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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賀源] 邪派高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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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32: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邪派高手 作者:賀源


明末清初時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風急雪大,

別說有錢人家都躲在家中圍爐取暖,

就是貧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願出門。

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運動,

郊區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蕭條冷寂景象。

但是,在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

在山西省靠近蘆芽山脈的汾河源頭的管涔山上,

卻有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冒著風雪,

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巔爬上去。

這時已經是農曆十二月初八,

再過二十二天就過年了,氣溫降得極低,

一山盡是白茫茫一片,連樹叢也蓋上了一片

,銀色。短草已埋在雪下,

長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壓得彎向地下,改變了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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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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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3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白髮公公 荒山傳絕藝 黃毛稚子 膽大伴虎眠

明末清初時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風急雪大,別說有錢人家都躲在家中圍爐取暖,就是貧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願出門。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運動,郊區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蕭條冷寂景象。但是,在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在山西省靠近蘆芽山脈的汾河源頭的管涔山上,卻有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冒著風雪,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巔爬上去。這時已經是農曆十二月初八,再過二十二天就過年了,氣溫降得極低,一山盡是白茫茫一片,連樹叢也蓋上了一片,銀色。短草已埋在雪下,長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壓得彎向地下,改變了常態。

管涔山相當高,比有名的泰山高出一千尺。泰山只有一千五百多尺,管涔山卻有二千五百多尺。

天色已近傍晚,山更陡峭,風更急,積雪也更厚。他一腳踏下去,積雪已經沒脛,他的褲管早就溼透大半了。染溼了的褲管特別重,他已經無法筆直向上爬,要繞著“之”字走了,這自然可以少用一些氣力,卻要多走許多路,真要計算起來,未必就能佔到直向上爬的便宜。

管涔山高達二千五百多尺,越接近山巔,風越急,雪也越大。滿天風雪飛舞。雪片飛到臉上,飛到身上,給熱氣一烘,融化了,臉溼了,更冷,衫也溼了,重量增加,保溫力漸減,他走得更加困難了。

天色漸漸向黑了,那男子的雙腿已搬移不動,麻木得失去知覺,無法舉步了。仰望山巔,還有數十丈遠,假如在開始時。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卻連一步也不易走,何況還有數十丈?他一急,不由的感到心寒,高聲大叫:“高老爹,高老爺子,你救救我吧,我已經走不動啦!高老爺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我死了,可要連累我老爺一家也不能活呀,高老爹,高老爺子,你行行好,救救我老爺一家吧!”

那個人的叫聲沒有人回答過半句,也沒有任何人出現過。

相反,卻引來了兩頭餓虎,目射兇光,看得那個人心中一慌,叫又叫不出,一急之下,竟然嚇得暈了過去,倒在雪地裡,又向下滾……

那個人給兩頭老虎嚇昏在雪地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醒過來時卻覺得渾身溫暖,心頭一動,本能地睜開眼皮,不由的暗暗驚奇了:“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在這地方?”

突然,一陣藥昧透進鼻孔,由淡而濃。一個小孩子在火爐前坐著扇火,爐上有個小煲,藥味是在那兒透出的,小童在煲藥無疑了。

小童的身型很瘦小,看來只有七、八歲左右,卻分不出是男是女,因為看到的只是背影,說他是小童,是由他的身型瘦小去決定的。

“小傢伙,藥煲好了?”一個老者聲音傳到那個人耳中。

小童說:“快好了吧?有一陣難聞的氣味!很不好受呢!”

“良藥苦口,自然不好聞呀!你以為食人參果那麼甜美?”

提到人參果,小童可高興了,他滔滔不絕的述說如何和猴子奪爭人參果,老人說:“夠了!夠了!快把藥倒出來吧,快要煲焦了!”“哎呀,人家的人參果還沒有摘完呢!”“算了,來摘完也要留到明天再摘了,你先去看看他醒過來沒有?”

“是!爺!”

“嗯,他們是爺孫倆!”那個人暗暗地想。他希望向小童問幾句,怎知久等小童不到,卻聽得小童的聲音道:“爺爺,他醒了!”

“把藥餵給他喝吧!記住,不可和他多說話,不可讓他起來!”

“他要問我呢?”

“少答他,有話等他傷好之後再說,現在,他不宜多說話!明白了嗎?”

“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可以多說話?”

“多說話會損精神,阻礙他養傷,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你等藥涼一會再送去就是!我要睡了,不可吵我!”

“是!爺爺睡吧!”

那個人以為小童是送藥給別人的,怎知卻是送到他的面前,他這才知道小童雖然沒有走近他,已看出他是醒了。

“小哥,你叫什麼名?”“我叫小傢伙!”

小冢夥倒會侍候人,而且稚氣得使人發笑。他捧著碗藥站在中年漢子身旁,對他說:“快喝吧,趁熱喝才有益,不苦的,你喝了,我贊你乖!”

一個小孩子學成年人的口吻勸一箇中年人吃藥,居然出到這一招“勸功”,怎不叫中年漢子忍不住笑。他一笑,牽動了全身肌肉,又痛得皺眉頭了。“謝謝你,小傢伙,你爺爺呢?我想見見他,謝謝他老人家,你帶我去好嗎?”中年漢子吃了藥之後,便想叫小傢伙帶他向老爺爺叩謝救命大恩了。可是小傢伙卻說:“不好!你吃了藥,該躺著,別動,我替你蓋上被子,睡一覺,知道嗎!”一派成年人教訓孩子的口吻,與他的年齡和身型都極不相稱。中年漢子看著他,忍不住又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過來了。張開眼皮一望,發覺自己依然睡在原處。他暗暗活動手足,覺得有力了,不痛了,居然坐了起來。“小傢伙!小傢伙!”中年漢子想起了小傢伙,便叫他,但小傢伙卻不在,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了。中年漢子慢慢站到地下,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一個地方走去。他覺得不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居然不見了小傢伙,也不見老爺爺,不知他們祖孫倆到哪裡去了。中年漢這時已看到這是一個石洞,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石洞。他靠著石壁,留心細看,過了好一會,突然有一聲怪聲響自遠處,其聲刺耳,聽來讓人煩躁。中年漢就有這個感覺,所以他用雙手掩住耳朵。

這怪聲似是衝著這石洞來的,怪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等到第三聲傳出,似乎已經到了半山,老爺爺還沒有回來。“糟老頭,快快出來受死,收債的人來了,有種你就快快爬出來,要是你想賴賬,我只好放一把火,將你趕出來了!”

來人在外面大叫大嚷,洞內卻全無回聲,靜寂如死,似乎沒有人在。

中年漢真替這石洞擔心,希望老爺爺快點回來,要不讓人家真個一把火燒了,那可就慘了。

“好呀,我且入去看看,看你這糟老傢伙躲到哪裡。算你躲到天宮,躲到水晶宮,我也要把你揪出來!”說著話,一個年約三旬的年青人驀然出現在中年漢眼前。中年漢看到他,他卻未看到中年漢。中年漢傷後初愈,精神與體力都不支,本來伏靠石壁的,稍微久一點便覺兩腿無力,緩緩的坐了下去。幸而這時石室內碎石飛射,響聲處處,來人才沒有聽到中年漢的異聲,要不,以來人那份修為,只怕中年漢是難以逃過他的耳目呢!來人長得頗為威武,大踏步入了石室之後,復又揚聲高叫:“槽老頭,快出來,給我爬出來!”一揮手“啪”一聲一掌打在一根高可及胸,粗逾大腿時石筍上,掌到處,石筍斷成三截。他再一抬腿,把最大的一截踢到中年漢那邊去,撞到石壁,發出轟然巨響,又是碎石亂射,聲勢比前更甚,其中有些碎石射到中年漢的身上,腿上,驟感到刺癰,便不自禁的叫嚷。這一來,驚動來人了。

來人本不以為石洞內有人的,居然聽到人聲,不禁一怔。

隨即冷然說:“原來有人躲著呢,該不是糟老頭吧?快出來,免得老子動手!”中年漢在此情形下除了出面求饒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但他給嚇壞了,無法站得起來,只好趴在地上嗑頭求饒!“你不是糟老頭,糟老頭去了哪裡?快說!”

“不知道!我未見到什麼老頭!”

來人一把將他提起,喝道:“你敢騙我!快說,你不說,我先摔死你,再去找他,你說不說!”

“老爺!我說!我說!你放開我,我馬上說!”

“好,諒你也跑不了!快說。”

“誰找我了?我在這兒!”人隨聲現,一個十歲未到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進來。看他一臉頑皮神態,就知是個調皮鬼。

來人一腳把中年漢踢得連打跟斗,要不是給小傢伙接住可能會撞死在牆下了。來人一看小傢伙的身手,心中就打了個突,暗暗驚異他小小年紀,居然有此本領,不但及時按住中年漢,還接得那麼穩。他不免多看小傢伙幾眼,小傢伙已指著他說:“大傢伙,你怎麼到這裡來打人?這東西可是你打壞的?”“是又怎樣?我還要放火把這龜窩燒了呢!”

“大膽!我替他們報仇!”小傢伙要替石洞報仇,搶先向來人動手了。來人見他來勢不弱,也不敢怠慢,立即予以迎擊。於是小傢伙就與來人在石洞中展開一場搏鬥!這不僅是一場搏鬥,而且還是一場惡鬥!戰鬥之烈,看得中年漢心膽俱裂,冷汗涔涔,就是來人,也大出意外,感到相當吃力。他暗暗地想:幸而這一年來功夫大進,才能穩居上風,假如在一年前碰上這樣強的對手,可能要落敗了。

不過,他此次到來要找的不是這個小孩子,是一個名頭甚勁的老頭子。來人已三十過外,接近四十了,又是挾技而來,當然自信甚有把握,沒料到要找的人沒有找到,自己連一個小孩子也沒有辦法取勝,則如何對付自己要找的人,他實在不敢想了。為了爭回面子,也為了不願退出這山洞,他已經無考慮餘地,連壓箱底的本錢也掏出來了。小傢伙的功力不見得怎麼超卓,但卻似乎不懂疲倦,跳來跳去,又高又低,滿石室都走遍了,始終如一的躍蹦跳,絲毫未見緩慢,反之,卻似乎更見精神,這也是使來人深感不安的。因為,一個只有十歲不足的小孩,竟然氣力如此充沛,可以接得下他幾十招,這實在是件駭人聽聞的事。難怪來人感到不安!打了一會,他倏地退開,又問:“小傢伙,你究竟是什麼人?誰教你功夫的?”

“大傢伙,是爺爺教我的!你害怕了是不是?”小傢伙朗聲回答。中年漢這時坐在牆角,左肩靠在牆上,半側著身看來人與小傢伙打架。小傢伙名副其實,只到來人胸下那麼高,又小又瘦,大傢伙長得又高又壯,恍似半截黑塔,拳頭幾乎有小傢伙的腦袋那麼大,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打架,實在是相當滑稽的。如果中年漢不是親自看著,任誰說,他也難以相信。

小傢伙的答話使大傢伙為之一怔。他緊緊盯實小傢伙,喝道:“小傢伙,你爺爺叫什麼?姓什麼?”

“我爺爺就叫爺爺!你不知道?”

“你爺爺是你叫的,不見得人人都叫他爺爺!他總該有個姓,有個名…”

“哈哈,你不知道,我爺爺是沒姓沒名的,人人見了都叫他一聲爺爺,老爺爺!就是你不知道!”

小傢伙似乎捉著了對方痛腳,十分得意。大傢伙真給他氣壞了。以為他是存心捉弄,正沉著臉要發作,可是一看他那得意的樣子,又不似是假,心念一動,於是問:“那麼,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叫小傢伙,你不是知道了,還問?”

“誰知道你叫小傢伙,我不過隨便叫罷了!”

“我不信,你騙人!”“誰有空騙你,你還沒告訴我,老傢伙在什麼地方呢!”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說!”

“你知道也不說?為什麼?”

“我爺爺說,不要跟陌生人亂說話!你是陌生人,我不跟你說!”

“你就這麼聽爺爺的話?你這麼怕他?”

“誰說我怕?我什麼也不怕!你,我也不怕!”

“好,我問你,你敢答,我就信你不怕!”

“你問吧,我什麼也不怕!”

大傢伙心中暗暗高興,以為得計,便又想到早先要問的問題,於是從頭開始問道:“你沒有姓名?”

“怎麼沒有?小傢伙就是姓名!爺爺叫我小傢伙,我叫爺爺做爺爺!”

大傢伙完全明白了,這個小傢伙沒有捉弄他,這小傢伙原來一直活在這地方,不曾到過外邊,可能還沒有下過山呢!他只知這有爺爺,不知道外邊還有天下,就怪不得他不知道爺爺該有個名有個姓了!大傢伙想通這一點,不禁有點悵然。他想:老傢伙早年縱橫天下,少逢敵手,自己兩個哥哥全死在他手中,何等威風?年來歸隱林泉,卻落得連姓名也沒有,又是何等寂寞?他想不到自己十年苦練,目的不過為兩位哥哥報仇,報仇之後又如何?將來會怎樣?撫心自問,實在從未考慮過。此刻驟然閃過心頭,不由他不感觸良多,為之黯然!“嗯,大傢伙,你怎麼啦?打磕睡了?要不要先歇一會,醒來再打過?”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會說孩子話,也只有小孩子說出孩子話才會自然,純真。大傢伙本是滿臉仇怨而來,此刻卻似乎仇怨盡消,覺得小傢伙可愛,想和他接近!突然,他全身一顫,提醒自己:“不!我不能上當,不能和他相好!我不能放棄報仇!我要報仇!”

大傢伙降低了的復仇火焰,忽之間又狂升起來。他已經柔和了的目光,突然又變得冷峻起來。小傢伙似乎還未發覺,他仍然懶懶閒閒的站著,全無搏鬥準備,反而中年漢旁觀者情醒,看出來了。他道:“小傢伙,小心,他要打你啦!”

小傢伙一怔,脫口問:“大傢伙,你要再打……好!我們再打過!”小傢伙話未說先,大傢伙已經搶先動手,正以一招“五丁開山”攻到。他一急,倒地一滾,滾出幾丈,手掌一按,足踝一撐,彈了起來,口中大叫:“抓不著,抓不著!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

“小傢伙,看你逃到哪裡!”大傢伙雙手箕張,手長掌大,佔的空間甚闊,一伸手已把小傢伙罩定,不啻甕中捉鱉,看來小傢伙是不能逃脫了。旁觀的中年漢見狀大急,大叫小傢伙快走!但是,小傢伙不但不向外走,反向大傢伙身上撞過去,看情形他是要撲擊大傢伙心窩,大傢伙不如他什麼用心,竟然冒這個險,正自一愕,小傢伙陡然改了主意,不再攻擊大傢伙中部,卻伏身一鑽,由大傢伙胯下竄了過去,甘受胯下之辱,脫險之後,居然哈哈大笑:“大傢伙,你抓得到,給你三文銅錢買紅棗!”那份得意表情,以雀躍二字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大傢伙這一來給他氣苦了,雖然小傢伙曾由他胯下逃走,但小傢伙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想法,成年人覺得胯下之辱是奇恥大辱,小孩子只會覺得好玩,絕對不會覺得是恥辱的,因此,小孩子常有爬胯穿洞的遊戲,在成年人來說,這樣的遊戲簡直是不能忍受的。因此,大傢伙覺得小傢伙那麼做,可能是小傢伙感到最得意的表現。反轉來說,自然就是大傢伙最不得意的事了。大傢伙殺氣再現,目射兇光,十隻手指一伸一屈,發出連串聲響,“的的得得”,如燒爆谷,中年人看得大驚,又叫小傢伙逃走,小傢伙人小膽子大,不肯走。他挺身屹立,道:“大傢伙,你還要再打?我爺爺快回來了,你再打,一定要吃虧!”

“你這話當真?”

“誰騙你?”

“你爺爺回來,我就找他算賬,放過你。”

“我可不放過你!你非跟我打不可。”

“小傢伙,你……”

“大傢伙,你……”

“小傢伙,你跟誰說話?”聲音由石洞外傳來,很平靜。

“爺爺!是大傢伙!他要抓我,抓我不著,我跟他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打完了?”

“沒有?還在打!”“你輸了是不是?大傢伙比你強吧,是不是?”

“他比我強,他很高大,我打不過他!”

“打不過,就該跑啦!”

“不,他也抓不到我!”

“他來幹什麼?找你?還是找我?”

“都不是,他要找一個老傢伙,老頭子!我說沒有,他不信!”

“他自然不信!好,讓爺爺看看他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聲未散,一個老人飄然入了石洞。須長及胸,又黑又亮,頭髮也沒一根白,精神奕奕,目光炯炯,來勢快疾而身形不稍動,身法沉重但著地無聲,只由幾個動作,便看出他非同凡響。他在洞中一站,形同淵停嶽峙,屹然有勢。大傢伙雖然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也覺得他威勢逼人,有點膽怯。

爺爺鬚髮俱黑,不象老人。但小傢伙既然叫他爺爺,諒必便是此間主人。大傢伙已把目光落在此人身上,冷然問:“你是這兒的主人?姓高?”

“嗯!你是來找姓高的?不是他約你來的吧?”

“他約你來?不是你?”大傢伙一臉詫異地問。“不!我只是這裡的舊時主人……我不姓高,姓高的在五年前已經離開這裡。他說有點私事未了,大約八年時間便可了結,叫我代他照顧這個地方!他已離開五年,再過三年如無意外,該可以回來!你如果要找他,請在三年後吧,要是我能代他解決得了的,我倒願代朋友盡一點力,不知閣下可信得過我?”

“姓高的不在,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這個我倒不曾想過,不知閣下要什麼證據才能相信?”

“我千里迢迢的而來,總不能就憑你一句話就再等他三年。”

“是呀!但不知你要怎樣的證據才相信?”

“這就要看你老兄的戲法如何變了。”

“哈哈!說了半天,你還是不相信我不是高仲坤,那好吧,人生難得有幾回糊塗,你就把我當作高仲坤好了,你找我有什麼指教?”

“這才象話!”大傢伙說:“姓高的,實對你說吧,我是找你算賬,要替我大哥、二哥報仇的。”

“慢著!你大哥、二哥是誰?你又是誰?”

“嘿!裝得可真象呢!我問你,十年前,你在落馬川可是殺了兩個劫鏢的人?那就是我大哥、二哥。”

“對不起,我記不起來,還是請你說說他們的名字吧!”

“好!我有膽找上門,總不怕你詭計多端,我大哥趙文、二哥趙武,你可記起來?”

“我記住了,你真要替他們報仇?你曾經查過了?他們為什麼被殺?是否罪有應得?”“住口!我管不了這許多,血債血還,我必須要討還血債!”

“你想想,你兩個哥哥生平可曾殺過人?他們又欠下別人多少血債?他們不須還嗎?”

“住口!看掌!”趙斌錯掌疾劈,用的是劈空掌法。

“來得好!”對方身形不動,左掌當胸一豎一偏,掌緣微擺,已把來勢消於無形。趙斌一個閃身,收招換掌,雙掌齊發,攻勢更厲,形如怒獅,兇相驚人。但是對方依然等閒視之,雙手抱拳一拱,拳風猝發,一撞之下,衣袖飛揚,趙斌已經拿樁不穩,退了兩步,一臉驚悸神氣。

“趙兄,我看,我們該可以停手了。”

“廢話。不分勝負,決不罷手!”招隨聲發,再發第二招。

“趙兄既然有此雅興,又有此豪氣,看來我只好奉陪了!”

他對趙斌的第三招不按不架,一繞足,竟到了趙斌背後,並指如錐,指向趙斌後心,趙斌左閃右閃,一連幾次,均無法擺脫,冷汗暗中流,突然消失了威脅,回身一看,對方已離開了幾尺,笑說:“趙兄,你走吧,要找姓高的,請過三年再來。”

趙斌愕然,驚喜交集地問:“你,真不是高仲坤?”

“我自然不是,你剛才不信,迫著我出手,我如果不跟你過幾招,你決不肯罷休。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們的事,只能由你們去了結,我不想插手。”

“那麼你是……”

“我姓倪,單名一個欽字,不知,你趙兄可曾聽過?”

“啊!原來是倪大俠,怪道有此功夫,佩服!剛才多多得罪,還祈原諒!”趙斌肅然行了一禮。

趙斌突然如此客氣,倒是大出倪欽意外,急忙還禮說:“趙兄不必客……哎呀你……”倪欽突然雙足一點,回身反退,快極了。但他退得快,趙斌進得也不慢,帶著嘿嘿冷笑,如影隨形,疾撲倪欽。

倪欽一個疏神,受了暗算,氣怒極了。他憤然大怒,內心激動無比。但是,他卻不敢發怒,強壓著怒火,以生平所學迎擊。左來左接,右來右擋,絲毫不退讓。他的憤怒,使得這位已經暗算得手的趙斌也不敢過於孟浪進攻。因此,兩個人成了膠著時候,氣氛緊張而靜,出奇地靜!雙方對峙,各有利弊,趙斌是遠來客人,不知底細,他原是找高仲坤為兄長報仇,找不到高仲坤,卻殺出一個倪欽,這是他事前不知道的。倪欽之外,還有什麼高手?他也不知道。一個倪欽他已應付不下,再來一個,他無論如何也要吃虧,因此,他是不願久留的,留得越久越有危險,尤其發現倪欽的目光不斷向外望,他以為是倪欽盼望有人來助,心中更不安,希望早決早退。倪欽也不想拖下去的,他受了暗襲,受了傷,須要急速治療,治療得越早,好得越炔,再拖遲下去,他的傷就越重,更不易治了!何況還有趙斌虎視耽耽,力拼起來,他是要吃虧的,至於有無人來助,他比別人更加清楚。

小傢伙遠遠的站在一旁觀鬥,他還沒有能力判斷雙方的優劣,不知道哪一方佔在上風。他的希望是肯定的!他希望倪欽打敗趙斌。

趙斌本來有豐富的打鬥經驗,但是,他孤軍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對方實力如何,他又摸不清,所以心先怯了。假如早先那一手偷襲成功地擊倒對方,他此刻的氣焰自是不同,但既然未能達到理想,難免不把對方看高兩線,暗暗怯懼。

因此,他在作最後一拼之前,曾經下了極大決心,要討個結果。

趙斌懷著報仇決心而來,未能得手,當然不甘就此空手而返,因此,他只好出盡全力務求一逞。此刻,他已經準備走了,所以用盡全力狂攻不休,不過,他卻並未動用兵器,他身上本來帶有雙手鉤,在此情形下他本應使用武器的,但他卻不曾用,看來他是一位極為自負的人,而且,他實在也未見得會落敗,所以不願動武器。

趙斌的攻勢是凌厲的,手法狠,步法靈活而迅捷,展開攻勢,忽快忽慢,團團亂撲,直使倪欽心頭火起,氣衝上喉頭。

倪欽狀似鎮定,實則焦急萬分,不過控制得好,要不,必為趙斌看了出來,那就沒這麼容易應付了。

雙方對壘,一守一攻,一攻一守均打得清清楚楚。這一仗,打得精彩極了。中年漢是個只有一身氣力,沒有武藝底子,對於鬥場勝負,他是一點也看不懂的,所以常常看小傢伙的眼色,希望在他的臉色反應中知道一些。可是小傢伙自己也看不明白,如何可以在他的小臉上看得出來。

雙方打到五十招左右,小傢伙已經忍耐不住,躍躍欲動了。“姓倪的,接著!”趙斌一揚手,打出幾枚暗器,分襲倪欽的上中下三處要害。倪欽冷冷一笑,一揮衫袖,笑說:“你有什麼本事,都掏出來吧。”一抖灰袖,三枚暗器馬上反射回去,勁銳不遜趙斌所發,嚇了趙斌一跳,飛步衝出石洞外邊,邊走邊扔下幾句門面話:“姓倪的,你告訴糟老頭,叫他洗乾淨狗頭,我很快便來收取利息了!”

“你放心,高仲坤會好好招待你的!”倪欽說著話,趙斌已經去了洞外個幾丈,很快就走遠了。中年漢與小傢伙都請他歇歇。他不肯,說過片刻時光再歇。

倪欽在對方趙斌走後,仍不肯歇,中年漢與小傢伙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問他原因,他叫他們別出聲,等一會自會知道。說完,故意在洞內走動。片刻之後,趙斌悄然回頭,倪欽迎著笑問:“趙兄還未盡興?是不是想再來較量較量?”

說得十分輕鬆,趙斌一看,一聽,急急回身逃跑,再也不敢回頭了。倪欽拼命控制自己,到此也支持不住,搖搖欲跌了。他吐了一口氣,扶著牆壁,走到那張土炕去,一聲不響,吞了一顆藥丸便盤膝凝坐,目閉眉垂,臉色壞極了。和早先相較,明顯地不同。

倪欽盤膝療傷,坐了片刻,身上白氣裊裊上升,看得中年漢大為震驚,抓著小傢伙的手問:“小哥兒,倪大俠怎麼啦!怎麼啦?”

“你別吵,倪大俠沒事,他睡著了,過一會便會好的!”

“真的嗎?倪大俠真會好?”

“真的!你不信,別問!”小傢伙好一張利嘴,說得中年漢大為尷尬。

大約過有半個時辰,倪欽在裡面叫道:“小傢伙,小傢伙!給我倒盅水來!”

“爺爺?來了!”小傢伙漫聲回答,旋即捧了一碗茶進去。

“小傢伙,快拿來!”

“來了!”小傢伙已經到了倪欽面前,捧著茶餵給倪欽喝。

中年漢這時也入去了,看到倪大俠臉色已經紅潤,精神甚佳,便知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

“倪大俠,你,你好多啦!”

“好多了!”

“我是人家的奴隸,來請老爺救救我主人的,不料在半山暈倒了……”

“唔,別急,坐下來,坐下來!”

“倪大俠,高老爺外出了,你老人家……”

“大傢伙,我倪大俠還沒好,你可別亂說話!”

“是!小哥說得對!我這沒這麼大膽,現在就請倪大俠下山!”

“算了,算了,別吵了!”小傢伙說。“我不高興你這麼說!我也不喜歡你主人!”“小傢伙,你怎可以這樣說話!還不快快向人家賠禮道歉。”“不,我沒錯!我不賠禮道歉。”小傢伙十分倔強,不肯就不肯,倪欽看他一眼,沒有再出聲。

倪欽又吞了一顆藥丸,再次盤膝凝坐,靜靜療傷。這一回,中年漢比較放心,不再喃喃自語了。

中年漢悄悄問小傢伙:“高老爺去了哪裡?去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小傢伙說的是實話,因為早先倪大俠也是如此回答趙斌的。

小傢伙也不喜歡中年人的主人,所以對他的主人為什麼要找人去救,不感興趣,不去追問原因。

小傢伙何以對中年漢的主人不感興趣呢?這個問題,必領由高老爺開始才說得明白。高老爺曾經給小傢伙說了不少故事,多是民間故事,而十個故事之中,有七個故事是有主人與奴隸的。在高老爺口中,所有的主人都是又笨又兇的傢伙,沒有一個是好人。小傢伙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樣,想法天真,對人的分別也只有忠、奸、好、壞,而不會有深入細緻分析的,因此,老爺爺的話,深深印在小傢伙心中。

“小傢伙,你長大了幫長工,還是幫主人?”這是老爺爺慣問的口吻。

“我幫長工,不幫主人!”這是小傢伙的慣常回答,回答時還做表情呢!“你長大了,如果主人給你許多錢,叫你去打長工,你肯不肯?”

“不肯!我不要他的錢,不打長工!”

“你病了,向主人借錢,欠下主人的債,主人要你給他管長工,你怎樣?”

“我不借他的錢,我不管長工!”

這些對話,都是老爺爺平時和小傢伙時對話,小傢伙雖然不知什麼是長工,什麼是主人,但在他心中,卻已有了兩個名詞,有了這兩種人。而他同情長工,不喜歡主人。中年漢不知道這些,還絮絮不休地在他耳邊說著主人,主人,主人!結果,惹得小傢伙不高興,遠遠的離開了他。

倪大俠再次歇了一會,呼吸突然緊張了,他覺得左腹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甚,他不安了,他想到了十多年前的舊病,急急叫喚小傢伙。

“倪大俠,你叫我?”

“唔,給我倒杯茶來!”

“有,有茶!”“小傢伙,你搬塊石頭來,坐著,我有話跟你說,你聽不聽?”

“聽!聽!你說吧!”

“小傢伙,你聽著,我快要死了,你記著我的話,將來告訴爺爺。”“我會的,你說吧!”小傢伙說:“你好端端的,怎麼就會死了?”

“我知道,我這病是舊病,舊病發作,好不了,你懂嗎?”

“不懂,一點也不懂!”

“不懂就聽著,剛才我與趙斌動手,你看到了?”

“看到了!”

“你也看到趕斌走了?”

“看到了!”

倪大俠叫他不管懂與不懂,都要記住他的話,將來告知老爺爺,小傢伙滿口答應,並搬塊石頭到炕前坐下聽取遺言。

石洞中一片沉寂,且有陰森感覺。但小傢伙並不懂得。

他也看不出倪大俠要死,所以全無悲哀表情。

洞外風雪未止,陣陣冷風捲著雪花吹進石洞,本來寒暑不侵的倪大俠,這時也覺得有寒意,瑟縮了。

突然,倪大俠仰首四望,似有異樣,喃喃自語:“怎麼,難道我聽錯了?”

“爺爺,你聽錯了?”

“嗯,可能是聽錯了!”倪大俠自語。

“爺爺,你聽到處邊有狼叫是嗎?早上我也聽到,卻找不到,足印也找不到!”

“你到門口去看看,可有狼?”

“好,我去看看!”

“只可出門口,不可去遠,快點回來!”

“是,我知道!”

倪大俠看著小傢伙出去,又看著他回來。“爺爺,沒有,什麼也沒有!”

“那好吧,你坐下,聽我說!”

“我聽著!”

“小傢伙,你姓凌,叫起石。你的親爹爹,親爺爺是誰,將來長大之後,你爺爺自會告訴你!我先把姓名說給你聽,是想讓你知道自己也和別人一樣,有個名,有個姓,不是隻有小傢伙這個花名!”

“我這兒有個小盒,他把它收起來,爺爺回來之後就交給他!”

“我和爺爺,你將來也可以在爺爺口中聽到的!”

“我受了傷,傷得不輕,不能活著等爺爺回來了!”

“我已經盡了我應盡的責任,雖然未能完成願望,但我是問心無愧的!”

“凌起石,你要好好練功,記住了?”

“記住了!”

“這兒不是你長久居留的地方,我死之後,你該馬上離開,免遭仇人暗殺,你今天的武功,還不是人家的對手,不宜跟人家打硬仗的,你懂不?”

“不懂!”“你不懂不要緊,照我用話去做,就會沒事了,你聽得懂?”

“不懂!”

“不要緊,你記住就是!”

“倪欽,你要一個小孩子記這許多,不是叫他活受罪!何必呢?你幾十歲人了,自己不記,卻要一個小孩子去記,公平嗎?太不公平了!”

“你,你是……”

“我是我時你是你,人生百歲不希奇,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見面亦分離!”人隨聲現,不知什麼時候,石洞的一隅竟然多了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乞丐。他手持打狗捧,端坐石筍上。

小傢伙一見就問:“咦,你是幾時來的?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一雙明亮烏油的眼珠,射出驚異的神采。顯然,他內心感到無比出奇!倪欽看了他一眼,悽然說:“你是找我來的?幸而你來得早,再遲兩個時辰,你將無法了卻心願了!”

“心願?哈哈!倪欽,你以為我是來找你尋仇的?你誤會了!往事如煙隨風逝,何必記恨到今天!往事,早就遺忘了!”

“啊,你不是尋仇來的?你來幹什麼?”

“你想不到的,你永遠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麼事?”

“你是不是受了傷?感到五內翻騰,難以自遏?”

“你,你怎會知道?”倪欽滿臉訝異之色。

“望、聞、問、切乃是醫者四術,你的臉色,我可以看到!你的話我可以聽到,你的問題我可以想到,四有其三,所欠只是一個切字,我自然會知道。”

“噢!後生可畏,十年不見,你學醫了?”

“後生可畏,凌風起石!凌起石,這個名字真有氣勢,真好啊!倪欽,你中氣有損,似非今日之事,據我判斷,最少也有五年,你聲中帶啞,似屬新傷,只是日內事,我說得對不對?”

“不錯,你說得對!”

“你坐著別動,心念歸一,不出一個時辰,我可以使你生命保存下來,若能支持兩個時辰,病傷可以去半,若得三個時辰調養,可以好個八九,將來有可能完全恢復,問題是魔障實在太多,只怕你不易應付。”

“你真肯助我?”

“你何必問,一試便知!”

乞丐說著便坐到倪欽身邊,伸左手抵住倪欽後心,右手持打狗棒,目光凝視著洞外不稍瞬。

“怎麼?有什麼不安?”倪欽發覺有異,脫口便問。

“似乎有隻黃鼠狼朝這裡走來,不過,小意思,我會應付的。你看,我這打狗捧正閒著,瘋狗惡狗且不怕,黃鼠狼更不在乎,你放心,一切有我。”

“好吧,我試試看。”

“不用試,你一心一意凋勻氣息自療就是,我會應付一切!”

“我呢?我怎樣?”凌起石眨著眼皮。

“你也別管,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看,找個你看能得到我們,我們看不到你的地方就最好,你能找到這樣的地方不?”

“能找到!你看,這就是。”他象一條沒尾壁虎一樣爬上洞頂,躲在上面,果然在下面不容易看到他,至於他能否看到下面各人就要他自己才知道了。

倪欽屏住雜念,專心一意於內力的運轉,只覺功力似乎突然增強許多,流轉得十分暢順,十分舒服,但後心又無特別感覺,不似有一股內力自乞丐的手心傳送過去。這一來倒使博學的倪欽弄得胡塗了。

倪欽有自知之明,憑自己的功力決不臻此,一定有外力相助,而外力何來?不用問必來自乞丐,這是無可懷疑的;問題是何以不覺得後心有異?乞丐明明用手心按在他的後心,顯然是憑此傳功,何以自己會無感覺?是自己感覺力弱?還是對方技巧太高?倪欽不由得為此分外思索,用心不專。

“你想些什麼?怎麼氣流快慢不勻?不要亂想了,療傷要緊!”乞丐的感覺十分敏銳,倪欽偶一分神,他就發覺了。

石洞內只有兩人坐在炕上,靜悄悄的沒有半絲兒聲音,所以洞外的風聲特別聽得清晰。

突然,有個人自洞外走進來,伸手拍著身上的積雪,發出刺耳的冷笑,使石洞內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氣氛。

乞丐不予理會,似乎沒有發現來人,也沒有聽到來人說話,直如沒有來人這個人存在身邊。來人受此輕視,氣得五內生煙,忿而大叫:“姓倪的,原來你真受了傷,剛才給你騙過了,現在你逃生不得了!”來人向倪欽一指,倪欽安坐不動,繼續接受乞丐幫助療傷,乞丐則鎮靜無比,眼尾也不瞧來人一下。這種輕視,來人怎也無法再忍受了。因此,他把目標投向乞丐身上,喝道:“臭叫化,我問你的話,你怎不回答!”

“你幾曾問過我什麼?我怎麼沒聽見?”

“剛才我明明問你,怎說沒有?”

“剛才?哦,真對不起。剛才原來你是叫我,我還以為你在叫你爹爹呢!”

乞丐這一句太佔便宜了,來人勃然大怒,一抖手,三枚暗器已經打出,疾射乞丐。乞丐真是大膽,一點兒也不畏懼,左手不動,身形不動,只抬了抬右手,打狗棒劃了個圓圈,三枚暗器,十分聽話,無聲無響地貼靠在打狗棒上面。用棒,用刀,用劍及用一切武器擋接暗器都極常見,一點也不出奇,但這一次乞丐以打狗捧接下暗器,竟然沒傳出半點聲響,就這太驚人了。暗器是硬物,打狗棒也是硬物,何以兩件硬物碰在一起會沒有聲音呢?來人為此神色倏變,怔怔地盯著乞丐。但乞丐依然沒有出聲,依然是一手捏打狗棒,一手按在倪欽的後心,半點也沒有改過樣。

來人是趙斌。他再回頭去查看,結果看到了乞丐替倪欽療傷。“你是什麼人,來這裡想架樑?”

乞丐斜望他一眼,還是不出聲。

“你變了啞巴?不會說話了?”

“你爹才是啞巴!你娘才不會說話!”

乞丐不言則已,出言驚人,趙斌摹然變色,挺前一步,喝道:“臭叫化,你好大膽!敢向……”

“老子當然大膽,膽子小也不會來了。”

“那好吧,我警告你:我與這姓倪的有仇,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你撒手不理,我也不為己甚,你可以活著離去,要是你不聽良言……”

“那又怎樣?要坐牢?”

“你不怕死,可以試試!”

“我當然要試試!你動手吧!”

“好!”趙斌倒爽快,聲落招發,一記劈空掌疾劈過去。

雙方相距不到丈二,趙斌事前全無示警,第一招便使出這樣狠辣陰毒,實為正派人士所不取,但趙斌卻不理這一套,他以勝利為目標,不顧一切。

乞丐真是藝高人膽大,他端坐不動,打狗棒放下,用膝壓住,只用右手輕輕一撥,單掌屈指一彈,趙斌發出的劈空掌力已被破去,而且,感到有勁風反擊,急急後退幾步。

趙斌不禁又驚又恨,也不能相信,恨恨地怒睜對方一眼,吸一口氣,又要作第二次進攻了。

“臭叫化,你是什麼東西,敢與我作對!”趙斌戟指乞丐喝罵。乞丐一點也不動怒,冷冷地說:“我的大老爺,這裡不是你的府上,我也不是來向你求乞來的,你逞什麼威風?

你有錢,是你的事,我窮也是我的事,我無求於你,你憑什麼罵我?至於說我與你作對就更加笑話!現在是你尋仇而來,不是我去找你,是你要同我作對,不是我要同你作對!你怎能顛倒黑白是非,胡說八道!”

乞丐口齒伶俐,句句有理,有理就不用多加思索便可以脫口而出了。

趙斌說不過,吃了虧,只得又想在拳腳上佔些便宜。所以說了幾句,又磨拳擦掌,躍躍欲動了。“你別分心,我會對付他的,不管他怎樣兇狠,怎樣拼命,我都能照應得了。”乞丐悄悄對倪欽說。

倪欽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表示意見。趙斌聽不到回答,以為是故意輕視,震怒之下,又把功力提高十足,再向乞丐進攻。

乞丐似乎不想動,總是凝坐不動,待得對方攻來,才再迎擊。但他卻能輕易化解對方任何功勢,足證他是有力還擊的。

趙斌接連進攻均未能得手,突然改了主意,破口大罵,罵乞丐,也罵倪欽,什麼難聽的詞句都罵到了,使倪欽心情浮動。

“別理他!你理,就中計!”乞丐及時提醒倪欽,倪欽恍然大悟。

“你們到底是不是人!有沒有種,怎麼怕死得象個烏龜。”

“你們如果真怕死,快跪下來認個服字,我也會放過你。”

“你娘是怎麼教你的?難道你是有娘生沒娘養,沒娘教的?”

“你是壞娘偷野漢偷回來的?”

“你爹爹是個綠頭龜!”

“你娘是個婊子!”

“姓倪的,你自己要死就死啦,你怎也活不了,何必再累人。”

“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哪一個是相公?哪一個是兔子?”

“你們這樣,不但武林的臉全給你們丟了,你孃的臉也給你丟盡了!”

“你們都是狼娘養,狗孃養的!”

“你娘是跟狗相好,生下你們的,所以,你們也是狗男女!狗畜牲!”

“你娘實在太可憐了,找不到人,卻去找了只狗做你的爹……”

趙斌的話越說越難聽,連小傢伙凌起石也聽不入耳。他幾次想衝下去,都忍住了,因為乞丐曾警告他,不許他下來。

但是,小傢伙卻不是甘心受辱的人,他對乞丐與倪欽有好感,因此,想替他們出一口氣,幫助他們打退這個趙斌。

趙斌無法激怒乞丐與倪欽,終於又改了戰術,以暗器進攻,雙手把石子抓碎,亂打一通,迫使乞丐分心。

乞丐卻依然鎮靜如常,而且,這一陣暗器對他甚為有利,他竟以打狗棒把暗器反擊回去,作為自己的反擊武器。

趙斌以碎石進攻,乞丐以打狗棒擊暗器作為自己的反擊武器,趙斌料不到他有此一手,幾乎為他所算,便以天女散花手法把石子一把一把的擲過去,實行以多取勝,希望能獲得好處。

趙斌這做法,在理論上是對的,在事實上,卻因為對象不同而跟著有變化,對於乞丐,他就打錯算盤,看錯人了。

乞丐年紀雖輕,出道也未久,江湖上的真實見聞有限。但是有關前人的一些事蹟,他卻是知道得不少,因此,他劉趙斌的一切伎倆都視作等閒,使趙斌自感慚愧,有食雞肋之感。

“我已經好一點了,你先……”

“你別出聲,集中全部精神要緊,誰堅持到最後,誰就能獲勝。他動,我靜,他損耗得比我大,不會支持得太久的!你放心,最後勝利,必屬於我!”

乞丐打斷倪欽的話,自己說了一番話,他充滿自信,卻不自滿,倪欽只好又閉上嘴。趙斌的碎石一大把一大把擲過去,滿以為必有幾顆可以打到乞丐身上的,沒想到它丐這一根打狗棒竟是如此厲害,在乞丐舞動之下,恍如有法術一樣,舞得並不快速,似有很多漏洞。可是那些碎石擲到乞丐那兒,就可碰上一堵牆,給擋住了,射不進去,有的反射,有的碰得粉碎,哪有半顆射到乞丐與倪欽身上。

“姓趙的,你能否傷我,該已心中有數的了,我先提醒你,大約再過頓飯時光,我就要反擊了,如果你自信能勝得了我,不妨再呆下去,否則,你該為自己打算,到時你再向我求情,可嫌遲了!我言盡於此,你好好考慮吧!”乞丐朗聲同趙斌說。

乞丐的話是否真實,趙斌心中有數,不用別人再提,他已經意會到,這一場打鬥他是沒有辦法佔到好處了,哪怕是一點點的好處!乞丐的話他不能輕視,暗自思索之後,對自己說:“這場仗輸定了,還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走的好,等將來有機會再來過!”主意打定,便再次展開攻勢,鉤發如電,一閃便至,疾斬乞丐肩頭,兇狠得更驚人。

“哼,這樣的手藝也要來炫耀,真不怕笑掉人牙!姓趙的,你看我的吧!”乞丐陡然揮棒還擊,棒風不大,發出的聲浪也不大,但是,聽勁洶湧澎湃,襲到趙斌身上,他竟是無法站得住腳,被迫退了兩步。

趙斌心下駭然了。乞丐只是用一隻手發招,又是坐在那裡,本來不易發勁的,今竟有此,他實在心中駭然。

不過,人要面,樹要皮,趙斌是不能就此一聲不響就走的,他想了一會,才說:“好吧,看在你們一個受傷未愈,一個又消耗精力過剩,我就是殺了,你也不會甘心的,暫且饒你一遭,等你們復原之後我再來找你算帳!你們記著了,這筆賬我還是要追索的!”

“你到時連利息一起帶來就是,我會等你的,趁我還未真正動手,你快走吧!”

乞丐針鋒相對地說,一點也不領情。

趙斌出到門口,心中一恨,咬著牙,暗運全力呼的發出一掌打在門口一塊大石頭上,把大石推進了洞口,塞了一大半,看來那大石不會少過二千斤,這石把門口塞了,出入自然不大方便,這是倪欽未愈,乞丐又未能活動,於是,塞在門口那塊大石便安然擱在那兒。

“凌起石,該是你表演功夫的時候了!”乞丐向躲在上而的小傢伙說。小傢伙早已悶極了,一聽得乞丐此言,一聲“我來也!”人已躍下來了。

“凌起石,你象到辦法了?”乞丐說。

“還沒有!”

“你要開動腦筋呀,不能偷懶啦!”

“我知道,我會的。”

“那好吧,你要快點想呀!真若和敵人打仗,拖延二分就增加一分危險了。”

凌起石在石塊旁邊繞匝而行,似無止境,怎料走了三匝正要繞走第四匝,猛的心頭一顫,歡然拍掌:“哈哈,我有辦法了!我有辦法了!想到辦法了!”

“你想到什麼辦法?”

“好辦法!”

“說出來聽聽。”“不,不用說,你看到就明白了。”

“好吧,你快給我看吧!”

乞丐也是急性子,見凌起石已想到辦法,想看看他想到的是什麼辦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樣。凌起石搬來一塊高可一尺左右的石塊,放在大石快的旁邊,一大一小,恍如大母雞身邊的一隻小雞,頗為有趣。

凌起石把小石塊放好,又去取來一根長長的山藤杆,然後用小石塊託著長山藤,自己則執著一端,躍起,再向下一沉,借力一挑,果然把大石塊移動少許,他就連續用這個辦法去移動大石,很快就把它移出洞外,滾下山去了。

這是槓桿原理,凌起石不知怎的竟然會懂得利用這個原理。這個辦法比乞丐想的要方便而實際許多,乞丐因此為之嘆息說:“後生可畏,果然不假,這小傢伙比我們老一輩的要聰明得多了!我就想不到這樣辦法。”

倪欽收掇心神,集中精力自療,對身外的物儘量不去思索,更不參加意見。所以乞丐的話他雖然聽到,但是不予作答。大約過了半頓飯時光,乞丐緩緩把手掌離開倪欽的後心,自己靜坐一旁,自己調息養神,補充消耗了的功力。倪欽瞭解情況,並不打擾他,亦在養神。

倪欽也靜靜地坐著,繼續他自己的調息工作。兩個人都不言不動,使得挑移開了石頭,滿心高興的凌起石也把要說的話緊緊咬住,不讓漏出嘴巴。突然之間,石洞內變得十分寧靜,死一樣寂靜。

凌起石振衣疾出洞外,展開輕功,在雪地上飛走,快極了。

凌起石個子小,身體輕,跑起來十分好看。他並沒有去遠,只在石洞附近。跑了大約頓飯時光才停下來。

他這是為什麼?原來是高興過頭,倪、丐兩個又都在練功,不便打擾,他變得無人傾訴,便以體力作發洩,亂跑一通,直至出了一身大汗,目標轉移了,這才停下來。

雪,白皚皚遠近一色,只有極小的幾點翠綠在點綴,那並不妨礙大片的雪景,反而增加了大自然的生氣,更覺好看。

凌起石左顧右盼,正感興趣,目光突然停在一處,眼睛睜得極大。他有點不能相信,揉了揉,再看,事實擺在眼前,看得那麼清楚,他不能不相信了。“小娃娃,你看什麼?”

“老爺爺,你怎麼睡在這裡?”

“我肚子餓,走不動,就倒下來睡了一覺。”

“現在餓不餓?”

“餓呀,怎麼不餓。”

“你等一會,我給你去拿吃的。”凌起石飛快地跑回石洞去,拿了兩條剛燒熟的紅薯給老爺爺。老爺爺似乎未夠,問:“還有不?”

“現在沒有了,等一會我再燒兩條給你!”

“怎麼只燒得兩條?”

“不,燒了五條。”

“那三條呢?”

“那三條,一條留給爺爺,一條給乞丐伯伯,還有一條紿農奴伯伯。”

“你自己呢?留了多少條?”

“我本來有兩條最小的,現在,調了兩條大的紿你,我沒有了。”

“你要捱餓?”

“我會摘野果!我不餓!”

“那好吧,我吃了你兩條紅薯,給回你兩塊米餅吧,這東西硬得很,我沒有牙齒,咬不動,你拿去吧!”老人遞給凌起石兩塊薄餅,他也不客氣,接下了。

老人和凌起石很談得來,以後一連幾天,老人都用薄餅換凌起石的紅薯,如是過了差不多有十天,仍未被人發覺。

這一天,老人說要走了,問凌趁石想要什麼,凌起石小孩子心性,什麼也不要,卻想學老人不怕冷,可以在雪中睡覺這方法,老人聽的笑了,但沒有拒絕,答允在三天之內教曉他,但要他答允,不許說出是什麼人教的,他答應了。於是老人便教他如何翻筋斗,如何呼吸,又如何抗寒抗暑的辦法。

三天過去了,老人走了,凌起石便偷偷地到洞外的雪地過夜,開始時有點冷,但漸漸也習慣了,睡了兩夜,反而覺得睡在雪裡更加舒服,不願睡到炕上了。

乞丐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發覺凌起石走路不穩,有頭重腳輕的感覺,把他叫住,他說他在想著打筋斗的事,所以如此,乞丐以為他說謊,便叫他打個筋斗看看,凌起石點點頭蹲低了一點,一躍而起,在空中連續翻了四個跟斗才雙足著地,看得乞丐呆住了,詫然問:“你這跟斗是怎麼學來的?”

“丐伯伯,我不能說。”

“不能說,為什麼?”

“我答應過人家不說的!”

“你是幾時才學的?能說嗎?”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是大前天學的。”凌起石數著手指計時間。

“你大前天才學的?學得這麼快?”

“我學了一天就會了,丐叔叔,除了翻跟頭,還能打架呢!你看!”凌起石又一次拔身而起,連翻兩個跟頭之後,身子猝然定住,然後吐出一拳,足一挺,竟然斜斜滑出了有六尺左右,右拳一收,左掌陡進,一個翻身,右手化拳為掌,左手也化為抓,右拳一劈,左手立即探抓,招式怪異無比,饒是乞丐與倪欽兩個見廣聞多,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不禁各自暗叫慚愧。

“凌起石,你練得真好,還有其他?”

“有的,不過,我還沒學會!”

“你以後好好學吧!”

“好的,我會好好學的。”

“你出去玩玩吧,順便拾一些松雞回來生火。”

“唔,我會拾的。”凌起石背了一個竹簍,出了石洞。

“倪大俠,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人教小傢伙練這樣的武功的。”

“那不大好吧?偷看他人練功,是武林大忌,不必犯此禁忌。”

“我怕他走入歧途,誤了終身。”

“那麼,你小心點,別鬧出笑話。”

“你不去了?”

“我不好意思,你去吧,但千萬要小心。”

“放心,我會的。”

乞丐遠遠地跟著,看到凌起石在雪地上往來奔跑,快極了,不但跑得快,而且止步快,起步也快。看他在雪地中飛跑,突然身形一下子就停住了,跟著便能轉身回頭,連由山上飛奔而下也能做到要停就停,要跑就跑,完全不受慣性影響。

他跑了一會,經過鬆樹下,一個跟頭翻過去,手中已經拾到一隻或幾隻松雞,有時又一躍而起,伸手摘下還來下掉的松雞,身法美妙,顯然與平時所見慣的名門大派的輕功身法不同,但其美妙處卻遠遠過之。

“這到是奇了,這小傢伙當然不會是自己創出來的,但是什麼人教他的?真個走了?”乞丐喃喃地自言自語,似乎對這問題感到極大興趣。突然,他看到小傢伙在一連串跟頭中竟然撞到雪堆裡,頭下腳上的撞下去,久久也不見爬起來,乞丐替他吃驚了。

急急走近去,以適度的掌風把積雪擊散,卻見小傢伙安然坐在那裡。他見到乞丐,歡然說:“丐伯伯,你也來玩雪?”

“不,我剛剛出來,想問你抬到多少松雞,卻看到你掉進雪堆裡,你沒有跌傷吧?”

“沒有,我是故意的,不會受傷。”

乞丐又多了一份懷疑了。但他沒有出聲,只是在暗中注意他的行動。

晚上,各人都安歇了,乞丐看到小傢伙悄悄出了石洞,便尾隨而出,以為必有所見了,怎料小傢伙出了門口不遠就躺到雪地上,一聲不響,安睡在那裡。

滿天盡是雪片,一陣密,一陣疏,紛紛蔣到小傢伙的身上,漸漸的,雪片蓋過了他。乞丐深感詫異了,這是怎麼回事?竟然躺在雪地裡過夜?這是哪一門子的功夫?小傢伙是什麼時候學的這一種功夫?學會又有什麼用?一連團問題在乞丐心中浮動著。

翌日,乞丐,把所見告知倪欽,倪欽也愕然,不知是什麼道兒,於是兩個對凌起石的一舉一動更加註意,經常都在暗中監視了。這一天早上,一陣狼嗥吵醒了倪欽。他推衾而起,披衣出門,才踏出門外,已瞥見有六七隻狼把凌起石困在中間,雙方對峙著。倪欽一看,急得心跳到了喉頭,回身入洞抓劍在手中,就要外出去援救凌起石,卻被乞丐斜裡撲出,把他扯住說:“別急,看熱鬧吧,他自有辦法解圍。”

“他有辦法解圍?丐兄,不行吧?我怎能放得下心?”

“不會有危險的,今晚已經是第三晚了,第一晚,我也跟你現在一樣緊張,可是第二晚,我一點也不緊張了。”

“嗯!這許多狼,我自己也難應付。”

“但他卻應付得很好。”

“那好吧,希望他沒事。”話才說完,一頭狼已經由凌起石背後撲上,左邊也有一頭躍起了。倪欽看得“哎呀”驚叫,乞丐也心頭猛的一撞。

但是,這時他們距離極遠,足有百數十丈,任是輕功再好,也休想及時救援,所以兩人只有空著急。

不過,他們不但是空著急,而且也是白著急。在他們發怔那一剎那間,凌起石已經連換幾個方位,巧妙地避開了四頭野狼從不同方位撲擊的攻勢,安然無事。

倪欽搖頭自語:“這到奇怪!明明見到野狼快要咬到他了,到頭來卻又給他避過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不通,這些狼都很大隻,凌起石怎會把它們像毫不費勁就拋出去,這是什麼道現?”乞丐也怔怔地注視著凌起石。倪欽與乞丐兩個都說出心聲,猜不透凌起石這一身功夫由何而來,小小年紀何來這麼大氣力,居然能把過百斤的大野狼摔出老遠。“丐兄,你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猜得出來嗎?”倪欽注視乞丐。

“我也感到奇怪,倪大俠,你看出他練的是什麼身法?屬於哪一門派?”

“似曾相識,看不出來!”

“我奇怪,過去他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才不過沒見他幾天,竟然有這樣大的進步!”“著呀!假如今天趙斌再來,僅是小傢伙也能應付有餘了!”

兩個在猜疑中,凌起石已經擊傷了兩頭,還打死了一頭,其餘幾頭,明顯地有了怯畏,不敢過分撲近了。

凌起石不懂得害怕,當餓狼撲來之際,凌起石就加以分析、估計,然後針對其弱點予以迴避或遠擊,應付得十分精妙與正確。有時他會猝然蹲低,一記“一柱擎天”,拳擊狼腹,打得野狼狂嗥倒地,爬不起來;有時斜避半步,陡然反擊,狼也應付不了,又是慘叫連聲,終於不起。

凌起石的應付是多彩多姿的,有如此手法,連倪丐兩個也想不出來,及至看到,無不心折!這樣打了一會,幾頭野狼兇狠而來,負傷而逃,還有兩隻傷得太重,不治斃命了。

野狼跑了,凌起石抓了兩把雪往臉上一抹一擦,再用袖子抹乾,便高興地唱:“山高人更高,人小志氣豪,野狼驅不盡,先殺兩三頭!”歌似是自己想出來的,幸好無外人聽到,不會引起訕笑,但僅是倪丐兩個已經感到歌詞不凡了。

“小傢伙,你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回去睡覺?”

倪欽與乞丐偷看凌起石打退狼群,雙雙暗贊凌起石本領高強,與他只有九歲的年齡,實在太不相襯。倪欽不作直白說明,只問他何以不回房去睡覺。

“我覺得睡在雪裡很有趣,很舒服!”

“真的?睡在雪裡會有趣?舒服?”倪欽不相信地問。“真的!爺爺,你可以試試!”

“我才不試,我這麼大年紀了,怎同小孩子?我睡下去,凍也凍死了。”

“怎會呢!老公公比你更大年紀,他也不怕。”

“老公公?哪一位老公公?”

“嗯,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啦,別想了。”

“真的!爺爺,我也不知道,是一個老公公,不知道是誰。”

“老公公教你睡在雪裡?”

“沒有。”

“你不是說老公公睡在雪裡不怕凍?”

“是他自己睡在雪裡,我覺得有趣,也學他,果然十分舒服。”

“你這半個月都睡在雪裡?”

“是!”凌起石微微點頭,應得很低聲,幾乎沒有人可以聽到。乞丐與倪欽兩個面面相視,都一臉詫然之色。他們相信凌起石不會撒謊,但都無法想得到那老公公是什麼人,他們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老人,也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門派。“倪大俠,過去我常常自詡見聞過人,沒料到原來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至此,想來真個面熱。”

“天下這麼大,山川這麼多,哪裡沒有高手?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們怎能盡知?前有古人;後有來者,我們也無法盡知過去與預知未來?丐兄,你這自懈是多餘的,你這見聞,已經是非人所及了,如果你也自慚,我們還有臉見人?”

“倪大俠,我不是怎樣自慚,是奇怪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有這樣一派武功。”

“這有什麼出奇!這個老人家可能自小就在深山雪地生活,這和熊、雪雞、雪鼠一樣躲在雪裡,日子過得長了,習慣了,就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我不甘心,我要設法把事情弄個明白,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什麼門派的人,我非弄個明白不可。”

“你有這精神與想法,我很佩服與高興,有了結果,希望你給我捎個訊來。”

“好的!一定!”

“怎麼,你要走了?不多玩兩天?”

“就要過年啦!過年對我們這一行,是個大日子,你明白啦,我捨不得放過這日子的。”

“我知道,我不留你就是,”

“倪大俠,你真是深知我心,你還要再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的,你千萬不可以疏忽,留下後患,可麻煩了,這兒太冷,該回去了!”

“小傢伙,你怎樣?回去還是留在這兒?”

“我睡這兒,覺得冷了我再回去!”

“好吧!你自己決定吧,我不勉強你!”

“爺爺,丐爺,我先睡啦!”凌起石一歪身,倒在雪裡,雙手把雪撥到身上,很快就把雪撥滿了全身,再加上天空雪片不停,他整個人不久便披雪掩埋了。

雪下得大得出奇,但如此一連二十多天下個不停,卻是過去少見的,在這日子裡,凌起石是最高興了。有一天,那是大除夕前夕,他忙了差不多整整一個時候,堆起一個人雪人。這個大雪人,真個是又高又大,高有三丈左右,直徑有一丈長,有手,有頭,有肩膊,就是沒有腳,他堆好了之後,自己鑽進最下層。睡了不知多少時間,突然聽到一聲虎嘯,雖然躺在雪人下面,一樣聽得十分清晰。他幾次想起來看個究竟,終於還是忍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鑽到我的腳上來了!”凌起石忽然發觀雙腳有什麼東西在侵擾,無法再睡,想看看是什麼,卻又無法看到,他為免受影響,只好把腳向內縮,蜷伏而睡。

但是,雖然他肯退讓,對方卻不肯罷休,繼續騷擾,使他無法安睡。他氣極了,兩手一按退出了雪人外邊,跟著,他看到有兩隻雪鼠竄出來,明白了,原來是這東西作怪,騷擾他,他抓起一團雪,一捏一擲,“吱吱”兩聲,兩隻雪鼠給擊倒了。他走過去看,雪鼠已不會動,大約是再也不會動了,他倒有點後悔,便把它們埋在雪下,自己也再躺到雪人下面睡覺。這一天醒來,已經是大除夕了,倪欽在灑掃,又在寫對聯。

“爺爺,又是過年啦!”他記得這就是過年的象徵,貼上對聯,便過年了。

“是呀,過了今天,你又長一歲,十歲了!你高興嗎?”

“高興!”

“為什麼?因為長了一歲?”

“不!不是因為長了一歲!”

“那是為什麼?能說給爺爺聽嗎?”

“爺爺,昨晚,我夢見那個老公公!他又來了,沒罵我說過他!可是,我醒了,卻不見了他!”

“你醒時在什麼地方?”

“在大雪人下面!那個雪人很大!”

“很大?有多大?能入得這個門口不?”

“不能!他比這裡還高呢!爺爺,你出來看看!一出門口就看到了!”

倪欽果然出門餚看,暗暗驚奇凌起石有此魄力,一個小孩子也會堆起這樣大一個雪人,對他另有評價,和過去的看法不同了。

這一天是大除夕,傍晚時候,石洞多了個人,他是石洞的真正主人,他是凌起石的師傅高仲坤。

“老倪,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小傢伙去了哪裡?怎不見他?”

“啊,你說小傢伙?這幾天,他可忙了,差點沒把他忙壞,算是他的運氣好!”

“他忙些什麼?怎會這樣忙?”

