒庭信步,吟誦風月。我奇怪不知為什麼,那白袍道人很兇險的殺招,到了主公劍下全雲消雪化了,而且從不見主公用什麼兇險招術,只見他優雅地將劍隨手一揮,或隨手點幾下,就見白袍道人似乎甚是畏懼,把一些眼看得手的兇狠的招式中途放棄,而主公每當踏出一步,一劍劃出時,則白袍道人必揮劍疾舞,有時要轉三、四個劍的空圈封在身後,人才能向後退下一步。”

“那白袍道人本來清正端重的白臉變得蒙上了一層青氣,怒聲道:‘好!好!羅大俠竟如此小覷我,連劍鞘也不肯去麼?’

我仔細一看,主公手中果是一把連鞘劍,說嚴格點,只是以鞘對敵!

卻聽主公溫聲道:‘石道長,我怎敢小看你?實乃劍出不出鞘對我都是一樣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白袍道人恨聲道:‘好,你不出劍,我會有辦法叫你出劍的!’

說話間,搶攻出三招,主公輕飄飄地退了三步,笑讚道:‘好,這三招招術之精,勝於我的天羅劍了。’

道人再也不說話,只是出劍更快了三分,這時我卻再看不清道人劍尖的變化了,只是看到一條一條青滲滲的光束,盤旋伸縮飛舞。

主公也不再說話,全力應付著攻來的劍招,只見一道白影與一道青影,一道黑煙一道青滲滲的光束與一道由鞘影構成的風影,或分或合,有時長久糾合在一起,有時一合即分,那劍氣也不由瀰漫開來,森森四罩,最後把這小山頂上全籠住了。

這時卻聽主公朗笑:‘石道長,難道定要分出高低不成?’

唉,我不懂為什麼在這種一不小心就掛彩流血,乃至有生命之險的情形下,主公還能笑得出來?”

“胸懷光風霽月,其心日月行空,其氣正大盛壯,其襟廣闊能容!情高志遠,趣清識卓,如此,才能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瀟灑從容,言笑自如!嵇中散臨大命而從容奏操《廣陵散》,就是這種人!羅大俠也是這種人啊!可惜這種人,放眼天下能有幾人?有的雖為人正直,但不免胸襟狹隘,有的雖寬宏大度,但情趣不足清雅,有的雖情趣清雅,但不免失之偏激……至於那些心術不正、卑鄙無恥、兇殘刻毒之徒,那更不用說了!”

紫相伯侃侃而論道。

“總鏢頭說得是。”羅天龍道,“如我,未免性情太偏激了!”

“後來呢?”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問。

“那白袍道人一聲不吭,只是悶鬥!又鬥半支香時刻,卻聽‘轟’一聲,接著是一條白影飛起,原來是那白袍道人的劍鞘擲出,被主公用劍鞘格上,附在兩把劍鞘上的兩股大內力第一次相撞!這一相撞,不由發生雷鳴般的悶響,頓時捲起一股風沙來,向四處瀰漫去。而白袍道人乘著風沙大起之時,騰身飛向天空,在天空中,白袍道人顯出了他的獨特的輕功:只見他在勁力已快用完時,將雙手握住劍向下緩緩劈去,人跟著下劈的劍浮起,緩緩地翻了一個斤斗,身體宛轉如龍,在一個斤斗翻好後身體向上時,隨著前伸的劍竟逼出一股向上的力來。又往上升起,等到舊力將盡時又雙手握劍向下緩緩劈下,再翻一個緩緩的斤斗,上體翻升而起時,依舊隨向前伸出指向上方的劍,緩緩向上升起!這樣共翻了九個斤頭,只見他冉冉地高高地升上去,如告別人間的神仙!”

“這是什麼功夫?難道他成了仙了?”

“怕是邪教的妖人,會妖法的?”

眾人議論紛紛。

“聽古老傳說,道家法功裡有一門登雲功,其施行法是這樣的:用一塊雲板的內力上拋,然後以極高明的輕功跳起,用懸浮功踏在那塊上升的雲板上,等雲板所附的內力將盡時,再由踩雲板者的內力拋出另一塊雲板,然後腳挾舊雲板落到新雲板上,再由新拋的那塊雲板往上送。在這期間取好腳挾的舊雲板,待新雲板內力將近時,再抽舊雲板。如此循環上升,可升到極高極高的高度。據一位道長說,可一直升到南天門,如有龍虎山張天師的道果大成的仙錄金牒,還可入天宮成為天仙呢!”姜若拙講到這裡,搖了一下頭:“但那僅是傳說,真實誰也沒見過。再說那懸浮功是真有人練成的,但他在施展懸浮功時,根本無法再施出內功來!”

“施懸浮功者運用內功,我倒見過。”

米天宗道。

“那是我在師門的時候。那時我師叔公還活著。有一次他興致好時,為我的徒孫們演示他的懸浮功,卻是踩在一張懸在相距五尺的兩張雲梯之間的六尺宣紙上,他站在上面,對對面的五株松樹發了三記百步神拳,遙拍出一記綿掌。然後再從容下來。第二天,那五株中了拳掌的松樹,都死掉了!不過我師叔公在第三天夜裡也死掉了。死前他說他不該打那五株松樹的,不該顯露懸浮功施內功的功法,這觸犯了天機,遭了天譴!又叫別人不要練他的那種能施展內功的懸浮功,說這門功夫稍一不慎,就會造成走火入魔,全身癱瘓!甚至有生命之憂!”

“你師叔公是孤雲子吧?”

姜若拙問米天宗。

“孤雲子是我小師叔公,我剛才說的那個師公是孤匏子。據說,他的內功比孤雲子師叔公還高,百步神拳與綿掌的功夫,還在孤雲子師叔公之上。但他三十歲後,專門練懸浮功,一人自關在我們青城山道院後的一間小木屋裡,吃的食物,每隔七天送一次,只吃松果、竹實與一種草,那種草葉子上會長半圓的氣泡泡的。另外他每年必出遊一次名山大川,採一種青花,每一次要採三百六十五朵,回來後取六陽九陰之日交迭陰曬成千後,全收藏在他那間小屋裡。那種花聞上去,給人種頭暈的感覺。”

停了停又道:“因孤匏子師叔從不曾出道過,也未收過徒弟,故在武林中是個無名之人。”

“這麼說,道家的登雲功也許真有。”姜若拙道。

“說不定那道人的輕功就是從此化出來的!”

黃中封道。

紫相伯道:

“不過,我聽武當名宿梅花道人曾說過,崑崙派有種劍術,叫‘大重九劍’,是靠翻斤斗而借力上升的,如何練法,是崑崙派的大秘,素不外露。”

羅天龍道:

“總鏢頭又說對了。那白袍道人一直升上去後,主公的臉色為之一凜,說道:‘大重九劍?’

那紅袍矮胖子得意地笑道:‘嘻嘻,你現在該知我師父的厲害了吧?他練這種連翻斤斗,跟一個怪老道與一個白髮老人專門練了四年,哈哈,師父沒練成時摔下來才好玩呢,比我的跤還跌得多!師父說這一招是無敵一劍呢!’

正說話間,忽聽上面一聲長嘯,那白袍道人頭下腳上,兩手握劍,向下撲下來,竟然也十分緩慢,但劍風如雲裹臥雷,隱隱而動,似天邊沉悶的滾雷!到了五丈下來其聲則沸如風雷,那劍氣籠罩子整個山頂平臺!這股撲下來的如刀厲風與劍聲,我與矮子都受不了,那矮子連打九個後空翻,直翻到山頂臺邊上。

我也躍退到邊上,看主公時,見他猶站在中心,這時那劍距主公只有四丈多了!

這時無論主公躍向何方,都出不了白袍道人那把劍的罩蓋範圍了!

眼看陽光下白袍道人的劍光如匹練,閃閃發光,主公將喪身於其劍下,我不顧一切就衝了出去!剛衝了兩步不由又剎住了步子……”

“怎麼啦?”全場人的心全部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時一件奇蹟出現了,主公的人竟緩緩向上升起,如下面有一個巨掌把他緩緩託上去似的。而那白袍道人下撲的身影一入四丈之內,頓時一頓,然後下撲的身影也變得很緩慢,是一寸寸地以緩緩的如逆風而行的人的速度撲下來的,那白袍竟鼓盪如風帆!而冉冉上升的主公青衫微飄,那丰神雋秀,如儒雅的仙人呂洞賓凌虛於碧海白雲之上,如俊爽的美男子潘安坐在雲上微微含笑看著那些向他投來鮮花豔果的美麗的女子,而那種豪邁山河的氣度又如胸懷雄韜大略,身兼文武全才,一統天下的大唐太宗皇帝正龍驤虎步地第一次升上那至尊至高、擁有一切的寶座時,長眉鳳目的小秦王李世民那顧盼自雄的志矜意揚!我仰視著主公,覺得主公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不可戰勝的天神!誰也擊不敗他、冒犯不了他的!”

靜靜的,沒有一丁點兒聲音,大家聽得如痴如醉,如呆如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無比景仰的神色來!只覺得有股熱血在胸中沸騰,有一種願為之生,為之死的情感在心裡湧動——那不是俗世中的敬慕、佩服與熱慕此類感情,而是一種虔誠的善男信女在清磬木魚聲中,跪拜在香菸繚繞的寶相莊嚴的如來佛像前,聽著二十八個高僧,二十八個聖尼合聲而起的悠長純厚、令人聞之不由心神俱清、塵念頓消、六賊自平、一心向佛的一聲聲梵唱時的那種宗教般的感情了!

過了好久,那個姓冒的鏢師第一個回過神來:“後來呢?”

因這一聲,大傢俱都一震,如從夢幻中給拉回來一樣,那被崇拜、敬戴之心壓倒了一切的理智各自如那春蠶第一次自冬眠中復甦過來,開始蠕蠕而動起來。

於是,大家的臉又各自變得生動了,顯示出各自的想法:有的自嘆不如,望塵莫及;有的驚喜交集,且驚且欽;有的則高山仰止,敬佩不已;還有的驚訝之餘,不由充滿了疑問號:這是什麼功夫,能抵得住白袍道人的那一劍麼?後來怎麼樣了?

羅天龍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又講了下去:

“主公上升的身體與白袍道人下撲的身體靠近時,各自的體姿有了微妙的變化,主公的手緩緩舉起,將連鞘劍搭上了白袍道人下刺劍的劍脊,劍與劍鞘向同一方向繞了幾繞,然後各自不動了——兩把劍‘粘’在一起子!

這時兩人都凝固在三丈二尺左右的空中,稍過了一會兒,那白袍道人的身體緩緩地向著被搭粘的劍尖,從上向下劃了個半圓,他那身子象陰陽先生的羅盤的指針從上轉到下一樣。

這樣他就由原先的頭下腳上的撲刺姿勢變成了雙手握劍從胸前平刺出去的站立的身姿了,但與白袍道人相反,主公的身子又冉冉向上升高了三尺,然後主公的左掌輕飄飄拍出,印向白袍道人的胸口,那白袍道人改為一手握劍也拍出一掌,擊向主公腹部‘丹田’穴,主公拍出的左掌倏地變成‘金菊手’,下抓道人手臂,那一招‘金菊手’每一個動作都使得優美之極,那五指下垂內扣,不鬆不緊,那樣自然,如五瓣菊花的花瓣垂下。

那道人也不甘示弱,縮臂曲肘,抬腕翻掌,變成梅花螳螂手,迎向主公下抓之手,同時在伸縮吞吐之間,變換五個方位,五種手式,意在必得主公下抓之手,那招式、方位、角度之妙,我想了一下,恐怕只有縮手的了!

但主公的手在瞬間微一晃,竟晃出了七隻手影,依舊抓下去!

道人的手往裡一縮,怒喝一聲,側身一腿飛起,踢向主公;主公也一腿踢出,卻把道人踢出之腿給封住了。

這時兩人齊向下墜,速度甚快!到離地面五尺高的時候,下面忽生出一股巨大的飆塵,席捲四蕩,令人雙目難睜,等我能睜開眼看時,卻見主公和白袍道人面對面依舊維持著原來劍與連鞘劍粘貼在一起的姿勢,但主公的左掌與那道人的右掌各自作虛擊狀!

原來又對上了內家掌力!這樣,已變成了純鬥內功的局面了!”

“這道人與羅大俠比內力,是自尋苦吃了。”紫相伯道,“羅大俠在十九年前內功已是天下之冠,這得力於他鬥‘圓月教’時食了天魔山中八大天魔的專助內功的‘八寶’!”

“總鏢頭說得不錯,那白袍道人與主公相持了一個時辰,那白袍脹鼓得欲裂開一樣,那鞋幫也裂開了。在他頭頂上,白氣氤氳,環繞蒸騰!道人的額頭、手背、青筋也全凸露出來了。主公雖然青衫下襬也有微風捲起,但仍臉色自若。兩相比較,輸贏已是判然了!

主公微笑道:‘道長,就此各自撤手吧!’

那道人聞言,‘啐’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來,然後揚聲大笑起來,那笑聲之大之響,之高之宏,為我今世所僅見,震得我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那矮子本坐在地上觀看的,聞這笑聲不由跳起來,在四周不停地翻了十八個空心跟頭,二十四個虎撲,七個虎跳,七個搶背。”

“羅三俠,難得你數得那麼清楚!”黃中封道。

“因為我怕矮子弄什麼古怪,同時我發覺我在為他數數時,我就不因這笑聲而受影響了。我一直盯著矮子看,見矮子這樣翻來滾去,連撲帶躍,跳高竄下,如同一個瘋子!”

“他是經受不了這笑聲才這樣用打拳來集中自己注意力,以免受了內傷。他大概練的是‘九滾十八跌’之類拳術的。”紫相伯道。

“等我見笑聲稍弱些,那矮子安靜下來後再看場中,卻見主公的青衫也鼓盪起來了,那白袍道人倒反而比剛才好過些,汗也蒸乾了,頭上白氣也少了許多。

而主公的頭上,也竟微見有白氣冒出,但主公仍然神色自若,朗聲道:‘道長的春雷神笑功,在施展了大重九劍後相持了這麼久才施行出來,還有如此大威力,委實是不易!我們就算平手吧!’

那聲音透過道人的笑聲,一字一字地送出來,那笑聲竟壓不下去這說話聲!道人停下笑聲,怒道:‘羅大俠,你要真是大俠,就把我的劍也震斷,再給我補上一記七殺掌吧!這才叫大俠本色!’

主公聽了,不由臉色一凜道:‘石道長,別比了,你我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道人說:‘誤會不了,除了你,誰有本事把我大哥的劍震斷?’

主公驚訝道:‘你手中不是你大哥的鐵葉闊蘭劍麼?’

道人氣乎乎地道:‘誰說你震斷了鐵葉闊蘭劍?是另一把劍。’

主公道:‘我與你大哥雖不曾比試過武功劍學,但陸開花陸大俠是你大哥相得的知交,你應知你大哥與陸開花兩人的功夫誰高一些的。’

道人說:‘這跟這事有什麼關聯?’

主公道:‘我與陸大俠比過劍,結果是平手!’

道人說:‘不錯,陸開花雖稱一劍縱橫,但論劍學武功,比我大哥還差幾分。但,但陸大俠是與你口頭比劍的,即使這樣,陸大俠說他還是輸掉了!’

主公道:‘其實,他只是輸在最後一招出招的速度上,這是年紀大一些,思路不及敏捷所致,如果這也算輸,那他只是輸在年紀上。’

道人說:‘不對,陸大俠說,他至少輸了九招,有三招你把你天羅劍中的精妙殺手並沒全部使出,只使出了前半招防守的,而把後半招厲害的殺手變化隱去未用,如全用出,則陸大俠必無法化解。還有三招是陸大俠用來防守的,他回去後仔細想後,得出結論:那防守還是沒法守得住。另三招是陸大俠用他的“霜飛關山”“飛雲八擊”“龍象互搏”向你攻擊時,你可以以你天羅劍中的“奐輪大日”“青線縛虎”“金鵬雙卷翼”來破解並制陸大俠於死地的,但你用了另三招來防守,退了三步。以你的劍學造詣,怎會看不出來?這說明你是存心讓他的!那三招一招在第二十九招,一招在第五十七招,一招在第七十招。羅大俠,陸大俠沒講錯吧?但你,嘿嘿,連在姜女俠面前也隱瞞了真情,只說是僥倖勝了半招。羅大俠,你又何必怕暴露你真實武功呢?’

主公嘆道:‘陸開花果然是高明之極的劍學大行家。但我算成平手有我的算法的,他有九招招式,如非他自行報出出招位置,我就難免會判斷失誤,如他的“鶴鳴九皋”一招,如非他說明那招的目的是全在那轉身上飛之時的反手一劍,以劍尖踢點我雙肩井穴,而非以劍左右兩抹和當頭三點刺,我說不定就在他收劍飛身奔回之時,缺乏防範,為其所算。其他幾招也都如此,那幾招招式之妙,實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如非預先說出,有一千人一千人會上當中算的。’

道人冷冷說:‘有一千人一千人會上當中算,你就是那第一千零一人!羅大俠,你不要再辯護了。如真動手比劍,他招式雖妙,但劍意必在使時露出,你又怎會防備不到?我石家玄素劍法,從未在你面前用過,那招式難道都不妙嗎,怎麼全給你擋住了?你的劍實已到了無敵天下的王者之劍、劍禪、劍神的境地了!我的劍比我大哥活著時的劍法還要高了三分,我的自幼出家的、入崑崙教門的二叔與我三叔,用大重九劍法與道家登雲功兩大絕學,使我練成了我玄素劍法中第三十七招“九重五雷”,它雖也可稱是大重九劍劍法,實是已融了大重九劍的招式、道家的絕頂輕功心法與我祖傳的臥雷功三大絕學的精華,我兩個叔叔都以為當世之上,決無人能擋得住這一招,他們為了助我大成,不惜各耗盡畢身功力,輸添了我一百二十年功力。唉,他們都為我報大哥之仇而燈枯油盡死掉了!但,但我以三甲子的功力,還是敵不上你!好吧。求你別再消遣我了,給我個痛快吧!’

主公道:‘石道長,你以為我真比你功力高出多少嗎?我也已全力以赴了。’

道人說:‘即使真已全力以赴,那也只能說與我和我兩個師叔三人打個平手,你要害我大哥,還是易如反掌的!何況,何況我覺得你還留有不少潛力呢!’

主公默然了一會,誠懇道:‘石道長,我怎麼會害死你大哥呢?害死你大哥對我有什麼好處?再說,我也不會使什麼七殺掌!而且,據我所知,這門掌學武功已絕跡武林八十年了。退一步說,即使有這門掌學為我所見,象這樣歹毒殘酷的功夫,我也決不會學的。你聽說過我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使過這門功夫的?——道長,你給我個時間,我也許會幫你找出真兇的!’

道人嘿嘿冷笑道:‘你要想害人,當然決不會拿你的那些“金菊手”、天羅劍和九龍金鼎神功來害人的。你既然想用以害人,還會在平時肯將七殺掌公開給別人看?這道理,連小孩子都懂。至於你為何害我大哥,因為你想成為劍道獨尊,成為武林至尊,你羅名尊的野心大著呢!幸虧有人看到你在家中練那門歹毒的掌法的。你平時不出門,關在家裡,就是專門練這種掌法,你能瞞得了一時,但休想瞞得了一世!羅名尊,象你這樣欺世盜名,假仁假義的大俠,縱使我大哥不被你害死,我石某也一樣容你不得!’

主公聽了,不由臉色一變,喝道:‘你說,是誰說我練有七殺掌的?’

道人冷笑道:‘怎麼,想殺人滅口嗎?可惜已遲了,我也不是出賣朋友之人!我只想告訴你,這人是個豪情大懷,仁心義膽的好漢子,他本來要與我同來的,但他有急事走了!哼,你這大俠,卑鄙惡毒,連他的一個小腳趾也算不上!’

主公聽後,不怒反笑,揚聲大笑道:‘我羅某四十一年來,還沒有被人罵過一聲,今天總算有人開了頭!卑鄙惡毒,哈哈,卑鄙惡毒,這四字想不到會落到我頭上來!說我要做武林至尊,武林至尊是什麼東西?武林盟主嗎?十八年前,圓月教誅滅後,天下武林同道共推我出來做武林盟主,我都沒肯答應,寧願回我天羅劍莊,與英妹廝守,陪侍老父以享天倫之樂!想不到十八年後,竟有人說我要當什麼武林至尊!’

說罷,又是一陣豪笑,朗吟道:‘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鷓雛竟未休!玉溪生號玉溪生,千古爾吾可同儔!’接著又是一陣長笑!”

“他奶奶的,那道人什麼東西?竟敢詈罵羅大俠?我黃中封見了他,哪怕他三甲子四甲子功力,也要鬥他一鬥!”

“黃三哥,小弟陪你一起去鬥他!”米天宗應道。

“米四哥,你先點他啞門,封了他那張臭嘴,看他還罵得出來嗎?”那個姓冒的鏢師叫道,大家不由轟然叫好,群情激憤,都忿恚那道人所為。

人聲喧鬧中,卻聽姜若拙若有所思後,低聲對紫相伯道:“那石道人看來是受人所騙了,那個對他說名尊練有七殺掌的人,才最有可能是真正殺死他大哥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兇手!”

紫相伯慢慢將捋著長髯的手猛地向下一抹,一掌擊桌:

“好惡的心!好毒的計!一箭雙鵰!那個不出場的人物來這一手才陰毒!”

聲音剛完,只聽“啪”地一聲,那三寸厚的花梨木的長桌竟給一掌打下不大不小正好手掌這麼大一塊桌面來,如刀切豆腐一樣齊整!

“三伯,後來呢?”羅豪揚迫切地問。

羅天龍瞥了一眼紫相伯:

“總鏢頭,這回你不一定對了。”

紫相伯長眉一軒:

“怎麼,箇中還有變故?”

“正是!”羅天龍點點頭,又說了下去。

“主公長笑未已,忽然中斷,臉色一變,喝道:‘調虎離山之計!你這卑鄙小人!’說完奮力推出一掌,右臂也猛然一揮,但聽‘當’的一聲,那道人的劍被震了回去,道人不由連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地上,臉上全無血色,一股血沫從嘴角流下,一時恐怒之極,連話也說不上來!”

“那紅袍矮子怒吼著撲上:‘惡賊休走!吃我一掌!’

我忙躍身而起,截住他,正要動手,卻聽道人在猛咳,那矮子臉色一變,忙奔過去照顧那道人,同時以全身真力發出一聲兩短一長的嘯聲來!

我正想撲上去阻止矮子發那嘯聲,卻聽主公道:‘天龍,快跟我回去吧,莊子讓人給偷襲了!’

我凝神一聽,果然從東北方向隨風飄傳來隱隱的兵刃打鬥與呼喊聲,主母那以真力發出的攝魂金鈴的鈴聲最響,甚是急促,顯然是遇上了絕頂高手!不由急道:‘那這兩個賊子……’

主公道:‘顧不得了,先救家要緊!’說畢,身子一晃,竟從那一百多丈的山頂向東南方向來路上撲下去,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鵬!

我忙順著那條上山小道飛奔而下,奔跑中將‘天龍縱’的提氣輕功術發揮到極致,到後來,不由連跳帶跑地往下一直奔下去,也不顧腳下是亂石是草叢!

等我撲到半山腰時,見主公已快到山底了。

我正為主公的速度感到寬心,心想憑主公的絕頂輕功,那五里路一刻兒就到了,興許誤不了事!

正想間,忽見一道銀光從地面向正飄飄而降的主公的身影激射而去。

我猛地想起那個金袍長人來,不由暗叫不好,趕忙加緊往下飛奔,邊拉開喉嚨叫道:‘主公,小心金袍的人!’

同時在飛奔向下面時,邊留心看主公,見主公對激射而來的銀光一揮手中的連鞘劍,將那道銀光擊得折了個方向,兀自飛了出去,而主公向下飛落的身影速度絲毫未減。

忽聽一聲厲嘯,一道金影飛騰而起,迎向還在空中的主公。

這時我往下跳時因沒看腳下,竟一直從三十來丈的山坡上跳向山下去,得知腳下踩空,不由心頭一凜,忙收斂心神,在直墜下去的當兒,調整氣息,以求自保!

說時遲,那時快,我剛調好一口真氣,往下看時,見山腳下又一個山坡已撲入眼簾,那怪石、樹木俱都猙獰如青面魔鬼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

我忙用‘八步趕蟬’的身法,橫跨出八步,再以‘天龍九盤’的身法來化解那股急墜的衝力!

忽眼角瞥見一道影子從旁斜飛而起,向我飛撲而來,我不由一驚,人在空中,一擰身大喝一聲:‘賊子休得猖狂!’把一掌拍出,卻被來人一股柔和渾厚的掌力化解而去,叫道:‘天龍,是我!’

我細一看,竟是主公!”

“主公拉著我的手,兩人一齊落到了地上。我問‘那金袍人呢?’

主公說:‘被我打出一掌,摔昏在下面了!那廝的功力不弱!’

我們奔到山坡下,果真在那黑篷車不遠處,看到了那金袍長人,臉如白紙,一動不動地仰躺在那,如死人似的!

我們繼續往回趕去。主公在前,展開絕頂輕功,我雖拼命追趕,但那距離漸漸地拉大,越來越大,主公在前面跑得只剩下了一點青影,到後來,連這點青影也看不見了!”

“後來呢?”大家異口同聲問。

——因為現在進入關鍵情節了:

究竟是哪些人殺入了天羅劍莊?

羅大俠究竟是怎麼死的?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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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2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縱死猶聞俠骨香  大俠之死

羅天龍喝了一口茶,低下頭默想了一下,才又開口講了下去——

“我也催足內力,發狂飛奔,離莊前的路口還有一里多路,已然聽到了高呼低喝與兵器碰撞的打鬥聲。

我邊跑邊解下了九節鞭,預備趕去好馬上加入戰團。離那打鬥的地方已不遠了,忽聽主公的聲音朗聲傳出:‘天龍,快進莊救人,不要管我!’敢情他料到我已快到了。

聽那聲音,主公聲音洪亮,內力充沛,似是完全敵得住。我就抄小路繞過去,奔向莊上去。

還沒到莊上,卻見一個葛衣人從莊內飛騰而起,那份輕功,我敢說天下不會超過十人!

那葛衣人從莊內一躍飛出,竟飛過了一丈高的莊院圍牆和三丈多闊的護莊池塘,翩如輕鳥。

當那葛衣人落到池塘邊的柳樹上作勢欲再飛時,忽有一個冷峻的聲音沉聲道:‘得手了?’

那葛衣人身子一震,似是吃了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自然瀟灑地飄下了柳樹,道:‘得手了!’

接著從莊外的樹林子裡踱出一個黑衣蒙面系金帶子的人,兩人並肩向這邊走來。我聽莊中打鬥聲正烈,忙再展起身形,撲向莊裡時,那兩人已看到了我,喝道:‘什麼人?站住!’

我不顧這一切,飛撲向莊門口,剛奔出十幾步,快到莊門口時,忽聽大哥一聲慘叫!而主母的金鈴聲忽地大盛,只聽主母清叱道:‘惡賊,有你無我!’

我忙搶進莊門去,卻突有一股猛烈的掌風撲來,又一個黑衣蒙面人,不過是系銀帶子的,當門而立,喝道:‘入莊者死!’

我一舞九節鞭,以‘天龍滾雲’搶攻上去,那人以一雙肉掌與我相鬥,那份功力竟然比我還高了幾分,我的九節鞭竟佔不了上風!”

“那人使的是什麼功夫?”紫相伯問。

“那人的掌或削或劈,或切或斫,連帶掌截指點,時而鷹爪功,時而金剛掌,還夾著點穴的功夫,我竟看不出他來歷。”

“這時卻聽莊內主母的金鈴陡地發出一聲大響,厲喝道:‘卑鄙賊子,竟然暗器傷人!’接著是一個人的一聲慘叫,大約是給主母的金鈴擊中了。

又一個聲音陰沉沉笑道:‘金鈴攝魂女,年過四十,還如花似玉,羅名尊享受得夠了,該換換主了!你的金鈴傷得了別人,傷不了我!還是乖乖跟我走吧。’”

“賊子!”羅豪揚不由跳起,怒喊道:“落到我手上,我要零剮了你!”

“這時只聽主母厲喝道:‘呸!惡賊!我丈夫趕來,你只有死路一條!’

那人狂笑:‘你別做清秋大夢了!老實告訴你,羅名尊這次是死定了!莊前路口我們有十三個武功高超的綠衣死士在狙擊他呢!——好,你要頑抗到底,那就休怪我辣手無情了!’

這時那從莊外趕我的兩個人已到了莊口,站在我身後,卻並不動手。

那系金帶子的黑衣人問:‘九號,裡頭怎樣?’

那銀帶子的黑衣人道:‘三門主鬥金鈴攝魂女姜鳳英,還未得手。五號與六號已把鐵背駝龍羅天圖給除掉了,現正收拾下人。七號鬥鐵瓢水上飛秦兆強,聽人說,又冒出了江南薛家掌的一個高手。不過七號有三門主親授的逍遙指,想必也快得手了!我已把金算盤文圖澄給收拾了!他的金算盤,好生扎手!還傷了我們好幾個死士呢!那四個丫頭,由四個死士去收拾的,似乎還沒得手!’”

“這時,卻聽主母一聲高叫:‘名尊,我先去了!’那金鈴聲一直響著的,竟忽地岑寂無聲了,剩下的只有那刀劍相擊的聲音。”

“忽然女孩子悽慘的叫聲連續響起,第四聲是桂香那尖細的悽叫與秦媽的聲音一起響起的……”

“接著一群人魚貫而出,都是黑衣蒙面的人。第一個出來的人也是金帶子,手裡拿的,是一串碧玉項鍊,正是主母之物。後面三人是銀帶子,其中一個人比其他人瘦高一些。這幾個全是空著手的。再後面是八個黑衣蒙面的人,各執著刀劍兵器,但腰裡繫著銅帶子。所有出來的人見了問話的金帶人,俱都恭謹地叫道:‘二門主!’

那二門主問:‘還有八個死士呢?’