“等一會你見了他,自會明白!”

“你不可以先說個大概?”

“好啦,我說個大概吧!他有了奇遇,學會了一套臥雪功!每天晚上都躺在雪上過夜,睡到天亮。”

“真的?不凍僵了?”

“不!他說十分舒服,比在炕上睡還要舒服!”

“雪遇到熱便融,他不是全身盡溼?怎會舒服呢?”

“這個我就想不通。”倪欽說:“我們抓一把雪,雪很快全融掉,雪落到身上,也很快會融化,但他早上起來,衣服不沾雪,更不溼,實在費解!”

“真有這等事?你親眼看到?”

“不錯,我親眼看到。”

“這就值得研究了。”

“你要不要馬上見他?我們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還有別的什麼嗎?”

“還有!他還練了一套跟斗功,非常古怪。”

“跟頭功?這名字已夠古怪了,你看過了,覺得怎樣?”

“我看過了,很了不起!古怪而實用,就無法看出屬於何家何派,我與丐兄鑽研了許久,總找不到頭緒,你回來得正好,或者能弄個明白。”

“你說的丐兄是什麼人?”

“不知道!”倪欽尷尬地一笑,說:“我問過他,他沒有說,他是一個三十出頭,年紀很輕,武功極高的人。趙斌這個人你聽說過吧?我中了他的暗算,就是丐兄打敗他,救了我一命的。”“這麼說,他的功力可真不錯呢!”

“何止不錯,簡直是好嘛,在我之上,不會在你之下,你知道我的為人,我輕易不稱讚人的。”

“這個我是知道,小傢伙的跟斗功怎樣?你還沒有說呢,怎麼個怪法?”“我舉個例吧,他一個跟斗翻下來,可以在空中連續翻上三四個凌空翻,這已甚難了,還可以隨意左右前後出擊,這就更難了。”

“依你這麼說,確是古怪,不過,你沒提到,他怎會這些。”“這又是奇緣!他說是一位老公公教他的,至於這位老公公是什麼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因為老公公沒有說他是什麼人。”“一位老公公,會臥雪的,又會凌空翻的,這個人,我也沒聽說過,將來有機會,我倒希望見見這位奇人!”

“我也有此想法,就怕無此機會。”倪欽徵求高仲坤的意見:“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小傢伙好不好?”高仲坤點了點頭跟著問:“你不是趕著走吧?你聽到消息了?”

“什麼消息?”倪欽摹然一怔。

“消息說,嚴大俠,嚴振東給抓住了,江湖上俠義道的朋友都為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看來,熱鬧還在後頭呢!”

“嚴振東?就是五年前獨闖府衙,劫庫破牢的嚴大俠?他被捕了?”“不錯!正是他!當時,據說有好幾個人在一起,他自願掩護,結果力竭被擒,大家都為他可惜!”

“想不到嚴大俠一生耿直,少有敵手,卻飭在宵小之手,實在死難暝目!”

“我回來的時候,大家正在商量著劫獄,我是回來告訴你一聲,想聽聽你有什麼意見!”“我暫時沒有什麼意見!我會親自去看看的!”

“我們一起去,多個人,就多一分力量!”

“我們都去了,小傢伙怎麼辦?”

“小傢伙?你放心,他是不會餓死的!”高仲坤肯定地說:“你別小看他,他比我你都更有辦法!”

“那麼,什麼時候起程?”

“今晚是來不及了,明天一早吧,天亮之後,馬上就上路,怎樣?”

“好!我跟你一起去!”倪欽答得很爽快,但他一頓之後,又道:“我們總得先找到小傢伙,向他說個明白呀,要不,他早上回來不見了我們,不哭死了?”

“好吧!當面向他說明也好!”高仲坤說:“本來我是準備給他留幾個字就算了的,他看了字,自會明白一切,省得他纏著。”

“那不好,還是當面說個明白的好!”兩個人於是去找凌起石。找到他時,他正在雪地上空打跟頭,躍得高高的,然後伸得直直,手足都伸直,併攏一起,象一條魚一樣,在空中翻轉著!及至快抵地面時,才一挺身,雙臂一張,兩足一舉一挺,打了半個迴旋才飄落地面,輕盈,美妙,確是一流身法!“這小傢伙果然了得,想不到別後不過月間,他已有此成就,將來我們回來,他的成就一定更大!”

“你這話很對,這小傢伙將來的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他的際遇太玄妙了!”

兩個再看了一會,見他練了一次又一次,練之不厭,似乎也不如疲乏,當下都深深感動。倪欽說:“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這話真是不錯呀!雖然這小傢伙際遇好,但他這份苦練,也不能看輕!有際遇而不下功夫,還是得個白際遇,沒有好際遇,苦練不掇,終也會練出一些東西來。這小傢伙有際遇,又苦練,將來成就必大!就只怕他的性子太偏,我有點擔心!”

“這個我也注意到了!我已經考慮許久了!”

“結果怎樣?”

“順其自然,略加引正!我想過了,矯枉過正亦是不好的,那就顧忌太多,一樣會有不良後果,不如讓他自己去發展,隨其機緣來得更好!”

“你不怕他誤入歧途?”

“這個我看不會,但他也不會拘泥於一個正字,象你一樣!”

“這是你的看法,他是你門人,我不便多說,但願他能和你所說一樣,不入歧途,那就好了!我看,該叫他了!”

凌起石練了一會,正擬歇一歇,便聽得師傅叫他,大喜地跑過去和師傅見面。

“爺爺!你回來啦!”凌起石習慣叫師傅做爺爺,實際上,他確也不曾正正經經的拜過祖師與師傅,高仲坤只是教他練武藝,教他讀書寫字,從未向他提起過師徒的關係,因此,凌起石叫高仲坤做爺爺,不叫他做師傅確有其道理的。

“小傢伙,我和倪爺爺又要走了,留下你看守石洞,你怕不怕?”高仲坤突然改了主意,告訴小傢伙自己要走。

“怕?怕什麼?”凌起石兩隻小眼一張。

“有耗子,有蛇,有蜈蚣,還會有惡人和惡獸,你真不怕?”“我不怕!”

“餓了怎辦?你能找到吃的?”

“能找到!我會摘果子,會挖山藥蛋,還會打兔子!”

“我倒不擔心,我知道你膽子大,什麼也不怕,但倪爺爺講你沒這個膽,不敢一個人留下來!你想清楚才好!你還是個小傢伙,我們都不在,你就找不到人商量了!”

“我不怕,我會找老公公!”

“老公公?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找?”

“我睡了他就會來的!我睡著,總能見到他!真的,爺爺,我會見到他的!”

“那好吧,你今晚告訴公公,叫他陪你,明天一早我和倪爺爺就走了!”

“好的!我會告訴老公公的的!”凌起石滿懷信心地說,對於倪爺爺高爺爺倆個離開,沒有半點留戀,但當他們轉過身去,他即叫道:“爺爺,你們要不要帶點吃的走?我去給你們燒幾根紅薯好不?”“不用了,留給你吧,一落了山,我們就能找道吃的東西!你玩你的吧,不必理我們!”

凌起石果然玩他的,不去理會高倪兩個。倪欽因為與凌起石相處的日子較短,還未能深入瞭解他,對於單獨留下他一個小孩子,總覺得不放心。反之,高仲坤卻心下釋然,絕無牽掛!

翌日,凌起石醒過來,記起兩位爺爺說過要走,便回石洞去看看,哪還有人?靜悄悄的,他雖不害怕,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小傢伙,你後悔啦,是不是?”一個聲音自洞外人傳入洞內,小傢伙一聽,大喜地叫:“老公公!”飛快地跑出洞外,卻只見白茫茫一片,哪有什麼老公公?凌起石四面一望,不禁呆住了。“小傢伙,你不是在這裡的?怎麼不見了?你跑到哪裡啦?”

聲音傳自石洞的內邊,凌起石,心頭一亮,猝然轉身衝向石洞,揚聲大叫:“公公,老公公,我在這裡,你是在哪裡呀?”凌起石的叫聲尖而帶著喜悅,震得洞壁有了迴音,但卻聽不到老公公的迴音,看不到老公公。凌起石為之呆住了。

他覺得奇怪,明明聽到老公公在洞內說話了,怎麼卻看不見?他感到奇怪,再試了兩遍,他想到一個辦法了,當他站在洞口,聽得老公公在洞內說話,他不再衝入洞內,卻撲出洞外,結果,給他看見老公公了。他走向老公公,老公公撫著他的頭髮說:“小傢伙,你的悟性真高,我只試了幾遍你就想到了,有的人一輩子也想不到呢!”

小傢伙受到稱讚,自然是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呢!小傢伙見了老公公,已經忘記了早先的寂寞,也忘記了倪爺爺和爺爺下山的事了。他磨著老公公教他縱躍功。老公公說:“有一句‘貪多嚼不爛’的話你聽過沒有?”

“未聽過!”

“貪多,就是超過本份的要求,比如你每頓只能食三碗飯,或者三條紅薯,但你覺得好食,或者別人不在,你就多食了,結果肚裡不舒服,那就叫做貪多。有的人貪多,霸佔許多東西,卻沒有用處,結果丟了,那也叫貪多;嚼不爛,就是為了貪多食,不等嚼爛便吞封肚去;結果是腸胃出了毛病,自己受苦!練武也一樣,必須練完一樣再練第二樣,假如貪多,不斷練新的;舊的卻無時間也無心機去練,到頭來必一事無成,什麼也練不成!你現在就是這樣子了。你早幾天的還沒練得好,又想練新的,練新的丟了舊的,那有什麼好處?還是先練舊的,等我看得滿意了,自會紿你再練新的,你還是安下心來先把過去的練好了再練新的吧!”

老公公平平和和的說出,全無火藥昧,任誰聽了也不會有反感,凌起石對他甚為敬佩,自然更不會提出反駁了。

老公公給凌起石說故事,說紅線盜盒,說紅拂女私奔,說古押衙,說崑崙奴,說文天祥,說岳飛,說張良,說諸葛亮,說劉伯溫,說李白與杜甫,也說郭解與朱家!他說得甚為動聽,說得非常感人!老公公說完一個故事又說另一個故事,越說越精神,凌起石聽了一個故事又聽一個故事,越聽越有興趣。一個老一個少;老不老,少不少,有時嘻哈的大笑,有時玩成一堆,沒老沒小的,竟似兄弟,親如手足。

白天轉黑夜,黑夜轉白天,也不知過了多少個黑夜,多少個白天,老人在這段日子裡,教了凌起石五門功夫,一是腹語。口不開,嘴不動,卻能說話,而且能說老少男女多種話,別人聽得清清楚楚,老公公可以遠及十丈過外,凌起石卻只能及於三丈。二是無聲掌。吐掌無聲無息,勁道卻是十分凌厲,常能使人產生錯覺與難分虛實。三是凌空翻。這是過去曾經教過的,但這次才是算傳訣竅,使他可以調亂穴脈。四是龜息功。屏息詐死,不用呼吸,可以支持很長一段時間,對練水功特別有用。五是闢轂術。他以特製的薄餅充飢攜帶方便。

老公公在講述張良闢轂避禍與助劉興漢時,凌起石便纏著要學闢轂術了。結果,老公公果然如其所願,都教了他。

老公公雖然不拘小節,沒大沒小,但傳起藝來卻十分認真、絲毫不苟,因此,凌起石在這方面吃了不少苦頭。但他醉心於此,不以為苦,練得極為起勁。這是老公公肯一樣又一樣傳他,他能每樣都有迅速進境的最大原因。

老公公教人另有一套方法,學的人很容易學會,進境迅速,凌起石很快就學會了這五門功夫,有了相當成績,老公公興盡告退,自己走了。

石洞又只留下凌起石一個人了,他一悶起來就輪次練功,除了闢轂術一門外,其他都可以練,而且練得很認真。

凌起石一個人在諾大一個山洞中,白天黑夜都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說話,其悶可知,他必要時只可以利用腹語,用各種不同聲調,自己跟自己講話,練得多了,純熟了,聲音傳得也更遠了。凌起石站在一個風口,迎風而站,迎風發掌,看似輕飄飄的並不著力,但打出去,卻能把吹來的寒風抵當一陣,使之向身旁卸溢。初練時,他覺不出好處,只是一掌一掌的打,但練下去,漸漸有感覺了。他凝神發掌,似是無意出之,但寒風旁卸,並不撲面,這麼一來,引起他的興趣,練的更加有勁,也更加著意了。三月中旬,春天也快過盡了,雪已經不再下,積雪也漸漸融化,管涔山上的草、水都冒出新芽,顯出篷勃生機,山花開始吐豔,雀馬也活躍了,大自然韻景色在變,鳥、獸、草、木都在變了,只有凌起石的生活沒有多大改變。他還是那個老樣子,練功、練腹語,如果說他和兩個多月能有什麼不同,那是他經過兩個多月的磨練之後,一切都進步了,而且,進步得很快!凌起石除了練功之外,有時也想念起爺爺、倪爺爺和老公公他們,想著和他們同在一起之時,和猜想他們此刻在幹些什麼,會不會也想念自己這一些問題的。不過,想的時間不太多,一閃就過去了。

倪爺爺和爺爺會不會想念凌起石呢?一樣會的。他們在路上,住店,都惦記著凌起石,不時提到:“你猜小傢伙現在怎樣?會不會餓壞了吧?”或者:“小傢伙似乎走入了魔道,怎麼好端端要睡在雪地上,偏他又真個睡得那麼好,不似做作!”後來,天氣轉暖了,他們又說:“你說小傢伙現在怎樣?融雪了,他不會躺在溶雪中洗澡吧?要不,不凍壞他才怪!”

倪高兩個不是這樣拿凌起石作話題,但他們都有一個信心,認為小傢伙能夠克服所有的困難,好好生活下去,不會餓壞,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們想的對,凌起石果然解決了一切難題,生活得很好,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好,好得多!一天,小傢伙回到石洞,突然,他看到兩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想起老公公和爺爺說過的故事,便不自覺的停了步,看著對方,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

那兩個人想不到來的是小孩子,也是一呆,那個眉短眼細的漢子朝他一瞥,反問他:“小傢伙,你又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

那人一句小傢伙,生效了,凌起石以為人家認識他,神態不同了,好好地回答對方:“我和爺爺住在這裡的,你們要找我爺爺?”“誰找你爺爺,我找你娘,快叫你娘來見我!”

“我娘早死啦!我只和爺爺在這裡,還有倪爺爺,你找我娘幹什麼?”

凌起石這個回答,使對方大出意外。他本來語出下流,要佔人家便宜,怎知人家不明白,他便沒有興趣了,因此,他又盯了凌起石一眼,大聲說:“好吧!快叫你爺爺出來見我!”凌起石聽了對方的話,得意地說:“我早知道你們是找我爺爺來的,你偏不肯承認,是不是,現在又說要找我爺爺了!”

“少羅嗦!你爺爺呢?還不快叫他出來?”

“爺爺早下山去了!你來遲啦!”

“那麼,快叫倪爺爺出來見我!”

“真不巧,倪爺爺也下山去了!”

“胡說!怎麼這樣巧!你這小傢伙,竟敢作要我們!不給點苦頭你嚐嚐,你不知道我們的厲害!我們再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要是不好好說,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你兇什麼?兇我就怕你?我已經說過了,爺爺與倪爺爺都下山去了,你們不信,又要問我,我回答還是一句,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隨你們的便!你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你了!”

凌起石的回答是針鋒相對的,那兩個人顯然是受不住,要發作了。陡然聽到有個老婦在“嘿嘿”冷笑,笑得非常刺耳,充滿了挑戰氣味;那兩個人一聽,當堂變色,目光亂閃,卻找不到有老婦,便向凌起石追問:“小傢伙,你說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沒有別人,怎麼又有個老婦在說話?”

“有個老婦說話?怎麼我聽不到?你有沒有聽錯?”

“胡說,明明是有個老女人說話,你還想抵賴。”

“沒有,真個沒有!”

“說,她是你什麼人?你不說,我先宰了你!”“沒有,我怎麼說?”

“你真不說?聽著,我由一數到五,你不說,我就把你撕成兩半!”“一!二!三……”

“哈哈!兩個人加起來快有一百歲了,卻要欺侮一個小孩子,真不害躁!”這是一個老頭子的口音,一樣說得十分清晰。

“老伴,你彆強出頭行不行?人家沒有真本領,鬥不過成年人,不欺侮小孩子還能欺悔什麼?他們不這樣,還能怎樣?他們沒半點人性,可能還要欺侮我們呢!少說幾句,不會蹩破肚皮的!”“呵呵!還是你對!我們走吧!”

“這到不必,只要你別多嘴,多看一會到是不錯,他們的眼睛是瞎的,瞧不見我們的,怕什麼!”

兩個老傢伙一吹一唱,直把眉短眼細那兩個人氣得個半死,四處搜查,卻是什麼也沒有找到。

凌起石趁他們不覺,溜出了洞外,於是,一連粗獷的大笑響自洞外,那兩個人又急急追出洞外,只見洞外一片的寧靜,哪有什麼人影?連凌起石也不見了。

“嗯,這是怎麼搞的?真是活見鬼!”短眉細眼的怔怔地說。

另一個也滿臉驚異之色,眼珠轉個不停,但是,都無法找到可疑之處。因此,他說,“老金,真個邪門!他媽的,真是見鬼!”

老金就是那個短眉細眼的中年漢子。他驀然想起了凌起石,便問:“老範,那小傢伙呢?你看到他去了哪兒不?”

“沒有,剛才還在這裡的,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真他媽的見鬼!”老範也叫起鬼來了。

兩個中年漢,守著一個小孩子,結果給小孩子溜了,兩個中年漢竟然全不知情。連人家幾時走的,怎樣走的,從哪一條路走,去了哪裡,老金老範兩個全不知道,難怪他們不斷叫見鬼了。

老金和老範兩個回到洞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對望著,都是一臉愧赧,但他們是不甘心的,他們一齊再展開搜索;洞內洞外全搜遍了,仍然是一無所獲,不能不心服了。兩個正在面面相視之際,洞外傳來凌起石的聲音了,他唱著他自己想出來的歌。老金和老範兩個走出洞口,看到凌起石在山腳下,他的歌聲就在山下傳上去時。老金與老範都是身懷絕技之人,知道聲音由高傳低易,由低傳高難,何況還有山風?但凌起石的歌聲居然傳到山巔,又是那麼清晰,他們不由的暗吃一驚了。

管涔山在當地來說,不算得是高山,比之它西南方的蘆芽山,它是矮小得太多了,但管涔山卻相當崎嶇,不易行走,尤其在冬天積雪之後,更難行走。凌起石居然在極短時間之內到,了山下,可見其行動之速。老金老範兩個細聽他唱的歌,只聽得是: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來了兩隻大花貓,沒有翅膀的癩蛤嫫,想食天鵝肉難上難!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來了兩隻火花貓,想找我爺爺找不到,真是兩個大糊塗蛋!凌起石反反覆覆唱的就是這幾句,老金和老範聽得可氣壞了。他們一氣之下,衝下山去,但他們到山下,卻已不見了凌起石,在找尋時,凌起石的歌又在山巔上響起來了。這一次他唱的只有四句。唱的是:兩隻花貓糊里糊塗走下山,想不到我小傢伙巳跑上了山,我小傢伙呀真了不起,把兩隻花貓氣呀氣得翻白眼!老金和老範給他真個氣得翻白眼,恨透了,一琢磨,由老金上山去,老範仍然守在山下。他們實行兜截夾攻,不容凌起石再逃出掌心。他們的打算很完善,可惜他們還是估計不足,小看了凌起石。老金追上了他,交上了手,卻不是凌起石的對手,十招未到,他已中了兩招,發出慘叫,滾著逃走了。還好凌起石到底是個小孩子,無殺戮之心,只看著哈哈大笑,沒有追上去給他加上一掌一拳。

老範無論如何也料不到這樣,所以大驚,飛步上山接住老金,老金如驚弓之鳥,道:“快走!快走,這小傢伙十分厲害!惹不得!”

“你給他嚇破膽了,你自己不小心,卻抬高人家為自己遮羞!”老範不聽老金的話,放開老金之後,便獨自撲向凌起石,並搶先出手進攻,希望爭到主動。凌起石人小膽大,對老範的進攻不當一回事。見老範一拳兜心打來,猝然退步側身避過,然後右手摹然探爪,就抓老範手腕,左手同時並指,以掌緣斬擊老範的“曲池”,用招甚為老練,老範心頭一凜,不敢把招用實,急忙撤招,退了兩步。“怎麼?只一招你就怕了?大花貓,你要燒須啦,還是趁早快跑吧!”凌起石並不追擊,只在一旁調笑。

老範給羞得臉也紅了,肺也要炸了,無法下臺,只求挽回面子,顧不了許多,趁凌起石歡笑,一抖手,一枚透骨針已經射了過去。這時雙方相距不過丈許,二丈未到,這邊一出手,暗器便到了對方身進了。老範事前無聲無息,用得十分陰險,凌起石是個沒有打鬥經驗的人,猝遇到奇變不禁大驚,“哎呀”一聲,就向地下撲伏下去,狼狽極了。

凌起石個子小,動作快捷,他在別人無法應付的情形向地下一伏一滾猛的反彈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沙泥,在反彈之際,見老範仰首上望,便一個跟斗轉過身體,頭下腳上地倒撲而下,一把泥沙也擲了過去,沙泥蓬飛,老範要避已來不及,只好倒縱兼閉眼。可是,還是嫌遲了,雙眼都滲進了沙泥,痛得淚水直流,根本沒有作戰能力,更壞的是傷了雙眼,睜不開眼皮,要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先圖自救,以守為攻,以渡難關。凌起石得手之後。學看大人的口吻說:“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我爺爺說,好人不許傷害,壞人不許放過,我不想殺錯人,給爺爺責罵!你快走吧!若果你再不走,我就當你是壞人,不放過你了!”

“好孩子,有分寸!真是你爺爺的好孫子!”早先說過話的老人說。

“那還用說,什麼樣的種,生什麼樣的樹,什麼樣的根苗,長什麼樣的瓜,有個好樣的爺爺,他的孫子總不會差到哪裡!”是那個女人說話。老範處此境地,除了逃走必難括命,因此,他只好認命了,先逃下山去躲一躲再說了!“小傢伙,真有你的!”突然間,老公公出現在凌起石身邊,老範下到半山,眼已可以見物,向上望去,看到有個老人在凌起石身邊,證明他剛才的聽覺沒錯,走得也對,再看清楚,只見老人把凌起石一扯,兩個便足不沾地的“飛”到了山後,只傳來陣陣笑聲了。

“這老傢伙如此厲害,還好我走得快,要不,這一趟可沒命了!”老範半滾半跑的下山,會上老金,馬上就溜,再不敢多逗留半刻了。老公公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去好幾年,不易再和凌起石見面,因此,他決心在這短短几天內再傳他幾手絕活。並告訴他一個反常的事例,指出好的種子也會生出壞樹,好的瓜苗也會長著壞瓜,好人家的門戶也會養出不肖子,好的門派,同樣會教出叛門徒!他告誡凌起石,待人不錯是這以忠恕為主,但要有限度,對壞人,可以容他有自新機會,卻不宜縱恕,犯一次,可以看情形予以饒恕,犯上兩次,三次;那就不該再饒。有的人,有的錯,是一次也下能饒的;還有,那些出身名門正派者,犯錯更宜重處!出自邪門惡窟的,若有轉變,肯改邪歸正,就該鼓勵!老公公在這幾天,反反覆覆舉例,提到這些,予凌起石一個極深刻的印象,這對他的未來,影響極大。

老公公這一次日日夜夜和凌起石在一起,說的,教的都是反反覆覆的那些,凌起石聽得如烙在心,永難磨滅,學的也永烙在心,不會忘記。

這一天,老公公看完凌起石練完最後一招無聲掌之後才欣然告別,並解下他的腰帶遞給凌起石道:“此物跟隨我甚久,我對它很有感情,現送給你,我們如在一起。你要好好保存,勿使我失望!”

“它不怕水,不怕火,不怕寒暑,你帶它在身邊,可以辟邪!”“你碰到大對頭,打他不過時,可以作武器用!碰上名門大派的叛徒,也可用去懲罰,不必害怕!我再傳你幾招無聲鞭法與劍法,你看清楚了,我只練一遍,你記得多少是多少,再問,我也不會說的!你看清楚了!”老公公於是展開招式,練了八記鞭法再練八招劍法!練完之後,把腰帶向凌起石身上一拋,雙足一點,哈哈狂笑而去,一眨眼工夫已經不見了。

凌起石沒有出聲,也沒有追趕,抓著老公公的褲帶呆呆地想,形同化石。

凌起石在做什麼呢?原來他在默默記著老公公使過的十六招,他閉上眼睛,老公公似乎就在眼前,一招一招的練著,由鞭而劍。

這小傢伙心無雜念,居然全都記了下來。他並不急於練習,先把記憶一次又一次地反覆地記著、想著,直至過了好幾遍,自信不會忘了,才一招一招的練起來。這一練,他可為難了。過去他練的全是掌,拳,並未練過軟鞭,劍與刀是練過的,但並不注重,此刻要練鞭,實在不易,他為此苦笑。

但他並不放過機會,雖有困難,仍然苦練。他要把那八招鞭法練好,練到自己滿意才罷手。

腰帶是軟擺擺的,正如軟鞭一樣,不易使用,加以老公公那八招又蘊含有極其複雜的變化,使出去的一個圈又一個圈連續不斷,實在不好學。凌起石練過八招,打了自己好幾次,腿與手,還有背部都受了鞭,腿部中招最多,傷痕累累,叫人看了心疼。但他卻咬著牙,忍著痛,不由“哼”一聲。他還是一股勁地學。

凌起石練過了鞭之後又練劍式八招,這一來更難練,因為腰帶是軟的,作軟鞭用還有點像,作為劍用就得有非常深厚內勁才可,凌起石在這方面還欠火候,更不懂得如何運用,所以連起手第一招也感到困難,其他七招更是無法施展了。

但是,常言道:“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堅,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凌起石每天練上千百次,都是那些東西,一個月二個月,幾個月過去之後,早已熟極了!連在夢中也能夠練了。大約過了半年左右,他見高爺爺與倪爺爺兩個都未返,留下的幾本書已讀了千百遍,也是熟極如流了。可惜卻不甚瞭解內容,因為他只認得字,卻不會解。但雖如此,在沒有其他消遣之下,他也只好拿來讀了。

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半年的時光已經不算短了,到了秋後,山上已呈肅殺氣,這一點他是十分清楚地記得的,冬天又要來了,快要下雪了。

這一天,他一時興趣,帶了點錢下山去,他走得快,比別人快好幾倍,因此,他半天時間,已走了別人幾天了。太陽未到中天,他已經到了東寨一個小鎮。在那些地方,經常都是熟口熟面的人碰頭的,突然來了一個頭髮長長,和普通人都有異樣的小孩子,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的幼稚說話與舉動也是受人注意的。但他身上帶有銀子,吃的不愁沒錢。

又能聽懂別人的話,知道一些事情,於是,他去到一個地方買衣服。

他碰到一個老人家是忠實的生意人,見他一口氣揀了幾套衣服,便問他給誰買的。他說兩套買給兩位爺爺,其餘的是自己的。老人家說他年紀小,會長大,不要買得大多,免得衣服末穿破便不合穿,如果想多買幾套,也該大的小的每樣都要一點,他想想也有道理,便聽了老人家的話,買了一大包衣服,再買點自己喜歡的玩具和買了點吃的。

本來他是要回去的,卻意外的聽得有人說,河的那邊西南的蘆芽山,最近常有老虎結隊出現,夜間還有鬼火,好幾個獵人上山獵虎,全都沒有回來,大家都認為他們已被虎食了!這些話原本與凌起石無關,偏是他耳朵靈,好奇心大,聽了之後,便悄悄地問人。好奇心使他忘記了其他,於是渡過汾河,直向蘆芽山走去。

蘆芽山比管涔山更高,更陡峭,這是凌起石事前所想不到的。但他一心是好奇,為了探索秘密而來,所以山的高矮並不影響他的興趣,也不影響他的走動。

凌起石左手抓著玩具和吃的,右手提著一大包衣服,以極輕巧的身形步法走上蘆芽山。才上到半山,便聽到連串虎嘯,不久,果然看到有大小不一的五頭老虎在不遠處嘻戲。

五頭老虎,有兩頭是大虎,兩頭小虎,一頭中虎。兩頭大虎躺在地上,中虎站著,望向另一方,兩頭小虎相撲。又咬又抓,互相跌撲,但看得出是相戲,並非真個打鬥。

突然,有一隻小虎發現了凌起石,站定了,另一隻不留意,向它一撲就把它撲到了,但它們爬起後,都站定了不再相戲,中虎也看見了他,發出了聲音。於是,兩隻大虎也站起來了。

大小五頭老虎都望向凌起石,凌起石也看著它們,並且繼續前行。他臉帶笑意,目光多注視著小虎。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兩頭大虎開始咆哮了,中虎更形震怒,只是兩頭小虎仍似小孩子般看著,並不出聲。

凌起石在管涔山是有過與老虎打交道的經驗的,他此時就把這五頭老虎都作為管涔山的老虎一樣,所以一點也不害怕。那兩頭大虎似乎給他這份鎮定所驚異著,竟然沒有向他作進一步的進犯。

雙方的距離更近了,相距只有三十丈左右,凌起石還是繼續不快不慢的朝老虎走過去,並且開始說話,叫兩隻小虎做小傢伙,還學它們的叫聲。

雙方相距只有十丈左右了,他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只空著雙手向小虎走去,小虎似乎喜歡他,大虎也似乎看出他沒懷惡意,沒有向他襲擊,也沒有阻止小虎跟他接近。於是,凌起石就這麼跟兩隻小虎玩在一起,交了朋友。

凌起石這傢伙真是自由自在慣了,他與兩隻小虎玩得忘形,竟不知時間,等到發覺時,太陽已經下山,山風四起,另有一番景象了。

“天黑了,怎麼辦呢?”凌起石不由的自語。但很快他便丟開愁思,跟了兩隻小虎走。這一夜,他就睡在虎穴,跟兩隻小虎睡在一起。至於大虎和中虎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他都少理。

翌日,他又和兩頭小虎玩了一天,他本來只准備玩半天就走的。可是,兩隻小虎實在太可愛了,它們捨不得他走,兩隻小傢伙陪伴著他玩,也許它們自己玩得悶了,多了個生人,所以特別覺得開心。

這樣又過了一天,這一天,他是靠食果子充飢過日子,這在他來說也是常事,所以一點不覺得不習慣。

第三天,他決定走了,但他要在離去之際,先多看一看蘆芽山的面貌。所以,他不先向下走,卻向上爬去,越走越峭,到了一道峭壁,兩隻小虎竟然上不去了,只好守在峭壁下等凌起石。

但是,凌起石這一天沒有回去,好幾天也沒有回去。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入了迷魂陣,陷在一個陣圖內,被困在圖中,再也走不出去。自然,他是心不服的,他不斷向外闖,可惜的是轉來轉去,都回到原處,終於,他只好放棄急要離去之心,要先留下來想辦法。

凌起石在陣圖之內,終於找到一所茅屋,那是在天黑之後,月亮還沒有升起,星星的光線又太暗,照明不了山上的景物時,他亂闖亂撞中找到的。

這茅屋的外型很小,但是,入了屋內卻大得出奇,因為那不是真正的茅屋,是一個大石洞,茅屋是石洞的入口處。

外面黑,洞內更黑。凌起石在洞內凝望了許久,還是看不清楚,後來,他記起自己身上還帶有火石和火摺子,便不再怠慢了。

凌起石燃上了火摺子,赫然發現有個死人躺在地上,一張石几上又有汕燈,燈盞已無油,旁邊有個油壺,還有燈芯。

他燃上了,一燈之下,室內已看得分明。他看到一道石門,可以內通的,但他不急於進入,他把準備買給兩位爺爺的衣服,拿了一套出來,給死人穿上去。人死之後,筋絡已無伸縮性,四肢僵硬,凌起石好不容易才替死者穿上衣服,再叩了個頭,道:“老爺爺,我不知你是誰,你也不會知道我是誰,我聽爺爺說,人要有緣才能相會,我們也算是有緣吧!我是迷了路,出不去,才到這裡來的,今晚,我借你這個地方睡一晚,你老爺爺別責怪我啊!”說完,又叩了個頭,禮貌倒是真好呢!

才站起身,突然聽得內邊有個人喝問:“什麼人擅自進來?快進來見我!”聲音並不響亮,卻是另有威嚴,頑皮的凌起石聽了也如奉綸音,乖乖地答應著,走了進去。

“你進來,怎不把燈拿進來!去!快去把燈拿來!”又是命令式的呼喝。

“嗯,原來是個小傢伙!你叫什麼?和誰來的?”

一個老人靠在石床上,似乎有病在身,他看到凌起石回來,感到無限驚異。“老爺爺,你是不是病了?”凌起石不答他的話,反而詢問地,但並非呼喝,是關心。這是他也聽得出,看得出來的。但他倔強慣了,不願接受,仍繼續追問凌起石的身份和來歷。凌起石說了,他不肯相信,說凌起石說謊,要他說實話,激怒了凌起石,大聲說:“我說了,你不信,你再問,我也這麼說!我不過睡一晚,明天就走了,你何必多問!我爺爺說,只有壞人才最兇,你大約是壞人,我不跟你說!我要睡覺了,你再問,我也不理你!”這個老人給凌起石說了一頓,氣極了。他生平最自負異常,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內,行為怪誕,任性無比,但他武功極高,雜學尤足驕人,所以江湖中人提到他,倒是畏懼七分的。因此,他生平甚少受人奚落,凌起石如此頂撞他,簡直是前所未有。但是,凌起石也是給爺爺寵慣了的,說怎樣就怎樣,不易低頭,這一回倒是雙方都碰上了對手了。

凌起石持燈出了內室,和死人在一起過了一夜。他並無懼怕心理,自己在燈光下練功,把所學的練了一遍又一遍,直練足了三遍之後才真個睡覺。

凌起石練武功都是一個人,這點瞞不過床上的老人,但當凌起石練腹語時,卻氣壞床上老人了。他聽得有老人,有老婦,有中年、少年等多種聲音,爭辯,失笑,嬌笑都有,而且有好幾種口音。床上老人曾為此責罵凌起石說謊,凌起石卻不理他。第二天早上,凌起石起來之後,入去問床上老人:“老爺爺,我出去去找吃的,吃飽了之後就走了,你要吃點什麼不?生果,燒鳥?還是燒兔子?你說吧,我會替你帶回來,要是你不說,我吃飽之後就走,可不回來了!”

床上老人這回可倔強不起來了,他有病,無法出去找吃的,連下床喝水都有困難,若不倚靠凌起石,只怕自己也會餓死了!他想了一會,終於說:“好吧!你到後山的白石崖,找到那株身上長滿了倒鉤,葉子佈滿了毛蟲的樹,設法將果子摘三幾顆回來,我就傳你一門功夫作為交換!這樣,公平交易,兩不欠情!”“你只要三幾顆就夠了?我給你多摘幾顆,這樣,我走了之後,你就可以多吃幾天,病也許就會好了!你以為好不好?”

“這果子十分難摘,只怕你一顆也不易摘到!”

“那是我的事,你別管!”

床上老人又給氣一下,但他不再出聲,只是笑笑。他已經從這個小傢伙身上看到自己的樣,倔強得使人驚奇。

凌起石去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回來了,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居然摘回來三四十顆床上老人要摘的果。以致床上老人也大出意外,呆了一剎。他已知道這小傢伙確是個非凡之人,也知道他確是一個人來,並無任何人同行。他更從凌起石替老人穿衣服,看出他實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三分,此刻見他居然有此本事,可以一下子摘到三四十顆鮮果,不由地改了態度,笑說:“小傢伙,看不出你有這本領!”“我也不知道這樣難摘,花了我許多時間,我還給毛蟲咬了兩口呢!”說時捋起衣袖,出示左腕,並繼續說:“你不要什麼了吧?我要走啦!”

“你以為你能走得出去?你昨天試過了?”

“試過了!”

“走不出去是不是?”

“是!”

“你今天還是走不出去!你只有安心住下來,等我病好之後,帶著你才能出去!”

“不,我今天能走得出去!”

“為什麼?”

“我想到辦法了!”

“你想到辦法?什麼辦法?這樣有把握?”

“我昨晚想出來的,有把握:”

床上老人為之一怔,急聲追問:“什麼辦法?你能說出來?”

“當然可以!我來到這裡,就想到了辦法!”

“什麼辦法?你還沒說呢!”

“辦法十分簡單,白天,我認定目標,總走不出去,晚上,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我卻找到這裡,等一會,我先選定方向,再把雙眼蒙上,什麼東西也不看,就能走得出去了。你不相信?”

蒙上雙眼,不看東西,這倒是床上老人過去沒有想到的問題,不少人被困陣內,也始終逃不出去,想不到小傢伙只在天黑走了一次就想到剋制陣圖的辦法,這麼看來,小傢伙確是一塊好材料。這種料子,可遇不可求,若是錯過機會,只怕再難有同樣機會,所以他想辦法把他留下來了。

“你留下來不走,行不行?”

“為什麼?”凌起石愕然問道:“你為什麼要我留下來呢?”

“是這樣的,我有許多東西可以傳給你,你要不要學?想不想學?”

“你真有許多東西可以傳我?是什麼東西?”

“我會醫、卜、星、相、琴、棋、書、奇門遁甲,還會一些古古怪怪的武學絕招,你學不學!”

“你肯教我,我當然學!你什麼時候教我?”

“現在就開始!你先吃幾顆果吧,這果對人十分有益,我能活到今天,全靠它。”

“這麼有用,我倒不能不吃了!”他立即伸手把其中幾粒果子揀起來,塞進口中。只覺一陣甘洌清甜,直透五內,不由的脫口道:“好香,好甜!”

“你剛才沒試過?”

“沒有!你只叫我去摘,可沒叫我吃!”

“你真是個好孩子!來,我們開始!你去把這個櫃第一格,左邊第一卷書拿過來,我教你!”他伸手向那邊一指,凌起石就跟著他的指示去取書。

“你讀過書?識字?”

“讀過一點,識字不多!”凌起石照實說。

這位半癱的老人有過人的記憶力。他叫凌起石將書卷披開,看著內文,他就在床上照書上的文字背誦。他背得並不快,碰上一些少用的字還特別多念一次,解釋其意義。唸完一章或一大段便開始講解,凌起石有的地方聽不明白,只好用牢記,等待將來再用事實去證明。

一老一少都有驚人的記憶力,老的不用看著書,背誦如流,少的聽了一次,也記了個八九,再經解釋,已全部入了腦。因此,引得老的無限高興。

這石洞中有許多書,都是一些旁門術數的書,悟性差一點的人,也不易學得懂,對它有興趣的人,卻足以入迷,寢食俱忘。凌起石對此就有深厚的興趣,他又大膽創新,試用針與灸,把老人的半癱治癒了七八成,走起路來雖然一扭一拐的,到底是可以走路了。他自料這一生已無希望再走路,不料卻給凌起石治好了。因此,他感到傳藝給凌起石,有出乎意料的價值。凌起石在石洞中一住四年,已經快十三歲了。老人替他推算運氣,認為他這一生該有奇遇,便勸他下山。他在山上住了四年,當然不會再為陣圖所困了。

凌起石走了已三天,老人偶然再一次推算,不禁跌足叫“弊”,失聲自語:“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只因算錯了一絲,這小傢伙可有苦頭吃了!”繼續再細細推敲,臉上便出現一種迷惘之色,自言白語:“這是什麼卦象,怎會如此怪異?也罷,我已技窮,無法再算,這小傢伙天生異質,也許會有奇遇!至於是苦是甜,可得憑他自己的運氣了?我公孫元技止於此,無能為力了!”

原來這個老人叫公孫元,他於自言自語中說了出來,在凌起石面前,他從未提到自己的姓名,凌起石也從來不問起他,只稱他為老爺爺!公孫元精於星、相學,但卻無法看得透凌起石,甚至連推算他的際遇也出了錯,這是他過去所未有的,所以他對凌起石這個人大感奇怪。

凌起石這時只有十二歲多,十三歲不足,但由於他長期運動,身體發展得很好,看來已經有十四五歲了。他離開了蘆芽山,曾經回到管涔山去,但石洞中沒有人,汙穢不堪,成了蝙蝠的大巢穴,他本來是回去看看爺爺的,結果是失望,於是,他再離開管涔山,正式踏上世途了。

過去,凌起石聽過許多關於世途險惡的故事,只是世途如何險惡,他卻是毫無經驗,不知實情的,因此,他也無法想象。他只好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不可上當!不可上當!一個人能夠時刻提醒自己,當然是件好事,但是,凌起石還是一個大小孩,實際年齡未足十三歲,又未見過世而,想不上人家的當,卻並不容易。

他進入市鎮,首先引起別人注點的是他是一個單獨的陌生人,語音有別,身上有銀,卻對一切都甚為好奇,似乎什麼都不知不懂,又什麼都知都懂。他在一家食肄中食了不過幾十錢的東西,卻給了不止一吊錢的賬,充分顯出他的不平凡身份。

他沒有目的的到什麼地方去,在市鎮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上路了。幾天之後,他買了一匹馬,是現成的,配有馬鞍,但他未騎過馬。馬甚識人性,且欺善怕惡,對不懂騎術的凌起石不聽使喚,忽而狂跳,忽而亂轉,忽而擦牆又擦樹,忽又人立長嘶,非常難相與。可是凌起石雖未騎過馬,卻有一身超人的武藝,不但不怕坐騎搗蛋,反而覺得有趣,任它亂來一通,他只在馬背上哈哈大笑,恍如表演馬戲。他這匹坐騎大約知道碰上剋星了,跑了一段時間便停下來。反而凌起石對它這跑法有興趣,追著它跑,弄得它口吐白沫,他才肯罷手,經過一次暗鬥之後,馬馴服了,十分聽話。

不過,幾天之後,又出了另一個問題,與這匹馬有關。

這一天,凌起石已經離開蘆芽山有十天路程了,他到了寧化堡地方,那地方並不繁榮,可說是相當荒涼,他走了很遠一段路了,仍未碰到一個人影,心中有點悶,便唱起老公公教他唱的陝西民歌。他這時還不懂男女情愛,更不瞭解男女相思之苦,但他卻能唱男聲與女聲,依著老公公的口吻,學著老公公的情緒唱,激昂處則激昂,悲涼處就悲涼,居然十分傳神。

凌起石的內功已極具根基,唱出歌來,聲音傳得甚遠,縱未能說是響遏行雲,卻確實已唱到山喝谷應,回聲不絕。

他的歌,驚動了隱居當地的一位老婆婆,她由茅屋中走了出來,揚聲發問:“嗯,唱歌的小哥兒是什麼人?唱歌的小姑娘是什麼人?能跟我老婆子見上一面嗎?”

“老婆婆,唱歌的是我小傢伙,驚擾你老人家了,真對不起!不是有意的,我不唱了就是,你老人家就原涼我一次吧!”凌起石的聲音遠遠傳到老婆婆耳中,她暗暗的吃了一驚,剛才明明是個年輕人唱歌,怎會變了小孩子?那個小姑娘呢?她為什麼又不說話?她有一種被戲弄與被欺騙了的感覺,勃然湧起怒氣。

“你給我站注住!”老婆婆突然出現在凌起石前面三丈左右,凌趁石急忙勒馬,雙方已相距不足一丈了。“老婆婆,你把我嚇壞了!”凌起石從自己能夠臨急勒馬而自覺高興。“剛才跟我說話的小傢伙就是你?”

“正是,老婆婆!”

“那對唱歌的青年男女呢?哪裡去了?”

“歌也是我唱的,沒有騙你!”

“好,你唱給我聽!”

“謹遵老人家之命!小女子拜見過老人家!”凌起石前一句就是青年人口音,後一句是那姑娘口音,真個是維妙維肖,難辨真偽。老婆婆為之一愕,隨即嘆了一口氣道:“小傢伙,我相信你的話沒有騙我,但你剛才的歌卻是已把我騙了!你走吧!”

“還不快謝過老婆婆!多謝老人家!謝過老婆婆!”凌起石前面一句竟是個老頭子的口吻!跟著兩句是一男一女。

說完,他再上馬,原來他在回答老婆婆的話時,已經有禮地下了馬。

“等一等!”老婆婆解下一塊配玉送給凌起石道:“這是一次很奇特的見面,我該紿你一點見面禮作為紀念!這是一塊足可辟邪鎮魔的古玉,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隨便丟了!拿去吧!”

“謝謝老人家的賜贈,我一定盡力珍惜保存!老人家可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你走吧!”

凌起石再謝而行,走了丈外回頭一望,已失老婆婆的所在,怕再驚擾她,不敢再唱歌了。

別過老婆婆走了五七十里之間,有幾個公差模樣的人兒。

到凌起石,立即把他攔住,其中一個大聲呼喝:“小賊,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偷了柳大爺的馬,居然還敢騎了進來!”

“什麼?我這馬是用十兩銀子買的,你怎能說是我偷柳大爺的!”

“笑話,十兩銀子能買到這樣好一匹馬?你騙誰?走!跟我們到衙門去!”

“我沒騙你,真是用十兩銀子買的!”

“大哥,這也有可能的,賊人偷了馬,自己不敢留,便以低價賣出去,他是個小孩子,不懂事,貪便宜買下來,也是有的!我們就網開一面,只帶了馬去銷案,說是在這裡尋到,不捉他算啦!”

“好吧,你再搜搜他身上可有武器!”

凌起石這一天失去了坐騎,還被偷去了銀子,還好,銀子還留下一點,沒偷光,但他已覺得十分倒黴的了。人家走了許久,他才後悔早先自己不動手,憑自己這身武藝,絕對有把握可以打退那幾個公差的。他第一次吃了公差的虧,也第一次恨上了公差。凌起石不恨公差奪他的馬,但恨偷他的銀子。那匹馬雖然是凌起石用了十兩銀子買下,卻不知它是否真是賊人的贓物,可是那些銀子卻是他自己的,公差沒有理由偷走!凌起石的身上只有不到二兩碎銀了,他又沒有用銀的經驗,不幾天就用光了,怎麼辦呢?他要想辦法了。但是,他不甘於做乞丐,也不甘於偷,如何解決生活?宿在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過一夜,在雪地裡他也可以埋在雪中,在其他地方更不用怕冷。可是食呢,三幾天不食,他是能抵受得住的,長時間,他就難以支持了。

這十天他來到了東村鎮,聽得人人都說:普濟寺的觀音顯聖,十分靈驗,求財得財,求官得官,求子息得子息。他心中好奇,要去看個究竟,便隨著當地的人前往。普濟寺倒是建造得很好看,佔地也不少,寺前還有一塊大空地,但因擺滿了賣雜物的攤檔,顯得不怎麼空了。

在空地較東一角有一檔賣解的,敲鑼、打鼓、賣藥,一共只有四個人,一個老頭,有五十多歲,一個老婦,有五十左右,女子一個,十七八歲,小童一個,只有十歲左右,場而不夠熱鬧,圍觀的人甚少,買賣當然不易做了。凌起石走過去看了一會,便對老人說:“老爺爺,你們人少,人不夠用,我來幫你好不好?我只要吃飯,不拿工錢!”

這老人姓李,名元超,又名雪珍,子名正瑞。老人的真實年紀只有四十七歲,渾家四十二歲,因為生活奔波,顯得特別蒼老。

他這一檔賣解,多了個凌起石,當堂不同了。凌起石用一條繩子表演繩技,將幾件武器插在場子四角,他人站在中央,再用四個小鐵罐載了水,放在四件武器前一尺左右,然後揮著繩子說:“嗯!嗯!老爺爺,老奶奶!大叔、大嬸、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們,請來看我玩手藝啊!繩子送罐上天庭,點水不滴莫沾塵,學藝未精有錯手,哈哈一笑別生嗔!來叼,來看我鐵罐送水上天庭咧!”

他的聲音清脆,歌聲有韻,又是陌生面孔,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於是,他叫人家自己去檢查鐵罐是否有水,有人看過了,都說有水!於是他說:“來啊,我送水上天庭啦!”

繩子揮出,突然捆上了一個鐵罐,他便大叫:“快讓開啊,別給潑了一身!”說時一個向後甩,鐵罐到了背後,放在一根武器的頂端上!繩子則鬆開了,溜了下來,四周的掌聲如雷,他繼續再兩下,同樣獲得掌聲,可是到了第四個鐵罐,卻中途甩開了繩,引起了不少人驚呼走避,哪知就在此際,鐵罐雖無繩子捆著,還是安然落在第四件武器的棍頂,這一來,掌聲更烈了,聞聲而來的人更多。人牆圍了一重又一重,有人不用凌起石請求幫忙,已經自動拋錢出去。“嗯!嗯!請大家幫忙,我還沒玩完呢!來,我再把鐵罐取下來,但願不要失手!”說著,一揮繩子,各人還沒看得清楚,他已把四鐵罐全取了下來,放在一處,然後又利用繩子拔起四件武器放在一處,再一抖一拋,繩子捆作一團了。

幾個動作乾淨俐落,又贏得不少掌聲,結果得了不少賞賜,他讓玉珍姐弟抬起賞賜之後,拍兩下掌,道:“多謝大家賞賜,無以為報,我願為大家免費效勞,有扭傷,跌傷,壓傷的,不妨請來一試,別的本領我是沒有,講打架和醫跌打,我是家常便飯!不要怕羞,請出來,包你當堂見功!”

他一連說了幾遍,才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一拐一拐的出來,他讓小孩子坐著,一邊給他說笑,一邊給他動手術,過了一會,凌起石以開玩笑口吻罵那孩子:“小混蛋,你根本沒事,害我白花許多時間!走!走!嗯,哪一位受了傷的,請出來試試我的手術!”凌起石這話引起眾人莫大懷疑,因為那孩子在幾天前摘果跌下,受了傷,看過幾個大夫,都搖頭,認為難醫,證明那孩子傷得不輕,但凌起石卻說他沒有事,那不是本領太低看不出來!於是有人發出了噓聲,有人罵他吹牛,怎料那孩子站起來,卻很自然的走路,甚至可以跑,可以跳呢!這是一個奇蹟,出來的人多了,凌起石手法十分純熟,很快就把出來的十多個傷者都醫好了。有的給敷上疊打藥,有的開了藥方叫傷者自己去購藥,他絕不賺錢,但再三告誡每個人的傷不同,每個人的身體不同,即使同一個人也因年紀、強弱的不同,千萬不可亂服。他說外敷可以用錯藥,內服千萬不能錯!雖然凌起石聲言免費,那些給醫好的人還是儘自己能力付出一點費用。

這一天,李元超一家人高興了,早間李元超達允收留凌起石時,李大娘還是想反對的,此刻則慶幸自己沒有出聲了。

這一天,李家檔共收了十三兩多銀子,這是從來所未有的。所以,這一頓晚餐特別豐富。

李家一家人只住一間很小的房間,因為他們一直收入不好,無法付得起更多房租!一家人還無所謂,多了個外人卻不方便了!怎麼辦!李元超主張另租一間給凌起石,李大娘捨不得花那筆租金,李元超說當天的收入全靠凌起石,女兒的傷也要靠凌起石,不能叫人沒地方睡。

凌起石也要求另租一間房和準備一些炭和兩個大炭爐,房是給李大娘與玉珍睡覺,爐與炭是用來替玉珍療傷的。至於他自己,他說他另有地方睡,不用替他擔心。

當晚凌起石就替李玉珍醫治,讓她睡在床上,兩大洪爐在床之兩側。天氣並不冷,所以熱得她十分難受,她已經脫得只剩下褻衣了,還是熱,汗出如漿,痛苦地呻吟,輾轉反側,直至抽搐。李大娘十分不忍,不斷問“怎樣?”凌起石則總是答“未得”。後來,凌起石對李大娘說:“你看到她的胸腹出現三個金線印,立即把它擠出來,記住,要擠得清楚乾淨,不能手軟,若留下一點,就有後患!她要是流血,我會替她醫的,她是姐姐,我不方便,大約到時候了,我先出去,擠乾淨之後再叫我,我只留在門口,她若暈去,也不用怕!”

李大娘待關上房之後,揭起女兒褻衣,果然看到有三顆金錢印,最上一枚已經十分明顯,另兩枚則較暗,不過,變化甚快,很快就全顯了。她急不可待地依言擠出,原來那是一些血塊。

這一夜,李玉珍是苦透了,但第二天吃過藥,精神卻覺得比平時還好,胃口也好了。她向凌起石致謝,凌起石向她道歉,說他該分三次醫治,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但三次就得六晚,因為是隔一夜才治一次的,他認為她是個堅強的女子,所以三次縮做一次。

她笑了。說,她到寧可一次受苦,若分三次,受了第一次,未必肯再受第二次呢。

凌起石在東村鎮,很快就替李元超撐起了招牌,給他賺了不少錢,但也引起了同行的妒嫉,因為,不少傷者原是別人的客戶,都給凌起石神奇的手術搶走了。每天到李家檔求治的人甚多,難得的是凌起石不限定對方要付多少手術費,又不賺他們的藥價,甚至他們買不買跌打藥也隨便,這一來,來的人就更多了。

凌起石的名聲傳到大財主麥老爺耳中去了,麥連爺的左腳,十八年前已經受過傷,一直未好得十足,十年前再傷過一次,從此就不能憑雙足行路,不是扶杖,便是扶人。

麥老節自己受了傷,他兒子沒事,他的孫子卻受傷了,據說是碎了膝蓋,名醫束手,請了不少大夫,用了不少銀子,還是跛子一個。外間說這是報應,他被氣壞了,不知怎的,他聽到了李元超有個夥計,手術十分高明,他便想替自己和孫子都醫好,立即派人到李家檔去請凌起石。李家檔正在開鑼,他剛玩過一手軟鞭,搏得無限掌聲,有不少傷者還在排隊輪候求醫,突然傳來人牆外有呼喝聲,還來不及查問,已見到兩個彪形大漢推開人牆,闖了進來。其中一個大聲喝問:“哪一個是凌起石?”

“我就是,你受傷了?要醫就去排隊!”凌起石一點也不怯懼,倒是李元超夫婦認得這兩個人,害怕了!急急走出去問:“兩位大哥,有什麼事嗎?如果他得罪了兩位,我會叫他向兩位陪罪!”

“不,你弄錯了!李老頭,你走運啦,請得個好夥計,我家老爺瞧得起他,特地叫我來請他去給我們老爺醫腿呢!”

轉口又對凌起石道:“走吧,跟我走!”

“慢著,我想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誰敢亂說假話!”

“那麼,兩位請吧,我不去了!”

凌起石突然來這一句:“我不去了!”這可氣壞兩個彪形大漢了。但因他這個決定大出他們意外,所以反而呆了一剎,然後幾乎是同時的哈哈大笑道:“不去?你再多說一句好不好?”“不去就不去!說十句也行!要不要我再說十句?”

“你當真不去?”

“當真不去!”

“我們抓他回去!”兩個彪形大漢根本瞧不起凌起石,也不相信他會醫跌打,所以一點也不尊重他。但當他們要動手時,凌起石喝道:“我看你們是少魯莽的好!文王貴為王了!還得來到渭水去為姜太公拖車,劉備是漢後主了,亦三顧茅廬見諸葛,你老爺是什麼身份,叫你這樣兩個毫不知禮的人來呼呼喝喝?如果我犯了錯,要捉拿我服刑,我會跟你們走!現在你老爺有求於我,請我替他醫傷,你想這樣叫我走?你休作夢!你若動粗,你必吃虧!第一,你打不過我,第二,我要你老爺先打你每人五十大板才開藥方,他不敢不答允!你們想動手,先要想清楚!”

凌起石一席話,嚇得他們當堂腿軟!強固不起來,軟又丟臉,站在那兒可難堪極了。凌起石不理他,把走散了的傷者叫回來,替他們馬上動手術,只見他如玩魔術一樣,好幾個拐著腳來,給他撫撫捏捏了一會,便能自然地走了,有的已經傷了幾年,是來再診的,卻已走得很好,不用扶柺杖了。

這些傷者之中,有些是彪形大漢所認識的,知道他們確實受了傷,走路不便的,此刻卻傷已愈了八九,看過這一次之後,不用再來了!兩個彪形大漢目睹一切,心怯了,怕請不了凌起石回去,要受罰,也顧不得面子,轉為低聲哀求了。

“你們就別說了,說也沒用!我說過不去就不去,要醫嘛,就得叫你老爺自己到這兒來!你們別想用李老闆壓我,那也沒用,我最多不過三幾天就走了,他即使不請我,我餓不死,你若同我鬥氣,我不得不先說一句,失敗的必然是你,勝的必然是我!你可以回去亂說一通的,我不在乎,我大不一走!可是我走了,你們便要捱苦頭了。”

兩個彪形大漢沒法,只好回去報告老爺,自然,說的是對他們有利的話!兩個大漢空手而歸,已經引起各人驚異,再給他加鹽加醋一說,簡直如燃著了的乾柴,起鬨了。

有的人漫罵,有人叫打叫殺,有人嚷看抓他回來,鬧烘烘的,都嚷找要對凌起石不利。

老爺更給氣壞了,連說:“反了!反了!快抓他回來,撕破他的嘴!”

“老爺,我看,使不得!”有人立即勸阻。

“使不得?為什麼?你要我忍受他的侮辱?”

“老爺,常言說得好,有這樣大的頭,才敢帶這樣大的帽,他如此狂妄,可能真是有點本事!”

“有本事又怎樣?有本事我就要受他的氣了?”

“老爺,你找他不過是醫腳,如果真能醫得好,即使受點氣也值得,何況……”

“胡說!我萬不能受這個氣!”

“那麼,暫忍一時,等他治好了傷再找他算賬也不怕他飛了去!”

“這個……”“老爺,我看,先看看他是否真有本事最要緊!”

老爺覺得有點道理,追查之下,家人不敢說謊,老爺只好忍氣吞聲,叫人陪了孫子去求醫。

凌起石的手術確實高明,經他手醫的不管新傷舊日患都見奇效,老爺問知孫子也覺傷處舒服許多,不禁臉現憂色,一方面要顧體面,一方面又希望醫好傷腳,不斷在心中交襲,鬥爭著。如是過了三天,見孫子的傷已經好了七八成,再顧不得面子,叫人抬到李家檔去請凌起石醫治傷腿了!“你要小心點,好好給我們老爺醫治,只要醫得好,重重有賞!”吹拍的人對凌起石諸多羅嗦,惹得凌起石一肚子火,大聲說:“我替人醫治,從來盡心盡力,有賞無賞,我並不在乎,如果為重賞才盡力,我還用管剛才那些人醫治?你怕我不小心,就別找我!在我眼中只有傷者,只有病人,沒有什麼老爺不老爺!”

凌起石這話傳在對方一群人耳中,真是十分刺耳,但此時有求於他,不敢輕舉妄動,包括老爺在內,只好忍氣吞聲。老爺回到家去,謂然嘆息:“這小鬼果然有兩下子,過去我的腿肚已麻木如痺,全無知覺,所以經常都碰傷了也不自知現在捏著卻有點痛了,怪不得他這麼神氣,原來真有點功夫!他叫我明天歇一天,後天再去,我真想明天再去一趟呢!”

但是,他怕受凌起石責備,不敢去,結果是到了第三日才去,一切如故。再醫了幾天,好了有七成,凌起石說他傷患太舊,年紀又大,只能到這程度了。他央求也無效,於是反臉,說凌起石存心留一手作敲詐,並非真無辦法,因此暗地用錢買通當地其他武師,由武師出頭對付凌起石。

其他武師因為生意被凌起石搶了,含恨在心,正在找機會發洩,既然機會來了,自是不肯放過了。

但是,十步之內有芳草,武師中也有正直的人在,他們佩服凌起石的功夫,更佩服他熱心助人,不斤斤計較金錢的胸懷!不錯,他們的客人一樣被扯走,但扯走得光明正大,是客人因信賴他的功夫而自己找他,並非他用詭計撬去,這和他已無關係,何況他是真正為了助人,並非志在為刮削金銀,所以應該使人欽佩,不該對他妒嫉。這麼想的武師雖佔極少,但卻有。這些武師就暗中通知凌起石,叫他小心!這一天,李家檔沒有開鑼,有傷者到客棧去問!回答是李家姑娘去拜神許願,歇息一天,有事,改日再來相見。

但是,第二天仍不見李家檔開鑼,留在客棧的只有凌起石一個人。傷者找上門,他就在客棧診治,一樣免費。到了午間,十多個武師與幾個莊丁打扮的彪形大漢把客棧圍住了,呼呼喝喝叫凌起石與李元超出去和他們見面。“我便是凌起石了,不知各位聯群結隊而來,找我姓凌的有什麼吩咐?”

“李元超呢?快叫他出來見我們!”

“對不起,李老闆出去了,各位要找他,只好再等他回來,要是找我,請直說好了!”

“姓李的不在,你代表得了他?”

“這可難說,有的可以代表,有的不可以!你們不妨先說,能代表的我就代表,否則,你們等他們回來再對他說!”

“那好吧,我們今天來找姓李的算賬,本來要打他一頓出一口氣的,他不在,只好找你代替了!你不能推辭!”

“這可不行,他是老闆,我是夥計,我可不能替他打人!”

“什麼?打人?誰叫你替他打人?你是要替他捱打,不是替他打人,知道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老闆給你們打?有這個道理嗎?你們打我,我是要還手的!”

“你當然可以還手,沒人叫你不還手呀!”

“何必跟他說這許多廢話。他還不還手是他的事,我們何必管他這許多!”

“這就對了,你們動手吧!但我可以先告訴你們,最好你們別動手,要不,受傷的決不會是我,這一點,我希望大家想清楚一點才好動手,免得後悔!”

凌起石這話,對方自然不肯聽,而且更受到刺激,動手得更快,出手也更狠更毒了!

他們都向凌起石進攻,而凌起石不論在年齡與身型都只是一個大孩子,在這許多人圍攻之下,按理是決避不了的,但事實卻恰巧相反,他卻從容應付,在對方的狂攻中飄來閃去,滑如游魚,一點也沒受到傷損,大約過了三、四十個照面,他突然叫道:“請大家住手,我有話說。”

各人連攻數十招竟然佔不了對方半點便宜,正自感到羞慚,難以下臺,聽得凌起石這麼一叫,都不自禁的停了手,退開一步。有人便掩飾地說:“你有什麼要說的!快說吧!”

“各位叔叔,伯伯!我和你們無仇,無怨,你們為什麼要和我過不去?我是個過道的,蒙李老闆收留,只想賺幾個盤川,我便上路了,我不會永遠呆在這裡,即使有對不起大家之處,也希望各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高抬貴手!”

“李老闆已於兩天前離開這裡,不會回來了。我留下來只是殿後。我們已估料到有人要來找我麻煩,要對我們不利的,但想不到你們也和他家的人一起來!”“本來,我是可以醫到他十足復原的,但他為富不仁,我不願這樣做,在我第一次拒絕跟他家丁回去,要他親自到李家檔就醫,我就知道他含恨在心,決不會放過我!可是我不怕,我要殺殺他威風,我要他自己來就醫,我要替大家出口氣。”

“現在,他們的人果然來了,你們也來了!我希望你們各位叔叔伯伯站得遠一點,別跟他們在一起!我不想傷害你們,更怕誤傷你們!但我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平日狐假虎威,傷害的人也多了,我雖不殺他們,卻是不會輕饒他們的!我要叫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還要他們回去告訴他的主人,我不會放過他的,我能醫好他,也能毀了他!”

“各位叔叔伯伯請原諒我無知,假如有誰不聽我勸告,要與他們一起動手,到時,若有失誤,千萬別怪!”

凌起石把來人分成兩夥,劃分得十分清楚,五個彪形大漢至此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動手了。同時,參與一起的還有兩個年輕的武師。他們不服氣,要給凌起石一點顏色看看。

七個人一齊動手,頓時把凌起石困在中間。但不知怎麼的,他卻溜了出去,只見他身形飛快的疾閃幾下,兩個武師給他拋出了丈件,雙雙跌在地上,“蓬蓬”有聲,是屁股著地,震起一陣陣灰塵,可能相當痛,但卻不是重傷,很快就爬得起來,撫撫屁股,滿臉尷尬地的站著不動,看得出,他們是羞忿交迸的。

另外那五個彪形大漢可慘了。他們也給拋跌出丈外,但卻是斷手拆腳,在地上翻滾哀號,臉上頭上都有血汙。從表面看,他們是傷得不輕的。比較起來,兩個武師應該感謝凌起石手下留情了。

凌起石露了這一手,其他的武師再無人敢提出進攻了。

凌起石對他們說:“我現在是走了,但我會回來再找他算賬的,可能今晚,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後天或更遲。什麼時候去找他報仇,須得看我的時間與興趣!你們在我走後,可要小心,他什麼事都幹得出,甚至可能誣陷你們與我同謀對付他!我走了!”說走就走,誰也不敢把他攔住!凌起石第一次正式與人動手,就大獲全勝,高興極了,過去,他聽爺爺說的許多故事,都是很難才能打勝一仗的,想不到自己卻如此容易,簡直難以相信。但又是事實,不但親眼看到,而且還是自己締造出來又怎能不相信!現在,他袋中只有幾錢銀子,只夠住店與吃一頓兩頓便飯,要是吃得豐富就要另想辦法了。想什麼辦法呢?他想到書本上“窮則變,變則通”這一句,不由的自己失笑起來了。

為什麼笑呢?原來他當時讀得太快,讀溜了嘴,讀成了“窮則變,變則偷”。“偷”字才出,便感臉熱,不能再讀下去。他以為跛爺爺必然會罵他沒出息的,怎料恰恰相反,跛爺爺贊他聰明,有悟性。跛爺爺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這話我一直不服,現在可服了!小傢伙,你真行!我想了幾十年,總想不通,窮則變,變則通!變什麼才能通?我想不明白,你一個偷字,提醒了我,偷自然是通啦!哈哈!哈哈!其實,偷還是不夠的,在必要時還應該搶,偷是暗的,搶且明的,偷是小量,搶可以大量。你記住了,窮則變,變則偷,必要時就搶!”於是,他教了凌起石一套偷的本領,教他如何偷風不偷雪,偷雨不偷月的理論和實際手法。凌起石卻一直未用過,此刻袋中空空,他便想到一個偷字,他要用偷去解決問題了。

客棧中有四間小房,兩間大房,凌起石佔了一間大房,另有兩位客人也佔了一間大房,四間小房租出了兩間,空下來的只有兩間。

天色快黃昏了,來了幾個莊丁一樣的人物,他們照例是不講禮貌的,才入門口就大聲說:“掌櫃的,給我們三間上房。”

“老兄,上房已經租光了,只有兩間……”掌櫃的據實回答。但他話未說完,已經給莊丁喝斷了。莊丁說道:“放屁!還不快帶我去看看。”

“老兄,委實……”

“放屁!你不想活了,你敢得罪我家少爺,你活得不耐煩了!”

“什麼人租了,叫他搬!”

“對了,叫他搬!”

三個莊丁都是一類貨色,可叫掌櫃的為難了。他做買賣的有買賣人的規矩,任何客人都有權租住他們客棧的房間,只要客人付得起房租,就有權住。這一天,客人已經付清了房租,他如何可以叫人搬走?但三個莊丁又凶神惡煞一般迫著他,叫他實在無法反抗,結果還是親自去拍門請求。“掌櫃的,我本來圖個舒服,才租間大的,既然你們有困難,我就和你換一換,住那間小的吧!請你帶我到小的房間去!”凌起石十分易相與,一口就答允了搬走,掌櫃的當然是千恩萬謝了。

但是,另外一間大房的客人卻不肯搬走,他說:“掌櫃的,這是你們做買賣的規矩?我們沒付你租金?還是怎麼了的?我不搬!你給我十倍租金我也不搬!”說完話,“砰”一聲關上了門,把掌櫃的擋在門外。掌櫃的設法,只好轉向三個莊丁請求,但三個莊丁卻冷麵無情,不肯通融,並且轉身就走,說他們少爺很快就來了,叫掌櫃的要趕快找好地方。

掌櫃的地方還沒有弄得好,三個莊丁已經領了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來了。他手搖摺扇,風度翩翩,倒是十分瀟灑。

這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的年紀看來很輕,只有十七八歲,比凌起石大不了許多,可是他的氣派卻非凌起石所及了。“掌櫃的,地方搬好了?”仍然由莊丁開口。“只有一間大房,一間小房。大房是剛才那位小客人讓出來的,老兄你剛才也看到。”

“廢話!”莊丁大聲叱責。

“把五十兩送與讓的客人!”貴公子的出手闊綽,掌櫃的聽得一呆,但莊丁已經應聲而去,捧了五十兩白銀去叩凌起石的門。“我只一個人,讓大房給你們原是應該的,銀子我不敢收。”凌起石婉辭。“叫他收下,我不要欠人家的情!”貴公子說,他是對莊丁說的,但不知怎麼,凌起石卻為他的氣派所懾,聽了他的話,不再堅持。至於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暗暗稱奇,甚至暗暗恨自己沒出息。

但是,不管怎樣,他收下了人家那五個兩是事實。

貴公子對隨行的一個人低說了兩句,便走進凌起石讓出的大房,片刻之後,只留下他與一個書童模樣的大孩子在房內,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曾和貴公子耳語的那個人向幾個莊丁一揮手,說:“把他擠出去!”

一個戴瓜皮小帽,生相相當滑稽的漢子向身邊的人點點頭,道:“老七,我們去擠他出來!”

“嗯!走!”老七答允了,並且走在前面。

砰,砰,“開門!開門!”老七拍著門,大叫大嚷,稱呼也沒一句,全無半點禮貌。

房中無聲無息,全無反應,老七的臉色十分難看,再拍了第二次,一樣沒有反應。他一氣之下,用足尖去踢門了。

突然門卻開了,他一腳踢不到門上,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身子也向前衝了出去,就在這一剎那間,房內猛的潑出一團垃圾,潑到老七的頭上,身上,潑了他一身一臉,更慘的是,那些垃圾是人家用內力潑出去,垃圾也有勁道,沙呀,泥呀,紙屑碎木,刺進老七臉上,痛得他失聲慘叫,掩面急退,房門也在此時給“砰”一聲掩上了。老七受傷了,鮮血由指縫中滲出,嚇了同伴一大跳。“你是怎麼搞的,快放開手,讓我看看傷得怎樣?”同伴要扳開老七雙手,老七反抗無效,臉上露出真相,傷了十處有餘,怪不得他叫得那麼悽慘。

老七給扶到一邊治療了,另兩個漢子卻怒氣衝衝的再去拍門。

“你們到底想怎樣?不妨說出來!”房門開處,走出一個四旬左右的彪形大漢,神威凜凜地站在門口,不懷善意的注視對方。“我們要你這房間,你聽到了。”

“你們憑什麼?”

“我們公子爺喜歡,還不夠嗎?”

“可是我不喜歡!”

“那可由不了你!”

“少廢話,擠他出去就是!”

“是!我去……嗯,你不是河北石家莊的二莊主石二爺?”

“不錯,我正是石志斌。你是哪一位?請怒我眼拙,記不起來。”

“二爺貴人善忘,記不得我了,我三年前曾到石家莊拜訪過令兄,所以認得!”

“那好極了,請告訴你少爺,說我對這間房很喜歡,不換的。”

“二爺,你……”

“怎麼,你以為我會怕他?非要聽他的話不可?須知我石志斌也不是一個慣於受人威脅的人。”

石志斌不客氣的話,在對方都有反感,立即有人上前喝道:“管他石志斌泥志斌,都拉他出來教訓他一頓,擠他出去!”“好呀,誰有種誰就過來!”石志斌挺胸作勢,以待來人。

“好,我來領教領教石家的高招!”一個又矮又瘦的年輕小夥子走向石志斌,大模大樣地走著,大擺手,大踏步,有點滑稽。石志斌以為人家存心小看他,大為震怒,朝著對方迎面就是一拳,看他出手與面色,就知他存心要瞧對方的好看,怎料一拳打出,突然失了對方蹤影,白打了一拳,怔忡間,對方已經在他背後冷笑了。“嗯,姓石的,我在這裡!你轉過身子就看我了!”矮子說。

“你找死!”石志斌頭也不回,反手就打出一拳,同時旋身,再補上一拳。連環雙拳,用得十分高明,確有幾下手勢,大有看頭,但他卻兩招都落空,打空了。這一來,石志斌心頭震動,不敢輕視對方了。

矮子再閃過第二招,又笑嘻嘻地說話了。他說:“石二爺,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如此小器!真是!”

石志斌的石家拳,在濟南來說,已穩坐第二把交椅,僅次於二叔一人,比大哥還勝,比三弟與四妹更勝,想不到對付這個矮人竟然連走空招,出醜人前。他臉熱氣逆,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把心一橫,猝然攘臀高舉,在空中一晃,倏的化掌拍下,掌風凜然,十分嚇人!矮人見狀,倒是不敢大意,一閃身向旁疾閃。但他卻太過注重了石志斌這一招,疏忽了石至斌的左手這時正配合右手攻勢,輕飄飄的打出一拳,陰柔,飄忽,難分虛實。矮人斜退,正好迎上下石志斌的左拳,被打得拋了起來,跌出了近丈,當堂暈了過去。

“好呀,你姓石的這回是自己找死了!”矮人的同伴威脅地恫嚇石志斌。石志斌勝了一仗,臉有得色,大言不慚地說:“你們都上吧!都上呀,怎麼不上?”嚷叫中已經發出了招式,搶攻對方要害。拳出有勁,掌出有風,確是高手章法,對方也十分了得,閃左閃右,退後趨前,連避五招,然後還了一次平拳,出乎甚為平凡,全無精彩可言。石志斌看得一怔,他萬料不到對方會使出這樣平庸的招式的。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石志斌一怔那一剎間,對方已經變了招,由平拳變為反插,使出“倒拔琵琶”一式,又快又勁,石志斌才見影子,招式已到,急忙連拳還擊,硬接來招,雙方都化掌,很快就碰上了。聲如鬱雷,嚇了旁觀的一跳,石志斌一擊之下,五臟受到極大震盪,似乎是調亂了位置,隱隱作痛,連呼吸也不暢頒,更無法馬上運勁了。

但是,對方卻似乎十分輕鬆,只退了兩步,身形一晃,又上前挑戰了。石志斌見狀,暗暗吃驚,環顧眾多數人,更為自己不安!

錦衣公子的那個書童這時已經走了出來,叫道:“劉大叔,你怎麼啦?還不動手!”

劉大叔就是和石志斌對了一掌的漢子,他聞言回答道:“喜童,你也出來瞧熱鬧了,公子呢!他睡了?”

喜童見劉千帆與石志斌不分勝負,便用激將法去刺激劉千帆。劉千帆為表示自己功力不凡,暗把內力貫於雙臂,再行發招,冷然說:“我倒要看看你的石家拳高明,還是我的四平拳高明!”招隨聲發,拳出無風,看似輕柔無力,實則蘊藏有無窮勁道,石志斌不察,奮力接招,準備再拼。“嘭”的一聲響,雙方掌力接實,石志斌已經失聲叫嚷,似受極大震盪,一連退了幾步,碰到牆壁才停下來,人也坐在地上,疲憊得似是生了一場大病,剛剛開始痊癒。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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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3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存心挑釁 攔途施辣手 蓄意尋仇 壽筵起風雲

“姓石的,你怎麼啦,詐死啦?還是真個這麼稀鬆,不堪一擊!”劉千帆得勢不饒人,盡情挖苦對方,氣得對方雙眼發白,喉頭咕咕地響,好象要去世那樣。劉千帆上前要把他扶起,石志斌的房中突然走出一個五短身材的人,厲聲疾喝:“住手,休得傷我二爺!”聲到人到,一陣風般,到得真快。

劉千帆凜然後退,冷然說:“真是好心犯雷劈,我一心一意扶起他,你卻說我要傷害他,不是狗咬呂洞賓!”

“哼,說得倒好聽!扶起他,多好心,就和觀音菩薩一樣!”五短身材的說:“以為我沒看到,你說,打傷我二爺的不是你?打傷了人,還說幫助人家,不是貓哭耗子?你以為我石忠是個傻子?會相信你的鬼話?你做夢了!”

“好吧,算我倒黴,碰上你這樣不明事理的人,你說吧,你打算怎樣!”劉千帆忿然說。

“第一、你向我二爺叩頭道歉,第二、你不許再打擾我們,第三……”

“放屁!這房間我們是要定了!有本事你就回石家莊去搬救兵!可是觀在,你先給我滾!”喜童人小口氣大,開口就得罪人。喜童此話一出,石忠揮拳便打。

“哼,憑你這點功夫也來獻醜!”喜童伸手一封,用腳一勾,再吐掌一推,石忠給推跌了個手腳朝天,屁股頓地,看出他又羞又氣,爬起來再動手,又給喜童一拔打翻了。

石志斌已看出石忠不是對手,自己又受了傷,只好叫道:“阿忠,不要打了,我們認栽了!走吧,青山長在,綠水長流,我們總有碰頭的機會!”

他站起身,朝對方道:“請留個名吧!”

“你要報仇,總得花點氣力!你自己去採查吧,哪有我告訴你的道理!”

石志斌氣上加氣,連房也不回,就朝門外走了出去。這一夜他到什麼地方去過夜,再無人理會了。

劉千帆他們勝了一仗,自然高興。於是,兩間大房都給他們佔有了,還佔了一間小房。

這一夜的上半夜過得十分平靜,可是到了四更,突然有一陣笑聲遠遠傳來,很快便沉寂了,等到再次傳出笑聲,已經響自瓦面,一掠而過,又去得遠了。

這笑聲驚醒了客棧中的客人,那錦衣公子醒過來後,本能地伸手一抓,似要抓什麼東西,卻抓空了,什麼也沒有抓到,不由的吃了一大驚,失聲叫嚷喜童。

“公子,什麼事?”

“喜童,你看到我那玉印嗎?”

“玉印?就是有隻麒麟那一方玉印?”

“是呀!你看到在哪裡?”

“沒有!我沒有看到!”

“這就奇了!是誰偷了?”

“這個怎知道!你可以想想有什麼人到過?”

“別想了!搜查之後再說!”

錦衣公子一聲令下,一群大漢立即忙起來了。

搜查的結果是一無所獲,這可氣壞錦衣公子了。他無法下臺,只好再來一次:重搜!

兩次搜查都忽略了小傢伙凌起石。但是,當兩次搜查都無所獲之後,錦衣公子記起了他,並且對他產生了懷疑,因為,他太好相處了,輕易就肯讓出上房,搬進小房,再者,他是一個大孩子,只有一個人,為什麼要住這麼大的一個地方?會不會還有人?是什麼人?錦衣少年這麼聯繫起來的一想,馬上就叫人去搜凌起石的房間。

凌起石隔了房門發問:“是茶房大哥嗎?我起來了!”邊說邊去開門,看到門口站著幾個面色不豫的大漢,吃了一驚地急急用手掌掩嘴,退了兩步。

“小傢伙,你昨晚去了哪裡?”劉千帆劈口就坐實對方昨晚不在房內,確是個老江湖。

“我,昨晚,我沒有去過什麼地方。”

“胡說,我拍你的門,你怎麼不應?”

“你拍我的門?沒有,我聽不到!”

“我拍得很大力,你不會聽不到!”

“真的,我沒聽到,我若果聽到,一定開門的。”

“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昨晚一直都在房中?”

“沒有,但我真沒有出去!”

“好,我要看看你的東西,或者可以證明你有沒有離開過。”

“好的,你看吧!”凌起石毫不反對,並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

凌起石把他們去夕送的五十兩銀子用布包好,好好的放在床頭,此外,衣袋有幾錢銀子,包袱中有兩套衣服,沒有武器,也沒有其他雜物。一句話,他的行囊是十分簡單的。

房間不大,物品不多,很快就搜遍了,什麼可疑的東西都沒有,劉千帆只好說他去夕確實沒有外出,得到證明,然後訕訕地離開,凌起石怔怔地目送他們離開,似是受驚嚇過度,連門也不懂得關上。

“這可奇怪了!昨晚,到底有什麼人來過?”錦衣少年在房中負手踱步,走來走去。

“公子,到底不見了什麼?”喜童悄悄地問。

“一方玉印,一瓶酥骨散,一瓶還魂丹,一瓶碎續丹,你說要不要命!”

“啊,金門三寶!”

“正是!別的丟失了,我一點也不緊張,這三寶,唉,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都是姓石那傢伙誤事,要不是他便不會分神,可能不會有此事發生!”劉千帆說。

“喜童,你把他們怎麼了?”

“都殺了!”

“你用的是……”

“孟老頭的陰陽掌!”

“好極了!殺了這兩個傢伙,總算是消了一點氣!”錦衣少年說。

稍頓,又道:“丟了東西,你們先別說出去,若果遇上那幾個老不死的,就說是他們奪了,也好對我叔叔有個交代。”

“是!是!我們不說!”劉千帆與喜童都這麼說。

但是,他們雖然不說,凌起石已經聽到了。

稍後,消息傳來了,石志斌與石忠都給人打死了,死處距離凌起石的住處不過半里左右。客棧掌櫃的擔心會惹上麻煩,嚇得臉也變了,那份焦急驚懼,令人同情。

石志斌石忠的事,驚動了官府,驗出兩個死者都是胸前中了雙掌,兩道掌印十分明顯,從掌印中又可以看出,左手用勁較重,右手用勁較輕,兩掌用力是不平均的。

死者除了胸前中掌之外,其他地方也有傷,但不是致命的,致命的地方是胸口的一掌!驗屍有了結果,便下命抓兇手,又擾攘了一段時間,錦衣少年與凌起石都上路了。

凌起石來的時候是徒步的,此刻有了錢,可以買馬代步了。他通過客棧夥計,買到一匹,腳長身瘦,並不好看的黃馬,花了九兩銀子,他給了十兩,多出的一兩是送給代他買馬的夥計飲茶的。

凌起石個子小,馬又腳長身瘦,看來使人有可憐之感。凌起石對這匹馬甚為滿意,對它又撫又捋,替它洗刷乾淨才啟程。

開始的時候,凌起石是沒有馬鞍,騎滑馬的,但到了午後,經過市鎮,他見到一副舊馬鞍,雖然是舊一點,卻還完好,可以用的,價錢也不貴,只售七錢銀子,凌起石連價也不還,就用七錢銀子買了下來。稍微抹拭一過,便配到了馬背,不大也不小,十分配合,這更增添凌起石的高興。

馬識人性,凌起石疼它,它也肯聽他的話,一路上都跑得很規矩,與前次那一匹完全不同。

幾天之後,到了離山縣。

離出縣是一中小縣,算不得繁盛,但因水陸交通還算通暢,所以經往的外地客人不少。凌起石是一個大孩子,獨個兒騎了馬到客店投宿,難怪掌櫃的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大叔,請問,有房間嗎?”凌起石向掌櫃的詢問。

“有,有大有小,大的兩錢半,小的是八分,你要哪一種?”

“我要八分的就夠了!我只有一個人!”

“好的,你跟我來!”

房實在很小,但是間是獨立的,比住大廳互相擠在一起好得多。他看了一眼就滿意,馬上付租金了。

八分銀子原來還包伙食的,這實在太便宜了。他索性付夠一錢,討得夥計的好感。

吃過飯之後,也許是那兩分銀作怪吧,夥計告訴凌起石一個消息說:“今晚,可能有賊人會來打劫,到時,你千萬不可驚叫,你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他們劫的,只要你不反抗,他們也不會傷害你!”

“什麼?今晚會有賊劫?你們怎不報官?”

“報官?他才不管你死活呢!他們比賊人更壞,賊匪只敢在晚上偷偷地動手,官兵,白天也一樣動手,比賊匪更可怕!”

“你怎麼知道賊匪今晚會來?”

“我們門口有個符號,那是賊匪打劫的符號,還有,早幾晚才劫過左邊那間,當然不再劫,所以不來則已,一來就必然是打劫我們了。”

“哦,原來如此。”凌起石想了想,再問:“你們大家可以聯合起來對付劫匪,不是就可以解決了。你們為什麼不反抗,甘心受賊人打劫?”

“這個,我們討論過,但意見不一,結果,各人只憑自己的運氣去應付,誰也不敢去反抗!”

客棧的老闆們為了爭生意,相互之間有意見,賊人就利用他們這個弱點,加以挑撥,各個擊破,大收漁人之利。長期以來都是掄著打劫的,予取予攜,得其所哉。事實上賊人也十分狡猾,他打劫主要是劫客人,不去損害老闆,於是,損失的只是客人,對老闆卻無大影響,便得過且過,苟且過日。

凌起石得了這個消息,對老闆們大為不滿,表面上是答允夥計的勸告,暗地裡卻比賊人先走一步,一連劫了四間客棧,其中有剛剛在幾日前被劫的一間。於是,各家客棧都起鬨了。

凌起石住的一間也給劫了,老闆的損失不少。但破財擋災,老闆以為了一件事,可以有一段日子安逸了。怎料三更鼓響,賊人來了。老闆以早先才劫了一次,怎麼又來?大感奇怪,賊人也覺出奇,但不管怎樣,既然來了,總得要有收穫,不能空手而退。於是,老闆與客人都再遭殃。

第二天,各客人醒來,去夕失去的東西大部分卻都給送了回來,只有老扳的一份沒有送回,客人們都高興異常,嘖嘖稱奇,但老闆就皺了眉頭了。同時,消息傳來,市中四間客棧全遭了劫,劫匪卻不是一個人,有一家是老漢劫的,一家是老婦劫的,有一家給壯漢劫了,還有一家是被一個外地口音的中年婦人劫的。四間客棧出現四個不同的劫匪,再加上那一股打家劫舍的上匪。四間客棧的老扳都震動了,為了長遠和益,決定聯合全市,聘請保鏢反抗賊了。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凌起石翌日起程,又送了一點銀子給那個夥計,向他請教那股賊匪出沒在什麼地方,如何才可以躲避得過。夥計得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說個清楚,使凌起石知所趨避。

但是,他卻猜錯了,凌起石不是避過賊巢,而是向賊巢而去呢!

人小馬瘦,又獨自一人,目然不為賊人所重視。怎料他直迫賊人巢穴,在他們山下經過,還故意勒緩了馬,縱聲歌唱,旁若無人,激得賊人出頭干涉。凌起石是有心找麻煩而來,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大表歡迎,勒馬相候。

“你,小鬼,你瞎了眼睛?走到這裡來送命?”賊人中有人出頭呼喝。

“對不起!我路過貴境,盤川所餘無幾,特地到這裡來想找點盤川的,別無其他用意。”

凌起石直言是來索取盤川,引起對方一陣大笑,以為他是個渾小子,受人恿恿而來,哪知道笑聲未完,凌起石已經一馬鞭打過去,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一鞭,打得他痛徹五內,衣破血流。

“你笑什麼!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明友!我盤川短缺,找你商量,你怎可以如此無禮,亂加諷笑!”

對方大為震怒,一聲怒吼,就朝他撲過去,凌起石馬鞭一揮,“啪”的一聲,打在對方肩頭,一扯便把人家的衣服扯去了一幅,肩頭也傷了,又辣又痛,血絲滲了出來。

“好小子,你敢打我!”受了傷、受了辱,更難忍受了。

“你不聽話,我就打你!你到底去不去通報?”揚鞭一卷一抖,“啪啪”兩聲,在空中傳出聲響,端的是聲勢不凡呢!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由山上下來的人大聲的查問。

“有一個不識好歹的小子,要向我們索取盤川才肯走,所以……”

“你們把他趕走算啦,何必大驚小怪,放起響箭來,真是!快快把他趕走算啦!”

“甘爺,我們趕他不走!他不肯走!”

“那就把他宰了算啦!”

“宰了?你真是個傻瓜!如果他們宰得了,還會等到現在?早就宰啦!你真是苯蛋,蠢豬,連這也不會想!”

甘爺無端端被凌起石說了一頓,不由的怒顏相向,注視凌起石,喝道:“是你要索取盤川?”

“不錯,你姓甘?你作得了主?”

“我當然作得了主!你憑什麼索取盤川?”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缺少了盤川,從你山下經過,不向你們要向誰要?你既作得了主,就給我送二百兩銀子來吧,我收了銀子,自然會走了!”

“送你二百兩銀子?你剛吃過山渣麥芽湯?胃口倒不小呢!”

“我是鐵價不二的,你要討價還價,有加無減,我有言在先,你別後悔!”

“你人生得矮小,口氣可不小呢!來,我叫你知道靠山吃山的真義!”姓甘的一揚手中刀,就朝凌起石撲過去。

“你真狠呢!為了二百兩銀子就要殺人,難道一個人的生命就只值二百兩?這麼賤?”

“臭小子,你還不值二百兩呢!看招!”刀光一閃,劈向馬臀。凌起石一扯馬韁,同時倒抖一鞭,鞭梢倏的倒卷,如同長了眼睛,不偏不倚,疾纏甘爺手腕,嚇得姓甘的倒吸一口冷氣,幾乎被纏上了。

“怎麼?這一招值不值二百兩銀子?”凌起石的手法何等靈活,一招未實,已經變了方向,轉同甘爺的左面“期門穴”刺過去了。甘爺想不到凌起石如此厲害,居然會變招變得這麼快,一時大意,幾乎吃了大虧,失驚之下,不禁“哎呀”大叫,倒縱出了丈外。

但是,他退得快,凌起石出手更快,他的馬鞭甚長,一鞭打出去,在對方臀部上抽了一鞭,痛得甘爺全身一顫,凝不住勁,直墜下去,跌得膝也傷了。

“怎麼?這一下值不值二百兩?”

甘爺痛得發昏,已無膽再打,由人扶著跑上山去了。

“你跑得了神,跑不了廟,你阻我時間,我要加價,非三百兩不行了!”

“你要三百兩?行呀,只要你勝得了我,就給你五百兩又如何?”一個年約四旬的漢子自山上飄然而下,來得真快,一句話說完,人已到了半山,轉眼,又到了山腳,和凌起石相距不遠了。

“你這話當真?你說的五百兩可是銀子?不會是說石頭吧?”

“你若勝不了我,又怎樣?”

“你何必問?我若敗在你手裡,還能逃得了嗎?何必再說?”

“你這話倒說得有理,好吧!我就和你賭這一場,看看誰能獲勝!”

“你動手吧,嗯,快叫人去取銀子吧,這一場,你輸定啦!”

凌起石如勝券在握,鎮定無比,使得對方也受到精神威脅,怔怔地注目凌起石,道:“以一條性命搏五百兩銀子,你不後悔?”

“不!我根本不用博,你輸定了,我絕不會有危險,何得謂之博?”

“那好吧,你就來先接我幾招吧!”中年漢子剛剛想發招,山上又衝下一個人來,幾大聲說:“寨主,殺雞焉用宰牛刀,待我來吧!”他邊說邊衝入鬥場,不理寨主是否同意。

“慢著,你值多少銀子?三百兩還是五百兩?”

“什麼三百兩五百兩?”來人詫然。

寨主插口說:“五百兩,你若勝得了他,是五百兩……”

“你若再出手,又是五百兩,那是一千兩啦?是不是?”

“不錯,只要你能取勝,總不會叫你吃虧!”

“那麼,你們一起上吧,我不用分兩次動手,就可以收到一千兩,那是多好!上啊!都上啊!”凌起石人小膽大,口氣更大。

寨主一揮手道:“孟方,你小心,這小子可能真有點邪門。”

“寨主放心,我會的!”轉口又語凌起石:“臭小子,拿命來!”厚背刀一揮,便是連環三式,掛兩肋,劈胸膛,出手就用毒招,使凌起石甚為反感,左閃右閃,再來一記跨步,眨眼時光已到了孟方背後,飛起一腳,寨主剛叫一句:“孟方小心背後”,凌起石那一腳已經用實,重重踢在孟方的臀部。他“哎呀”一聲,飛起身子,跌出了丈外,自己的刀碰到額角,碰得額破血流,十分恐怖。

“小子休得逞狂!”寨主親自出馬了。

“你已欠我五百兩,可要小心啦!”

“少廢話,看招!”他使的是一柄雙刃刀,形加劍,卻比劍短,也比劍寬,因他用法如刀,又形如劍,故稱之為雙刃刀。

“你發招好了,我己贏了五百兩,再贏就有一千兩了,著!”他不避來招,反迎上去,使出空手入白刃手法,抓向寨主的雙刃刀。寨主萬料不到他如此好膽,一驚之下,本能地撤招自保,放棄攻勢。凌起石暗笑對方沒膽,假如對方不顧一切繼續採取拼命攻勢,他可能要自己縮手了。但寨主不明底細,先撤藩籬,由攻變守。他如何肯放過機會?不待對方喘氣,立即就進行搶攻了。

凌起石這時已落了地面,身形善閃極快,繞著寨主飛快的轉了幾匝,轉得寨主眼花,已看不清他的來招,更加膽怯了。一急之下,忙使出以守為攻的自救刀法,把自己藏在刀光之內,他這一套刀法倒是非常慎密,要想找他缺口,真不容易。

但是,他刀法雖慎密無空,凌起石的出手卻比他更快,在別人眼中,寨主這刀是慎密無縫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卻覺得他出手不夠快,所以他以空手接招,居然能透過刀光,直迫對方身體任何部位,根本不把他的刀看在眼內,要攻就攻,要守就守,使寨主十分難堪。

“怎麼樣,你該叫人拿一千兩銀子來啦,要是你想圖賴,莫怪我不留情面,就要你的好看!”

“你還沒勝過我呢,勝了再說吧!”

“那還不容易,不出十招,我就叫你躺在路上,看你給還是不給!”

“那就要看你自己……哎呀!你小……”

寨主話未說完,凌起石突然回頭反繞,一掌擊在寨主的手臂,寨主受襲,全身發麻,手中武器,也“叮噹”一聲掉到了地上,他因此而驚叫。

“你還有什麼話說!快叫人去拿一千兩銀子來,要是拿遲了,阻誤了我的行程,我可要加倍了!”

“錢是沒有了,要命,你拿去就是!”

“這話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你不後悔?”

“我不會後梅!”

“那好吧!我成全你!”凌起石緩緩抬起手,寨主忽然大叫:“不要!我給你銀子!”

“遲了!你後悔也沒用了!”凌起石一掌劈下,寨主發出一聲慘叫,倒地不起了。

“我自己上山去看看,誰敢阻我,我就要他的命!”

凌起石緩步上山,竟然沒有人敢加以截擊。

“這山上的,都是你們搶回來的,快給我送回去,分發給窮人,你們誰敢中飽,給我知道了,哼,且看你們的腦袋硬,還是這石柱硬!”凌起石抬起腳,輕輕一踢,山上那些凸出的石筍便給他踢成幾斷,滾下山去。他這一腳到底有多少力,真叫人捉摸不透,不過,他這一下子倒可以嚇人,嘍羅們果然在幾個頭目監視之下把銀子分發給窮人。

凌起石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滿意,很是開心。但上路了之後,在路上便碰上一件很不開心的事了。

時間在中午,他看到有個女子給縛在驢背上,前前後後簇擁著好些人,都是揮手攘臂,指著那個女子咒罵,有的更用粗言穢語,不堪入耳。那個女子低著頭,淚沿頰下,兩眼哭得又紅又腫。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女子犯了什麼罪?”凌起石問一個年青的小夥子!

“她失節,族長要帶她到宗祠去當眾處死!”

“她怎麼失節?和野漢子做不道德的事?”

“你別胡說,她是無辜的!”

“無辜?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她失節!”

“你又說她無辜?”

“她是被賊人強姦的,不是自願的!”

“既然是賊人強姦,怎能殺她?”

“族長說她失了節,應該一死以殉節,否則,使全族蒙羞!”

“你是她什麼人?”

“她是我未來嫂嫂!”

“你同情她?”

“唔!我同情她,許多人都同情她!”

“你哥哥呢?也同情她?”

“是的!”

“那麼,你怎麼不救她?”

“我救不了!她未過門,還是胡家的人,族長的勢力又大,無人敢反抗他!”

“你快去把哥哥叫來,我救她!只要你哥哥肯要她,我就有辦法救她!”

“真的?我這就去!”

“去吧!快點回來!”

那個年青人匆匆走了,凌起石跟在各人後邊,一直到了胡氏宗祠。

那女子給扯下驢背,半拖半扶的弄進了宗祠內。她的父母、哥哥、嫂嫂也入了宗祠。其他許多人也跟著入了宗祠。

宗祠內站著許多人,鬧鬨烘的,人聲嘈吵,好一會,有人大聲說:“族長到!”

宗祠內的人都挺直了腰,又哈了腰,恭迎族長。

族長有三個,都是穿的長袍,戴了帽子,還有幾個打手護著,十分威風。

族長坐定之後,有人拿了一柄刀,一條繩,一碗藥,都放到族長面前。

“胡敬祖,你女兒失身賊人,名節不保,你可知罪?”

“二叔,小侄知罪!”

“你知罪就好!為了祖宗榮譽,為了全族榮譽,你叫你女兒揀一樣吧!”

“二叔,這不是潔貞的錯!她是遇賊,不是自願的,不是苟……”

“胡說!我來問你,她是不是失貞失節?你說,是與不是?”

“是!是!”

“那就只有死才能洗去她失貞失節的汙點!你敢違背祖例?你好大膽!”

“不敢!不敢!”

“二叔公,我潔貞……”沽貞娘正要替女兒說情,族長已經大喝道:“反了!反了!敬祖,你老婆居然敢在祖宗面前胡說八道!我問你,你敬祖這兩個字母怎麼解釋的?你再不動手,我要叫人動手了!”

胡敬祖懾於族長淫威,不敢反抗,只好捧了一碗毒藥走向女兒,含著眼淚強迫女兒喝下去。

胡潔貞叫一聲娘,又叫一聲爹,終於還是接過了爹爹那碗藥,手一顫,潑瀉了不少,但她一挺胸膛,仰起了臉,那碗藥也舉起了。

族長以欣悅的口吻稱讚潔貞,但有一個人來到了沽貞身旁,伸手把那碗藥搶了過去。

這個人是凌起石。他是怎麼來的,沒有人注意到,他這舉動是出人意外的,所以有人驚叫,有人喝罵,有人喝彩,一片亂聲。

“你是什麼人?敢來搗亂!”族長之一大喝。

“你是族長吧?你能大義滅親,為貞節而犧牲孫侄女,十分難得,我十分佩服!不過,剛才我聽到有人口出怨言,心中不服,想借此機會說幾句話,好叫死者無怨,生亦心服!如此而已,豈敢搗亂!”

族長被他的高帽一戴,高興了,準他說下去。於是他說:“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貞節,失去貞節,使死有餘辜了!族長,這女子,可是你的孫侄女?”

“不錯!她是我的孫侄女!”

“她是被賊人強姦失節的?”

“是!是被賊人強姦失節的!”

“與她同遭不幸的還有一個女子給姦殺了,一個男子也給殺了,他們都是你的孫侄與孫侄女?”

“是的!”

“族長,我請教你一個問題,她失貞,當然該死!可是,你是族長,有保護後輩的責任吧!連母雞也會保護小雞,你為什麼不保護你的後輩,讓他們結賊人殺死?姦殺?你能回答我嗎?”

“他們死的死了,你不會緝兇報仇,也不會想出如何防禦今後,卻要一個曾受損害的女子自殺殉節,這公平嗎?”

“如果你做族長能盡責保護他們,男的不會死,女的也不會被奸!你敢保證今後賊人不會來嗎?你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後代,你想想,她是失貞了,但這是你保護不周啊,怎能怪她?你說,你能對得起誰?對得起你的子侄輩?你說!”

凌起石這番話,年青一輩都大聲叫好,族長面紅面白,又羞又恨又氣。因為凌起石抓住他的痛腳,指出他不會好好保護後輩,這是事實。

三個族長在老羞成怒之下,大聲斥責凌起石是個外來的人,不容干涉胡家的事,要趕他走。凌起石說:“你趕我走,這還不容易。我不過路見不平,出來說幾句公道話,你高興聽,就聽,不高興聽,就別聽!可是,別人卻想聽呢!”

“你這村子已經被賊劫過幾次了,每一次都有殺人放火的事,你身為族長,不但不想辦法抗賊,還要幫忙賊人迫害後輩。你比賊人還要更狠更毒呢!你口口聲聲為了胡氏的榮譽,你這做法對難道就很榮譽?你的祖宗,會喜歡你這樣的子孫?老頭兒,你別做夢了,你要她死,我要她生,你不保護自己的後輩,我卻不忍見她死在你的毒手下!你們有許多姓胡的人在這裡,你問問他們,是我說得有道理,還是你做的有道理!”

凌起石走近胡潔貞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這裡,他們不敢加害你的。”

三個族長大叫“反了”。要叫保鏢動手,但年青一輩都同情潔貞,都認為凌起石說得對,是因為族長不盡力保護大家,才使賊人得逞,潔貞受害。所以他們挺身而出,反抗族長的做法。族長見犯眾怒,怕應付不了,不敢讓保鏢離開身邊。

這時候,有兩個年青人排眾而出了。他們走向胡潔貞身邊,一個年紀較大的便緊握胡潔貞雙手說:“潔貞,不要怕,一切有我!這位兄弟說得對,錯的不是你,是他們!是他們尸位素餐,不會盡保護你的責任。以後,我保護你!我們走吧,這些沒有人性的老傢伙,我看到就討厭!走吧!”

“嫂子,走吧!我知道,哥哥很愛你,他與爹爹吵了一架,也要來接你。”

胡潔貞得到未婚夫諒解,放下了心頭石,一時感觸,反而淚下如雨,伏在未婚夫身上抽咽不已。

“姐姐,現在不是哭時時候,快走吧,遲則有變,走吧,我送你們一程。”凌起石輕輕拍著胡潔貞的肩膀。她凜然醒悟,果然止淚在未婚夫扶掖下離開胡氏宗祠。

胡潔貞本來是騎了一頭驢來的,這時正好再騎著驢子離開。未婚夫牽著韁繩走在前面,凌起石拉著馬則跟在他們後面。

出了村邊,胡潔貞忽然說:“楊大哥,這一回,我累了你了。你還是回家去吧,我找個地方落了發,做尼姑就行了。我是個不祥之人,不想以不潔之身……”

“別胡思亂想了,這位兄弟跟你非親非故,也肯為你出頭,我們有夫妻名份,怎能置身度外?何況,這實在不是你的錯,怎算是不祥不潔?過去的,忘了吧,別再放在心上,苦了自己!”

“可是,我們現在怎麼辦?去哪裡好呢?”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但天下這麼大,總不會沒有地方去吧?”

“對了,我有個舅父,大約走一天路程就到了,我們去找他。”

“你們放心吧,我會永遠的保護你們,直至見到你的舅父為止。”

“謝謝你,小兄弟,我叫楊立志,你叫什麼?”

“我叫凌起石,也叫小傢伙,隨你怎麼叫都可以。”

“我叫你凌兄弟吧!”

“凌兄弟,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謝,我實在氣不過那幾個老傢伙!”

胡潔貞聽凌起石罵她的族長做老傢伙,甚為高興,恨恨地說:“凌兄弟,你不知道,他們已經不知逼死過多少人了,去年,有個寡婦,因為和一個貨郎買東西時多說了幾句話,族長就指責地們有姦情,迫死了那個寡婦,奪取了她的家產!又有一個女的患了病,肚子脹大,硬指她偷漢,把她迫死了!早間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經進入鬼門關了。”

“這幾個老傢伙原來這麼可惡,可惜我現在才知道,要是早點知道,即使不把他們殺了,也會拔光他們的鬍子,叫他出醜一番!潔貞姐姐,你可知道他們有什麼心愛的東西?我去把它偷了來,也好氣他個半死!”

凌起石說的是孩子話,胡潔貞一方面氣憤,另方面也實在年紀不大,童心猶在,聽得凌起石這麼說,便把所知全說了。

“姐姐,你們走得慢,還是先走路吧,到得前邊先找個地方歇下來,明天再去你舅舅處吧,要是今晚找不到宿頭,可慘極了。”

走離村邊有兩裡左右,有一個小樹林,樹木倒長得很茂密,還有溪水,倒是清幽異常,人到其中,自然會覺得精神一爽。凌起石才踏足走入樹林,便“咦”聲道:“奇怪,什麼人躲在這裡?快出來吧,要不,我可要不客氣啦!”話聲剛完,便見樹枝搖動,走出兩個人來,正是胡潔貞的父母,互相擁抱痛哭在一起,然後留下一個小包袱給女兒,又匆匆走了。跟著,楊立志的爹爹與弟弟也來了,又是一番叮嚀和送來包袱與銀子,表現了父母對兒女的真愛親情。早先在祠堂中的行徑並非出自真心,不過為了自己和另一些家人的安全,不得不在族長的淫威下俯首聽命,作出違心的事情。

凌起石本來是痛恨他們的,此刻他明白了,反而同情他們,也嘆他們的儒弱。

父母愛子之心,無微不至!這話實在有點道理,有句俗語說明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是“切肉不離皮”,這是最好不過的形容了。

兩個的父母都離去了,又來了第三幫人,他們是族長的家丁和幾個連胡潔貞也不認識的人。他們截斷去路,刀槍並舉,看得出是族長心中不服氣,又要來傷人!胡、楊兩個幾曾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已嚇得駭叫了!

“姐姐,你過來跟我一起坐!楊大哥,你騎穩了,旁著我一起走!不要慌,幾個毛賊算不了什麼。”凌起石說時不理胡潔貞的反應,一伸手已把她扯了過去,抱在懷裡,再催楊立志上驢,楊立志又不高興又怕,只好照辦,顫巍巍的坐在驢子上。

突然,幾個人衝上來,楊立志幾乎坐不穩了,凌起石猝然揮出馬鞭,“啪啪”兩下,捲起了兩枝槍,橫掃過去,撞跌了三個人,第三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拍一聲打在一株大如米斗的樹幹上,“拆”一聲,樹幹被折斷了,倒了下來,對方不等他再打第四鞭,一鬨而散,急急逃走了。

“凌兄弟,原來你有這樣好的功夫,怪不得你敢數說族長不是了!”

“我學過一點武藝是事實,但還說不上一個好字,因為年齡關係,我氣力不夠,練的時日也短,要真正稱得上一個好字,恐怕非再過十年不可!但我以為,萬事不能離一個理字,有理就不怕聲大!要是蠻來,有再好的武藝也沒用!”

“對!凌兄弟,你說得對!以後,我可要學你!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卻懂得這許多,我衷心佩服!”楊立志坦城的說出心中話。

“楊大哥,我年紀雖然小,吃的苦可多呢!你想不到我會知這許多,更不會想到我吃的苦有多大呢!該走了,我們走吧!”

他們還是走得不快,但很開心,因為楊立志與胡潔貞都收到了父母送來的金錢,雖然他們的父母在送金錢給他們的時候用的是咒罵與氣忿的話語,但是,她們都明白,親情是真,咒罵是假,那只是一種做作,做出來給族長看的,他們可能害怕族長會派人暗中跟蹤他們,加害他們!

三個人都年輕,尤其凌起石只是一個大孩子,稚氣更濃。他們由於年紀輕、沒有世故,說話較為坦率,所以很談得來,一路上都不寂寞。

“楊大哥你看,前面有人家了,我們先吃點東西,歇一會再走吧!”凌起石向前面指著說。楊立志卻看不到人家,胡潔貞也看不到。

“凌兄弟,你真看到有人家?怎麼我看不到?”

“我也看不到人家,我是看到炊煙,自然就有人家了!”

“對!對!還是你會想,我也看到炊煙,可是我就不會這樣想!”

“快了,大約一兩頓飯時光便可以到了!走!我有點兒肚餓了,你呢?也餓了?”

凌起石望向楊立志,他點點頭,說餓了,轉頭又問未婚妻:“大妹,你也餓了吧?”

“嗯,我昨晚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

“啊,你怎不早說!”楊立志疼惜地說,情見乎詞,聽得胡潔貞心中甜絲絲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連肚餓也暫時忘了。

沿路多是山地,明明看到炊煙了,轉來轉去,還是轉了好些時光才到了有人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簡陋的市集,每十天才有三天墟期,只有墟期才會熱鬧,平時是少有人買賣的。因此,僅有的幾家食肆也生意清淡,半掩上門,全市集只有一間客棧,五個床位,沒有便房。這一天是墟期前夕,五張床都是空的,凌起石讓楊立志與胡潔貞兩個先到食肆去,他自己去租地方。

掌櫃的聽說有堂客,使皺起眉頭說道:“客官,實不相瞞,地方是有,卻沒有房間,堂客,只怕不方便!”

“掌櫃的,我也不妨直說,她是我未來的嫂子,快要成親了,沒有房間,當然是不方便,但有張床睡,總勝似沒有地方過夜,是不是?你替我想辦法,能騰出個地方來,那是最好,要不,床位也要了!你五分銀的一張床,我先要定三張,這兒給你五錢銀子,如果你能騰得出房間來,租金當然是另計!銀子留下,我先去吃一點東西,再陪哥哥、嫂嫂過來!”

掌櫃的收了銀子,有禮貌的送他離開,隨即盼咐夥計打掃床鋪,並搬出賬房給凌起石,租金是三錢一晚。

三錢銀子一晚租金,在當時當地來說,是十分大膽的要求了,他準備凌起石減一點,也不會少過二錢的,怎料凌起石根本不計較,贊他肯幫忙,不但不要他找回一錢,更多給了他二錢銀子作獎勵呢。

天色還未黑,凌起石安置了楊、胡兩個之後,便說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已是快二更多,見楊胡兩個擁在一起坐著不去睡覺,大為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有一幫鏢客佔住了所有的床和那間房間,把揚胡兩個趕了出來,沒地方睡覺,這一來可氣煞凌起石了。他大踏步走進客棧去找掌櫃,掌櫃的自知理虧,不敢反駁,自願退回銀子。

“不行!先到先得,這是規矩!我也不多要地方,只要我那房間和兩張床!你給我通知他們馬上讓出來,要不,莫怪我不客氣!”凌起石人小口氣可不小,掌櫃的聽得大為震驚,勸他小聲些,他卻不理,照說如儀,還催著掌櫃的去說話。

“什麼人在此嘰嘰咕咕,吵得老子不安寧,給老子滾出去!”一個彪形大漢突然站到凌起石面前,掌櫃的怕生事,息勸凌起石迴避。

“掌櫃的,這是什麼人,如此無禮?”

“客官,事非只為多開口,煩惱……”

“我知道!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會十倍還擊!我現在要的是我租下來的房間和兩張床,至於其他,我一概不理!”

“臭小子!你想住房間?叫你娘來吧!”彪形大漢伸手要抓凌起石。凌起石一點也不慌忙,在掌櫃驚呼中伸手一抓,一扯,喝了一聲:“去!”也不知他什麼方法竟然把那個彪形大漢由頭上甩了出去,跌在牆角,痛得狂呼厲叫!

“誰霸佔了我的房間和睡床的,請出來說話!”

凌起石凜然屹立,全不把對方六個大漢放在眼內。

“是我要了,你待怎樣?”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說。

“你們是吃鏢局飯的?出外靠朋友,你們向人拉交情還怕來不及呢,卻到處招事惹非,你們憑的什麼?現在,我不苛求,房間是我先租下的,你馬上讓出米,床,我也租了兩張,你也得讓出來……”

“要是我不肯呢?”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但我有言在先,現在是你惹我,到了你求我的時候,可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鏢局?局主是誰?”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鏢局,局主是誰!我只知道,你不搬出房來就不行,到了我目己動手的時候,你們就得全部滾出外邊!”

“好狂妄的小子,你也不打聽打所,我們揚威鏢局是什麼來頭,當今天下,提起我們楊振威局主,誰不敬讓三分?提起我們揚威鏢局,誰不退讓三分?”

“我只問你一句,你搬出來還是不搬?”

“不搬,你待怎樣?”

“你不搬,我給你搬!”凌起石走向那房間,兩個大漢上前來襲擊,他一閃身,左手一掌,右手一拳,“噗噗”兩聲,兩個大漢當堂倒地,連招架之力也沒有,第三個給嚇窒了。

凌起石把鏢師放去房中的幾隻箱子提起來,毫不費勁的擲出門外,一箱,兩箱,三箱,四箱,前後八大箱全丟出了門外,箱碎了,箱內的東西都瀉了出來,鏢師們都匯著出去撿拾,卻無人加以阻攔,更無人敢再向凌起石襲擊。因為凌起石輕易擊倒的三個,是他們當中武功最好的三個,最好也不過如此,其他的誰還肯受苦。

凌起石把所有屬於揚威鏢局的東西部丟出客棧外邊,不許他們再進客棧一步。他還警告他們,如果他們敢於傷害他的坐騎,他們的鏢旗就別想再插得穩。

那幾位鏢師本來真想打凌起石那匹馬的主意,給他這麼一嚇,反要替他保護那匹馬了。

鏢師的話也不盡是謊言,這十多年來,楊振威的威名確實大振,揚威鏢局的鏢旗確實插得甚穩,四通無阻。順利慣了,鏢師們也結養成了驕氣,惹人反感了。只因楊振威的武功實在高強,且自創新招,十分厲害,有幾個黑道人物都死傷在他的手中,自忖武功勝不過他,便都不輕舉妄動,自討沒趣。沒想到平日那麼武威的揚威鏢局的鏢師們,卻敗在一個不知名的大孩子手中,無論如何也也咽不下這口氣。

凌起石把揚威鏢局的鏢師趕出客棧之後,便接楊、胡入去,安置胡潔貞睡房間,他和楊立志兩個睡在床位。

楊立志回想這一天的際遇,怎能入睡?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合得上眼,偷看凌起石,他已經睡得很熟了。楊立志又想到胡潔貞,不知她睡了沒有?他怎想去拍門看看,但他不敢,一方面是怕給凌起石知道了,面子有關,另方面也怕胡潔貞睡了,他熬了兩天一夜,早先還在被人迫得痛哭,若果真睡了,自己把她吵醒,不是太不近人情?他體貼她,不願打擾她,所以只好強忍著,不敢下床。

他這一切,全看在凌起石眼裡,連他輕微的嘆息也也瞞不過凌起石。凌起石並沒有再睡,他是可以一連好幾天不睡,也可以一連睡好幾天都不醒的。他此刻正在計算早間取了胡氏三個族長多少財寶,和如何處置這些財寶。

胡潔貞和楊立志的猜想不一樣,她開始時是心情十分混亂,覺得這兩天的遭遇,實在太離奇了。她嚐到真正死裡逃生的滋味,她料不到楊立志如此明白事理,居然不嫌棄她,還肯為了她和父親作對,不惜脫離家庭,也料不到會殺出一個凌起石,把族長罵得如狗血淋頭,大快人心,又如此好武藝,兩次救了她。她想得很多,但實在太疲乏了,不知想到了什麼時候和想著什麼,她漸漸的使合上眼皮,安靜的睡著了。

胡潔貞這一覺睡得真熟,直到第二天天亮了許久她還沒醒,後來,楊立志怕她有意外,前去拍門,才把她吵醒。她隔了門問:“什麼時侯了?”

“辰時已盡,快巳時了!”

“哎呀,怎麼這樣快,我睡了才一會兒!”

“你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反正沒什麼事,你多睡一會也沒關係!”

“不!睡到現在已笑死人,還能再睡嗎?”

“我和凌兄弟在外邊等你,你不要我幫什麼吧?”

“不要,我自己會!”

楊立志的說話,使胡潔貞心頭甜膩膩的,也增加了安全感,覺得嫁得這樣一個好丈夫,實在是自己的幸福。

“真對不起,我睡得太熟了,要不是楊大哥叫我,我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凌兄弟說你兩天一夜沒好睡過,叫我不要吵醒你,讓你多睡一會,可是,我,我不放心,怕你會出了什麼事,所以,所以還是吵醒了你!”

“你該早一點叫我!你們全起來了,就我一個人在睡,怎麼可以!”

“姐姐,別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先找點吃的,然後再上路一吧。”

“好呀!我們還是到昨晚那館子去,那兒的東西不錯,味道也好!”楊立志表示了意見,大家都不反對。

凌起石在路上問楊立志:“楊大哥,你那舅舅在什麼地方?你還認得路不?”

“去年初我才去過一次,大約還認得的!”

“那就易辦了!我們慢慢走,你好好記住路吧!”

但是,非常不幸,楊立志找到舅舅家去,舅舅卻出了遠們,非一年半載恐怕不會回來。舅母是個婦道人家,比較眼淺,招呼外甥住十天半月,她倒無所謂,若說長住下去,可就難題多多了!楊立志也看出舅母的心事,轉了口風,說是父母怕鄉間讀書不便,也找不到好老師,所以才叫他到舅舅處,就教於舅舅,既然舅父未有歸期,他不想久留,耽了時光,不如另到別處去。舅母見他如此說,反而勸他多留幾天了。

“楊郎,現在怎辦?我們又到哪處去?”胡潔貞在只有夫妻二人一起時,她是以一個郎字稱呼丈夫的,只有在凌起石面前,她才叫楊大哥。

“現在,我也不知怎麼辦!大妹,天地雖大,似乎沒有我們立足之地呢!”

“楊郎,都是我害了你!你,你不如回去吧,我可以到尼庵去……”

“怎麼?姐姐想做尼姑?”凌起石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凌兄弟,剛才我舅母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叫我們怎麼辦?”

“我以為你們擔心什麼,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替你們辦妥!你們且在舅母處住三幾天,我再來接你們到一個地方去!”

“是什麼地方?你的朋友?他們會歡迎我們?”

“當然歡迎!你相信我好了,我不會騙你!”

“好吧,凌兄弟,這一回全靠你了!”

“兄弟,我與大哥全靠你啦!”

“別這麼說!我既然罵了你的族長,管上了這件事,就得有始有終!你放心!過幾天我再來接你們一起公!”

“你去哪裡?”

“你不跟我們一起住?”

“不了!我若跟你們住一起,更不方便!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明白!只是,太辛苦了!”

“煩惱皆因強出頭,這是我自己去找來的,怪不得任何人!”

凌起石說著,自己笑了,楊、胡兩個也笑了。

過了十天,凌起石來了。他請來了兩乘轎,把楊、胡兩個自舅舅家接了出去,一直送他們到一間房子,房子雖然不大,卻麻雀雖小,五臟懼全,有床有被有褥有蚊帳,有梳妝檯、櫃、椅、桌、凳、碗、碟、筷、米、柴等等,總之,一個家庭應有的東西都有,還有一個小婢,只有十二歲,相貌長得不錯。凌起石特別叮囑楊胡,說她是個孝女,要好好待她,假如將來發覺他們刻薄她,她可以自動離去,不準去追究,因為他同情她,並沒有要她寫下賣身契。楊胡兩個自然是滿口答應。

房子並不大,也有三間房間,最大一間是楊胡的睡房,一間是書房,楊立志可以在書房讀書,還有一間小的是給婢女玉蓮睡的。房子的左鄰有間小房子,是用來蓄柴儲米的,廳中有織機,可以紡紗,亦可以織布。房的四周有土地,可以種菜、養豬、養雞,一切都設想得十分周到。

凌起石把一切安排好後,才向楊氏夫婦告辭,玉蓮對他尤其依依不捨,送了他好遠一程。分手時,凌起石要她好好照顧楊氏夫婦,並要她好好練習教給她的那套武功。

玉蓮姓喬,雖然只有十二歲,卻長得很壯實,樣子也很不錯。她比凌起石只小了一歲,似是親兄妹呢。她有一副紮實的身體,人也聰明,只自小窮慣了,吃得苦,耐得勞,所以對於主理一家三口的家務,是綽綽有餘的。

她白天工作,晚上和早上練功,雖然只有二十四式,練起來倒也相當吃力。特別在開始那一段日子,更感疲累不堪。但她支持得住,熬了過去,漸漸,她領悟到其中樂處,把練功作為樂事了。

拳法、掌法、刀、劍,都是這二十四式,但練法卻因為拳、掌、刀法、劍法的用法與使勁不同,也有了分別。這是她在凌起石離去之後半年自己領悟出來的。因此,她高興得一整夜沒法安睡。

喬玉蓮練功十分神秘,不讓別人知道的,連胡潔貞夫婦也毫不知情。知道她練功的只有凌起石,但他也不會料到分別半年之後她竟然無師自通,把二十四式化在刀、劍、拳、掌之上。不過,喬玉蓮常常想起凌起石,希望見他一面,把自己的成績告訴他,也請他看看自己練得怎樣。可是,凌起石一去半年,半點訊息也沒有,她也是徒勞而已。

凌起石這半年走的地方可多了,他已離開了山西,進入陝西邊境了。那一天,他已到了山西與陝西交界的師家灘,幾乎就過不了黃河呢!

說起來也真是巧合,凌起石沿途自由自在單人匹馬的走著,要走便走,要停便停,多麼愜意,不料他遇見兩個脾氣古怪的漢子之後,卻改變了他的思想,使他變成另一個人。

那兩個漢子一個是崑崙派的褚道元,另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祝勝。

那是一個晚上,天氣壞極了,滿天黑雲,黃昏時候還下雨,雨不算大,卻下個不停。凌起石吃過晚飯便掩上了房門“睡覺”。褚道元與祝勝就是在這個時候投宿的。

他們住在凌起石隔鄰,問清楚凌起石的年歲樣貌,兩個就得意地笑起來,至於為什麼笑,他們沒有進一步說明白,凌起石怎也猜不透。

初更了,褚道元對祝勝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一會兒,你看家吧!”