那出來的金帶人恨恨道:‘都給戰死了!我們算好必得的,還死了一半死士!連燒飯、炒菜的與丫環也這麼扎手!’

正說著,卻見外面又飛奔來一個黑衣蒙面人,也是銅帶子,手裡有一把金色三角小旗,見了眾人一揚道:‘門主令諭:前面十三綠衣死士已死十一,令二門主、三門主與五號、六號速往增援。’

二門主問:‘怎麼?四號的蝕骨迷魂散不靈嗎?門主已出手了?’

那傳令人道:‘門主與四號都已出手,那不敗劍尊還是很兇猛!’

二門主道:‘門主安排了在那山上先折他一陣的,他怎麼還是這樣厲害?蝕骨迷魂散無色無臭,只是略有些像黃木槿葉的草藥香,即使中了毒也查不出來的,因為它只在於令人筋骨酥麻、內力使不出來。按理,他不應看出來的!’”

“那二門主正在那裡沉吟,那從莊內出來的金帶人道:‘莫非他練成了金剛不壞之體?!’

他說話時聲音中帶有震驚!

那傳令人冷冷說:‘你們還廝磨什麼,門主令諭不靈了?’

那莊內出來的金帶人連忙說:‘對,先與門主會合要緊!’

二門主道:‘難得三門主一片忠心!九號、七號,你們留下來收拾這廝,別留活口。五號、六號、三門主,還有你(他對葛衣人說),我們走!’說完領頭飛撲向莊前去。

而那什麼三門主臨走前還不忘行兇作惡,對我打出一記凌厲的劈空掌,打得我不由一窒,氣血翻湧,忙退而自保。在這當兒,那一眾人都跟著奔向前面,只留下那瘦高人與那九號一前一後圍定了我!”

“我本來功力還遜那九號黑衣人一籌,只是憑一股忠勇之氣苦鬥,現又加了瘦高人,那瘦高人使的是大鵬拳,臂掃掌削,或點或啄,騰身撲擊,出手如風,比那九號的身手又高出了兩籌!我拚力支持了十七招,再撐不住了,給那瘦高人一招‘神鵬抖翼’在左肩上擊中一記,當時我雖以九節鞭一招‘天龍盤玉柱’鎖上了九號頸項,但那九號大喝一聲,竟拽住九節鞭一掌生生將鋼鞭給劈斷!我正全力收拉,九節鞭一斷,失去重心,忙打一個旋身躍後,卻正撞上了瘦高人早等在那兒的手掌,這時要想避讓已是不及,給瘦高人怪叫一聲在左胸插了一掌!我頓時痛得眼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羅天龍說到這裡,將衣襟拉開,但見左胸五個指頭插的洞痕赫然!

“三伯,可害苦你了!”羅豪揚望著羅天龍瘦得肋骨俱現的胸口那五個指洞凹進去的洞痕,看著羅天龍滿頭花白的頭髮,一道道皺紋深鏤的蒼老的顏容,感愧交集,眼中閃著淚花。

“這麼說,你也不曾看見羅大俠是怎生被害的了?”紫相伯道。

羅天龍呆了半晌,恨恨道:“我雖不曾看見,但我聽到了主公是怎樣被害死的!天網恢恢,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那幫惡賊的,因為我聽到了他們大多數人的說話聲!”

“都是些什麼人?”

“你是怎麼聽到的?”

大家關心地問。

羅天龍見狀,緊接著又說了下去:

“我昏過去不知多久,朦朧中忽被人踢了一腳,不由被痛醒了,我正想要動,忽聽那瘦高人七號說:‘門主,他肯定死掉了!我與九號在這裡已一個時辰了,也沒見他動一下!被我插中心臟的人,還能活?’

我心裡不由一驚,原來這幫惡人還沒走!”

“那門主道:‘全場都仔細搜過,沒留下任何暴露我們身份的物件與活著的人嗎?’

二門主、三門主同時道:‘稟門主,全都逐一搜過了。’

門主緩緩道:‘把我方此役中戰死的兄弟們的遺體都運走,覓地合葬。我要為他們建碑,讓他們享受應得的榮耀!同時賜他們遺屬每人白銀五百兩。此事,由二門主承辦。等大業成功,我還要把他們遷葬入國士陵。以後凡是為我門之千秋大業捐軀者,都同此例。’

‘謝門主隆恩!’所有的人都跪下高呼。

那門主道:‘剛才與羅名尊激鬥中,二門主、三門主和四號、五號、六號都立下大功!現在,各人自報,有沒受了傷?傷勢如何?功力還保持幾何?’

那二門主道:‘我以大日如來光明掌擊不敗劍尊背部,是與門主的正面攻勢同時使出的,因而雖受他金剛不壞之體的護體神功反震,十成功力僅損了六成。’

三門主說:‘我點中他左太陽死穴,卻被他的臂膀掙斷五號的縛龍飛帶,在我胸口上打了一拳,十成功力,被他折去了四成。’

四號是個女的聲音:‘我只是在外圍伺機補上缺口發射毒釘,不曾受傷,只是他全身激盪出的那股勁力,令我難受得緊!一場惡戰下來,功力也損去了五成多。’

五號的聲音甚為虛弱:‘我用烏金絲、天蠶絲合股與犀牛筋合成的縛龍飛帶裹牢他雙臂,想不到,想不到他竟運神功將兩根帶子都震斷了!我的,我的內功已被,破掉了!’說到後面,已帶哭音。

六號是個刺耳的略帶破鈸聲的聲音,似乎甚蒼老陰沉:‘我以鐵扇點中他右耳根後翳風死穴,受他右臂掙斷五號的縛龍索,擊出的一拳,斷了三根肋骨,功力折了七成!’

門主沉默了半晌,沉聲道:‘這一役,我們雖除去了不敗劍尊,但幾乎全門死傷!潛龍門第一次出擊,就遭此重創!看來這三年之內,不能有所大動了!

本來我想在小山上安排下的那一陣,將他十成功力雖不能全部磨掉,總能磨掉他七八分吧!又佈下這迷魂蝕骨毒陣,由十三個足以抵到二流高手的綠衣死士組成內五行外八卦的奇門刀劍大陣,心想如此總可除掉他吧?不料他下山後還有如此威猛的功力,我十三死士,不消半個時辰就死了十一個。

我忙與四號聯手出鬥,又被他將僅剩下的兩個死士也殺掉了!這還在於他沒來得及抽劍!二門主、三門主你們四人如來得遲了,怕我也會身遭不測!

合我們六大高手齊出,竟也傷得如此之重!連我,我也耗去了六成功力!我這一掌七殺掌雖震碎了他內臟一切,但他的護體神功反震之強,也委實難見!

唉,此人是千古僅見的蓋世高手,即令達摩復生,張三丰再世,也難與他匹敵!——不過,總算將這最兇猛危險之敵除去了,這也值得慶賀的了!

記得司馬光說過,責其所難,則其易者不勞而止。《淮南子·修務訓》也說,事有易成者名小,難成者功大!我們這一次得了成功,以後就容易多了!

少林、武當這些冥頑不化的臭和尚、臭老道們和其他各門各派,頑抗總要頑抗一下的,想不動手就叫他們歸順,怕還不成!但象不敗劍尊這樣的絕頂高手,不會有了。

少林、武當為武林之執牛耳者,但在我眼中,卻比不敗劍尊易對付得多了!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則大業必成!到時,我們今日的辛苦將會得到加倍償還的!潛龍門興旺有日,我願與諸位共勉之!’

‘潛龍必興!潛龍必興!’

在場的潛龍門眾都高呼起來。”

“爹爹……”羅豪揚聽到這兒,不由低低地流淚哭泣起來!

“豪兒,不要哭!你應為你爹感到自豪!他以一己之身,竟使敵人整個門派都死傷殆盡,這份豐功,也對得起天下武林了!你要學你爹,做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姜若拙眉毫軒動,拍著羅豪揚的背沉聲道。

“看來,這‘潛龍門’野心甚為不小,竟有席捲武林,橫掃各派,以求獨尊的企圖!”米天宗道。

“豈止如此?怕是還要改朝換代,謀奪天下!”紫相伯不無憂慮地道,“這個門主是個極為可怕的人物,志雄謀遠,又能收攬人心!唉,日後不知該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了!”

此話一出,不由令眾人心中一震,心頭俱變得沉重起來。

紫相伯見狀,又道:“不過大家也不必過憂,好在羅大俠令他們這三年內不能有所舉動,我們如預為之計,合天下武林各大門派之力,我就不信滅不了它!——羅三俠,後來又怎麼樣?”

“待眾人呼罷,那門主道:‘把這裡能帶走的金銀財寶全都帶走,留作門中資用。所有人手由二門主帶到秘不見人的所在,各自換過本來服色,恢復各自公開身份,暗中自行療傷,修煉武功。

在公開身份期間,不得暴露我們之間同門的關係,唯靜待消息,以待本門第二次行動。我會在適當之機來看望大家,帶來助功力的珍貴藥材,助各位恢復功力的。

五號這次被破了內功,也不必沮喪,我將傳授你流雲鐵袖功和正宗的內家心法,一定使你日後武功超過今日!’

‘謝門主大恩!’眾人又再次同聲跪謝,這次的聲音比第一次謝恩顯得更響。

因為大家第一次只是出自對門主的尊敬與循從門規,是場面語,這一次乃是出自各人心中之言!

那門主何嘗不明白此意?他聽後,微微笑道:‘你們入我門內,跟我走,為我門打天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對敵激鬥,勇不顧身,更應重獎!但是——’

他聲調一沉:‘如有何人既入我門後,不遵號令、延誤時機,或外洩秘密,欺上叛門者,必誅無赦!十大門規,十大戒律,犯之者,嚴懲不貸!’

‘謹遵門主令渝!’眾人齊呼,甚為肅整!”

“門主轉問二門主:‘東西與金礦圖得到了吧?’

二門主道:‘已到手了。’

門主道:‘把東西交給三門主保管,金礦圖由你保管,並派人進行踏勘。那羅名尊與他老子一樣傻,有如此金礦竟封而不用,說祖輩採的金已夠用一世了,何必讓下人苦力去受苦?殊不知,天降其物產,本就資人所用的,世上有誰見金子燙手過?哈哈,大傻子一個!這也是天助我門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二門主道:‘東西與金礦圖最好由門主收著。以我們現有功力,怕分散後難免為賊人所乘。’

門主道:‘此事只有我門內人知道,誰敢生此念?不過,為防萬一,我各助你們二人十年功力!我還有件大事要去做:有一個人,必須得馬上除掉,否則,也終究是貽禍於後,日久怕也象羅名尊一樣扎手了!’

二門主道:‘正是!此人也是一大勁敵!’

接著是沉默。

大概大家都看著門主給二門主、三門主輸助功力。

過了一會兒,那門主哈哈一笑道:‘成了!以此功力,足可抵一個一流高手了!’

然後一聲長嘯,那門主就先自離去了,那嘯聲一直到好遠好遠後,才漸漸聽不見。

這時有人報二門主:‘十號已率接應的門內兄弟駕車到了。’

二門主分派道:‘把死難兄弟的遺體放兩車,把莊內能拿走的財寶裝三車。受傷的兄弟們分坐兩車。三門主與這位葛衣先生及未受傷的四個死士在第一輛車,另四個死士與四號隨我在最後一輛車。離開這裡後,奔西南方向的跳虎溝換服色,然後各自分手。令十號派人扮成官兵喝令附近百姓,不得救火,並把四周巡風的兄弟撤回,放火燒著莊子後,來趕車隊!’

‘遵令!’大家一齊道。

然後是各種聲音:搬箱子的、扛綢緞的、運那沉重的銀鞘的、抬那屍體的……

忙了好一會兒,最後紛紛說都已辦完了。

那二門主道:‘十號,準備硫磺等物,燒莊子吧!我們先走一步!’

接著是轔轔軋軋的車聲與馬蹄聲。

我這時聽周圍的腳步聲都離去,吐出了一口長氣,心中緊張一去,不由又昏了過去!

這次昏過去是讓一聲巨響給震醒的!只聽一個聲音大笑道:‘好火!好火!——媽的,這石獅怪不順眼的,讓俺把另一個給掀翻了吧!嗨——起!’

只聽其餘的幾人道:‘十號真是神力,一下劈碎了半個石獅子頭,又把這一隻石獅子給舉起來了!這石獅怕有千斤之重吧?’

十號一聲大喝,將石獅擲出,然後豪笑著罵道:‘直娘賊,你們真沒眼力,這石獅子一千五百多斤呢!好,現在走吧,咱們別讓人給追上了!’

於是,這一行人的腳步也向西南方向而去!

我這時心想:這幫兇惡之徒,可不能讓他們給溜掉!我要跟蹤他們,只要能跟蹤住一個,抓住一個,就好辦了!

於是我強自支起身來,向西南方向而去。跑了半里路,遇見里長帶人來救火,說剛才是怕那幾個狗官兵!(他們還不知官兵是那幫惡人假扮的)羅大俠平素待鄉鄰這樣好,現在官兵走掉,這就馬上趕來了!我告訴他:我去追蹤兇徒去!那幫人不是官兵,是強盜、惡賊!快派人向縣府去報官,不要把現場給弄亂了,只要不讓主母他們的遺體給壓著就行了,也不要埋葬。並派人到京城去,找你們報訊!我臨時想到這些,說完後,又向西南方向追去!”

“追出結果了嗎?”大家問。

“我到那跳虎溝,是半個月後了。因為我雖因心生右邊,沒給那惡賊一掌插死,並自敷了降真香與金創靈藥,包紮了傷口,但畢竟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剛追出三里多路,就昏過去了,說來還虧了一個江湖郎中,是他救了我一命,否則昏倒在野地裡,等到夜裡,早讓惡狼餓虎給填肚了。那江湖郎中陪我半個月,一直等傷口收口才放我走,白貼了不少藥料,連分文醫金也不肯受!唉,難得的好人!我本意想能及時跟蹤住賊人查查有線索不,於是在事後的半個月到了那跳虎溝,到那裡查來查去,只找到半張杭州‘雲月齋’包月餅的紙。於是我懷疑兇手是在江南。

我先回到莊上看了一下,見主公、主母與大哥他們已被你們回來收葬了,你們也回京城去了。

我大哭了一場,心想,你們反正不會走遠,我還是可以見到的,還是先查兇手要緊。也許在江南,能聽出哪一個兇手的聲音來!於是,就下了江南。唉,結果到了江南,查訪了半年多,連一點線索也沒查出來。我想,恐怕,恐怕多是上了他們故意佈下的疑陣的當了,說不定他們正在北地咱這一帶呢!有一天想到了這一點,不由特別惦記起姜大哥、小豪揚你們來,這就來見你們了。”

大家總算聽完了這一長段曲曲折折、悲壯慘烈的敘述,不由各自吐出了一口氣。

有的讚歎羅大俠神功蓋世,有的咒詛著那幫惡賊。也有的在推敲此中的細節,從武功上琢磨那些“潛龍門”門主與四號、五號、六號他們究竟是誰。

紫相伯說:“大家還是散去吧,也好讓羅三俠歇歇力,至於那些兇徒究竟是誰,再慢慢參詳。不過有一點大家必須切記:決不可將羅三俠死中逃生的事與他今天講的一切給透露出去!”

大家說:“這還用說嗎?”於是,一群人紛紛走了出去。

室內只留下紫相伯、姜若拙、羅天龍與羅豪揚四人,一片寂靜,只有紫相伯左手中的金膽,轉得霍霍直響。紫相伯的右手慢慢地梳理著他的長髯,目光中好象望到了那好遙遠的地方,彷彿那地方正進行著一件神秘的事件,被他看到了一樣。而姜若拙抽著他的煙鍋,一股一股的白煙從他鼻子裡冒出,冉冉地升上去,慢慢地散開,那煙霧,百象紛呈、交糾:如獅如象,如龍如蛇,似神仙似魔鬼,變幻都在那一瞬間,隨即混在一起,然後慢慢淡去、消失……而羅天龍低著頭盯著桌子,那被紫相伯拍掉一塊桌面的地方,神情既好象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又好象在探究那桌子上這一個洞的切邊所露出的木頭的紋理。他的眼睛中含著一種淡淡的悲哀的冥思,這是悲哀他主公的遭遇,還是悲哀他死去的大哥,或者是悲哀眼前這一塊被損壞的桌面呢?沒人知道。

而羅豪揚的指甲都掐進掌心裡了,掐得手心是那樣發白。他發著愣,又在想著什麼呢?為什麼他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呢?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東西在黑淵中靜靜地燃燒著,那是種什麼東西呵,使得十四歲少年的眼睛變得深邃、幽遠而又銳利,如同一柄磨礪了的劍。

沒有誰知道,此時,那四人各自想些什麼。

又沉默了一會,一聲長長的嘆息。

姜若拙的聲音打破了靜寂:“那白袍道人、葛衣人,我都見著過。”

羅豪揚停止了他的思路,注意地聽著舅舅說話。

羅天龍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一亮,道:“你,你見著他們了?”

紫相伯默默地看著眼前三人,把思想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但依舊只是默默地看著眼前三人,慢慢梳理著他的長髯,顯然他已聽姜若拙說過這件事了。

“是的,我見過他們。”姜若拙道,“可惜,當時我不知他們是偷襲天羅劍莊的惡賊。”

羅天龍鬚眉俱動,急聲道:“姜大哥,你快講講,是如何見到他們的?他們現住在哪裡?”

姜若拙又一聲長嘆,把如何在從京城與羅豪揚迴天羅劍莊的路上,遇到葛衣人、黑篷車和白袍道人的情形,從頭說了一遍,末了嘆息道:“可惜,我以為白袍道人只是與名尊他們結有什麼小過節,哪知他們是作賊心虛!不但不敢到天羅劍莊去,連地址也沒留下一個!當時我見那白袍道人在豪揚說出自己來歷時臉色變了一下,知道肯定與名尊有什麼過節,但想不到,想不到是這樣!”

羅天龍聽完,目光流露出一片失望:“可惜!好不容易有了點線索,又斷了!竟讓那惡道得以逍遙!”

羅豪揚恨聲道:“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是兇手,總有他償命之日的!”

紫相伯慢慢向下梳理長髯的手陡地向下一捋,沉聲道:“豪揚說得對,天網恢恢,元兇大惡,總有授首斃命之日的。但——”

他說到這,話聲一頓:“以這道人的功力、心計,再加上那‘潛龍門’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要想能報得大仇,一切還宜從長計較!否則,怕只會舊仇未報,又為他們所算,添上新仇的!焉知其下一個襲擊目標不是我們呢?以潛龍門的縝密行事作風,他們一定會查出姜大哥與豪揚兩人的身份的。他們又怎會無動於衷,聽任仇家之子和擋了他們道的人,平平安安活下去呢?”

姜若拙、羅天龍一齊點頭道:“總鏢頭所慮甚是,不知總鏢頭有何良策?”

紫相伯目光炯炯,恢復了他在大廳上面對鏢頭、鏢師、蹚子手人眾,分派鏢局事務的那種威豪風度,成竹在胸地道:

“當務之急,首先要發函遍告武林同道那潛龍門興起的消息,潛龍門殺害羅大俠、毀天羅劍莊的事及潛龍門的欲稱霸武林的野心,以期引起大家注意。然後再待適當的時機,召集各大門派掌門,共商對付之策。其次,我們鏢局也要加強防備,以備不虞,這首先與京中另兩家結盟的鏢局‘鎮遠鏢局’與‘招賢鏢局’結成聯防共守之盟,互為策應。其次,本身的實力宜加提高。最後,豪揚平時不要隨便出門,以免遭人暗算。我想至少今年之內,潛龍門還不敢有什麼大動,即使動,也不致於敢來京城,挑我鏢局的局子!如真要來,按我們目前的實力,姜大哥、黃三弟、米老弟和我,四人聯手,還庶可一戰,他們未必討得了好去!”

羅天龍道:“倘紫總鏢頭不嫌我這把老骨頭,把我也算上一份,我也願留在鏢局裡,盡些綿薄!”

紫相伯笑道:“羅三俠的天龍掌、如意禾龍鞭,武林中誰敢小覷?能有羅三俠肯留下臂助,那更是為局子中添了不少實力!此誠我所願也,不敢請耳!”

姜若拙又道:“只是,豪兒留在鏢局裡,不是一個長久之計,他應該有一位高人,傳授武功才行,否則,怕不要說報仇,連自保也堪可慮!”

紫相伯道:“正是,我也慮及到這一點。但目前,還找不出合適的人選。本來他家傳的武學,是天下最高深、也最有威力的一門武功,但那九龍金鼎,這他家傳武學秘籍珍藏於內的武林至寶,竟在這場劫難中失蹤了,也不知落在誰手。否則,他學會了龍鼎中的功夫,又何愁將來報不了大仇?再說,當今之世,有資格做他師父的,怕也只寥寥數人而已!”

“不錯。少林、武當兩大派的掌門無怒大師、鐵簫道長,德高望重,所傳的正宗內功心法,正符合豪兒家傳路子,少林的七十二門絕藝,門門俱是精深武學,武當的太極、八卦兩大門武學,也都博大精深,武當劍法、神拿、沾衣十八跌等,更是驚世神功。但這兩派,都不是豪兒能去的地方。要得掌門親傳武學,必須正式入他們道門或佛門,做道士與和尚。豪兒是羅家唯一傳人,怎可不繼承一脈香菸?另外,也只有與名尊齊名的兩大劍客:陸開花與雲風雷有資格收豪兒為徒。但陸開花敗於名尊劍下,他是決計不會收豪兒為徒的,何況他失蹤多時了,不知隱居在何處,想找他也無從找去。剩下的只有雲風雷了。但風雷劍豪雲風雷,這段時間來也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是‘步雲宮’中唯一在江湖上出面的人,那‘步雲宮’在什麼地方,試林中鮮有人知。按說,名尊遇害,這麼大的事,早傳遍武林了,但他竟毫無動靜,按他與名尊的交情,似不應如此的。難道他也遇上了什麼變故?”姜若拙說話時帶著疑慮。

“如果這樣,那就有些難辦了。”紫相伯道,“將來剿滅‘潛龍門’,我心裡還將雲風雷作為主力的呢!如他也發生了意外,那事情更復雜、棘手了!——不過,豪揚暫時留在局子裡,我們可以先把我們的功夫傳給他,好在他近來練‘金龍蓄水功’,好象已入了門。這樣,我們只要將我們的內功心法告訴他,他也可自行修煉。我們都是正宗內功,對他有益無害的。”

“謝謝紫伯伯作主!”羅豪揚感激地離座要跪謝紫相伯。

“不!不!”紫相伯忙拉住羅豪揚:“豪揚,你以後千萬別這樣。我雖未與令尊羅大俠結為兄弟,但這十幾年來,彼此道義締交,又何異於兄弟?你的事,你舅舅、三伯和我不作主,還有誰作主?這是當仁不讓的事。我終究叫令尊能安心瞑目於九泉之下的。這才算對得住與令尊相交一場,同時也算我與姜大哥生死相交的一點回報!”

姜若拙拉著羅豪揚的手沉聲道:“豪兒,記住,你紫伯伯,還有你三伯的這番恩德!大恩不言謝!不必在平時行那些小禮!男子漢大丈夫,當恩仇分明。我們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快意恩仇,縱拋頭灑血,又有何憾?”

“是!”羅豪揚大聲道:“我一定要學好武功,將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作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雖是稚氣未脫的童聲,但那話兒,是那樣的充滿一種豪情壯志的氣概,令人聞而生敬!這份豪情壯志的氣概,不就是令人千古追慕的慷慨之士的那種豪俠之氣?俠無強弱老幼,有此一股豪情正氣即是俠,如無此一種浩然之氣,即令武功高強,身當壯年,又豈配稱俠?

“好孩子!”紫相伯大聲讚道,“這才是不敗劍尊的兒子!”

乘紫相伯高興之時,羅天龍含笑問:“紫總鏢頭,與各大門派共商對策,對付‘潛龍門’放在何時為妥?”

紫相伯沉吟了一下道:“秋天,羅大俠大祭典時。”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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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2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大祭典  碧雲寺為何多戴白花的人

又是一年秋。

北京香山,碧雲寺。

碧雲寺是西山一大名景叢林,香火也最盛。

碧雲寺位於山勢傾側的香爐峰東麓,背西面東,規模崇閎,依山順勢,向上排開,重重殿宇,層層高起,直達山巔。山門外松柏參天,綠蔭夾道,有一座飛架東西峭壁的白石橋,橫跨一條五丈多深的壑溝,溝內流泉奔瀉,錚錚悅耳。秋來香山,楓紅松翠,天高氣爽,更是遊賞佳期,朝香的香客與遊人,日日絡繹不絕。

然而這兩天,碧雲寺來的人都有些特別。

這特別,初看是看不出來的。

石道上三三兩兩而來的人,有老者,有少年,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負劍佩刀的赳赳武夫,也有青衣小帽的遊學士子,還有縉紳、商賈、道流、乞丐、醫卜星相等,可說是三教九流,無所不有,與平日無所不同。

但稍留心的人便會發現,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朵白花。有的是拈在手中的,也有佩在胸襟上、簪在鬢鬟上的。有的白花是真花,有的是素絹剪的、扎的,甚至還有為白玉雕成的。而且凡來人,臉容都有種肅穆之感,不同平時來朝香、遊賞的人,有說有笑的。

寺廟裡除了僧人外,多了四十來名白衣人。這些白衣人都戴著白花,擔負著知客、採辦等事務。

碧雲寺為何多戴白花的人?

是哪一家在這兒做“周天大蘸”的懺經道場麼?

碧雲寺山門口站著一老一少兩人負責肅客,卻都披麻帶著重孝。

那老者是按五服服的“大功”,穿著麻布衣,臉含哀肅之容,雖年過花甲,但站在門口,腰直得象標槍,目光開合之際,精光閃射,凜凜生威。少年身穿最粗生麻布衣,斷處外露,並不象老者緝邊的,乃是孝服中最重的“斬績”!少年臉色蒼白,但劍眉英挺,端然有股英俠之氣,令人生敬。

老者是“威遠鏢局”的二總把、銅鍋鬥姜若拙,那根二尺七寸長的鐵桿銅菸斗,就插在他背後腰帶上。

少年正是十四歲的羅豪揚。

原來不敗劍尊羅名尊與金鈴攝魂女姜鳳英夫婦雙雙遇害,天羅劍莊毀滅之後,給羅家被害人送殯入殮的,僅鏢局和附近一些知情的武林人物,事後才通告武林各大門派的。

各大門派與江湖中人,素敬不敗劍尊的俠名武功,聞此噩耗,各自震驚,分別派人賚貼前來悼吊,並約定俟羅大俠一週年祭時,齊來祭典英靈。

“威遠鏢局”二鏢頭姜若拙是羅名尊的唯一至親一舅兄,羅名尊之子羅豪揚又依舅父棲止在“威遠鏢局”,而鏢局的總鏢頭紫衫鏢王紫相伯又是羅大俠生前至交之一。

因而“威遠鏢局”義不容辭,擔任了這次羅大俠祭奠之事的事主。

慮及京城為天子腳下,人多招忌,故假借碧雲寺以為羅大俠祭奠之地。

“威遠鏢局”的全局子大部分人都來到碧雲寺操為辦事宜,尚嫌人手不足,幸而“鎮遠鏢局”曹衝鬥總鏢頭與“招賢鏢局”的沈鳳梅老爺子,也親率了鏢中得力人手,前來襄助。有此三大鏢局的人合辦此事,就順利多了,何況丐幫北京分舵的人,又在暗中助力呢?

因此,祭奠已進行了兩天了,都平安無事。

現在是最後一天——第三天了。

按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今天來此祭奠的,將應有少林、武當、峨嵋三派的掌門人。

這三大派掌門人到來,除了祭奠羅大俠外,還將與先來兩天的點蒼、青城、昆倉、崆峒、天山、華山六派的掌門人,共商對付“潛龍門”大計。

這次祭奠不敗劍尊羅名尊羅大俠的大典,也是武林中名門正派的一大空前盛會。

除了九派中人外,一向獨來獨往的川中唐家與眼高於頂的風雷城老城主雷大洪及雷大洪之子雷掣雲也來了,連京城“朝陽城”也來了大公子朱印陽,遠在關外的長白“銀馬堂”堂主寧長勝,亦親自到了。

這樣,武林中“一宮二城四世家九派”中的人,除了“步雲宮”與已消亡的江南“金刀山莊”外,都已到了。

這兩天,碧雲寺成了臥龍藏虎之地。

青城派的掌門乘風子道長,今日早晨佔了一卦,得“剝”卦六四,其卦辭為:“剝床以映,兇”。乘風子收卦後臉色微變,提醒紫相伯注意,怕今天有變,得到的是病兇之卦。

但他的話馬上被點蒼派現任掌門人華關田否定掉了,說如真有“潛龍門”來尋事,合在場眾人之力,即使他們功力再高,也對付得了,何況還有將到的少林、武當、峨嵋三大派掌門人呢?

但乘風子的話,還是引起了大家的重視,在來碧雲寺的路上,增派了“威遠鏢局”的兩大鏢頭鐵牌黃中封、雙筆米天宗和自告奮勇去外面巡道的崆峒派大弟子“神眼書生”苗竹青、丐幫北京分舵副舵主“破碗花”宋泰四人,加上原來的丐幫北京分舵的四個五袋弟子和“鎮遠鏢局”

的二鏢頭“百曉仙猿”袁公度老鏢師,可說是實力相當可觀了。

太陽已漸升上高天了,離午時的大祭只有一個多時辰,但三大派掌門人,尚未到來。

難道真出了什麼意外?

姜若拙與紫相伯心中不由著急起來。寺裡,那些各大門派的掌門,也早想一睹數年未見的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掌門人與極少下山走動的峨嵋派掌門人天門大師的風采。

但見遲遲不來,也不由有些不安起來。乘風子道長到門口去了兩次,喃喃道:“但願貧道這一卦不靈才好!”

這時,只見從石橋上匆匆走來一個手持青竹杖的五袋乞丐,正是丐幫北京分舵四大弟子之首的草上飛曹去疾。

曹去疾見了姜若拙,過來低聲說了兩句。

姜若拙眉頭一軒:“怎麼他也來了?”