“不!你有去處咱也有,咱們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難道還怕耗子?由他算啦!”

“你去哪兒?可是看上了一個?”

“咱們一個是孔明,一個是周瑜,誰也不用瞞誰啦!”說罷,兩個都笑。

他們的話,凌起石都聽清楚,但還是似懂不懂,並不明白,不過,他想到一個辦法,決心跟蹤他們去看看,查個水落石出。

但是,對方共有兩個人,他則只得自己,如何才可以跟蹤得了兩個人,正想間,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褚道元說:“怎麼,你還要睡?”

“咱不想這麼早就出動!你先走吧,咱不急!”

“那麼,我先走了!等會見!”

“嗯,這就有辦法了!”凌起石心頭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

“褚兄,你……”祝勝聽得房門關而復開,不禁輕聲地問,但只說了半句,便給一個瞧不清的人點了穴道,失去了知覺。

褚道元披上雨具,冒雨而去。凌起石一聲不響緊跟著不捨。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在前的是個高個子,在後的是個大孩子,前者有雨具,後者沒有,因此,後者受雨淋比前者更甚。

前者似是識途老馬,走得很順利,到了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一聳身,上了瓦面,再一閃,失去了蹤影。凌起石想也不想就跟上瓦面,跟著也失了蹤影。

這是一間尼姑庵,凌起石在門口已經看到了。他非常惱恨,他對僧道尼並無特殊好感,但對出家人卻有一部分同情與尊敬。因此,對褚道元這種行動特別感到憤怒。他追蹤而去,發現褚道元弄開一道肩門,閃身進去,便即趨進門口去偷看。看到褚道元已經掀開蚊帳,伏身進來,一急之下,沉聲喝道:“褚道元,你好大膽!你自己不要臉,也丟了你師門的臉!這種傷滅害理的事,你也幹得出來!”

凌起石說的第一句已使褚道元吃驚了,急急翻身逃走,但門給關上了,開不得,只好打爛窗門逃出去。但對方的聲音依然傳進他的耳朵,他不想聽也不行。

凌起石能說多種不同年齡的口音,褚道元聽到的是一個蒼勁的口音,似乎陌生,又似曾經聽過,只是剎那間想不起來。

“一定是相熟的,可能是師門的朋友!”褚道元心中暗暗地推測,因為,如果不是熟人,不會知道他是褚道元。人家提到他的師門,所以他懷疑人家和他的師門有關係!

褚道元走得匆忙,連雨具也丟了,在夜雨中急竄,又恨又驚,暗叫倒黴。走了一程不見有人追趕,剛放慢了腳步,便聽道那個人的口音又傳來:“哼!你幹出這樣的事,還想逃跑!我不難為你,我只送你返師門去,叫你師門的人處置你!”

這是一個可怕的恐嚇,褚道元違反師門的罪行還是秘密的事,不讓師門中人知道的,假如押他回到師門去,一定會給師門打死!他怎敢回去見師門中人?因此,他跑得更快,氣也喘了,腿也軟了,雨水與汗水混合著溼透了全身。

渾身溼透的褚道元回到房去,看見祝勝還在房中,不覺大奇,道:“祝勝,你怎麼還沒出去?”

“你看你,一身盡是水,快換衣服吧,給茶房看到,又要羅唆了!”

“怕什麼,我才不怕!”

“嗯,你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看你垂頭喪氣的,是觸礁了?是不是?”

“嗯!”

“你到底去過哪裡?怎麼觸礁?”

“你先別問,你說,你為什麼不出去?”

“雨太大,犯不著!”

“雨是大一點,但另有情趣。”

“情趣?哈哈哈!有失敗的情趣!有似你現在的這種情趣!”

“住口!你這是什麼意思?算是挖苦我?”

“豈敢!豈敢!但事實是如此!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褚道元換衣服的時候,凌起石已經換過衣服,在床上睡覺了。

“祝勝,你真奇怪,你又不是紙糊的,怎會怕雨,過去你也不怕,怎麼今天變了!”

“人總是要變的!你也變了不少呀!別說了,還是說說早先的經過吧,是怎麼回事!”

“唉,總之倒黴,倒他祖宗十八代的黴!”褚道元咒罵著說他去尼庵的經過。祝勝幸災樂禍地說:“啊,太好了!皇天有眼,十分公平!”

“你咒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我怕雨,不曾出去,你雖然出去了,卻也沒得到好處,這還不算公平?十分公平呀!快睡覺得了,一覺醒來,黴氣就全消了!快睡吧!早已打響二更啦!”

祝勝被人點了穴道,暈昏了一會兒,醒轉還沒多久,四肢還是無力,不能活動,但卻可以說話,他儘量保密,不讓褚道元知道他是受制於人,免得丟臉。

祝勝掩飾自己的失威,褚道元在心神不寧中竟然沒有看出來。翌日清醒了,想到祝勝平日的為人與昨晚老是躺在床上說話,不禁坪然心動,但過了幾個時辰,祝勝已經一切如常,褚道元再也無法追問得端倪了。

凌起石起得比祝、褚兩個遲,在房中唱著陝北民歌,又輕快,又動聽,聽了叫人開心,年紀也似乎輕了幾年,耳朵十分好受!但聽到心頭煩躁的褚道元耳中,卻是感到刺耳,所以他大力拍那板牆,隔著牆喝道:“小雜種,你哭什麼?不準鬼叫!如果我再聽到你鬼叫,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小雜種你罵誰?”凌起石也拍著牆喝問。

“罵你,又怎樣!”

“小雜種你罵我?想找死!”

“他媽的。你敢尋老子開心!”褚道元氣沖沖地走出房去,大力拍凌起石的門。

凌起石的門是沒有下閂的,褚道元大力一拍,門便開了,首先閃入褚道元眼簾的是那十多個金元寶、銀元寶,他眼睛當堂放亮,同時想到,這不過是看到的,看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因此,他立即掩上門,搶到凌起石身邊,凌起石快快把金元寶銀元寶搬到一塊方布上,然後執著幾個布角以極其熟練的手法一抽一扭一扯,便包好了。這才對褚道元說:“你想怎樣?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好呀,我問你,這些金元寶銀元寶是怎麼來的?”

“這幹你什麼事?我偷來的,搶來的,也不干你的事!快走吧!”

“走?哪有這般容易!你不說個明白,我就不走!”

“哼!好厚臉皮呀!不走?”

“我不但不走,還要抓你去見官呢!”

“見官?不!你不能,也不敢!”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敢?”

“這是我自己的東西,見官就見官,我也不怕!”凌起石突然提高嗓子叫:“店家,快開飯來,我要上路啦!”他這一叫,褚道元要阻他也阻不及,亦不能賴著不走,只好恨恨地瞪了凌起石一眼,然後離出。凌起石還挪揄他:“好走啊!”

褚道元回房,把所見告知祝勝,祝勝指指板壁道:“咱已看到了!”

“嗯,你偷看?”

“不錯!這小子只有一個人,又年輕,沒來由有這許多錢的,即使有,也不該由他自己一個人帶著!褚道元,咱認為其中必有古怪!”

“你以為他是魚洱?誘人上當?”

“不錯!你以為無可能?”

“咱們不必太早下結論,等一會,你先行,跟蹤他,咱後行,監視其他人。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隻有一個人了。”

“如果他真是一個人呢?”

“你千萬要小心!老少女殘出家人,都是難惹的。他若果只是自己,又帶這許多銀子金子,你就得千萬小心!要是他沒有過人絕技,決無此膽量!你明白嗎?”

“放心,我曉得!”

凌起石上路了,褚道元跟著他,他只顧自己走路,似乎毫無戒心,沿途還不時唱歌,表現得十分輕鬆。褚道元財迷心竅,忘了祝勝提醒他的話,一心只在盤算如何奪取凌起石布包中的金子銀子。

走了一程又一程,已經走了很遠,路上行人較少,且是山邊闢徑,羊腸小路,又彎又狹,褚道元騎術甚精,縱馬疾前,搶到凌起石前頭,然後勤住馬,喝道:“小雜種,你終於落到我手裡啦!”

“你想怎樣?”

“快把包袱送過來,饒你不死!”

“你想打劫?”

“算你聰明!拿來!”

“放屁!你不配!”凌起石陡然抖鞭疾掃,“啪”一聲打到褚道元的坐騎上,痛得它狂嘶暴跳,幾乎把褚道元掀離馬背。馬一閃,凌起石已經搶前,再回手一招“背打金鈴”,馬鞭疾卷。“啪”一聲之後,隨之而起的是褚道元的慘叫!因為他迴避不及,臉與頸中了一鞭,馬上出現一道鮮明的鞭痕了,傷了外皮,鮮血直冒。

褚道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出手如此老辣,以致迴避不及。中招之後,慘叫一聲,驚動了祝勝,急急趕來,已看不見凌起石,他早走遠了。

“他媽的,這小雜種,真有點邪門,我非找到他算賬不可!”

“唔!老少女殘出家人,果然不錯!褚道元,他不要了你的命,已經太對得起你了!這小傢伙是什麼人呢?如此厲害?”

“也不見得是他厲害!我瞧不起他,沒把他放在心上,這才會上了他的當,吃了他的虧,要是我小心一點,未必就會輸了給他!”

“別說了,走吧,咱們馬快,說不定還能追得上他!到時,你可別再大意啦!”

祝勝與褚道元兩個以為自己馬跑得快可以追上凌起石,怎料追了一程也看不到,再追下去,追了好遠段路,追是追上了,卻不能下手了,因為,凌起石跟在一群鏢師的後面。

“怎麼辦?我們白白放過這小子?”褚道元忿忿不平地說。

“當然!咱們得想辦法!”

“那就得快想呀!”

“那還不容易,鏢局是要拉關係的!常言說,設鏢局,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情,咱們向他們說明在先,這小子是咱們仇人,偷了咱們朋友的財物,咱們要跟他算賬,請他們別插手!他們大約不會怎樣。”

“好,我試試!”褚道元一聲未完,打馬上前了。

他追上去,由於馬跑得快,蹄聲驚醒了那些鏢師,都在戒備,可是,耳邊卻聽得褚道元罵道:“小雜種,你逃不掉啦!快快跪下來求饒吧,老子會放你一條生路!你要逃,是逃不掉啦!”

鏢師已經知道褚道元的來意,稍微心情輕鬆一些,但仍未敢大意,仍然在戒備中,以防褚道元使計,殺個措手不及。那就慘了。有經驗的鏢師,都不會太相信別人的。

褚道元追近了,他對鏢師們說:“朋友,請借個方便,讓開一條小路,我們只是要追那個小雜種算賬,不敢驚動各位!”

一個鏢師搶口道:“朋友,說話可得當真!”

“當然真!我褚道元說話從來負責!”

“哦,原來是褚兄,請吧!不敢阻你!”

“祝勝,快上來,別給小雜種逃了!”

“來了!”祝勝隨後趕上。

眾鏢師都鬆了一口氣,暗道:“還好沒有動手,原來是祝勝和褚道元來了!”各人心中正暗自安慰,一個隨隊出發的新鏢師卻看不過眼,忍不住氣道:“慢著!你們兩個加起來快有一百歲了,好意思對付一個大孩子?”

眾鏢師對此人出面替凌起石說話,甚為不滿,有人還叫道:“任青,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不行!這樣的事,我們怎能不管?兩個幾十歲的人欺負一個大孩子,公平嗎?我若不說,以後也沒臉去見天下人了!”

“你可知道,你這麼幹會對鏢局招來多少麻煩?”

“這個我當然想過!”

“你想過?那還逞什麼能?”

“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何況他又是個大孩子!馬鏢頭,我請你……”

“少廢話,要救,你自己去救,我不幹!”

“我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的責任是保鏢,此外一概不理!”

“那好吧,你們怕他,不理,我任青一個人去理,我不怕!”

任青只有二十五歲,才入鏢局未久,仍有正義感,肯為凌起石說話,肯幫忙凌起石。

褚邊元和祝勝兩個追上凌起石,雙雙出擊,凌起石縱馬突圍,衝了出去,他們繼續追趕,任青又追在他們後面。

任青追上了,在他幫助之下,打退了祝勝和褚道元,褚道元還受了傷,他臨走時留下幾句話:說將來必找任青來算賬,叫他小心。任青並不示弱,說他等他們來,並叫他們早點來,直把祝褚兩個氣個半死。

“任大叔,謝謝你!你真好!”凌起石向任青致謝。

任青道:“謝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應該的!只是我奇怪,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任青一臉詫異之色地望著凌起石。

“是這樣的!”凌起石說出起因和經過,任青道:“原來他們是見財起盜心,反而咬你一口,太無恥了!我要是早點知道使不會放過他們!”

兩個說著話,馬鏢頭他們也押著鏢車來了。他們見任青與凌起石兩個在一起,都以惱恨的目光來瞪著任青,氣氛極壞!

“任青,回去之後,你自己向局主交代!”

“放心。我做的事我負責!絕不叫大家去難!”任青朗聲回答,全無退讓之意,更引起各人不滿,冷眼相向。凌起石說:“任大叔,太對不起你了!”

“別這麼說!天地這麼大,還能餓死?大不了不幹,總不致於餓死溝壑!”任青忿然說,明是回答凌起石,實是說給馬鏢頭等人聽。

“任青,你以為這樣就很英雄?你知道褚道元與祝勝是什麼人?他們一個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另一個是崑崙派的門人,你想,我們鏢局惹得起嗎?你不是給局主招惹麻煩!”

任青聽了,不屑地說:“我管他是什麼派!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少林崑崙?難道少林派崑崙派的人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剛才你馬鏢頭與大家全看到的,你們說,剛才是誰不對?是這個大孩子該死?是我救錯了他?”

眾人無話可說,但心中有個陰影,得罪了少林派與崑崙派,以後會有麻煩。

凌起石跟著鏢師們一起走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時光,來到一道山邊小路,馬鏢頭派人前頭查看,後邊的催馬趕路,希望儘快走完這段小道。

這時各人的心緒都很緊張,因為這是出了名的閻王道,好些賊人都會在此地出現劫掠。

馬鏢頭見鏢車已走過了閻王道,剛透出一口氣,陡然聽得一聲冷笑,說道:“馬鏢頭,你的主人呢?他沒有來?”人隨聲現。突然之間,出現了十五六人,清一色的灰布勁裝衣靠,有人帶了繩索,配備得很齊全,顯然早已探聽明白,在這裡苦候多時了。

馬鏢頭臉色一沉,盯著對方喝道:“朋友是哪一條線上的?可否報個名字?”

“馬鏢頭,你發福了,真是貴人善忘!你再想想,五年前你跟隨葛天宏押鏢,路經金風鎮,不是剃光了一個人半邊頭髮?還殺了他的哥哥……”

“啊,你是沙裘?”

“你終於記起了!不錯,我就是當日給你們剃了半邊頭髮,受盡侮辱的沙裘!現在,你明白我的來意啦?我給你兩個月時間,你叫葛天宏到金風鎮來見我,過了兩個月,我就很難保這些鏢銀仍然是完整無缺地保存了!快回去吧,我不想你們受傷殘之苦!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朋友傷亡吧!”

“沙裘,你的話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你有什麼意見?說吧!我不以為你會愚蠢到讓大家送死的!”

“住口!我們受局主之託,是押鏢,不是雙手把鏢送給人的!你要鏢,動手好了!但你該想到,我們的鋼刀不是用水削成的。”

“好哇!你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你既然求死,我就完成你的心願吧!朋友們,上呀!殺啊!殺啊!湯科,你帶幾個人去奪車!”

“是!想去奪車建功的,跟我來!”湯科攘臂大叫,立即有四個人跟了過去,疾撲鏢車。

湯科等五人撲向鏢車,馬鏢頭激聲大叫:“任青,你守護鏢車,我們對付這些狗賊!”

“狗賊?姓馬的,我說你是畜牲才真!不要走,還我頭髮來!”沙裘揮鞭撲擊馬鏢頭,馬鏢頭身手本來不弱,但沙裘由左至右掃來,打到分處,只見他手腕一翻,鞭勢便會大變,鞭梢陡轉,刺向馬鏢頭意料不到的穴道,使他驚慌失措,章法大亂。一連兩次之後,馬鏢頭膽怯了,竟在五招之內就給打了一鞭,傷在臉上,出現鮮明的鞭痕。

幾個鏢師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很快就受了傷,倒在地上了。沙裘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可是當他的目光看到湯科的時候,他笑不下去了。他飛身疾撲,厲聲喝道:“臭小子,你敢傷我的人!”

“你要搶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敢傷你的人!”

“你的東西?你也是鏢師?”

“不!這東西是我的,誰想動它一下,誰就得吃苦頭!你若不信,可以一試!”

“你不是他們一夥?”

“當然不是!你應該看得出來!”

沙裘一躍而起僅有丈多高,已給凌起石揮鞭一卷纏住雙足,沉聲疾喝:“下來!”

“哎呀!”沙裘突然狂呼,他上升之力竟抵不住凌起石長鞭一扯之力,給扯了下來,且無從招架,“嘭”一聲摔在地上,摔得腰痠骨痛,又發出一聲大叫。

“你現在已經是我手下敗將了,還有什麼話說?”凌起石冷冷地問沙裘。

“你想怎樣?要殺就殺,別想侮辱我!”

“哼,本來就是狗熊,卻想充英雄呢!我問你,這鏢車是我的,鏢銀也是我的,你信不信?”

“信又怎樣?不信又怎樣?”

“信,你就快給我滾!不信,你可以再來!或者找幫手再來!”

“好!我信你,得啦!”

“還有,你看清楚,剛才被你們打敗、打傷、打死的,是鏢局的鏢師,與我無關,今後,他們找你報仇與否,你們再碰頭時打架與否,我都不理,可是這一位,他是我的朋友!他叫任青,你認清楚了,記著了,今後不管在任何地方碰上他,你都得讓開點,要是你或你的朋友傷害了他,請你記住,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任何傷害他的人!”

“我叫凌起石!凌是凌遲處死的凌,起是起死回生的起,石是泰山石敢擋的石!你要報仇,要算帳,可以找我!明的,暗的,我都奉陪!你走吧!”

凌起石放過沙裘等人,然後對任青說:“任大叔,你去救你的朋友吧,他們剛才見死不救,不肯幫我,我不會去幫他們的!”

任青想不到自己剛才一念之仁,竟因此保存了鏢銀,也保存了鏢局的名聲,且對同仁們早先待凌起石的態度也有不滿,所以不敢再求凌起石幫忙。

馬鏢頭看走眼了。他早先自己不出手相助,還阻止任青出手相助,怎料卻因任青反抗,終於助了凌起石一臂,因而保存了鏢銀,他為此深感尷尬與不安。

鏢師只重傷了一人,早先以為他已死,其實未死。馬鏢頭向凌起石致謝,凌起石冷冷地說:“免了!你不必謝我!我並沒有幫你的忙!要是我肯幫你們,你們便不用受傷了,所以你們不用謝我。我幫忙過的只有任大叔一人,因為他早先幫我,所以我必須幫他!至於你們,我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你們不必客氣,我是不領情的!”

凌起石這話,使馬鏢頭甚為羞愧,吶吶難言。其他鏢師見此,也不便再開口,氣氛有點僵,但凌起石全不理會,一如早先一樣,只和任青說話。到了分岔路,凌起石向任青告辭,自己一個人走了。

“這真是一個怪人!”馬鏢頭對著凌起石的背影喃喃自語。

“我說他恩怨分明是真。”任青為凌起石辯護。

“任青,他幫我們打退沙裘保存了鏢銀和鏢局名譽,當然值得我們感激,但你別忘了,他招惹了少林與崑崙兩派,也給我們招來無限麻煩呢!”

“馬鏢頭,我不是幫凌起石說話,你這話就欠公平了,沙裘劫鏢是眼前的事,少林與崑崙派找麻煩是未來的事,不該混為一談的!未來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若果沒有他幫忙,我們的鏢銀,甚至我們的生命,現在或者都沒有了!”

馬鏢頭無話可說,因為其他鏢師都同意任青的見解,認為他說得對,因為這是事實不是狡辯,在事實面前,各人只好承認事實。

凌起石這個名字,由馬鏢頭和沙裘等人,分向雙方的朋友傳開去,不到一兩個月,江湖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凌起石這個名字了。

凌起石這個名字傳得很快,而且,在傳說中,各自加上一些神秘的色彩,漸漸,把凌起石說成了一個不可捉摸的人物了。

那一天,在一間酒樓裡也有人談起凌起石這個人,講述的人繪影繪聲,加枝添葉,說得夠吸引人,有兩個年過五旬的老年人也在傾聽人家說故事,都臉有異色,不時互相對望一眼,終於,一個說:“倪兄,他們不會是說小傢伙吧?”

姓倪的道:“不!他們似乎正是說小傢伙!”

“這怎有可能?小傢伙怎會有此神通?”

“這個我怎麼知道!人家是這麼說!”

“我不信!這都是道路傳聞,不實不盡!不過,我倒很希望能見到他!”

“我也是,那小傢伙實在可愛!”

姓倪的是倪欽,另一個是高仲坤,他們是為了援救被官家囚在牢中的嚴振東而結伴同行的。經過幾年辛苦,終於救出了嚴振東,但也花了不少氣力,頭髮也白了不少。

救出了嚴振東之後,各人心情都比較輕鬆了,可惜進行救人時,損折了幾位朋友,同時,官府方面也懸賞緝拿逃犯,迫得甚緊,以致許多露過面的都被迫躲了起來,不敢活動。倪、高兩個因為稍懂易容術,所以當時雖曾與官方的人正面作戰,事後回覆本來面目,便無人認得,可以大搖大擺各處走動。

倪高兩個到底當時扮成一個怎樣的人?可以瞞得過人?原來他們當晚扮成是兩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都穿上一身勁裝,腰掛鋼刀,後來與官兵交手,也是用鋼刀的。他們刀法成熟,又快又狠,幾個照面已經斃傷了好幾個官兵,嚇得其他的都只敢遠遠的吶喊助陣,卻不敢走近動手,結果,嚴振東給從監牢中救了出來,逃去無蹤,倪高兩個回到客店,換過衣服,翌日才去打聽夜劫監牢的消息。

第二天,全城的城門給鎖上了,官兵出動逐屋搜查,由午夜查到第二天出太陽仍無所獲,不得不傳令先開城門,任由大家自由出入。

倪高兩個巳經來了差不多一個月了,每天都是遊山和玩水,十分愜意,加以他們用錢疏爽,說話風趣有禮,所以全客店自掌櫃到小廝,無不對他們存有好感,所以官兵搜查客店的時候,他們說沒有離開過客店,客店的人便加以證實他們沒有說謊。

不過,這到底不是個久居之地,目的已達,他們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嚴振東在監獄中捱過了幾年,意志倒沒有大變,他受了很重的傷,但人樣卻變了,外傷內傷都有,他被救出的時候又傷又瘦,簡直不成人形,朋友們把他送到柳園去養傷。

柳園是洛陽城東的一個大家園,主人柳逢春,過去是個鏢局主人,十年前五十歲拜大壽,已經當眾把鏢局交給總鏢頭萬山管理,此後有關鏢局一切決定與措施,全由萬山作主,他與萬山只是朋友,不會再插手鏢局的事,請朋友們把待他的一份感情繼續支持萬山。

柳逢春以一手雙截棍享譽江湖,開鏢局二十多年,雖有損失,卻未栽過大跟頭。總算幸運,他四十九歲那一年,接了一枝紅貨,親自出馬,押山西太原,沿途特別小心,終於還是為獨行大盜沙千峰與麥飛聯手所劫,正在危息關頭,幸得郭百川與韋陀兩個路過拔刀相助,擊退麥飛與沙千峰,保存鏢銀,柳逢春自然銘感五內,但受此刺激之後,覺得鏢行這碗飯,實在不易吃,所以五十大壽向朋友宣告退休了。

他退休之後不久,聽得一個消息,曾助他一臂,使他得保令譽的韋陀已被人殺了,另一個郭百川也不知所蹤,無法探到他的消息。還有,獨行大盜麥飛仍在江湖出現,沙千峰卻匿跡了。這一切,退休了的柳逢春仍然十分留意。

大約過了三年多,某一夜,已經是二更過後的時光了。柳園的狗突然狂吠起來,柳逢春是個醒睡的人,左手一探,已抓起雙截棍,人也跟著下床,一眨眼工夫,他已出了房外察看了。

園外有打鬥聲,柳逢春循聲追去,發現有幾個人圍攻一個人,他喝叫停止,人家不停,他便加以武力制止,並擊退眾人,救出被圍攻者,原來這個被圍攻的,就是他遍找不獲的郭百川。

郭百川受傷不輕,他告訴柳逢春,說他曾先後給麥飛與沙千峰襲擊,麥飛技藝和過去差不多,不足畏,但沙千峰功夫大進,絕非過去可比,交手不到十招,他已處在下風,無法應付,終被打傷,跳下懸崖逃生,不料傷好未愈,又遭惡徒圍攻,若非柳逢春相助,後果不堪設想,並勸柳要小心。不過,總算沒有人為此事尋上門來。

郭百川在柳園住了半個月左右,傷愈之後便告辭走了。

這樣又過了幾年,沙千峰與麥飛竟然在江湖上不斷的鬧事,都並未曾向鎮遠鏢局為難,更未到過柳園尋仇,漸漸,柳逢春對這件事也淡忘了。

但是,在幾個月之前,有朋友託人給柳逢春帶來一個消息,說他探到沙千峰與麥飛再次聯手,並訂下一個毒計,要在柳逢春六十二歲壽辰時大鬧一場。到時,除了沙麥二人之外,還會有其他橫行江湖的惡魔,他們的計劃是利用柳逢春拜大壽日子,和各路來的江湖人物過不去,實行有仇報仇,無仇結仇,要血洗柳園。

柳逢春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甚為不安,因為他知道,到時必有許多朋友要來湊熱鬧,而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好歹總會結有仇家,假如到時麥沙等真的同一些江湖敗類來尋仇,傷亡必多,而且他們是有準備而來,自己這一方卻是無準備的,倉促動手,吃虧的決不會是敵人。這怎辦呢?他無法阻止朋友前來也不便以事實相告,一時之間倒不知怎辦才好。正當他為此事為難之際,朋友把重傷的嚴振東送了來,他只好把一切丟開,先照料嚴振東。

外邊風聲甚緊,懸紅嚴緝逃犯與劫獄之人,柳逢春是當地有頭有面的人,官方早就知道,對他也算“尊重”,這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便請他幫忙緝拿犯人。在情在理,他都不能拒絕,若加拒絕便會引起懷疑。因此,他略一考慮之後,同意了。但有一個條件,他只能暗地工作,暗中幫忙,若要他出面,他不幹。官府的捕頭、武官,多少了解江湖人物性格,覺得柳逢春如此做,實在有苦衷,也就代為求情,准予所請。

距離柳逢春生辰是越來越近,不到兩個月了。這一夜,朔風甚烈,大雪撲窗有聲,柳逢春睡前似是心緒不寧,在房中走來走去,直至深夜才上床。

翌晨,才起床就聽到人聲嘈雜,知道發生了事,急急叫人查問,回答是大門口積雪中凍僵了一個孩子。

“還活著不?”柳逢春急問。

“據說胸口還暖!”

“快救醒地!去通知大家!要救醒他!”

過了一會,那個孩子給救活了,給帶到柳逢春面前。

柳逢春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凌起石,又叫小傢伙!”

“哪裡人?怎會來到這裡的!”

凌起石說他是自己走來的,卻不知是哪裡人,只知在山西的山洞中長大。

柳逢春看著凌起石那張稚氣而頑皮的孩子臉,心中甚為好笑。他想,你當然是自己走來的,難道會是別人抬了你來不成?可是他沒有說出口,他已六十多歲人了,何必挖苦一個大孩子?但他仍然問:“你怎會倒在雪地裡的?你應該拍門,怎麼不拍門?”

“誰說我倒在雪地裡?我是在睡覺!我最喜歡在雪地裡睡,在山洞的時候,我還堆了個大雪人,躲到雪人下面睡覺呢!你沒睡過不知道,那才舒服不過呢!”

柳逢春自然不信,但他收留了他,並且,在以後一段日子的暗暗觀察中,證明他沒有說謊。白天他一切正常,可是到了晚上,他就會在後園中露天睡覺。不畏風雪。柳逢春是一個內外兼修,有數十年火候的人,在此寒冷日子,也覺得冷,但凌起石卻恍如未覺,漸漸引起柳逢春的注意了。

一日,柳逢春有心一試凌起石的心術,叫他把幾錢銀子送給一個乞丐,他如言做了,柳逢春甚為滿意,因為那乞丐是柳逢春著人扮的,他收到的正是柳逢春叫凌起石送去的銀子,不少也不多。

“唔,這孩子還老實,不貪財。”柳逢春心中盤算如何再試這孩子一下,原來他漸漸喜歡上凌起石,假如試後滿意,他會把他留下來。

柳逢春有個女孫,有個男孫,男的七歲,女的五歲,都聰明而頑皮,極得祖父母寵愛,給嬌縱壞了,什麼人的話也不肯聽。刁蠻起來,除了順著他的意之外,就無人能使他們聽話。開始時,因為他們長得可愛,不忍拂逆他,免得他們難過,不料習慣之後,竟無法使之改變!所以,有時連老祖父也束手無策。

凌起石在柳家的第三天就碰上柳氏兄妹。柳斌看著凌起石,對妹妹說:“美芳,這人是誰?”

“不知道!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

“我們捉弄他,好嗎?”

“好呀,怎麼捉弄?”

“你看,他不是掃地嗎?我們把垃圾丟下去,叫他老是掃不乾淨,掃不完,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們快動手!”兩個商量已定,就分頭實行,互相追逐,擲草,擲泥,轉瞬之間,地上已經滿布了一小堆的垃圾,不堪入目。凌起石已看到他們,但不出聲,掃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掃到第七次,柳斌忍不住了,問道:“我們捉弄你,你怎不罵我?”

“少爺,我怎敢罵你?”

“為什麼不敢!你就任我捉弄?”

“少爺,我問你,這是誰的地方?你知道嗎?”

“我爺爺的地方!”

“你爺爺疼不疼你?舍不捨罵你?”

“不!我爺爺不罵我!他疼我!”

“就是嗎!我是吃你爺爺的飯,住你爺爺的地方,你爺爺都不罵你,我怎敢罵?你怎麼捉弄我,我都不敢呀!如果你爺爺趕我走,我便沒地方住,沒得吃了!少爺,以後,你如果可憐我,就請你別再捉弄我,要是給你爺爺知道,以為我得罪了少爺,把我趕走,又冷,又餓,我可能給凍死,餓死的!”

柳斌雖然頑皮,卻心術不壞,聽了凌起石的訴說,甚為同情,答允不捉弄他,還叫妹妹不可捉弄凌起石呢!

凌起石的年紀比柳斌兄妹大不了多少,卻是在外邊長大的,見的多,倒有許多東西是他們兄妹喜歡聽的。因此,很快就交成了朋友。

凌起石如此輕易就與柳氏兄妹交成了朋友,倒是大出柳逢春意外。他會擔心這兩個頑皮的小孫孫會欺負凌起石,使他不安,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成了朋友,兩個從來不聽人說的小孫孫,竟然肯聽凌起石的話,真是太出奇了。不過,他感到很高興。

柳逢春的請帖已發出許久了,門前的空地也搭起兩座大廠棚了。他估計,再過得十天八天,該有朋友陸續來了。

唱戲的,八音的,玩魔術的都請定了,而且,先後到達了,朋友也疏疏落落的來了幾個,應該早到的幾位朋友卻都沒有來,於是引起柳逢春柳注意,感到是不吉的預兆,心情不安了。

這一天,距壽辰只有七天了,照過去經驗,客人已經來了七七八八,只欠少數了。但此時,未到的倒有七、八成,這是反常的現象。就在這一天,午間,一位負傷的朋友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他與陝北雙雄同行,中途遇劫。他受傷了,雙雄便丟了性命,對方是兩個蒙面人,似是一男一女,男的由頭到尾都沒出過聲,似乎是個啞巴,女的聲音嬌嫩,似乎是個年華雙十的少女。一色的短刀,出手又快又毒,陝北雙雄剛喝問對方是什麼人,他們一聲冷笑,交叉疾撲而來,只一招,雙雄的坐騎就中了刀,痛得狂嘶暴跳,雙雄不虞有此,給掀下馬背,還沒站得穩,狠招又到,雙方只一個照面,雙雄已經掛彩,傷了腿,閃動失靈,他立即上前相助,實行以三敵二,結果還是吃虧,要不是對方手下留情,叫他給柳逢春帶個口訊,只怕他活不到此時了。

柳逢春在壽宴前夕聽到這個不幸消息,心情壞極了,想了想,馬上著人通知那些戲子,玩魔術和奏八音的都結賬離去,取消一切熱鬧儀式。

柳逢春這個決定使不少人掃興,卻又無法攔阻,只好黯然目送那些人離去。

柳逢春這個做法,當然有其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因為自己做壽,需要高興,就對朋友的死無動於衷。

柳逢春這個名頭在江湖上是叫得響的。雖然已經退出江湖,但江湖上的朋友提到柳逢春這個名,還是心存敬意的。所以,他每次做壽,都有高朋滿座之盛,就足以證明在朋友心中,他佔有多重的份量。

現在,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叫他一個素重義氣的人,如何能夠安心做壽?怎有心情再做壽?

柳園這時已經來了不少朋友,每一個人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而緊張,擔心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故,所以,也沒人願意出聲相勸。

有人主張加強防禦,免得敵人突然來襲,會措手不及。

有人主張分成小組,出動搜索敵人,主動消滅敵人,總勝似被動,任由敵人為所欲為,傷害毫無所備的朋友。

這提議相當合理,但是根據傷者所說,敵人武功極強。而且,除了已現身的一男一女兩個人之外,必然還有其他人,人數未知,身份未明,分組搜索,只怕是未能消滅敵人,先就傷害在敵人手裡了。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做法,實為智者所不取,更非柳逢春所願意。

有的人卻心中害怕,後悔來這一趟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談來談去,結果還是覺得加強防禦柳園,提防敵人突襲這個方法最為實際,所以馬上便在這問題上加以安排,以防萬一。

當晚,二更左右,柳園突然傳出一陣狗吠聲,跟著,有兩頭狗發出淒厲的叫聲,柳逢春和朋友出去查看。看不到什麼,但再回轉書房時,書桌上卻多了一柄七寸左右的匕首,插著一封信,柳逢春拆開來細看,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中間是幾句半通不通的怪詩,怪詩是這樣的:二十年,如一夢,報恩仇,記五中,年過耳順非剛折,貽禍戚友亡途中,聽取噩耗家內坐,由遠而近到柳園。

柳逢春讀完之後,忿然拍桌道:“想不到我退休已十多年,還有人生事生非,看來我是非跟他一較高下不可了!”

“柳兄,請恕我大膽問一句,照剛才情形看,外人不易逃得出監視……”

“你懷疑我柳園的人作怪?”

“我不敢如此肯定,但卻值得懷疑!柳兄,你不怪我這麼說?”

“不會,只有好朋友才肯這樣說呢!”

“不知柳兄心中可有可疑之人?”

“這個,嗯,難道是他?不可能呀!”

“誰?”

“一個孩子,只有十二三歲,是新近來的!”

“一個孩子,當然不會是他!但可能他被人利用了!”

“不,他整天和柳斌、美芳在一起玩,連大門也不出,怎能通得消息。”

“柳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他是新來的,還是小心防備為上!”

“對!對!一定!一定!”柳逢春肅然說。

擾攘了一番,三更次快到了,柳逢春請各人早點歇息,自己也告辭了。

柳逢春勸各人睡,自己卻沒有睡,他獨自開了後門,走出花園去。他遠遠就看到凌起石正在把積雪堆到一處,然後躺在雪上睡覺。這樣睡覺的人,柳逢春六十一歲了,還是第一次見呢!他懷疑凌起石可能患了什麼奇症才會如此呢,他怎會想到凌起石跟白眉老公公學習的眠雪功。

柳逢春早就覺得凌起石不是一個壞人,不會是敵人派來臥底的人,但人言可畏,朋友就對他那麼沒信心,說多了,他也變得有點懷疑了。因此,他才會偷偷的到後園去監視凌起石的行動的,想不到卻看到這些。本來凌起石剛被發現在門外雪地,被他收留之後,他曾觀察過凌起石,見過他睡在雪地的,但只是見而已,並不如這一次看得留心,他留在一旁觀看,直至天將發亮,才見凌起石田雪人下爬出來,打爛雪人,推平了,然後再進入屋內,對於柳逢春的偷看,好像一點也未發覺。柳逢春固暗暗嘆息,也暗暗稱奇。

這一晚,柳園並沒發生過什麼,但柳園以外卻發生了幾宗與柳逢春有關的事情。柳逢春在巳牌時光也已知道了。當時,柳逢春正在朋友面前力證凌起石不會是仇人派來臥底的奸細,壯丁報告有人求見,他叫請進來,有人認得是簡洪的門人,問發生了什麼事,那人叫了一聲吳大叔,已經淚如泉湧,哭出聲了。

“志良!這是柳逢春老前輩,有話你直說好了,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吳劍為志良介紹柳逢春。

志良姓閩,是閃電手簡洪的弟子,他和吳劍曾有數面之緣,所以互相認識,在各人勸解下,閩志良稍殺悲傷,把經過告訴了大家。

原來簡洪也和其他人一樣,是到柳園來給柳逢春祝壽來的,去夕,因為天色已黑,不想走黑路,便在五十里外的地方寄宿。不料到了子夜,突然鄰近傳出一陣狂烈的狗吠聲。跟著,有兩個蒙面人出現,一個對付閩志良,閩志良沒有什麼,在聽到師傅悽聲慘叫之際,被人擊暈了,醒來時,記起暈前景象,便急忙大叫師傅,卻聽不到回答。他狂呼,四外找尋,終於在距著住處三百尺外的石塊上找到師傅的屍體,已經斷氣多時了。

“我師傅胸前有七處劍傷,六劍傷成一個圓形,當中再一劍,似乎是在一招之內所傷。我師傅是有名的閃電手,出手已夠快了,仍然在對方手中,若非先有意外,就是對方擊手比我師傅更快!我相信是前者,我不以為有人能出手得比我師傅更快了!”

“志良,你當然是天亮之後才離開那兒的,是不是?”

“是!我是天亮了許久才起程的。”

“你來之前,可曾詳細檢查過?有什麼值得你懷疑的地萬?有沒有檢驗到什麼可懷疑的東西?”閩志良說沒有,大家也呆住,想不到什麼,正當此時,柳逢春收到一封書,看得呆住了。

“柳兄,信中寫些什麼?”吳劍問。

“柳兄,是誰寫的信?”袁國材問。

“你們看吧!”柳逢春把信遞給他們,閩志良也湊近去看,只見上面寫著:“先殺祝壽者,再次到壽公,柳逢春不用心急,快輪到你了!”下款沒有文字,只有一柄利劍插透一個骷髏頭。

“柳兄,你知道這是什麼人不?”吳劍說。

“不知道!”

“這個人必然與這柄劍,或者骷髏頭有關!看來簡洪之死,與寫信的人有關。”

“我也這樣想,但他是誰呢?誰聽說過江湖上有個這樣記號的人?”

四個人都不曾聽說過江湖上有用這個符號做標誌的人,難以作進一步的瞭解,同時,另一件急於要辦的是找尋簡洪的屍體。

經過四個人的精細搜索,終於找到了,是在數百里外的地方找到的,傷處雖然與蘇宏一樣。但袁國材詳細觀察之後,斷然說:“他們的傷處似是一樣,實則不同,蘇宏是傷在三角形的點穴钁之類的武器,簡洪是給劍刺傷,武器不同,出手卻可能是同一個人!”

柳逢者道:“不可能吧?一個人窮畢生時光,能學會一門功夫已不易了,怎能件件俱精?似這手法,須然已到爐火純青境界,怎能是一個人所為?再說,簡洪是精於劍術的,竟死於劍,蘇宏是精於點穴,也死於點穴,難道他身上就帶有多種武器,早已準備以同樣的武器擊傷對方?似無此可能啊!”

“這可難說,但蘇宏與簡洪之死,確出自同一手法,若非同為一人所為,就是同門所為一了!”哀國材堅持自己的看法。

“袁兄,柳兄,現在我們還是先把他們安葬了再說吧,入土為安,總不成讓他們暴露呀。”吳劍提出自己的意見,柳逢春同意回去叫人來安葬,閩志良與袁國材兩個留下來,吳劍與柳逢春則迴轉柳園叫人。

兩個回到柳園,給園外的景象嚇了一跳,匆匆入內去查看,果然不出所料,發生了大事,死傷了十多個人,全園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面帶驚惶,憂形於色,若非發生了大事,怎會如此?

柳逢春接過徐邱二人的拜貼,再聽了管家的報告,大為震怒,不自禁的一掌拍下,“彭”一聲,一隻桌腳陷入了地面,桌子受震,上面的碗碟都震到了一邊,幾乎跌落地下。

“柳兄,這麼看來,敵人似乎不止一人,且有整套的計劃,似剛才敵人所為,顯然是調虎離山,趁我們不在這裡,敵入才發動攻勢,所謂拜訪,不過是個籍口罷了,真正的目的是來搗亂。”

“嗯,有可能!這麼說,敵人對我們的一舉一動是十分清楚……”

“柳兄,你以為凌起石真沒問題?”

“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可疑之處!”

“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值得懷疑?”

“我也不知道!”柳逢春沉思稍頃搖了搖頭。

“好吧,今晚我們分頭監視,看看到底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

“好!我們先商量一下,安排一下!”柳逢春把朋友們請到客廳,共同商量如何監視敵人偷襲。

商量了許久,終於決定了辦法,到時,各人按照計劃進行,準備抓刺客,也抓姦細。

這一晚,柳園可緊張了。初更鼓響未久,全園已經燈光盡熄,一片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了。

這一夜,天色陰沉,雪仍然下著,風極大,一陣陣的風聲颳得呼呼地響,當風聲響著之時,好些較為沉細的聲音都給淹沒了。

柳園很黑,也很靜。但這是表面而已,除了還不知危險的柳斌和柳美芳這兩個孩子之外,各人都血脈奔跳不已。心頭也緊張萬分,他們,都等待著刺客到來,也等著抓姦細。

二更鼓響了,刺客未見出現,奸細也未見出現,各人依然安心等待。

三更鼓響了,刺客與奸細還是沒有出現。各人還是未心息,繼續在等。

四更、五更都鼓響了,刺客與奸細還是未見,眼看就要天亮,各人也眼倦得要命,只好放棄守候,休息去了。

這一夜,柳園平安地渡過了,各人都透了一口氣。但他們以為是事前給奸細知道了,暗中通知了刺客,所以刺客沒有來。因此,他們決定晚上繼續等候刺客與奸細出現。

這一夜,柳園未發生事故,柳園外邊卻是發生了事故,和早一夜一樣,兩個到柳園祝壽的江湖知名人士俞子祥和他的師侄花寅生都被殺了。前者是以陰陽掌馳譽江湖,憑一雙肉掌,己不知打敗了多少成名人物,贏得陰陽掌這個稱號!他的師侄花寅生只有二十五歲,出道未夠三年,在江湖上已有了名堂,被認為是一位極有前途的後起之秀。他是以刀裡藏鏢飲譽江湖的。他的鏢並非真藏在刀裡,只因為他出手極快,不易為人所發覺,且發鏢之際,鋼刀攻勢絕不停緩,所以不為人所發覺,及至發覺,已經難以迴避了。因此,江湖上的朋友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做刀裡藏鏢,意思是說他的鏢勢難擋,一刀一鏢絕不含糊。

但是,這兩師叔侄,年紀相差一倍,一個已是老年。一個卻是青年,都雙雙死在地上。老的後心中了一掌,掌印殷然,十分清晰,少的則中了兩鏢,一在眉心,一在喉頭。這師叔侄倆各有所長,又都死於自己所長的武器上,陰陽掌中掌死,刀裡藏鏢則死在暗器上,眉心與喉頭都中了一鏢。死的手法與蘇宏、簡洪是不同的,但以其所善,奪其生命的做法,卻是一樣的。因此,柳逢春與吳劍、袁國材都懷疑殺死四個人,都是同一個人所為,至於這個兇手是誰,卻是一時無法想得到。

這一天中午,有兩個比較奇怪的客人到了柳園。一個是長眉入鬢,神氣清朗的青松道人,另一個是衣服不整,補釘處處的中年乞丐範正罡。

這是兩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他們一到,柳逢春就馬上親自迎到屋內。

“柳園主,這幾天,府內沒發生什麼不妥吧?”

“副幫主,你何出此言?”

“我得到了消息,說西域劍妖與東海卜瘋都在這一帶出現,這兩個人,是無兇不聚的,他們既然都來了,當然會有事故發生,所以有此一問。”

“副幫主,你說的西域劍妖是怎樣一個人?”

“據我所知,西域劍妖是個年過五旬,勾鼻發曲眼睛帶碧藍色,他的名字是阿買提,精通波斯劍法,出手是又狠又辣,十分難惹,卻嗜武如命,尤其對劍術一門,更加沉迷,常自己閉門苦思,創出新招,然後就去找人比劍,死在他劍下者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因此,人人都是怕他,稱他為劍妖!”

“但是,在這裡所發現的雖然象個西域武士,但年紀不符,眼睛也不藍。只有一點相似,手段毒辣,連無辜小孩也要加害,早幾天,若非有人碰見,嚇退了他,他可能要殺死三個小孩子了。我查不出他的姓名,便以劍妖稱他。”

柳逢春聽了丐幫副幫主範正罡的話,急急問道:“副幫主,我們柳園本身確是發生一些事,但似與你所說的無關,不過,有幾個朋友死在一個未知名的兇手中,這個兇手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不同的人,我未查得出來,但是,其中一個卻留給我一封警告信,我還留著,你看看,或者會看出一個道理來。”

青松道人一直沒有出聲,看了徐德與邱傑的拜貼和下款是一劍透插骷髏頭的信以後,他開口了。他說:“好大膽,居然敢到這裡來興風作浪了。”

“道長,你認識他們?”

“我認識徐德,說起來,也有十四五年了,那一次我與他在一個朋友家中碰頭,他欺人太甚,在朋友家中,居然色膽包天,借酒行兇,調戲朋友的堂妹,大家都看不過眼,把他轟了出去。他不服氣,動手打人,被大痴和尚打了一掌,受了重傷才肯離開。想不到隔十多年,他又到此搗亂,真後悔當年勸阻大痴和尚,不讓他破殺戒!”

“這十多年他怎樣?可有消息?”

“不大清楚!”

“那麼,這封信又是誰的標誌?”

“這個標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去年中秋,我與幫主和另兩個副幫主在一起,在談論本幫事情之餘,談到近年來江湖人物的動態,幫主曾經說過江湖上有幾個罪惡昭彰的混賬東西,聯合起來,組了一個新的教,叫做骷髏教,不知和這標誌可有關聯?”

“這個倒不易知道,園主,再過兩天就是你的六十二歲華誕了,怎麼還未見佈置?”

“別提了!道長,易地以處,你碰上這些事,你還有心情去搞什麼祝壽?”

“不!我不同意,為朋友報仇是一件事,祝壽又是一件事,性質不同,不能混為一談,還有兩天時間,總可以來得及時!來,我們分配工作,馬上進行!”範正罡不管柳逢春反對與解釋,自任指揮指派工作,柳逢春當然不能在這事情上與朋友反面,只好由他們去辦。

吳劍悄悄對青松道人說:“道長我們不好意思開口,你應該出面制止呀,你看,這場而多麼尷尬!”

“我勸止?我才不這麼傻去破壞人家的妙計!”

“妙計?什麼妙計?”

“吳劍兄,你是真不懂是假不懂?這是範副幫主妙計釣金鱉,他要誘兇手自投羅網呀,你叫我勸止,不是叫他恨我一輩子?”

“噢,原來內裡還有這個用意,倒把我騙苦了!”

“吳劍兄,隔牆有耳,你可別漏出雲,害得副幫主白花心機啊!”

“我會的,我不會說出去,做夢也不會!”

“這就好!”青松道人說:“這兩天,我們要特別小心防範,說不定敵人什麼時候會來!”

“我會小心的!”

“僅是我們小心還不行,必須大家一起小心才有用,由今晚起,我們分更輪值守夜,假如過得兩夜無事,便可以安心了。”

“好!我會暗暗通知大家,叫大家小心的!”

“還有,特別要留心園主,別讓他做出傻事來。”

“你放心,我會的!”

青松道人說什麼,吳劍都全部受落,全無異議,使得青松道人再無什麼好談,使出了柳園,一直朝外走。

範正罡做事有條理而快捷,一件一件吩咐各人去做,不到黃昏,許多事都已辦妥,停響了幾天的鼓樂又響起來,平靜了幾天的柳園又熱鬧起來了。

祝壽的人越來越多,柳園越來越熱鬧,賀客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名滿江湖的名宿,也有不見經傳的新秀,在這許多人裡,誰也不敢保證有沒有前來搗亂尋仇的壞人,吳劍他們要提防這許多人,實在不是一種容易的事。

凌起石這時和柳斌兄妹成了好朋友,整天在一起,甚至晚上,柳斌也嚷著要跟他在一起呢。

柳園人手甚眾,本來就不在乎多凌起石一個人工作,柳逢春見他與孫男孫女合得來,孫男孫女又肯聽他的話,言談舉止都比過去有禮得體,便專叫他陪孫男孫女一起,不要他做其他工作。

柳逢春大壽前一天,凌起石與柳氏兄妹在後園捉迷藏,突然竄出一箇中年人,一聲不響就撲向柳斌,柳斌雖然是個年僅七歲的小孩子,卻因平日見慣園中各人揮刀舞劍,膽子倒也不小。他見一個陌生人撲來,不禁喝道:“你想幹什麼?”

柳斌這一喝,倒似大出對方意外,為之一窒,柳斌握著拳頭,似要與對方一拼,但對方卻站定了,沒有再衝上去抓柳斌。

柳美芳到底是個女孩子,也更年輕,她見一個陌生人撲向哥哥,不自禁的哇一聲哭了起來,高聲大叫“媽媽”。顯得很驚惶。

“別哭!別哭!柳小姐!你看,哥哥都不怕,你何必要怕?少爺!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再玩!”凌起石哄著柳氏兄妹匆匆離開後園,走回大屋,至於那個陌生人,不理了。

“媽,有個人,要打哥哥!在後園!真的!在後園。”柳美芳見媽媽,就急不可待的告以經過。做母親的一聽,猛然心頭一顫,一種不安的感覺馬上湧上心頭。扯看女兒說:“那個人呢?在哪裡?快帶媽媽看看!阿斌,你也來,小凌,你也去。”

兒個人走去後園,後園又恢復了沉寂,不再見有人影子了,斌媽暗想:那是個什麼人?他是自己走了,還是有人救了他?據女兒說,那個人似乎被人點了穴道,照道理,他自己是不可能就這麼快就甦醒的,這麼看來,顯然是他的黨羽把他救走了。這就是說,他不止一個人混入了柳園,也不止兩個!至於有多少,一時卻難以回答。

“媽,他早先是站在這兒的!他這樣站著,哥哥就在這裡,我站在這裡,小凌在這裡,他怎麼跑了?跑得好快!”

“嗯,媽知道,不要吵,讓我想想!”斌媽確是想的,她想到另一個問題:照阿芳的描說,那人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但是,是誰點了他的穴道了他撲向阿斌,似乎對阿斌不利,就被人點了穴道,這個人當然是保護著阿斌的,問題是:保護阿斌的人是誰?他為什麼不讓人知道是他所為?為什麼?

無限個為什麼,使得斌媽滿腹疑團,難以排遣,她想了一會,對女兒說:“好了,回去吧!剛才的事,不要對別人說,知道嗎?”

“為什麼?”柳斌追問原因。

“知道!我不說!”

“乖!美芳真是個乖孩子,好寶貝!”

斌媽真能忍耐,她竟然忍住了,沒有大肆喧鬧。母兒三人回到屋內,斌媽隻字不提,兩個小兒女也絕口不提,真是當沒有這樣發生過,此外,就只有對方那個人了。所以,斌媽若果不說,便沒有人知道。

“老爺,剛才後園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斌媽把經過告知老爺,老爺一聽,先是一怔,隨後說:“家嫂,這幾天,外來人多人雜,只怕我們照顧不易,你讓斌仔和美芳兩個多跟小凌在一起,自然沒事!”

斌媽把事情告訴老爺,目的是提醒老爺,希望老爺能給阿斌兄妹一個特殊的照顧,以策安全。料不到老爺說得如此輕鬆,以為自己聽錯了耳,再反問一句:“老爺,你是說,讓小凌照顧阿斌兩兄妹?”

“是啊,叫小凌照顧他們最合適了!”

“老爺,只是小凌,他能夠……”

“家嫂,你放心,斌仔同美芳最聽他的話,讓他們在一起,最合適了。”

“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小凌他……”

“你放心好了,家嫂,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你放心把斌仔和美芳交給小凌好了!晤,今晚,讓他們在一起,不要使他們離開。”

老爺的話十分奇怪,但又十分肯定,初時,斌媽還以為老爺說錯了。可是聽下去,看下雲,由他的態度與語氣都似乎經過深思熟慮,並非倉促決定的。斌媽心中雖然有疑,但老爺再三叮嚀,她倒不敢不聽了。她把兒女叫到跟前,說:“你們聽著了,今晚,我有事,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你們跟小凌子過一夜吧。明天,天一亮我就來找你們的,你們跟小凌子不?”他說出了口,等候兒女答覆。她是希望他們不肯啊,但他們卻是答允了,而且顯得那麼高興,好象是企望已久,終於如願一樣,使她一陣酸,急急別過臉,不敢望向兒女。

凌起石受命照顧兩位小主人,表情十分平靜,無特別喜歡,也沒特別興奮或不安,一如平時,和兩個小主人玩得十分開心。一句話,和平時沒有兩樣,沒有不同。

傍晚,有兩騎快馬疾馳而來,直達柳園的大門才把馬勒住,向守門的問道:“這兒可是柳園?”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如果是,我們有禮物送給他,是他的老朋友託我帶來的禮物,如果不是呢?我便要告辭,到其他地方去查問了。”

“不錯,這兒就是柳園,你有什麼禮物,留下來,還是直接親手送給莊主?”

“我還有事,不想見莊主了!禮物是兩位朋友送的,有勞兩位代收吧,我們還有要事,改日再幫見莊主吧!拜託你們了,我走啦。”

“嗯,你不喝杯酒才走?”

“嗯,喝了酒,暈陀陀的,再也走不動啦!”那兩個人邊說邊各自解下一個錦匣遞給守門人,然後一拱手,再道謝一聲,轉過身去,一聲“再見”,人已到了大門,跟著,蹄聲疾起,漸漸沉沒了。

“是什麼人送的?是什麼東西?”有人這樣問。

“你們剛才也是見到聽到了,誰曾聽過他們說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呀!”

“嗯,奇怪,怎麼有一股血腥昧?”

“從錦盒當中透出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揭開著看就知道了!”

他揭開一看,錦盒載的是兩個人頭,取出來,眾目注視之下,有人發出譁然大叫,脫口叫出死者的名字:“這不是古懷忠?怎麼給人殺了?”

“古懷忠?安徽的古懷忠?”幾個人同聲反問,似乎不相信死者真是古懷忠。

“不錯,左邊那一個是古懷忠。”

“右邊這一個呢?是誰?”

“誰認識右邊這一個是誰?”

“假如我沒有看錯,他該是石頭城的翁鶴年。”

“不錯,他真是翁鶴年,你不說我還記不起是他,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真是他!”

“這可奇了!翁大俠以鐵砂掌威懾群雄,在江湖上享譽三十年,想不到竟落得身首異處,如此下場!還有古懷忠,他的一身橫練功夫,也到極高的火候,怎會一起落在敵人之手?難道敵人真是如此高強,翁古兩位都無法自保,雙雙毀在他們手中?”範正罡似是自語,實是語人,想挑起個人注意這件事,展開討論、爭辯,然後他就總結各人的見解,作出結論。可是他說之後,各人竟無一語,這可使他大感失望了。

青松道人見各人不出聲,便說:“各位都是江湖上有臉的人,見廣聞多,假如大家肯知無不言,掬誠相告,互相討論,縱然未必能斷定是什麼人所為,諒必也能把範圍縮小,容易找出可疑人物。”

“我們都來為柳園祝壽的,直接間接總是朋友,死去的也是。活著的,我們要提防敵人暗襲,死去的,我們也該為他們追兇報仇!”

“這兒天,我們大家都看得出,莊主愁容滿面,鬱郁不歡,我們來為他祝壽,本是想他高興,大家也高高興興地歡敘幾天的,沒想到卻令他不快,實在有違大家的意願。死者雖然不是莊主所殺,卻多是為來替他祝壽而死,正所謂不殺伯仁,伯仁實為其而死,莊主不安在所難免,若再不能找到兇手,智死者報仇,莊主將會終生不安了。”

“因此,為己為友,或為了莊主,我們都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掬誠直說才是。”

青松道人說得心平氣和,合情合理,而且是以莊主為主題,使各人都認為有應該直說之必要。可是各人實在所知有限,都怕說錯,還是無人敢說。所以青松道人說完之後,又是一陣沉寂。

袁國材說道:“這樣沒頭沒腦的,實在不知該由何處說起,還是讓我提出問題,希望有知道的回答吧!”

“有誰是知道江湖上以一柄長劍插透一個骷髏頭作記號的?有誰知道哪一位江湖人物出手殺人,是慣於以劍或其他的武器在對方身上刺上一個圓圈,再在中心刺上一下的?”跟著,他講述了蘇宏與簡洪致死的原因和邱傑、徐德到柳園傷人搗亂的事。有的人口知道一些,卻不詳細,有剛到未久的,則根本不知道,因此引起一陣鬨動,膽小者倒後悔來祝壽了。

“我雖未見過其人,但我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兩句話:東海三傑難服霸,江北一劍壓骷髏!江北二字,在半年前已經改了天南一劍壓骷髏了。至於天南一劍是什麼人,我只聽說是個身形長瘦的蒙面人,真實姓名與面目,則一直無人知道,不知道兩句話和這兒宗殺人可有牽連?倒要請大家想想了。”

“高大俠,照你這麼說來,天南一劍當然不是西域劍妖了!那骷髏又是什麼?半年前被壓於江北一劍,半年後則被壓……”

“壓你娘!拍!”一個人聲傳自房上,一道白影射向桌面,把那人的說話打斷了。

瓦面上的人聲與飛來一道白影,把當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稍過一剎時光,才有人叫出一個“追”字,於是好幾個人都爭著飛躍上房,可惜遲了,只見瓦面上一片冷寂,連貓也沒一隻,更別說是人影了。

“看看是什麼人,寫些什麼?”沒有上房的便嚷著要看人家投下來的信了。

那是用一張白紙折成箭形的紙箭,深深的插在桌上,入木何止三分,真是透過桌面呢!

信上這樣寫著:少開鳥口,可免煩惱,明天不走,準備授首!隨後附有幾行小字,說他與柳逢春有私人仇怨未了,明天要血洗柳園,以報昔日之仇,勸各祝壽者速速離開柳園,要是不聽勸告明天血洗柳園之際,難免玉石俱焚,受池魚之禍。

信末是一柄長劍刺透一個骷髏頭,充滿了恐怖氣氛,使人看得不寒而慄,好些人都準備明天一早就告辭,不冒這個險了。不過,大部分人還是留下來給柳逢春祝壽,待過了壽誕才走。

敵人已經來了,聲言明天再來算賬,這一夜各人反而睡得很放心,以致午夜發生的事故也只有幾個人知道,以致第二天一說,各人才惴惴心寒。

原來去夕有人夜入柳園,來的多少人,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但有三個地方留下血跡,有人聽到聲響,出外查看,除了血跡之外,再看不到人影,那些血跡是怎麼來的?三個有血跡的地方相距很遠,距離之間卻沒有血跡留下,到底是同一個人受傷所留下,還是三個不同的人受了傷?也沒有人說得出來。不過,這受傷流血者是偷入柳園者所留下,諒不會說錯,因為第二天,柳園的人都沒有人顯出受傷的跡象。

來者是誰?來的目地是什麼?如何受傷?擊傷他的人又是誰?這一連串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中午了,前來祝壽者大致已到齊了。但到了傍晚,鼓樂正歡,紅炮剛響之際,門人遞入來幾個拜帖,柳逢春看得陡然變色,還沒有開口,外邊喧鬧的聲音已經傳到內堂了。吳劍與袁國材兩個處在外邊,聽到聲音,便自告奮勇的走出去查看。但剛出去便轉了回頭,卻嘴角流血,半邊面孔紅腫起來。不用問,他們是吃了人家耳光,捱打了。

青松道人忿然說:“讓我去看看,什麼人如此好膽,敢來搗亂!”

“牛鼻子,滾開點!我們是來替柳逢春祝壽的,你不是他,彆強自出頭!”來人十分鎮定,伸手一撥,青松道人便覺得有一股勁風撲向自己,急忙趁勢凝勁,還是抵受不住,被迫退了兩步。他從未遇上這樣的強敵,心中不禁駭然了。

來人倒不難為他,見他讓開兩步,便直走前去,來到天階,回頭一招手,道:“把它放到這裡!”他叫放什麼呢?原來是一口大棺材!早先在門外發生爭吵,為的就是這具棺材。守門人不許抬進來,來人一定要抬進去,便爭吵了。結果呢?棺材已放到廳前天階,當然是來人爭贏了。

“沙千峰,你這是什麼意思?”柳逢春忿然向來人質問道,原來來人就是沙千峰,二十年前曾經敗在柳逢春手中的一個獨腳大盜。

“柳逢春,你拜大壽,我老遠來替你祝壽,你以這態度待老朋友,不覺得太不盡人情嗎?”

“你到底想怎樣?說吧!”

“你既然問得坦白,我也毋須忌諱!我是來替你辦理後事的!這是給你收屍的,你該明白啦!”

“沙千峰,你好大膽!”有人脫口大叫。

“當然大膽,膽小我也不來了!”沙千峰針鋒相對,回答得十分直率。

沙千峰的回答,激怒了所有在場的人,一陣咒罵聲湊在一起。沙千峰屹然站著,冷眼一掃,喝道:“吵什麼?有種的就站出來說,別躲在你孃的褲擋裡嚷!”他這話並不大聲,卻十分有力,竟然阻止了各人的咒罵,更無人敢於站出去。

“真是門口狗,躲在門後都叫個不休,開了門便不敢爬出門去!柳逢春,你看到了,這就是你的朋友,你看,他們多麼窩囊廢。”

沙千峰幾句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所謂人要面,樹要皮,沙千峰這話,他們怎也受不了,立即有人站出來,走出去,指著沙千峰罵道:“來,姓沙的,且看看你是窩囊廢還是我是。”

“好呀,有志氣!可惜你還不配跟我動手,阿三,你過來,把他送回老家去!”

“是!老爺子!”阿三對沙千峰執禮甚恭,先向他行了一禮才走出場去。

阿三就是抬棺材入場的人之一,棺材是四個人抬過場來的,阿三是四個人中之一個。他中等身材,木口木面,全無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他來到對方面前一站,立即沉馬發招,左掌右拳,再左腳橫掃,左腳直踢,四個動作一氣呵成,次序使出,甚為奇怪,為各家各派所無,各人都看得駭然。四招用完,對方已經中招倒地,阿三搶步上前去再加一掌,打得對方腰一挺,離地近尺,慘叫一聲而死。

阿三不過是沙千峰手下一個抬棺材的,已是如此厲害,其本人自不用說了。各人都抱有這樣心理,見阿三輕易便勝第一仗,且出手就殺,手段狠辣,可收先聲奪人之效,震懾住對方了。

但是,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稍過片刻,便有人大聲咒罵殘忍了。

沙千峰說:“你們鬼叫什麼?怕死的就別出聲,躲回你孃的褲檔去更好,有種的就站出來,你們讀過書沒有?古人早就說了:兵兇戰危。打架哪有不慘忍的道理,你們還有誰嫌命長的?”

沙千峰的話刻薄而無禮,在座者無不震怒,但想到阿三剛才的輕易取勝,各人又有所顧忌。沙千峰見久無人應戰,便把矛頭直指柳逢春道:“柳逢春,還是你來吧,你的這些朋友都是貪生怕之輩,不願為你賣命,你還好意思賴著不想出場?”

“姓沙的,你別口吐狂言,目中無人,待我金萬福來接你幾招!”

“姓金的,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你也不配跟我動手,阿七,你教訓教訓他!”

“是,老爺子!”阿七恭敬地應聲而出,當中一站,扎撤著雙臀,目向旁視,正眼也不望向姓金的一眼,充分顯出他對金萬福的輕視。

金萬福如何受得如此輕視?一恨一氣之下,已失鎮定,亂了步驟,一聲“接招”,已經發招搶攻,疾撲老七上盤。

老七身形又高又瘦,手長腳長,恍如一枝竹竿。他對金萬福的進攻連看也不看,只是雙足走動,位置迭變,不先不後的避過對方的進攻,步法的巧妙,在此已見一斑。金萬福還不死心,繼續再攻,轉眼又進攻了十招八招,出手更勁更狠。從他的攻勢中,已看出他十分心黑,急於取勝。反看老七卻好整以暇,左來左閃,右來右避,還是隻用步法迴避,並未接過半招,更未反擊。看來似是金萬福佔盡了優勢,實際上劣勢已見,勝負已成,各人都肯定金萬福決無獲勝希望了,因此,有人替他擔心,叫他退回去了。問題是他無法下臺,不能不硬著頭皮苦苦支持下去。

金萬福被阿七以貓戲鼠的手法當眾戲弄,使他十分的難堪。但他並未真個敗落,連招也未中,傷也沒有,如何能夠認輸?但不輸就只有被戲弄,真叫他氣得要死,無法下臺。

鄭吉昌看不過眼,要把金萬福替下。沙千峰待他走出場之後才冷冷地說:“你這算是哪一門子規矩?你依恃人多,想以多取勝,還是想採用車輪戰取勝?有種的你儘可以說出來,用不著鬼鬼祟祟,借頭借路的使詭計,耍陰謀!”

鄭吉昌想不到沙子峰會來這一招,一時倒給問住了,難以回答,臉也紅了。

“鄭鏢頭,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回來吧!”鄭吉昌的朋友替他難過,大聲催他回去。但他已出場了,如何好意思就此一招不發的回頭走。

鄭吉昌在尷尬中站在鬥場場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色十分難堪。沙千峰捉弄他夠了才對自己人說:“阿五,你修理修理他,留他活口,別要他的命,他對我還有用處。知道嗎?”

“是!老爺子!我一定留他活口,不要他的命就是!”

老五是個水土形的中年漢子,十分福相,他手持木棍,正是早先用來抬棺材的。他迎上鄭吉昌,一臉笑容的說道:“鄭鏢頭,你有幾位兒女?都多大了?”

老五一開口就查家宅,倒出鄭吉昌意外,其他人也摸不透他是什麼意思。鄭吉昌冷然回答:“多謝了,用不著你關心!”

“鄭鏢頭,你誤會了,我是一番好意啊!”

“操你孃的好意吧,看招!”虎頭刀陡然劈出,刀光疾閃,刀風呼呼,確具勁道。老五讚了一個“好”字,以木棍支地,身於一轉,繞開了幾步,拖棍拖得慢了一點,被鄭吉昌一刀砍中。在未砍實之前,大家都以為鄭吉昌一刀砍下,必可把老五的木棍砍斷,稍殺他的氣焰。沒想到鄭吉昌一刀砍實了,卻是“當”的一聲響,刀向回頭反彈,鄭吉昌“哎呀”一聲大叫,虎頭刀也要幾乎掉了。老五卻作狀地失聲叫嚷:“鄭鏢頭,小心!你沒什麼事吧?”一句慰問,更是叫鄭吉昌羞得無地自容。大家這才知道,老五手中的原本不是木棍,是鐵棍,由外表看,當在六十斤以上,但握在老五手中,恍如普通木棍,其氣力之大,難以預料,不用真打,僅是比氣力,鄭吉昌就輸給他了。

不錯,鄭吉昌不甘受戲弄,又不甘認輸退下,結果被弄到精疲力盡,給阿五輕輕的一擊,肋骨便被打斷,倒地慘叫了。

阿五又是輕易贏了一仗,嚴格一點說,他也只是用上一招呢,其他的都是鄭吉昌進攻,他在閃避。

這真是一場可怕的打鬥,沙千峰的人已經連勝兩仗了,第三仗看來也是他勝的,金萬福也到了無法支持的時刻了。老七的手腳特別長,忽然捏一下對方的鼻子,忽然扭他耳朵,忽然又打他屁股,使他受盡侮辱,煩躁難堪,自亂章法,然後才掌出如巨斧劈舟,砍落對方後心,一掌擊實了,金萬福便慘叫撲倒,吐血身亡。

柳逢春一邊出了三個人,兩死一重傷,當然是慘敗了。沙千峰哈哈冷笑說道:“姓柳的,你還要等朋友出來替死不成?”

“沙老爺子,你好!我看得有點骨頭髮癢,我來跟你或者你的朋友玩幾招如何?但希望你能先吩咐一聲。千萬別要我的命!”出場的是範正罡。

“臭要飯的,你們與官府無緣,與權貴也無牽連,怎會來給姓柳的撐腰!”

“老爺子,你別誤會,我跟姓柳的是生死之交呢!你想不到吧!”

“不錯,我想不到!”

“姓柳的有銀有糧,是我們的長期米飯班主,你別以為我們窮,就與富人無緣,其實,天下間所有富人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沒有他們我們便活不了,你若是把所有的有錢人家都殺了,誰還養活我們?”

“呵,呵!原來是這樣的生死之交,好吧,你叫什麼名字?你們要飯的,也有個名字呀!”

“我叫範正罡。不過,你還是叫我要飯的好了!”

“原來是沉雷手範副幫主,失敬了!我姓沙的一生只佩服三個人,貴幫幫主是其中之一,今天得會範副幫主亦是一幸!”

“老爺子,有事弟子服其勞,還是讓我先向範副幫主領教幾招,再請你老人家動手吧!”

“阿九,你太不自量了,你那幾手三腳貓功失,怎能窺副幫主堂奧妙,不過,你年紀輕,吃點苦頭,受點教訓也有好處。副幫主,就勞煩你代為教訓教訓我這個不自量的小徒弟吧!”

“呵呵!沙老爺子客氣了!自古道,名師出高徒,我就先向令高足學幾招,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九少爺!請吧!”範正罡雙足一站,朝阿九拱手相請,禮數十足,並未因他是沙千峰門人而隨便。

阿九是四個抬棺材者中最年輕的一個,看來只有二十五六歲,普通身型,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範正罡明白,沙千峰既然放心他跟自己動手,就絕不會差到那裡,所以他已把對方看作勁敵來對付了。

阿九到底年輕,好勝心強,又自恃武勸,雖然得到師傅暗示,還是未夠重視,見範正罡讓他先出手,他也不客氣,一聲“恭敬不如從命”,身子一傾,便滑步斜走,陡到了範正罡的左側,然後吐掌疾攻範正罡的左肋。

“好功夫!”範正罡不守不攻,猝然退避,讓過了第一招。

“再接這一招!”阿九的身形真快,一招不中,已經繞了範正罡兩匝,分別攻了三招,每招都攻擊範正罡的要害。範正罡對他的迅疾身形與快速的攻勢,也暗暗吃驚。他想:徒弟已經如此,師父可知,只怕這一仗自己是難以保得不敗了。

不過,這隻足以使他更加小心謹慎,並不會使他退縮,他沉往氣,見招拆招,能進則進,能閃則閃,儘量讓對方有進攻的機會。阿九以為他真個應付不來,心雄膽壯,攻勢更烈。他一消除顧忌便使得更為自如,使出渾身解數,直使範正罡如海上飄舟,閃來蕩去,無法安靜。阿九一口氣使了數十招,佔盡了上風,控制了大局,看來再過得三五十招,範正罡便令譽難保了。

但是,當阿九越戰越勇,攻勢越來越勁之際,突然聽得沙千峰叫道:“阿九!你退下來,讓我來領教範副幫主的高招。”

“師傅,我正在……”

“我知道!你正在跨進範副幫主設下的陷井,走向失敗的邊緣,你若再不退,連我也給你累死了,快退下吧!”

“是,師父!”阿九受了委屈地退出鬥場,看得出,也聽得出,他是心中十分不願的。但師命難違,含冤受屈也得服從了。

“沙老爺子,令高足九少真是年少有為,要不是你叫他退下,我快要吃不消了,敗在你手裡,我還好過一點,敗在他的手中,我這張老臉真不知擱到哪裡才好!”

“別說風涼話了,我們心照不宣,不給你說穿就是!”

沙千峰的功力自然非阿九可比,他倒不用急攻,出手相當緩,但一招連著一招,源源不絕。範正罡沉勢接招,十招一過已經額上見汗,氣息漸粗了。座中不乏高明之士,見此情形,已替範正罡不安了。

範正罡幾招過後已經知對方功力高深莫測,每一招都似未用全力,便知他不想結怨丐幫,存心留個交情。但他卻不能認輸退下,獨善其身,貽笑天下,因此他明知對方手下留情,也只能心領,無法退縮。沙千峰也想到這一點,但他已經出手,更無認輸之理,只好見一步行一步再說。

範正罡打到三四十招,已經真正處在下風,只有招架之力了。青松道人忿然搶出去,要把範正罡替下,範正罡看準了沙千峰不會親手殺他,膽子便大了起來,認為不怕一拼時也奮力要硬拼了。因此他急急對青松道人說:“道長,你快退下,不要插手!”

“臭牛鼻子,你既然怕死還出什麼風頭,你以為這樣做個幌子,人家就會對你好,說你是個英雄!你做夢!還是快回去躲起來吧!”

“姓沙的,你別欺人太甚!你……”

“我怎樣?難道你不是的?我說錯了你?有種你就留下來,不要走!”

“道長,你退下,別讓人家說我們是以多取勝,貽笑天下,我若不濟,你再來也不遲!”

“對呀!閻王註定五更死,你正好多活兩個更次,何必定要三更亡!還是做個縮頭烏龜,縮回去吧!”

青松道人給弄個推固不是,進亦不是,正處在極端尷尬中。

“牛鼻子,你嫌命長想早死,那還不容易,來,我來了你心願吧!”阿三大步走出去,總算是解決了青松道人的難題。

青松道人的七十二手追魂劍,飲譽江湖有年,此刻用來對付一個後輩,令人頗有大題小做,用牛刀割雞之感。

可是,阿三早先僅一招便擊斃對手,全場震動,所以此刻與青松道人過招,各人都對他有另眼相看,誰也不敢輕視他。

兩對人正在打得難解之際,廳堂上突然傳出一個清脆的孩子叫聲:“爺爺,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爺爺,他們是什麼人?怎麼這樣兇?唉,還有死人呢!是誰死了?”

說話的是柳斌。他與妹妹美芳本來都是跟凌起石在一起的,不料他的姑姑要帶他去向爺爺祝壽,凌起石自然不能阻攔,因為他的身份使他無法和對方對抗。

柳斌的姑姑是柳逢春的幼女,十八歲了,還沒有婆家,平日嬌縱慣了,刁蠻得可以,連柳逢春也讓她三分,凌起石當然無法和她比較,所以她要帶侄子阿斌去祝壽,凌起石只好同意。

柳逢春見到孫兒,老懷大慰,一把抱起他,親他一下。可是,當他目注鬥場,心便向下一沉,對女兒說:“玉鳳,你怎麼帶他到這裡來?小凌子呢?他在哪裡?”

“這兒十分危險,快帶他到小凌子那裡!”

“爹,有這許多人,難道你還怕什麼危險?我不帶,要帶,你叫別人帶!”

“別胡鬧,快帶他出去,你也去,不可進來!”

“阿七,阿五,去把那小孩子留下來!”沙千峰聽得柳逢春父女倆說話,知道阿斌的身份,便馬上叫阿五阿七把他抓回來。

“是!”阿五與阿七兩個大聲回答,並且撲向阿斌,許多人出面攔阻,都被擊傷擊倒,慘叫連聲,給阿五阿七衝開缺口,撲近阿斌。

阿五搶撲柳斌,柳玉鳳搶前一步擋在侄兒面前,對阿五喝道:“不許無禮!”

“滾開!臭丫頭!”阿五根本不把柳玉鳳看在眼內,一掌輕輕拍出,只用了三成功力,以為必可震退柳玉鳳了,不料一掌打出去,卻失了柳玉鳳影子,她一閃已到了阿五的背後,伸手就打阿五後心。阿五一招失手,已知自己輕敵上當,心頭一凜,再覺得勁風襲背,馬上就閃過一邊,足底一滑,斜撲柳斌,伸手就抓,雙方相距已近,眼看柳斌已是躲無可躲了,各人都吃一大驚,柳逢春也不自禁的站了起來,“哎呀”驚叫。

但是,阿五伸手一抓,明明是已經抓到了,不知怎的突然抓空,給柳斌從掌底下溜了出去。

柳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脫出阿五的掌底之後,眨著眼,扮鬼臉,頑皮地唱:“抓不著,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聲音尖俏而清脆,把老五氣個半死。

柳玉鳳被阿五一閃避過,芳心甚為惱恨,咬咬牙,錯掌再撲老五。老七看在眼內,斜裡撲上,伸手就探向她胸脯,出手十分輕薄,柳玉鳳又羞又恨,猝然後退,足尖一挑,踢向老七手腕,老七手腕一翻,疾抓她的足頸,柳玉鳳見他出手快捷,不敢硬拼,身形一扭,硬生生地踢出的一腳斜避開去。

雙方都快,說時說了一大堆,當時只是一眨眼時光,幾招一過,大家都知遇勁敵,不敢輕率了。

範正罡這時與沙千峰打得難解難分,他偷眼一望,見柳玉鳳已處下風,心中不由的一急,稍為分神,敵招立即乘虛而入,一股勁風竄向他的腋下“期門穴”。他心頭一凜,馬上退步迴避,反手一記撞捶,沙千峰急改為橫削,利用指甲划向範正罡的拳頭,若果得手,範正罡手背的筋脈便有被切斷危險。範正罡識得厲害,也化拳為掌,以掌緣迎劈對方手指。結果是大家都撤招退開一步。

阿五得阿七之助,便專心對付柳斌。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柳斌十分滑溜,他的身法步法都怪,人又矮小,在阿五狂風驟雨般連續攻擊之下,他左閃右閃,阿五竟無法把他抓住。他想用重招把他擊倒,又怕他受不起,師父聲言要活的,若打死了,非但無功,還有受罰可能,因此他不敢用毒招絕招,只是捉迷藏般抓他。

柳斌在阿五進攻之下居然過了十招仍未受到絲毫損傷,實在大出各人意外。柳逢春急壞了,他要親自出手,又覺面子有關,不出手,則孫兒有生命危險。結果,高仲坤比他快了一步,攔住阿五道:“住手!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哼,幾十歲了,還欺負一個小孩子,算是什麼!”

“好哇,你這是算教訓我!我問你,你今年多大了?你不是同樣以大欺小?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你倚老賣老,以大欺小的!”

阿五這話,高仲坤倒給問得呆了。

阿五問得對,高仲坤六十了,阿五不過三十出頭,大了足有三十歲,他比柳斌大了不過二十來歲而已。他不說老年與壯年,只以年歲大小來說,實是十分聰明。還有更聰明的是他趁高仲坤一呆之際,便猝然發招,雙掌並用,上攻咽喉,下襲丹田。雙掌併發,當然有虛有實,但哪一招是虛,哪一招是實呢?不但高仲坤難以估料,連阿五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要看對方的反應,才決定自己的虛實,而虛與實,是在意念之間,瞬息可以改變。

高仲坤不及細想,先退後回壁,再判斷虛實。

高仲坤這一退避,十分正確,但卻失了先機,且助長阿五氣焰,他一招未用完馬上便進行第二招、第三招了。他自恃年青力壯,竟不換氣,一招發完又是一招,源源不絕。高仲坤竟被迫得連連後退,有點狼狽。他是個德高望重的老英雄,竟被一個連真名真姓都沒有的人迫得只有退避,竟連還手之力也沒有,那是多麼丟人而且難堪的事。因此,他在一退再退之後,終於還是下了決心,硬接了阿五一招,雙掌一拼,各自退了兩步。高仲坤並未佔到絲毫便宜,但他是剛出場,阿五已經打過一仗了,比較之下,阿五的功力還要在他之上呢。這一掌拼博,不但高仲坤自己失望,其他的人更加吃驚。

“來,糟老頭,再接我一招!”阿五奮力揮掌,再打向高仲坤。高仲伸把心一橫,果然再拼,雙方都退了兩步,但高仲坤年紀大,不宜硬拼,阿五年輕,卻不怕硬拼,有此關係,高仲坤在兩次硬拼之後,已感到不是辦法,但阿五那著著追迫,使高仲伸無法不拼。

突然,柳美芳又走了出來,跟在她身邊的還有凌起石,她高叫:“哥哥,哥哥!”

凌起石也叫:“少爺,你怎麼不幫姑姑!”

“小凌子,我打他不過!”

“不要害怕,我教你。三、七、十一、三、八、十、十一,對!你贏了第一招啦,聽著,三、七、十一、三、九、八,對,又贏了一招。再來,三、三、三、五、一,對!這一招打得好極了。快三、五、一,又三、七、一,對,你明白啦!”

柳斌在聽了凌起石要幫他,膽子就大了,再跟著凌起石的教導進攻,果然得手,一次又一次擊中阿七,阿七和各人都不知道凌起石的三、七、一,五、九、十一這些數碼是什麼意思,但柳斌卻知道,因為凌起石教他練的時候就是這麼叫的,他知道三是拳是掌,五是怎樣走,所以他不用考慮,一聽到便知道如何進攻阿七,再加上柳玉風的武功又不弱,所以阿七結果敗在他們姑侄手中,成為他們這一方第一個落敗的人。

本來,他傷得不重,仍可再打,他也不甘落敗的,但是柳斌兩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使他鼻血狂流,無法不退下來。

阿七落敗,影響阿五、阿九、阿三他們的心理,都有了顧忌,不再如先前那麼氣焰萬丈了。

“少爺,禮尚往來,你忘記了?”凌起石又說話了。柳斌一聽,笑說:“小凌子,我不會忘記的,你看著我,七、三、九、一!”柳斌人小氣力小,若攻擊人家身體,稍具內功的人都不會受傷。但他卻專攻人家面門,尤其慣於攻鼻。眼和鼻都是不能抵擋任何侵襲的,一被擊中,必然受傷。凌起石知道人身中這地方較為脆弱,又不易防備,便專教柳斌進攻這些地方。柳斌對讀書興趣不濃,對於練武卻可以廢寢忘食,因此他與凌起石練的十分有勁,時日不長,卻己練到不少打架的絕招,此刻用起來真個得心應手,十分厲害。

他叫出了四個數字,身子一晃,已經打了對方一拳,又擊中鼻子,阿五受傷了,血往下流,很是狼狽。他不甘就此退走,但鼻血向下流,連身上也沾上了,實在不雅觀。但柳斌打了對方一拳,童心頓熾,一個閃身,碎然飛起一腳跌在阿五的屁股上,笑說:“我踢你屁股,你可別放臭屁啊!”

阿五中了一腳並不覺痛,但聽他這麼一句,可掛不住臉了。連流鼻血也不管,猛向柳斌進攻了。

柳斌閃得快,躲得快,阿五追不著他。他一邊走一邊叫道:“追得到,給你三文銅錢買燒酒,追不著,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他越叫,阿五追得越緊,突然,他跌倒了,就地一滾,手在地上一抹,柳逢春等人在驚叫。

阿五以為有機可乘,俯身撲下,柳斌猝然揚起手來,打出一把泥沙,阿五不虞如此,急忙掩面倒頭,閉上眼睛,就在此際,柳斌已經躍起,口中大叫:“三、一、三、一!”左右開弓,一連兩拳都打在阿五的左右耳上,痛得他脫口慘叫,雙手掩耳,但這麼一來,鼻子又捱了一拳,還未停止的血流得更狂,他也如阿七一樣,不得不退出去了。

“好了,少爺,不必再打了!”

“小凌子,我剛才打得怎樣?漂亮不漂亮?”

“很漂亮,將來長大了,一定打得更漂亮!”

沙千峰與阿三此刻分別對著勁敵,仍然勝負未分,沙千峰沉默無語苦戰中,目光不時飄向凌起石,他已看出凌起石不是個等閒之輩,但他是什麼人?年紀這麼輕,怎會有這份功夫?他和柳家是什麼關係?怎會事前無半點消息?自己竟然查不出來?

沙千峰此刻也沒有先前的氣焰了。他望向凌起石說道:“臭小子,你跟姓柳的是什麼關係,要來替他出頭?”

“你又是什麼人,要來這裡搗亂?”

“這麼說,你是真要為姓柳的賣命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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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3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玄武決鬥  雙仙騰殺氣 柳園退敵  小俠露鋒芒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

“難道你不是為姓柳的賣命?”

“當然不是!”

“那麼,你為什麼替他出頭?”

沙千峰這一問,各人都是心頭狂跳,等待著凌起石的回答。

凌起石似在沉思,又似是不屑地等了許久還不出聲,使得氣氛更為緊張。

沙千峰首先忍不住了,他追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不敢說?”

“不敢說?我為什麼不敢說?”

“那你怎麼不回答?”

“回答?回答什麼?”

“你聽不到我的問話?”

“沒有,我聽不到,我以為是狗叫!”

以為是狗叫,把沙千峰的問話當狗叫,真難為凌起石想得到,又有這個膽敢說出來。沙千峰聽得氣極了,兩眼倏然大張,直射向凌起石,站在凌起石身邊的人都被沙千峰的目光所震,不自禁的低下了頭,避開他的目光,但凌起石卻和他凝現不眨,全無怯意,反而使得沙千峰感到不安了。

沙千峰自己知道,他曾練有一種特殊的絕技,那是屬於催眠術當中一種的迷瑰法,名為懾魂功,只要他注目所望,和對方目光一觸,就會被他目光所懾,很自然的就受他所控制,聽他的話,受他指揮。他苦練十多年,已經有成,屢試屢驗,不少成名人物也抵受不了,受他所惑,但此刻他卻施展不出來,他看凌起石,凌起石也看他,雙方對望了好些時,他仍覺得對方柔和的目光未變,這一來他便變得不安了。

範正罡到底是一幫副主,老辣異常,有勝不驕敗不亂的定力,當處在下風時,他能堅持得住,在對方受到影響了之後,他又能急速進擊,節節搶攻,乘勝追擊,一點也不會放鬆,他此刻見沙千峰分心話說,便趁勢反擊了。

阿三這時也漸呈不支,屈居下風了,再打下去會有什麼結果,連他自己也不敢去想了。

沙千峰倒不失為個果斷的人,他眼看大勢對自己不利,拖下去只會對自己更慘,略一盤算,當機立斷,對自己的人說:“阿五、阿七,你們先走!阿三,阿九,你們接應,我斷後,快走!”

“師傅,娃柳的……”阿九心有不忿地問。

“改天再來找他算帳,不怕他飛上天去!”

“是,師傅!”阿九和阿三兩個接應阿五、阿七兩個先走,沙千峰對付範正罡本來處在優勢的,因為分心對凌起石說話,給了範正罡一個極佳的反攻機會,但是沙千峰想勝不易,想逃走卻是輕易的,範正罡無法把他截留得住,其他的人更無人敢加以阻擋,所以,他走得倒算並不狼狽。

“截住他,別給他跑了!”範正罡憋了一肚子氣,見他逃走,當然心有不甘,但他這樣叫,卻無人響應,他孤掌難鳴,也無能為力,結果還是給沙千峰逃了出去。

柳逢春的壽宴給沙千峰這麼一鬧,自然大煞風景,幸而且後還能把沙千峰趕走,總算挽回一點面子,要不,就更加難堪了。

沙千峰聲勢洶洶而來,目的未達便惶惶逃走,各人都看出功勞最大的是凌起石。範正罡能招擋得住沙千峰,當然也有一份功勞,但他已處在下風,連自保也難了,根本不可能趕走沙千峰的,而凌起石自己並未出手,只是在一旁提點柳斌,柳斌便能先後連敗兩個對手,影響了其他敵人的心理,動搖了他們必勝的信心,結果,以逃走結束了這場打鬥。

柳逢春要致謝和查問凌起石,凌起石卻走向高仲坤的面前,叫他做爺爺!高仲坤細看之下,依稀認得是凌起石的輪廓,欣然叫他:“你是小傢伙,小石子?”

“是啊!我正是小石子!你和倪爺爺都來了!”

“你怎麼也在這裡的,小傢伙?”

“我有一晚在門口睡覺,莊主以為是我冷壞了,收留了我,我暫時沒什麼地方去,就留下來了!”

“你的武功似乎很強,是怎麼學來的?”

“人家教的,但他叫我不可說出他的名號,我已答允了他……”

“那好吧,你不用說,江湖上有許多怪脾氣的人,尤其一些有絕世武功者更是如此!小傢伙,我問你,依你自己估計,你打得過沙千峰不?”

“打敗沙千峰,我以為不難!但他的師父,武功比他高得多,要打敗他並不容易!”

“他師父?你知道他師父很厲害?”

“我看過他練功,很嚇人!”

“你能說說嗎?”

“要說,並不難!沙千峰的武功你見過了,但他擋不了三招,使給摔成個元寶了!別的不用說啦,僅此一點你們就可以想象得到啦!”

“啊,這麼說,他師父的武藝實在是高不可測啦!小傢伙,你知道他在哪裡?”

“真正地點不知道,但一定離這裡不遠!”

“你這麼肯定?”

“我就在離這裡不遠看到他練功的,這兒的事未了,他決不會遠離這裡!”

“這麼說,沙千峰可能去請他師父出馬?”

“是呀,沙千峰一定去請他的師父來助陣,那就有一場好鬥了!爺爺,你可有什麼朋友在這一帶?”

“你要我請他們幫忙?”

“不可以嗎?”

“不可以!他們都不是尖頂的人物,不宜參加這樣的打鬥!”

倪欽在一旁,聽了之後,說:“小傢伙,我知道你一腦子古怪想法,你可知道那幾個人是給誰殺的?”

“你說哪幾個?”

“蘇宏、俞子祥、花寅生、古懷忠、翁鶴年他們!”

“我不知他們的名字,我卻看到沙千峰和麥飛兩個出手殺人!”

“你為什麼不制止?”

“我不認識他們,哪一個是好人,哪一個是壞人,我全不知道,怎麼制止。”

“麥飛?他和沙千峰在一起?”柳逢春忍不住插一句。

“他們是一起的,昨夜他們還在一起,我親眼看到他。”

“這可奇了,他去了哪裡?怎麼今天沒有來?”

“小傢伙,你今晚要提神點,幫忙防備敵人偷襲,可以吧?”

“當然可以!你放心吧,爺爺!”

“高兄,倪兄,請到書房去坐坐如何?”

柳逢春得凌起石解圍,當然對他大為讚賞,凌起石卻似玩的一樣,並不認真,尤其對於各人口口聲聲名門正宗的崇拜很不同意,他獨持異議,並引經據典的加以支持自己的見解,使得這些自封為俠義道的人很反感,認為太囂張,大有話不投機之勢。

但是,凌起石堅持自己的意見,說由過去事實證明,名門正派一樣有叛徒,有壞人,除非他不做壞事,不是壞人,否則,就該予以應得的處罰,若果因為他是出身名門正派就予以通融,那不但不公平,而且有縱容之嫌,他主張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該由其本人去負好與壞的責任,不能由其門派去負責與判別,對於好人與壞人當然有不同的對待,卻不能因其出身與門派而有所分別,至於在年齡方面,倒可以斟酌,對年輕識淺誤入歧途的,不妨予以自新機會,輕點懲罰,但對不同派別,不同出身的好人或壞人,其處理應該是一律平等,不應有所區別的。

凌起石這話,在道理上是非常正確的,但在感情與習慣上,各人都無法接受,他們都是俠義道的人,不甘與邪派同站平等的地位,他們認為邪派不會有好人,正派中人若有過失,則該多加原諒。這是兩方面基本想法的分別,不容易妥協的。

雙方面在這問題上頗為引起一些爭執,最後,凌起石說道:“爺爺,我看別爭了,再爭下去也難有結果,不如各人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你們年紀大些,顧慮多些,想得也遠些,你們可以照你們的習慣去做,我不理你們,我呢,我年紀輕,想法和你們不同,碰到好人或壞人,我會照我的辦法處置,請你們也別干涉。”

“小傢伙,你這倒是個辦法!但十分危險,你必須先想清楚才好。”

“我不怕!我願意冒這個險!”

“小傢伙,我看你還是細細想過之後再決定吧,做得不好,你會連躲避的地方也沒有呢!”

“為什麼?”

“第一,壞人當然不會放過你;第二,你若與名門大派作對,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對呀!過去就有不少人吃過這樣的虧,兩面不討好,到處躲避!”

“爺爺,各位前輩,謝謝大家,但我不會改變主意。我是說:對好人,對壞人,我不會分什麼派別的,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大派的人犯了錯,我也不會輕饒他!我對他們只分好壞,不理派別的!”

凌起石口氣,十分強硬,態度也十分認真!各人都以俠義道自居,雖對他的態度不滿,卻無法反駁他的道理,因為誰也不願在別人面前說出詢私的話,不願別人說他存有偏心與私心的。

凌起石年紀雖輕,卻成了中心人物,這不僅因為他日間表現的武功與鎮定令人驚異,還有他的學識與談吐,既廣博又具哲理,在坐各人都自愧不如。一班人談到二更鼓響,突然各人都聽到一個說四川口音的老婦道:“你們快別嗡嗡叫了,敵人快到啦,還不趕快準備應故!”話聲似乎就在耳邊說出,卻又無人知道說話的人是在什麼地方,凌起石立即說道:“不錯,他們快到了,好幾個人呢!”

“走,我們按照剛才所說防禦!”範正罡搶著說,同時起身離座。

書房的人都走光了,火光也熄滅了。這些人有的是直接走了出去,守在崗位,有的先去通知朋友或拉朋友助陣,以增聲勢與實力。

這一夜星月俱暗,稍遠一些的景物使看不見,分不清是什麼。凌起石跟高仲坤與倪欽在一起,倪欽悄悄地問:“小傢伙,你懂得真不少!誰教你讀書?”

“一個不願給人知道的人!”凌起石說,“說來也真怪,他們都教了我,又都不肯把真姓名告訴我,在山上,我不是常常睡在雪地?也是跟一位老公公學的,他教了我臥雪和餓肚!不是騙人,我可以幾天幾夜不睡,可以幾天幾夜不飲水,不吃東西,就是跟老公公學的,讀書又是跟另一個人學的!”

“這可奇了,幾年時光,怎能學到這許多?尤其是讀書,更不是三年五年就可以學得到的,但你卻學得這麼好,實在十分不易。”

“倪爺爺,教我讀書那個人才厲害呢,他不良於行,卻記憶力特別強,他有許多書,卻每一本都讀過,我不曾談到哪一本,哪一頁,只要我念出開始那幾句,只要我說出內容,他就能知道,給我解釋,我真佩服他!”

“這太難了,要不是你說,我不會相信!咦,怎麼不見有人來?”

“已經來了!他們似乎發現了我們,都停了下來,你們看著那邊,不是有人移動?”凌起石指著遠處給高仲坤和倪欽看。

“我看不見!”倪欽坦然說。

“我彈他一下子他就會叫出聲了!”凌起石隨手拾起一枚小石粒,向高空中彈出去,倪、高兩個正覺得奇怪。他怎麼彈上高空?突然聽得有人“哎呀”一聲叫嚷,正是傳自凌起石所指那一處,倪、高兩個不由得駭然了。

來人既然叫出聲,等於現了形,便索性冒了出來,疾撲柳園。

柳園的鐘聲響了,隨著鐘聲,幾十處火堆都燃著了火,把全柳園都照亮得恍如白晝。

範正罡找著了阿九,兩個一見面就交上了手,話也沒多說一句。麥飛來了,他認得柳逢春,徑撲過去,迫使柳逢春接招!兩人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新仇舊恨也湧上心頭。也是一交手就盡是拼命絕招,艱險無比。

老五斗袁國材,老三鬥吳劍,曾百良鬥風大雄。幾對都是說活少,動作多。凌起石看了一會,悄悄對高、倪兩個說:“爺爺,你們注意沙千峰,我去幫他們先收拾了他的爪牙!”

“不可,你不可……”

“成大事,不拘小節,殺敵要緊!”凌起石不顧高、倪二人勸阻,閃了出去。

凌起石說走就走,高倪兩個都抓他不住,不由的大急。他們都是在江湖打滾過來的,當然懂得江湖上許多禁忌,武林人物最要面子,為了面子是不惜犧牲生命的。現在雙方激戰,都未分勝負,凌起石幫人家殺敵,不但不會獲得感激,還要受怪責,被認為是瞧不起人家呢!倪高兩個明白這些,凌起石卻不理這些。

阿三以怪招鬥吳劍,已經居於上風了,正使出一招“夜叉探海”疾抓吳劍肋骨,一抓之下,卻如抓到一根燒紅的鐵捧,燙得發痛,注目之下,卻是抓著一個小孩子的手腕,他吃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撤招,卻已來不及了,被人反手抓著腕脈,全身發麻,連掙扎的氣力也沒有,就乖乖的給人家託了起來,向前一擲,擲了出去。

一阿五的鐵棒有七十斤,袁國材的劍只有三斤不到,一件是重兵器,一件是輕兵器,兩者之間是無法硬拼的,雙方的功力,又是阿五更勝,所以打過十多招之後,袁國材已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他見阿五舉棒下砸,正覺難以應付,暗叫不妙。阿五也以為這一棒砸下必可成功,怎料一棒砸下,還未打到袁國材身上,先在空中打著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替袁國材捱了一棒,當堂折了脊背,倒在地下,袁國材卻躲過了一棒之難。

阿五在砸下一棒時,已聽到師傅叫他撤招留手,但他如何還留得住,一棒打死了老三,他為之怔住。就在此際,凌越石來了,他橫腿一掃,不打人卻打棒,因為出乎意外,又是失神,阿五竟抓握不住鐵棒,被自己的鐵棒擊碎了腦袋,慘死當場。

沙千峰見狀親自動手了,高、倪兩個雙雙躍前攔阻,以二對一,聯手合鬥沙千峰。

麥飛和柳逢春半斤八兩,勝負未分,突然插進一個凌起石,柳逢春請他別插手,麥飛譏笑對方以多求勝,使柳逢春感到難堪。凌起石卻滿不在乎,斷然說:“你在來之前,就該知道我們人多了,還放什麼臭屁!”他並未因對方出言諷刺而停手,一招“閒雲出岫”隨便打出左掌,麥飛不以為意,也隨便以左掌相迎,怎知接實了,對方的掌力猛然狂增,增了何止十倍,以致他手腕竟然折斷,慘叫狂呼而逃。

“現在輪到你了!”凌起石猝然到了風大雄身邊,伸手就向他當胸抓去,用招又險又狠,把風大雄嚇了一跳,慌忙退避,不料他退得快,凌起石來的更快,他向後退,凌起石已在他的背後等著,讓他自己送上去,一掌擊在他的後心,風大雄已經活不成,吐血身亡了。

凌起石的真功夫高到何種程度,仍然無人能知,但各人卻已目擊他輕描淡寫的就殺了三個人,傷了麥飛。沙千峰見他走向自己,也膽怯了。他退了兩步,面向凌起石怒喝道:“臭小子,你真要同我作對!”

“不,沒有這一回事!”

“你不是和我作對,為什麼幫姓柳的?你殺了我幾個人……”

“我不是和你作對,是你和天下人作對,我替天下人除害!不錯,我是殺了你三個人,但你和他們又殺了多少人?只怕連你自己也記不起吧?”

凌起石針鋒相對跟沙千峰說話,氣得沙千峰又恨又怯,不知如何下臺才好。阿七一直站在他身邊,並未動手,此刻他來口了,自動請纓對付凌起石,沙千峰說:“你別妄動,快去請師祖來!”

“何用去請,他們早就來了,不過怕死,躲著不敢出動罷了!你還是小心自己吧。你的七星劍還只練得皮毛,小心別出錯!”凌起石說來十分輕鬆,似不把眼前這場打鬥當一回事。但他越是如此,沙千峰就愈覺得惴惴不安。

練了一身武功,不可一世,蓄意向柳逢春報仇的沙千峰碰上凌起石,恍如碰上了剋星,竟是無法對付,這可急壞他自己了。麥飛已經受傷走了,自己的武功無疑比麥飛略高,但麥飛應付不了幾招,自己武功更好,只怕難抵擋十招廿招呢,怎麼辦?他環顧,阿九仍在與範正罡打,雖落在下風,卻還可以應付一時,但這已是唯一的了,阿三阿五都死了,風大雄也死了,阿七去請師祖,此外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算完好的。

沙千峰心念電轉的轉了幾匝,深悔自己太心急,不曾等待師父同來。但事已過去,此刻後悔己來不及了,急於決定的是此刻該怎辦。

一個決定的念頭突然閃現,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他心意一決,馬上撲向範正罡,並指示門人阿九:“走!快走!”他撲擊範正罡,趁他閃避之際,一手推向阿九,自己也向前疾跑逃命。

“截住他!截住他!”和白天一樣,又是範正罡一個人追在最前。

“範前輩,窮寇莫追,由他去吧,他師父快到了,我們要好好的準備一下。”凌起石擋在範正罡前面,勸他不要追趕,免生危險,他受阻,退了一剎,想再追,失敵人所蹤,根本不知何去。範正罡至此才嘆一口氣,不忿地說:“你這個人真是古怪,忽而幫助我們,忽又阻止我們,你到底是幫誰?”

“我其實誰也沒幫,只是幫自己!”凌起石毫不解釋,把責任放到自己肩上。他這個回答,完全出乎範正罡意外,所以他怔視著凌起石,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出什麼。可是他看了好一會,什麼也看不到,終於只好嘆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你這個人!”

“不明白,不要緊,慢慢就會明白了!”

“我奇怪,你只有十三歲,怎麼懂得這許多,比一個大人還懂得更多!”

“你過獎了!範前輩,我們還是看看如何阻止沙千峰的師父吧!”

“怎麼?他來了?”

“大約是來了!你老人家跟大家商量一下,我先去踩查一下!”

“我陪你一起!”

“不!踩查不比動手,人多了反而不便,還是讓我一個去吧!你跟大家商量一下,或許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那好吧,你小心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凌起石自己去踩敵蹤,實在不易。但他十分細心,耳目並用,十分小心,按照自己的意思踩查,由正座朝北轉西,然後再轉南。可是,當他到了西面,已經發現有疑點了。因此,他停下來,留心細細觀察,希望找出線索。

“哎呀!好傢伙,你想暗殺我,沒有這麼容易!”

“哼,給你躲開了,算你命大!”一箇中年人從暗處走了出來,直朝凌起石走過去。

“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凌起石一派江湖口吻,和他的年紀絕不相配。

對方看見凌起石是個大孩子,為之愕然,有點失措,凌起石見對方不言不動,也心中有氣,以為人家瞧不起他,冷笑說:“你不說,那快動手吧!看招!”凌起石先發出一記無聲掌。出手不快,無風無勁,招式也是十分平凡,所以對方根本不放在眼內,也隨隨便便的吐出一招相擋,第一招便硬拼了。

這兩個人都似出手隨意,但前者有心,後者武功極高,功力已到收發隨意之境,他本是隨意拍出一掌的,打出去之後,才覺得不對。因為他那一掌雖說隨意,也有二三成的功力,他是不求有功,先求不敗的,估計當今之世能接得下他全力的僅有一二人,接得下六七成的也不多,其餘的所謂高手、名宿,只可接他四五成而已,因此他認為自己用上二三成功力,是綽綽有餘的,不料掌打出去,掌勁竟不能離掌,給一股無形的潛力壓了回來,這是他幾乎未有過的,所以大為吃驚,暗暗加勁。

凌起石那一掌開始時打得十分順利,掌勁直迫對方,心中正覺得對方輕鬆,懷疑他是否真為沙千峰師父,以為是自己猜錯了,另有其人。不料心念未已,對方掌力已是大大增強,不但接得下自己的攻勢,且開始反擊,衝壓過來了。

“這就對了!真是他!”凌起石暗暗地說,為自己猜中了對方而高興。

那人暗將掌力加強,是緩緩地增,似在試探凌起石的實力,奇怪的是他增加到六成以上了,凌起石還是若無其事,不但右手支持得住,還運用左掌另外打出一招,攻擊對方丹田。這是分心之術,一心二用,絕不混亂。對方功力雖高,卻未練過分心術,所以分出手來,但在當時情形下他是不能不接下去的。因此,他只好也遞出左掌,但因為出得勉強,便影響了右手,結果,他不能不用上十成功力,左右手平分。但是,這一來,他上當了,凌起石右手把功力分散到左手去的時候,立即撤去左手,身子一側,右手疾迫過去。於是,他的勁道加強了,對方的功力卻分散了,一拼之下,凌起石佔了上風,待等對方的功力再回到右手,領起石已經撤招,退過一旁了。

“不錯,果然有點功夫,來,我們再來!”凌起石說著話,身子飄動,又已打出第二招。恰在此時,聽得有一個聲音在屋那邊叫出:“小凌子,發生什麼事嗎?”

“沒什麼,有條毒蛇,快給我打死了!”凌起石回答。

“好呀,你當我是毒蛇!”對方也恨恨地發招了。

“你不是毒蛇是什麼?你比毒蛇還毒,害人更多呢!我說你是毒蛇,已經是抬舉你了!”

“臭小子,你幾歲了?”

“十三歲,怎樣?”

“你的師父是誰?”

“我不能對你說!我是趁師兄睡了,偷偷走出來的,說不定他們就要找到了,我才沒這麼笨,把他們的名字告訴給你!”

那人聽得心頭一凜,暗道:他只有十三歲,即使剛離娘娘胎就練功,也只有十三年,何況根本無可能?他已如此,他的師兄,師父又怎樣?心中不由的打了個突,暗暗不安。念頭一轉,又道:“你練了多久功夫,總可以說吧!”

“當然可以!”

“那就說吧!”

“我九歲開始,一共練了三年!”

“你說謊!”

“你胡說,我一點也沒說謊!”

“你九歲開始練功是不是?是啦!你今年是十三歲是不是?也是啦!那麼,你自己用手指計一計,由九歲到十三歲是多少年?”

“五年,那還用得著計!”

“那你又說是練了三年?”

“你問我練了多少你功夫是不是?那是三年呀!”

“還有兩年呢?幹什麼?”

“讀書!我由八歲開始讀書,九歲練功,十歲又讀書,十一歲練功,十二歲又讀書,十三歲練功,如果我不走,十四歲又讀書十五歲練功,十六歲就算學完,不用偷走了。”

“那你為什麼要走?”

“我不喜歡讀書!難死,也煩死了!又是天文,又是地理,又是行軍佈陣,又是佔算吉凶,想起來就煩!”

“你的師兄也一樣要讀書?”

“師兄早讀完書了,他幫師父教我和師妹!我的武功,許多都是師兄教的,我也教過師妹。”

“你也教師妹?”

“有什麼奇怪?我比師妹大三歲,我學過,就教她,師兄和師父在一邊看,我教得對,他們就讚我,教錯了,他們糾正,並再教我,要我讀,誰不想人贊,所以我拼命讀,拼命學,拼命練!”

“你師兄教你,師父也在一旁看?”

“是呀!教錯了,師傅也要他再練,再讀呢!”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年紀輕輕就練得這麼好,學而後知不足,教而後知困,邊教邊學,這真是個好辦法!好呀,這個人,的確是個勁敵,不容忽視!”轉口又問凌起石道:“你師父與師兄,知道你在這裡?”

“可能還未到,因為他們未來找我,但他一定會找到這裡,因為他與柳逢春前輩有點關係,我就是知道了,才來幫柳園主一個忙,希望將來柳園主替我說話的!”

“你倒想得周到!哼!”

“書上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說要未雨綢繆,勿臨渴掘井!我知道,遲早會給師父找到的,不先鋪好後路怎麼成!”

“你讀的什麼書?”

“多的很,怎麼說?”

“最近讀什麼?”

“孫子兵法,武侯陣圖八卦卜易,孫臏要旨,都讀!”

“你懂嗎?都記得!”

“有懂,有不懂,師父說將來讀下去,就一切都懂了!現在不懂不要緊,要緊的是繼續讀,不懈地讀與想,將來一通百融,便會全都懂。師兄說他和我一樣,要到十六歲才能全懂!”

“你們個個由八歲讀書?”

“不,師兄就是,他十九歲才學完!”

“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師兄長得怎樣?很高?很矮?還是……”

“你問這幹什麼?我不說!不說!”

凌起石似乎覺得,自己上了當,受了委屈,不願再說,並且氣忿忿的大力發掌,雙掌齊發,攻擊對方。可能是在氣頭上吧,攻勢比早先凌厲得多,對方用到八成功力,也只能把他震退兩步,但一個轉身,又回撲了,攻擊依然凌厲,可知並未受傷。對方至此,不敢再纏鬥,撤招逃走了。但凌起石不放過他,追著他。

那個人對凌起石的死纏死迫,心中十分有氣,真想留下來跟他一拼,他深信自己會把他殺死。但他知道,他若這樣做,遲早會給凌起石的師父查出來的。因為他是沙千峰的師父,而沙千峰剛好在柳園大鬧,追查起來並不困難,除非他能把剛才在柳家的人都殺光,不留一個活口,而這是不可能的。有了這個顧忌,再加上凌起石一邊追一邊發出嘯聲,似在通知什麼人。那個人是老江湖了,當然明白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叫聲,特別是獨有的嘯叫,更是各自不同,難以混淆,似凌起石這樣的尖聲嘯叫,只怕十里以外也能聽得十分清晰,要是這嘯聲給他的師父聽到,只怕很快就會趕來了。有此想法,他逃走唯恐不及,怎敢再留下來冒險。

凌起石開始時追得極快,他漸漸就落後了,而且,越距越遠,終於失去了對方的蹤影。他停了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自言自語道:“我在這裡,師父、師兄一定找不到我!剛才,咦,我怎麼忘啦,連他叫什麼也不知道,將來師父問起來,怎麼說?這一趟糟了!”

“唔,有了,就說他是沙千峰的師父吧,我這麼說,不就行了?只要找到沙千峰,還怕找不到他?一定找得到的!一定!”

“還有,高爺爺,柳園主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會幫我說話,都會替我向師父說話的!只是,我若給師父找到,又要回去讀書,哎,那多討厭!只練武,不讀書,那該有多好!”

“師兄二十二歲,再過兩年,二十五歲就可以離開師門了,那時,我就要教師妹了。不過,師妹真可愛,她待我真好,也肯聽我的話!”

“啊,小石頭,小傢伙,你想到哪裡去啦?追一個人也追不到,真丟人!師父常說師兄能幹,連山豹、野鹿甚至小鳥也能追到,可是我,卻連一個人也追不到,真丟人!不如回去吧!”說著,站起來,回頭走。

但是,他只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自語道:“我真傻,追不上那老傢伙,為什麼不去偵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他,對,我可以去找!”

他於是又回頭走。但也走了沒多遠,又停住了。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了,說:“真是傻瓜,三更半夜去哪裡找?連找個人問一句也找不到呢!”

他忽然改了主意,又回頭走,並且還輕輕地唱歌。

“我還是回柳園去吧,我不說,他們不會知道,如果他們問,我就說那老傢伙怕了我,逃了,我追不上,這不就成啦!”他說完,大步走了。

凌起石這本是自語,卻給人家偷聽了。他就是沙千峰的師父周天成。原來他對凌起石的話總是有點懷疑,聽他那麼說了,心中還是不大相信,逃出去之後,也偷偷地折回來偷看凌起石有什麼表現,一個人最容易現出真性的時候是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周天成回去看凌起石就想知道凌起石的真實情形。想不到他看到聽到竟是如此,於是,他相信了,目送凌起石走遠之後,也坐到凌起石早先坐過的石塊上沉思了。

周天成的年紀不算大,只有四十五歲,比沙千峰與麥飛都年輕了十歲以上,他所以能成為他們的師父,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沙麥兩個聯手搶劫周天成,被周天成所折服,收為門人的。那時候,周天成未到四十歲,沙麥已經四十過外了。

周天成的名字,江湖上知之甚少,即使知道,也不會留意,因為他在二十五歲出道江湖,混了幾年,混不出個名堂來,結果淪為小偷。有一晚,他又出動。在一間客棧中見到一個垂死的老人,惻隱之心忽動,便予安慰,並把自己過去偷來的藥給老人吃,老人是好一點,但也只是好一點,多活了兩天而已,並末真能話下去。瀕死前,老人把一個小布包交給周天成,叫他代送到一個地方去給一個人,周天成答允了,誓神劈願說一定代為送到,可是當他解開小布包,看到是幾頁失傳已久的七星劍譜,他貪念頓熾,不肯把劍譜送給人家,那些誓詞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件事,把老人的死訊告訴了那一家人家,那一家人得到消息,到客棧去追查,只知道有一個來歷不明的青年人侍候死者,至於他們是什麼關係,那青年人又是什麼人,卻不清楚。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周天成卻由此得到了幾頁並不完整的七星劍譜。

周天成得到的是六頁七星劍譜中的四頁,開始兩頁失缺了,但真正劍式的開始,卻是由第三頁開始的,所以練起來還是十分方便。看來第一第二兩頁,大約是練功入門,內功心法這一些結論。周天成當時並不重視這些,但越練越覺得基礎不好,才知道失去了那兩頁的重要,卻無法找到了。

這十多年來,周天成武功大進,江湖一流高手也難抵擋得他三幾招,可惜是無法再進一步,他只練到如劍譜所說的劍式,卻無法練到如劍譜所說的威力。他歸咎於未能找到失去的兩頁,這是很合情理的。因為,任何一家一派的刀譜、劍譜之類的紀錄,卷首的緒論與訣要,都是十分重要的。許多人都認為,緒論是大綱,訣要是方法,屬於內功方面的,圖式是外功有形的使用,若無內力相佐,縱使有形的,亦屬無神,難以使出應有的威力。周天成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了。

周天成想了好一會,思緒紊亂,心念百轉,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我何不用自己的招式去換取這小子的內功心法?他年僅十三歲而有此功力當必是獲助於內功心法,假如他能傳給我,使我功力倍增,我便可以無敵於天下了!如此一想,他高興得跳起來,落下時忘了自己是坐在石塊上,一腳踏在石上,一腳踏空,身子一側,向旁便倒,急忙伸手提氣,一個跟斗翻起,落在五六尺外才站得穩。自己倒失笑了。他早先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去惹凌起石,免招麻煩的,此刻改變主意,要馬上去找凌起石了。

凌起石回到柳園,各人急忙詢問經過,他約略說了,還說對方功力雖高,未必會再來,他把經過告訴大家。

但是,凌起石猜錯了。翌日,周天成在凌晨便再到了柳園,並且指名道姓要凌起石會見他,否則便不客氣,至於如何不客氣,他可役有明確的說出來。

凌起石神氣昂揚走出屋外,朝來人道:“哈哈,你送上門來啦!真想不到,早先給你跑了,現在你又送上門來。”

“你姓凌是不是?”

“不錯,沒礙著你吧?”

“你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打架,我是……”

“咦,不是找我打架是請我赴宴不是?我先謝過啦!”

“赴宴也不是,我是來找你商量一件事!你如果同意,別說請赴宴,什麼事都好商量。”

“那你說吧,什麼事?”

“在這裡說不方便,明日中午,我在玄武山等你,你記著了。”

“玄武山?你不如現在說吧!”

周天成不答,留下了話,也不管凌起石是否同意,自己便先走了。

“小凌子,你去不去?”倪欽關懷地問。

“我不會去!”凌起石說得斬釘截鐵,十分肯定,各人為之一怔,沒料到他卻如此堅決拒絕。

“凌小俠,你真不去?”

“你為什麼不去?可以說說嗎?”

“各位前輩,我早已決定不去了,我覺得應該不去!”

“凌小俠,你不去的理由是什麼?”

“很簡單,他瞧不起我,所以不去!”

“他瞧不起你?這話怎說?”

“他來通知我明天中午到玄武山,卻不讓我考慮,不等我答覆便走了,這算什麼?他憑什麼要我聽他的話,依時赴約?他沒這個權利。我又不是他的奴隸,為什麼就要聽他的話?所以不去!”

凌起石的解釋,各人都感到慚愧,因為各人都只想到利害,沒有想到尊嚴。人是有尊嚴的,怎會隨使讓人毀壞?

凌起石說出這幾句話,實在不似一個小孩子,各人都對他肅然起敬,這不是由於他武功過人,是因為他學識過人,想得周到、深入。

這一夜,鬧到凌晨四更後,各人都又倦又乏了,凌起石卻躲到後園的亭頂上去睡覺,天未全亮就到池邊玩水了。

他雙腳浸在水中,坐在池邊,雙掌輪番打出去,把池水一直壓到對岸,雖然沒有風,更談不到浪,但池水知拍岸有聲,激起水花,濺到池邊上。

柳家後園的水池雖然不大,也有二十三丈寬,以掌力擊水,居然能激起水波,使之湧向對岸,這份功力,絕不是輕易可見的,不留心的人,即使看到,他只會以為凌起石是孩子心性,喜歡玩水,怎想到他卻是借水練功,修習自己的內功。

天亮之後,柳斌與美芳兩兄妹來找凌起石玩樂了,凌起石和他們沒有尊卑之分,玩起來倒極為開心,嘻嘻哈哈的恍如兄妹。

這一天天色很好,陽光普照,不熱也不冷,暖洋洋的,是郊遊的好天氣,如果在平時,凌起石會帶同柳斌兄妹出去遊玩的,可是這時,卻心情不佳不願隨便走動,怕惹麻煩。

早間,各人都心裡緊張,忐忑不安,不知勸凌起石赴約好還是阻止他去赴約,因為經過一夜時間,凌起石會不會改變主意,別人實在不易知道。

午時到了,各人心情緊張,卻誰都不願開口,只在緊張等待事情的發展。

正午已過,凌起石還和柳斌兄妹在一起玩,各人看到他們三個玩得那麼開心,近乎忘形,真是又羨慕又慚愧,透一口氣。不過他們的心情剛一鬆弛,旋又拉緊了。因為各人都在擔心著,沙千峰的師父找不到凌起石,必然大為震怒,會氣沖沖的直闖柳園找凌起石算賬。

未時到了,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其聲猛厲,柳園中不乏高手,都聽得砰然心動膽怯,暗暗告訴自己:來了!果然是來了!

嘯聲猛厲刺耳,卻無尾聲,很快就消失了,但是,當第二下嘯聲再起時,已經就在附近了。柳園中人大都聽到了,不約而同的互相對望,吳劍脫口道:“來得真快啊,一轉眼工夫就來了!”

“你知道準是他?不會是別的人?”倪欽別有所望地反問。吳劍未答,守門的已經入報了。他說周天成在外邊要見凌起石。

“你快去請凌小俠來!我先出去見他!”柳逢春不愧是個成名人物,確有膽色。他出到外邊朝對方拱一手道:“兄臺是周天成?不知找凌小俠有何貴幹?”

“你是柳園主?凌起石呢?他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我已叫人去請了,大約很快就來了!周兄,請到裡面喝杯水酒如何?”

“不必了!我是來找凌起石的,不是找你,你用不著羅嗦!”

“柳伯伯,你找我有事?”凌起石的聲音由屋內傳出,各人都聽到了。

“好小子,你快出來,你為什麼失約?”周天成大聲責問。

“失約?失什麼約?”

“我約你今天午間到玄武山見面,你怎麼不來?”

“你約我,我並沒有答應你呀!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怎能怪我?我根本沒答應,怎算是失約?”

周天成為之一呆,旋即大怒道:“你也沒有拒絕!”

“你自己說完就跑,根本沒聽到我說什麼!你以為我一定要聽你的?你憑什麼?”

“好小子,你別逞強,我周天成這幾年來約人,還沒有人敢拒絕!”

“現在有了,我敢!”

“你嫌命長了?”

“你如果想打架,說好了,不必客氣!你別以為威臨天下,人人都要怕你,我就不怕!”

“我記住了!我再問你,今睜我三更在玄武山等你,你敢不敢來?”

“不敢!我怕黑!”凌起石這個回答,各人為之愕然。

周天成也為之愕然。他以為凌起石決不肯認輸,一定會挺胸而答的,不料他卻說怕黑,不敢答允,這睦是非始料所及,不禁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周天成才問:“你說什麼?怕黑?”

“是呀,黑天半夜,又有風,又有雨,你膽子大,我可沒這個膽。”

“誰告訴你有風有雨?今晚有風雨?”