寺門內,紫相伯正好出來,聞聲問道:“誰來了?”

姜若拙在他旁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紫相伯沉吟道:“他與我們素無往來,怎麼他也到了?——不過既來了,就讓他進來吧,反正朱大公子也在此。”

正說著,卻聽遠處有笑聲傳來:“哈哈,你們兩位別再磨蹭演戲了,我聽到紫鏢王說請我了!”

紫相伯眉頭一皺低聲道:“這人好深的內功,相隔二、三里路,都能聽得見我說話聲!”說畢,朗聲向東邊叫道:“苗大俠、黃三弟,陪錢大人進來吧!”

那遠處笑的人說道:“神眼書生,黃鏢頭,恕我先走一步了。”接著又是一陣大笑。

笑聲從遠而來,第一陣笑時,還離二里路外,第二陣笑時,人已出現在遠處人們的眼簾中了,第三陣笑時,人已打著哈哈來到近前,踏上了石橋。卻是一個錦衣大漢,白麵微須,相貌堂堂,甚為雄偉。

“想不到錢總管錢大人也被驚動了,真是多多得罪!”

紫相伯抱拳道。

“不敢有勞錢大人大駕!”姜若拙率羅豪揚行跪拜之禮。

“免掉官場中那套繁文縟禮吧!姜老鏢頭,我是敬不敗劍尊羅大俠的為人才來的!又不是辦什麼官差。”

錦衣大漢說話間輕輕一託,托住了要下拜的姜若拙與羅豪揚:“這位大概就是羅少俠吧?難得這般年少英爽!”

姜若拙有心試試錦衣大漢功力,見他單掌托住自己下拜之勢,暗中運了五分功力,作勢要拜下去,哪知那大漢單掌上託之力,猶若鋼鑄鐵澆一樣,竟絲豪壓不下去。

姜若拙心中不由吃了一驚:這人的內功之深,非同小可,即使使全力也未必勝得了他。心中暗暗生凜,嘴裡嘿然道:“久聞大人神功蓋世,小老兒不自量力,差點傷了自家身骨了!”

錦衣大漢一笑道:“姜老鏢頭真會說話,差點把我手臂都給壓斷了,還往我臉上貼金,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錢大人是大內第一高手,九天神龍,這尊號是武林中眾人上的,功夫還能差嗎?姜大哥也真有些自討苦吃了!”紫相伯微微笑道。

“怎麼,錢總管也來了麼?”這時寺內踱出一位衣衫都麗的貴公子,面如冠玉,重眉如劍,甚是威英,見了那錦衣大漢,微微笑道。

“卑職大內府總管錢夢熊見過大公子。”錦衣大漢見了華服公子,一改豪放之態,微微躬腰行起禮來。

“錢大人,這兒不是宮內,我看也免掉罷!”華服公子將手輕輕揮了一下淡淡道,“我雖為朝陽王爺的兒子,但論起職位,還是你高。你是皇上親封的正三品,雖比家嚴低了三品,但我只是個未冊封廕襲的王爺之子而已。何況,你還是待衛大內的總管大人,聖恩正隆呢?”

“不敢!”錢夢熊正容道,“朝陽城是彙集天下武林各門派高手以衛護皇室的由皇命特敕,下旨設建的衛城。朝陽城主朝陽王爺雖非皇族嫡系,是由聖上賜國姓而為皇族中人的,但朝陽王爺是諸王中最為皇上器重的王爺,又有當年勤王救駕的大功,被特進為正一品光祿大夫,加封太保。我對朝陽城中的人,都是恭敬有加的!因為他們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多謝錢大人謬讚!”華服公子話頭一轉道,“想不到錢大人也有此雅興,到此一遊!”

錢夢熊微笑道:“彼此,彼此。”

紫相伯哈哈笑道:“朱大公子,你們要談,請進裡邊茶室吧!羅大俠的大祭,尚早呢!”

錢夢熊大笑道:“對!我也正想見見老朋友呢!不知我那些老朋友還肯認我不?”邊說話,邊大笑著進了寺內。

卻聽裡邊有人笑罵道:“你奶奶的熊,九天神龍,當了大官後怎麼還是那副老脾氣?”那正是雲南點蒼派掌門人、天南劍客華關田蒼勁的笑聲。

華關田與錢夢熊是老朋友,錢夢熊本是武當派的大弟子,因入了官場,被逐出門牆,後竟自個兒闖出了萬兒。

——武當派規矩,俗家子弟,是不許做官、護院、作鏢師與賣藝的,只許營生、耕賈、漁樵。

華關田的祖上是武官,父親作過沐王府武師教頭,他可不太喜歡武當的規矩。

另有人冷冷道:“貪做官而背叛師門的人,是不配作人朋友的。”說這話的卻是崆峒派掌門獨孤鐵蘭。

錢夢熊在武當門下時,與獨孤鐵蘭、華關田俱是好朋友。錢夢熊當官後,獨孤鐵蘭不再肯與錢夢熊往來,錢夢熊因公差到蘭州,三請獨孤鐵蘭,都遭到了拒絕,無形中已絕交了,只有華關田還與錢夢熊有所來往,但也只限於錢夢熊到雲南去。

“好,只要有一個還認我作朋友,我就不虛此行了!”

錢夢熊大笑道,竟毫不以獨孤鐵蘭之言為忤。

“好!衝你這一聲笑,豪不勉強作態,咱老叫花也願與你親近親近!”這次說話的是丐幫北支幫主歐陽浩然。

丐幫自前老幫主宿松老人故世後,分為南北兩大分支,南支是鐵面神丐單擎天為幫主。

歐陽浩然人稱“銀髮奇丐”,他的降龍十八掌與單擎天的打狗棒法,俱為丐幫兩大不傳之秘的絕技和鎮幫之寶。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還是要感激錢大人高義!”聲音朗朗,說這話的,是長白“銀馬堂”堂主寧長勝,“如果做官都象錢大人這樣清正,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想不到寧堂主倒會拍馬屁。”華關田笑道。

“不!你不知,有一次兵部張侍郎與右軍都督大人的女婿,遼陽三萬衛兵備道遊擊將軍李懷灌,借宮中充實大內御廄之名,強索‘銀馬堂’名馬三十六匹,都是寧堂主的心肝寶貝花了無數心血培訓出的絕品寶駒,馬都進了京城中了,被錢總管知道後,參了一本,兵部尚書與右軍都督都差點被皇上謫遷。張侍郎與李懷灌革去了功名,廢為庶民。那三十六匹名馬,由錢總管親自押送到遼東,歸還‘銀馬堂’。難怪寧堂主要如此感激了!”笑著詳細解釋的,是北京丐幫分舵舵主“飛龍八手丐”丘展。他是丐幫中捉蛇馴蛇的第一好手,耳目靈利,足智多謀,有丐幫小諸葛之譽。而他的飛龍手,以青蛇作兵器,出手刁鑽古怪,令人尚未交戰,頭先要大上三分。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倒願與你丘爺多親近親近,你是丐幫北京分舵的舵主,是地頭蛇,我這‘強龍’可壓不住你呵!哈哈……”

錢夢熊笑道。

“這錢夢熊倒會處世為人。”門口,姜若拙小聲道。

“這怕也是他官場得意的原因之一吧!”紫相伯低聲道。“但願他此來,無甚惡意。”

“總鏢頭,少林掌門到了!”兩人正說話間,“威遠鏢局”的四大鏢頭中的老四,雙筆米天宗趕來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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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祭典  少林、武當兩掌門

“啊,無怒大師來了?快迎接!”紫相伯聞報,興奮地道。

“只是,他受了傷……”米天宗低低地道。

“怎麼,無怒大師受傷了?”紫相伯、姜若拙各自臉色一緊,追問道。

“是,而且還傷得很重!由他兩個弟子,一個喚法舟,一個叫法燈的,揹著來的。”

說話間,只見三人飛步奔來,走到前面的一個長大灰衣和尚,揹著一個穿紅袈裟的黃衣僧人,後而緊隨著鐵牌黃中封與一個矮小灰衣和尚。

那矮小和尚,扛著一支重大的九環錫杖,黃光閃閃,那杖杆竟是金鑄的!

到了跟前,卻聽那背在背上的僧人道:“法舟,放我下來!”

那長大的灰衣和尚,將背上的僧人輕輕放下,後邊黃中封與另一矮小和尚趕忙扶住,矮小和尚將錫杖遞給那個放下的僧人道:“師父,你好些了嗎?”

那放下來的,是一個老僧,道相莊嚴,眉間略含悲憫之意——這正是少林寺方丈、少林派掌門無怒大師。

無怒大師抓住錫杖穩住身子,閉目略定了定神,緩緩吐出口氣,然後徐徐睜開雙目,道:“崆峒的葉二先生到了麼?”

“怎麼,大師中了毒?”紫相伯驚問。

“那牛鼻子道人!除了他,誰能使我師父中毒?”那長大灰衣和尚低低地、恨恨不已地罵道。

“法舟!”無怒大師肅聲道,“你怎地還執著於無明?”

“師父!”那長大和尚法舟垂首合掌,默然聽訓。

“阿彌陀佛!”無怒大師聲音轉低,“事已至此,又何必再犯口孽?”停了一下,對紫相伯道,“紫總鏢頭,老衲怕有負你之所望了。唉,劫數使然,在劫難逃!阿彌陀佛!”說畢,竟合上眼,不說話了!

“三弟,”紫相伯吩咐道,“叫人速將普明妙覺殿北側的靜房準備好,讓無怒大師安息。四弟,你悄悄叫葉二先生到無怒大師雲房裡,替大師療治。此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馬上就來。”

“是!”黃中封、米天宗應道,與二僧復背起無怒大師,向裡走去。

“怎麼,有人生病了?”

“啊唷,是無怒大師!”

“這是怎麼回事?”

寺裡邊的人見了,不由紛紛議論起來。

“諸位,大師於路上得了急病。”黃中封大聲道,“借光,讓他到後邊安息。”

目送黃中封他們進了寺,紫相伯與姜若拙交換了一下目光,各自眼中有無數疑慮,紫相伯正想跟著到後邊去看無怒大師的病情,並打聽詳情,又有一個鏢師過來稟道:

“總鏢頭,武當掌門人到!”

紫相伯與姜若拙向外看時,可不,那石橋對面過來的,不正是鐵簫道長?跟在後面的是武當派俗家第一高手,谷城大俠呂聲宏。

“道長,您來了可好啦!”紫相伯忙迎上去,他心裡舒了一口氣,覺得心定了許多。

也難怪他,雖說是鏢王,但這麼多武林大宗師在前,又出了少林掌門受傷的大事,而羅大俠大奠尚未開始,關於如何對付“潛龍門”的大計尚未商定,怎能不心中慄六呢?

須知:寺裡的各大門派掌門人,除崆峒、點蒼與“銀馬堂”主、朝陽城大公子可算是同輩人外,川中唐家的掌門老爺子唐鐵杖、華山派掌門人明真人、天山派的霍老爺子,昆倉派的鐵冠子、鐵履子道長、青城的乘風子、風雷城老城主雷大洪這些掌門人、長老俱是比紫相伯高一輩的人,以紫相伯來號召,未免嫌名微言輕些。

鐵簫道長白髮皤皤,藍袍高髻,背上插的正是那武林中人所敬羨的武當掌門信物:溫涼紫鐵簫。

“紫總鏢頭,恕貧道來遲了。”鐵簫道人稽首行禮道。

“掌門道長惠然駕臨,實乃紫某之幸,怎敢當禮!”紫相伯忙還以晚輩見前輩的跪拜大禮!

“紫總鏢頭快請起!”鐵簫道長道,“令師李半天,與家師乃介於師友之間的忘年交,我雖蒙令師垂愛,也成了令師的忘年交,但認真論起來,我比令師低一輩,與你恰是同輩的。只是我痴長你二十歲而已。不必行此大禮!”

原來鐵簫道人已七十多歲了。紫相伯的師父神腿李半天,比鐵簫道人的師父、武當前任掌門洪爐道長年輕二十歲,是洪爐道長五十歲後結的忘年交。

李半天為人不拘小節,甚喜歡在洪爐道人身邊長大的鐵簫道人,在洪爐道長羽化後,又與鐵簫道人結成了忘年交。

鐵簫道人平生喜靜不喜動,不象他的三師弟梅花道人,好雲遊四方,愛管武林中事。紫相伯與鐵簫道人,只在師父李半天在世時帶他去過兩次武當山見過,還有,就是李半天過世,鐵簫道人來到山東李家莊見過一面。

武當派與鐵簫道長同輩的高手還有四人,這便是白石、梅花、青楓、黃芒四位道人了。

而在年青一代的高手中,俗家弟子呂聲宏,可算是第一高手,在江湖上闖出了谷城大俠的名聲。

在鐵簫道長與紫相伯敘過禮之後,呂聲宏從後面轉出,在向紫相伯行禮時,借紫相伯彎腰相扶,兩人靠近之機,低聲道:“紫總鏢頭,裡邊可有安靜的靜室?”

紫相伯聞言心中一震:“有!不知呂大俠有何用途?”

“師父中人毒手,要運功療傷。”呂聲宏聲音有些惶急,“詳情等會兒再詳告總鏢頭。此事暫不能讓他人知曉!”

紫相伯再抬頭看鐵簫道長,果然臉色蒼白,眼神也顯得精芒四射,不似平時英華內斂,顯得平和。知是道長在以深邃的內功逼住毒,不讓毒性蔓延擴散。

鐵簫道長見紫相伯看他,點了一下頭,表示徒弟說得不假。

“請隨我來。”紫相伯領著他們向裡走去。

姜若拙與羅豪揚不由對望了一眼。

姜若拙的目光深沉而略含隱憂,似乎已預料到這種局面的發生,他的目光同時含著一種安慰的力量,好象在對羅豪揚說:不要怕,有舅舅在,天大的事,我都能保你平安無事的!

而羅豪揚的目光在倔強的後面,帶著疑惑與一絲不安,那種不安,是一種不知後面還會發生多嚴重的事情的心中無底的不安。

“啊,道長來了!”

“掌門道長,我寧長勝有禮了!”

“鐵簫道兄,別來無恙?”

“鐵簫道長,俺雷大洪有禮了!”

寺內的人紛紛向武當掌門打招呼。

“啊,寧堂主好!”

“鐵冠道兄,託庇託庇,貧道尚算粗安!”

“雷城主雷老俠也來了,好!好……”

鐵簫道長含笑應付著眾人的招呼,聲音中和,在眾人招呼聲中不高不低,不徐不疾地傳來,哪有一絲受傷的樣子?

“鐵簫道長不愧是武當掌門!”姜若拙嘆息道。“如此情況下,尚能從容不迫,甚是難得。”

這時只聽紫相伯揚聲道:“諸位,請等會再與道長細敘衷懷,我現有要事得同道長相商,要獨佔他一會兒!失禮之處,容再補報!”

“紫鏢王,你有事先請吧!反正與道長敘話有的是時間。”這是風雷城主雷大洪洪亮的嗓聲。

“鐵簫道兄,待有空再與你品談品談。”華山派掌門明真人叫道。

“紫總鏢頭,可是出了大事?”聲音沉雄,那是川中唐門掌門老爺子唐鐵杖。

“唐老,如有事,還能少得了您老幫忙?”紫相伯說至此,歉意地一笑,“我想與道長相商一下大祭的事。”

“對,這麼多人,如何大祭,是該商量一下的,何況,無怒大師又突然生了病……”華關田道。

“姜老哥。”青城掌門乘風子道長來到門口,神情憂慮,“貧道早上之卦,不幸而言中了。——峨嵋掌門,還無消息嗎?”

姜若拙嘆了一口氣道:“道長,看出來了,可有端倪?”

乘風子道:“我總覺得朝陽城的朱大公子朱印陽與九天神龍大內總管錢夢熊來得有些不妥。”他停了一下,嘆了一口氣,“無怒大師與鐵簫道長都受了傷。我都看出來了,要想瞞過朱大公子與九天神龍,怕不容易。”

姜若拙心頭一震,低聲問:“以道長高見,如何辦才好?”

乘風子望著遠方,出神了一會道:“我想了一下,眼下辦法,只有八個字:靜以待變,相機行事。待會兒望你將這意思,轉告給紫總鏢頭。”

乘風子說完,搖了一下頭,慢慢向寺內走去。

乘風子剛走不久,外面石橋上,鬚眉皆白的老鏢師“百曉仙猿”袁公度,陪著一個黃衣和尚走了過來。

“姜老哥,這位是峨嵋派掌門天門大師的首徒。”

“小僧智樹,見過姜老前輩。”

智樹年若三十五、六,廣額方頷,虎眉環眼,身材魁梧,聲音宏亮,立在那裡,淵停嶽峙,自有一種大家風範。

“智樹師父,承蒙光臨了!”姜若拙率羅豪揚行禮,然後問道,“不知令師何時到達?”

智樹合十還禮,默然片刻道:“家師這次不能來了。”

“天門大師?”姜若拙心中一急,以為峨嵋掌門也象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一樣,遇到了意外。

“唉。小僧與家師已到了京師,本派的峨嵋飛鴿傳書,說本派中發生了內變,榮大先生難以委決,請師父趕緊回去處置,以免事滋難治。詳情如何,小僧也不清楚。家師接信,一人匆匆回去了,特令小僧代來羅大俠靈前致祭,以表示本派上下對羅大俠的敬意。至於另一件,家師叫我轉達他的意思:唯少林、武當兩大派馬首是瞻,必與武林各派同進退。”智樹解釋道。

“難得貴派這一片盛情。天門大師雖未來,但你來了,一樣令老朽甥舅感激。更敬佩的是貴派的那種與武林同道同進退、共命運的大義!”姜若拙道,“請進寺安息吧!袁大哥,智樹師父,就煩你作陪了。”

“姜老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這位師父如意的。”袁公度笑呵呵地道。

“碧雲寺,小僧聞名已久,我正好四處去瞻仰瞻仰,袁老施主有事,可自去隨便。”智樹說著,入了寺,裡邊也有認識智樹的,與他打起招呼,他便融入這人群中去了。

姜若拙看看太陽,已快午時了,對羅豪揚道:“豪兒,時間快到了,不知裡邊紫總準備得怎樣了。”

正說話間,紫相伯匆匆走了出來。

“總鏢頭,人數已到齊了。峨嵋天門大師不能來了,由他首徒智樹大師前來。”然後姜若拙將智樹的話轉告給紫相伯,並說了乘風子道長的想法。

“乘風子道長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現在多了朝陽城朱大公子與大內總管錢夢熊兩位不速之客,而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各受了重傷,峨嵋的天門大師又不能前來,看來我們另一件事,只好另定時間再議了。現在就準備大祭吧!”紫相伯道。

“無怒大師與鐵簫道長,傷得很重?”姜若拙關心地問。

“無怒大師是中了極為陰毒的化骨綿掌。幸而大師‘護體神功’功力深厚,不曾傷及心脈,他又自備了療傷聖藥‘九陽小還丹’,葉二先生及時給他服了‘九清祛毒丸’,生命料無妨礙,只是功力折損了二十年,一時難以恢復過來。唉,也虧是無怒大師,換了別人,早命殞當場了。”

“鐵簫道長呢?”

“道長中的是大力金剛掌,又讓兇手放出的三種毒蟲之一的金頭百足蠖給咬了一口。金頭百足蠖的陰毒比冰蛛還要毒,好在道長一路上運功將毒質逼住,沒讓擴散,又得了葉二先生善破陰毒的火蟾涎。唉,今天幸而有葉二先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紫相伯說到後面,不由嘆息道。

“行兇之人是誰?”

“唉,這事談起來複雜了。”紫相伯道,“無怒大師的兩大弟子說,他們在十渡時,遇上了從後趕來的鐵簫道長,鐵簫道長與無怒大師並肩而走時,突然下手傷了無怒大師,然後迅速離開了。而鐵簫道長說,他們在蘆溝橋時,遇見無怒大師與一個弟子在歇足,遂會同一起前行,哪知剛走一會兒,無怒大師突然下手打了鐵簫道長一掌,而那個與無怒大師一起的弟子向呂大俠與鐵簫道長各射出毒物。鐵簫道長變生猝然,防備不及時,雖然鐵簫打死了一條金環蛇,一隻虎鬚毒吻蟾,但還是讓金頭百足蠖在左腕上咬了一口!呂大俠用空掌打落射來的一隻紫蜘蛛、一條金蠶後,無怒大師與那弟子已揚長而去了。無怒大師說,他在鐵簫道長暗算他時及時在鐵簫道長身上還上了一掌大力金剛掌,鐵簫道長身上果然中了一掌大力金剛掌。

鐵簫道長說,他在無怒大師行兇時還了一記綿掌,無怒大師真的給印上了一記綿掌。有所出入的是鐵簫道長中了金頭百足蠖的毒,而無怒大師中的綿掌不是武當正宗的綿掌,而是邪派中人使的化骨綿掌。究竟誰害了誰,就說不清楚了。——也許是第三者所為,以求嫁禍於人,挑撥武當、少林兩大派的關係,以造成鷸蚌相爭之局。”

“不知兩位掌門人怎麼想?”姜若拙問。

“無怒大師說,他可以不記這一掌之仇,但恐他門下做不到。他只能在祭典後,帶弟子回去,以後也儘量約束門下弟子少出來,以免衝突。於此非常之期,他不願看到名門正派中發生內訌,以給邪魔外道以可乘之機,為害武林。因他受了傷,‘潛龍門’這檔事,暫時不能插手了。

如有用得上少林派出力的地方,儘管吩咐,只要武林帖到,必響應如斯。”

“他吃準了是鐵簫道長,而不是別人假冒的?”姜若拙問。

“我也對這一點有懷疑。但無怒大師說,他與鐵簫道長交往不止一日,又怎會看錯人呢?那容貌、聲音、神態、完全是鐵簫道長。何況,那人還知道鐵簫道長與無怒大師最後一次會面的時間、地點和所下的那盤圍棋。這事只有他與法燈、鐵簫道長三人知道。”

“那鐵簫道長呢?”

“鐵簫道長倒認為打他的無怒大師也許是假冒的。因為他後來想了一下,與無怒大師同行的那個弟子,他從未見過,而無怒大師的門下‘法’字輩的十三大弟子,他都認識的。當時沒留心,現在想來,值得懷疑了。無怒大師的身材、容貌、聲音、神態也象極,但打出的大力金剛掌,比無怒大師來得剛猛,而渾厚精深略為不足。他與無怒大師曾演過太極推手,知道無怒大師的內功的。不過捱了這一掌和被毒蟲咬傷後,他的身體也一定要過一年才能恢復功力,暫時無力再管‘潛龍門’這樁事了。武當派的實力,梅花道人云遊四海,行蹤不定,大師兄白石道人閉關修煉,三年不出關,黃蘆道人在朝陽城內,他自已又受了傷,只有自保之能了。”

“不錯,武當派除了鐵簫道長和與他同輩的白石、梅花、青楓、黃蘆四大護法外,第一代高手已無,老三代門人中,俗家弟子呂聲宏為佼佼者,道流中的高手,首推元丹、元符、元鼎、元劍四元。但四元的武功,恪守本派規矩,很少與人對敵,雖已得武當派真傳根本,但精深已具,神妙不足,留以保家尚可,遣出爭鬥不足。”姜若拙道。

“說來也難得兩位掌門有如此襟懷,換了別人,怕不結成了一個生死樑子?”紫相伯感慨道。

“總鏢頭,一切都準備停當了,現在就開始祭奠吧!”

曹衝鬥從寺裡走出,對紫相伯道。

“好吧!”紫相伯與姜若拙、羅豪揚三人一起往裡邊走去。

“諸位,咱們現在就到後邊大殿祭奠羅大俠吧!”紫相伯招呼道。

“走,去祭奠羅大俠去!”眾人一齊跟著向裡走去。

碧雲寺是一座精美宏大的佛寺。過了第一層山門殿,再進天王殿。天王殿四大金剛分侍兩側,中間供著一尊大腹笑口的彌勒佛銅像。再過了一座橫越水池的雕欄石橋,便是第三重釋迦牟尼殿和供著五菩薩的第四重菩薩殿。內壁塑有懸崖雲海的佛門故事,一為三藏取經,一為觀音救難,人物栩栩如生。再後邊,便是普明妙覺殿了,這也就是大寺的最後一重。(劍評按:現在之碧雲寺,後邊還有金剛寶座塔院,此乃清代所建。本書所敘為明朝事,其時尚無。)

不敗劍尊羅名尊羅大俠的靈堂就設在普明妙覺殿內。

殿上的菩薩像,臨時以素白幕布遮隔。正面殿堂前,於菩薩像前豎了兩塊香檀木的精雕靈牌,靈牌漆為黑色,四周是雲紋鑲邊,中間豎雕一行陰文漢碑體的遒勁大字,填漆以白,其書曰:“一代大俠不敗劍尊羅公諱名尊之位”,另一塊則書“金鈴女俠姜氏諱鳳英之位”。字為武林中以“驚神筆法”名揚的“鐵筆書生”卓未凡所書,並由京師名匠、也是武林名家的“神鑿妙手”何可人親自鐫刻。靈牌高六尺,寬二尺,下安以雲水須彌座。靈牌兩側,白墓布上各掛著兩副對聯。內側的一聯,上聯是:“俠稱一代劍尊不敗”,下聯是:“義播九州功重武林”。外側的上聯是:“高歌一劍鬥群魔,公為大道竟先去,劍氣尚存”,下聯是:“低呼三聲祭雄魂,吾求正義同後來,俠風不衰”。內側的一聯,是重墨透紙的隸書,血肉停勻,筋骨遒健,乃是無怒大師預先派人送來的手書。外側的一聯,是筆墨淋漓,龍飛鳳舞的狂草,鐵劃銀鉤,大氣磅礴,乃是鐵簫道長撰文,由卓未凡手書,預先裝裱送來的。內聯是緝以緗黃邊的八尺白綾,素白而尊嚴,外聯是書在兩張八尺對接宣紙上的長聯,一丈六的巨幅懸掛在高堂內,藍綾二色裱,顯得英氣勃勃。對聯雖平仄未葉,但令人仰讀壯聯,縱覽雄墨,不由熱血沸騰!

靈牌前一張黑色書案上,供著不敗劍尊羅大俠的生前用劍,姜女俠的生前所用兵器攝魂金鈴,並一桌酒餅果饌。再外面是香案,中間是青銅鼎足香爐,兩側是各四支燭籤座,燃著兒臂粗的蟠龍大燭!

碧雲寺的經僧分坐在兩側拜懺參佛的蒲團上,持著各式法器,正低聲誦唸著《梁王懺》,超度英靈。

祭奠羅大俠的人眾已全部進了殿堂,排成一排排直至大殿門口,不少於七、八百人。

今天是羅大俠、姜女俠忌日的大祭正日,比前兩天更隆重。

如此大典,誰來主祭呢?

紫衫鏢王紫相伯站在眾人前,環顧了一下人人肅容的人眾,朗聲道:“請主祭人!”

大家凝神看時,卻見一道一僧兩位老人,分別由一個俗家打扮的武師與兩個中年僧人陪同而出,從左邊出來的,正是少林掌門無怒大師,後邊隨著法舟、法燈兩大弟子。從右邊出來的,乃是武當掌門鐵簫道長,後邊隨著呂聲宏。

兩位掌門人相距六尺,面向眾人而立。

無怒大師臉如淡金,神色肅穆莊嚴,如我佛降世,有一種六根清淨,超凡脫俗的得道高僧的莊端。

他身披鑲金黃色袈裟,單掌禮佛於胸前,另一手捻著一串佛珠,默然而立,神情莊重中透出些落寞。

鐵簫道長,青袍,素襪,芒鞋,鐵簫。

他的臉被青袍映得更見蒼白,長眉靜臥,細目平視,目光與臉色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寂之感。高髻白髮,皤皤如雪,給人種蒼古之感,端的是一種飄飄出塵的道家神仙的姿範。

無怒大師的身後,身材威猛高大的灰衣僧法舟,看到鐵簫道長,不由肩頭一動欲撲出,但隨即忍住了,只是嗔目怒瞪了鐵簫道長一眼,然後用力扭過頸項,不去看他,那張大臉不由漲得如重棗的關公。

而鐵簫道長的俗家弟子、谷城大俠呂聲宏,只是在無怒大師臉上稍凝目了一下,對法舟此舉,則是微微一加睥睨,隨即神安意靜,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淵停嶽峙,左右顧盼,八面供心,凜凜然有一種名家的氣度。

紫相伯退入致祭人之列。

從右側帳幕後,走出身戴重孝的羅豪揚與姜若拙,面帶戚容,站在靈牌前。

無怒大師環視殿內,肅然道:“奠羅大俠、姜女俠大典現在開始。首先,請每人各拈一支香,敬獻到兩位英靈前的香爐內!依次進退。”

這時,由寺內沙彌捧出線香托盤,站在一側侍候。

每個人經過沙彌前,拈過一支香,來到香案前於燭上點著了插在大香爐內,依次而行,有條不紊。等最後一個人插好香後,沙彌捧香盤到兩位主祭掌門人前,兩位掌門與門下弟子各拈了香點好也插入香爐內,那香爐內排滿了香頭,香菸嫋嫋飄上,更給殿堂增了種莊嚴肅穆的氣氛。

獻香完畢,無怒大師雙手合十,朗聲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而鐵簫道長則沉聲應了一聲道號:“無量天尊!”

兩人雖各在傷後,但聲音中蘊含有深厚的內功,平平送出,不徐不疾,中和清遠,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樣的聲音大小高低。

無怒大師轉過身,面向眾人:“現由武當掌門道兄鐵簫道長的高足呂大俠替其師代表在場諸位向羅大俠、姜女俠英靈,宣讀祭文。”

呂聲宏應聲步出,向眾人抱拳行了個四方揖,轉身向靈牌行稽首大禮,三稽首畢,站起來,接過祭文高聲宣誦起來。

這時兩班經僧齊低頌梵唱,清罄木魚共鳴,間以佛令、法鈸之聲,合成一片莊嚴神聖之聲。

呂聲宏聲音清潤勁朗如金玉,琅琅誦道——

奠一代大俠不敗劍尊羅公諱名尊、金鈴女俠姜氏諱鳳英文維

大明年月日,少林掌門無怒、武當掌門鐵簫率少林、武當等我武林九派二城二世家暨南北十三省諸武林同道慕感德義者眾,謹以酒餅果饌十二晶,致祭於

一代大俠、不敗劍尊羅公諱名尊暨金鈴女俠姜氏諱鳳英之英靈之前:

大俠羅公,人推劍尊,身出自燕薊之境,長成於天羅劍莊;武承家學,藝兼百技,於弱冠之年,奉嚴君之命,挾劍出道,以拯武林。時兇魔邪教者曰圓月,麇集武林敗類,糾合巨盜悍賊,覬覦武林盟主之位,求逞獨霸天下之志。黑雲壓城,三月間連施毒手,殺峨嵋、崑崙、天山、青城、崆峒、點蒼、華山各派高手;兇焰撲天,九州境時現魔影,設金鷹、銀鴿、蒼龍、白虎、長蛟、飛獅、神滅七堂徒眾。大俠秉天地之正氣,仗俠義之肝膽,與金刀山莊謝莊主聯手江湖,勘察鬼蹤,追殲魔眾。華山論劍,誅其副教主於玉女峰前,雪崖決鬥,滅其大教主於僻地荒天。大俠於是役焉,身歷奇險,屢經生死,瀝血嘔心,揮劍攘拳,奔波於天南海北,馳騁乎江東川西,汗馬而胼足,其功赫赫,其德蕩蕩,拯我武林於式微,維我正義於黯沒。是其時矣,天下戴德,四海感恩。武林同道,共請大俠踐武林盟主之尊位。偉哉大俠,辭尊位於不受,歸故園以侍孝,視名位如煙雲,重天倫為至上。善哉大俠,濟武人以衣食,厚江湖以溫飽,結天下之俠友,和海內之同道……

宣誦到這兒,兩班經僧一齊高誦佛號:“阿彌陀佛!”

呂聲宏略一停頓,又宣誦下去:

更有女俠者,姜氏鳳英,出身武學之家,學藝名師之門,文通琴棋書畫,武擅劍鈴腿掌,閨德謹守,品格高致,乃巾幗之奇英,實紅線其坤俠。出道江湖,馳名武林,玉貌金鈴,飛腿快掌。一劍殲九寇,金鈴殺五虎。姜羅二俠,邂逅於旅次,互慕俠膽琴心,聯袂於江湖,共抗邪魔魁渠。遂訂秦晉之好,終成龍鳳嘉偶。其相夫育子,堪稱賢妻良母誠為婦德之典範!

“阿彌陀佛!”眾僧又一次宣誦佛號。

呂聲宏聲音變為悲壯:

然天其何明?竟令喪心病狂之兇人復起,施卑鄙惡毒之伎倆,邃爾來襲!是為前年之今日矣,天羅劍莊,煙黑火熾,無名山上,劍舞拳揚!善僕良奴,俱遭毒手,羅姜二俠,合罹不測!天為之悲,雲其滯阻而含陰;地為之愁,風其颼鳴而長號!

“阿彌陀佛!”眾僧宣著佛號。

呂聲宏聲音轉為高昂激揚:

大俠羅公於斯役焉,雖終不免殞命,然劍不出鞘,先挫悍徒於無名山巔,孤身迎敵,復傷盜魁六人於莊前路口;以其了人之力,抗彼合門之眾,令魚死而網破,使俱傷而殘歸。其雄魄精魂,氣貫日月,又何其壯哉!

“壯哉大俠!壯哉大俠!”滿殿堂的人不由俱高呼起來,聲音之宏亮,震得大殿都在顫晃!

那聲音如怒雷,如虎嘯,如山洪奔洩,如萬輪齊輾,轟然隆然,迴盪聲經久不息!

等聲音稍靜後,呂聲宏又繼續念道:

大俠伉儷,雖已同登彼域而去,然慷慨奇節,壯烈俠風,長留二間,足資我儕效法。更有其麟兒龍子,曰豪揚者,秉繼先志,襲其父風,發憤習武,以雪家仇。箕裘克紹,必能申其父母冤仇於一旦,定為我武林後來之棟樑。

大俠女俠泉下有知,亦當能欣慰而瞑目矣!

“父母大人在上,容不孝子豪兒立誓:我一定要苦練武功,繼承遺志,不墜我羅家聲名,申揚俠義,雪報大仇!爹,娘,你們安息吧!”羅豪揚噙著淚水,在靈前跪著錐心泣血地立誓道。

“名尊,鳳英,你們安心西去吧!我一定將豪兒調教成一個文武全才,報得大仇,重振羅家百年威名!”姜若拙也跪下,目中閃著淚花沉嚥著道。

呂聲宏待二人起來後,復高聲慷慨宣誦道:

尚有我武林俠義之眾,同繼大俠伉儷之志,決不容正義湮滅,俠道沒亡。屆時,必共抗外魔邪道,逼其斂消。

武林乃忠義俠道之天下,非群魔恣肆之區域!大俠伉儷,西去之路,其甚迢遙,青林瘴重,危峰陡峻,黑水毒沙,可謂惡險!願爾收心息慮,放手西歸矣!然於此發軔之際,彌可少留,吾等設酒餅果饌於此,願爾伉儷駕臨,念吾眾人之敬誠,領吾眾人之薄意。嗚呼哀哉,尚饗!

“嗚呼哀哉,尚饗!”眾人齊聲呼道。

呂聲宏念畢,退到鐵簫道長後面,將祭文交到鐵簫道長手上,鐵簫道長將祭文焚化於香爐之中。

呂聲宏依然眼觀鼻,鼻向口,口問心,默默斂束而立如故。

無怒大師道:“請向羅大俠、姜女俠靈位鞠躬敬禮!大俠、女俠之子嗣至親,向眾人還禮!——一鞠躬!再鞠躬!……”

大家恭謹如儀,正要鞠三鞠躬時,忽聽從東邊寺門外傳來喧鬧聲,有人怒喝聲,接著刀劍相鳴聲起。有人正快步向寺內奔來。

眾人不由愕然而驚,幾個性急的就要拔劍揎臂,想轉身衝出去。

“三鞠躬——!”無怒大師神色不變,沉聲報道。

這一聲不啻一個鎮心雷,把眾人驚惶之心給鎮住了,大家鎮靜下來,終於鞠完了第三躬。

紫相伯、曹衝鬥、沈鳳梅三位總鏢頭與北京丐幫分舵舵主丘展四人齊聲道:“諸位安定,可能有所誤會,待我們去查問一下。”

卻聽一人在外面冷然道:

“裡邊所有人眾聽著:不得騷亂妄動,有敢妄動不軌者,殺無赦!京師五城指揮司周大人率京師衛戍兵馬二千,已將碧雲寺附近要道全部扼守合圍,錦衣衛、東、西二廠三位提督大人也俱駕臨。識時務者,乖乖就範,一一出來!”

紫相伯揚聲問:“你又是何人?”

“我?嘿嘿,御命親封從四品刑部衙門總捕柳闊英!紫總鏢頭,你總該知道這個名字吧?”

“柳闊英算什麼東西!”人群中一個沉雄的聲音喝道。

“你,你是何人?”外面的人驚怒道。

眾人也不忿外面柳闊英的傲慢無禮,見有人敢叱罵這位天下第一捕快、捕王柳闊英,不由讓出一條路來,俱向那人望去。

卻見大內總管錢夢熊與朝陽城大公子朱印陽兩人,施施然而出,向門外走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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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26: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大祭典  大內總管錢夢熊

“好了,有這兩人出頭,天大的事也可免掉了!”京師三大鏢局之一的“招賢鏢局”局主、老鏢頭沈鳳梅低聲道,邊說邊與“鎮遠鏢局”的總鏢頭“神仙愁”曹衝鬥,隨紫相伯、丘展二人,也跟著魚貫而出。

由這幾人一領頭,參與祭典的人也都三三兩兩向門外走出去,幸好寺內場地寬敞,大家一齊跟著繞過菩薩殿、釋迦牟尼殿,穿過雕欄石橋,經過天王殿,來到山門殿外,只見對面山門口,正站著五個人。

當頭是一個披鑲金線雲邊黑披風的馬臉老者,鷹鼻勾目,身材瘦高,目光陰鷙,花白的壽眉濃攢,青臉如石。

左邊是一個相貌清癯的青衫老人,臉色蒼白無血,貌若考了多年而未中舉的寒儒,一臉愁苦之相,挽了個道士髻,頦下有幾莖稀疏的灰白鬍子,瘦長的手指,尖而長的指甲,在這秋季,還握著一把黑骨大摺扇,甚不合時。

右邊是一個錦袍胖子,腆著大肚,背手而立,狀若息影林泉的晉紳大員,鼠灰色隱繡團花萬壽字的緞袍,玉黃的綾羅褲管,足登一雙福字厚底雲履。白胖的圓臉,留著一撮短而黑亮的鬍子。

後邊兩人,一個是中矮個頭的錦衣漢子,油黑的圓臉,粗眉如刷,長一對鼓鼓豹子眼,練家子一看,就知是練有極深的外家功夫的人。立在那裡如一個黑鐵秤坨!

另一個是國字臉盤的中年軍官,手握一竿烏纓大槍,臉皮淡黃,豹頭虎目,頦下微有短鬚。太陽穴高高隆起,竟然是一個內功高手!

這五人後面,還立著一群各色服式的人,有皂衣捕快,也有軍官與武師打扮的人。

再望過去,是一隊隊盔甲鮮明的錦衣衛士。

錢夢熊負手走出,冷冷道:“柳總捕頭,應認識區區吧?”

中間的黑披風老人,不由臉色一凜,忙躬身行禮:“卑職不知總管大人也在此,多多失禮了!”

“行禮倒不必!我且問你,什麼事這樣興師動眾啊?”

錢夢熊冷然道。

“是……是這樣的……”柳闊英——黑披風老人尷尬地乾笑了一下,恭聲道:

“我們得番子報告,說碧雲寺這兩三天成了一個幫派的禁地,江湖武師的集合之處,恐有圖謀不軌之舉。所以,所以五城指揮使周大人召卑職去見廠衛三位提督大人共商此事,為防不測,領兵圍住碧雲寺四周。”

“周大人與廠、衛提督大人都來了麼?”

“周大人在山下與京師西城指揮使蔣大人一起。至於廠衛的提督大人,親率手下分守各方。這位便是魏督爺手下,東廠的趙先生。”

“卑職趙慕湘見過總管大人!”那青衫削長老人,握扇抱拳作揖,微躬身為禮,態度不卑不亢。

“不敢。久聞鐵扇青衫客的大名。聽說趙先生武功精深,乃東廠第一好手!”

錢夢熊淡淡一笑,嘴說不敢,身子卻動都不動,坦然受了趙慕湘的禮。

“這位是西廠的李先生。”

“長袖先生?”錢夢熊聽柳闊英介紹時,一軒眉,動容問道。

“不敢,那是同仁們瞎捧的。卑職李雲水,見過總管大人!”那胖子滿臉堆笑,但不失於媚狎,雍容大度,和善地拱手作禮,如朝臣們相互問暄酬禮。

“我聽西廠曹提督說起過,講李先生的武功深不可測,什麼時候倒要向先生討教討教了!”錢夢熊微笑還禮道。

“腐草微熒,豈敢與明月爭光?總管大人才真是雲中神龍呢!”李雲水微笑道。

“你倒會說嘴!”錢夢熊呵呵一笑道。

“這位是錦衣衛的褚統領。”柳闊英轉身介紹那黑臉矮胖的錦衣漢子。

錢夢熊淡然笑著過去:“褚統領……”話聲未畢,一掌擊向那錦衣漢子胸門,迅若飄風。

“嘿!”錦衣漢子揚聲吐氣,雙掌齊出,塌腰矮身,以騎馬跨襠式站樁,出掌迅猛,勁力充沛,來封錢夢熊的“大浪裂岸”一招中宮直進的拍掌,使的是“推窗見月”

的招式,神完氣足。

“好!”錢夢熊讚了一聲,那拍出之掌倏地縮回,左手如電飛掣而出,在錦衣漢子左肩一拂而回,卻是隨手點了三處穴道“肩井”、“缺盆”、“巨骨”。

“錢總管,這是何意?”那黑臉矮壯的錦袍漢子怒聲道,人早已變招,一掌護胸,一手下垂,長身而立,腳下不丁不八,嚴加防範,豹眼圓睜,精光霍霍,威猛而震怒。錯非格於官場禮節,怕早撲上來相鬥了。

——奇異的是,明明點中了他三處穴道,他竟還能行動自如。

“果然名不虛傳!”錢夢熊哈哈一笑道,“你就是混元霹靂手褚玄雷吧?混元一氣內功已達第八重境地了,混元門內,你算是第一高手了!是玄巖的師兄還是師弟?”

眾人不由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黑矮胖子,竟也是一個內功高手!

“玄巖是俺掌門師兄。”那黑矮胖子見錢夢熊一招就能試出自己功力深淺,更為吃驚。後見錢夢熊無再出手之意,始明白適才是掂量自己功夫來了。現聽錢夢熊如此發問,忙恭聲作答,心下已對錢夢熊折服。

“有其師兄必有其師弟!”錢夢熊笑著誇道,“你的鐵布衫橫練功夫、混元一氣內功與混元霹靂的功夫,都已入一流高手了。內外雙修,了不起!了不起!”

“承總管大人過獎。”褚玄雷的臉黑裡透紅,油光煥發,神情既靦腆憨厚,又透出幾分得意自豪。

“這是御林軍楊統領!”柳闊英又指著那中年軍官道。

“末將楊木真參見總管大人!”那中年軍官朗聲報道,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軍中唱諾之禮。

“免禮了!”錢夢熊揮了一下手,笑問:“楊統領是山後楊家的傳人吧?那足下梨花大槍的功夫一定好極了!有宋一朝,楊家槍天下無敵。想三百年前楊妙真自稱‘手中小花槍,二十年無敵手’,那也堪足自豪的了。”

“末將愚鈍,不能得先祖神槍於萬一,徒學得一點皮毛而已!”楊木真恭聲道。

“楊統領何必過謙?我看得出,你的內功至少下過三十年苦功夫。看你目有紫稜,一定是練華山陳傳老祖傳下的紫霞功的。楊門除梨花大槍外,還有六十四式輪刀,亦即俗稱的楊老令公金背定山刀的刀法,白蠟竿子與魯僧鏟。魯僧鏟,是楊五郎從五臺山學來的,其實應該叫‘瘋魔鏟’才對,拳術是太祖長拳。這些,想必楊統領一定都精擅的。”錢夢熊侃侃而談,面帶微笑,如數家珍。

“大人明察秋毫,所見甚是淵博。末將是曾練過這幾門粗功夫的。”楊木真道。

“柳大人,看來這場戲得撤臺了?”一邊的趙慕湘冷冷道,“我可不是來聽人家聊天的。”

“趙先生,這……”柳闊英苦笑道,他在宮中混了大半輩子,深知大內與東廠兩位主兒都得罪不起。

“想不到捕王、天下第一捕快,鬼見愁柳老爺子,也有縮手縮腳、發愁的時候!”趙慕湘冷笑一聲,“你不如改為鬼發愁吧!”

“你……”這一聲冷笑,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不由令黑披風老人目中精光一閃,馬臉不由變得更加青慘而長了!顯然也動了怒氣。

“趙兄,咱們都是吃公門飯的,何必鬧窩裡反,自己人之間先擠兌起來了?柳兄,你也應知道他脾氣的,又何必放進心裡去?哈哈,衝著我的薄面,揭過算了。”李雲水打著哈哈,笑容可掬,充當和事佬,“不過,這場公事,還得柳兄給拿譜。曹大人與魏大人他們,可也不大好說話的。”

“這胖子厲害!軟中帶硬,笑裡藏刀,是個好腳色!”

曹衝鬥在紫相伯身邊道。

“想不到廠、衛與五城指揮使都一齊動了,來頭不小。”沈鳳梅不再象原先那樣樂觀。

“咱們又沒犯法,怕他甚的?”羅天龍豪眉軒動,“難道他能無端定罪?”

姜若拙道:“總得先摸清來意才好!唉,我們選在碧雲寺,離京師還是太近了,也太招眼。如換成遠一些、僻一些的地方,當不至於遇此等麻煩事。”

紫相伯道:“我們即令躲到妙高峰、五臺山甚或石經山、上方山,怕也避不開兩廠的耳目。反正我們也無甚逆謀,倒不如落個近,大家方便些,同時也以此示我光明正大,並無異心。借寺祭奠,終不至落個大罪吧?”

正說著,卻聽那黑披風老人、捕王柳闊英嘿然一笑,向錢夢熊道:“總管大人在此,這事最好辦了。幾位大人在山下等著消息,尚請總管大人屈駕,一併前往解釋一下,也好讓卑職們卸下這件差事。說實話,在場的諸位道上朋友,我柳某誰也不敢得罪,日後還得多多仰仗各位呢!”

話說得水晶湯圓,又光滑又圓溜,又叫人擱在口裡咽不下去,委實是成了精的老江湖。

“怎麼,難道懷疑我有不軌之舉?”錢夢熊臉陡地一沉,冷然道。

“不敢。不過……”柳闊英在斟酌著用語。

“錢總管,恕小人斗膽,請問一句:您老不在內府執事,跑來這城郊山寺,又有何為?難道聖上要來碧雲寺禮佛嗎?”趙慕湘冷冷道。

“怎麼,連本官到哪裡,還要請示趙先生嗎?”錢夢熊含不懌之色,陰聲道。

“不敢。”趙慕湘的雙眼眯了起來:“只是我感到奇怪,據我們東廠的番子說,碧雲寺自前日起,成了京師三大鏢局包下來的禁地,丐幫北京分舵門下的弟子,在四周暗加護衛巡風。這三天內共來了八百二十七名武林與江湖中人,含有各門各派的人。武林九大門派來了個全,其他還有長白的‘銀馬堂’、以火藥霹靂聞名的‘風雷城’等。

這麼多人合在一起,在天子腳下,威脅京師安危。大明律明令嚴禁民間習武,而這些人大都是違令習武的武林人。

這舉動不很有點異常嗎?今兒個,我們廠衛與五城兵馬司的兵馬,圍了這地方,實在想不到,堂堂的二品大員,內府總管,竟也側身其列。嘿嘿,令人不可思議……”

說到這裡,趙慕湘的臉上露出陰險之色來,令人感到這時的他不再是那種愁眉苦臉的落選老儒,而是專擅刀筆刑杖的酷吏,那種既狡詐又心毒手辣的紹興師爺的角兒。

“這是東廠魏大人的意思?”錢夢熊臉色略變白些,淡淡地道。

“不是,只是小人的想……”趙慕湘一個“法”字還沒吐出來,不由轉為驚怒,慘苦、恐忿與怨懟交織的叫聲:“啊……”

原來錢夢熊已出手如電,正正反反抽了趙慕湘四個快疾無聲的耳光來,雖是無聲無響,掌上用的是陰勁,趙慕湘的臉頓時浮腫起來,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

趙慕湘一開口,吐出一大口血,血中竟赫然還有兩顆牙齒!

“你……”趙慕湘一躍而起,以扇代指,指向錢夢熊,那握扇的手有些顫抖,口角還含著血沫,滿臉是驚恐,怨毒交集之色。

“趙先生這麼一把年紀,應知無妄之災是怎麼來的吧?”錢夢熊微微笑道,“出言無狀,以下犯上,你說是不是該這麼整治?老實說,你的東廠魏大人見我,也不敢假以辭色,對本座有所怠慢!你又何必那樣張狂呢?東廠的下人一向恣肆,也該有人來治治了!”

錢夢熊說完,轉過身去,揹負著手看起天來。

“……”趙慕湘被晾在那裡,既不敢出手,又不甘心就此灰溜溜下臺,臉不由由青變白,又由白變青,甚為狼狽!

“柳總捕柳老爺子!”朱大公子施施然而出,道:“這事還要我來教你麼?還是向幾位大人知會一聲吧!就說朝陽城的朱印陽陪錢總管,在此為一個武林朋友辦祭事,造成誤會了。請他們各自打道回府,不就得了嗎?”朱大公子說至此,笑了一下,“這位趙爺的性子也太倔了些。士直,固可敬,但如不識進退,就不好了。錢總管是聖眷隆寵的大紅人,即令諸位王爺與世儲、各王子,也都敬他三分!要知他有三次捨命救駕的大功,前後在他手上,被阻的謀刺聖上的事計有十七件之多!錯非他,皇上怕早已——哼,你們現在這樣做,還想吃皇糧嗎?”

“朱大公子說得是。老趙,我看這事就這樣算了吧!這臉丟在總管大人手下,也不算冤!論官位,他比你高,論武功,光他打你的這一招‘神龍陡現,金風蕩柳’你就拾掇不下!嘻嘻,誰讓我們技不如人,又職低位卑呢?”

李雲水邊說邊勸,攔住了趙慕湘退後去。

“大公子,總管大人,這番得罪之處,尚祈多多海涵。

我這就去知會幾位大人,叫他們撤圍。嘿嘿,想不到朝陽王爺的大公子也來了。”柳闊英見又來了一個後臺更硬的朱大公子,知這次是定然討不了好去了。

即使廠、衛與五城指揮使幾位大人齊來,也不敢對大內總管與皇上藩籬之倚的“朝陽城”朝陽王爺的大公子有所作為,當下便轉舵扯篷,行起順水船來。

“還是柳老爺子識得大勢。”朱大公子微笑道。

“趙先生,楊統領,我們走吧!”柳闊英招呼道。

趙慕湘怏怏地隨柳闊英等,轉身欲走。

“怎麼,就這樣走了嗎?”錢夢熊依舊背身而立,冷冷道。

“總管大人,我趙某有眼無珠,得罪大人的地方,望多包涵!”趙慕湘站住,轉過身抱拳行禮,澀聲道。

錢夢熊這才轉過身去,臉有和色:

“這就對了,你們去吧!見了魏、曹諸位大人,代為致意。趙先生,給你一點教訓也是為你好。廠衛所為,朝野均暗中有人銜恨,你在廠內,平時鋒芒太健,也該收斂些,否則,怕難得善終,這是我良言相勸,聽否你自加斟酌吧!如嫌我在武林同道前丟了你面子,我也讓你打還便是,決不還手!”說到後面,背手籠袖於身後,挺胸而立,一副聽任打還,決不招架的神情。

“是,小人領教就是!”越慕湘低聲道,又行了個禮,這才轉身隨柳闊英等人走了。

等柳闊英等一行人轉過石道,看不見了,大家不由鬆了一口氣。

“哈哈,這柳老兒一向作威作福慣了,今兒個也讓他碰了一鼻子灰,雷聲大,雨點小!”飛龍八手丐丘展拍手笑道。

“那鐵扇青衫客在廠內外一向自尊自大,到了外面更是氣焰熏天,這次吃了一次癟,想來該收斂些了!”江南“聚英堂”武館館主在人群中低聲道。

“錢大人,你這招陰陽雙拍掌,左右開弓,迅疾勁足,甚是要得!”有一個廣州府五虎門的武師,高聲讚道。

錢夢熊長嘆一口氣,略帶澀聲笑道:“諸位有所不知,那姓趙的這一回去,少不得在魏、曹兩位提督面前添油加醋,明晨,這事必傳到萬歲耳中了。兩廠一衛,都是極得勢的人物,炙手可熱。平素我長內府,對這三位主,也都是小心應酬的。此次為了已故的羅大俠,也為了諸位武林同道,說不得,總得與他碰一碰了。大不了以後,我的日子難過些,得提防他們水晶小鞋就是!”

“錢大人,還有我一份呢?”朱大公子笑道,“這事你別一個兒獨扛了。兩人分分斤兩,總好受些。明天,我讓父王朝見聖上,參五城指揮使一本,恐怕他領神樞營兵馬圍寺,還不是皇上的旨令吧!我就不信,他們能奈我朝陽城怎樣!”

“大公子所言固然在理,但廠衛連三公九卿在家中的事,都能探聽得到,其耳目之廣,勢力之大,非同小可。

怕朝陽王爺雖加太保之位,也難免為廠衛監視。再說,王爺一向休養在城,又有微恙在身,上朝怕也不便,反而連累了王爺與大公子。幸而我還為皇上立有微功,想萬歲爺還不致加罪於我,最多責怪兩聲罷了。只是他耳朵軟,聽了一面之詞,怕明日會下旨逐趕外省之人。這樣廠衛就有機會尋隙挑刺,在諸位頭上出氣了。

因此,現在既然羅大俠也已祭過了,我勸大夥還是早早散開為好。如願留下來遊玩幾天,也宜到可靠的親友處投宿,少住客棧。”

“諸位有肯留下玩幾日無處可去的,到朝陽城去住!我也正好向各位請益武功。朝陽城乃聖上特敕設立,專以招納天下武學高明,諸位此去,倒也名正言順!我朝陽城其他沒有,有的是倒不完的酒罈,吃不低的肉山!”朱大公子大笑道,“如哪位肯賞光,咱這就走!讓那幫混帳東西明日滿城子折騰去!”

“幾位如要留下來逛逛京師風光,我倒可為代勞,讓住進同文會館去。那是專供外省進京的地方官與宮中太監們的親友來探訪住的寓館,不會遇上那種煩擾的。”錢夢熊笑道,“無怒大師,乘風子道長,唐老爺子,還有你們諸位,誰肯賞臉,也讓在下作次東道?”

“錢大人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老夫一見那些烏紗帽就煩,恕不相擾了!”唐鐵杖說到此,頓了一下,“而且,我也該回蜀中去了。”

“我在京內有分號,我倒不怕。”“銀馬堂”堂主寧長勝道。

“老納有病在身,也宜早日回山去。”無怒大師道,“這就不打擾了!”

其他人,除了風雷城主雷大洪父子、天山派掌門霍老爺子與點蒼派掌門華關田願留下來外,都說要回去。

有的說前幾天京師也逛夠了,沒甚意思。有的說,要看京師風物,下次帶著家人看個夠,這次既然有此麻煩,不看也罷!便是留下來幾位,也都說各有地方安頓,不必麻煩錢大人了。

錢夢熊見狀,沉默半晌,難過地說:“好,好,你們都去吧!我也知大夥瞧我不起,皆因我是武當派的棄徒。

我師父也在此,他竟不肯望我一下,我自知即使上去認,也只有讓大家彼此尷尬。”

“錢總管,你也不必如此說,其實你是帶藝投師,在我門下也不過七、八年時間,並未入我道門,如說起來,也只是俗家記名弟子而已。只是你是我傳授武功的第一人,我平素太看重你了,想讓你將來承我那支鐵簫。你不願入道門,又素有才幹、大志,要入經仕途,那是人各有志,相強不得的。只是我武當派祖師傳下歷代規矩如此,只好將你除名了!這也不得已而為之。談不上誰棄誰,也可說是你自棄武當嘛!你作官,不曾犯過,還作了一些義舉善行,我知道也還蠻高興的。”鐵簫道長說到這裡,語聲一頓,“倘你恃技作惡,助紂為虐,怕早被我門四大護法收回本派武功了。——至於師父不師父,也就算了吧!”

“……”錢夢熊沉默了一會,道:“師父可以不認弟子,弟子可不能不認師父。師父,你好好保重,弟子去了!”說畢跪下向鐵簫道長拜了一拜,站起身向外走去。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諸位如要走,也早些走,說不定廠衛的人還要來找麻煩!幾位掌門大師回山也好,住在城內親友處,也未必不遇上那煩人事,說不定還連累親友。諸位,恕夢熊失陪了!”

說完後,這才轉身而行。

“錢老二,你自己也要當心一點。”點蒼派掌門華關田雖不肯隨錢夢熊去同文會館,但畢竟老友情重,不由叫道。

“華老大,謝謝你了!”錢夢熊再次轉過身來,衝華關田抱拳道:“如果你不嫌我官味重,請別忘掉來找我!”說罷轉身急行,出寺下山而去,跑不多遠,長嘯一聲,高歌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方煩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歌罷大笑三聲,終於鴻飛渺渺,連聲音也不復聞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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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2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大祭典  百毒神珠與銀馬堂主的禮物

“既然如此,恕晚輩也要走了!”朱大公子向無怒大師等行了個羅圈揖,“你們如沒事,也宜早些離京吧,莫再給錢大人添麻煩了!留下來的,如親友處不便收留,不拘是誰,到朝陽城來,在下一定陪他喝酒,無論什麼時候來都行!——諸位,容在下先行一步了!”

朱大公子說畢,再作了一個長揖,然後快步如飛,離寺下山而去,那身輕功,入在各位名家眼中,也覺頗為高明。

“想不到朱大公子看上去才三十歲出頭,那一身輕功,倒至少下過二十多年苦功夫,甚為不俗!”華山派掌門明真人道。

“真人這就少見多怪了!”崑崙派掌門鐵冠子道,“朝陽爺本是功勳世家,乃本朝開國功臣後裔,原任薊州總兵,掛奮威將軍銜。二十六年前,先皇攜當今皇上,由權監陪同,微服北狩,不料被瓦剌國知道,偷出奇兵圍住了,眼看又要演一出‘土木堡之變’。幸賴王爺領兵殺退了瓦剌兵馬,救了出來。因這場大功,才被賜國姓,封為朝陽王的。這位朱大公子,將門之後,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何況朝陽城也網羅不少武學之士,內中不乏高明,憑朝陽城的條件這樣調教下來,當然錯不了!哈哈,真人,你終日在洞府修真證道,怕也太耳目閉塞了!”