“有!一定有,而且很大!”

“胡說!這樣好的天氣,怎會有風雨?”

“你自己不知道,倒怪起我來了!我說今晚有風雨,你不信?”

“不信!”

“你敢打賭?”

“打賭?怎樣賭法?”

“你說!怎麼賭都可以,你要老實,不許奸賴!你同意不?”

“好,我同意!”

“那麼,你說吧,賭什麼?怎麼賭?”

“我輸了,與柳家的恩仇一筆勾銷,從此不再找他的麻煩,若果你輸了,就得把師門告訴我,還要把你所學過的功夫都練一遍給我看,不許藏私。你可答允?”

“你佔我的便宜,我不幹!”

“我怎樣佔你便宜?你說!”

“你說你輸了就不再來這裡,這就藏私了!你不來,你的門人會來,這和你來有什麼不同?除非你保證你這一派的人都不再來,我才會同你賭。你若不能保證,我就不賭。”

“你這麼做,是真為了柳園,還是為了自己?”

“我說為了柳園,你決不會相信,我還是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是為了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是人,當然是為自己。”

凌起石這個答覆,當然又是出人意外,任何人都會賣口乖,趁此機會替自己說幾句好的,但是凌起石卻是異常人,直言非為別人,只是為自己。因此,各人又是愕然失措。周天成聽後冷冷一笑,說:“你怎麼說,我不理你,現在,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答允你,今後我這一派的人不再找柳逢春一家的麻煩,你是否就答應今晚不管有無風雨都赴約?”他不再說打賭了。

“不錯!只要你發個警,如果我答應赴約,你就要保證你和你的門人今後不再找柳伯伯的麻煩和不再引起柳伯伯麻煩的事,你要是不能保證,我是不會去玄武山的!我先說在前頭,你可千萬不能抱怨我!”他也不說怕黑和下雨了。

“好!我答允你!沒事啦!今晚上我等你!你記住了,不見不散!”

“好,我不會叫你久等的!你還有什麼話說?快說吧!”

“我要說的全都說了,你依時到達就是!”

“好的!我一定依時!”

“今晚見!”

“今晚見!”

周天成走了。背後楊起一陣黃塵,把他淹沒在黃塵裡,黃塵成了他們的煙霧。

“小凌子,你今晚真去?”倪欽急聲問。

“凌小俠,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以為不去的好!他約你去,一定不懷好意。”

“對了,俗語說:蟻多螻死象,好漢怕人多。我看,這是會無好會,你明知道,何必再去?”

“我以為,要嘛就不去,要嘛就多幾位去,才好有個照應!”

幾個人爭相勸阻,情見乎詞,十分誠懇。三十多雙眼睛都集中在凌起石身上,等他回覆,看他有什麼表示,再作定奪。但凌起石卻久久不出聲,氣氛很緊張,有點僵。

他過了許久才說:“各位前輩請放心,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去了,我可以動手,也可以不動手!不去,他也奈何不了我。所以,我去與不去,都不會有危險,不會出事!”

“你怎能說得這樣肯定?有什麼根據?”

“道理十分簡單!”凌起石說:“他的武功比沙千鋒和麥飛都高出許多。沙、麥兩個只是吃了敗仗,並未受重創,他們也有膽來生事。照道理,周天成更有膽來,但他昨天沒有鬧事,今天又沒有鬧事!可見他並不在乎生事,只是想和我單獨談談,至於他要跟我談什麼,我無法知道,但他目的在談,不在打,卻不會錯。因為如果要打,他帶了門人來,儘可以在這裡動手的,何必要到玄武山去?”

“凌小俠,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只怕事實未必真個如此,我還是剛才那個主張要就別去,要就多幾個人一起去。”

“不去是不行的,凌小俠已經答應過人家,怎能不去?那不是失約於人?”

“柳伯伯,你說得很對,答允了就得赴約。但是,我對於答允卻有不同的看法。對一些人,我答允了,赴湯蹈火也要辦到,對另外一些人,我卻未必這樣誠心,我是要看對什麼人而定的。”

“你如何因人而定?說給大家聽聽。”

“方法十分簡單,別人如何待我,我亦如何待人,如果對方是一個言行一致的,我自然是言而有信,假如對方是個慣於騙人,言而無信,說話不作數的人,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是不會泥而不化的!”

“不!不能守諾言,不顧信譽的只是邪魔歪道所為,我們俠義道的不該如此。”

“我不敢說各位前輩不對,但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想法與做法,家師曾經再三教導,還再三囑咐,要我凡事要有主見,要有遠見,勿怯於強,勿欺於弱,名門正派有壞人,邪魔外道亦有好人。我本身就不算得是名門正派,更不是邪魔外道。在正派人中,我是各位後輩,在邪魔外道當中,我又是邪派高手,我不屬於任何一邊,我是喜歡獨行獨斷的。家師說,這樣做,會樹敵很多,卻可以自由,少卻許多顧慮,我決心遵照家師囑咐去做!”

凌起石這話使各人有點尷尬,更隱隱感到不安。他的想法太怪,各人無法接受,也難以完全瞭解。他們想到的是,將來可能會有一天要和凌起石動手。

各人談了一會,分散了,凌起石和柳斌兄妹又到後園去玩了。

晚上,各人都注意凌起石的行動,但他進入房間之後,一直不見出來,也沒有什麼聲音傳出房外,他在房中幹些什麼,無人知曉。

二更鼓響了,仍不見凌起石出房,也不能聽到房中有聲響,於是,有人就去拍門,打算提醒凌起石,至於去不去赴約,就由他自己去決定。

但是,房門敲了許久,依然是沒有反應,各人感到奇怪了,於是,有人提議請倪欽與高仲坤兩個開門入去查看,倪高兩個也不辭。

房門開了,房內物品放得井井有條,就是沒有人,凌起石已不知什麼時候失蹤了。

“他是什麼時候去的?可有人見到?”柳逢春向大家詢問。大家都互相對望,誰也說不出話,因為他回房之後,根本未見他出過房,怎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各人都面面相對,心內湧起陣陣疑團,都無法解釋,沒有答案。

凌起石隻身直上玄武山,他去得早,周天成還沒有到,可以隨意選擇地點藏身。

周天成是約他三更見面的,他二更未過就已經到了。早了一個更次,自然比對方早許多。但是,他卻並沒有爬上高樹,也沒有躲在石後,恰恰相反,他挺拔地立在方橫三十多丈,略帶向西南傾斜的草坪中央。

這時候,月自東方上,還未到中天,凌起石立在草坪,人影被拉得很長,投射向西方。

突然,遠遠有兩道人影自西方山下升上,跑得很快,可見輕功極俊。凌起石輕輕“咦”了一聲,心想:果然不出倪爺爺他們所料,周天成真個約了人助拳,不要臉!真不要臉!

凌起石在暗想,來人似乎也發現了凌起石,感到訝異地放慢了腳步,窒了一下才再疾衝向凌起石。

雙方相距漸近,凌起石看出對方了,一式的衣服,一樣的高矮,肥瘦也相若,更奇怪的是面貌也一樣。凌起石注視著他們,他們也注視著凌起石,互相對望著,提防著。

“小娃兒,你在這裡幹什麼?沒有別人陪你?”來人之一詢問凌起石,凌起石平靜地說:“我在這裡等一個人,他約我到這兒見面的,不礙你們吧?”

“不,正礙著咱們!”仍是那個人說話。

“你們來幹什麼?也約了人?”

“不錯,也約了人!”

“什麼人?他準會來?”

“死亡約會,不見不散!他當然會來,你聽,不是快來了?”那人說完話,靜靜的玄武山突然傳進一聲勁嘯,自遠而近,其聲甚銳,刺耳難聽。凌換石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好呀,真個來了!”

“小娃兒,他十分兇猛躁烈,你還是快躲起來吧,給他瞧見就不得了。”

“怕什麼?我才不怕!”凌起石不以為意地回答,全無畏懼。

“小娃兒,咱說的是實話,你不可意氣用事,等一會,咱們自己也會照顧不暇,實在沒有餘暇可以照顧你!”

“你們放心好了,照顧自己我是會的!等一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決不叫你分心就是。”

“那好吧,你站過這一邊,站遠一點!免得受到誤傷,對你不利。”

“謝謝你們!你們不必管我,就當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在這裡好了,我不會出問題的!”

凌起石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說話卻十分老練,極有分寸,也甚有份量,聽得相貌一樣的兩個人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地問:“你叫什麼?等什麼人?”

“叫凌起石,又叫小傢伙!我要等的是周天成,一個會使‘七星劍’招的人!”

“周天成?這個名十分陌生,咱未聽說過!哥哥,你可知道?”原來這兩個人是兄弟,說話多的是弟弟。

“沒有,咱也沒聽說過!”轉口又問凌起石:“你怎知道他會使‘七星劍’法?”

“我親眼看到的,簡洪、蘇宏都是死在他手中!”

“什麼?簡洪、蘇宏都死了?”

“不錯,他們都死了!”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什麼事想不到?哼,你怎麼違約,請了幫手?”

突然有個人快如閃電地竄上山顛,猝然發話,使那兄弟倆幾乎無話可說。但凌起石卻冷冷一笑道:“真是惡人先告狀,你帶來的人就不作數?不算違約?”語出,對方陡然變色。

凌起石說話,那兄弟倆雖未完全領悟,卻也猜到了個八九,及至看到來人色變,更知自己所料不差,於是弟弟說:“這地方不是咱們兄弟私有,人家有約會,又先到,咱們沒道理不許人家在。你到底帶了什麼人來?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躲跺閃閃藏起來?難道是見不得人的?”

來人被排擠不過,只好說道:“朋友一心想來瞧熱鬧,我亦沒法,只好讓他來!”說著,拍了三下掌,揚聲叫道:“諸兄弟,你上來吧!”

“把他們都帶上來?”

“好的,都帶上來!”

“是,我知道!”人隨聲現,一個人影飛快的自數十丈外的樹林中竄出,疾撲山頂草坪。

這個人很快就來到了,他把揹著的一大串東西都解下,排列在他上,磷光閃閃,竟是七個骷髏頭。

這些骷髏頭,大小是一樣的,排列成彎月形,看得那兄弟倆心頭一凜,覺得事態不尋常了。弟弟開口說道:“南天霸,你這是什麼意思!”

“洞庭雙仙,你還不明白?我和骷髏教主盧陰泉已經歃血為盟,結為兄弟了!盧教主在內部訓練人材,我在外選挑人材送回去訓練。我看你們兄弟相貌不凡,骨骼清奇,是塊好材料,所以特地約你到這裡來說個明白,你如果不服,不妨動手,只要你贏我手中刀,我自然不再打擾你們,要不,你們就得跟著我走!”

“哈哈!一個是毛坑廢鐵,一個是冢中枯骨,居然也敢口出大言,侈談夢話,真不怕笑冷人齒!”聲音來得十分突然,蒼勁豪邁,似根本不把南天霸與盧陰泉看在眼內,口氣之大,使人咋舌。

凌起石聽得鼓掌大笑說:“罵得好!罵得好,好一句毛坑廢鐵,冢中枯骨!真罵得痛快!”

南天霸大為震怒,喝道:“糟老頭,有種的你就站出來說,沒種就快爬回你孃的龜窩去,別在這兒現眼丟人!”

“哼!抓著根稻草就以為可以救命,哪有這麼容易!你可聽說過:‘江北一劍壓骷髏’這句話?你以為你和骷髏在一起就可以抵抗得了江北一劍了?你是在做夢!妄想!發瘋了!”說話的還是那個豪邁蒼勁的聲音。南天霸留心而聽,只覺得那聲音十分飄忽,忽東忽西,似近似遠,竟是無法捉摸,感到又是羞愧,又是氣憤,心中十分難受。一腔苦悶無處發洩,使要發洩在洞庭雙仙身上,向他們喝道:“你們想清楚了?打算怎樣?喝敬酒還是喝罰酒?”

“咱們是敬酒不喝,罰酒也不喝,還是留給你自己去喝吧!”仍是弟弟說話。

南天霸無法下臺,老羞成怒,錚一聲拔出倭刀,喝道:“少廢話,上吧!”

“哈哈,蛤蟆現出原形,狐狸露出尾巴,南天霸只可以霸天南,怎能橫行於這裡?你犯了地名,今天可要丟人了!哈哈!”一陣大笑,聲音越傳越遠,似乎已經去遠了。

南天霸被人家如此奚落,這口氣怎能夠下嚥?他把心一橫,索性採取主動向洞庭雙仙進攻了。

洞庭雙仙是孿生兄弟,哥哥叫林如仙,弟弟是林玉仙。他們不但容貌相似,連舉止嗜好都相同,他家世世代代都生長在洞庭湖畔,靠打魚為生,如仙玉仙兩個出生之後,家庭生活略見好轉,父母說是他們帶來的福氣,所以對他們特別疼愛。到了十歲,他們和一個老漁人交成了朋友,常常在一起,老漁人很喜歡林氏兄弟,常常在他們不知不覺間教了他們一些練根基的功力,及至他們稍長,便傳他們招式,他們倒是聽話,一連學了幾年,居然守口如瓶,不曾外洩,連他們父母也不知道他們練了一身過人武功。

這位老漁人是外地來的,但已來了有二十多年了,長年累月都只見他釣魚出售,僅可溫飽。他為人和藹,和老少都談得來。因此,他生活倒過得並不寂寞。但也因為他與人無忤,不需武功,所以過了長長的二十多年,也沒人知道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林氏兄弟由十歲開始跟老人練功,直至十七歲,一共練了七年,老人認為他們已盡得他所傳,所欠的只是打鬥實際經驗與火候,過得一些日子,見得多了,便和他一樣了。

林氏只弟除了自己練了一身功夫之外,兄弟倆更合練了一套雙仙陣,相互之間配合得很好,功力比單人的加強了不止一倍,而是幾倍,雙仙之名與此有相當大關係。

在老漁人離去之後一年左右,有土匪打劫洞庭漁民,林氏兄弟看不過眼,再不能忍,便出手與抗,居然以少勝多,斃傷劫匪近二十人,逃走的不曾計算,於是一戰之下,林氏兄弟威名遠揚,居然傳到湖外。有不少江湖朋友慕名而來,有真誠切磋的,也有心存不軌的,一一都給林氏兄弟應酬過去了。

林氏兄弟由十九歲成名,此刻四十二歲,成名已二十年時光。他們積累了豐富的打鬥經驗,也創出了幾記新招,兄弟間配合得更好。

兩個月前,南天霸到洞庭湖去生事傷人,恰巧洞庭雙仙不在家,後來知道了,要找南天霸算帳,南天霸聞風,便約了這一天在這個地方見面。

南天霸以霸刀三十六式稱雄江湖,早為大眾熟悉,林氏兄弟也聽過不下十次,所以這時相對,倒不敢稍存大意,見對方拔刀,便已暗作戒備,及至南天霸一刀斜劈林玉仙,林玉仙倒踏著五行步,輕易的閃開第一招,如仙與玉仙心意相通,不用思索就使出一招相應的攻勢,疾刺南天霸右肋,迫使他回刀自救,則林玉仙便不用反擊,亦可解圍了。

“姓林的,你等著吧,管叫你上得山來下不了山!還是快快加入骷髏教吧!”南天霸口中說話,手可不慢,一刀又一刀猛攻疾劈,半點不留情。但林氏兄弟聯手應戰,忽而一攻一守,忽又同進同退,變化多,進退快,使南天霸無法猜摸得準他們到底是弄什麼玄虛,賣什麼藥?

南天霸素以快刀見稱,被稱為霸刀,其刀法凌厲可想而知。但此刻徹底展開霸刀狂攻,真如驚濤駭浪,狂烈無比。但林氏兄弟也狡詰得可以,他們心意相通,互為對方設防,以致南天霸無法展盡刀勢,怕受到林氏兄弟的夾擊,不能不在攻勢中尚有餘步,以備萬一有意外,也好及時援救得了。

林玉仙的火氣較足,是攻多於守的,林如仙則是較為沉穩,他用招較兄弟更狠更準,尤使南天霸不安。

雙方展開惡鬥,已打過數十招,南天霸的霸刀已經是用第二次了。過去,他與人動手,甚少是有用足全套三十六招的,經常都是用到十招以上,二十招以內便可以取勝了。碰上功力較差的,更不必用到過十招呢!可是這時已經打過了三十三招,快要使完第二次霸刀刀法了,還是處在膠著的狀態,沒有獲勝把握,他不由的暗暗叫苦,預感到不妙了。

姓諸的和凌起石一樣,是站在一旁觀斗的。開始時他似乎對南天霸極有信心,臉上現出笑意,一派輕鬆表情,但這表情很快就變化了,當南天霸快打完第二套霸刀三十六招之際,他挺身而出了。他說:“姓林的,你好不要臉,想倚多求勝嗎?沒有這麼便宜!”說著話,也揚刀衝過去了。

“慢著,你是什麼東西,也想跟洞庭雙仙動手,還是跟我玩幾招吧!”凌起石搶步上前,擋住姓諸的去路,把他截了下來。

姓諸的是個三十七八歲的漢子,長得略為高瘦,他根本瞧不起凌起石,見他擋住去路,連刀也不用,只用左手拍出一掌,擊向他的天靈蓋。他這一掌已用了七成功力,足以擊碎一塊幾寸厚的石頭了,用來擊向一個人的腦袋,實在是綽綽有餘的。可是石塊卻是死的,不動的,人卻是生的,活動的,姓諸的一掌擊下,已失凌起石所在,失去目標,功力再厚也沒用處。姓諸的正在一愕,右耳邊已經吹來寒風,便本能的向左疾閃,沒料到這一閃正中凌起石的詭計,他早已守在那兒等候了。姓諸的站足未穩,腰部已經中了一腳,被踢得飛起,跌出了丈外,因為被踢時穴道受損,無法活動,所以這一跤跌得極重,半邊身子都似散了骨節,痛楚難禁。

“怎麼,還不快快爬起來,詐死撒賴了?”凌起石恨他出手歹毒,半點也不放鬆,句句挖苦。姓諸的又氣又恨,又不敢發作,表情怪異無比。

姓諸的在地上爬了幾下才坐起來,但他還未站起,手中已經捏著幾枚暗器,一聲不響的疾向凌起石擲去。凌起石陡然轉了幾轉,已把對方的暗器避開了,於是笑說:“還有什麼破銅爛鐵,都拿出來吧!”

姓諸的雖然名頭不算大,在江湖上也混過不少日子,混出一個名堂,此刻受辱於一個乳臭小兒之手,如何一甘分?他咬著牙,決心與凌起石一拼。

凌起石的目光卻不是對著他,是對著另一邊,他在看林氏兄弟與南天霸惡鬥呢。

南天霸在林氏兄弟的聯手合擊之下,雖未能即勝,卻也支持得住,並未落敗,打近百招之後,他的霸刀已使到第四次,對林氏兄弟的攻守法度也摸清楚了一點,心中有數了。因此,當他第四輪重使霸刀法時,已經分清對方主賓予以還擊,並且漸居上風了。

“姓林的,你還是快點認栽,跟我走吧,我敢說,不用再打百招,你們便要一敗塗地無法再打了,到了那時,你們都要喝罰酒啦,何苦呢!”

“廢話少說,看招!”林玉仙憤然出擊,攻勢凌厲,卻急於躁進,露了空門,被南天霸一記“烏龍捆柱”,倭刀一旋一絞,泛溢出一團刀光,乘虛而入,直指林玉仙的胸前。林玉仙急於躁進,招式用老,回救已來不及,心中不由的一冷,緊縮得發痛。

林如仙見弟弟躁進,口中才叫得一句“玉仙小心!”便飛身橫撲,進攻南天霸的左肩,使用“圍魏救趙”一法,迫使南天霸回刀自保。但是,假如南天霸不惜一拼,左肩固然是受傷,卻是未必致命,但他那一刀進去,林玉仙就休想活了。因此,林如仙的心情之緊張,也是想得到的,這是一個緊張關頭,也是一個生死關頭,三方面都要在一剎間決定,而這個決定,關係之大,是關係著三條生命的。

刀光在閃,劍光也在閃,都很靜。在這靜靜的時刻,陡然傳出一聲慘叫,淒厲無比,使得心情緊張的林氏兄弟與南天霸都心靈震動,本能的循聲望去。他們看到的不是人影晃動,是一道刺眼的刀光電光石火般夾有嘯聲射了過去,快極了。但因三個人相距甚近,且有可能改變位置,所以一時不能肯定是射間那一個,只是大家都知道,假如刀光是射向自己,它來勢那麼勁,要想擋開可不容易。這是一個突然發生的意外變化,各人都是一怔,旋即各自迴避,把原來自己惡鬥的事反而忘了。

南天霸心中甚為懊惱,因為他失去了一個毖敵致勝的機會。他想,這個人真可恨,也真狡猾,竟然用這一招嚇他,假如不是他膽怯,急於迴避,林玉仙必已是無救,林玉仙一死,他就有絕對把握擊倒林如仙了。這個好機會一過,不知又要再打多久了。

南天霸在氣惱,林氏兄弟也在氣憤,雙方一時卻停住,誰也沒有馬上再戰的意思。突然,凌起石走過來了,他說:“怎麼你們不打了?講和啦!”

凌起石這一句問話,兩面不討好,雙方都覺得受到了侮辱,於是六道銳利的目光一齊射向他身上。南天霸頓有所悟的喝問:“剛才那一刀,可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樣?還算不錯吧,沒嚇著你吧?”

“臭小子,真是你擲過來的?”

“你如果不信,最好不要問!”

“那好呀,你可知道壞人買賣,無異挖人祖墳的?”

“這個倒未聽說過,你常常給人挖祖墳的?”

“嗯,嗯,你怎麼啦,說得好好的就動起手來!”凌起石邊說邊閃,似乎身形傾倒,步法紊亂,完全是驚惶過度的表現。林玉仙有感於他早先那一刀替他解除險厄,不願見他生命危險,便挺劍欲上,但為哥哥抓住臂膀,並悄悄勸阻了他:“別忙,他不是亂,這是一種極微妙的步法!你細心看看,可能會有用處!”

林玉仙本來不大相信,但看下去,見凌起石閃左閃右,轉來轉去,果然巧妙地化解了對方的狂烈攻勢,使南天霸用盡了三十六招,也未能沾到他的衣角,不得不再重頭使用。可是他再使用時,凌起石卻己感到十分不耐地說:“算了!算了!使來使去就只有這幾招,再使下去也沒用處,還是回去多練幾年再來吧!再使下去,你不臉紅,我也害躁!”

南天霸這十多年來,橫行江湖,所到之處,無不威名大振,最近這四五年,名頭更大,黑白兩道的人都怕他,聽到他的名就發抖,知道他到來就回避,就是俠義義道的人,除了幾家名門大派之外,也都對他畏懼幾分,不敢招惹他。沒想到這時卻給一個黃毛小子所侮辱,說他武功不行,叫他回去再練幾年,這是什麼話?怎能忍?所以一聽之後,馬上就變色,憤然發招,跡近暗襲。林玉仙脫口道:“怎麼又向人偷襲,好不要臉!”

“算了,他不施暗器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了!你還能要求他什麼!”

凌起石這話似是稱讚,實是更大的挖苦。南天霸當然聽得出來,他真給氣炸肺了,展開三十六霸刀,瘋狂地進攻!堪稱快、狠、準、穩俱備。林氏兄弟早先全神貫注於打鬥,還未能清楚領略其中奧妙,亦不覺其如此凌厲,此刻身為旁觀者,才覺得心寒。

但是,凌起石卻冷森森地說:“你真是條大懶蟲,這麼大年紀了,怎麼就只學了這一點點功夫?使來使去都是這一套。人家說,茶葉翻渣都無味啦,你卻一翻再翻,真是的,你不厭倦,我也覺得膩了,還是另外掏出一些新的吧!”

凌起石口口聲聲都是諷刺,都是挖苦,難怪他哇哇的大叫,攻不停手。正當此際,遠處傳來三更鼓響,各人才一知道已經過去了一個更次了。隨著更鼓而來的卻是一聲刺耳的嘯聲。嘯聲未斷,人影已現,發出詫異的“咦”一聲,問道:“什麼人在這裡胡鬧,都給我滾下山去!”

“來的可是周天成兄?我是南天霸!”

“啊,原來是你!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

“說來話長,我收拾了這小子再跟你說話!”

“小子?”周天成反問,同時也已看到了凌起石,急接下去:“南天霸兄,你誤會了,這位凌起石小兄弟,是我約來見面的,你們怎會打起來?”

“娃周的,你別給我拉關係,稱兄道弟!你其實葫蘆裡賣什麼藥,我早就知道了,你怕自己一個人不行,暗中約了幫手,這一招,沒用的,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早已串通一氣了,昨天我不肯來,你就大發脾氣,哼,我知道你的用意,你別假惺惺了,一起上吧,雖然我未必能勝過你們,但你們想要勝我,只怕也沒有這麼容易。姓周的,不用作狀了,雖然我已打過兩仗,你要是想自己動手,還是撿不到便宜的,還是和南天霸一起吧,他雖然又懶又笨,練了幾十年也只練了這幾招,氣力倒還不小,人也夠狠心的,配合你的陰險,正好是天生一對地就一雙,天衣無縫!”

凌起石一口氣急口令般說下去,根本不理對方說什麼,只顧說自己的。南天霸恨極了,見周天成還是在向凌起石解釋,似乎有求於凌起石,更感不是味兒,一氣之下,大聲說道:“周天成,你怎麼啦,人家不相信,不領情,你還說些什麼?還是了卻人家的心願,早送他回去家去吧!”說話未完,先動手了,急得周天成瞪眼頓腳,又是搖手,又是搖頭地急道:“你們快停手,聽我說!”

凌起石冷然道:“你說好啦,說了我也不會聽,你約了人來助拳,還要裝蒜,欺我是小傢伙不懂事,我才懂呢!南天霸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快打不下去了,你快來助他一把力吧!”

南天霸則說:“周天成,我不管你說什麼,我跟這小子有仇,我非殺了他難消心頭之恨,你還是別說了!”

周天成原是想騙取凌起石的內功心法的,想不到有此變化,心中著實覺得為難。可是一想,卻恍然了。他想,我固然想得到這小子的內功心法,也怕再過得幾年還打他不過,又怕他師父師兄出頭,會對我不利,不如趁早殺了他,現在正是個好機會。讓南夫霸把他殺了,我便樂得清靜,一方面是心腹之患可除,又不怕這小傢伙的師父尋仇,這一招,可真絕啊!這是天從人願,老天助我。萬一南天霸給殺了,骷髏教主,也找不到我的頭上,而我,同樣也可以減少一個勁敵。若果他們兩敗懼亡,那就更好!要不,就學卞莊刺虎,“哈哈!哈哈……”周天成想到高興之處,忍不住發自內心的笑聲,就笑起來。

南天霸與周天成功力相去不太遠,年紀也相近,名聲則非周天成可比,相互之間確是臭味相投,卻也懷有心病,面和心不和,等待機會掀翻對方,以對方作墊腳石抬高自己聲價。這是他們相互之間都知道的,只因未知對方底細,心有顧忌,所以才不會動手,但大家都是時刻提防著的。因此,南天霸聽得周天成無端端狂笑,心頭就一凜,電光石火的想到他可能利用自己久戰必疲的弱點撿他的便宜,所以驚怒交集,甚至懷疑凌起石是周天成的同黨呢!有此驚懼,南天霸失措了,一個疏忽,便中了凌起石一招,他更藉此機會狂奔逃走,很快就閃進了樹林去。

南天霸走得太快了,周天成連考慮一下的機會也沒有,及至醒悟已覺得太遲,無法追趕了。他想,南天霸真是個狡猾的傢伙,連我也給騙了。失去了南天霸,他的目光便落到林氏兄弟身上,但一閃之後便直視著凌起石道:“他們是什麼人?可是你請來作保鏢的?”

“他們是什麼人,你管不了。但你可以放心,他們不是我請得動的。你的人已經跑了,你想怎樣?是想撿便宜是不是?”

凌起石挺身而立,侃侃而談,全無懼意,所謂理直氣也壯,由這他神氣看,周天成已判定凌起石與這兩個人無甚關係,但他仍然查問:“你別忘記,我只約你一個人來,他們若不是你的朋友,我可要不客氣了!”

“你客氣也好,不客氣也好,都與我無關。不過,我提醒你,你在未知他們是什麼人之前,最好還是少惹他們,要不,你可能會後悔!”

“你認識他們?跟他們是朋友?”

“你可以這麼說,我不會反對!”

“那麼,你還說不是和他們一起來?”

“你如果不信,最好是別問。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何必問。”

“你的話越說越糊塗了!你說得清楚一點好不好!”

“你太蠢,我再說也是白費,你想怎樣,坦白說吧,我聽著。”

周天成的雙眼透出兇光,可以看到他內心的激怒,他緩緩抽出佩劍,指著林氏兄弟,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說!說得明白,我會饒你們一次,若果胡說八道,你們自己也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後果,我當然知。”

“那你怎還不說?”

“咱們生性好遊山玩水,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沒有人可以阻擋,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們的,你可以來,咱們一樣可以來!咱們來得比你早,也沒趕你走,你來得比咱們遲,竟然不許咱們在這裡,你憑的是什麼道理?咱們倒想知道,你說吧!”

林玉仙亦是侃侃而言,絲毫不懼,反問得周天成啞口無言,很是尷尬。但這只是一剎那的事,他很快便找到辯解方法。他說:“你們為什麼不敢趕我走?你們可以趕我走的!”

“咱們說得十分清楚了,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們的,誰也沒有權把對方趕走,除非他是瘋子,不識好歹!”

“好呀,你們竟敢罵人!你們,還有小家狄,都上吧!還等什麼?上呀!”

“真是愚不可及!嫌命長了?”

“住口!上吧!”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你就動手好了,怎麼忽然害怕了?哼!”

凌起石話聲剛落,林玉仙又說話了。他說:“你想打架,早就該出聲啦,何必藏頭藏尾,鬼鬼祟祟!”

“哼,你們在我眼中不過是雙耗子,也用得著我大驚小怪?少廢話,看招!”他隨手一抖,劍光驟散,變成扇形光芒,疾向林如仙胸前灑去。

林如仙是個識貨之人,一看來勢就知是虛招,可怕的是尾隨而來,還未出現的怪招,他虛晃一招,斜身閃過幾步。

“不要逞狂,看招!”林玉仙見哥哥受襲,己有反應,一聲看劍,手中利劍己遞了出去,刺向周天成。周天成冷冷一笑,回劍反刺,雖然腦後沒長眼睛,但一劍回刺卻拿捏得十分準確,所指也是對方要害,假如林玉仙迴避不及,就非傷在他的劍中不可。

林玉仙為助哥哥解圍,去勢甚勁,周天成的反手劍又來得突然,雙方的距離,一下子接近了許多,要是迴避真是不易,特別因為周天成在招將用盡之際,猝然隨劍轉身,長劍一挺,更使林玉仙難以躲閃,林如仙見狀,不由的嚇得失聲大叫,腿也軟了,竟然沒法衝前搶救。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陡傳出“盯”的一聲輕響,周天成的劍光一亂,劍尖已經偏斜了少許,失了準頭,再加上林玉仙在緊張關頭拼命迴避,身子略為挪開了一些,這樣,周天成那一劍竟貼著林玉仙的皮膚,刺破了他的衣服,卻傷不到他的身體。

這是一個非常突然的變化,林玉仙急忙一點雙足向後倒退,偷偷抹汗。周天成則一肚子氣,遊目四顧,憤然說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偷施暗算?有種就站出來!”

林氏兄弟也曾聽到那輕輕的“叮”一聲,知道周天成並非無的放矢,正替暗助者不安。不料暗助者似乎不以為忤,挖苦他說:“你過獎了!俺們不過是彼此彼此,半斤八兩而已。剛才你不是用暗箭傷人?你做初一,俺做十五,學學罷了,沒什麼了不起呀!古人有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俺是瞧不過眼,才略施小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

“你胡說什麼?誰暗算過人?”

“姓周的,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做得出的就該承認,何必藏頭露尾,多加掩飾,你別以為俺沒看到,俺比姓凌的到得還早呢!你別以為高明就役有人瞧得出來,俺全都瞧在眼內,要不要俺都說出來?”

“你胡說,我不聽,有種就站出來說話。”

“俺不想和你做朋友,何必和你見面?只要你打得老老實實,俺決不出手,也不開聲,要是你再象剛才那麼卑鄙狠辣,嘿嘿!教你知道俺的厲害!”

這個說話的口音是個中年人,帶有濃重的山西口音,中氣十足,一字一句都說得十分清晰,都聽得清清楚楚,不但周天成聽到,林氏兄弟與凌起石也都聽得清楚,肯定那個人是三十五到四十一二歲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十分神秘,他似乎看見一切,各人卻是見不到他。他說完之後,周天成不管怎麼激他,他都不出聲,若用守口如瓶這話形容,真是最適合的了。

但是,他不出聲,不等於說他已離去,由於他隱藏得秘密,根本無人知道他是何時和如何到來,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因此,也無人敢肯定他已經離開。

這個隱形人似乎是針對周天成而說的,所以受到心理威脅的只是周天成一個人,也因此,他更希望查出這個人的身份與目的。

周天成停了劍,目注四方看了一匝又是一匝,結果是失望,無法找到可疑之處。但是,他是不甘心的,他選定目標之後,毫無預兆地突然撲向一個地方,劍光過處,方圓逾丈的叢草與小樹,都給削得只有尺餘高,根本無法掩擋得住什麼。

“哈哈,姓周的,你搗什麼鬼?這些草犯著你了?要消滅它?”說話的仍是早先那一個隱形人。

周天成一再失敗,氣更難消了,他把心一橫,竟向林如仙猝然發招,林如仙早有準備,沉足凝勁,斜削一劍,“嗤”一聲,雙劍斜擦而過,並未正面碰擊,情形十分兇險,看得林玉仙心頭狂跳,他暗暗佩服哥哥用招精巧,自己實在比不上。

“哥哥,我來了!”林玉仙撲出去為哥哥助陣,再次聯手夾擊周天成。

周天成冷冷“哼”一聲,不屑地說:“你來又怎樣?還不是與哥哥在陰司路上作伴。”

“少廢話,看劍!”林玉仙不顧生命危險,躍高丈外,居高下刺,劍光如練似電,疾射而下,周天成又是一聲的冷笑,一記“舉火燒天”,挺劍上刺,劍光如萬點寒星,密密麻麻的射向林玉仙全身,林玉仙無論如何也難以避過他這一招,林如仙大驚之下,急忙向周天成進攻,迫他撤招自救。

林如仙使出地堂劍,以快劍疾削周天成雙足,迫使他退避,這是圍魏救趙之法,本是明智之舉。可惜林如仙考慮不周,他一劍發出,竟迫使周天成躍起迴避,正好是迎擊林玉仙,加速林玉仙的危險。林如仙見他拔身而起才知自己用錯了招,但悔之已晚,無可挽回了。眼看弟弟將因自己的錯誤而加速傷亡,如何不急?一聲驚叫,竟然呆住了。

但是,他眼神一花,已聽得“嘭”的一聲,三道人影立時分散,從三個不同方向落向地面。

林如仙看到了,一點也不錯,他眼前有三個人,一個是弟弟林玉仙,一個是周天成,第三個是小傢伙凌起石。前兩人都是手中有劍,只有凌起石一個是兩手空空,一臉俏皮神氣站在面前。

三個人落地之後,一靜,旋聽得周天成指著凌起石喝罵道:“你怎麼啦,插一把手!”

“我怎麼啦,不能動手?”

“你想以多取勝?”

“你是約他們來,還是約我來?”

“我自然是約你來,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哼,虧你還好意思問我!”凌起石神色肅然他看定周天成,似乎要將他的內心也看清楚,“我要問,有個人約了我來,卻不理會我,只顧和別人打交道,這算是禮貌,還是戲弄?你說,這算是什麼?如果你是我,你說!你會怎樣?你會一聲不響,袖手旁觀?哼!”

凌起石不答插手打鬥這一問話,反回頭去責備對方無禮貌,直把對方問得愕然。

凌起石這一質問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的指責不算太過,但他明知周天成與林氏兄弟交手,並且還在他沉默認可之下才動手的,想不到他到重要關頭才動手,所以周天成怎也受不住,忍不了,把劍尖一指凌起石,就說:“你動手吧!”

“你終於還是承認了?”

“我承認什麼?”

“你不是說只是約我來談談,不想動手?我說你約了南天霸來要以多取勝,你不承認,現在不得不動手,不得不承認了?”

“你說吧,你怎麼說都可以!但是,你卻不能置身於事外,你亮兵器吧,我要動手呢!”

“你動手好了,我並役叫你等我!”凌起石針鋒相對,半點不讓。

周天成自負異常,對方又是個大孩子,雖知武功不弱,還是不當平手看待,更不認為是勁敵,所以有點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感覺。他如果只有自己與凌起石兩個,倒不會有許多顧忌,但有林氏兄弟在旁,南天霸也可能仍然隱藏在附近偷看,將來傳出去,說他以武器對付一個大孩子,即使勝了也不光彩。

凌起石見他不動手,促他:“怎麼啦?忽然變得如此客氣了你再不動手,我可要走了!”

“嘿嘿!你還想活著離開?不是做夢?”周天成見凌起石真有離開跡象,如何肯放過?一聲斷喝,就朝他撲去。

“好呀,這才象個樣子!可惜還一點勁,傷我不得。”凌起石一邊閃避一邊說話,從容不迫,轉頭望向林雙仙道:“兩位請快走吧,我大約只能纏住他,未必能傷得了他,他的黨羽一到,我們就有危險了!趁我纏著這廝,兩位請快走吧!”

“那你呢?你自己……”

“我沒事的,我要勝他不易,要離去可不難,諒他還沒有能力留得住我,要是你們不走,我們就都逃不了!”

林氏兄弟是俠義中人,自然不放心留下他一個人應付周天成,何況他還幫過他們的忙,替他們解危,救過他們的性命,所以他們不肯聽凌起石的勸告離去。凌起石對此大為不滿,不客氣他說:“你們怎麼還不走?你們以為留下來會可以幫助我?你們還沒有這個能力!你們留下來卻只有使我分心,使我有機會但不能逃走!你們不走,是害我,也害你們自己!”

凌起石的話很不客氣,到林氏兄弟耳中十分反感,林玉仙忍不住說:“多謝你剛才的幫忙,但那是你自己要動手,可不是咱們請求於你,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咱們與你非親非故,用不著你過分關懷,咱們還是各走各的,你照顧你自己吧!”

“那好吧!倒是我多管閒事了!”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

“你對!這是多管閒事了!”凌起石冷冷地說,身法已變,在退守中也夾雜著反擊,在迴避中也蘊藏著進攻,以一雙肉掌應付周天成的“七星劍法”,勉強還應付得過來。完全未現敗象。林氏兄弟看了一會,不由的暗暗佩服。

周天成的“七星劍法”以快與狠見稱,每一招都暗藏七個後著,有七種變化,因此,許多人都應付不來,敗在他這套劍法下。早先林氏兄弟以二對一,仍打他不過,幾乎傷在他的劍中,不料他這七星劍用在凌起石身上卻失靈了,打了這許久,還未能分出勝負。

周凌兩個已經惡戰許久了,忽快忽慢,倏合倏分,不知什麼時候,凌起石手中已經多了一條布帶,收放之間,劈拍有聲,竟在周天成的劍光繚繞中尋空抵隙,刺向對方身上。

突然傳來人聲,各人都不自禁四循聲望去,很快就到了山上草坪,和大家見面了。

來的是麥飛與沙千峰。他們看到林氏兄弟,便問:“師父,這兩個是什麼人?要不要打發他們?”

“好吧,你送他們回老家去吧!今晚上在此地所見的外人,都不能讓他活著離去!”

“既是這樣,麥兄,我們上。”沙千峰搶先撲向林玉仙。林玉仙一引劍勢,猝施殺著避過來招,切向敵人手腕,用得極快,只見他劍光一閃,已砍到沙千峰的手腕了。

沙千峰並非弱者,自然不容易受損,在間不容髮之際,陡然沉肘一墜,劍向後退,借勢一扭手腕,劍鋒隨變,“嗤”一聲削在對方的劍上,林玉仙只覺得有一股勁力自劍身傳了來,全手受到震盪,虎口隱隱作痛,幾乎連劍也握不穩了。林玉仙第一招就吃了大虧,這才知道對手的厲害,後悔早先不聽從凌起石的話,沒有及時離去,此刻只怕要走也不容易了。

沙千峰是個識貨的人,一招接觸,盡知對方深淺,不把他當作勁敵看待了。因此,他冷冷地說:“憑你們這點手藝也敢來送死,真算你大膽!拿來!”

“拿來?拿什麼來?”林玉仙給問得莫名其妙,為之愕然。

“拿什麼?當然是拿命來送死!”沙千峰說到最後兩個字已經出手,一劍疾射去,刺向林玉仙的咽喉。林玉仙頭一側,滑步側身,反手一劍倒挑,直刺沙千峰的手肘,避招還招,半點不肯吃虧,雙方都未能傷及對方。麥飛此時也已經和林如仙打起來了。

麥飛的武功稍遜沙千峰,林如仙的功夫則勝於乃弟,所以處境比乃弟好,但他不能只顧自己,一看乃弟處境不妙,便以退為進,和乃弟聯手應敵。

林氏兄弟湊到一起,麥飛與沙千峰當然也湊到了一起。早先是一個對一個,此刻是兩個對兩個,雙方的功夫都會加強,按理是與聯合時一樣比例的。但事實卻不然,雙方聯手之後,林氏兄弟雙劍一合,功力不止增加了一倍,而是增加了幾乎兩倍,且久經練習,配合得妙到毫巔,不可思議,而沙麥兩位的配合,卻遠比不上林氏兄弟之緊密,在好些時候都出現相互不能照應,甚至互相妨礙著對方攻守進退的。因此,林氏兄弟在聯手之後,處境比早先好得多,漸漸趨於平手了。沙千峰對此甚為氣惱,拼出全力以赴,總難如願,不由的暗恨麥飛不能好好配合了。麥飛也有同感,暗恨沙千峰不時自作主張,不肯配合,兩個懷了心病,自然是有利於林氏兄弟了。他們心意相通,攻守如一,很快便扭轉了局勢,漸居上風。但周天成冷眼看到,急忙叫道:“你們怎啦,強敵當前,卻自己鬥氣?你們不想活了?”

周天成一聲斷喝,沙麥兩個當堂醒悟,互相在對望的眼色中出現歉意,為了彌補這歉疚,他們打得比早先更為凌厲了,林氏兄弟的氣焰又給壓下去了。

凌起石此時仍然和周天成動手,他以一條布帶惡戰周天成,竟然打到百招以上仍未落敗,真出周天成意外。假如不是親臨其境,而只是別人如此提醒,他是無法相信的。但此時他雖然相信了,卻又無法打敗凌起石,所以有點心躁了。

凌起石發覺自己的氣力與功力都比不上週天成,若長打下去,終必吃虧,於是他忖橋出術,要逃離對方。辦法還未想到,周天成已經發出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劍氣籠罩而來,使凌起石難以支持得住。他心中甚急,一個閃失,傾斜身子,立即就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踉蹌,陡然跌了下去,打個滾,手中已經抓了一把泥沙了。

凌起石的動手很快,而且又乘勢出手,用身體擋遮了對方的視線,所以對方根本不會看到,以為是有機可乘,趨勢疾向下擊,一縷寒光,比電還快,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身子再滾開了尺起,左足足跟一撐,左手手掌一按,一挺腰,借力使勁,整個人彈了起來猝然驚叫中,左手那把泥沙已經擲向周天成臉上,同時冷笑說:“姓周的,你害得人也多了,叫你嚐嚐我的毒青子的滋味!”

青子就是指暗器,毒青子是指淬過毒的暗器,凌起石聲言是毒青子,這就不由周天成不暗暗吃一大驚了。他向下一撲,凌起石向上躍起,雙方的距離一下子縮近了,周天成要完全避開是不可能的,結果給碎沙射到臉上,使他感到一陣痛辣,雙眼也給混塵飛了進去,不自禁的向後急退,察視自己的傷勢,保命要緊,其他一切倒在其次了。

凌起石的手勁甚雄,雙方相距又近,沙子打在周天成臉上,自然相當痛,這麼一來,便信以為真,心寒膽顫,六神無主。凌起石趁這難得的機會也向後翻躍,如御風行,很快就到了林氏兄弟那邊,布帶一抖一扯,疾卷麥飛腰際,左手發出一招“春雷乍展”,出手甚勁,掌風狂烈如怒潮,沙千峰曾是他手下敗將,見他拼命發招,心理難免受到影響,不敢接招,急向旁閃。

“走!快走!”凌起石並不追趕,左手抓著林玉仙,布帶打向麥飛。林氏兄弟不料凌起石有此一著,都為之一怔,但林玉仙已被抓住拖著走,林如仙反應較快,很快就領悟凌起石的心意,問也不問,一抖手中劍斷後,以備擋擊敵人發出暗器。

天黑,凌起石他們逃得又快,一眨眼時光已逃入了樹叢中。

麥飛和沙千峰兩個一點雙足,疾撲追趕,卻聽得周天成喝叫:“不要追了,快回來吧!”

沙麥兩個心有不甘,不禁脫口反問:“為什麼?就這樣讓他逃?”

“窮寇莫追,你們也不是他們對手,追上了,反而有危險,何必白白送死!”

“師父,我不怕……”

“嘿,不怕?不怕什麼?你們比我更強了?我還奈何不了他,你就能對付得了?”

周天成這一句話說得根重,麥沙無論如何不能反駁,心中縱有不服,也只好忍住了。

三個人都鼓了一肚子氣,誰都不願出聲,所以剎那間變寂靜。片刻之後,早先曾經說過話的蒼勁口音又說話了,只聽得他說:“周天成,你倒有自知之明,不去追尋,要不,你可要非死即傷。佛家有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不妨三思。”

“嗯,你是誰?就是不肯相見,名字也該留個下來啊!怎麼連名字也不肯說。”

“日落西兮復出東,南山猛虎北山松,莫道孤老時日短,揮戈舞劍可屠龍!”餘音嫋嫋,聲已是漸遠。麥飛冷然道:“這算是什麼呢?連個姓名也不敢說,諒必沒什麼真功夫。”

“不!你別亂說,我猜他是江湖失蹤多年的屠龍客南山松。”周天成說。

“他怎麼又說是北山松?”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們還是走吧!”

“我們到柳園去?”

“不!我們回去。”

“不去柳園了?”麥飛期待著。

“現在柳園必然空虛,我們正好去偷襲。”沙千峰躍躍欲動,但又為周天成所喝止,不讓他們行事。

兩個門人自然不敢和師父鬥氣;只好乖乖地跟著師父走了。

路上,沙千峰問:“師父,你覺得那小子怎樣?”

“很好!他的武功另成一家,十分古怪,我也看不出是何家何派,你們以後碰到他,要特別小心。”

“師父,真這麼厲害?”

“真的!在今天,我還有把握可以勝他,但他還是個大孩子,增長得快,快則一年,遲得三年,我就未必能再勝得他了。”

“師父,你這話不會當真吧?”

“怎麼?你以為我故意長他人志氣?”

“這麼說,我們不趁早把他幹掉就永無寧日了,不知他會到什麼地方去?”

“這就難說了。”

“師父,我們去把柳園毀了,他必然自動來找我們,這辦法怎樣?”

“好極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去。”麥飛大聲的贊同。

“不,千萬不能去。”周天成說:“那小子的來歷至今還是個謎,他的師父跟姓柳的是朋友,他也只不過是個大孩子,已經如此厲害,他的師父當然更了得。何況,剛才那個老頭,顯然也站在他們一邊,我們若侵犯姓柳的,必然引起屠龍客與那小子的師父出頭,那時,我們就真個永無寧日了,我們犯不著。”

“可是我們怎能消得這一氣?”

“有什麼辦法?不消也得消!唯一辦法是加倍練功,增強自己的功力,才是最可靠,也最實際的辦法。你們若果不聽我的話,將來鬧出事來,可別說我不出手幫忙,這是關係著我們生死存亡的大事,千萬不能亂來!”

周天成禁止麥飛與沙千峰去柳園生事,給予柳園一個養息的機會。不過,沙、麥他們抬棺材祝柳逢春壽,原是為了尋仇的,不料殺出一個凌起石,完會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保衛著柳園。這不但完全出乎柳園中人意外,同樣出乎麥、沙二人意外。

凌起石午夜在柳園失蹤,有人曾主張到玄武山去找尋,但附和的人不多,倒不是漠視凌起石,是不知他去了多久,他們到時已怕太遲,且亦未必幫得什麼忙。因此,各人只有在柳園附近巡視外並來遠去。

四更鼓響不久,有人發現了人影,集中大家監視,才知來的是凌起石與洞庭雙仙。雙仙來頭不小,柳逢春早就聽說過,所以大表歡迎,倪欽與範正罡更和雙仙相識,所以大家都很熱絡。各人問起雙仙才知道他們是在玄武山上見到凌起石的。雙仙對凌起石大為讚譽,各人才知道凌起石曾經惡鬥南天霸與周天成。大家對周天成所知不多,但對南天霸卻是知之甚詳,頗有顧忌的,想不到凌起石居然沒有敗在他的手中,還能接著又惡鬥周天成。因此,有人起了懷疑,問道:“林兄,以你所見,你覺得周天成比南天霸怎樣?”

林如仙想了想才說:“我們都是交過手的,以我個人的感覺,我認為周天成更可怕!”

“我也有這個感覺!南天霸的三十六路霸刀雖然威猛,到底有路可尋,還能應付。周天成那七星劍法,又快又毒,內力不露,真不好對付!”林玉仙支持哥哥的見解,投了哥哥一票。

這是出自洞庭雙仙之口,各人親耳聽到的,不能不相信了。於是,一道道的目光都投到凌起石身上了。

凌起石陪大家喝酒喝到天亮,然後向柳逢春告辭,說什麼也不肯再留下來了。他的理由是,周天成要找他,南天霸也要找他,他若不走,他們必然找上門來,那將會給柳園帶來無窮災禍,假如他離開了呢?他們怕他尋仇雪恨,便不敢太過放肆了。他為了自己,也為大家的安全,非離開柳園不可,而且越快越好。

凌起石決定要走,即使沒有道理也沒人能夠阻攔得了,何況他又有大道理在。告辭了柳園之後當天下午已到了百里以外了。他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黃馬,揹著一個小包袱,自語自唱的在路上走。人長得平凡,又是個大孩子,馬也平庸,又瘦,俗語有說:狗瘦主人羞。馬瘦,主人更加面上無光了。因此,他一路上除了引來一瞥的不屑目光之外,根本沒什麼人注意他。

天色慚近黃昏了,他來到一個小市集,市上已沒有什麼人了,有的鋪子已經關上了門,有的正要關門。他急急走近去,希望留宿一宵。對方看他好一會,才悄悄地說:“你是過道的?不是探親的?”

“伯伯,我是個過道的,只要住一宿,明天就要上路的了。你老人家行個好吧,我可以多給一點宿費。”

“你快走吧,你沒有看到外邊停放著那幾具棺材?你,不,這裡沒地方,你到別家去吧!快走!快走!快走,不要煩我!”老人口氣很兇,表情卻十分怪異,不斷向凌起石打眼色,輕輕用手推他走。凌起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這老人言不由衷,必有古怪,好奇心動,更想弄個明白,剛要開口,已聽得鋪內有人發問:“阿福,你跟什麼人說話?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沒什麼事,一個過路人要投宿,我已經把他趕走……”

“不!我還沒有走!我是個過道的,今晚沒地方住,希望你行個方便,租金多少,我會付得起的!”

“阿福,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近人情,還不快給我把客人請入來!”

“是,老爺!”阿福憐憫地瞧凌起石一眼,輕輕地嘆氣。

凌起石說了句“謝謝”,跟著阿福伯進去。原來這鋪子的門面雖然很小,裡面卻十分寬敞。店主人一家就住在那裡的,早先叫福伯請凌起石進去的就是店主了。

店主有五十出頭了,左腿受了傷,躺在床上,凌起石被安置在一間不算寬,卻頗為精緻的房間。房中有床,有幾,有衣櫃,打掃得也算清潔。凌起石見阿福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便低聲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唉,你,你不聽我的話,現在沒法子了!”阿福神色慘然地說。後來,經不起凌起石的追問,他終於簡單地告訴凌起石,說這個店主並不是受傷,他是個強盜,是離此不遠的聚義莊莊主手下一個大頭目,他殺了原來的店主,佔為己有,利用這他方謀害客人,外邊那幾具棺材,死時都是給謀害了的。他說,莊主的兒子患了心痛症,有個巫師說心病必須心藥醫,於是,就把別人殺了,挖心作藥來醫治莊主的兒子!前一次殺了兩個,這兩天正好是吃完,所以凌起石送上門來,他們便不會放過了!

“啊,有這樣的事,福伯你救我!”

“我早叫你走你不走,現在沒有什麼辦法!”

“福伯,請你老實回答我!這個人是不是個殺人兇手?他該不該死!”

“他殺了最少有十個人了,他是個被官府通緝,走投無路的才投靠莊主的強盜,過去殺過多少人,更無人知道,恐怕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麼說,他是死有餘辜了!聚義莊的莊主又是個什麼人?怎會叫聚義莊的?”

“唉,我真不知怎麼說……”

“阿福,他給客人準備飲食了了還不快點,客人走了一天路,須要早點吃東西好歇息呢!”

“是,老爺!”阿福看凌起石一眼,匆匆退了出去。

“老傢伙,你對他說過什玄了?我可憐你,不追究你的過去,你居然敢和我作對!你是嫌命長,不想活啦!”

“老爺,小的不敢!老爺……”

“嘿!你這老不死,我倒要看看你有幾顆腦袋,敢跟老子……”

“福伯!福伯!”凌起石的叫聲傳了進來。

“還不快應他!小心你的腦袋!”店主瞪了阿福一眼,推他出去。

“客官,有什麼事嗎?”阿福應著,匆匆走出去。可是到了凌起石住的那客房,卻不見他,為之一怔,急急叫道:“客官,你在哪裡?”

“福伯,我在這裡!”凌起石的聲音從暗門內傳出來。阿福吃了一大驚,道:“客官,你快出來,你別亂跑,別給瘋狗咬著啊!”

阿福的叫聲驚動了店主,他顧不了裝跛腳,匆匆地走出來,叫道:“阿福,又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那客官,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怎會不見了?”店主也失驚了。

“福伯,我在這裡!嗯,這是什麼呢?怎麼有手指和腳趾!福伯,你快來,快來呀!砰!”人聲之後傳出“砰”的一聲,似是跌倒了什麼。

店主駭然了。他一閃身,兩步並作一步,疾衝暗門的關鉑子,一按,暗門開了,迎面而來的是一團黑色的東西,他本能地閃身迴避,卻避不開,給撞中肩頭,碰得他一陣疼痛,卻沒有跌倒,倒是那團東西給碰得碎了,“轟”一聲掉到地下,碎了一地,原來那是一個瓦鍋。

店主是個識貨的人,一個瓦鍋居然受了這麼大的力也受得起,直至碰在他的肩上才破,這個人的內外功,已經十分不弱,非小心應付不可了。

店主對凌起石有了顧忌,便加倍小心,把門輕輕向內一推,昂然走入去,道:“你想怎樣?說好了!”

凌起石輕鬆地叫:“你來啦,太好了,我有的東西看不明白,還要找個人問,你來得正是時候,好極了!”

“你對什麼不明白?說吧!”

“這兒有刀有鋸又有鉤,是用來殺豬還是殺牛的?”

“不,都不是,是用來殺人的,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怪事,殺人?”

“你不用裝了,我看得出,你已經知道了,一定是那個老不死的阿福告訴你的,怎樣?我米有猜錯吧?嗯!”

“你猜得不錯,福伯確實對我說了不少話,也告訴我一些東西,但是,他沒有說你殺人的事,這是你自己說的!”

“他對你說些什麼?”

“我說是來投宿,他就叫我快走,說這兒鬧鬼,十分生猛,對過往的客人不利,他說外邊停著的棺材就藏的是幾個在這裡投宿的客人!我聽得出,福伯所說的這裡,不是指你這一間鋪子,是指這個市集。後來,你叫我入來後,福伯又提醒我,說晚上聽到什麼都不可出聲,若果發覺對自己不利,就趕快逃走!”

“還有呢?他說我怎樣了?”

“他沒說你,他只說鬼極生猛,對本地人則少加害,至於什麼原因,他也不清楚。”

“你相信了?”

“不完全相信!”

“你不怕?”

“不錯,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

“你什麼也不怕?你的口氣倒不小呢!”

“你不知道我的來歷,自然覺得奇怪,你若知道我是什麼人,你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嗯,有這種事?你是什麼人?你能說說嗎?”

“當然可以,你大約聽說過黑道上的沙千峰與麥飛這兩個人吧?”

“我知道,怎麼樣?”

“你知道他突然失蹤了二十年,最近又出現江湖的消息不?”

“這倒沒聽說過。”

“他們吃了敗仗,躲起來,投到周天成門下練劍,現在得到師門准許,他們便有信心再出現江湖了。”

“這又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

“周天成是我家的管家!你該明白了吧?他的武功是跟我爺爺練的。”

“你是說,你的武功很高明?可以應付?”

“不,你又猜錯了,我的武功不算高明,還比不上週天成,雖然我每次都能打勝他,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是讓著我,不敢勝我,要是他勝了,我便不答應,非打敗他不可。我要真正的勝過他,不要他讓!”

“那你想說什麼?你有什麼值得倚恃的?”

“當然有,不是猛龍不過江,我跟爺爺的棋友友玄道爺學捉妖誅怪的法術,道爺說我已成功了,可以誅妖捉怪了,我便偷偷的走出來,恰巧這兒有鬼怪,那真是好極了!所以我定留下來,我要先發制妖,在妖怪未出動之前,先找到他的巢穴,給他一個下馬威,他就先怕我三分了,想不到,妖怪沒找到,卻找到了這個殺人房,老闆,殺人可是跟殺豬一樣?你自己動手?”凌起石的話,充滿了孩子氣,但他的背後確實有可怕的靠山,聽他的話,他爺爺的武功不知如何高深莫測,惹上了他,只怕從此後再難有安靜的日子過,但若輕易放他離去,他到外邊一說,怎麼得了?為此,他真個感到為難了。

他呆呆地站在門口。

雙方靜默了一剎,老闆似乎想到什麼,身影一動,猝然發招向凌起石進攻,他不但事前全無動手跡象,而且用招甚為毒辣,掌擊對方腦袋,似要把人家一掌打殺,連人家想說句什麼也不容許。可是,他一掌打出,凌起石只挪開半步,漫不經意的揚揚手,就把他的掌勢擋住,一股柔和的掌力使他無法再進,一驚之下,便立即撤掌,不料他掌勢一撤,對方的掌力卻陡然大變,由柔和變為猛烈,狂猛無比,他雖發覺得快,急忙點足斜避,也已經嫌遲,逃避不及,給撞得胸口,如受錘擊,痛徹五內,眼前金星亂舞,幾乎支持不住,將要跌倒在地。

凌起石罵他:“你好狠心,還算你夠運氣,如果我剛才用上右手,你就沒命了!看來你連沙前峰也不如,怎能打得過我!”

老闆做了半輩子獨行盜,碰上過不少江湖成名人物,就從未遇到這樣強的對手,那麼,他早先說的話是絕對可靠,他爺爺的武功又會是怎樣了?二十年前,沙千峰與麥飛的名頭已經不小,再練了二十年,功力當然更高,但凌起石卻似乎不把他們看在眼內,這一份高傲,已足可驕人與嚇人了。

老闆捱了一招,膽怯了,怔在那裡不敢再動手,調息了片刻才說:“你爺爺叫什麼?”

“我不說!”

“為什麼?”

“我不想讓人家知道!沙千峰說:要闖江湖,就得靠自己,不應該倚靠別人!我要靠自己,不倚靠爺爺!所以我不說!”

“那麼,你叫什麼?”

“我叫凌起石,你呢,你叫什麼?”

“你叫我老闆好了!你……”

“我問你,你這殺人房,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殺的是什麼人?”

“這雖然是殺人武器,卻從未殺過人,所以……”

“胡說!未殺過人怎會有手指腳趾?你說,這些手指腳趾是怎麼來的?”

“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快說真話,你不說,我也會叫人去查得出來!”

“你叫人查?叫阿福?”

“我自然有人!你不信?我就叫個人去查給你看看!”說著,轉了口氣道:“姜大爺,你去查查,這殺人房總共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查到之後,馬上告訴我,聽到沒有?”