“你們都贊那公子哥,其實,錢夢熊倒值得一誇呢!老叫花喜歡他。”丐幫北派幫主歐陽浩然道。

“各位前輩,紫總鏢頭,俺歌仨,要先行一步了。”陝南三傑的老大,錦毛獅子邵震中抱拳道。後邊是他兩個把弟:金面太保玉霸天,白眉神拳金勝鐵。

“多謝三位千里前來致奠,並惠以厚禮!”姜若拙率羅豪揚行禮道。

“不!羅大俠羅恩公於俺兄弟有再造之恩,當初俺們被大仇家所算,若不是羅大俠,我們早沒命了。這次來致奠,略表誠意。羅公子,日後有用得著俺兄弟處,只管捎信來。”邵震中說完,向羅豪揚、姜若拙他們告辭而去。

“各位大師,各位前輩,恕小僧也先走一步了!”峨嵋派智樹和尚來到羅豪揚他們面前:“紫總鏢頭,姜前輩,小僧要回去了!這位羅公子,小僧別無所贈,這是敝派一門粗淺功夫的心法,是敝掌門師尊叫小僧轉交的,以表對羅大俠的敬意。羅公子請好生收好,有空不妨練練,於強身健體,不無小補!小僧告辭了!”說畢合掌唸了聲“阿彌陀佛!”行了一禮,飄身而去。

羅豪揚接過那用黃絹寫的一幅字,看了第一行字,神色不由一震,忙遞給姜若拙。姜若拙一看,忙叫道:“智樹師父,這不可!”

“不可無不可,有緣佛自渡。掌門師尊說,觀羅公子骨相,有緣則結。而羅公子骨相清奇,正是學武奇才。佛結有緣,推都推不掉的!羅公子,你好自為之!姜老前輩,你也不必太著相!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智樹的聲音遠遠一字字傳來,從容而清晰,人已轉過山道,不見了。

“這位智樹僧的內功功力,已得天門上人十之七八。

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老衲也該退出去了。”無怒大師喟然道。

“豪兒,這份練功心法,你好生收藏吧!這是峨嵋派的大德厚意,日後切莫忘記報答!”姜若拙道。

“是。”羅豪揚接過黃絹,小心收藏好。

紫相伯對無怒大師、鐵簫道人等各派掌門人道:“大師、道長、真人、乘風子道長、鐵冠道長,還有獨孤先生、華先生、霍老爺子,那一件事看來談不成了,容後再說吧!”

鐵簫道長道:“目下,只好如此了。”

“若不是你這牛鼻子老道下毒手傷了俺師父,又何至於此?什麼東廠西廠,灑家一頓瘋魔杖,打它個東關西閉,全不敢出頭!”法舟衝鐵簫道長怒道。

“你……”鐵簫道人驟遭法舟搶白責罵,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白髮高髻在風中顫顫巍巍,顯然極為激動!

“師父!”呂聲宏從後忙上前扶住鐵簫道長,向法舟橫了一眼,溫聲叫著鐵簫道長。

“法燈,給法舟三十重杵,以懲他妄動無明,犯嗔怒、口舌業障三大戒!”

無怒大師改容喝道。

“師父……”法燈面有難色。

“好,你不動手,我動手!”無怒大師伸出大手,“把錫杖給我!”

“是,弟子動手就是!”法燈道。

“好好掌法,莫教墮了本派聲名。”無怒大師道。

“大師,此事因貧道引起,貧道不怪他。”鐵簫道長轉過氣來,定了定神,對無怒大師說。

“師兄,按寺裡掌法規矩,狠狠打!”法舟大聲道,不等法舟過來,先自掀開僧衣,趴下來待捱打。

“啪!啪!”法燈上前,陰沉著臉,揮杖杆抽打在法舟背上,竟然毫不留情,每一記都將九環錫杖舞得呼呼作響,沉重地打在法舟背上。

原來人們還以為法舟會運功受打的,哪知法舟一點也,不曾運功,任法燈抽打,每一記打下,背上就多一道血槓!

幸而法燈用力自掌握好分寸,不曾運少林功法,以傷筋骨,否則這少林的三十杖打下來,再強的身子骨,也沒命了!饒是如此,打到十六杵時,那背上已皮開肉綻了。

“大師,你要打就打貧道吧!”鐵簫道長大聲道,他推開呂聲宏,撲到法舟身上,以自己的背擋住。

“大師,我們之間有誤會,一時解釋不清楚,說來大師也不會信的。敝師與在下於來的路上,也遭到暗算。敝師除了中貴派的金剛掌外,還被毒蟲咬傷中了毒!那下手之人,竟然與大師十分相象!”呂聲宏道,“如再責打法舟道兄,就不如由晚輩代受好了!”

“師父……”法燈停住了手中的錫杖,望著無怒大師。

“阿彌陀佛!”無怒大師睜開輕合的眼睛,嘆了一口氣,“法燈,扶你師弟起來!”

“謝過大師!”呂聲宏退後,攜起鐵簫道長。

“謝師父慈悲!”法燈攜起法舟俱跪謝道。

“這一頓杵還有十四記看在武當掌門道長面上權且寄下。何時再犯,一齊算帳。”無怒大師道,“回去後,罰達摩洞面壁三年,不許出寺門一步。法燈作為師兄,有訓勸失責之過,一併處罰。”

“多謝師父大恩!”兩僧高聲道。那法舟雖剛受杵背之刑,但喊聲比法燈還要洪亮,也真難為他那種忍毅精神。

——原來,達摩洞是昔年達摩祖師坐禪修煉之地,歷代少林掌門都曾在內坐關以鑽研上乘武學,洞壁上有祖師們研演出來的武功招式,刻在上面。

如非對少林派有大功者,一般是不讓寺中武僧進此洞研學的。現在在裡邊修煉的,也僅限於大護法長老與達摩院道座大師六人。

法舟、法燈兩僧蒙掌門師尊“罰令”進達摩洞“面壁”,這實在是天大的造化。

“法燈,為師弟上藥包紮!”無怒大師道,然後轉向紫相伯、姜若拙。“紫總鏢頭,那件事也只好如此了!別無善法!老衲也要告退了!——姜若拙,你可將你的內功心法,傳給羅公子!”

“謝掌門人!”姜若拙施禮道,又叫羅豪揚跪謝。

原來姜若拙的內功是家傳的嵩陽內功,正是少林派正宗心法。姜若拙的祖輩曾是少林俗家弟子,因有大功於少林,被特許得傳少林內功心法,並允許每代中傳一人,傳子不傳婿,傳媳不傳女,只許姜家每代一個人練,再多一人也不行,更遑論傳外人了。

姜若拙的父親一指定生死姜十三,生一子一女,子即姜若拙,女即羅豪揚的母親姜鳳英。姜鳳英的武功,是拜南海普陀山一個無名神尼學的。無名神尼據說本是峨嵋派的,但峨嵋派前掌門並不承認有過這樣一個女弟子,現任掌門天門大師,也否認有這麼一位師姊。但據無怒大師說,無名神尼的功夫確是峨嵋派的,而且比峨嵋兩大名尼俠虛雲神尼與青梅大師還要高明幾分。奇怪的是,連無名神尼自己也不認帳是峨嵋派的,說她的武功別有所傳。

——現在少林掌門允諾,可讓羅豪揚學少林內功,那豈不是極大的恩惠了?

“智樹說得不錯,此子確是學武的良材美質!”無怒大師撫摩了一下羅豪揚頭頂,“他日有機會,請他到少林來,我們還有未盡之緣!”

“是!”姜若拙恭謹應道。

“阿彌陀佛!”無怒大師向大眾單掌行了千稽首,率兩個弟子也走了。

“諸位,承大夥敬慕羅大俠俠義,不遠千里,來此奔祭,我謹代羅公子與姜大哥向諸位多謝了!如肯在京師盤桓幾天的,請到‘威遠鏢局’來,我紫某唯以一杯水酒相待!”

“紫總鏢頭,說到哪裡去了?”眾人轟然而應,有人笑道:“你那衚衕,我閉著眼也摸得到,小心我半夜把你從嫂夫人熱被窩裡拖出來陪喝酒!”

一眾人經過羅豪揚、姜若拙面前,紛紛安慰兩句,也有的說有事儘管找他們。

九派中人,也與風雷城雷城主等一併向紫相伯、羅豪揚、姜若拙和曹衝鬥、沈鳳梅、羅天龍、丘展等人作別下山。

只有“銀馬堂”主寧長勝,因有騾馬店分號“百駿草場”在西山,城內又有商號,並不急著走,留下陪著。

那丐幫北支的歐陽幫主,與北京分舵的副舵主破碗花宋泰,率丐幫弟子去察看四處動靜。

寺內寺外,只剩下三家鏢局的五、六十人,散在各處,竟一下子有種人去寺空之感。

“總鏢頭,這是眾人饋贈的禮物清單,禮物都收拾好了,滿滿一大箱呢!”羅天龍遞過禮物清單的手卷素絹。

紫相伯落目在展開的手卷上,前面第一行送禮人名與禮物是:

鎮遠鏢局總鏢曹衝鬥玉獅鎮紙一對薛濤箋兩封。

紫相伯不由笑道:“曹大哥為人極是粗豪,送的禮倒斯文。那玉獅鎮紙倒也罷了,薛濤箋倒頗為難得,名貴得緊。也虧你了!”

曹衝鬥掀須大樂:“那是老夫一大得意事,是十四年前第一次保鏢,為定國公護送家眷回鐵官城孃家,由誥命老夫人賞的禮物。那次,有公府的親兵開道,一路上地方都力盡地主之誼,令老夫抖夠了威風!只是也吃了一些苦頭,在劍閣關上,遇上一幫不開眼的悍寇來劫鏢,一場惡戰,呵呵,令我額上長出這麼一輪彎月。”說完,拍了一下銀髮蕭蕭的寬朗額顱上那紫亮的一彎傷疤,哈哈大笑。

“那一戰,曹大哥‘神仙愁’的萬兒,就此闖了出來,一人力斃巴中五霸,半個月這事傳遍了天下。關中、川蜀兩地行商,額手相慶,還有的商賈,供了曹大哥生祠牌位呢!真可謂萬家生佛了!”姜若拙笑道。

紫相伯又看下去:

招賢鏢局局主沈鳳梅尺八珊瑚樹一支、溫涼玉如意一件(注:搔背之用物)

曹衝鬥道:“沈老兒愣是好強,見我送了薛濤箋,本想送一隻碧玉老虎的,那也夠名貴的,但他非要壓老夫一頭不可,把壓箱底的血本也翻出來了,這一株珊瑚樹,不亞百金!”

沈鳳梅溫溫一笑:“怎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別看羅大俠贊你的武功,他到京師來,與我喝酒的機會比你多。”

“這倒是的。曹大哥喝灑,豪爽固然豪爽,但只解牛飲,缺乏意趣,醉後唾星四飛,大吹一會兒在無錫比喝惠泉酒,使人不容置喙。只是他高興起來打一套醉八仙,酣興淋漓,醉意十分,裡面玄機密佈,讓人難捨!”紫相伯笑道。

“如要讓我在你們之間選酒友,我也願選老哥。他是那樣令人感到平易、親切、和善,對你充滿了理解與寬容,他坐在你面前,慢慢呷一口酒,聽你講上半天,一直都是微微笑著,不會敗你興致的,而且還提起你的談興來,問話恰到好處。”姜若拙道。

“好好,你們以後別登我門來討酒喝!”曹衝鬥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只是,你這老酒鬼偏能找來那些逆風香半城的佳釀美醇,又使我不得不來。這一點,沈老哥就不如了,他只有一種酒,你在市面上能買到的最貴的那種米酒。甜糯糯的沒勁。”姜若拙補充道。“好,有你這一句,也不枉我那些酒了!”

曹衝鬥回嗔作喜:“以後有好酒,我一定第一個請你!你是我酒國知已!”

“老薑,這你就不懂了,米酒醇厚,後勁足!喝醉了,非睡個一天一夜不可!”沈鳳梅笑道。

紫相伯又看了下去:

陝西三傑:邵震中、玉霸天,金勝鐵,天龍皮裘衣一件,白銅手爐一對。

餘杭“聚英堂”武館館主李鳴翔:杭產名錦、綢、緞各二匹。玉竹骨唐寅寫天女散花扇、湘妃竹骨祝允明草書唐詩扇各一把。

崆峒派掌門獨孤鐵蘭率門下弟子葉臥白、苗竹青,慄黑色木珠一串、金蟾一對。

點蒼派掌門華關田率門下弟子刀振聲、餘定寰,醒心木雕楊柳枝觀音雕像一座,雀金呢二丈。

“總鏢頭,那‘天龍皮’、‘雀金呢’是什麼?”黃中封見了問。

“西北沙漠中有種狐,人稱沙狐,那沙狐腹上的皮毛最柔軟保溫,頷下的皮毛最長,光色最足。沙狐腹上的皮就叫‘天龍皮’,那額下的毛皮,叫‘烏雲豹’,都是極為名貴的皮毛,製成一件裘衣,很不易呢!”姜若拙道。

“至於雀金呢,雲南府地方思茅境內,有唐時稱銀硃城界者,(劍評按:即今西雙版納)產一種長尾五彩斑斕的大鳥,名喚孔雀。用孔雀的毛織入緞內,並用金絲鏤製成的錦緞,就叫雀金呢!那也是極名貴的東西!”紫相伯道,“但這些禮物雖名貴,對武林中人來說,還不如點蒼派那一座觀音像名貴。醒心木是一件奇寶,無論中了什麼樣的迷魂藥物:從下三濫的雞鳴狗盜之輩所用的‘五更斷魂香’、江湖黑店中慣用以害人的蒙汗藥,到‘五毒門’的‘消魂散’‘軟骨酥’、唐門的‘黑甜無香霧’‘攝魂催眠帕’……只要聞到醒心木發出的檀香般的香味,就全然解去。只是那醒心木甚難覓得,即令覓得,也不易採伐,附近有極靈異也極兇毒的奇獸異蟲相守。二十年前,神農門主孫觀紅費了千辛萬苦才採伐到一根。神農門也在滇南,與點蒼派相得,說不定這座菩薩就是孫觀紅送給點蒼派的呢!”

“那江南‘聚英堂’李館主,送的唐伯虎、祝枝山的書畫扇,倒也不俗。據說吳中四家都是些有怪脾氣的人。

唐伯虎更是風流自賞、詩酒傲王侯的人物,當年華太師以千金向他求畫,他尚不願應呢?”寧長勝看過了禮單說道。

“吳中四士,唐、祝、文、仇,或以畫名,或以書勝,本朝中怕無人能出其左了!”米天宗評道,“唐伯虎的仕女花鳥人物、文徵明的行楷、祝枝山的草書、仇英的山水,三百年後必成無價之寶!羅公子得此二幅名扇,宜加珍藏之。”

“崆峒派的禮物,怎麼這樣俗?金蟾不過是二塊金子而已,最多溶金時,澆個模子便是。雖說這麼大兩塊金子不易找,但也不算稀罕。那獨孤鐵蘭,為人冷冰冰的果然送的東西也俗!”丘展道:“哈哈,還送一串木珠,看來是想讓羅公子當和尚去了。”

紫相伯心中一動,道:“那串木珠拿出來讓我看看。”

“那串木珠,我見它不怎麼貴,就放在上面,拿出來倒方便。”羅天龍邊說邊開箱取出了木珠。

木珠用天蠶絲與烏絲合股成線所串起,與無怒大師用的那串念珠差不多大小,作黑色,一顆顆閃著紫烏烏的光,共是一百零八顆。

眾人都來瞧看、撫摩,並無異狀。連老江湖姜若拙也搞不清楚總鏢頭為什麼突然想起要看木珠來。

丘展見大家都在瞧,不覺好奇,也湊了過來:“你們看什麼牛黃馬寶?”

丘展來後不一會,人人都聞到了股淡淡的類似魚腥的氣味來。

紫相伯把木珠聞了一下,挑中了一顆,又聞了一下,凝目看了珠子一眼,臉色一變:“果然是它!”

“怎麼,這珠真有奧妙?”丘展驚訝地問。

紫相伯一笑道:“且讓我猜猜看,你身上是否帶了你的夥計來了?那兩個夥計,傷人後一個含極陰的陰毒,一個含極熱的熱毒!”

“你,你怎麼知道?”丘展驚詫地問道,“不錯,我把小青、小紅帶來了。小青咬中後,人全身陰涼,而被小紅咬中後,人必熱毒攻心,如無藥物及時救治,都是三個時辰內奪命的毒蛇!”

說完撮口打了個唿哨,只見他衣袖一動,手中已多了兩條一尺半長的小蛇,一條青灰色,一條烏底紅斑,被他拇、食兩指捏牢了蛇的下半截身,上半截身昂著三角形的扁殼蛇頭,張著嘴,噝噝地伸縮著黑色的信子。

饒是眾人俱為心雄膽壯的武林高手,也不由各自吃了一驚,俱向後退了一步。

雙筆米天宗生平最厭懼蛇蟲,不由叫一聲:“天哪!”

騰地倒躍向後,距七尺之遙,驚惶之色,溢於其表。

“不愧為飛龍八手丐!丘爺,我算服你這一手了。還是收起來吧,看把我們個溫文爾雅的米四郎嚇得!”黃中封笑道,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在發毛?

“你們放心,沒有我發出進攻的信號,它們是不敢動的,你把手指放到它嘴裡,它也不會咬的!”

丘展說著,輕輕地哨了一聲,那兩條蛇頭一閃,只見丘展兩隻袖象被人猛地拉了一下,那兩條蛇就倏地不見了。

“紫總鏢頭,我這次來,怕帶上那條大蛇‘長隨’過於驚世駭俗,便改帶上這兩條小蛇。這兩條小蛇,無聲無味的,你是如何看出的?”丘展問道。

“你們知道崆峒的葉二先生葉臣白,有三件驗毒之寶嗎?”紫相伯反問。

“是了,我老糊塗了!這是葉二先生的鑑毒神木珠!又叫百毒神珠!總鏢頭手中捏的這一顆珠,定是蛇毒驗珠了!”姜若拙驚喜地道。

“還是大哥見識廣!”紫相伯笑道,“這一串木珠,正是崆峒葉二的鑑毒神珠!我手中拈的這一粒珠,正是蛇毒驗珠。凡驗各種毒蛇之毒,只要拿這珠一查就查出了。你們看,這上面,顯出兩行字來,那一面是熱毒,這一面是陰毒,蛇毒毒性、克毒藥物,寫得甚詳。字極小,如不凝神,還真看不清呢!噢,剛才,你們聞到一股什麼味道沒?”

“有一股魚腥味。”黃中封、米天宗同時道。

米天宗雖怕蛇,但禁不住好奇,又過來了,只是離丘展遠遠的。

丘展衝他嘻嘻一笑,作了個怪臉。

“這就是了。”紫相伯道,“只要有毒進入七步範圍之內,不管是如何無色無臭的毒藥、毒物,這神木珠都能與之呼應,生出一種氣味來,或苦或辣,或甜或鹹,或姜辛味,或魚腥味,不一而足。如這蛇毒,就生出這種魚腥味,熱毒為熱腥味,寒陰之毒為陰腥味。如是砒霜,不管是白砒、紅砒,都生出一股苦味。如是鶴頂紅,則是一種臭鴨蛋味。這一百零八顆神木珠,能辨百毒。誰有了它,就不易被人用毒暗算了,即使中了毒,一驗便知是什麼毒,是陰毒還是熱毒,是敗血,還是斷腸、攻心?因此,即使暫時得不到解藥,用其它藥對症而下,也庶可保一時無危。——這是葉二先生親口對我說的,還曾示範給我看過。唉,想不到崆峒、點蒼都送了如此重禮!大概他們想報答羅大俠為他們滅了‘圓月教’,替他們報了殺師之仇的大恩吧!”

“蘭因絮果,因果自定。”沈鳳梅點頭嘆道,“如無當年羅大俠奮勇挺出,抗鬥‘圓月’之因,便無今日兩派贈寶之果。種豆得豆,種瓜得瓜。前人栽善苗,後人獲福果。”

“沈老,你倒會說話!我看你老入寺去當講經僧,一定能勸得世人都回頭的。”米天宗又恢復了他的說笑。

“沈老哥此話,頗含人生至理。”紫相伯道,“可惜世人向善之心日蹇,為惡之念日盛,又有幾人明白箇中之理?豪揚,這串珠兒就戴在身上吧!還有那尊菩薩像,回去後揀出來,你也隨身帶著。”邊說邊將那串木珠掛在羅豪揚頸上。

“紫總鏢頭,你給羅公子送什麼禮物?”曹衝鬥問道。

“你猜猜看。”紫相伯含笑不語。

“你的神腿功?”曹衝鬥道。

“紫伯伯的神腿功,早在去年就教給我了。”羅豪揚道。

“那就是你的連環五金膽、奪命金雕鎖指功?別人只知你腿法天下無雙,其實你的金膽與鎖指功,也是武林二絕。”曹衝鬥道。

“你怎麼只往武功上猜?說實話,我這幾手功夫,是不夠豪揚啃的。我的腿法,他已學了個全,現在他在這門功夫上,缺少的只是內力、臨敵經驗,以及如何把內勁在變招中與腿法的打亂順序的組合中,加以貫注的體會。”

紫相伯道。

“那——如是其他東西就難猜了,吃、穿、住、行、用、器具、珍寶,千千萬萬,如何猜得中?終不致於是一瓶酒吧?”曹衝鬥道。

“我知道是什麼。”沈鳳梅滿有把握地說。

“你說是什麼?我不信你這老兒真能猜得中!”曹衝鬥不服氣地搶白道。

“你啊,真是笨人!”沈鳳梅笑指著曹衝鬥,“紫總鏢頭送的是一千金。”

“一千——金?”曹衝鬥搔頭了,“現在羅公子住在他局子裡,這一千金子送不送還不是一樣?”

“哈哈。”眾人都笑了出來,笑得羅豪揚臉陡地紅得如一塊紅綢。

“啊——原來是說紫總鏢頭的千金……”曹衝鬥恍然大悟,揚聲笑了起來,“中!這事中!小鳳那小丫頭,又俊俏又乖順……”

羅豪揚只覺心跳加快了一倍,紅著臉低著頭,變得急促不安起來,眼前陡地映出一張溫溫柔柔俏麗的瓜子臉來:彎彎的柳眉,黑葡萄球兒一樣甜津津的眼睛兒,向上翹的小嘴角,那眼睛雙眼皮兒向下一合,合上一排長長的、黑黑的睫毛,睜開眼時,那眼睛兒含著些甜絲絲略帶些酸的黑葡萄的溫柔,輕輕地叫道:“豪揚哥……”

想到這裡,心中不知是喜歡還是甜蜜?心中似乎一片惘然,一片空白,忽兒又切入那一片屍橫遍地、血跡斑斑的斷牆殘壁之天羅劍莊的劫後場面來,母親那雙入葬前死死抓著攝魂金鈴的撥不開的手與父親睜得大大的眼睛來回在眼前閃動,接著又出現了母親後腦與父親頭頂的那支凝著血痕的奪魂釘!奪魂釘!這時有一種悽苦與恥辱和悲哀的感覺,一種憤怒和被壓在石頭底下還未翻身的感覺,強烈地攫住了他的心靈,一剎那間他的所有的熱情、甜蜜、興奮與喜悅全被衝得無影無蹤,如同一股山洪衝捲走那漂在水面上的桃花瓣兒。

他只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之潮湧過心頭,他臉上的紅暈已褪去,恢復了那種蒼白黯然之色,下嘴唇也被牙齒咬得發白並不知不覺中咬出了血痕,舔在舌尖上,鹹鹹的,又好象有一種特別的甜味。

這時,他又恍惚起來,恍惚中忽又聽到了母親與父親的對話聲,燈下,父親在書架上尋著一本什麼書,母親邊縫著白天他爬樹掛壞的衣袖子,邊對父親說:“喂,你說豪兒將來長大,要娶個怎樣的媳婦?”他假裝已睡著了,發出鼾聲來,而耳朵豎得尖尖的,並用下巴抵住綢被被頭在脖子下,讓臉兒在枕頭上微向上抬起,睜開一線眼睛,向母親望去,只見燈下母親顯得那樣安詳、和諧而完美,好看的大眼睛帶著種興奮與幸福的憧憬的神情,要比觀音菩薩,比畫上的嫦娥仙子還要好看!她大概想到娶媳婦時,與父親同坐在太師椅裡,接受兒子、兒媳雙雙拜禮的情景了吧?

“豪兒將來的事,到將來再說吧!別忘掉雲風雷雲賢弟的事。一切都說不準的,也許他將來娶個才女回來,也許,也看中一個象你這樣的武林女俠,人又美,武藝又高……”這是父親的聲音!

“啐!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耍貧嘴。說真的,那時我脾氣可不好……”

“怎麼樣?還是我猜中了?果然是一瓶酒吧!”曹衝斗的大笑聲把羅豪揚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你看著吧!我猜的也錯不了。紫總鏢頭既然肯將這樣珍貴的酒給他喝,這事,八九不離譜兒!”那是沈鳳梅的輕笑聲。

“哈哈,那幫鷹爪孫走得倒真乾淨!”丐幫北支幫主歐陽浩然人還未到,那粗豪的大笑聲先進了門。

“都走光了?”姜若拙問。

“嗯,在路口還留下了兩個,讓我給嚇跑了!”歐陽浩然滿臉發光地說。

“幫主一掌打碎了一塊石頭,又一腳踢碎了另一石頭,衝那倆小子瞪眼喝道:‘你們還呆在這兒,敢情也叫我來一下?’那倆小子嚇得轉身就走,跑個屁不顛兒,只怪爹媽少給倆腿兒……”同來的破碗花宋泰眉飛色舞地道。

“好,咱們準備走吧!”紫相伯道。

眾鏢師收拾好一應物品,先下出去。

紫相伯對送到山門口的碧雲寺方丈道:“那些祭品就分賞給眾僧吧!那些素絹也留給貴寺以後佛事之用。酒是素酒,菜也都是素品。這有一包銀子,是咱們給貴寺的一點香火錢,十隻銀錠,合一百兩銀子。這四天來,打擾佛門清靜多多,尚請海涵。”

“哪裡?出家人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紫總鏢頭此舉是善行,貧僧理應成全。貧僧雖非武林中人,但武林中人口皆碑,傳誦羅大俠的事蹟,貧僧也甚為欽佩。此亦萬家之佛也!能選中敝寺作祭典,實乃敝寺榮幸!談何麻煩煩惱,阿彌陀佛!尚望各位施主,日後肯多來隨喜!”

方丈口才很好,大概是從講僧升上來的。

紫相伯抱了一下拳,然後才與大夥離開。

“總鏢頭,我算服了你,看你做事這樣周密,倒象個管家。你的豪風,又是從何而來的?”丘展問。

“這是跟羅大俠學的。我以前也是豪放有餘,謹慎不足,現在回想起來,許多事都是僥倖行險,憑運氣闖過來的。但運氣哪有一直不變的?小心行得萬年船。做事周密總好些吧!”紫相伯道。

這時忽聽“銀馬堂”主寧長勝露出笑容道:“啊!我的禮物現在才到了!”

大家向山下望去,見遠處有一匹白馬如雪雲一樣飛飄而來,白馬在陽光下,白得銀亮耀目,飛奔而來的姿勢,神駿之極!

“不對,怎麼馬背上多了一人?”寧長勝皺了一下眉頭,低聲自語道。

大家看時,可不?馬背上是兩個人的身影!

轉眼間,那白馬已折上山路,向這兒奔來,連馬背上兩人的面目都分辨得清了,坐在前面的是一個白衣童子,後邊的是一個灰衣大漢,扎著一方青色頭巾,背上還閃閃發光,似乎是大刀刀柄上的刀環。

“喂,來者是誰?”寧長勝運起內功,把問話遠遠送出去。

在近旁的人,並不感到寧長勝聲音有多高,當時正刮一陣從山下吹上來的風,羅豪揚正擔心那話能否送到下面,卻聽那馬背上的大漢長嘯一聲,把聲音一字一字地送了過來:

“快——刀——譚——元——貞——!”

那聲音甚為雄勁,中氣充沛,顯見來人也是極高明的內家高手!

快刀譚元貞又是什麼人呢?他來是友還是敵呢?是兇還是吉?

羅豪揚的心不由懸了起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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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29: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絕壁深澗,失足驚絕命

“到了!”灰衣大漢說。

黃篷馬車停下,車門一啟,撩開金絲絨門簾,第一個跳下的是一個黑衣佩劍的少年,再接著是一個簪白玉鳳釵的俏麗少女。

這兩人正是羅豪揚與紫小鳳。

羅豪揚與紫小鳳站在那裡,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只見眼前是一座雲霧縈繞的大山。四周也全是山嶺,原來他們跑到群山環抱的山谷裡了!

“這就是雲霧山。咱們待會上山,到了那第一重嶺,自會有人來接的。羅公子,你想不到天下聞名的步雲宮就在這高山雲霧之中吧!”灰衣大漢指著山嶺說。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這步雲宮叫得妙。”紫小鳳輕輕說。

羅豪揚仔細看了一下山勢,說道:“想不到雲伯伯就住在這裡。譚大叔,這是什麼地方?”

“這,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想不到虯鬚環眼,看上去甚是粗豪的快刀譚元貞,竟也會留一手。

譚元貞對車伕說:“老爺子,車可以回去了。”

駕車的老頭掉轉馬車,沿道馳去,一會兒只聽車聲轔轔,那馬車轉過山嘴看不見了。

譚元貞又對羅豪揚、紫小鳳道:“你們坐了好幾天馬車,也該鬆鬆筋骨了,練武之人,重的是氣血活,久不動,氣血會封閉的。上山吧!”

山路,初上去,還是有山道的,走了一會,就爬那石磴了,一級級上去,再走了一會,連石磴也沒有了,有時還要攀藤援石,由譚元貞在上面伸下帶子拉一把,才能上去。

羅豪揚還好,苦了紫小鳳,雖也是自幼就在嚴格督促下習武,終究不及男孩子有氣力。那一重山嶺爬到頂,只在中途稍休息了一下。到山頂走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好在別看紫小鳳嬌怯怯、溫順順的,倒也不吭一聲苦,硬是跟著上了嶺。

“羅公子,你還走得動嗎?”譚元貞笑望著羅豪揚。

羅豪揚看著眼前又一重山嶺,比前重山嶺還要高些,但有一條明顯的小道曲折逶迤於松林草石之間。

羅豪揚沉默著又看了一下山頂,最後用力一點頭:“大叔能上,我也能上!”

“好,有種!不過我告訴你,我在途中要用輕功,你跟不上不要勉強,我到上面再來接你!”譚元貞道。然後要來背紫小鳳。

“我,我也要自己上去。”紫小鳳紅著臉說,她的氣還沒調勻呢,說時帶著嬌喘聲,那發鬟也出了汗軟下來,斜了。

可她自個還不知,正用一方白底繡著海棠花的絹帕,擦著鬢腳雪腮上的汗珠。

“你就別逞強了吧!”譚元貞笑道,不容紫小鳳分說,過來將紫小鳳背在背上,大步向山上走去。

羅豪揚緊緊跟上。

這次的路,果然好走些了。

譚元貞開初還只是快步向上走,回了三次頭,見羅豪揚一步不拉,跟在後面,不由加快了步子,到後來跑發了性子,一聲長嘯,人如行雲流水,足不沾地地向山嶺頂上飛奔而上,如飄上去的一般!

等他一口氣衝到嶺頂,將紫小鳳放下,站在那裡調勻了一下氣息,轉身下山想接羅豪揚時,見松林山道上已奔上來羅豪揚,一會兒也上了嶺頂,見了譚元貞吃驚的神色,微微一笑,那意思好象是說:你能上,我也差不了。

相差也不過六、七十丈距離。

這一重嶺,走了半個時辰。

羅豪揚額角也已見微汗,氣息也有些粗濁了。

“行!不愧是不敗劍尊之子!”譚元貞誇道。

羅豪揚再看前面,前面竟是深澗斷崖,下面白色的雲霧翻湧,不知有幾何深度。

從此崖到彼崖間,有兩股臂粗的鐵索,架設其中。兩崖相距,足有二、三十丈闊,山風吹過,晃晃悠悠,令人不由有些暈眩。

回首看時,但見山下雲霧蒸騰,罩蓋著松林。遠處群山起伏,雲海一片。

此時正是亥初時分,斜陽鍍得雲海金霧繚繞,壯麗之極!

但羅豪揚無心觀賞眼前景物,他有些擔心,這眼前的鐵索如何過去?

他知道譚大俠是能過的,但紫小鳳呢,難道也讓譚大俠背過去?這不太危險了吧!

——至於他自己,他倒還沒考慮。

正這樣想著,只聽譚元貞忽然高聲誦道:“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入處宿,隔水問樵夫。”

別看譚元貞外表粗豪,誦起詩來,倒字正腔圓,中氣充沛,別有一番豪放的風格與韻致。

詩是王摩詰的《終南山》。

“怎麼,難道到終南山了?”羅豪揚心裡這樣忖道,但一想不對,西行終南山,必經長安城的。

正這樣忖思間,只聽對岸有人高歌道:“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終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聽那高歌之聲,顯見也是個內功深厚之人,其功力之深,不亞於譚元貞。歌的是唐代有草聖之稱的張顛張旭的《山中留客》詩。

敢情,步雲宮是用誦詩答歌,作為聯絡暗號的?

羅豪揚正這樣想著,對岸一個沉雄的聲音遠遠傳來:“可是譚大俠?來了幾個?”

“是老張吧?來了兩個。”

譚元貞問道,“其他的都來了麼?”

“全到了,就差你去請的,以及另一個叫燕小山的孩子了!”

“那燕小山是什麼人?”

“據說是一個大有來歷人推薦的,那燕小山是洛陽一個富翁的兒子。那推薦的人說,那小子頗有學武的天資。

雲大俠請老吳去接了。”

說話間,從對面崖上滑過來兩隻吊在鐵索上的鐵筐架子,裡面竟還各有一張舒適的鋪有軟墊的太師椅。

譚元貞先讓紫小鳳進了第一個鐵筐架,替她插上筐架銷子,然後又來請羅豪揚。

“你呢?”羅豪揚反問。

“我用不著這個。”譚元貞道。

羅豪揚:“那我也要從上面過。”

“你……”譚元貞臉孔變色道,“你不要處處逞強!摔下去可不是玩的。你是羅大俠唯一的兒子,倘出了事,我有十個腦袋也賠不來!你又何必冒這個險?豈不聞古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譚大叔,我們學武之人,將來行道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處處有風險危機,豈可與那些紈絝子弟相論?再說,”羅豪揚直聲說到這裡,眼睛一紅,“再說豪揚家破人亡,父母大仇未報,將來定要在刀山劍林中討生涯,如眼前這一條鐵索也不敢過,將來還如何闖蕩武林之中?”他復又一頓,微微一笑道,“這條鐵索,我估摸還能走得了,假此也練練我的膽子與手、眼、身、法、步。”

紫小鳳在鐵筐裡望著羅豪揚,不由發了呆:她第一次聽羅豪揚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在鏢局他除了練武外,整日不出一聲的。

看看山風中挺立的羅豪揚,手扶劍把,直聲抗言,山風飄著他的鬢髮、衣袖與劍穗,顯得那樣英氣勃勃,紫小鳳不由看得痴了,旋即發現自己失態,臉一紅,低下頭來,眼睛向上斜睨,見兩人並未留意她,這才安下神來。

譚元貞沉默地望著這個幾天來與他同行很少說話的少年,忽然大笑道:“好!我沒有看錯你!剛才是故意試試你的。”然後一揮手,向對岸道,“老張,我們自行過來。”

“好咧。”對岸一個聲音應道,那鐵筐架嘎嘎地又向對岸滑過去。

“等會過去時,記住每腳落上去都在前掌上,五趾用扣力,掌用裹勁,腿要取蕩勢、柔勁,微加曲膝,腰要活,脊要直,保持平衡,目視前方,以眼下餘光視立足點。手可以張開,以取穩定作用。走到後面漸漸加快時,換步落步要快,如蜻蜓點水,借力彈起,人在空中要換氣。呼吸與躍落要和諧協調……”譚元貞道,“只要膽大心細,氣沉中正,做到這八字就行!萬一不行,我在後面會照應的。”

“小侄理會得。”羅豪揚道。

兩人來到鐵索前,等紫小鳳已被接上後,那鐵索已平穩。

羅豪揚正心誠意,閉上眼睛靜了一會,然後提氣,踏上了鐵索,向對面走去。

待羅豪揚走出十幾步後,譚元貞也輕輕躍上,跟在後面。

但見羅豪揚衣袂飄飄,身子如靈狸健猿,向對崖走去,毫不滯阻。

譚元貞見狀,心想:看來這是白擔心了!

正存想間,忽一股巨大的穿山風從東南向西北撲過來。那鐵索不由晃盪起來。

而此時羅豪揚正走到兩崖中心,躍在空中,身子落下去已偏了立足之處,要踩空了!

譚元貞雖是武林高手,輕功也頗高明,但自己也在那高懸鐵索上,雖快步飛奔過來,想接住羅豪揚,但顯然已來不及了!

對面紫小鳳與另一個人也一齊驚呼起來!

這時只見羅豪揚人在空中,臨危不亂,身子取斜勢,一個斜鏟腿,將兩腳斜蹬向鐵索,及接觸到鐵索的一剎那,雙足一晃一動,一足以腳尖翹起勾住鐵索,另一足踏在鐵索上,借那鐵索悠悠迴盪之勢,人扳上來站正了身子,穩穩立在鐵索上!然後略一定神後,以小步快步向對岸走去!

好險!譚元貞在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對面的兩人又何嘗不如此擔心?

兩人一起走完了鐵索,跳到崖岸石上!

迎面紫小鳳蒼白的臉還未回過血色來,驚魂猶悸地道:“豪揚哥,嚇死我了!”

“難得這位羅少俠沉著,身法也好!”

站在紫小鳳後面的,是一個樵夫打扮的五十多歲的老人,背插兩把大板斧,精神矍爍,太陽穴高隆,果然是一位內家高手!

羅豪揚回首一望,心中也不由怦怦直跳:果然好懸乎!

“羅公子,這位是步雲宮飛索關護衛張大俠,他在步雲宮守這飛索橋,已二十年了。”譚元貞介紹道,“他的雙板斧功,非同小可。”

“老夫張野。”張野笑道,“三十二歲上蒙宮主看重,守這索橋,恰好二十年。”

張野領了一行人沿一條山道向山上走去,山路通到一塊絕壁前,路斷了。

張野跨進路旁草叢裡,將一塊浮出草面上的一小塊石頭用雙手抓牢,發聲助力,雙膀一較勁,提了起來,放在一旁,然後對著下面一塊木板,抽出斧柄,重重擊了三下,停了一會,又擊了二下,再接一下,又擊了三下。然後將被提在一旁的一塊大石頭,又放回原處。

那塊大石頭其形如一方獅形印紐的大石章,少說也有三、五百斤重。敢情下面是一個坑道,用大柱支撐住,那坑道起共鳴箱作用,傳聲到裡面去的。

羅豪揚這一猜,還真猜對了。

張野道:“這是本宮特殊的聯絡方法。你看這塊石頭,才露出草叢一點點,誰知是一塊大石頭?那下面是個厚木板圍成的箱坑,用巨木支牢厚板。下面是一節一節空心竹管相連,傳聲到裡面去的。”

正說話間,忽聽軋軋之聲,面前的山壁忽有一塊大石分開,向裡縮去,露出一個大門來,足容三人並肩而行。

裡邊一個威猛的聲音道:“張大哥,來者是誰?”

譚元貞報道:“三湘譚元貞。今日當值的是楚二弟吧?”

“啊,是譚大俠,就差你們幾位了!”裡邊的聲音頓時熱情起來。

譚元貞領著兩人進去,只見對面一個身高體壯的巨人,手持一根降魔仵,儼如金剛下凡。見了譚元貞呲牙一笑,讓三人過了門。

那石門待三人一過,又軋軋地封合上了。

“這位楚大個子楚三通,人稱大足金剛,你看他那雙大鞋,象兩隻船!別看他人大,功夫可輕靈,毫不含糊!七十二式韋馱杵,厲害得很!”譚元貞道。

“譚大俠,你少在後生晚輩面前出俺醜了!”楚三通呵呵笑道。

“啊,想不到裡邊這麼美!”紫小鳳道。

羅豪揚放眼望去,可不?

裡邊別有一番天地:頭上是藍天白雲,眼前是良田美池,樓臺亭榭,修竹白牆,經過獨特的匠心設計,顯得甚是幽美。如非親歷,真疑自己並不在高山之中,而是在京師園圃。

難得的是眼前還有一汪湖水,明湖澄水,一碧如洗,雲光山色,明麗迷人!

看來桃源仙境之說,世上抑或果真有之?

羅豪揚沉吟道。

譚元貞道:“走,先帶你們去見宮主與雲大俠去!”遂領著羅豪揚、紫小鳳,沿著一條道兒繞過湖水,向裡走去,經過曲曲折折、迂迴穿折轉行後,來到一停院落門口。回首望時,已進入了湖心之中的湖心洲。他們是順著湖上的九曲多變的橋,轉來繞去,才到裡面的。

這橋竟按著八陣圖的。羅豪揚心中想道,倘有敵人入侵,這個陣圖也足夠困敵了!

“啊,是譚大俠!”從門內笑臉迎出一位管家打扮的老年人。

“雲大俠在嗎?”譚元貞問。

“雲大俠於昨天出山了,兩關上的人沒說嗎?”

“沒有。那我們去謁見宮主吧!”

“宮主為了五天後的開講武學,此時正在坐關。雲大俠走前吩咐過,如羅公子來,就住在聽松軒內。紫鏢王的幹金,住到梅鈴園,與雲小姐她們住一個院子。我叫海雲先領紫小姐去梅鈴園。”管家道。

“何總管,叫我有什麼事?”一聲鶯語婉轉的叫聲,進來一位前覆劉海的橢圓臉的少女,睜著圓而靈活的大眼睛,打量著紫小鳳與羅豪揚,一點兒也無那種一般女孩子羞澀怕生的情態。

“這是侍陪雲小姐讀書、起居的海雲姑娘。”何總管介紹道,又告訴海雲:“你領這位小姐到梅鈴園去,她就是紫小姐,住東首甲號房子的。”

“紫小姐,”海雲走過來,向紫小鳳福了一福,“小婢海雲有禮了!請跟我來吧!”然後頭裡走出去。

“你跟她去吧!”譚元貞笑著道。

紫小鳳看了羅豪揚一眼,跟著海雲走了。

“這是宮中的何總管,專門負責接待客人的。宮中一共有五位總管,其餘的四個負責採辦、治園、侍衛、財務。”譚元貞乘機介紹道,“何總管,早年是江湖上成名很早的老前輩,你猜他有多大歲數了?”

羅豪揚看著何總管,見他身子不駝不傴,腰板硬朗,臉皮略有皺紋,紅潤平實,目光明朗,聲音響亮而清晰,只是頭髮、鬍子已大都銀白了。又慮及譚大叔說他是成名很早的老前輩,便說:“有六十五歲了吧?”

“哈哈,六十五歲是十年前的年紀了。老夫今年恰好七十五歲半。”何總管笑道。

“何前輩原來在江湖中,還是一個出名的美男子呢!”

譚元貞笑著介紹道:“他的外號叫玉面劍客,使得一手好純陽劍。琴棋書畫,都是好手。”

“譚老弟,你別幫我瞎吹了,唉,人老了!羅公子,跟我走吧!”何總管道。

“羅公子,那聽松軒你住上,可是這裡第一大面子。”

譚元貞道,“這裡不少有聲望的人,都住不上呢!這是供最尊貴的賓客住的。”

“譚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們主人,最尊敬的是羅大俠了。平時最相得的人,也是羅大俠。現在羅大俠不幸作古,羅公子自然是最尊貴的客人了!”何總管正色道。

“哈哈,我豈不知羅大俠與雲大俠的交情?他們有一件事,還是請我作的證人呢!”譚元貞笑道。

“羅公子,請吧!”何總管再次道。

羅豪揚隨何總管,向一處院落走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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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30: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夾在琴聲中的暗算

第二天。

聽松軒。

羅豪揚用過早膳後,先向臥室案几上供著的父母靈牌朝拜後,隨意踱起步,內內外外瀏覽起景緻來。

譚大俠並非虛語,這聽松軒果然甚為精緻而清雅。從大門進來,是一堵影壁,雪白的影壁前擺著三張烏木高几,形制古雅,上面供著虯龍盤屈的碧松。

轉過去進了院內,是一塊寬敞的白石板平鋪的場地,植了數株五針松,給人種蓬勃的綠意。

迎面是一個小月門,門內一停相連的三間拔廊粉壁房屋,左為臥室,右為書齋,中間的堂屋甚為明敞。堂屋正面牆上是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懷素狂草大書,書的是杜工部的《劍器行》,驚蛇入草,龍飛鳳舞,大氣磅礴,筆墨酣暢淋漓,深得懷素狂放不羈的筆意。

堂屋青磚鋪地,綺窗明柱,靠右牆列著一個花梨木慄殼色的博古架,設陳著古雅珍件與小盆景,其中一盆雀梅,造型特好,令羅豪揚目光停了好一會兒。

還有的是唐三彩的馬與駱駝,幾件周朝的彝鼎斛爵,幾件定窯的瓷器。博古架前一張黑樟木矮几,上列一隻冰明白玉缸,晶瑩透明,內蓄清水,養著金魚藻,內間以其白如玉的玲瓏太湖石,下鋪以幾顆鮮豔的雨花石。在碧草白石清水之中,悠悠遊著一群紅魚。

而左面的牆壁上,中間是一幅前代大畫家倪瓚的《雲林寒山圖》,兩旁是一幅聯語:“樓船夜雪瓜州渡,秋風鐵馬大散關。”

靠牆處一張檀木長几,供書寫長幅書畫之用,亦可供人圍幾而坐清談。

右側書房,是一張書架,上面放著一函函諸子百家、文藝、經史書籍。書案上循例是文房四寶,稍異別處的,是案頭多了一個宣窯出的青花寶月瓶,瓶內供著一株淡雅的花兒。

院子四周是粉壁矮牆,牆外遍植蒼松翠柏,使這院子更添清幽寧靜。

夜裡山風吹過,松濤隱隱,聽在耳內,令人有俗念盡滌,恍如隔世之感。

這“聽松軒”三字,可謂名副其實。

但聽松,真的能令人忘卻塵事嗎?

羅豪揚回到屋內,面對父母靈牌怔怔地出神,回想起這一段日子的經歷來。

原來那天碧雲寺大祭典結束後,遇上了快刀譚元貞。

快刀譚元貞是名滿三湘的大俠,他的快刀,向稱天下無雙,是武林中四大刀客之一。

“快”“狠”“準”“毒”四刀,以快為首,聲名赫赫,是自江南“金刀山莊”消聲匿跡後,漸漸闖出萬兒來的四個使刀的高手,各自手下有真功夫、實力雄厚的刀客。

快刀譚元貞,也是羅大俠生前好友之一。

譚元貞是從武林人人嚮往的神秘而武功奇高的“步雲宮”來的,他知道羅大俠的死訊,才是近期的事。

他帶來的消息也頗為驚人:去年四月,風雷劍豪雲風雷在冀北道上,遭一群蒙面黑衣高手暗算、圍攻截殺,內中竟然有云南五毒教的高手!

一戰下來,雲風雷身負重傷,若非正好被快刀譚元貞碰上,把圍攻者殺死五個,殺傷七個,使圍攻者自行逃遁,風雷劍豪也象不敗劍尊一樣遭害了!

譚元貞一直護送雲風雷到步雲宮,陪在那裡整整一年半,直到雲風雷完全復元。

羅大俠的死訊,是上個月步雲宮採辦總管按例兩年一度出山採辦一些必要物品時,才從江湖朋友處聽到的。

另外,有一個武林輩份很高的老前輩捎信給“步雲宮”宮主、雲風雷的姑母雲拂秋老前輩,說江湖中暗中興起了一個聲勢頗大的門派:“潛龍門”。那個門派有獨霸武林之心,已害死了羅大俠。

現在能挑起這副擔子,砥柱中流的,只有步雲宮出頭,與少林、武當各派聯手,才能制住那個迅速崛起的門派,以免武林浩劫。

因此,雲大俠決定與那位前輩一起擔當遏制“潛龍門”擴展的要任。

同時為了改變道消魔長之局,決定由步雲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吸收各門各派名家子弟中的良材美質聽講,以造就武林正義新血。

步雲宮武功,向被列為武林第一家。

因為它歷代都恪守習武訓條與祖宗規矩,每代只允許最傑出的一人出山,代其門派應酬於武林各大門派之間,行走江湖,施行其扶弱鋤強、俠義濟世的宗旨。

而每代中出道江湖的步雲宮中人,都是武功絕頂的高手。

近百年來,第一個二十年是雲中俠使雲丐尊。

雲丐尊年老歸山後,第二個二十年是步雲女俠雲拂秋。

雲拂秋因一件大傷心事歸隱後,第三個二十年是劍掌一朵雲雲肩貞大俠。雲肩貞也因一件大傷心事,歸了山中。

後來的,亦即近二十年,則是風雷劍豪雲風雷。

雲家的人在江湖上從未敗過,武功高不可測,以輕功、掌法、劍學、拂塵招式與柔帶五門絕學,驚世駭俗。

據說,一些武功高不可測的前輩高人,也在後來隱居入“步雲宮”去了,更給步雲宮造成了一種神秘的色彩。

現在,步雲宮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這更是令人心動之事,連紫相伯、姜若拙這樣成名的武林高手也倒要去瞻仰一下這位武林前輩的風采,去見識一下人人神往的“步雲宮”究竟在何處,更想聆聽步雲宮高深的武學妙諦。

但譚元貞說,步雲宮主有諭,只招收十八歲以下資質高的少年男女,上年紀的不收。

因為步雲宮傳授武功是按一種異於各派的傳授步驟傳授的,年大了已勢成定局,再改變就難了。

這樣一來,便只有羅豪揚、紫小鳳有資格參與了。

“我來,主要也就接這兩個人的。”譚元貞說,“雲大俠見過紫小姐與羅公子,認為兩人有學武根基,囑我一定要把這兩人請到。”

羅豪揚臨行時,紫相伯給羅豪揚飲服了武林人視為至寶的“易筋洗髓五行周天釀”,這是一種集了一百零八種珍貴藥材的補酒,其中含有千年茯苓、犬形黃精、首胎陰陽雙合紫河車、三百年白蛇膽、金熊掌、黑虎骨、成形何首烏、人形五葉參、血葉三七、千年雞血藤、降真香、東海神鱉珠、三鬥栲栳大的巨蚌之珠等神藥異寶。

這藥酒具有固精氣、培真氣、伐重骨、令人靈明輕虛的功能,並能使人入冬不寒,入暑不熱。

練功修氣之人服了,等於練十年正宗少林的“易筋經”“洗髓經”功夫,平添十年築基內功。

因藥性太霸道,必須視情分七次或四十九次服用,並需及時按摩導引。否則必七孔出血而亡!

紫相伯本想慢慢來的,此次羅豪揚遠行在即,只好事急從權了,花七天給羅豪揚服飲,每次飲服後,紫相伯、姜若拙、譚元貞三位武林大行家,給羅豪揚導引調整,使羅豪揚受益匪淺!

紫相伯慨然道:“練武之人誰不想功力精深?但我已老了,也不想再爭強鬥狠,名利與我都無涉了,只求能將鏢局子維持下去就成了!小鳳終究是女兒,將來得為人妻母,還能一輩子闖蕩武林?武功也不必非超人一頭不可!還是成全了豪揚吧!也算是與羅大俠生前相交一場!”

唉!此種大恩大德,怎生報得呢?

羅豪揚想到這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感到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那麼,誰是兇手呢?殺害父親、毀掉天羅劍莊的兇手呢?

羅豪揚又陷入那天紫伯伯、舅舅與三伯羅天龍三人在自己房間裡,參詳那事經過,推究兇手的回憶中——

“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兇手,那是無疑的了。只是猜不透他們的身份。”舅舅姜若拙道,“他們用的功夫,竟沒露出一個確定的門派來。逍遙指、金剛掌、劈空掌、鐵扇、大日如來光明掌、七殺掌,還有奪魂釘以及飛索傷人的功夫。有的根本不知何人會用這功夫,如逍遙指、大日如來光明掌、七殺掌和什麼縛龍飛帶的。有的又會用的人太多了,如劈空掌、金剛掌、奪魂釘、鐵扇。”

“那葛衣人、白袍道士又是什麼來歷呢?”紫相伯微鎖著眉,提出一連串詰問來,“他們在這場陰謀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主角?配角?抑或是被利用者?或者是雖非潛龍門人但也是同流合汙的人?為什麼他們服飾與其他人不一致?那白袍道人真是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弟弟?他現在又住在什麼地方?”

“還有,那葛衣人與擒龍手宮家是什麼關係?”姜若拙補充道。

沉默了許久,羅天龍道:“據我所知,天下一劍十五年前遇害時,是滿門除一個孫女兩個弟子倖免於難外,全部被殺。後來天下一劍的試劍山莊就成了廢園了,他的兩個弟子與那個孫女沒回來過,就此下落不明。並沒聽說過天下一劍尚有弟弟。那白袍道人是否真為石舉乾的弟弟,那就難說了。”

“肯定的一點是,他既然集三人功力於一身,武功如此高明,在與主公抗衡之後,尚有餘勇與後來的灰衣蒙面人相鬥,那麼他決非是被‘潛龍門’所脅迫的了,也絕非是一般配角人物可比。至於他是被利用或者甘心同流合汙,那就難以斷言了。但不管如何,這人終究是罪不可逭!主公如非與他鬥劍,又何至於發生莊上的慘事?憑主公的功力,如沒有無名山上一戰,又何至於喪身在幾個宵小之手?”

“是的,他確實脫不開干係。也許,他正是‘潛龍門’的重要人物,試想,他既然來向羅大俠公開挑戰,怎會以蒙面黑衣這種特異裝扮出現呢?也許他就是那神秘的‘潛龍門’門主!他先在無名山上公開挑戰,一則是調虎離山,好讓手下人襲莊得手。二則想憑自己絕頂武功能在公平的鬥劍中,戰勝羅大俠!當他戰勝羅大俠的目的沒達到後,就使卑鄙手段,用第二套辦法,讓手下人施毒,用聯手群毆,想憑那十三死士來困死羅大俠!這也為十三死士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出來鬥羅大俠這種奇特的現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因為或者他在山上一戰受了傷,需要一個復元的過程,當他復元後趕來時,正好十三死士死得差不多了。或者他雖也馬上尾隨羅大俠之後,趕到了現場,因受了傷,一時還不能出手。等他傷調理得差不多時,十三死士也已死得差不多了。”

紫相伯經過一番沉思後,這樣推理道,“當然,也不排除他受利用或者同流合汙這些其他原因的可能。”

“我不同意總鏢頭的推理。他如真是同流合汙的人或是‘潛龍門’的人,又為何說:‘我心高氣傲……’那番受騙上當,擔心造成大禍、一世後悔、百世莫贖之類的話來?須知,那時他還不明我與豪兒的身份呵,又何必要騙我們?”姜若拙道。

“你又焉知他在你們沒公開身份前沒猜出你們的身份?以‘潛龍門’這樣周密的行事方式,連誰對付誰都考慮到了,怎會不知你是羅大俠的內兄,豪兒正在京師這樣的大事呢?說不定他們沿這條路來,正是為了上京師來找你們斬草除根的!如非遇上那灰衣蒙面人一檔事,他說不定就會認出你與豪兒,對你們下起毒手來!你這樣年紀,又騎著快馬,他就可以判定你必是江湖人物,一般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子,哪有騎快馬的?你的長杆菸斗,銅鍋鬥,鐵桿兒,又是你的獨特標記:江湖上誰不知姜大哥你的‘銅鍋鬥’?再加上豪揚這樣的打扮、年紀,又是從京師往天羅劍莊奔的方向。這三者合起來,你的身份就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另外,說不定,他已與你在某種場合朝過相或瞧過你的畫像或聽人形容過你的形象,這也未可知呢?再說,為什麼那葛衣人的包裹不丟給你而丟給黑篷車內人呢?也許他與白袍道人是同黨。反過來說,白袍道人也與葛衣人是同黨。至於那東西究竟是什麼,這倒是另一回事,但不管是什麼,既然生死相拼以奪的東西,肯定差不了。”

“試想,有誰,肯將以生死相爭的貴重東西丟給一個不相識的人呢?雖然天下穿葛衣的人並不算少,但在同一地域內,前後二天時間內出現的兩個具有出眾輕功的葛衣人,又何嘗不是同一人呢?也許葛衣人那包東西,正是從莊內盜出的什麼珍寶,也難說吶!”紫相伯反駁道。

姜若拙緘默不語了,顯然他承認紫總鏢頭的推理是比較合理的,至少他暫時無法推翻他的結論。

“那麼,那白衣文士與後來的蒙面灰衣人又是什麼樣的人物呢?是否與此事有關呢?”羅天龍提出疑問,“那葛衣人的手中包裹,是從白衣文士處偷來的,並說這包裹他本來就有份,白衣文士仗人多勢眾獨霸是行不通的。由此是否可以推出:白衣文士是‘潛龍門’恢復公開身份後的人?而葛衣人在此事中,只是為了某種利害關係的合作者呢?”

“這證據不足,推理經不起推敲!因為如這樣的話,那白衣文士豈非與白袍道人是同黨了嗎?又何至於白衣文士與白袍道人的徒弟打起來呢?說不定那白衣文士是另外一幫人,那葛衣人是另一個葛衣人,或者葛衣人雖是同一個人,但為了另一件事,譬如打劫、詐騙之類事分贓不勻而引起的。再說,即使我們推證出白衣文士就是改裝後的‘潛龍門’的人,後面那蒙面灰衣人也是,但也不能幫我們查出‘潛龍門’的下落。因為白衣文士公開身份後,並無人認出他來。”姜若拙道。

“他不是給那通州捕快有紙條嗎?問那捕快不就知道嗎?也許查出他,就能查出整個的‘潛龍門’來!”羅天龍激動地道,顯然他很為自己這一思慮的正確而振奮。

“可惜,那三個捕快都死掉了!紙條也不翼而飛了!我們在得悉天羅劍莊慘變後,三大鏢局與丐幫北支的人,馬上著手對天羅劍莊方圓三百里路內,這前、後發生的異常事情進行盤查。我親自到通州衙門查那三個捕快。哪知等待我的,是三個人的屍體在下葬!所有遺物都封在衙門內,因為三人是執行公差回來的路上被害死後,讓人發現屍體,給送到衙門來的。封存的物品中沒有紙條。問公差的來令,答是用飛鴿傳書而來的,究竟來自兩廠還是刑部,就只有死去的捕頭知道了。——唉,我騎著快馬白白跑了半天,還為了求看封存的物品,白花了一筆冤枉錢!”

姜若拙嘆道。

“唉,那就真成了無頭線索了!”羅天龍的臉一下子黯然失色了。

“是呀!我們還專門查了宮家。宮家人丁稀少,自擒龍手失蹤後,他的老伴急病交加,死掉了。一個兒子後來據說尋找父親去,入了江湖也失蹤了。聽說擒龍手宮百齡有個弟弟,但從未回來過。宮家成了空房一座,只住著一個遠房的侄子,暫為看守。那遠房侄子根本不會武功的。”

紫相伯道。

“唉,什麼時候能再遇上葛衣人,或者也許能查得出線索!但到哪裡去找呢?”姜若拙的臉一下子老了好幾年。

“最好讓我遇到那白袍道人,我就逼他說出是否‘潛龍門’的人來!”羅天龍道,“老夫當年的手段,‘一指搜魂’任他大羅神仙也乖乖承供!”