凌起石這話說給什麼人聽呢?房中只有兩個人,沒有第三個人在!老闆正在暗笑凌起石搗鬼嚇人,沒想到他此念方罷,便有一個老人家應道:“是,俺聽清楚了,要查明這裡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

這是一個山西口音的老人,鄉音甚濃,顯然不是福伯,這一來,老闆駭然了。他嚇得大氣也不敢透,只注意的向四周察看,卻什麼也看不到。聽得凌起石又說:“姜大爺,你帶小三子一起去吧,你教會他,將來也好能給你幫忙!小三子,你跟姜大爺去,要聽大爺的話!”

“是!我一定聽大爺的話!”這是一個四川口音的少年口吻。

“走吧,別磨舌頭了!”這是姜大爺的話。

這是老闆親耳聽到的,不由他不驚,也不由他不信了。他駭然問:“你會役鬼使神?”

“你忘了我說過,玄玄道爺說我已經可以獨闖江湖了?這就是我跟道爺爺學的法術之一了,你要不要見見夜叉?或者牛頭馬面?”

“不,不!我不想見!”老闆急急地說。

老闆已經深信凌起石確有役鬼使神的本領,如何還敢見他的夜叉鬼怪?凌起石見他驚呆,便說:“你有膽殺人,又會武藝,決不會是個……嗯,你們回來吧!”

“俺們回來了!”那個山西口音的老頭回答:“他們殺人,是要取人心,……”

“外邊那幾具棺材的死屍,都沒有心……”這是小三子的口音。但他們都沒有說完,給凌起石喝止了,叫他們細聲點,在他耳邊說話!

這兩個鬼物的話,可以瞞得別人,卻瞞不了老闆,他是知道得比別人更加清楚的,他聽得鬼怪說,殺人是為了剜人心,又說外邊停著那幾具棺材的都是無心之屍,這可嚇壞他了!

老闆震騰騰地站在一邊,凌起石忽然發出尖峭的冷笑,憤然說:“原來這麼狠毒,我非替他們報仇,找這幾個傢伙算帳不可!老闆,你做人都可算是心黑手辣了,人家跟你無怨無仇,不過借一宿,你怎能這樣的忍心,害死人家?剜人家的心?哼,我明白了,福伯見我年紀小,可憐我,不忍見我年紀輕輕就喪命你們手中,又怕你們責怪他洩漏秘密,所以說是有鬼怪出現,原來你們就是鬼怪,你們害人!現在,找已查得一清二楚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老闆無話可說了,他猝然翻身疾走,向外狂奔,逃出鋪外去了。凌起歹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追得出去,已失他所在了。凌起石出門口不見了他也算了,回頭去問福伯,聚義莊在什麼地方,怎麼走。福伯說聚義莊有許多打手,還有兇狗,勸他不可去,他不聽,說他自有辦法對付,只要福伯把莊主的相貌說清楚,他自有辦法找到他,替大家報仇。福伯見他輕易就趕走了老闆,對他的話也有一些相信,所以還是把一切告訴凌起石。凌起石說老闆可能會偷偷回來取東西,勸福伯避開,否則給他發覺了,就十分危險了,福伯初時不願走,但經不起凌起石苦勸,終於還是避開了。

聚義莊這時正還在設宴,莊主和十個朋友在一起歡宴還未結束,大廳上火光如晝,互相敬酒,互相送高帽,氣氛非常熱鬧。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哀嘆,跟著是婦女的悲泣聲。在歡樂熱鬧的場合傳來這樣的聲音,是非常掃興的,所以各人都聽得戚然不歡。主人問侍候的人喝道:“去看看是什麼人,去!”

但是,婦人的哭泣停止了,卻又傳來另一個叫聲:“還我命來,還我的心來!還我命來,還我的心來!”這是兩個不同口音的男子輪流的叫聲,叫得哀慘慘的,聽來使人毛聳立,大廳中的十多人,都不是善男信女,聽到這叫聲,也都動容變色,驚惶不已,連主人也揣揣然慄抖。

這叫聲,忽東忽西,飄忽不定,莊主口震震地喝問是什麼人搗鬼,叫聲並不停止,卻也無人回答,外邊似乎風聲呼呼,廳內火光卻沒有搖晃,這就顯得更加神秘了。

莊主與好幾位朋友都知道索命索心的內情的,有的人則並不知情的,因此,有人提出要追查真相。可惜他只是那麼說,還沒有離開大庭,陡聽得瓦面傳出巨聲,各人不約而同的向上仰望,並慌不迭的向後退避!就在此際,一決巨石竟然壓碎了瓦面,掉下來,“砰!嘩啦!”連聲傳出,盛載殘羹剩茶的桌子給壓碎了,桌上的碗呀,碟呀的東西都給壓碎了,灑了一地,還好各人避開了,只有人受了飛射的碗碟碎片創傷,都傷得不重,實是大幸!但這一意外,已使各人膽寒了。

莊主也是揣揣不安,他比別人知道得更加清楚。他不但知道鬼物索命索心的起因,更知道這堆巨石是由什麼地方搬來的,他一看就認出這大石是他莊裡用來盛放一盆大觀音竹的,大約有四五百斤重,離這大廳有五百步左右,假如說是人為,實在難以置信,所以莊主比別人更驚,更怯。

廳內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氣氛,似乎大家都在等待著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這時刻是難耐的,有位年在三十出頭的莊漢忿忿不平地說:“我就不信什麼鬼神,也不怕它!就算真是鬼,我們這許多人,難道還怕……哎呀……”他突然雙手掩面,“哎呀”大叫,這突如其來的駭叫,更增加了恐怖的氣氛,使各人驚慌不已。

“焦季,什麼事?”

“焦季,發生什麼事了?”

“你怎麼啦,焦季?”

幾個聲音同時發出,也不知是好奇還是關懷。

事情弄清楚了,焦季的上門牙掉了,鮮血就由牙床中流出來的,他的手掌還拈著兩隻掉了的門牙。

焦季在各人追問之下說出經過,原來他早先說不怕鬼,有這許多人更不用怕鬼時,也不知怎的,門牙突然劇痛,似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大叫起來,叫完之後才知道兩雙門牙已經掉了,用舌頭一探,痛澈五內,再也不敢出舌頭去頂它探它,至於怎麼突然掉了兩雙門牙他卻不知道。

焦季在這一班人中,不是頂尖兒角色,但也頗有名堂,不是無名之輩,他突然給什麼東西撞掉了兩雙門牙,這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卻又是有目共睹,絕不會假的事,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任何人看到人影,連焦季自己也在掉了門牙之後才知道,這又怎麼解釋,除了歸咎於鬼之外,還能說什麼?早先,焦季聲言不怕鬼,結果給打掉了門牙,其他人沒有直斥鬼物,誰都沒有受損,這還不夠明白?

聚義莊的聚義廳裡靜得如死,只見燭影搖動,人影也移動。

過了一會兒,不見再有異聲了,莊主便說,“今晚發生過的事,希望大家不要外傳,這種事傳出去,未必有人相信,徒會惹人笑話罷了,請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莊主的要求馬上得到各人同意,一致答允。莊主再向大家致謝一番。

雙方互相在客氣謙讓中,互送高帽,突然,廳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各人都心頭一怯,互顧失色。

莊主更失驚地說,“各位請原諒,我失陪片刻,馬上就回來!”說完,匆匆離去,大概是去查詢真相了。

莊主匆匆離開廳中朋友轉入後面查詢,剛離開,一具屍骨已給丟進廳內了。各人在驚怯中走向死者,有認得的脫口道,“這,這不是少莊主?他怎會被殺的?”

“少莊主?這真是少莊主?”

“不錯,他就是少莊主嶽泉!”

“剛才慘叫的可能是他,我們去查看一下他傷在什麼地方?”

嶽泉已經死了,他的胸前有掌印,後心也有掌印,掌很小,指卻甚長,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掌印,各人一看,登時覺汗毛直豎,口震腿顫了,原來各人都想到:這是鬼爪。只有鬼爪才會是這樣細掌長爪的,各人如此一想,自然心寒膽怯了。

大廳又恢復先前的沉靜,一個細而清晰的聲音傳到各人耳中,只聽得他說:“我大仇已報了,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胡亂害人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要找到那姓岳的,報了仇,馬上就走了!這與你們無關,我不會害你們,不過,你們強自出頭,我只好跟你們拼一拼了!”

這產音很細聲,但是十分清晰,各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這聲音由哪裡傳出來的?各人傾耳靜聽,似東,似西,似南,又似北,實在分辨不出來。結果,又當為鬼物。認為是死去的陰魂不散,前來報仇!各人都怕鬼,認為鬼是虛無之物,看不見,摸不到,無法跟他們鬥,避之則吉。因此,各人都忍住氣,不敢出聲。

莊主由廳後走出來了,瘋狂地大叫大嚷,說有人害了他的兒子,找仇人報仇,請大家幫忙他報仇。但各人正受到鬼怪的恐嚇,誰肯出頭幫忙?都噤若寒蟬,連屁也不放一個,更別說是幫忙了。

“怎麼?你們都不出聲?都不願幫我報仇?”莊主目射兇光,迫視各人。各人都側轉了臉,不予回答,有回答的也是說:“莊主,不是我們不幫忙,實在是陰陽有別,無蹤無影,叫我們怎麼幫法?”

“你這樣忍心?這樣沒情沒義?眼看我的兒子給人殺害了,也不肯幫我報仇?”

“莊主,你冷靜一點,世兄被害,我們感同身受,哪有不協助報仇的?只是,這仇人不是人,是鬼!你教我們如何報仇?鬼是虛無飄渺之物,飄然而來,悄然而去,你叫我們怎麼幫呢?”

“這個我不管!我只要替阿泉報仇!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理!”

“這可難了!沒有目標,如何報仇?”

“搜!把他搜出來!”

“搜?黑天半夜,如何搜得到?不如……”

“不!怕死的不是朋友的都給我滾!我一個人也要搜!我不怕,我要搜!”

“你要搜?你養子不教,害人剜心,死有餘辜,還想替你兒子報仇?有這樣的便宜?姓岳的,你惡跡昭彰,死期到了!”這是一個老人的口音,聲落,莊主侈然退後,似在迴避什麼,但剛一退,便忍不住慘叫狂呼,雙手掩住後腦,腳步踉蹌,連走幾步,身子一側,用手肘按住桌子以支撐著身子不使跌倒,但也支持不久,終於滑出了桌子,跌倒在地,遺言也沒說,就死去了。

這是又一次突變。這突變,使得各人不敢久留,轉眼時光,已經走了大半了!留下來的是比較相好的,不怕鬼物尋仇,也要替莊主父子辦理後事。不過,鬼物倒是說得出,做得到,他殺死莊主父子之後,便不再出現,各人替莊主理後事也無人出面干涉了。可見他目的已達,已經離去,不再理會岳家的事了。

凌起石解決了嶽莊主,挑了殺人窩,也不再追究其他。但他命中註定多事,才到另外一個地方,又惹上麻煩了。那是一個老頭子要偷凌起石一方古玉,給一個少女看到,叫起來,老人因為未得手,便矢口否認有其事。他提出搜身以示清白,凌起石卻感到有點為難,因為凌起石和老頭子都心中有鬼,互相想著辦法折服對方,挽回面子。原來早先老頭子確實伸手到凌起石懷中去,但他並沒拿到東西,反而手指給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痛得他不得不急急縮手。那少女看到這些,便以為他已經得手,加以干涉。老頭失手,正在有氣,當然起而反駁,極力否認。此刻凌起石說是丟了古玉,硬說是老頭取去,老頭如何甘心?他所以叫凌起石搜身,以示清白,假如不能在他身上搜出古玉,他就可以轉過來指責少女汙陷了。但由於剛才失手,他已知道凌起石不是普通孩子,所以對他的搜身十分留意,怕他插贓!相反,凌起石必須在他身上搜出古玉才能保存少女面子,否則,那少女便丟盡了臉,十分難堪了!

但是,老頭似乎是個中高手,要在他身上做手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呵!凌起石暗暗感到著急,決定一顯身手,以救燃眉之急了。

他走到老人面前,拍拍手,還捋起衣袖,說:“你看清楚了,我只有一雙手,可沒夾有古玉,等一會我若在你身上找出古玉來,你可不能賴帳啊!”

“好,你搜吧,真金不怕火,你搜好了!”

“真金當然不怕火,就怕你不是真金!老傢伙,我動手啦!”凌起石說時真個動手,有意的在老頭腋窩與腰眼處一捏,老人經不起痠軟,“哎呀”地叫,身子也動了,手向前推,腳向後退,作出自然反應,他分散了精神,也分散了別人的精神,已被凌起石做了手腳,將一塊古玉放在他的袋中了。

凌起石說他奸賴,他也說凌起石奸賴,互相爭了幾句,少女叫再搜,結果在老頭袋中搜出一塊玉石,老頭子無話解說得清楚了。這是大家看到的,決不會假。老頭恨極了,他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卻說不出口,因為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沒奈何,只好忍氣吞聲,恨恨地逃了。

“你想就這麼逃了?世間有這樣便宜的事!”少女一聲嬌叱,飛身追去,很快就把他捉了回來。

“你到底想把我怎樣?”老頭還不服氣。

“你自己說吧,你偷人家的東西,當人家人髒並獲,當場抓到了,連道歉也沒一句,這怎麼可以?你明是欺負人家是個孩子,我可瞧不順眼!”

“碰著你這丫頭,算我倒黴!”他口中還丫頭丫頭的不乾不淨,轉過臉又向凌起石說:“我已經幾十歲人了,打也打不過你,再活也活不了幾年,你就讓我多活幾年吧!”

“姐姐,看他可憐兮兮的,也未必捱得了一拳一掌,又是個老頭,不如就饒了他吧!”凌起石不回答老頭,轉向少女說話。

少女冷冷地望向老頭道:“這位小弟弟已經原諒你了,還不快向人家道謝!”

“是,多謝兩位開恩,沒齒不忘!”轉身又快快跑了。

“哼!沒齒不忘,還打算報仇呢!”少女自語了一句,使問凌起石:“你怎麼一個人?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去哪裡,姐姐!”

“你怎會不知道?”

“我是沒有目的,去到哪兒,算到哪兒。”

“你爹呢?娘呢?他們放心?”

“他們倆都死了!”

“你沒有兄弟、姐妹?”

“不知道,大約是沒有。”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麼會大約?”少女好奇地盯著他,以為他存心說謊,心中微感不快。

“我不知道!我自小就在山上長大,從未見過兄弟和姐妹、也沒有人提起過。”

“嗯,小兄弟,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你說自小就在山上長大,總得有人撫養吧?是什麼人把你撫養大的?”

“是高爺爺,他不是我真爺爺,我姓凌,叫起石,他是撫養我的人,待我很好,還教我武功,我叫他爺爺,他叫我小傢伙!”凌起石不知怎的,覺得這少女很可愛,似乎是他親人,他突然間對她發生了好感,信賴她,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少女想了想,再問:“你的高爺爺叫什麼?他會武功?”

“高爺爺叫高仲坤,他會武功,還有倪爺爺倪欽,他是高爺爺的好朋友,也教我武功。”

“啊,原來是高前輩與倪前輩,你是他們的高足,他們呢?他們放心你一個人四處走動?”

“放心!他們早一個時候是在柳園的,柳逢春老人家那兒,現在可不知道了。”

“哦,柳老英雄,我聽說過!你跟高爺爺去的?”

“不,我自己去的,後來高爺爺才來的!”他略說因被誤會而入住柳園經過。

她聽得他在柳園前睡覺,被誤會凍死的過程,看看他的頑皮相,不禁笑了。

“高爺爺他們到柳園有事?聽你說,似乎還有許多人在柳園?”

“柳逢春老人家六十大壽,他們是來祝壽的。”

“哦,原來柳老英雄六十大壽!很熱鬧吧?”

“很熱鬧!後來有人搗亂但很快便沒事了。壽期一過,許多人都告辭,我也走了!”

“他們真放心你一不人四處闖蕩?不是你自己偷偷逃出的?”

“我不是偷偷逃出來的,我怎敢騙姐姐!姐姐,你去哪裡?”

“我幫媽向一幫賊人索鏢。”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練過功夫,不會成為累贅的。”

“你知道我是去向什麼人索鏢?你也敢去?”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我什麼也不怕!”

“咦,看不出,你膽子可不小呢,怪不得高前輩和倪前輩都放心讓你獨闖江湖了。”

“我也不是愛打架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姐姐,我不必問賊幫是什麼人,你就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你這小傢伙倒真會纏人,看來我想不答應也不行,不如爽快答允你吧!不過,你得先答允我幾個條件,要是你想過辦不到,就不要跟著。”

“我想世上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姐姐,你說吧!”

少女聽得一愕!她真發覺了這小傢伙的口氣甚大,而且語出自然,不似經過雕琢,假如自己所料不差,此人將來必成大器,倒不能因他是個小孩子而輕漫他了。

少女留神而認真地看著他,說道:“小弟弟,你聽清楚了,你若跟我在一起,第一,一切行動要聽我的,不許擅作主張,你可能答應?”

“我一定做到!”

“第二,在將來離開我之後,你的一切行動與我無關,不管你幹出好事壞事,都不許把我的名字扯在一起,你能不能答允?”

“我也可以做到,還有嗎?”

“那麼,我們上路吧!”少女一點足,飛身上馬,姿勢美而利落,自己也感到滿意,則望凌起石,只見他正如一般武師上馬一樣,沒什麼特別花樣。不過他上馬的身手倒是敏捷的,看得出確是練過武功的。

少女肯帶同凌起石一起去找賊幫,真出她自己意外,此去對手甚強,自己能否成功,實在沒什麼把握,帶同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孩子同行,肯定是幫不了自己的忙,反過來要幫他的忙,要照顧他是難免的,她怎會做這蠢事?實在是想不通,唯一理由是覺得他聰明伶俐,可憐又可愛。但既然答允了,就得履行諾言了。

兩人走了一程,少女突然問凌起石:“小弟弟,你怎麼不問我叫什麼?”

“你叫什麼?我只知道叫你姐姐就成了,我又不叫你的名字,何必問。”

“你不問,如果別人說及我,你怎知道是說我?”

“對呀!我怎會沒想到這個?”他打一下腦袋,惹得少女笑了。

這位少女姓劉叫玉鳳,這時是十八歲了,人長得俏,身材也好,又有一身武功,登門求婚的人當然很多,但她都不喜歡,都不同意。她爹爹也是一個有名堂的人物,但已離開她母女,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因此,她恨爹爹,絕口不提他;她是與母親相依為命過日子的。她記得十分清楚,那一年她只有十一歲,爹爹就離開了她們,她母親帶著她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過活,她很快就結識了新朋友。一晃七年,這時光可真不好過!她跟娘學功夫,還跟一位老師太學,總算沒白費時光,十六歲那年,她已經打敗過幾個強盜,這兩年經驗更豐,功夫也更進,比兩年前,已不知進步幾倍了。

半個月前,老師太的侄兒來找老師太,希望老師太出頭替他們向一幫賊人索回被劫去的鏢。那是四十萬兩銀子,假如索不回來,不但他無法再吃鏢行飯,連鏢局也開不成了。因為他們已經查出,這四十萬兩銀子,表面上是一個姓鄭的,實際卻是另一家鏢局的,他們接下了這四十萬兩銀子,轉聘老師太侄兒的鏢局押運,又暗中通知賊幫出手,然後各分一半,迫使師太侄兒這一家鏢局關門。

這是同行如敵國,黑吃黑的毒計,師太侄兒這鏢局上當了。但知得太遲,已挽救不及了,唯一辦法是向賊幫實行索鏢。賊幫曾聲言三個月內不動鏢銀,假如過了三個月,就不負責了!偏是老師太外出雲遊未返,且未有歸期,等她老人家回來,實屬渺茫,劉大娘與老師太乃方外至交,便擬要相助,但她不知老師太會否同意,更使她猶豫不決的是她後來得知自己的丈夫劉務良是另一家鏢局的鏢頭。她雖然恨他,到底是夫妻,仍有夫妻情,不忍與他正面衝突,所以不曾請纓答允。但劉玉鳳可不同了,她年輕,顧慮少,仇恨直覺。她愛娘,覺得爹對娘不起,就非找他算帳不可!而且,她又從老師太學武,便挺身而出,以門人身份,願替師父奔走。她說,有事弟子服務其勞,若能幫得下大哥一個忙,也算是對師父一點心了!

劉大娘本來還不許女兒出頭的,但她素知女兒的性子剛強,敢作敢為,答允她,還可以指點她一些避忌,反對呢,說不定她會偷偷去,更加危險。而且,她知道女兒自小健壯如男兒,又是在少年,氣力比自己大,精神比自己好,所不及自己的只是經驗,但她聰明,機靈,可以補經驗不足,實在比自己過去更勝一籌!經考慮後,終於答允讓她替老師太出頭。但再三叮囑女兒,假如有一天真碰上那沒天良的爹,儘量放過他,千萬別殺他,免得受人非議,也自己內疚一生!她也答允了。

凌起石聽她斷斷續續的說出此行原因,雖然知不詳細,也知了個大概,知道她是替師父出頭,也是替娘出頭去殺一夥山賊索取鏢銀。便說:“姐姐,你是一個女的,我又是一個小傢伙,賊幫見了我們,一定感到意外!不過,我曾經和好幾個賊幫打過交道,知道他們非常粗野無禮,你原諒我說直話,你若直接跟他們打交道,只怕會感到難堪,他們什麼粗言穢語都說得出來!”

“你的意思是……”

“姐姐,我以為,你最好把意圖告知我,由我去對付他們,有不能取決時,我再請教你!我們實行姐弟相稱,教他們弄不清楚,你看怎樣?”

“我們可以姐弟相稱,但仍由我去對付他們,誰敢對我胡說八道……”

“我就打他耳光!”凌起石突然接口,逗得劉玉鳳忍不住笑,她說:“那也好,就怕你打不了他們耳光,反使我擔心!”

“紙姐,你放心!可惜這裡沒有賊幫,要不,我馬上就可以試給你看看!”

“那還不容易!來,我們試一下!”劉玉鳳一躍下馬,躍躍欲試。

凌起石一怔,道:“姐姐,我們兩個人試?”

“是啊!你怎麼啦?”

“不!我怎能打你耳光?我不試!”

劉玉鳳失笑道:“誰叫你打我耳光?再說,你要打也未必能打得到呢?我只是要試試你的武功,看看高前輩與倪前輩教了你一些什麼看家本領!”

“你想怎麼試?我們總不能打架呀!”

“當然不能打架!來,你只要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可以放心了!”

“這個容易!我高爺爺、倪爺爺兩個人一起來,我也能躲得過二三十招呢!他們都說我這小傢伙比泥蚯更滑溜,比耗子更刁鑽!姐姐,你放膽動手吧,別的本領我不敢說,躲的本領總是有的!”

“好!我就試試你有多刁鑽!”一閃身撲前,猝然剷出左足,用招甚怪!凌起石肩頭向右一側,似向右閃,卻陡的閃向左邊,引得劉玉鳳朝右邊撲了個空,一連走了就兩記空招。

“好呀,果然有點名堂,再接這一招!”她雙掌併發一上一下,一陰一陽,分從上下進攻,一下子就將凌起石籠罩在掌勢之下了,看來他是難以逃得出去了。凌起石一見就嚷道:“姐姐,你怎麼撤下天羅地網了!我得趕快跑呀!”他身子一彈而起,躍高三尺左右,雙足一挺,竟然自空檔竄了出去!

“好了,不必試了!你能連續逃過我這幾招,可見你功夫不弱,遇有危險時,你也能照顧自己,及時逃走了!不過,你說要打他們耳光,只怕未必!”

“我有辦法打的!我一定能打他們耳光!”

“你這樣有信心?”

“我有這份信心!”

“那好吧,你打我的肩頭試試!”

“不,這不行!我一有顧忌就不行了!我若打得大力,實在不願意,用力小,出手便慢許多,未必能成功,打那些人,我沒有這份顧忌,便容易得許多,甚至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先打他一下屁胎,再打他的耳光也說不定!但求達到目的,我會不擇手段的!可是對姐姐,我怎麼敢?”

“好吧!算你說得有理,我們走吧!”劉玉鳳一笑上了馬。她確是同意凌起石的說法,雙方交手,若一方有顧忌,吃虧的總會是那一方,而用勁與否,也確實影響著速度,講到使計劃達目的,以打屁股分散對方注意,真虧小傢伙能想得到。她想到假如他打自己的屁股,那會是什麼滋味呢?她忽地臉熱起來,不自禁的瞧凌起石一眼,覺得他確是一張孩子臉,稚氣未除,但身形已不太小,和她一樣高了。不過,除了身形之外,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他都是個大孩子!

她透了一口氣,靜下心神繼續向前,經過一個市集時,她問:“餓了?還能跑不?”

“我還有燒餅未吃呢,怎會餓!”

“要不要歇一會兒?”

“姐姐,我聽你的!就不知牲口怎樣?”

“牲口沒問題!”

“那就走吧!早一點找上那賊幫,早一點了卻心事!”

“好吧:走!”兩騎仍然疾走,在通過市集時只略為放慢了馬,並未停下來。

黃昏了,他們來到另一個市鎮,劉玉鳳說:“這一回我們要找地方歇宿了,再走就沒地方過夜了!”

“姐姐,我聽你的!你等著,我去找店!”

“有禮貌點,別得罪人家!”

“是!我知道!我會很有禮貌的!”

劉玉鳳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透出笑意。

凌起石走過一間叫旅安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看過房間,是相鄰的,地方還算乾爽,便交了銀子,再引劉玉鳳進去,她看了也表示滿意,贊他會辦事。

客棧是有飯開的,但飯錢另計,所以不少客人都到外邊的館子去。劉玉鳳也不例外,她問掌櫃,哪一間館子比較老實和可口,掌櫃的一笑說:“小姐不必勞心,令弟已打聽清楚了,我們剛才已都告訴他了。”

“謝謝你,掌櫃!”劉玉鳳笑對凌起石說:“你倒很細心呢!”

“當然!我這個人最愛食,別的我不會留心,吃的我必定留心的!”

兩姐弟邊說邊走,很快就到了食肆,兩個走進雲,佔了一張小桌子,這桌子雖小,卻是準備招待四個客人的,因為設有四個座位,館子生意又旺,遲早會有人來搭臺的,劉玉鳳怕搭臺的不知是什麼人,問凌起石:“弟弟,你能不讓別人佔這兩個座位嗎?”

“當然啦,你看著好了!”他熟練一招手,把店小二招來,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還問小二:“小二哥,你看這些菜,夠四個人用不?”

“你們還有兩份?”小二問。

“嗯,還有兩位,他們大約也快到了,但不必等他們,我和姐姐會一邊吃一邊等他們的,就怕……對了,菜是要這些,他們來了,如果不夠,可以再叫。”

“對!對!可以再叫!”小二連串回答,其實是答了等於沒答。但凌起石已表明了人數,達到目的了。

果然,小二給他們開了四份碗筷,一壺茶。凌起石把四個人的茶杯都斟滿了茶,然後對劉玉鳳一笑說:“好了,我們已設下陷阱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等一會沒有人來,小二還是把客人帶來的。”

“你放心,我已留意了,等一會我們的菜來了之後,就會招滿一桌子,別人怎好意思再坐下來?”

劉玉鳳想了想,笑道,“想不到你這麼盅惑!”似是指責,實是讚賞。

客人繼續來,不少人都向劉玉鳳這一桌投下一眼,見茶杯注滿了茶,才不再出聲。但是,後來人實在來得太多了,有兩個更老實不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們先坐坐,貴友來時,我們再讓給他。”這是一個合情合理而且又有禮貌的說法,劉玉鳳當然不好意思拒絕。而且,那是兩個穿著得頗為不錯的中年人,她也不討厭人家搭臺。

小二來了,問劉玉鳳的菜要不要馬上來,她說:“朋友已經到了,你把萊送來就是。”轉口又問那中年人,“兩位要喝點什麼酒?”

“小姐,你……”

“小意思!我與弟弟打睹,擺下這兩個位,看看有沒有人坐,是什麼人!弟弟說是一男一女一對夫妻,我說是兩位男的朋友,現在是我贏了,這一頓兩位儘管隨便,一切由我弟弟請客。”

“哈哈!這真是太好了!小姐,下次你們打賭之前,千萬記得通知我們一聲!”胖胖的一個咯咯歡笑,十分爽朗而開心。凌起石說:“兩位叔叔別指望下一次,下次我們要打賭,可能要客人結帳呢!”胖漢一怔,又笑說:“那就更希望通知一聲,免得我們破鈔!”語出,四個都笑了。

菜來了,共有八款,四個人足夠了,但胖漢喝酒,還加了兩式下酒菜。另一位也喝酒,卻甚少開口。劉玉鳳對他更為留意,覺得那個人目蘊神光,似是一個內家高手。

那個人雖然不說話,卻對劉玉鳳甚為留意,他似乎也在猜測她的身份。凌起石則一派天真,舉動、說話都充滿了稚氣,卻又故作大人狀,所以特別顯出他坦率。誰也沒料到這位被視為坦率的大孩子,卻是一個詭計多端,心思細密的小傢伙。

四個人倒也談得投機,兩個中年人又飽又醉之後,先行告辭了。跟著,劉玉鳳與凌起石也走了。出得門口,劉玉鳳悄悄地問:“弟弟,你覺得剛才那兩個人怎樣?”

“你指什麼怎麼樣?姐姐!”

“我問你,你覺得他們的為人怎麼樣!你有沒有注意他們不?”

“我早注意!那個胖的是山東人,是勝字門的人,那個瘦的大約是鷹爪門的高手!似乎是熱河人氏!”

“你認識他們?你知道他們叫什麼?”

“不知道,我是從口音分辨他們是哪裡人,從他們的行動和服式猜測他們是什麼人,至於姓名,我無法猜了,所以不知道!”

“啊,真想不到,你原來還會這一套!可惜無法知道你猜得對不對!”

“我也只是瞎猜,未必就對呢!”

兩個談談說說,已經走近旅安客棧,聽得裡面有人呼呼喝喝,十分的粗野無禮,姐弟倆互相對望了一眼,便昂然直入,掌櫃的一見,如獲至寶,急急說:“小姐,你們回來啦,好了!請你們對這位官長說吧!”

“掌櫃的,這是什麼意思?請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小姐!對不起,是我急昏了頭,說錯了話,請你多多原諒!”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吧!”

“是這樣的,小姐!這位官長,他……”

“別婆婆媽媽,等我說吧!”那位官長大聲插嘴打斷掌櫃的說話,自己接下去道:“我是來租房的,我們的小姐與老爺就要到了!”

“這和我有什麼相干?何必跟我說?”

“我問你,這兩間房可是你租下了?”官長向凌、劉租的兩間房一指。

“不錯,是我租下的!不犯法吧?”

“當然不犯法!但卻犯著了我,我要把它租給我家小姐與老爺!你們快走吧!”

“走?我們已經交了租,為什麼要走?我不走,你能把我怎樣?”

“你不走!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你還是趁早快到別處找房間吧,我們是決定不走的了!”

“你不走?只怕由不得你作主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何必定要吃點苦,喝罰酒才肯走呢?”

“廢話!”劉玉鳳不屑地吐出兩個字之後,轉頭對凌起石講:“弟弟,我們回房歇息去!”她說著,徑朝房門走進去,凌起石跟在她身邊,走進另一間房,踏足入門時,回頭對官長聳聳鼻子,然後揚起右掌在鼻前扇動,說道:“好臭啊,好臭!你放的臭屁真臭!”說完話,扮個鬼臉,隨即關上房門。

那位官長給氣瘋了。他“哇哇”大叫謾罵,又要鎖人,又要拿人,直鬧得全客棧都不安寧,有的客人膽小,躲在房中不敢吱聲,有的膽子大些,走出去看熱鬧,有人替劉凌兩個擔心,也有人佩服他們有這個膽量,並相信她必有所恃,否則便不敢如此大膽!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也有共通之處,那就是都討厭這個官長,恨他作威作福,對他受窘,不但不寄予同情,反感到開心,認為似他這種人應有此報。他的受窘,簡直是大家的願望。

那位官長正在大呼大叫,不肯罷休之際,有個胖住客冷冷地說:“小鬼罵城皇,不知死活,連幾人家是什麼來路也不先弄個清楚,就亂罵一通,哼!我看連他的主子也擔當不起呢!”他沒有指名道姓說什麼人,也沒有替人出頭的樣子,他只是悄悄地自言語,似乎是看不過眼,忍不住,才那麼說的。但聽到別人耳中,卻都明白他是說什麼人!

那位官長也聽到,立即斂聲了。他看一眼胖漢,然後走了過去,悄悄地問道:“兄臺知道她是什麼人?能否見告一二?”

“你真是有眼無珠,蠢得可憐!你怎不想想,她是一個年輕少女,若果沒有把握,敢帶了個弟弟隨處走?還好你剛才忍得住氣,要是你魯莽鬧事,哼,我是第一個就要你的好看!”胖漢伸出胖手掌在桌面一按,整個掌印留在桌面,長官看在眼裡,驚在心中,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雙腿打抖,聲也顫了。

官長給胖漢的話嚇得怔住,過了好些時才說道:“我的天,原來是個女魔王,真嚇壞人了!可不知她到底是什麼路道,怎會帶了個弟弟隨處走?真叫人猜測不透!”

“本來我不該對你說的,見你蠢得可憐,就告訴你吧!她自小就嬌生慣養,給縱壞了,就是她的爹和娘,也不能禁止她,她要出來走動,她爹便叫我們四個人暗中照料她,以防不測!剛才你如果對她無禮,你已經活不到現在了,總算你家山有福,沒有動手!”

官長給嚇得幾乎要賴尿了。他似乎還想問點什麼,胖漢已經不再理他,回房去了。但經過胖漢這麼一再威嚇,他已沒有膽量去奪取劉玉鳳的睡房了。

劉玉鳳雖然泰然自若的回了房間,但對外面的事,還是十分注意的,她是一個初次出遠門的人,倒是不敢稍存大意的。她聽師父說過不少江湖上的恩怨故事,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由於粗心大意以致失敗的,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她怕的就是人家施暗箭,因此,她便對事事都特別小心!她對那個官長也是提防著的,所以回房之後,仍然留心靜聽他在外面有什麼異動。細聽之下,她不禁暗暗失笑,覺得早先請兩個陌生人吃了一頓飯,實在是太值得了。同時,那個胖漢這麼自認是她的保鏢,有什麼目的?純粹是為了幫忙他們解圍?還是別有用心的?劉玉鳳芳心煩亂,一時無法肯定得下來。

“姐姐,睡吧,讓他們玩好了,有什麼好聽,諒他沒有這個膽,敢來搗蛋!”凌起石的聲音由鄰房傳到劉玉鳳的耳中,她凜然心驚,暗道:“真想不到,這小傢伙居然也如此心細!”她怕他鬧事,低來說:“弟弟,你睡吧,外間事,有我,你不用操心!”

“那麼,我不用理啦!姐姐,我先睡了,你也快睡吧,明天,我們還要上路呢!快睡吧!”

“我會睡的,你先睡吧!”她這聲方落不久,已聽得鄰房傳出熟睡的鼻息,她暗暗偷笑了,心想:“孩子到底是孩子,貪睡,這麼快就睡著了,無牽無掛,真好!”

劉玉鳳的心思飄動得很快,但也寧靜得好快。她聽到胖漢的話,經過考慮,認為即使胖漢真對他們有什麼不利,也不會馬上發動,所以她在凌起石睡覺之後,也隨著準備入睡不。

不過,這時只不過是初更,時間實在還早,她又滿懷心事,縱然想睡,也無法真個睡得熟的,所以她實際是躺在床上,並未真個入睡。

大約是初更快盡了,她陡然給一聲尖峭的嘯叫驚醒,兩眼一張,便坐起來了,側耳靜聽,已聽不到嘯聲,卻聽到二連串慘叫聲,都如死前突然遇害的慘叫,淒厲無比。劉玉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多的慘叫,不禁毛骨悚然。一手抓了武器,一捋衣襟,便開門外出,經過凌起石的房門時,輕輕叩了兩下,聽不到回聲,揚動著手,正要再叩門,卻心頭一動,忍住了,自己一個人急急出了客棧。

天黑黑,夜茫茫,剛才在房中根本是隻聞叫聲,不辨東西,出了客棧才呆住了。

“怎麼辦?去哪一方?”她在自問,卻無法自答。沉思間,又傳來低沉的一聲叫喚。她怦然心動,立即循聲追去,果然找到打鬥過的現場。可惜去得太遲,只嗅到一陣陣刺鼻難聞的血腥,味道極濃,劉玉鳳給現場的屍體嚇了一大跳,原來現場死了七八個人,都是睜眉怒目,狀至驚慌的,劉玉鳳膽子再大,也難免揣揣仲仲,汗毛直豎。

死者有男有女,有的手中已無武器,地上遺有刀劍,有的仍然把武器緊緊握在手中,看情形,死者似乎遇見怪物突襲,都是一剎間給殺害的。至於怪物是什麼,可就難以知道了。

劉玉鳳目睹這一切,心下頓為驚悸,因為這事實太奇怪了,這麼多人,怎會在一時間同時受襲而死的?兇手是什麼人?她的膽子真不小,居然蹲下身子去察看究竟。她看出一點頭緒了,每一個死者所受的傷雖然部位不同,有的傷在咽喉,有的傷在胸膛,有的傷在丹田,有的傷在太陽穴,但是,不管傷在哪裡,都由右至左的斜形三點。她記得師父與娘都說過,江湖上有三星教,這些邪派人物,是十分兇險難纏的人物,師父與娘都曾囑咐她,非萬不得已,不可招惹他們,免得他們象陰魂不散的纏著自己,以致寢食難安。此刻,她由死者的傷處去判斷,必是斜三星教所為。

“該怎麼辦?追兇?不理?”她暗暗自問。最後,她作出了決定:自己有急事要辦,先辦妥自己的事要緊,這斜三星嗎,記下了,後再找他們算帳。

劉玉鳳作出決定,心情便不同了。她正要離去,突然聽得有異聲,便急忙閃身樹後,才穩住身形就看到有兩個人匆匆趕來,把屍體檢查一邊,然後發出詫異聲道:“這可奇了,怎麼沒有?”

“少爺,你真記得丟在這裡?”年長的一個問。

“當然記得,怎會記不得!”年輕的說。

“這就太奇了!看情形我們走後還沒有人到過,怎會不見了?少爺,你再想想,會不會丟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在路上,或者……”

“不!不會在路上,也沒有或者。我記得清清楚楚是丟在這裡!彭忠,你看看這兩個屍體的衣服,難道真沒有人來過?”

“這個,對呀,咦!怎麼他們的衣服給人解開了?這麼看來!……誰躲在這裡?快給我滾出來!若不出來,我們就要搜查了!”彭忠目光四射,向四邊搜索!

“彭忠,你守在這裡,我去搜!”

“少爺,你歇著,讓我去搜!”

“哈哈!去搜?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何必去搜?還是把眼睛放亮點吧!”這是一個老人的口音,說話老氣橫秋,充滿倚老賣老的教訓意味。

“你是什麼人?怎不出來和我們見面?要躲起來說話!”少爺的口氣也很大。

“阿奇,你大約認不得我了!我是甘……”

“啊,你是甘二叔!失敬了!不知是你老人家,剛才多多得罪,請二叔多多包函!”

甘二叔在兄弟中排行第二,他的名字就是一個二字!二叔則是別人對他的尊稱,表示尊敬,他聽了少年的話,呵呵大笑說:“奇哥,你太客氣了,我跟你爹是什麼交情,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客氣。”

“是了,二叔,你怎會在這裡的,你剛才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不是要追查什麼人來過這裡嗎?我說的正是這個!”他一轉頭,望著劉玉鳳躲藏的地方說:“姑娘,請出來吧,你躲不了啦!”

“我就出來又怎樣?難道你懷疑我?”劉玉鳳說著話,傲然走出去。

“啊,真美!”駱奇打心底稱讚。

“好呀!我以為少爺記錯,原來是你偷了!”彭忠注目劉玉鳳。

“住口!你別血口噴人,你那一雙狗眼看到了?哼!姑娘會要你們的東西,胡說八道,也不怕雷劈!”

“姑娘,你怎麼能怪得別人懷疑?奇哥丟了重要的東西在這裡,回頭卻找不見了,你卻躲在這裡。自古道:瓜田李下,你怎怪得人家懷疑?你自己說吧,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除了和情郎幽會之外,還會有別的事?可是你只有一個人,難道情郎已經跑了?”

“放屁!我警告你們,誰再敢胡說八道侮辱我,別怪我不客氣!”

“你不客氣又怎樣?想打架是不是?”甘老二說。

“你別拿打架嚇人,就是打架,我也可以奉陪。”

“那就好極了!奇哥,你就陪這位小姑娘玩幾招吧,我給你們作個證吧。”甘老二說。

“是,二叔,你給我們作證人。”

“誰送命來我都不在乎!但我有話說在前頭,姓甘的,你記住了,這是拼命,不是開玩笑!怕死的就別出場。”

“住口!你?我會怕你?”駱奇大聲說。

“我沒說過叫你怕我,我只是提醒你,誰出場,誰就得先交代後事。”

“駱奇兄,這妖女有點邪門,你要多提防點。”

“是,我會的!”駱奇應了一聲,傲然走向劉玉鳳。

“哼,死期快到了,還不自知,動手吧!”

“丫頭,我也提醒你,我雖然是證人,不會插手,但是,你要記住,這位奇哥是斜三星教教主的二公子,你要考慮後果。”

“姓駱的,在未動手之前,我先問你一句:這些人可是你殺的?他們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他們不肯聽我的有,我便把他們殺了,就這麼簡單,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動手吧!”

“好,恭敬不如從命,娘子,你小心了!我第一招是‘金龍探爪’!”一伸手遞向劉玉鳳的胸脯,用招十分輕薄。劉玉鳳氣極了,一側身,手刀劈下,疾劈駱奇手肘,以攻退攻,爭取主動,僅第一招便奪得主動權,迫使駱奇退避。

對方只遞出一招,甘老二已經看出劉玉鳳不是弱者,暗暗替駱奇不安了。

不過,駱奇亦非庸手,他一口氣連續接下了劉玉鳳七記攻勢,總算穩住了陣腳,並未吃虧,但臉已覺熱,心也感到不安了。

彭忠是駱奇的僕人,他對主人十分忠心,見主人連連退避,手中已經捏住了一枚暗器,準備必要時暗助主人一臂之力。劉玉鳳根本無視於彭忠。她雖迫退對方,卻並不追擊,反而退了一步,似有逃逸之意。駱奇似乎怕她逃走,一點雙足,如大鵬展翅的向劉玉鳳撲了過去,同時喝道:“你想走了?沒有這麼容易!你怎不先去打聽打聽,碰上我駱奇的姑娘,有哪一個能夠逃得出我掌心的?”

“什麼?她們都逃不出你的掌心?”

“怎麼?你不信?”

“這是說,你汙辱了許多女孩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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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38: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為報師恩  索鏢鬼王谷 追還血寶  遠離長白山

“你不必妒嫉,我喜歡你,我會好好待你的:只要你……”

“好呀,我本來倒沒有真殺你的意思,你原來是這樣一個大色魔,我可不能再讓你害人了!來吧!你的死期真的到了!”猝然迎上去,左掌一豎一撥,先消來掌,再發右掌,一招“枯木逢春”,玉指顫動,如風吹柳條,指向不定。駱奇根本不知道這一招的厲害,暗暗運勁,用掌迎擊,希望乘機能抓莊劉玉鳳的手腕,這樣就可以穩操勝券了。不料他卻弄錯了,掌一遞出就受到剋制,廿二違反公證人的原則,出言提醒駱奇小心,可惜已經太遲,來不及了。駱奇聽到甘二的叫聲,正自一怔,眼前影子一動,腹部已經中了一腳,痛得他“哎呀”一聲,本能地倒退。彭忠手中捏著的暗器打出去,企圖阻擋劉玉鳳追擊,沒想到她追得快極了,快得趕過了駱奇的前頭,迎面一掌勁發,嚇得駱奇又向後退,足剛沾地,便“哎呀”一聲又叫起來。

彭忠給嚇呆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枚暗器竟然打進主人的身上,倒幫了敵人一個大忙。他一急,顧不了許多,搶了出去,扶住駱奇大叫少爺,說他是無意的,實在是對不起,請少爺原諒。駱奇自料難有勝望,反而說出善言了。他說:“阿忠,這大致是報應!你不必難過!我知道,你不是要打我!但結果是打了,因為,這是報應!你對我爹說,請他,替我報仇!把這女人,在我墓前處死,讓我在死後,娶她為妻!阿忠,你記住了?”

“少爺,我記住了!”

“還有,你把我,葬在……”

“少爺!少爺!少爺!……”

彭忠哀叫只是白費力氣,胳奇己死,如何還能叫得他生還?

甘二是這場打鬥的公證人,他是有相當責任的。現在,駱奇死了,是死在彭忠的暗器,但是,甘二如何能這樣直說,想到如何向斜三星教主解釋才能使自己置身事外,他心情異常複雜。

甘二是個心思靈巧的人,他看見劉玉鳳如此輕易就殺敗駱奇,知她功力極高,自己未必佔到便宜,而他背後之人,更非自己所能對付,實在開罪不得,結冤不得,但在斜三星教方面,他又何嘗惹得起!他一樣是巴結惟恐不周。現在,這事情是在他眼前發生,並且在他作證之下廝殺的,追查起責任,他不勸解而做證人,這責任是他無論如何也推卸不了的。他為此而後悔,為此而感到煩惱。

甘二曾經想到殺死彭忠,殺人滅口。他想過,除此之外,自己無法置身事外,至於劉玉鳳,那不要緊,她是敵人,敵人的話,是很難使人相信的,只要自己到時咬實是劉玉鳳所為,就不怕她逃了去!甘二主意打定,便悄悄的由彭忠背後迫近,可是,當他正要下殺手之際,忽然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甘老二,你能想到殺人滅口這一招,足見你為人不笨,可惜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即使殺了他,也是滅不了口,因為還有我!”甘二一怔,遊目四望,見不到有人,心中甚為驚奇,甚至懷疑是劉玉鳳弄的鬼,但她是個女的,那個聲音卻是個中年男子,這兩者之間,顯然不是一個人。

甘二本來要殺人滅口,置彭忠於死地,不料動手之際,為一神秘的聲音所擾,使他改了主意。他初時懷疑是劉玉鳳所為,可是一時又覺不對,因為劉玉鳳是個少女,那聲音卻是個中年漢,性別與年紀都不同,何況劉玉鳳就在面前。根本沒動過嘴,那個聲音卻不是由劉玉鳳這一方傳來,可見他們根本是兩個人。

廿二被神秘聲音所擾,不敢下手殺害彭忠,彭忠渾如未覺,仍然抱著主人哭訴,這本是最佳的偷襲時刻,可是甘二不敢冒險,他不敢貿然下手。

但是,這關係著他的未來,威脅著他的生命,生死存亡大事,他是絕不甘心就此放過彭忠的,因此,他恨恨的朝四周瞧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劉玉鳳身上,這雖然是敵人,她的話未必可信,但到底亦是一個危險人物,他也不願放過她,要找機會消滅她,以保自己的安全。

劉玉鳳見他舉棋不定,冷冷地說:“姓甘的,這場打鬥是結束了,你是公證人,你有什麼話說!”

甘二能有什麼話說?他根本無話可說。但彭忠說話了,他說:“有本事你就把我一起殺了,要不,這個仇,我將來一定要報!”

“把你一起殺了有什麼難?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用不著我殺你,自然有人想殺你!”劉玉鳳冷峭地說。彭忠不明白,大聲反問:“你說什麼?有什麼人要殺我,你說!”

“當然有人要殺你,哼,你真是個傻瓜,要不是我,你已經死幾次了,還能活到現在。”

“胡說,什麼人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有人要殺你滅口,嫁禍於我,所以要殺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會自己去想?只要你想一下,就明白了!剛才和姓駱打架的是我,真正殺死他的是你,他的死,你與我都有責任,但除了你我之外,還有誰有責任呢?這個人假如把你殺了,便沒有人知他在場,他可以推得乾乾淨淨說不在場,這樣,你想,姓駱的會找誰報仇?當然是我。假如有人說,他看到了,卻來得遲,援手不及,那他不但沒有責任,還有功勞吧,因為他可以替你們掘墳立碑。你想想,這個人他會容你活下去把真相說出來?”

彭忠雖然不算聰明,但劉玉鳳已經畫龍點睛,他也可以想到是誰了。他本能地瞧甘二一眼,見他目露兇殺,神色有異,不由的心頭一怯,暗流冷汗了。再想到早先他聲言要做人證,不肯插手相助,更覺得劉玉鳳的話有可信之處,便不由自主的多看甘二一眼。

“姓彭的,你明白了?趁我還在這裡,你決定吧,要是我一走,你就沒有機會逃生了。”彭忠聽了劉玉鳳的話,果然抱起駱奇的屍體就走。聽得背後傳來劉玉鳳的聲音:“你最好跑得快些,越快越好,你這一帶可有朋友?你去找他們幫忙吧,我不能長期保護你的。”

“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會記得清楚的!”彭忠抱起駱奇,灑開大步,奔向山後去。劉玉鳳目送他們轉過樹林之後,便對甘二說:“姓甘的,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想怎樣,說吧!”

“臭丫頭,你以為我怕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以含血憤人?”

“姓甘的,你敢站到月亮下面賭咒發誓?你敢說,剛才你不是想殺彭忠?你有膽否認?我只是不明白,你已經要動手的了,何以忽然又改了主意,放過他?”

“你根本就胡說八道,我幾時想殺彭忠呢?”

劉玉鳳聽得“嘿嘿”冷笑。

“你笑什麼?難道我冤枉了你?”甘二說。

“不,你沒有冤枉我,你是冤枉了自己!”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自己明白,你不是這樣笨的人,你不會想不到殺人滅口的,你只是不敢承認,冤枉自己是個笨蛋!姓甘的,我沒有說錯你吧!”

“臭丫頭,你別以為我真怕了你,不敢殺你!”

“你當然不會怕我,但你怕斜三星教的教主呀!你敢說,你不怕他?”

“我……”

“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下去?”

“好,我且秤秤你這丫頭有多少斤兩,再去……”

“再去追姓彭的是不是?姓甘的,你己遲了,追不上他了!”

“臭丫頭,看招!”言出招發,一點足就撲向劉玉鳳,使出一招“烏龍出洞”,攻勢倒是不弱。劉玉鳳凝神不動,等他迫近身邊時暗點雙足,陡然後退了尺許,避過其鋒,靜待其變。

甘二這一招用得很是冒險,他是存心試試對方的,所以一直都是虛招,並未用實的,及雙方接近了,劉玉鳳如無接招意思,這才化虛招為實招,希望撿點便宜。於是,勁力集中到拳頭上,直搗劉玉鳳丹田。他由虛化實,只是一念之轉,去勢甚速,所以期望亦高,沒料到招勢去盡,用實了,仍然差了半尺,無法打到她的身上。這一來,甘二知道上當了,凜然心悸,慌不迭點足急退。可是,遲了,他退在殺劉玉鳳進攻之後,而劉玉鳳進得比他更快,她一閃身,已繞到了他背後,他向後退,正好送上門來,自己找苦吃,劉玉鳳玉掌輕舒,恰巧打在他的背上,這還好他臨時改了方向,把身形略為扭斜,所以劉玉鳳那一招打不正他後心,否則,僅此一招,他便難以再活了。

甘二中招之後,全身大震,痛徹五內,五臟六腑似乎都要翻身過來,使他忍受不住,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但他到底不是弱者,雖然受傷,仍能支持,口中一聲:“臭丫頭,我跟你拼了!”似是真要找劉玉鳳拼命,其實他不過虛張聲勢,用以搞亂對方心思而已,他真正的意圖是逃命。劉玉鳳一時失察,竟然上當,被他斜竄疾撲,透進樹林。當時雖有微月,究竟天黑,若果貿然追進樹林去,隨時有中伏可能。劉玉鳳與他沒深仇大恨,實在犯不著去迫趕,稍微逗留一下,也便離開了。

劉玉鳳是聽到的連聲慘叫才由客棧匆匆趕出來查看究竟的,結果是先查看到許多屍體,之後是駱奇死了,跟著是彭忠把他的屍體抱走了的,最後,甘二也逃了,留下的還是隻有那些屍體。劉玉鳳目睹一切,不禁大有感觸,輕輕嘆息。

夜很靜,自己的嘆息回傳到自己的耳朵,別有一種感覺。劉玉鳳在各人都離去之後,也不願一個人留下來陪伴死人。她在甘二走後不久,也回到客棧去了。

客棧很靜,沒有人發覺她。她回去之後,經過凌起石的房門口,放輕腳步,稍微停了一下,聽得房內有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凌起石仍然熟睡未醒,不禁暗暗點頭,心道:“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不管有多大本領,就是貪睡!”想著,自己也回房歇息去了。

下半夜,再無事故發生,劉玉鳳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覺,直睡到明日天光大白才醒。

第二天,凌起石叩劉玉鳳的房門說:“姐姐,天早光了,該上路啦,怎這麼瞌睡,還不起來,想做瞌睡蟲?”

凌起石的取笑,惹起劉玉鳳一陣笑。她想到去夕凌起石的酣睡,便打心底笑起來。

這時姐弟雖然相識的日子甚短,卻親熱得如親姐弟,互相都為對方設想,都關懷著對方,這就充分表現出他們之間的熱情和關心。

“弟弟,你起來許久了?”

“許久了,我天亮不久就起來了,你這麼好睡。”

“你昨晚睡得好,沒聽到什麼怪聲吧?”

“沒有,我睡得很好。”突然想到什麼,脫口反問道:“姐姐,你聽到什麼了?”

“我?也沒聽到什麼。”

“姐姐,我們先去吃早餐,然後再上路好不好?”

“好!好!你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片刻之後,劉玉鳳果然出房了。於是姐弟倆便到食肆去吃早餐。

“弟弟,昨夜你真役聽到什麼?”

“姐姐!我想,你一定聽到什麼,可是鬼叫?還是老虎叫?”

“我聽到有人慘叫,而且不止一聲。我不知是什麼人,所以出去看看……”

“看到了?是什麼人?”

“看到了!死的有好些人,我看到的時侯,他們已經死了!不知是什麼人!後來……”

“後來怎樣?知道了?”

“死的是什麼人還不知道,殺死他們的人是知道了。”

“是什麼人?”

“駱奇!斜三星教教主駱宏道的兒子。我已把他殺了,替死者報仇!”

“姐姐,你真有本事!我真佩服你,你殺他……”

“不,我說殺了他是不對的,其實,我是打敗了他,真正殺他的不是我,是他的家人彭忠殺死他的。”於是,她把當時的情形,重述給凌起石聽。由於她說的話相當啊亮,所以鄰近桌子的人也聽到了。其中有人輕輕地嘆息一聲,悄悄地說:“這位姑娘真是不識好歹,怎好殺死駱教主的兒子,不是自找麻煩?既然殺了,隱瞞還來不及,怎好再四處張揚?如果給駱教主知道了,他怎肯罷休?只怕今後水無寧日了!”說完,又低低發出一聲長嘆。

這個人雖然輕聲嘆息,卻已被凌起石聽到了。他並不立即循聲望去,待過了一會,再無異聲了,他才外望,看到的是一個禿頭的中年漢,身型壯健,四肢粗壯,頭很大,因為禿的關係,看來特別大,這人生就一張怪相,據江湖上積存的經驗,天生異相者,可能會有異能,凌起石如此一想,再細心啄磨他最先的幾句話,似有無限感慨,由此更可斷定此人是友非敵,縱使不是朋友,亦是熱心人士,心地純良,不滿駱宏道者,想及此,凌起石對他先存有好感了。

“姐姐,我看,這兒人多人雜,還是別談這些吧!不如快點吃了東西好上路。”

“好!你這主意真好!”

兩人果然很快就吃飽了肚於,帶了一點準備路上充飢,便結帳而去。

凌劉兩個帶了行李,匆勿上路,凌起石忽問:“姐姐,樹大有枯枝,這話怎解?”

“這是一句比喻,意思是一棵大樹,不管它長得是多麼茂盛,都難免有枯枝,也就是說,一個門派,即使管教得甚嚴,教出的子弟絕大多數都是正人君子,也難免會出現不肖之徒!”

“原來是這樣!”凌起石似乎明白了,應了一聲之後,再問:“姐姐,假如真有這樣一個不肖之徒,你碰上了如何對付他?殺了他?還是原諒他?”

“這個,這個我還沒有想過,不知道。”

“既然會有這種人,就遲早都會給我們碰上,姐姐,你若不先想清楚,那時就會猶豫不決了!”

“不錯,我過去疏忽了,我是應該想想的,不過,弟弟,你怎會問起這個問題?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還沒有。”凌起石說“但我們既然是出來闖蕩江湖,姐姐還是代師討鏢,到時難免會碰上一些棘手問題,若不先想個辦法,只怕到時不好對付。”

“對!未雨綢繆,有此必要。”

“姐姐,我倒有一個辦法,但只是暫時的,要想一勞永逸,還得另外再想辦法。”

“你且說說你的暫時辦法。”

“姐姐,我們都是初出道的,別人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不認識他們,不必理他是什麼人,只要他們與壞人群在一起,就當他是壞人辦,這辦法你看怎樣?”

“這倒是個臨時辦法,假如這次我們索鏢真碰上這樣的人,我們就用這個辦法,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對!姐姐,你真爽快,比個男子漢要爽快,我們就這麼辦,使壞人喪膽,叫他們害怕!”凌起石高興地說。

“弟弟,你聽說過一個叫鬼門關的地方?”

“沒有!鬼門關,可是閻羅王的地方?”

劉玉鳳嗤一聲,笑了起來。她說鬼門關不是閻羅王的地方,是金展鵬的地方。她說:“鬼門關是進入鬼王谷的入口處,谷主就是冷麵鬼王金展鵬,我們就是去找他要鏢!”

“他有展鵬翅,我有折翼刀!管他什麼金展鵬銀展鵬,都是銅臭俗物,遇上我這位冰清玉潔的玉鳳姐姐,管叫他有翅難展,俯首投降。”

“看不出你這小傢伙倒會逗人開心。”劉玉鳳明知是凌起石逗她開心,聽了一樣高興。

劉玉鳳在起程之前,娘曾告訴她此行的路徑和要注意一些什麼事,此刻走了幾天,卻有點迷失方向的樣子。她向人打聽,知道距新安鎮不遠,便和凌起石商量,買點什麼東西送給一位世伯。凌起石對這些一竅不通,搖頭道:“姐姐,我不懂這一套,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照我說乾脆不送最好!”

“那怎麼成?”

“為什麼不成?你送了,他也未必合用。”

“不跟你說,你什麼也不懂!”

“我是不懂呀!不過,到了新安鎮再向人請教吧!”

“好吧,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劉玉鳳一抖馬鞭,馬跑快了,很快就到了新安鎮。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個冷清清的市集,就是母親口中熱鬧非常的新安鎮。

“姐姐,就是這裡嗎?”

“快了!新安鎮東三十里,很快就到了,我們先去買點東西,也吃點東西再去吧!”

兩個先吃飽肚子,再到一間鋪子去,向掌櫃問道:“請問去姜老英雄姜伯善家可是向東走?”

“噓!”掌櫃的低“噓”一聲,擺頭外望不見有人,才壓低聲音道:“兩位是路過的?和老英雄是什麼關係?要找他老人家?”

“不!我們是受朋友之託,順道代為問侯他老人家安健的,還談不上什麼關係!”

“那麼,兩位還是少惹麻煩,快走吧!在這方圓數十里,再也不可向別人打聽了,走吧!走吧!”拿櫃的迭聲催促,更引起劉玉鳳姐弟倆的好奇心。

年輕人的好奇心總是比較大,何況姜伯善和劉玉鳳有密切關係,當然更非問個明白不可!因此,劉玉鳳向掌櫃的追問原因。掌櫃的似乎很害怕,總是回答得吞吞吐吐,閃閃縮縮,凌起石道:“掌櫃的,我不想害你,你還是告訴我們如何走法,讓我們自己去吧!”

“姑娘。實不相瞞,老英雄已經不在莊裡,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有一夥強盜衝進姜家,殺人,放炎,動掠都齊。老英雄和他的小孫子都失蹤了,好幾天了,仍然不知去處,你們也見不到他老人家,碰巧遇上強盜,可就危險了!”

“哦,原來發生了這種事,怪不得這裡如此冷清了,掌櫃的,謝謝你!我聽朋友說,姜老英雄是個大好人,怎會有人尋仇搶劫?掌櫃的,你可知道那些是什麼賊人?有沒有聽到人家說過。”

“沒有!哦!有!據說是幾個強盜合起來的!”