“羅三俠也在痴人說夢,即使遇上白袍道人,以他的功力,又豈能讓你得手?一個人,具有三甲子的功力,護體神功之強,即使睡著了殺他,也殺不死他的,因為只要器具一進入他身體附近,他就本能地防護什麼地方,一接觸物體便立生反應來。”

“張三丰祖師當年睡覺,有毒蛇在他睡著時咬他,還沒接近身子,就讓祖師將蛇彈了出去!睡在蚊蚋叢生之地,那蚊蚋根本飛不進他身體周圍三尺之內。”紫相伯說,“這可是梅花道長親口對我說的,說他聽木瓜祖師說的,為木瓜祖師與松溪祖師親見之事。”

“不過,他一戰下來,一定功力降低不少。受了如此重傷,也是老天的報應了!”姜若拙道。

……唉,看來這報仇真難啊!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感到心中煩悶極了,起身來到院子內,將紫相伯傳的“一百零八腿神腿法”練了兩遍,還是散不去那種煩悶之感,不由信步向外走去。

正心地茫然地走著時,忽然,有一縷琴聲傳來,吸引住了他:

那琴聲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好象有一根無形的線牽著他向琴聲的方向走去。

琴聲越來越近,來自一座水榭,湖邊綠柳掩映,又植了不少桂樹,此時山中桂花猶盛,濃郁的桂花的馨香隨琴聲飄來。

舉首仰望,秋天如洗,青宇中寒雁翩翩,不時遞下來一兩聲清長淒厲的雁唳;低眼俯視,見湖中荷花花事早過,斷梗殘莖,於西風中令人有不堪憔悴與時俱老之嘆。

朱棟明榭的華榮,天清水明的秋光,花謝葉老的衰敗,孤哀之子的傷感,這四者混合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多愁善感的情調,因而更易受琴聲的感應,羅豪揚觸動心事,站在那兒,不由聽得痴了。

琴聲清越、響亮,音色亮麗、圓潤,操琴者的猱、綽、吟、注、上、下,指法精妙,深得琴性,清而不枯,和而有節。而更難得的是操琴者能深知此曲之情,彈出了曲中悽苦悲傷的情調,那一聲聲的琴聲入在羅豪揚耳內,眼前出現了塞外秋色:霞光如血,敵樓高矗,雄關漫漫,群山綿綿。秋草無際,連接天涯。鉛雲如凝,西風如割,一個身淪異邦他鄉的漢家女子,感傷世事兵亂,荒蕪故園,家破人亡,正愁眸凝睇雁字盡處,悲聲而歌: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這曲琴曲,正是母親生前彈過的漢蔡文姬自傷身世之作《胡笳十八拍》。

當時母親在彈後,還詳細解釋過文姬的家破人亡、骨肉分離、坎坷歷歷的遭際,令小豪揚陪了不少淚水。

現在羅豪揚聽著此曲,彷彿又回到了母親身邊,他心神俱醉在這琴聲裡,眼前漸漸隱去了塞外秋物,代之以母親操琴的背景,啊,母親坐在琴几旁,焚香援琴,是那樣端莊、美麗、溫柔而聖潔!一股春暖,一股氤氳的溫情籠罩著羅豪揚。

羅豪揚已忘掉了身外一切,只有琴聲!琴聲!琴聲冷冷激越,激盪著他的心,琴聲一唱三嘆,長長地搖曳著他的心,每一聲琴聲,都在他心裡引起一種非凡的感覺。

不!這不是有人在彈琴,而是他的心在彈著琴,而是琴在彈著他的心……

“著!”一聲喝道。

接著一陣轟然而來的刺耳的男男女女的笑聲,接著是一陣痛感,一片麻木,羅豪揚不由自主地一趔趄,栽倒在地。

“誰?誰這樣暗算我?”他想喊,但喊不出聲音!他想跳起來,但身子根本不象是自己的!只有神志還清楚,只有聽覺還存在,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塵土,如不眯起眼,風吹著,塵土就會撲入他眼中。

這時,琴聲也寂然而止了。

“這人真不濟,我叫了一聲,他還避不過去!”這是一個說話和氣的女孩子聲音,聲音中帶有三分遺憾。

“我剛學了琴姐姐的那手‘手揮五絃’的暗器手法,一手五子,分打他‘啞門’與三處麻穴一處痛穴,想不到全打中了!”

這是一個驕傲的少年聲音,嘴說是想不到,但話聲中,充滿了炫耀與興奮,以及一種達到了理想效果的滿足。

“你學我的手法,還能差得到哪裡去?”

這又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聲音高而清脆,如金鈴聲,語調中帶有三分矜持,三分清白,三分必然如此的自信,一分女孩子不應有的霸氣。

“琴姐姐的暗器手法也好,王兄的勁力、準頭也好!這雖說在十步之內,但如換了我,五子能中一子就不錯了。王兄,我看你的手法中,好象還加上了你家‘飛鷹翎’的功夫!”

這又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聲音粗重而浮滑,語氣中含有既想討好的兩面,又不甘把自己埋沒了,想乘機顯露一下自己見識的味道。

“你們鬧什麼?把小姐彈琴的雅興都給趕跑了!”

一個鶯聲婉轉的女孩子的聲音從前面水榭內傳出。一個輕盈的腳步聲隨即從水榭內出來。

羅豪揚聽出,那是昨天見過一面的那個海雲姑娘。

“啊喲,這不是羅公子嗎?怎麼這個樣子?”海雲驚呼道,馬上奔過來拉羅豪揚。

“什麼?他是羅公子?哪一位羅公子?”

那是那個說話和氣的女孩子的聲音,聲音中顯然帶有吃驚。

“羅公子還有幾位?值得步雲宮人叫一聲羅公子的只有一個人。”海雲不悅地說,邊問羅豪揚,“羅公子,你怎麼啦?”

“他就是剛才說到的昨天新來的羅大俠的公子?王兄,你快把穴道解開吧!”那是那個說話粗重而浮滑的少年的聲音,語調中帶有些驚慌。

“是他?那真是對不起了。”那個說話驕傲的少年歉然一笑,跑過來,在羅豪揚身上拍了幾掌,對另一個少年說,“華兄,想不到這次竟打著了不敗劍尊的公子!”話意中含的意思:不敗劍尊的公子,也不過如此!

“不敗劍尊是不敗劍尊,羅公子是羅公子,你又何必往自臉上貼金!”那個金鈴一樣高而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冷冷道,“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其後代有幾個及得祖宗的?”

“琴姐高論,令小弟佩服。”那個粗重而浮滑聲音的少年道。

“羅公子……”海雲關心地問。

羅豪揚爬起來,慢慢地拍掉膝蓋與衣裳上的灰塵,用手仔細地撣去了衣服上每一星塵土,然後又抹了一下發髻,用手巾擦去臉上沾著的塵土,向幫他拍著背上浮塵的海雲道:“海雲姑娘,沒事。”

然後望也不望那群人一下,低著頭轉身往來路上慢慢走去。

“羅……”在場的人都同時叫了一聲,聲音中有的感到尷尬,有的關心,有的含有惺然。連那清狂的女孩的聲音與那驕傲的少年的聲音,也帶有不好意思與歉意。

“海雲,怎麼回事?”又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問。

聽到這聲音,羅豪揚的心猛地一震,血都凝住了:

那聲音是那麼優美、動聽!有幾分象媽媽的慈祥、親切,有幾分象紫小鳳的溫順、軟嬌,更有一種象琴音的圓潤、和靜,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典雅、矜持與高貴!

如果海雲姑娘的聲音象黃鶯鳥啼,那個說話和氣的女孩的聲音象綠鸚妙語,而那個說話象金鈴一樣清脆的女孩的聲音是響亮的畫眉或雲中天中的叫天子,那麼,這位少女的聲音就是百鳥中的鳳凰的歌唱!

“雲小姐,怎麼啦?”這次是溫順、軟嬌的紫小鳳的聲音。

羅豪揚真想回頭看一眼那位說話優美的少女長得什麼模樣,但一種受了羞辱與奚落後的憤怒與痛苦,那種損傷了自尊心的委屈、忿恚,想報復一下的念頭,以及寄人籬下、自傷身世的悲哀,混合成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只覺眼中淚兒在打轉,盈盈欲滴。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地哭一場,否則,否則就回過去狠狠打一架!

但他選擇了前者,加快步子,向自己住的聽松軒走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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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31: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琴棋與靈牌

到步雲宮已四天了。

這幾天,羅豪揚已初熟步雲宮的大致分佈。

原來湖中村主要是家眷、賓客所居之處。

步雲宮武功最高的人,住在一個叫軒轅洞的洞府中。

這些高人大多以研究武學為樂,有的則連武學也懶得過問,只是對奕、作畫、看書、養魚、蒔花。他們的那些叱吒風雲、快意恩仇的年代,那種豐富多采的輝煌人生,於他們來說都是遙遠的過去了。

這些高人們有時也出來,到湖中村轉轉,瀏覽一下風光,任誰也看不出那是一個昔日令人聞名失色的高人來。

有一個相貌清奇的老人,每天都在陽光下坐兩個時辰垂釣於湖畔白石之上。何總管告訴羅豪揚,那老人就是昔日名滿江湖的渭濱釣叟、玉竿金鉤蕭龍雲。另外那個每天都要把十八盆茶花搬出來曬太陽的胖老人,則是虎面彌陀尚師石。

羅豪揚每當經過這些人身邊時,仔細打量著那些顯得平凡、和善、親切的老人,心中充滿了敬意。

他忽然想:如果我報了父仇之後,也退出江湖,住到這裡來,與那些老人為伴該多好?

羅豪揚也瞭解到:這次從各地被請入步雲宮的各門各派的弟子和武林世家、名武師的後人,共有三十多人,分住在“嚶鳴園”“悅園”“臥獅院”“看山樓”“蟠龍園”五個地方。

只有紫小鳳被特優住在雲小姐的“梅鈴園”,自己被奉為貴賓,住在聽松軒。

而前天那彈琴的水榭,叫“知心榭”,取《論語》“知者樂水,仁者樂山”之意。

而從海雲姑娘那裡知道,那天彈琴的小姐就是雲小姐,雲風雷大俠的千金,也就是後來出來說“怎麼回事”

那句話的少女。雲小姐把那幾個人好一頓訓呢!

這次來聽講武學的年青人中,十六歲以下的共十四人,餘下的大多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大小夥子了,他們另有一群。這些十六歲以下的人,都服小姐管。連那淮南鷹爪王王家的公子王若玉,就是那個說話很驕傲的少年,也服小姐。

“小姐武功一定好吧?”羅豪揚問。

“那當然。宮主她老人家親自教的,主公(指雲大俠)想過問一下也不許。宮主說,按她的教法,小姐一直練下去,定能超過她爹!”海雲笑了一下,“小姐琴棋書畫、詩詞文賦,都很了不起呢!她還誇你涵養好呢!”說著,別有深意地望了羅豪揚一眼。

羅豪揚聽了,心裡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就象那天碧雲寺聽到曹衝鬥說出紫相伯把紫小鳳配給他那番話時引起的感覺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在惘然的情思中,竟多了一絲微微的快慰,一種微微的滿足。

那究竟是什麼引起的呢?難道就聽了這少女的一句話,就感到那少女比紫小鳳還要好麼?

紫小鳳是那樣溫順,那樣體貼、關心他,又長得那樣俏麗,又有哪一點差了呢?

何況,還有紫伯伯的那種大恩大德呢?

但人的情感,就這樣微妙、奇怪。

隱隱地,羅豪揚心中起了想早日能見雲小姐一面的念頭。那念頭象一支羽毛,在輕輕地、輕輕地撩撥著他的心

用過早膳,在院內認真練過了那二十四踢的踢法後,又練了三十六遍“五連環鴛鴦步,紫燕雙飛閃電腿”的飛腿取人動作,直練得又出了一身透汗。用溫水擦過身換了衣衫後,羅豪揚感到一陣輕鬆,在到了步雲宮的第四天上午,又到外面散步了。

秋高氣爽,金色的豔陽天,柳條在輕風中微微飄蕩,明亮的湖水上閃爍著陽光的金鱗,一群白鴨在悠悠自得地遊著水……

枝上,鳥的叫聲是那樣動聽。

“羅公子,你到哪裡去?”海雲問。

原來羅豪揚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梅鈴園”的月門大門口。

“我想……”羅豪揚說話變得猶豫起來,他正考慮措辭,心中一句話自動跳了出來,只是聲音在該不該說出來的徘徊中略加徘徊,吐出來時低了些,“想請雲小姐出來一下。她在嗎?”

“她正與胡小姐下棋呢。你等一下,我去叫她。”海雲說完,不容羅豪揚再說,身子一閃,進了裡院。

不一會,一陣足履之聲由遠而近,輕輕傳出,從影壁後轉出一位美豔少女來:彎而細長的黛眉,明媚的杏花眼,銀月臉,唇如點朱。豐腴婀娜的體態,令人不由想起楊太真的形象來!而如在明朗的額上點上一顆吉祥痣,更象是唐人精雕的丰采,宛然端莊的象牙白妙容觀音。

她就是雲小姐?羅豪揚心裡這樣想,雖然眼前的少女已夠美的了,但不知為什麼,他心中有種餘猶未甘的心理。

“羅公子,那天的事……”那少女說道。

羅豪揚聽她一說話,就知自己的判斷錯了,原來是那個說話聲音很和氣的女孩子。

至於那少女說些什麼,他全然沒聽進去,他只是關心著她背後的影壁,等待再出來的人。

影壁後果然不一會又轉出一位少女來:身材高挑、苗條,窈窕的身姿,穿著一件石青色的衣裳,高高的青螺髻,雪白的鵝卵臉,英秀的青眉,星眸,略長而勻美挺直的玉蔥鼻,一張薄薄而標緻的嘴唇。嘴唇微啟,露出玉齒潔白的光澤來。

如果說前面出來的那位少女是一朵豔美的重瓣濃麗的牡丹,那麼她就是清麗脫俗的冰清玉潔的白梅,自有種傲岸矜持的風範。在她的眉宇間,有種讓人看後賞心悅目的英慧之氣!

她一定是雲小姐了。羅豪揚這樣想,那種冷豔的美,那種英氣勃勃的美,也許正是那些頭角崢嶸的女孩子所特有的風格。

但他想起那天聽到的那種優美、悅耳的聲音,又有些不相信那種圓潤、和靜、親切而溫柔、嫻恬而嬌美的聲音就出自這位少女之口。

如果果真是這樣,還是令人感到一種微微的缺憾。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也許理解與現實總存在著那麼一種距離吧?!

“湯大小姐,你向羅公子說什麼來著?”那位剛出來的少女見了前面出來的少女,開口笑道,聲音清脆、響亮、如一隻金鈴!

羅豪揚暗地鬆了一口氣:幸好,她不是。

如果第三位出來的真正的雲小姐,是一個庸脂俗粉,羅豪揚該怎麼想呢?

誰知道呢!

“你知道吧,湯大小姐與楊貴妃貴妃娘娘僅一姓之差呢!”那出來的少女,指著先出來的那位少女告訴羅豪揚,“你看她象不象楊貴妃?”

羅豪揚笑了一笑,心想:別人說,嘴唇薄的女孩,會說話,果然不假。

“她叫胡簡琴,自負才華的清狂女才子,可惜,每次遇上了雲小姐,又總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日子少!不過她的輕功、劍掌,武學上的造詣委實不凡,至少比我強十倍八倍的。”

誰說嘴唇薄的女孩會說話?這位櫻桃嘴的湯玉環小姐,說話也綿綿不絕如春天的柳絮,又何嘗差了?

“羅公子,那天的事,還請多多海涵!說來,都是我傳的‘弟子’不爭氣。”胡簡琴笑吟吟地道。

原來人是不可貌相的,這位看上去冷豔的少女,笑起來時,是那樣熱情洋溢、富有朝氣!給人種口角春風之感!

象這樣的女孩子,即使刺了你一刀,只要有這樣笑吟吟的賠禮道歉,又有何妨呢?

羅豪揚心裡原先存有的那幾縷委屈、惱火與忿恚、不快,頓時如幾片小小的陰雲,讓春風駘蕩得乾乾淨淨,在陽光裡心不由一下子變得透明起來。

“那算不了什麼!”羅豪揚淡淡一笑道。而在他心裡不由不安起來,暗加思忖道:雲小姐架子這麼大,怎麼還不見出來?

“找我有事嗎?”

正在這時,那企盼已久的優美、悅耳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羅豪揚心中一陣猛跳:她來了!他不由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月門內的影壁。

只見一個黃裳少女,由紫小鳳與海雲陪著,走了出來,娉娉婷婷地來到羅豪揚前站住了。

羅豪揚望了一眼走過來的黃裳少女,只覺心猛地一跳,給提到了嗓子口上,然後又重重地落下去,開始怦怦地跳個不止,一股熱血,直衝向腦門,腦中頓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聲音迴盪在腦子裡:是她!這才是她!她才是真正的雲小姐!

她的眼睛是那樣明澈,那樣溫柔,又那樣美麗!像那金色的秋天裡一汪湖水,那麼柔柔的;又像初春的陽光,照得人那樣暖融融的;又像一道雪白的閃電,一下子照亮了心靈之淵,那每一個旮旮旯旯;又像一塊強磁的磁鐵,一下子吸去了羅豪揚的三魂六魄!

他就這樣望著她的眼睛,讓整個心沉浸在那突來的鋪天蓋地淹沒了他心靈的愛情裡!他只感到唇在發乾、乾裂!他只感到手在發冷,手指在顫抖。在一股熱烈的激流襲上心身後,有一種寒冷從脊樑升起,令他不由微起慄意,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似乎不堪西風。

“羅公子,找我有事嗎?”雲小姐又一次微笑發問,那聲音優美而高雅,含有一種雍容大度的風度,有一種既給人以熱情、溫暖又令人不敢生狎近之念的矜持、大方與端莊。

“前天,小姐奏操的那曲琴曲,能否有空再讓在下聆聞一遍?”羅豪揚輕輕舔咬了一下內唇,儘量使聲音變得圓潤些,但說出來的聲音,他自感到乾巴巴的,枯澀無味。

“你是說那曲《胡笳十八拍》吧?”她熱情地說,“你喜歡聽,午後我攜琴過來,到你的聽松軒來奏好啦!”她說到這裡,又補上一句,“只要公子不嫌拙奏粗鄙。”

“哪裡話!小姐操琴,已深得琴性琴理,又能體識曲中之情,深符琴學之道,甚為難得!”羅豪揚道。

“看來,公子也是此道妙手了!”雲小姐欣喜地問。

“不!我於琴技,不曾下過功夫。只是先母在世時,頗好琴學。前天聞小姐雅奏,不由引我想起了先母的德儀。”羅豪揚輕聲道,說到母親,他心不由又一熱。

“難得公子一片孝心。請進園內小坐好嗎?我正跟這位胡小姐手談方劇,那局棋,我可有些受不住這位才女的銳鋒猛勢的大舉寇犯,公子正好給我噹噹軍師。”雲小姐邀請道。

“不,不打擾了!”他心裡很想說:好吧!但說出來,竟是這句話。

說實話,其它不敢講,下棋正是他拿手好戲!

父母對奕時,有時被他走過去瞥上一眼,輕輕一句話,就把難住母親大半天的難題給解了。

常常爸爸媽媽下棋,媽媽預先就拉他這位寶見兒子作軍師,因為如不把兒子拉過來,有時媽媽好不容易苦心經營的令爸爸也拈棋沉吟,一時難以落子的攻勢棋,也會被這小冤家一句話而給化為徒勞烏有。

圍棋之道,講究的氣,搶的是那麼一股先機制人的氣勢。如能著著搶先,那就穩操勝券了!

而這種著著爭先場面,在棋力相當的對手間,是不可能出現的。

往往,有時你能爭得先手,有時我能扳回先手,在這一塊棋上,我爭得了優勢、先手,而在那一塊棋上,他佔了主動,獲得了先機。

只是利有大小,害有輕重,勢有緩急之不同而已。

而有時一著不慎,下了軟棋,說不定就會導致全軍盡墨之局!

因而圍棋雖也屬奕博之戲,但其中含有博大精深、奧玄無窮的至學,孫吳之術,用在裡邊,也不覺其小用。

圍棋之學,說到底,就是比誰思路敏捷,籌算精密,判斷正確,而這,如非具快慧沉智者,難成高技。而在下棋之中,縱橫十九道,黑白子交相錯綜,多一雙眼睛觀察,多一副腦子計算,自然較之一人來得縝密,穩當。

——此時,說真的,羅豪揚心中頗有些躍躍欲試,想在雲小姐面前露一手,能贏來雲小姐一聲讚賞或滿意的一瞥。

但不知為什麼,話說出口時,竟是這樣婉語謝絕了,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感情,也就那麼莫名其妙。

見雲小姐若有所待地望著自己,羅豪揚謙和地一笑:“在下棋力平平,即使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恕不奉陪了!就此告辭,謹恭候諸位午後光臨!”

說完後,一抱拳行了個禮,轉過身,向來路上走去。

他在往回走的時候,還感到有一雙美麗而深情的眼睛,在凝視著自己的背影。

能有這樣一種感覺的人,是幸福的。

能在這樣凝視的目光裡悠然而行,那一定是很瀟灑的。

羅豪揚正是如此。

午後。

“小姐果是信人,來得倒快。”羅豪揚迎著雲小姐一行人道。

“公子有請,敢不早來?”雲小姐微微一笑。

“羅公子,我們其餘的不速之客,歡迎不歡迎?”胡簡琴站在門口,停下步子問。

“承蒙各位大小姐移玉光臨,無任歡迎!尤其你胡大小姐,大才女,更是不敢不敬!”羅豪揚笑道。

“豪揚哥,難得你這樣興致好!”與湯玉環一道進來的紫小鳳滿含喜悅輕聲道。

“小鳳妹妹,你這兩天還過得慣嗎?”看到溫溫順順的紫小鳳,他忽覺得心中一陣歉意。

“還好。豪揚哥,你該去招呼大家落座了。”紫小鳳低聲應道。

“諸位大小姐,各自請便吧!”羅豪揚向眾人道,“簡慢之處,尚請各位包涵。”

“小姐,琴幾拿來了!還找來了兩個幫手!”海雲笑著走了進來。

後邊是兩個少年,一個胖少年在前,滿臉笑呵呵的,單掌託著一張琴幾,琴几上還有茶托、杯盞、一壺熱氣騰騰的茶。

胖少年將琴幾放在正面那幅字下,面對門口,離牆恰好位置,可供人寬敞而坐。

琴幾放下後,人們才發現每一茶杯中,都已斟好了茶,恰恰十分,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的齊口。茶正好八杯,恰合在場人數。

後面是一個白臉瘦削的少年,默默捧著一隻琴囊。

海雲手裡捧了一隻宣德小香爐,笑嘻嘻地走在頭裡。

“各位茶來了!”胖少年先撒飛出一塊通草編織的蝴蝶形茶托,然後又飛拋出茶杯來。

但見茶托在前輕輕飛來,而後邊茶杯略快追來,茶托落到長案几上人們的面前剛停妥,那茶杯隨後就飛停在上面。

八杯飛出,莫不如此。難得的是茶沒潑出一滴!

“羅公子,我華攀龍不請自來,尚請多多海涵!”胖少年抱拳行了個江湖禮節,含笑道。

胖少年略油黃的白胖臉,短眉,細眼,看上去,頗為忠厚和善。

但那一手“飛杯”絕技,內勁、巧力、準頭、平穩,難得如此老練!

“有勞華公子屈尊送茶,真是不好意思。”羅豪揚道,“能得華公子前來,更是不勝榮幸。而華公子這手功夫,也令區區大飽眼福!”

“多承過獎。”華攀龍謝過坐下。

瘦少年將琴囊交給海雲,然後來到羅豪揚面前:“羅公子,前天得罪之處,王若玉特來請罪了!尚求公子發落。”說完竟單膝點地跪下,行起禮來。

“不敢。王公子快請起!”羅豪揚忙避席繞出來扶王若玉,想託他起來,哪知觸手間肘不由一麻:

原來王若玉使上了千斤墜的身法,雙掌合揖為禮,卻是童子拜觀音的招式,暗寓著羅豪揚膽小懦怯,女流之輩的用意。而他運上了淮南鷹爪門獨門的鷹爪鐵臂功,觸手如鐵石,那竟是存心來掂斤兩,出羅豪揚的醜來了!

你也欺人太甚,上回不算,這次竟欺到門上來了!

羅豪揚心裡這樣想著,不由也暗暗運起內功,待功力全身運足後,不動聲色地道:“王公子還是別多禮吧!”說完向上一託。

王若玉只覺心裡一刺一痛,有兩股精純的內勁如劍刃插入,由雙臂直傳到心房、丹田,忙馬上撤去功力,饒是見勢得快,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與任脈三條經脈上,各受了一點不輕不重的內傷。

王若玉臉上不由有些作色,但一想到是自己發難於先,又不好發作,只好悻悻地道:“羅公子既如此寬以待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邊說邊藉著話頭站起,話中暗地刺羅豪揚以主壓賓。

“哈哈,區區就是這脾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公子,請坐。”

羅豪揚朗聲笑道。話中也暗對王若玉適才的話,作出回答:

是你逼我如此的,非我故意怠慢、為難你。你對我不客氣,我也決不是好輕侮的。

王若玉見自己在武功與言語上都討不到便宜,也自識趣,乖乖落座,臉上傲妄之氣頓斂,輕聲咳嗽了一下,低頭喝起茶來。

海雲將香爐放好,焚上香,然後又從琴囊中取出一具古色古香的桐琴來,琴體平滑如鏡,閃著幽幽的亮光,橘紅底色上飾以黑色斑紋圖案,髹漆得甚為華美。

“雲小姐,這具琴可是焦尾琴?”華攀龍發問道,邊嘖嘖讚道,“這具琴怕值千金之價了!”

雲小姐在琴幾前落座,坐正後,笑著回過頭來:“現在有些人,談到琴,必是焦尾、綠綺,焦尾、綠綺這樣的名琴,哪裡輕易能得呢?其實,歷代琴家名師輩出,又哪裡都是倚名琴而入琴史的?名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

操琴之人,如光以覓得名琴為務,那他定是難成名師的。

只有琴以人而顯名,哪有人以琴而成名的呢?只有苦心孤詣,操演探求弦上指下功夫,才是正理。這同名劍與劍客的關係差不多。”說到這裡,莞爾一笑,“不過話說回來,如琴質太劣,也難以奏出好曲來!你總算有些目光,還能看出我這具琴的優劣來,這琴雖不是焦尾琴,但距今也數百年了,是唐代制的宮中之物。”

“哪裡是他有眼光,他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給撞上丁!”胡簡琴輕笑道。

“琴姐姐,你饒了我好不?”華攀龍被點中了要害,紅著臉說。

“好,下面聽雲小姐彈琴吧!”王若玉悶聲說了一句。

“羅公子,你給他吃了一點苦頭了?”緊靠在羅豪揚旁邊的湯玉環向羅豪揚看了一眼低語道。

想不到這位湯大小姐,眼光倒挺鋒利。

羅豪揚笑而不語,亂以他語:“湯小姐,請喝茶吧!”

邊將目光向雲小姐投去。

雲小姐八隻纖纖玉指輕落在琴座邊上,靜靜地面對香爐,吸了一口氣,使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然後向羅豪揚微側頭輕輕點了一下頭:“羅公子,獻醜了!”然後一抬玉腕,手指輕拂,錚琮一聲,操起琴來。

大堂裡頓時肅靜一片,只有那清越的琴聲迴盪激漾,時而高昂作裂石斷金之聲,時而低吟其聲搖曳多姿,如風中鳳仙花朵。悠揚處,如楊柳依依,春光三月,白雲蕩飄;滯澀時,猶若黃檗煮苦茶,令人齒舌俱生苦澀之味,幾不忍聞!

但見那雙雪白的手指,如兩朵蘭花開放在七根銀亮的弦上,或輕拂,或飛揚,或猱,或綽,時注,時吟,有時如秋蘭怒放,連連快指挑撥;有時如老蘭泣露,凝在一根弦上,微微顫蕩!

而那操琴者的臉色眉目之間,時愁時喜,言思言悲,一蹙一靨,莫非是情節、琴聲!

眾人只覺得不但她的雙手在操琴,她的修眉,她的明眸,她的玉臉,她的秀唇,甚而她的鼻翼,也都在操著一具無形的琴!

這一切,不由把羅豪揚看得入迷了,直到最後錚的一聲響,雙手掩按七絃,剎住琴音,寂然而止,才悠悠從一種迷亂的情境中回過神來。

“啊,奏得太好了!”華攀龍大聲說,看得出,他確是聽得入了迷,是由衷的讚歎。

但他是否真理解曲中之意呢?那是另一回事了。

“雲小姐的琴技,果然高人一等。”連王若玉的臉上,也現出了一片紅暈,露著喜色道。

“以前我聽過一個譽滿鄭州的琴師名家也奏過這曲《胡笳十八拍》,但我今天聽到麗瓏姐的琴聲,才知他不過只是個江湖琴師。”湯玉環道。

“玉環,你這痴肥丫頭,奉承倒奉承得好!一點也不見痴了!”胡簡琴笑罵道,“不過麗瓏姐的琴,確深得二十六法之秘!”

“怎麼,你狂瘦,也不狂了?”湯玉環並不忘報一箭之仇。真是六月債,還得快。

“公子,你聽得還入耳嗎?”雲麗瓏歪過頭來,望著羅豪揚。

羅豪揚沉吟了一下後,先微微一笑,然後道:“在下不大懂琴,說錯了望小姐不要見怪。我覺得小姐今日之奏,琴技固然更加出類拔萃,但在琴趣上,多了一份情采,少了一份質樸,在音正律嚴四字上,似嫌略不是。反而不如前天之奏。”

“多承賜教!”雲麗瓏整容謝道,斂衽為禮,“剛才我心神略有些迷亂!讓我換奏一曲如何?”

“誠所願也,不敢請耳!”羅豪揚笑道。

雲麗瓏換過一支香,親自焚上,憑琴端坐,凝睇存想,靜了片刻,玉手一抬,以右手小指一勾,挑出一聲清亮的琴聲來,接著中指拂彈,食、拇二指合撥,彈出一串琴音來。

琴聲泠泠如春淵之水,激盪如和風拂過大地,如陽光潑滿藍天。隨著琴聲,雲麗瓏曼聲唱了起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羅豪揚在心裡也跟著唱了起來,那首詞,正是姜白石的《揚州慢》。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雲麗瓏玉喉珠圓玉潤,聲情並茂,琴與歌合,歌共琴融,簡直叫人分不出究竟哪是琴聲,哪是歌聲了!

待唱到“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一句時,更是情意深長、餘恨綿綿。

羅豪揚抬頭看時,正遇上她飛來柔波,此情此景,此琴此歌,教人如何消受?

正是: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

等結句“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這幾句唱出,更把羅豪揚聽得心神俱醉,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茶杯出了神,心悽意迷,熱淚欲泫!

“羅公子,這一曲如何?”雲麗瓏一曲操完後,靜了一下神,轉過臉微笑問道。

羅豪揚還沒回過神來,猶在出神,沉浸在歌聲琴音餘音嫋嫋的氛圍裡。

“羅公子,麗瓏姐問你呢?”旁邊湯玉環輕輕推了一下羅豪揚,小聲說。

“好!好!”羅豪揚如夢方醒,回過神來,不迭聲地讚道,見雲麗瓏眼中似有探詢意,便詳道,“開初,有種春風十里揚州路的歡愉,但從‘自胡馬窺江去後’一句起,漸含愴然之意。‘猶厭言兵!’的‘兵’字,那按節按得好!歌、琴俱有天人共厭刀兵戰火綿結的憤憤之聲!‘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一句,深得琴中清、遠、澹、遲之趣,給人種悲不自禁,愁自上心,‘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合,戍角悲吟’的親歷曲中場景之感。

後闕更是唱出了曲中情懷所託,亦即序中的‘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的寓意。結尾的‘年年知為誰生’,有種餘韻不盡之感,耐人回味。說實話,在下剛才就是聽入了迷,一時沉浸曲意之中,竟忘記聽到小姐的問話了。”

“謝謝!”雲麗瓏大為感動地說道,語聲中竟有哽咽意,“人生難得一知音!公子,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

唉。琴與知音賞,詩向會者吟。

一個人生活中,能遇幾個知音?

歷代才識之士,屈原、賈誼、嵇康、李白,又有幾人能結遇知音明主呢?

杜十娘,所遇非人,也正是託錯了知音,以致怒擲百寶箱,屈沉江心,香消玉殞於寡情薄義人之手!其恨也足遺千秋!難怪昔時俞伯牙鍾子期之交,一旦知音絕,以碎琴為謝了!

此情悠悠,問古今人,能解真意者,又有幾個?

難怪雲麗瓏感而哽咽,泫然欲淚了!

想她學琴數載,寒暑不輟,勤操苦練,就是為能得一知音賞識啊!而宮中寂寂,所對非人,又有誰能解其琴中之旨?

“我也不知該如何感激小姐操琴之德!唉,自先母見背後,在下已一年零三個月沒聽到琴聲了!尤其小姐這樣美妙的琴聲!”

羅豪揚也不由感激得眼眶也潮溼了。

這就是琴聲的力量!音樂的力量!

“好啊,當著咱眾人面,你們兩人演出《西廂記》來了!再演下去,我可要退席了!”胡簡琴高聲叫道。清狂女才子,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毫無所忌的。

“是啊,你們要演才子佳人,以後有的是日子!”連湯玉環也調笑道。

“這下好,痴肥狂瘦兩人聯手對我了!你們是不是還都不服輸?”雲麗瓏起身回到長几中來,作勢欲呵湯玉環,但那臉兒,不由紅成了鮮豔的蘋果,顯得嬌美極了!

“好姐姐,我不說就是了,饒了我吧!”湯玉環最怕呵癢了,邊縮著身子退後,邊連忙豎起降幡。

“你呢?我知道還想把午前那兩局棋給扳回來!海雲,取棋來吧!”雲麗瓏又把進攻的矛頭轉向了胡簡琴。

“書房裡,圍棋、象棋盡有,不必再跑一趟了!”羅豪揚道,邊說邊起身去取棋。

“我倆下象棋。”華攀龍興致勃勃地對王若玉道。

“還是讓馬局?”王若玉恢復了幾分傲氣,大概他在象棋上,比華攀龍強得多。

“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華攀龍陪著笑臉。

兩副棋具取出。象棋是水磨骨質的,圍棋是難得的墨玉與白玉精製成的,入手光滑潔膩,明瑩可鑑。

胡簡琴與雲麗瓏對面而坐,左邊湯玉環,右邊紫小鳳,一子拈在手上,倒頗有大將風度,微笑道:“麗瓏姐,這回是你先挑戰的。”

雲麗瓏微微一笑:“不管我是挑戰也好,應戰也好,你都落不了好去!”

海雲侍立一旁,叉腰作威武狀:“小姐有我這保駕將軍在,那是一定‘棋’開得勝了!”

胡簡琴左右顧盼道:“紫小姐,玉環,你們也給我了著一點,咱三人是站在一邊的,輸了可大家寒磣了!紫小姐,令尊是一代鏢王,你也定是反‘劫’的好手吧?可別光看棋不語,要多進良策奇謀,打她個丟盔棄甲!紫小姐,你就是張子房,玉環你呢,便是勇將樊噲,我呢,好比逐鹿中原的劉季子,劍斬白蛇成一統!”

說畢一聲長笑,笑聲中露出清狂之態來。

原來胡簡琴猜枚後執的是黑子。

雲麗瓏微笑著瞥了胡簡琴一眼,不動聲色,靜靜地等待著胡簡琴落子。

胡簡琴笑過後,見狀不由臉色一凜,一收清狂之態,低頭略一沉吟,在左角上先投下一子,竟是旁人少用的“高目”,看來是逐鹿中原,志在必得了!

雲麗瓏隨手應以右手“星”。

胡簡琴落子如風,攻勢咄咄逼人,志在先取中腹。

雲麗瓏從容落子,先將自己兩角做好後,然後阻遏胡簡琴攻勢,並在胡簡琴後方,投設伏兵。

羅豪揚移位到雲麗瓏旁邊,默觀對奕,在權衡雙方形勢得失,感到胡簡琴的棋,攻勢凌厲,雲麗瓏如不下出五步力著來,怕不易在中腹遏止住胡簡琴的衝勢,那麼即使得了邊角,還是難以有把握控制全局的。

正想著,下面雲麗瓏應的幾著棋子,正好下在羅豪揚心中設想的五個點上。

這五子一下,胡簡琴臉色一凜,落子就慢了許多,同時也開始注意起搶佔邊角,向邊角發展。

棋局趨於平穩。但平穩中雙方爭奪,更見短兵相接、激烈異常了。等下到一百零三手時,整個棋盤上,黑白交錯,已成激戰之局,烽煙處處,刀光劍影,令四人看得氣都不由屏住了!

羅豪揚再觀棋勢,見黑子中間是一條將成形的“大龍”,而卒向邊角實地的爭奪中,也頗有可以一爭之後力!而白子有十二枚子在中腹,已有被黑子截斷與左上角那一大塊白棋聯繫的岌岌之危!

唯一欣慰的是兩翼已安如泰山,在邊地上,勢力佔了上風,實力較厚,在黑子後方的伏兵,數目不多,然已構成對黑子邊角地的威脅。

權衡形勢,如讓黑子中腹“大龍”做活,並切斷圍住白子中腹十二子與左上邊角地之聯,則黑方必贏。如讓黑子截斷白子中腹與左上角的聯繫,而白子能攔腰反斬,斷黑子“大龍”的做活;或黑子做活大龍,而白子中腹與左上邊角地的聯繫成功,則勝負還很難定。

這時輪到黑子走。胡簡琴不加思索,在“7七”路上下了一子,顯然是要來截白子中腹十二子與左上邊角地的聯繫了!

於是激戰更熾!雙方落子鶻起鷹落,應對奇快,不一會,就連下了十八手。

這時只聽雲麗瓏輕輕笑道:“胡大小姐,我的白龍沒斬斷,你的黑龍倒先斷了,你就認命吧!”

胡簡琴再詳加審觀全局,只覺滿盤棋子已倏地像換了一副棋似的,自己好不得意將要成活的大龍,因一時大意忘了補上一手,先被人搶了要點,已不易救活了,而白亍中腹十二子雖將要被截斷,但黑龍一斷,中腹兩塊黑棋得各自兩向求伸,以擴實地求生,哪有餘力再截別人?否則,即使中腹殺了白棋,四面邊角盡失,亦必敗矣!幸而己方後方之白子伏兵,已被遏住了張勢。只是,原先的優先棋勢忽落了下風,欲贏頗難!唯求下和,或乘隙伺機,以劫變官子求勝了!

胡簡琴臉色變了一下,然略加沉吟,復揚聲道:“雲小姐,你先別高興,我未必就會輸呢!你要知我爹,人稱‘飛天鐵狐,千變萬劫’,我也是個女大王呢!”

說完率先挑起劫爭來。

又下了十七手,雲麗瓏雙手一拱,笑道:“承讓了!”

胡簡琴臉色一灰,嗒然若失,欲推棋認輸!

羅豪揚雖在兩人對奕中,心不由偏著雲麗瓏一邊,暗中為雲麗瓏焦急,現見胡簡琴這副難過的樣子,復又同情起她來,不知為何竟對她生出愧歉之意。邊為胡簡琴審察棋勢,邊道:“胡小姐這棋正顯出你風雪傲放花千樹的本色來,怎麼不下啦?”

胡簡琴苦笑一聲:“羅公子,何必再來說笑,這棋怕已成定局了!”

羅豪揚不語,看著棋局,過了一會輕輕地說:“你再看看棋勢,試在‘十四·!5’路應以一子。”

胡簡琴被羅豪揚這麼一說,眼睛不由向棋局望去,看了一會,滿臉陰雲一掃,展顏道:“啊,不錯!死中求生,這一子反劫,我這一塊棋還未嘗便死呢!”

雲麗瓏見這麼一說,仔細一看,不由臉一紅,瞥了羅豪揚一眼,復應起胡簡琴的子來。

胡簡琴依言落子,羅豪揚又指點了六著子,果然形勢改觀了不少,還提了白子二顆子。

再後面,胡簡琴人與棋頓時恢復了生氣,激戰又起。

這局棋直下到兩百十九手,才結束。結果,竟成了握手言和!

“羅公子,你棋藝很高呀!”雲麗瓏幽幽地道。

“哪裡?這就應了一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在旁看棋,胸無輸贏之慮,自然稍微看得開些。若論真實棋藝,比小姐遜色多多。”

“哈哈,羅公子,你雖使我免了這一敗,我可不領你這情!你倒說得好聽,‘胸無輸贏之慮’!下棋時,我攻勢正盛時,你臉上不由自主地顯出緊張之色,等雲小姐遏住我攻勢後,你臉又緩和下來。你臉上的神色變化,全都偏在雲小姐一邊!說實話,我一見你的目光落在我的棋勢上,心裡就不由有些怯了!後來你見我輸得太慘了,再來做一下好人!羅公子,我沒說錯你吧?”胡簡琴說到最後,笑問道。她那一番話說得又捷快又清晰,話鋒咄咄逼人,一如其進攻的棋勢!

“我……”羅豪揚想不到被胡簡琴“恩將仇報”,又恰被她點中心事,不由嚅囁無語,臉紅了。

“是不?你臉紅了,認帳了?”胡簡琴眼中閃著快活而狡黠的光芒,向羅豪揚看時,忽然微眨了一下眼睛,向羅豪揚丟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說:你幫了我忙,我也不曾虧待你,幫你說了話,免得你令雲小姐不高興!

唉。女孩子的鬼心眼兒,比誰都多!誰要與女孩子鬥小心眼兒,準大輸而特虧了!

“你真是豬八戒倒打一翻耙。這樣看以後誰來幫你!”

雲麗瓏笑嗔道,看得出,她心裡頗為受用剛才胡簡琴那一番話。

“乾脆,羅公子與麗瓏姐下一局吧!不過有一點:不許下成和局!”湯玉環提議道。

“好!”兩個人幾乎同聲叫道,乃是海雲、胡簡琴。

紫小鳳微笑不語。

雲麗瓏向羅豪揚望來,眼中含有探詢之意。

羅豪揚正想推託,那湯玉環與胡簡琴不由分說,將棋罐推到羅豪揚坐位前:“你就別假客氣了,下吧!”

羅豪揚見推不掉了,只好靜下心來,與雲麗瓏對奕起來。

這次是雲麗瓏開子先走,以“星,小目”開棋。羅豪揚應以“3、三”棋路。

儘管雲麗瓏下棋也是難得的棋才,但比起羅豪揚來,就技遜一籌了。

但羅豪揚又豈肯讓雲麗瓏難堪?

第一局,羅豪揚以相差二目的微弱子力故意輸了。

“想不到你也是銀樣蠟槍頭!”胡簡琴嘆息道。

以她的棋力,當然看不出羅豪揚不露痕跡地讓棋的。

胡簡琴與雲麗瓏下棋,輸多贏少,自然希望能有個高手來挫挫雲麗瓏的威風。

人的心理就這麼微妙。我不行,你也不行,自己吃了敗仗,希望有個高手戰勝對方,對方敗了,也就是自己勝了!

這也許便是一種東方式的嫉妒吧!

“羅公子第一盤像沒拿出真才實學來,再下一局。”湯玉環為羅豪揚辯護。

“羅公子,你不要讓棋啊!”雲麗瓏含笑看了羅豪揚一眼。

羅豪揚心裡一震:難道她看出來了?還是客氣話?心裡存念間,又下起棋來。

這局是羅豪揚先下。羅豪揚下得更小心些。

一局下來,恰好以三子的微弱優勢取勝。

這時天已暗下來了,王若玉與華攀龍先告辭了。

華攀龍與王若玉臨出門時,都向羅豪揚投了一眼,華攀龍的目光是豔羨不已,而王若玉則目中閃過一縷嫉妒與怨恨的神色。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紫小鳳溫聲道,看了一下興猶酣濃的胡簡琴、湯玉環。

雲麗瓏也興致頗好,對海雲道:“你通知膳食間,將‘梅鈴園’與‘嚶鳴園’的五份膳食,一併送到‘聽松軒’來。”

“好咧!”海雲一聽,高興地笑著出去了。

“羅公子,看來雲小姐非要贏了你才肯罷休了!”湯玉環在一旁提醒。

“羅公子,再贏她一局!爭取中盤取勝!”胡簡琴興致勃勃地道。

“豪揚哥,你就讓點雲小姐吧!”紫小鳳細聲細氣地道。

“我不讓還要輸,哪裡還敢讓?”羅豪揚笑道,而心裡不由暗怪紫小鳳多嘴,如她不說,他還真想讓過一局算了。

現在,這一局一定得贏不可,否則,無論和、敗,都有讓棋之嫌了!

負責侍候聽松軒的下人,前來掌了燈火,把聽松軒裡外都裝點得一片燈火輝煌,連何總管也過來了,見了雲小姐笑著道:“你準備在這擺通宵擂臺呀!”

這時,海雲領了兩個挑食擔的膳食間僕人,送來了膳食。

聽松軒頓時笑語晏晏,女孩子們又是笑,又是鬧的,比過年還熱鬧。

羅豪揚在這期間,一直悄悄地看著雲麗瓏,看著她靜靜地沉思不語,又忽然大概想通了什麼,露出嫣然的笑意;看著她那麼文雅、大方地用膳,那麼得體地應酬女伴們的話,又那麼含情脈脈地乘人不注意時,向自己投來深情的目光,心裡只覺得充滿了一種幸福、溫暖與甜情蜜意。

他真想能避開眾人,就這樣與雲麗瓏兩人對坐,直至天長地久。

用過豐盛精美的夜膳,又開始對奕。

羅豪揚贏了第一局,和了第二局,第三局故意輸給了雲麗瓏。

三局棋下來,已到丑時初刻了。大家又一起用過夜宵才離去。

臨出門時,雲麗瓏含笑道,明天還要來領教羅公子的高藝。

羅豪揚未置可否,一直送雲麗瓏一行人由海雲在前,聽松軒侍候的下人在後,打著宮燈,彎彎曲曲,穿橋繞院,經過“嚶鳴園”,到達“梅鈴園”門內後,才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羅豪揚站在天井裡,仰望天空,繁星閃爍如眨著幹百雙神秘、好奇的眼睛,在一齊向自己微笑。

他又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帶涼意的、含有松子香味的夜氣,回味著雲麗瓏一笑一蹙的神態,只覺心裡充滿了快樂!

如不怕驚世駭俗,吵醒大家的好夢,他真想長嘯一聲,把充滿心間的歡樂,散發出來!

這樣興奮不已地在院子裡徜徉良久後,羅豪揚終於回到臥室準備就寢。

在解衣上床時,不小心,啪嗒一聲,把床前案几上的什麼東西給拂到了地上。

“什麼東西掉了?”他心不在焉地彎腰撿起,向手中之物望去,這一望,他的血不由一下子凝固了!

靈牌!

父親與母親的靈牌!

還在“威遠鏢局”時,為了時時悼念雙親,特請京師巧匠“神鑿妙手”何可人鏤刻的長六寸、寬二寸的黑檀木的、按供在鏢局父母靈堂裡的大靈牌縮小的兩塊鐫刻著“先妣姜氏諱鳳英之位”與“先考羅公諱名尊之位”的靈牌!

兩塊黑色白字的靈牌,被託在發抖的手裡,如一雙黑色的眼睛!

那眼睛彷彿說:孩子,你今天都幹了些什麼?你的內功又長進了嗎?你的武學見解又提高了嗎?

我,我今天都在幹些什麼?!

羅豪揚這樣問自己。

他只覺得一陣天昏地轉,好象喝醉了酒一樣。

我今天都在幹些什麼?他這樣又一遍低低自語。心中的歡樂、幸福,甜情蜜意,彷彿那虛幻的夢境,一下子被衝散了!

他心中只感到一陣針刺的痛苦,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你還是個孝子嗎?你還是個孝子嗎?父母雙喪於仇敵之手,屍骨未寒,你竟違背祖訓世規,大逆不道地聽起琴樂來!那一曲《胡笳十八拍》猶還可說,又聽了《揚州慢》!你全然忘掉了雙孝重喪在身,竟心裡充滿了非非之念,充滿了那些甜情蜜意,目迷五色,耳亂七音,迷失本性。你,你還是個孝子嗎?

羅豪揚只覺得四周有千百雙鄙夷的目光俯視著自己,怒視著自己。只覺得有千萬個雷轟般譴責的聲音向自己劈頭劈腦打來。他只覺得太陽穴在痛,在怦怦直跳,好像頭腦中腦漿都沸騰了,要衝洩出去!一種千萬根鋼針紮在全身的痛苦感,一種對自己所作所為的鄙夷、憤怒和為自己感到恥辱的感覺,混雜成一種特殊的,不可遏止的巨洪大潮,向他湧來,鋪天蓋地地湧來,把他的整個身心全給埋沒丁!

他的心裡,有一千隻老鼠的利爪在撕扯著、分裂著他的心,他的肝!他只覺得有一種焦灼,灼斷了一段段腸子!他的心,他的心全碎了!

他的心在痙攣、流血!

他的鼻翼在發酸,嘴唇顫抖得那樣厲害!

他想忍住不哭,但眼眶一熱,淚水撲簌簌地流下來。

他哽咽著,嗚嗚地低低地哭著,如同無家可歸在寒冬裡又餓又冷的野犬那樣嗚嗚地低哭著。

他跪在父母的靈牌前,袒著背,自己找來荊條抽打著自己的身子,用最大的恨意,如抽打仇敵一樣抽打著自己的背與胸膛,直抽出一道道的血痕來!

他那樣地哭著,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撞著自己的頭,擂著自己的胸!

他盡一切想到的法子折磨著自己,懲罰著自己。

而這些肉體上的痛苦,又怎能減輕他心頭的痛苦呢?

夜,那樣靜靜地;風,在吹著院外的松濤一陣陣地響起。松濤如吼……

哭得累了,他不再哭了,就這樣靜靜地、不怕深夜秋寒地跪在地上。

黯然的燈火,在風中微微搖曳,照著他淚痕已乾的臉,照得他的映在牆壁上的黑影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不時地晃來晃去。……

他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一直坐到雞啼天明。

翌日上午。

雲麗瓏在湯玉環、胡簡琴、紫小鳳與海雲的簇擁下,有說有笑地又向聽松軒走來。

但走到門口,大家的笑聲話聲不由都沒了,如一下子有人封住了她們所有的嘴。

聽松軒竟關著門!

門上貼了一張白紙,上面寫道:

孤哀之子,恕不見客。

“這是怎麼回事?”湯玉環驚訝地望著這張紙條。

“羅公子鬧什麼玄虛,不就棋藝高一些嗎?擺這個譜!”胡簡琴憤憤不平地道,“我們回去。”

“讓我問一下吧!”紫小鳳低聲道,然後上前叩起門來。

不一會,門開了,是那個侍候聽松軒的僕人,滿臉是笑:“各位小姐,對不起,今天羅公子不見客,請折回吧!”

“這下好啦!主變成客,客反而成了主了!”胡簡琴冷冷道。

“讓我進去看看吧!”海雲向眾人陪笑道,說畢推開擋在門口的那個負責侍候聽松軒的僕人,“你閃一邊去!”

正想要進去,卻聽裡邊咳嗽了一聲,羅豪揚臉色蒼白,穿了一身黑衣,上身竟外披了粗麻布的斬績喪服,連頭巾也紉上了麻布,腰束白帶子,從影壁後轉出,低著臉望著地面慢慢走到門口,並不看眾人一眼,低聲道:

“不孝之子羅豪揚,對各位小姐賠禮了!重孝在身,恕不能再與各位一起遊樂了,尚望成全孤哀之子此片苦心!”

只見羅豪揚嗓子嘶啞,眼睛浮腫,目光散亂無神,彷彿與昨天那個風流倜儻的又懂琴又精棋的羅公子,換了一個人。

雲麗瓏默默地看了一會羅豪揚,嘆了一口氣道:“昨天是我害了您了!公子,請多保重吧!”

說完,福了一福,緩緩地轉身折回來路,走了。

“我們走!”胡簡琴一跺足,橫了一眼臉無表情的羅豪揚,高聲道。隨即,拉著湯玉環也走了。

“豪揚哥……”紫小鳳低低地叫了一聲。

羅豪揚無話地點了一下頭,揮揮手,示意紫小鳳也走。然後默默回過身走入裡邊去。

“紫小姐,我們也回去吧!”海雲邊說,邊拉過還痴痴望著影壁的紫小鳳,也走了。

僕人“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待所有的腳步聲都已離去,聽不見後,院內突然響起羅豪揚如中創的老虎般撕心裂膽的低吼聲,吼聲裡充滿了痛苦!接著是發狂的練拳腳的聲音與身體一次又一次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種練武聲一直不斷,直到中午。午後,又響了起來

第六天。羅豪揚進“步雲宮”的第六天,在軒轅洞洞府正殿內,由步雲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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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14:31: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步雲宮主

大殿上。

地上鋪有花紋圖案的巨大的麻黃地毯,一直鋪到壁腳邊上。

三十多個十八歲以下的青年男女,俱一人一蒲團,正襟坐於地上,鴉雀無聲地恭候開講。

在三十多人面前五尺遠的地上,也設了一個蒲團。

在這蒲團後面,是十三個蒲團,放成一排,卻遠遠靠在洞壁根頭,中間留出一塊很大的空地來。

這塊空地幹什麼用呢?為什麼不把那十三個蒲團移到前面來呢?

——大家都這樣好奇地在心裡想道。

正在這時,只見十三個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有儒有道,有僧有俗,男的女的,俊的醜的,衣著各色的老人,默默地走出來,各自落座在一個蒲團上。

有的正襟端坐,有的則是雙盤參禪的跌坐,有的則是五心朝天的道家修丹坐法,有的則雙手放在膝上,以最舒服的姿勢隨便坐的坐法。

一眾老人各自閉目養神,如老僧入定。

接著出來一位青衣道裝打扮的五十多歲的道姑,面容端莊,眉目間風韻猶存,而神態自有種英威攝人之概。

道姑手搭拂塵於臂上,緩緩走出,掃視了一下眾人,然後坐在前面那個蒲團上,和善地開言道:

“今日所來各位,都為當今武林各門各派的青年俊彥和武林世家、名武師或其他武學高明之士的子弟後人,能與各位研討武學,亦為老身與各位有緣……”

想不到名滿天下的步雲女俠老前輩,步雲宮的宮主,竟就是眼前這樣一位面目慈祥、說話和氣的道姑。

羅豪揚一聽之下,不免有些失望。

“天下武功,門派眾多。各門各派,各大名家高手,都有其自己獨到的武功與修煉之法。據老身所知,天下武功大小門派已知者有五百九十七家半。其半家者因其還未自成家數,只創了一半,此即高小辮之六步拳。而五百九十七家武功之中,其劍術,為四十三家,刀術為三十二家,拳術為七十二家,掌法有三十六家,腿術為十三家,氣功為六十四家,各項外功硬功一百零三家,暗器九十七家,餘為各種兵器一百三十七家。僅以劍術言,此四十三家是:少林之達摩劍、穿林劍、武當之太極劍、兩儀劍、青萍劍、三才劍……”

雲拂秋在歷數了四十三家劍術後,頓了一下道:“各門各派武功,實為繁複。其實,以老身之見,所有的武功,都只為一途,萬源歸宗,便是殺死、擊倒敵手!如不為了殺敵、擊倒敵手,又何必創此眾多門派武功?要強身健體,只須練五禽戲、八段錦、易筋經即可矣!”

“嗯,這位老前輩此說倒確是至理。”羅豪揚心裡贊同道。

“是以,老身教授武功,與別派不同,先教:如何方能殺死、擊倒敵手。亦即能致敵於死與致敵於無力反抗之地的方法。以劍術為例,最簡捷之殺敵方式是抹頭、刺心、刺咽喉、刺眉心、攔腰抹數種。至於刺兩肩、斷雙臂、雙腿,只是傷敵之法。再以拳術論,能直接致敵於死地的招式是:點打死穴、打碎腦袋、擊碎心臟、撩陰、斷頸數種。與敵相鬥,第一是如何才能擊倒、殺死敵人。再以劍術刺心之招術論,集各家劍術中之招術,合計為一百一十六種之多,此一百一十六種刺心招式中,含直刺、立刺、直平刺、上向下飛刺、下向上挑刺、反刺、側刺、穿刺、反撩等劍法,其招術有仙人指路、青龍破門、毒蛇鑽心、分心直刺,五女穿梭、毒蜂出洞、指南針、盤膝反撩、撥雲見月、撥草尋蛇、犀牛望月等。因此課程十分繁複浩大,故此這一個月內先開講第一講:拳術致敵於死傷與屈服之招式。今日開講第一講中之第一章:拳術概論與第一大類中之第一種。”

“首先,必須正名。亦即先哲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何為拳術?拳術者,乃人以徒手空拳互搏之術。其主要是用拳、腳、掌、肘、膝、胯、頭、臂、腿、指、爪、抓、臀、背等諸身體部位,攻敵致死致殘或令敵屈服、失去抵抗力之招術總稱。所不同於掌法、腿術兩大門者,因其兩門,前者僅以掌法為死、傷敵人之主要手段,而後者則以腿之踢、踹、鏟、打、點、掃、踩、蕩等諸法為死、傷敵人之主要手段。掌法亦有腿法、拳術,腿功亦含掌、拳之招,但僅以為輔而已,其主要殺傷威力在掌、腿二法!至於拳術之創於何代何人,已不可考矣。唯少林拳術,始於達摩。後漸有武當、峨嵋等諸派出,迄今為止,已蒐羅其有名稱之拳術,有七十二家之豐。”

“以老身之見,此七十二家拳術,其中招式不少大同小異,分此種種門派,實無異於疊床架屋。以老身之見,所有拳術不妨分為三大類:致敵於死之招術,致敵於傷之招術,致敵於失去抵抗之招術。每一大類各為若干細類。

茲先述第一大類之第一種:攻敵頭部之拳術。”

“頭者,為六陽之魁首,上有五官七竅,其致命之處有五。一為兩邊太陽穴,二為耳根耳門,三為頭頂百會穴,四為風府、玉枕之後腦,五為眉心。如擊碎或以重力打擊上述五處,則必令敵人殞命。頭上,以頂部百會為最軟弱,兒童之百會穴稱為囟門,道家稱為泥丸宮,佛家稱之為天心。拳術中攻擊百會的招式,主要有大力鷹爪之抓,白鶴門之啄,三十六神打之打,太祖三十六長拳之捶,綿張拳之拍,螳螂拳之採、鉤兩手,七十二點穴拳之點、溫家七十二行拳之劈,叱拳之插掌,猴拳之摘腦……”

當雲拂秋講述上述招式時,第一個蒲團上的一個黃臉黑衣瘦小的老人,打出各家拳術中攻擊百會的招式。

但見黑衣老人目中精光如電,出手如風,捶如雷擊,拍如山壓,劈若巨斧,點若流星,令人看得不由衷心嘆月艮。

這天午前,就只扼要講了攻擊頭部之每一招的名稱及其出手的特點、姿勢、發勁、用力。

午後,又講了攻擊頭部與頭部的反攻擊。

講完後,佈置的練拳要務是熟記攻擊頭部之招式與反攻擊之招式,並自行設想如何衝破敵方之防守與反攻擊來達到攻擊之目的。

第二天開講的是攻擊頸項之法。

第三天是攻擊心臟與胸部死穴之法。

第四天是攻擊下陰之法。

就這樣,羅豪揚每天聽講,聽講完後練拳,除了雲拂秋老前輩所教之外,他依舊每天堅持練紫相伯教的“一百零八腿神腿”十遍,練金龍蓄水功、嵩陽少林內功心法與峨嵋派智樹和尚所贈的那幅黃絹上的《無相功心法秘述》。

羅豪揚還是每天斬績緇衣,白帶麻布,每天都默不作聲,苦練武功,偶爾才散散步。

在這期間,雲麗瓏她們又來過幾次聽松軒,見羅豪揚態度淡漠,只是略加應酬而已,也就不復多來了。

只有紫小鳳來得多一些,來後就陪羅豪揚枯坐或默默陪羅豪揚練功,有時兩人也一起練,琢磨紫家神腿術與其他武功的精深玄奧之處。

羅豪揚在這期間,另外還交了一個丐幫弟子為朋友,那名丐幫弟子叫郭驚秋,才十一歲,是個孤兒,由丐幫南支幫主鐵面神丐單擎天推薦來的,為人甚是機靈。

羅豪揚與他在練武之餘,頗為相得,結為異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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