“這就對了!我正覺奇怪,姜老英雄有一身武功,姜家的人都會武,若是普通盜匪,怎也沒這個膽,也未必有這份本事!”

“走吧,弟弟!好歹我們總得去看看,不算了卻一宗心事!”

掌櫃的本來還要勸阻的,但他怕惹事上身,又不知他們是什麼人,擔心他們是賊黨,存心試他,那就慘了,多了這種顧慮,他便只好目送劉凌兩個離去。

劉玉鳳替姜老英雄擔心著,恨不得馬上到了姜家雲著個究竟,所以打馬如飛,凌起石緊跟著她,跑出十里地過外,經過一道樹林邊,他突然縱馬搶前,道:“姐姐,停停!停停!”

“什麼事?”劉玉鳳一臉驚異地說。

“姐姐,你看到什麼沒有?”

“沒有呀,你看到什麼了?”

“姐姐,你看,這是什麼?”

“嗯。一隻蠍子!”

“這邊呢?”

“朱頂鶴!”

“這一個呢?”

“這不是黃蜂?”

“對了,還有這呢?”

“啊,赤煉蛇,審什麼意思?”

“姐姐,今天我撞破了人家的戒,我看,早晚必然有人來尋仇,非得小心不可!”

“你說的人家是什麼意思?我們又撞破什麼人的戒?”

“姐姐,黑道上有所謂五毒,你聽說過啦!剛才我們所見的就是五毒中四毒的標誌。那蠍子是毒蠍子大洪;朱頂鶴是鶴頂紅朱鶴年;那黃蜂是毒黃蜂黃振羽;赤煉蛇是赤煉蛇郝小龍,這是四毒了,還有以一朵花為標誌的斷腸花花豔娘未有人到,所以找不到她的斷腸花!姐姐,這五毒,據說渾身都是毒,碰他一下也會中毒身亡,所以江湖上不管黑道也好,白道也好,俠義道都好,對這五毒都畏忌三分,非不得已便不願和他們結冤,因為大家都有此心理,便使他們坐大,日子長了,他們習以為常,倒覺得自己真是了不起。”

“你真看得這麼準了?證實確是五毒的標誌?”

“我看不會錯!”

“奇怪的是我們才到,他們怎麼先來了,這麼快?”

“姐姐,你別弄錯了,他們要找的未必是我們,我們不過來得巧,碰上罷了!”

“弟弟,你以為他們另有目的?”

“我懷疑劫掠姜老英雄一家的,就是他們五毒乾的!”

“五毒乾的?五毒和姜老英雄有仇?”

“五毒跟姜家有仇,這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五毒跟許多人都有仇。”

“但是,據我娘說,姜伯善老人家是個樂於助人的老好人,和善得很,怎會跟五毒有仇呢?”

“姐姐,照你這般說,他們更易有仇了!說不定五毒在做案,遇上姜老英雄,看不過眼,出面干涉,這就有仇啦!救人,你不能說姜老英雄不對呀!”

“對!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她想了想,問道:“你看,我們現在該怎辦?”

“我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了,一是繼續到姜家去,這會與五毒結怨!一是退回去,不再理姜家的事!姐姐,你說我們應該走哪一條路好?”

“你以為走哪一條路好?弟弟!”

“姐姐,你忘了?我說過,我聽你的!水裡火裡,只要是姐姐說一的,我都聽,決不反悔!”

劉玉鳳大為感動。但她說:“弟弟,我不是叫你決定,我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當然是走第一條路!遲早我們要跟他們結怨了!我想,將來我會有許多仇家!多得很!”

“我們既然都選第一條路走,那是太好了!”

“姐姐也選這一條?”

“當然,我是奉娘之命去探望姜老人家的,姜家既然遇劫,我又碰上了,若不弄個明白,將來怎好向娘交代?況且,遇上這種事,我也不能不管!”

“姐姐說得對,我們快……姐姐!”

“你……幹什麼……”劉玉鳳正在向前,突被凌起石一把攔腰抱住,向上一躍,雙雙離開了馬,躍離有二丈左右。這突然發出的一招,大出她意外了,所以連回避的機會也沒有,她又驚又羞,這麼大個女子,還是第一次被個男子這樣抱著!她想不到這位弟弟會來這一招,心中忿恨可以想見。

但是,她只說了半句,卻明白了,原來凌起石不是侮辱她,是救她一命!她看到路的兩旁射出了兩排密密的箭,交叉地在她的馬背上一尺左右射過,她縱然拍馬衝前,也難以避得了!不過,藏身馬肚下不是不可以躲得過的,只怕事起倉猝,自己未必能應付得好!凌起石抱她躍高二丈,這是個最好的辦法了!弄清楚了事實,心情自然不同,她還感激弟弟呢!

就在此際,敵人的第二排箭射到空中來了,她伸手拔刀,刀卻不見了,只見眼前一亮,一道寒光把自己與凌起石都籠罩住,把所有敵人射出來的箭都擋了回雲,同時傳出一連串的慘叫聲。她安然落地之後,才知道那箭能手都給凌起石撥回去的箭射死了!她想不到凌起石的武功如此高強,不由的暗暗折服,覺得此行得他相助,實是莫大之幸。她長長吸一口氣,發覺胸脯隱隱作痛,想起早先被抱壓得緊緊的情形,不禁嬌臉發熱,本能地看了凌起石一眼,並且向他道謝!

“姐姐,我們還用得著這一套嗎!快上馬吧,說不定敵人已經聽到叫聲了!”

“對!我們快走!”劉玉鳳精神一振,飛身上馬疾奔,直朝姜家而去!

姜家在望了,劉玉鳳注望,凌起石在她身邊輕輕“咦”了一聲。

“什麼事?弟弟?”

“姜老英雄真不簡單,看來他還未出走呢,說不定仍在家中!”

“仍在家中?你怎知道?”

“我是這麼想罷了!姐姐小心背後!”

劉玉鳳回頭一望,赫然發現有人正向她瞞準放箭,她要顯一下功夫,正伸手去接,凌起石已拔出她的刀把箭撥落,她正怪他多事,他在她耳邊說:“姐姐,五毒的東西,不能用手去碰,提防有毒!”她心頭一凜,暗叫慚愧。在這一點她又輸給弟弟了。

伏在暗處偷襲凌趙石與劉玉鳳的,都給凌起石殺了。劉玉鳳認為他殺戳太重,他不同意。他說,不是他嗜殺,是敵人太過狠心,他不過以牙還牙而已,如果說太狠,也是敵人自取,與人無尤。

“弟弟,你看,我們怎麼走?”

“姐姐,姜老英雄不但武功了得,術數也是如此精妙,實在令人敬佩!我說姜老英雄可能還在家中,就因為見這周圍草木依然未有絲毫損毀,顯然敵人並未進犯,敵人既然還未入屋,姜老英雄自然無事了!”

“你說什麼術數?怎麼我看不出來?”

“這是奇門術數,若不曾學過,是無法看得出的!姐姐你別小看這一片草木,如果不懂得走,只怕走到天黑也走不到那間房子呢!我猜五毒的人就碰過釘子。”

“我不信,看都看到了,怎會走不進去!”

“你不信,可以試試,我在這裡等你!”

“好,我試試看!”劉玉鳳果然疾向屋子走去,她眼看房子,越走越近,只覺得處處都有障礙物擋著去路,無法通過,被迫轉彎路。左轉右轉,不一會便轉回到早先的起點處,凌起石迎著她,笑道:“姐姐,我沒騙你吧?”

“真是奇怪,我明明是朝屋子走去的,忽然面前出現高山峭壁,出現斷橋江流,江水滔滔,白浪湧湧,可是現在看去,卻是一片平坦,只有草,有樹,有幾堆斷石亂磚,怎會走近了卻變了樣?”

“這就是奇門術數的妙用,高明的,只有幾根燈草,只用幾滴清水,就可以變成森林,變成大湖,叫你通不過去。現在,姜老英雄似乎還未到這境界,要不,你就連那些石堆,碎磚斷木也看不到了!”

“真有這麼奇怪?”

“自然是真的,我怎會騙你!我說五毒那些人未必能破得姜老英雄這奇門術數,姜老英雄仍在家中!”

“弟弟,你也會這奇門術數?”

“會一點點,可惜不精!”

“這麼說,你能到得那屋子了?”

“這個,我不敢說!奇門術數也有許多家派,巧妙各有不同,一如武藝,不過,我們可以試試,或者會應付得來!姐姐,你跟著我,不要隔得太遠!”

“好!你走吧!”

凌起石帶頭走。劉玉鳳緊緊跟著,覺得他只在轉圈子,轉來轉去,根本沒有走近那房子,相反,似乎更隔得遠了。她正感到奇怪,想出聲詢問,卻見凌起石忽然把路邊的木樁拔起,再插下雲,忽又拔幾根草放到路中去,再灑上一把泥,動作甚為古怪。這樣走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來,對她說:“到了,姐姐,屋內是有人,可能是姜老英雄真的在屋內,你先告訴他一聲,免得引起誤會,會有不便!”

“怎麼,就在這兒說?他聽得見?”

“這兒離屋子已經很近了,他老人家可能在屋內看著我們,你說吧,他會聽得到的!”

“好吧,我說!”她雖然有點難以相信,到底還是依了他,說了話,說出自己身份,道出了來意。

這時候,姜伯善果然伏在屋內的窗邊,透過隙縫向外注視。他真已看到劉玉鳳一個人在屋外碰壁,也看到她與凌起石兩個人一起來。他初時以為他們找不到通路,一點也不緊張,及至發現凌起石步步迫近,他可急了。他不知道來人是什麼路道,還以為他們是五毒幫的人呢。因此,他準備了一切,決心與他們一拼的,他把最毒辣的,也是最後的一著安排好,準備拼命了。怎料凌起石和劉玉鳳都停下了。她並且說出身份,說明來意,這一來,姜伯善喜出望外,把一塊青布扯起,屋前那草地已不見了。劉玉鳳為之一愕,因為,一下子她和屋子只隔幾丈了。

她為此感到愕然。一個老人的聲音這時由屋內傳出來,道:“姑娘,你真是姓劉,鴛鴦刀的愛女?”

“是的!別人可以冒認,父母怎好冒認?請問老前輩可是姜老英雄?”

“姑娘既然是鴛鴦刀的傳人,當必精於這刀法……”

“老前輩言重了,我雖學過這刀法,但距一個精字還相去甚遠,比之家母,可就差得遠了!”

“姑娘太謙了。可否讓老漢開開眼界?”

“長者有命,怎敢辭!請老前輩多多指教。”劉玉鳳說著。拔出雙刀。使到十招左右,一個老頭已由屋內出來,笑道:“賢侄女,不必練了,果然是鴛鴦女不傳刀法。不過,賢侄女除了跟你娘學之外,可是另有帥承?”

“老前輩真是目光如炬,不錯,我除了跟家母學之外,確是另有師父。”

“令師是……”

“家師是淨明師太。”

“哦,原來是她!這麼說,賢侄女的福緣可不淺呢!這一位是……”

“他是我在路上結識的義弟,叫凌起石。”

“凌起石?”老頭把凌起石由頭到腳的看了兩遍。

“怎麼,你老人家認識他?”

“不!只是聽說過。”老人又看了凌起石一眼,對劉玉鳳道:“對了,你叫我伯伯吧,別老人家老前輩的叫了,你這位義弟,他真了不起啊!”

“是呀,要不是他,我還來不到這裡,見不到伯伯你呢!伯伯,你懂得奇門術數?教不教我?”

“啊!我剛由書本學來的,靈不靈還不知道呢!我看,你這位義弟就比我高明多了,你叫我教,不是叫我出醜?是了,我真糊塗,屋裡坐吧,怎麼老是在門口說話呢!”老頭子笑起來了。

老頭子就是姜伯善,他問過劉玉鳳母親的安好之後,便問及她此行的目的。她不瞞他,直說了,他沉思有傾,道:“玉鳳,就你們兩個人去?你師父和你娘都沒來?”

“沒有!伯伯,你怕我們應付不來?”

“不錯!如果光明正大的一個對一個,你既得母親與淨明師太真傳,料不會吃虧,可是他們人多,又陰險毒狠,你們人少,又沒經驗,我就不放心,如果在平時,我會陪你們走一遭的,可是我正與五毒幫糾纏不清,我若果和你們一起去,反而會惹起五毒幫對你們不利,何況,我實在也不能離開這裡。”

“伯伯放心好了!我本來是一個人去的,在路上遇到凌義弟,才多虧了他幫忙,既然多了一個人,我更加可以放心了,伯伯要對付五毒幫,我們還恨不得留下來幫伯伯一個忙呢!”

“姜伯伯,我也這麼叫吧!五毒幫,我們剛才在路上已經和他們交過手,結下冤仇了,所以,伯伯不用為此擔心。至於他們與伯伯為難,我已在伯伯的原有防禦上再加了新的防禦,諒他們未必能攻得破,伯伯也大可放心!”

“呵,謝謝你了!”姜伯善說:“只是你給我加上去的防禦,我未必懂得解,因我實在懂得不多,你且說說,我該怎樣處理?”

“這個容易!伯伯你記著好了,凡遇到這一類的禁制,都可以用這方法去解的。”他於是把辦法告知姜伯善。

姜伯善牢牢記在心中,對凌起石的無私幫助,表示衷心感謝。

姜伯善謝過凌起石之後,問他:“你既是玉鳳的義弟,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你是誰的門下?”

“姜伯伯,你大約奇怪我怎會懂得奇門術數吧?這一點,我只能說是師父教的,可不能告訴你師父的名諱!這是我告別師門時師父再三囑咐,不許我說出他老人家名諱的。他說,是怕我倚仗他老人家的名聲胡作非為!”

“哦,既是這樣,你可不能違背師言!”

“伯伯,他有好幾位師父的,我知道其中兩位是高仲坤和倪欽前輩!”

“哦,原來是高大俠、倪大俠的高足!太好了!不過,高大俠、倪大俠似乎不會奇門術數,我想,不會是他們教你的吧?”

“不是,我是別有師承的!”凌起石坦然相告,承認教他奇門術數的另外有人,不是高、倪兩位所教。姜伯善點點頭,道:“早先我還說你們兩位人數太少,恐怕眾寡懸殊,不易應付,現在看來,似乎是我太過多疑了!”

“伯伯,你說得對,我們實在是人數太少!我們也知道。可是,我們實在找不到幫手,沒辦法,事急馬行田,只好冒一次險了!”

“這麼說、你們是決定去了?”

“不錯!姐姐為了報達她的恩師,又得她娘同意,而且,這是姐姐第一次正式出門辦事,是隻許成功,不能後退的。至於我,姐姐到哪裡,我就到哪裡,不管他是水是火,我都不會後退的了!”

“那麼,請恕我問一句:你們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有些什麼人?你們此行,不錯是冒險一些,但在你們心中,你們以為對付得來?有多少把握?”

“伯伯,這個我可不敢說!因為我們實在知得太少!無法作準確估計!”

“姐姐!我可不同你這樣想法!我認為我們此行,有絕對把握!獲勝的時間可能會延長,但最後勝利必屬於我們,這是必然的!我有這個信心。”

“有志氣!有氣概!你年紀輕輕的就有此膽量,有此信心,實在難得!”姜伯善說,“不過,想法和實際未必是一樣,你有此信心,固然甚好,但也得有實力支持,你憑什麼有此信心?”

“伯伯,你當然知道哀兵易勝,一可當百這些例子!我與姐姐都抱有必勝之心而來的,決不會怕難怕苦。對方則未必有此決心,在心理上,我們先勝過對方了,至於人數,那是不成問題的。我們會先去打聽清楚他們有什麼人,然後再決定或明或暗去找他們!如果對方高手多,我們當然不會正面露面,我們會採用暗中行事,個別消滅他們!若果只是庸手,那就不用這樣費事了!伯伯,你看這辦法怎樣?”

“好!好!虛實並用,明暗兼施,這辦法甚好!你能做到這樣,我就可放心了!不過,你們已經惹上了五毒幫,小心他們會加入敵人陣營!”

“這個不勞伯伯掛心!五毒幫的可怕處在於五毒,不在武功!但他們可以嚇別人,卻不能嚇我,別人怕他的五毒,我卻不怕!所以,我也不怕五毒幫!”

“賢侄,你這話當真?不是存心安慰我吧?”

“不!是真的!碰上五毒的人,自有我去對付,姐姐可以迴避一下,另找對手!可惜我無法使姐姐不怕五毒,否則,真是可以不把他們放在眼內呢!”

“賢侄既然有此本事,那是好極了!五毒幫在這兒放了不少毒物,使我連門口也不敢出,如果賢侄能夠把它清除一二,我也不用困在屋內了!”

“伯伯放心,這事十分容易,包在小侄身上!我馬上就可以辦到!”

凌起石說他不怕五毒幫的五毒,劉玉鳳聽來不知是真是假,注目問他:“你真不怕五毒?這不是開玩笑的!”

“姐姐你不信?風水先生騙你十年八年,我的話馬上見功!伯伯你說給我聽,那些毒物都在什麼地方出現?”

“哪裡都有,門口外邊就有了!它們是無性的,不怕奇門術數,我真怕它們把五毒幫的人引了進來!”

“你們別出門口,只站在門口之內,它們是決不會進來的!我出去對付它!”凌起石走出門口,口中發出一種怪異的叫聲,緩緩的向外走,劉姜兩個很快就發現許多蛇跟在他後邊,他一直走向外面,蛇群就跟著走,後來,他停下了,把那些蛇安頓了,再回頭引出許多蠍子,把它們引到蛇群對面,互相對峙著,然後,他口中怪叫著,蛇群和蠍子竟然打起來,纏作一堆,死傷過半,仍不肯罷休。直至蛇與蠍都死光了,他才施施然回到屋中,笑道:“怎麼樣?你們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你有這本事,五毒幫確實奈何你不得了!你過去學過訓蛇?”姜伯善問。

“沒有!我只是從小就在山上過日子,一直到這次出門才離開的。山上蛇多,蠍子也多,見得多,聽得多,所以也就學會了它們的叫聲!就是這麼簡單。”

“弟弟,這次有你在一起,我完全可以放心了。不怕告訴你,當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對你有了好感,但我答應與你同行,卻曾感到後悔,怕到時要照顧你,分散我的精神。可是,事實已經證明,你曾救過我兩次性命!我擔心到了鬼王谷之後,會成為你的累贅呢!”

“姐姐,你說到哪裡去啦!”

“弟弟,我說的是真話,這一次,能不能索回鏢銀,並不是看我,完全要看你了!”

“姐姐,別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向伯伯打聽一下有關金展鵬的事吧!”

“你說的金展鵬是指鬼王谷主吧?過去是他,現在換了新谷主,叫做駱宏道了。駱宏道是江湖上稱為三星教的教主。他做了鬼王谷主之後,人事上略有改變。他這個人,當然不是好人,不過,在壞人當中,他卻是一個比較講信義的人!如果他答允過什麼,他會盡可能做到的,非他能力所及,那自然是力不從心,無能為力了。”

“這是說,在壞人當中他還有人性,算得是一個比較好的人!我記住這一點,將來碰到他,我會好好考慮的!”

“伯伯,趁現在還未天黑,我們不如早點上路吧!”

“這怎麼可以,遲早也不爭在一天半天,你別多心,好歹總得睡一覺,養足精神再說!”

“這個,謝謝伯伯了!我們……咦,什麼人來了,該不是五毒幫的人吧?”凌起石突然提到五毒幫,把姜劉兩個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望了凌起石一眼,然後便將目光移向窗外,凝望片刻,果然看到有幾個人正朝他們這裡匆匆的趕來!

來人漸漸被看清了,共有四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女的,三男一女,都不年青了,年紀最輕的大約是那個女人,也有三十過外了。

來人在外面停下來,看了片刻,似乎已作出決定,沿著小路走近。但走了很少一段路,便通不過去,轉了個彎,繞到了另一邊。

“伯伯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不知道,陌生得很!”

“姓姜的老不死,快出來受死,別躲在龜窩了,你躲得了一天躲不了兩天,你不能躲一輩子的!”來人之一肆無忌憚地高聲叫嚷,姜伯善倒沒有什麼,劉玉鳳卻忍不住,氣得要出去跟人家拼命!

“姐姐你何必生氣?你當然聽過狗叫!你就當他狗叫好啦,何必理他!”

姜伯善讚道:“還是賢侄想得通透!玉鳳,你該學學起石了,對於外物的威誘彈贊,你必須抵受得起,否則,就要受到別人左右,陷進人家預先安排的陷井了。”

“伯伯說得真對,我一定銘記不忘!”

他們只顧自己說話,根本不曾理會來人。這一來可氣壞來人了。他們粗言穢語亂叫一通,什麼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那些話,實在非常刺耳難聽,尤其劉玉鳳,她更聽得面紅耳熱,羞憤填膺。但是,來人中那個女人卻滿不在乎,她不但沒有阻攔同伴說那些話,自己還參加說上一份呢。

“伯伯,我實在忍不住了,我非去教訓他們不可!”

“玉風,起石說得好,你就當他們是狗叫好了,何必理會,你若出去跟他們理論,正好上了他們的當,中了他們的計了。他們胡說八說,目的就是要刺激我們,使我們忍受不下。你不出去,他們便白費氣力,一無所獲,你若出去,他們便成功了。況且聽他們口氣,似乎知道你在這裡,所以用一些最難聽的話來刺激你,你出外找他們,一定先在口頭上受到更大汙辱,那又何必?你若一氣之下,失去冷靜,更是他們最大的希望。玉鳳,我們不出去不是怕他們,是瞧不起他們!”

“姐姐,你不過想出一口氣,那還不容易,你等著好了,包有叫你開心的時候。”

“真的?你這樣有把握?”

“當然真的,你瞧著吧,很快就可以看到了。”凌起石話聲未了,來人已經發出駭人的狂呼,四個人分別從四個不同的方向逃竄,似是身邊發現了可怕的事物!劉玉鳳與他們隔了一段路,看不清楚,感到十分怪異,偷望姜凌,他們卻很安詳,好象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更覺驚奇,正要發問,姜伯善已先她開口讚道:“賢侄,你這一個安排真叫我佩服,縱不能傷斃他們,也可以叫他們嚇破了膽了!”

“伯伯你過獎了,這是他們大意,和不懂得奇門術數罷了,若果遇上會家,就不靈了。”

“你說得不錯,但你要知道,江湖上懂得奇門術數的人並不多,精於此道的更少,所以,你這個安排,隨時隨地都用得著。”

“伯伯,你們說什麼呢,我一點也聽不懂。”劉玉鳳含恬撒嬌地說,逗得姜伯善呵呵大笑。

姜伯善實在感到十分開心,他眼見後一代的如此了得,足可應付邪魔惡道,如何不開心,這一晚他和凌劉兩個直聊到深夜歇息。

劉玉鳳因為自己不懂得用奇門術數,心中不服,拼著不睡覺也要偷看屋外那四個分散的人,著他們如何再會合。

那四個人互相叫嚷,問對方何在,也說出自己所在。在劉玉鳳眼中,他們之間相距並不遠,不過三幾丈或十來丈罷了,自然,她與他們距離了一段路,未必測看得準,但極其量也不過相距二三十丈而已,這個距離實在很小,不但看得見,普通說話也能使對方聽到,何必那麼大叫大嚷,劉玉鳳越看越覺得奇怪,越感到奇怪便越想知道,越想知道便越看下去。

“姐姐,你還沒睡?”凌起石的聲音突然在劉玉鳳耳邊響起來。她聽得愕然一怔,隨即回望,並說:“弟弟,你也未睡?”

“我睡不著!”凌起石說:“我有點不放心!”

“你不放心?不放心什麼?”她不由的注視著凌起石。

“我怕我們走之後,姜伯伯對付不了五毒幫,我們這一走,這兒會出事;還有,此去鬼王谷,邪魔歪道高手必多,我們真能奪得回鏢銀嗎?如果奪不回,怎有臉回去見你的師父?”

“你想得不無道理,但也不必太緊張,你不是說過,但求心所安便感滿意了,何必過慮其他?睡吧,我們明天還要趕路,該睡了。”

劉玉鳳實在有點倦了,她很快就睡著了。過了不知多久,她突然聽到叩門聲,便問:“誰?什麼事?”

“是我,姐姐!”回答的是凌起石。她問他有什麼事,他說睡不著,想和她聊天。她起身說:“好吧!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快五更了,就要天亮了。”凌起石一邊說一邊已走進劉玉鳳的睡房。劉玉鳳猛然發覺他的神態有異,不禁心頭狂跳。感到臉熱,想到白天被他攔腰抱住,胸貼胸,臉貼臉,事後曾覺得胸脯隱隱作痛,雖然那時事起倉促,無所選擇,但此刻他的目光盡注視著她的胸脯,貪婪得叫她害羞,也叫她生氣。她恬著臉,佯怒道:“你怎麼啦?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姐姐,你真美!人家說仙婦很美,又說月殿嫦娥很美,我想,她們一定不及姐姐!”她聽得大為高興,發現手腕被他握住,心頭為之一蕩,本能地一抖手,猛覺得痛,一痛而醒,霍的坐了起來,才知道剛才一切全是夢境,並非真實,怔怔地出神,回味剛才夢中經歷,真個感到一陣心跳與臉熱了。

外邊這時方打響三更,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劉玉鳳再聽到叩門聲,張開眼皮一望,天色微亮了,她問:“誰?”

“姐姐,是我,快起來,天快亮了,伯伯已經準備好早點,吃過早點,我們正好趁早上路。”

“好的,我就來!”劉玉鳳在梳洗時又想到了那記憶清楚的夢境。

凌起石和劉玉鳳兩個離開了姜家,直闖鬼門關,要進鬼王谷。在距鬼門關還有半天路程的水門,有兩個中年大漢守在橋頭徵收橋頭錢,每人五十錢至五百錢不等,因人而異,由得兩個大漢隨口說,不容還價,否則捱打之後,還是要給錢。遇到漂亮的女人,那兩個大漢還動手動腳加以揩油,並以粗言淫語加以調戲呢!

“姐姐!”凌恰石看著走著,低叫一聲。

“別理他,各人找錢方法不同,我們不必理會。”

“姐姐,我們給不給?”

“別人給他們是別人的事,我們不必學別人。”

“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拋他落河!”

“走吧!別嚼舌頭了。”

“姐姐,我先行。”凌起石快走兩步,走在前頭,劉玉鳳也不理會,讓他走在前頭。

凌起石走到那人跟前,那人見他大模大樣的走上橋頭,伸手一攔,喝道:“臭小子,要過橋,快拿錢來!”

“什麼?拿錢?拿什麼錢?”

“買路錢!懂不懂?”

“買路錢?這路是你爹開的?還是你爺爺開的,你想敲詐?”

“大哥,何必跟他多說話,丟他落河就是!”另一個大漢說。

“好吧!不給他點苦頭吃,別的人更不肯給了!”老大伸手一抓,就要把凌起石抓住,凌起石身子一閃,陡然蹲低,用腳勾一挑,把對方的錢袋挑起幾尺,然後伸手住搖兩搖,聽到錢幣的碰擊聲,便對老大說:“多謝了!”

凌起石一句多謝,把對方氣壞了。他們兩個人守在橋頭,守了半天才詐到這些錢,突然給人搶了去,如何甘心?因此,老大第一個發現,搶先發招。老二也隨著搶撲來,把凌起石困在中間,將劉玉鳳分離開了。

“你們向別人強捐惡募,本來就是不義之財,我替你們消災解難,你應該多謝我才對!怎麼恩將仇報反要打我?”

“少廢話,你拿不拿過來?找死!”

“好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丟他落河!現在,你們先犯我,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來吧!去!”他一聲喝叫,老大已經給丟到河裡去了。

老二見凌起石一隻手抓著錢袋,一隻手一抓一甩,已把又高又大的老大丟到河裡去了。不禁又驚又恨,想了想,立即向凌起石偷襲,以求一逞。怎料凌起石十分靈敏,聽覺靈,反應速,老二的招式剛剛用盡,凌起石就掃出一腳,把老二踢到河裡。

“你們走吧,現在沒事了,不必給買路錢了!”

凌起石教大家不必再給錢,快點過橋,各人自然是洶湧疾走,衝過橋去。

過橋的人當然高興,但早已過去,付出了買路錢的那些錢怎辦?有人這樣問,有人主張送到道觀佛寺作香油,凌起石笑說:“這些錢你們不必費心思了,我自有用處,總不會丟進水裡就是!”他如此說了,各人自然不敢再爭執。可是那些路人不敢爭執,水中兩個大漢卻破口大罵,查問他的姓名。

“你們是什麼人,我不問你,我是什麼人,你也別問,要想知道,自己去打聽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怕死?連姓名也不敢說,還是婊子生的,沒有姓和名?”

“你婊子生也好,婊子養也好,都隨你,我不理,你想不勞而獲,輕輕便便就想知道我的姓名,沒有這樣便宜,你們罵呀,罵得越大聲越口粗,我只是覺得你們的功夫不堪一擊,連第九流也夠不上,可能是第一百零九流。不過,你們罵人的聲音倒真是好聽,是不是你娘教的?還是人家把她們罵得多了,你們耳熟能詳,學會了的?你們再罵吧,大聲罵吧,我希望多聽幾句。”轉口對劉玉鳳道:“姐姐,我們走吧!”

“走,那些錢呢?”

“這些錢當然是我的了!”

“你真的要了它?”

“不要怎辦?守在橋頭每個過橋的送他幾個?”

“你拿了它準備怎用?”

“吃、喝、睡都要用錢呀!”

“這怎行?你用這些錢,跟他們兩個有什麼不同?”

“不同可大呢!他們是收買路錢,我是鋤強扶弱,他們的錢由路人身上詐取,我這錢是由兩個惡賊手中奪來,怎麼相同?姐姐,你要想想,這些錢已不是那些路人的,是兩個惡賊的了,他們的錢,我們為什麼不能用?”

“好,算你有理!”劉玉鳳笑了。

“姐姐,如果我們不怕夜襲,今晚就可以直闖鬼門關了,你認為怎樣?”

“你查清楚了?不會有錯?”

“我查清楚了,不會有錯。”

“那麼,我們馬上走!”

“姐姐,你怎麼啦?走回頭路?”

凌起石發現姐姐走回頭道,為之詫然。但劉玉鳳叫他不要多問,催他快走。

凌起石跟著姐姐走進山頭,更感莫名其妙,他幾次發問,都給劉玉鳳頂了回去,叫他不必問。他只好壓著一肚疑惑跟著走。

“好了,我們可以在這裡歇歇了。”劉玉鳳在幾間茅屋前停了下來,叫凌起石去借地方過夜。

一陣狗吠聲自茅屋房中傳出,跟著,五六隻兇狠的狗自茅房撲出來,疾撲凌起石,凌起石倒很鎮定,並未被狗群嚇倒,繼續是過去,伸出手,似與群狗打招呼,也不知他對群狗說些什麼,那一群兇狠的狗忽然都馴服下來,如迎接主人一樣搖頭擺尾繞纏在他的身邊,使得本來替他擔心的劉玉鳳大感奇怪。

“弟弟,你怎麼啦?跟這些狗熟悉的?”

“不錯,我跟它們很熟,你看,我們是好朋友呢!”凌起石說時,把其中一隻抱了起來。

這茅房中住著三個人,兩個是老,一男一女,另一個是十二歲大的女孩。

那個女的走出來,向眼前景物一望,不自禁的“唉”一聲驚叫,隨即對茅房內叫道:“老頭,你快出來,發生奇事啦!”

“奇事?光天白日能有什麼怪事發生呢?莫非那野狼又來了?”老頭邊說邊走出茅房,擺動著腦袋向左右望。

老頭也看到凌起石了,還看到站在較遠的劉玉鳳,臉上出現詫然之色。老婦說:“你看,大黑、小黑,它們跟這小夥子多熟絡?”

“這有什麼不好?它們跟小鳳子不是一樣很要好?”老頭似乎未明老婦之急。老婦低哼一聲,冷然說:“你真是老糊塗了,這怎麼同,它們跟小鳳子是相熟的,但這小夥子卻很陌生的!”

“啊,對呀,這小夥子跟它們是陌生的,這就是真奇了!”老頭終於明白過來了。

“老爺爺,老奶奶,我和姐姐是路過這裡的,姐姐說她有點不舒服,想找個地方歇歇,不知兩位老人家可肯予個方便?”

“出門人誰也不能象禍牛背了間房子走路,我這兒地方住的與吃的都有,不過,住店要交租,吃飯要付帳,你們寄宿倒無所謂,但不能白吃白住!”老婦不客氣的說。

“這個當然!如果不太貴,我們倒付得起,兩位但請放心好了!”凌起石說。

“這就行了!小夥子,快把你姐姐請過來吧!”老婦叫老頭招呼客人,自己先進屋內去了。

老頭把兩匹馬拴好,再帶他們入屋,老婦給他們倒過水洗面,然後問:“兩位吃葷帶是吃素?”

“老奶奶,不要太客氣!我們葷也吃,素也吃的!只要填得飽肚子,就可以了!”凌起石說。

“是,老奶奶,隨便什麼都可以的!”劉玉鳳說。

“你放心,我們會的!既要銀子,就得花心機了!世間總沒有不勞而獲的呀!”老婦說完,轉臉廚房叫:“老頭,付得起賬的客人,你得花點心機呀!”

“別羅嗦了,我自己會做!”

“那是最好了,我看你的!”老婦不再理老頭,轉對劉玉鳳說:“姑娘,真是抱歉,這兒沒有什麼好吃的,地方簡陋,你只可以將就一點了!”

“老奶奶你太客氣了!我們姐弟兩個得你老人家肯收留,得免挨鳳……噫,好香啊!大蒜好香啊!”劉玉鳳嗅到炒蒜頭得味,食指大動,脫口稱讚。

不一會,老頭捧出一小碟紅椒、蒜頭炒通菜,只有一小碟,香噴噴紅椒青菜白蒜,色香味俱全,就是少了一點,姐弟倆兒就吃光了。因為少,特別覺得好吃,讚不絕口,再來一味是小碟鹽局山蝦,還加上幾片紫蘇,又是色香味全。之後,來一味陳皮清蒸鮒魚。老婦特別介紹:“你們口福倒是不淺呢,這魚昨天才到的,來了三尾,我們昨天只吃了一尾小的,留下一尾中的,明天吃,這一尾是最肥最大的了!”

蒸得恰到火候,魚本身肥美,肉嫩而滑,味道又好,加以凌起石姐弟肚餓,所以吃起來特別覺得好。跟著來的是一味生燒鷓鴿,全只生燒,外皮金黃色,焦香之味衝進鼻孔,引得快流口水了。此外還有草菇陳腎墩山雞,炒魚唇等,共計十味,吃得凌起石姐弟兩個摸著肚子叫飽。最後,來一味玖瑰杏糊甜品。然後都是一盅甘沏的清茶。

凌起石笑說:“今晚這一餐,是我吃得最好的一餐了!老爺爺,真謝謝你,我怎也想不到你老人家會有這樣好的手藝!”

“小兄弟,你過獎了!我這手藝怎值得稱讚,如果我老伴落廚,哈哈!只怕你們連舌頭也要吞下肚裡去呢!可惜你們急於要走,來不及了,將來有機會,你再嚐嚐我老伴的手藝吧,到那時,你就覺得我的手藝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不,老爺爺,這是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的東西,我是畢生難忘的!”凌起石認真說。

“老人家,你有這祥好的手藝,怎會隱居在這裡,不住在大城裡呢?”劉玉鳳好奇地問老頭。

“姑娘,你問得真好!其實,許多人都會這樣想的。”

“那是為什麼?能說嗎?”

“能說,當然能說!”老頭說:“人是多種多樣的。有的為名為利,不惜喪盡天良,無惡不作,有的人口是心非,偷搶拐騙,好話說盡,壞事做盡;有的吃葷,大魚大肉,有的吃素,長年長月吃齋,人是不會相同的,別人喜歡住大城,我與老伴卻愛這裡清靜!”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別客氣,明天你們還要上路,早點睡吧!”

“老奶奶,老爺爺,晚安!”凌起石說。

“兩位老人家,晚安!”劉玉鳳說。

“晚安!明天見!”老頭與老婦一起說。

各自回房安寢了,茅屋已無火光,也無人聲,靜得很,連夜遊鳥飛過也聽到了。

凌起石長期以來都睡得很少,這一晚又沒有好好熟睡。他回房不知過了多少時光,陡然聽得沉沉的一女子的叫聲,精神為之一振,本能地凝神傾聽處隨即聽出有夜行人的風聲,更聽得留神了。

凌起石不相驚動別人,悄悄地起來,輕巧地溜出房去,四下搜索,已看到一個小影正穿過一窗入房,凌起石不知來者是誰,便跟蹤伏在窗外偷看。房內此時已燃上了燈,他看出是一個小女孩的背影,心中大奇。不料女孩陡然轉身,看到兩道明亮的目光,她一抬手,兩枚暗器已打出去,房中燈光頓熄,人也追出房外了。

凌起石仍不想驚動別人,便急向外逃,女孩的膽子真大,銜尾疾追,半點也不害怕!一追一逃,都跑得快,不一會,已追到另外一座山頭了。凌起石漸漸放慢,停了下來,跟著,小女孩也停下來了。

雙方對峙著,男的只有十三歲,長得不矮,看來有十五六歲高了,但稚氣未除,看得出是個大孩子,勉強稱得為少年而已;女的年紀更小,大約只有十一到十二歲,瓜子臉,又黑又大的眼珠,再配上兩個梨渦,十分好看,含恬帶怒固然好看,笑起來當必更甜!但一臉頑皮,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又聰明又淘氣的傢伙,說不定出身富貴人家,從小就被驕縱慣了。她站定之後,指著凌起石道:“你為什麼偷看我,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你為什麼黑天半夜偷進人家的房間?”

“你說什麼?我偷進別人的房間?”

“難道不是?你偷進那位老爺爺老奶奶的房間?”

“你怎知道那房間是他們的?”

“我當然知道,我和姐姐今夜寄住在他老人家那裡,聽到聲響,出來一看就看到你了!”

“你這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怎麼?你還想否認?”

“咦,你剛才說聽到聲音,是什麼聲音?”

“我先聽到了有人輕輕叫了一聲,再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

“你的耳朵倒是不壞,可惜為人太笨!你走吧,我不處罰你就是!”

“你想處罰我?你想怎樣處罰我?我還未追究你擅入他人地方,你倒惡人先告狀了!”

“你叫什麼?為什麼來這裡?”

“我叫凌起石,你叫什麼?”

“你不必問我,我知道你是誰就行了!”

“不行!這不公平!我告訴你,你也該告訴我!”

“不必了!再見!”她回身就走。

“不!你不說,別想走得了!”他追趕她。

大女孩走得真快,轉眼已落到半山了,但凌起石比她走得更快,追上了她,截住她,要她說出名字。她一聲不響,“錚”一聲拔出了劍,奮身就刺,出手非常兇狠,一出手就是拼命絕招。凌起石恨她狼辣,沉勢揮袖,疾捲來到,竟然是硬拼。她似乎沒想得他如此膽大,倒給嚇了一跳,足尖一點,身形一斜,使出一招“蝶繞花叢”,劍光如練,沿著凌起石身邊繞過去,一剎之間,遍襲凌起石十二大穴,用招不但狠辣,出手亦極精妙,小小年紀有此成就,實出凌起石所料,他自己已經年輕了,但女孩比他更年輕,他對自己的成就已經萬分滿意,料不到還有一個比他更年輕的人亦有此身手!因此,他並不討厭,也不怯懼,反而引起興趣了。

大女孩使用“穿花蝴蝶”身法,配以輕靈詭怪的劍招,在黑夜中,恍如御劍飛行,快到只見劍光,不見人影,那情形,真是練有十年以上的人,也未必有此身手,所以凌起石十分欣賞,但是,大女孩使出“穿花蝴蝶”身法,仍然佔不到好處,對凌起石功夫更是又驚又慕,覺得是從未到過的高手,心頭感到焦急,求勝之心大熾,功勢更加凌厲。

凌起石見對方比自己年輕,不免產生惜憐之心,連避數招之後,陡然退出她的繞纏,朗聲說:“住手,我有話說!”

“有話你說好了,誰阻止你了。”她口中說著話,功勢卻沒有慢,還是疾風疾雷般進攻不休,使得凌起石無法好好說話。他到底還是個大孩子,稚氣未除,好勝心強,加上長久以來養成的一點野性作怪,在她的連番進攻之下,終於忍不住了。他悻悻地說:“你別不識好歹,我可不怕你!”

“誰說你怕了?你捱打是你苯,怨得誰來!”

“你真不停手?”

“幾時說過要停手?”

她倒說得對,她一直未答允過停手呢!凌起石愛到了搶白,臉熱了,他沉著臉,恨恨地說:“那好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樣!”凌起石動了真怒,兩目一張,寒光如電疾閃,對方給嚇了一跳,但她下不了臺,無法不硬著頭皮打下去。

雙方真個拼起來了。論輕功,雙方不分上下,身形翔動,招法精巧,女的更勝一籌,但說到內力,她就不如凌起石了,因此,每在硬拼之下,她總要變招回避的,這一來,她露出了弱點,便被逼處下風了。打到近百招,凌起石奮勁一掌拍出,她急於迴避,點足拔身,不料腳下石塊輕動,她借力不到,反而失了重心,向斜坡倒下,以她的輕功,諒不會有什麼危險,但總是叫人擔心的。凌起石見狀,馬上撤招變式,閃身撲出,伸手一託托住她的臀部,她反手一掌打在他的肩頭,借勢飛躍起來,站到平地,反而凌起石給她反掌一推,感到一股陰柔勁力襲向全身,吃力地向下退了兩步,才借勢反躍,離開斜坡。

凌起石心中非常不快,他本來是一番好意救她的,想不到她卻恩將仇報,居然想推他下山坡去。為此,他站穩之後,便怒視對方,道:“來吧!我們再來!”

“來便來,難道還怕你!”

“不怕就最好,動手呀,還等什麼?”

大女孩在凌起石聲聲催促之下,果然揮劍再戰,繼續繞纏著凌起石進攻。凌起石留心分析她的身形步法與招式,以備有機會碰頭時再打,也好有個底子,易於應付。

大女孩似乎未知他的用意,攻勢絲毫未變,任他有機會細看。這樣又過了一會,凌起石再次展開反攻,再一次打在一起。

凌起石一直未動武器,大女孩卻早已用劍了。如果嚴格而論,大女孩已經是輸了。但她不服。她也沒有禁止凌起石用武器。他原是可以是用的,他不用是他自己的事,可不能因為他不用武器就算他獲勝的,在武林中,有所謂鐵砂掌、劈空掌、手刀等功夫,是經手作武器的,凌起石不用武器,顯然是他相信自己的武功可應付,在此情形下,不用武器這一方,是不能在平手時算是獲勝的。

凌起石久戰之下,多少摸出了一點味道了。他大膽地使用彈指神通,不斷彈得大女孩的劍光散亂,劍身反彈回去!而且,每彈一下,大女孩就覺得虎口震痛,幾乎握不住武器了。

這是一個新的威脅,女孩膽怯了。她遲疑了一下,似定下了拼死決心,陡然一揮手中劍,然後低叱一聲:“有膽的就別躲,再接我一招!”她一躍而起,轉了個身,頭下腳上,以“鵬搏九霄”一式倒撲而下,劍光疾瀉,快如閃電,指正凌起石的前額。凌起石不願硬碰,在最後一剎時光,他才飄然斜退幾尺,使大女孩不易變招,眼看她就要撞到地面了,她才一挺腰肢,以劍尖支地,猛的一個轉身,連人帶劍反彈出了丈外。

“好身手!佩服!佩服!”

“別賣口乖,再接這一招!”大女孩的身手真夠了得。她身形剛定,一點足又已撲擊,身形手法那麼輕便靈活,即求之一流高手,也不外如是,竟見之一個大女孩身上,確是難得。凌起石雖然恨她自大,但想到她比自己更年輕,自己早幾年不正如她一樣?幾曾害怕過什麼?他從她身上見到了過去的自己,恨氣漸消了。

但是,凌起石恨氣漸消,大女孩的氣可沒有消,她好強逞能慣了,此刻一直處在下風,如何受得了。所以非打出個名堂不可!

大女孩搶攻,凌起石回進,又從頭打起。這樣打法,假如不改變,其是打到天亮也未必打得完。凌起石覺得這樣纏打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改變用內力取勝,沉著雙手,運用雙袖與十隻手指,使出“彈指神通”與“鐵袖功”,兩隻袖子就如兩件會變化的武器,有時柔若流水,輕飄飄的隨風舞動,專卷大女孩的來劍,以柔裹剛,是一個絕妙辦法。大女孩以多變輕靈見稱,碰上凌起石這鐵袖功,卻是她的剋星,使她無所施展,即使僥倖進過鐵袖,也無法逃得過“彈指神通”,無法傷及他的身體。

大女孩在一次又一次的狂攻下,都無法傷及凌起石,內心實在惱恨。她本來對他有敬佩之心的,只要稍有好處她便會自動停手了,可是她,一點好處也得不到,所以無法下臺,非堅持再鬥下去不可!

這樣連番狂攻猛撲,她感到氣力不繼了,而且,新招用盡,再也無法在倉促中創出新招了。於是,在惱恨之下,一個轉身,徑向山下飛跑而去。

她跑得很快,轉眼就不見了,凌起石沒再追趕,目送她遠去,長長透一口氣,自語:“這丫頭是什麼人?年紀輕輕,竟會練得這一身好功夫!剛才所見,她不過是欠缺氣力與經驗,再過得兩年,她年紀長大,氣力足了,經驗豐了,只怕我不易勝得了她。”

說完話,活動一下,靜一靜心神,然後下山。回到房裡一看,一切依然如前,顯然未有人到過,姐姐也未發覺。

第二天,他姐弟倆在天亮便起床,身老人家告辭了。老人家知他們有緊要事辦,也不便苦留,但老頭開出來的費用,竟高達五千兩銀子,凌起石勃然變色道:“怎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吃一頓,睡一覺,就要五千銀子?”

老頭道:“這是你情我願的,要是你早說怕貴,我也不會親自落廚。哼!要不是我瞧你們年紀輕,有好感,別說五千,五萬兩也未必請得我入廚呢!”

老人口氣如此之大,倒使凌起石吃了一驚,他想,這兩個是什麼人?五萬兩銀子也不能請得他入廚?心中頗為懷疑,但一想到夜來那個大女孩的行藏怪異與超卓武功,又心下釋然了,覺得這一家人實在古怪得可以,但五千兩銀子,無論如何還是太貴的,而且,自己身上也沒有這個數目,因此,他仍然:“昨晚我們沒清數目,是我們的錯!但你們未說明數目,也是你們的錯,五千兩銀子,別說我沒有,就是有,也不會給你。”

“那麼,我有話在先,如果你們付不出銀子就得在這兒做工抵債,直至還清欠債為止。”

“要是我不肯呢?”

“那也不難,只要你能從我手底下出得門口,我就不予追究。”

“此話當真?不是開玩笑?”

“當然真,認跟你開玩笑!”老頭執柺杖守在門口,神色凜然,果然不似開玩笑。

凌起石看看姐姐,她朝老頭拱拱手:“老人家請高抬貴手,別跟我弟弟一般見識吧!”

“這麼說,姑娘是肯付帳了?”

“付帳?沒有呀!我哪有這許多銀子。”

“那就請姑娘別再說了,你要出去,也得顯點功夫呢!小夥子,請吧!”

“好了,好了!別鬧了,幾十歲人,還是沒老沒小的,也不怕人笑話!”老婦的聲音由房中傳出來。

“我的好奶奶,他們吃了睡了不給錢,我們不是白虧本?這怎麼行?”

“我說行就行,怎麼不行,你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到頭來還不是給回人家?何必當這個守財奴?”

“給回人家?這話從何說起?”

“你瞧不出來?他們是自己人啦!”

“我的奶奶!你越來越糊塗了。”

“你本來就是個老糊塗!將來你慢慢會知道的,快讓開吧,別阻了人家上路。”老婦出了頭,老頭只好舉白旗投降了。

“小夥子,你走吧!男不與女敵,夫不與妻爭!我認栽啦!”

“不,你老人家的手藝,你老人家的心意,我還是記在心間的。”

“有了你這一句,我總算是好過一些,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謝過老人家,再見!將來有空,再來拜望你兩位老人家。”

“路上小心!再見!”老頭子與老婦兩個目送他們遠去了,老頭才道:“果然是個好小子,膽子大,就不知武功怎樣?”

“你放心!比我們那丫頭好多了。”

“你怎麼知道?”

“我親眼看到的。”老婦說:“他們昨晚打起來啦!著著實實地打了一架,我們那丫頭,你是明白的,她從來不饒人,但昨晚,她扯白旗,逃啦!”

“真的?鳳丫頭輸了?”

“當然真的,要是她贏了,又要出人命了。”

“這就怪不得你叫我不可動手了。”

“我是不想你們傷了感情,以後才好說話。”

老頭聽了妻子的話透了一口氣,說:“老太婆,你才看到他們動手的,你可看出他是哪一派的人?照道理,能調教出這樣人才的,當今之世不會有幾個。”

“我不能說準他是屬於哪一派的人,我只是奇怪,他用招式甚為平凡,任何一派都有這樣的招式,一點也說不上精奇,就因為太平凡了,說他是哪一派的都未嘗不可。”

“那麼,你說他勝了鳳丫頭,又怎麼解釋?”

“他能獲勝,不在於他的招式,在於他的內力深厚,他的招式雖然平凡,卻內力深厚,便每每在重要關頭化腐朽為神奇,化平凡為精妙,在武學中有所謂重、大、拙,用得其法,輕可變重,小可變大,拙可降巧,他就是用重與拙戰勝鳳丫頭的,鳳丫頭年紀輕,氣力弱,經驗少,招式雖然精妙,變化莫測,卻限於功力,無法迫近他的身邊,變成徒花氣力,久戰之下,便只好退走了。”

“這麼說,這小子的功力實在深厚呢!”

“我覺得他的功力,比他的年齡最少多了十年,甚至二十年,至於何以如此,可就猜測不透。”

“你看鳳丫頭怎樣?她會不會就此甘心?”

“你知道鳳丫頭的性子,她怎會就此甘心?”

“這可為難了,我們已將所學都傳給鳳丫頭了,她若再找那小子尋仇,怎麼辦?”

“這實在是個問題,怎辦好呢?”

老頭子夫妻倆都感到十分為難。他們口中的鳳丫頭已悄然來了。她叫道:“爺爺,奶奶!那小子呢?逃啦?”

“逃啦,你找他們?”

“他們是什麼人?要去哪裡?”

“他們是一家鏢行約來的人,到鬼王谷去索取鏢銀的,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有什麼。”鳳丫頭說:“奶奶,你知道鬼王谷的情形?可怕嗎?”

“這和你有什麼相干?管他可怕不可怕?”

“我怕他們失陷在鬼王谷,我就永遠無法報仇!奶奶,你不知道,昨晚,我跟他們打了一架,他氣力大,我打不過他,我要找他報仇!他若死在鬼王谷我便報不了仇啦!”

“哦,原來是這樣。”老婦慢應著,瞟了丈夫一眼,意思似乎在說:“怎樣?我沒說錯鳳丫頭吧!”

鳳丫頭說道:“爺爺,鬼王谷在什麼地方?離這裡有多遠?”

“你問這個幹什麼?”老婦說。

“我去幫他們,我不能叫他們死在鬼王谷。”

“為什麼?你和他們相熟?”

“不!我要找他們報仇,我不能讓他死掉。”

“傻丫頭,他們死掉,你不是已經報仇了?”

“不!我要親自報仇!我要親自殺死他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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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1: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為報師恩  索鏢鬼王谷 追還血寶  遠離長白山 (2)

鳳丫頭說來神色凜然,老婦倒暗吃一驚了,她怕鳳丫頭真個要去鬼王谷,便安慰她,報仇不必擔心,叫老頭去幫那小子姐弟就行了。鳳丫頭點點頭同意,老婦便叫老頭去鬼王谷暗中保護凌劉兩個。老頭苦笑說:“這倒是一家古怪的差事,我去保護人家,目的是保留他們的生命,將來給孫女兒報仇!”

老婦不聽他訴說,催他上路,他倒聽話,略為收拾幾件衣服,帶了盤纏就匆匆上路去了。

老頭熟悉當地捷徑,雖然起步遲了許多,倒還是比凌劉兩個快了一些呢。他們碰上的時候,凌劉兩個已經跟在後邊了。

凌起石問老頭去哪裡,他直認去鬼王谷幫助他們,聽得凌起石睜大了眼睛,兒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玉鳳到底年紀大一些,她想了一想,便問道:“老人家,你去幫助我們,可是老奶奶的意思?還是你老人家的意思?”

“小姑娘,你都猜錯了,我去幫你們,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老太婆的主意,是另外有個人要我這樣做的!”

“另外有人要你這樣做?什麼人?”

“哈哈,你是想不到的,不過,你這位小弟弟可會想到!因為他見過她,還和她打過一架!”

“啊,老爺爺!你是說那位小姑娘?”

“不錯,正是她!你叫她為小姑娘?你還未知道她的姓名?”

“不知道,我問過她,他不肯說!”

“你想不想知道?”

“如果你老爺爺肯見告,我恭聽!”

“如果我不說呢?”

“那就一定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不敢問!”

“你真這麼想?”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也有一些不能對人說的話!比如你老人家問過我的恩師,我就不能說。”

“對!你說得有道理!”老頭子笑笑說,“這樣吧,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高不高興我告訴你們,還是不說吧!不過,我此來的原因,卻可以向你說說的。”

“老爺爺,你請說吧!”

“是這樣的!”老頭子把鳳丫頭的意思告訴了凌劉姐弟倆。凌起石倒沒有什麼,一笑置之。但劉玉鳳卻問他:“弟弟,你昨晚真和她打過一仗?”

“唔,是真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凌起石笑說:“我要入睡,聽到有人聲,我以為有人偷襲,便起身查看,怎料卻看到一個比我更年輕的小姑娘偷進了房間,我追過去查看,於是,引起一場誤會,打起來了。”他把與鳳丫頭打鬥的經過告訴了姐姐與老頭子。

“弟弟,不是我說你,你實在也太魯莽了!我們寄住別人的地方,一切都陌生,你怎可以胡亂跟人家動手呢?別人傷了你,固然不值,你傷了人家,如何對得起主人?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訓,你要牢牢記住才好!”

“姐姐,你放心,我會好好記住的!”

“這樣我就放心了!”

“老人家,我們此去鬼王谷還有多遠?你可認得路?”

“認得!你們跟著我,保錯不了!”

“老人家,這事十分重要,你不是開玩笑吧?”

“當然不會!你以為我嫌命長?我還捨不得死呢!陽間井水喝幾口也是好的,我怎會開玩笑!”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起程?”

“現在就可以起程了!”老頭子說,並且帶頭起步。

凌劉本來是兩個人的,現在多了個老頭,變作三人行了。有了老頭在一起,姐弟倆說話也受了拘束,不如先前那麼隨口而出,什麼話都可以說了。

走了長長一大段路之後,陡然聽到金鐵交擊的聲響,凌起石“咦”一聲低叫。劉玉鳳立即問:“什麼事?”

“姐姐你聽,誰在打架?”

“打架?咦,不錯,是有人打架!”劉玉鳳來聽到,老頭子先說了。

“對,現在我也聽到了!弟弟,我們快去看看!”

“走!我們快走!”老頭子說。於是,三個人都打馬飛馳,循著打鬥聲趕過去查看究竟。轉過山坳,三個人都先後看到有人打鬥了,那是十多個人圍攻兩個人的打鬥,多欺少,大反江湖道義!

劉玉鳳自小受到母親教導,滿腔正義,她師父亦是個執正不阿的人,對於不平事,她最看不過眼,此次代師出馬索鏢,亦為此之表現,她見此情景便老大不快,憤然說:“這算是什麼?太不公平了!弟弟,你等我一等,我去問他們個明白!”

“姑娘,你還瞧不出來嗎?這是五毒幫的人,千萬惹不得!”老頭急急勸阻。怎知他不提五毒幫還好,提到五毒,劉玉鳳可就氣環了,頓時變色,恨恨地說:“你認得他們真是五毒黨?”

“當然認得,我還知道他們全部都是鶴頂紅朱鶴年的人呢!”

“這麼說,我就不用問,非出手不可了!”

“為什麼?你跟他們有仇?”

“不錯!我跟他們有仇!”

“你可知道被他們圍攻的是什麼人?不知道?諒你也不知道,他是六親不認只認金錢的錢通和他的門人裘更多!你們聽說過他們的姓名?”

“沒有!”

“他們在江湖上被稱為方氏師徒,師父是錢通,又叫錢就行!綽號是閻王敵,不管你有什麼傷殺病毒,碰上了他,只要他肯出手,就不怕閻王會召得去,所以叫做閻王敵。徒弟是裘更多,他是青出於藍,不但要錢,而且要得比師傅更多,他精於跌打傷殘,只要他能肯動手,不管患者是斷筋折骨,還是斷手斷腳,他都能醫治得完好如初,即使失去了一節骨,他能用柳枝桃枝替你接上去,天衣無縫。因此,江湖上替他起了個綽號叫做生死決,又叫錢奴,他們師徒所重的是一個錢字,只要有錢,什麼事都可辦到,要是沒有錢呢?他是見死不救,絕無惻隱之心!所以江湖上的人都恨他!鄙視他!”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所以,犯不著冒險救他!”

“姐姐,還是讓我來吧,對付黑道上那些高手,我比你有辦法,這些無名小毒物,還是由我對付吧。”

劉玉鳳是見過他的功夫,自然是相信,笑說一句:“也好!我正要看看你的治毒手法!”

“你去?你跟他們也有仇?”老頭急急勸阻,他生怕凌起石有關,將來無法向鳳丫頭交代。但凌起石卻說,“我這個人不計較恩仇,但求興趣,只要是興之有至,只求心之所安,自己認為該幹,誰也阻不了,假如認為不該幹,別人也別想叫我動手!我是不慣聽別人盼咐的,只有姐姐一個人是例外,因為我答允過她,此行要聽她的話!所以,老爺爺,你別白費辱舌了!”

凌起石這句話,大大傷了老頭兒的心,使他極不高興。可是一轉念,卻又只有嘆氣:“現在的年青一輩都是這樣任性,鳳丫頭不是一樣?只要她高興,什麼事都有得商量,要不,她就給你個不瞅不睬,誰的話她也不肯聽半句。唉,現在的年青一輩……”他不願再出聲了。

凌起石的腳程真快,說到就到,轉眼時光,他已經在鬥場出現了。他朗聲說:“你們聽著了!我瞧見你們打鬥就有氣。快給我停手!誰不聽話,先挨耳光,再打屁股!我說得出,就要做到,你們別後悔!”

“去你的,臭小子,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你們?你們根本不是人,是禽獸!”

“臭小子,你罵人!”

“你們不是朱頂鶴的徒子徒孫?朱頂鶴是鳥,即是禽,還不算是禽獸,算什麼?”

“好哇,臭小子,我不殺你就……哎呀……”

“就怎麼樣?就吃耳光是不是?”話聲未完,凌起石已經打了對方兩記耳光了,身法好快!

打了小毒物之後,凌起石又把目光望向錢通,罵了他一頓,還躍躍欲動要打他,他神色也變了,汗也流了,就只差沒有下跪求饒。正在無法可施之際,陡然聽得有個少女的叫聲,道:“弟弟,你還不回來,幹什麼?”

“姐姐,我要打……”

“胡說,快回來,我們要走啦,你再不聽話,就別跟著來!”

“姐姐,我聽話,我來啦!”凌起石再無暇理會錢通,急急追上姐姐!

“這小子,可真厲害!”錢通不由長長透了一口氣,渾身都輕鬆了!

“師父,我說他姐姐更厲害,就不知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江湖上就沒聽說過這樣的一雙姐弟!他們武功高強,自不必說,難得的是,他們居然不怕五毒,不把朱頂鶴看在眼內,把他罵作禽獸!”

“師父,我們要不要查?”

“要查!查他們是什麼人,去哪裡!”

“準備報復?”

“這可難說!他幫了我們,又折辱我們,偏偏又是個什麼也不知不懂的乳臭小子,怎麼報復呢?”錢通嘆了一口氣道。

“師父,他們走遠啦,我們也走吧!”

“好吧,我們也走!”錢通與門人裘更多大難不死,難說是受了一肚子氣,總比死掉勝得多,所以儘管對凌起石不滿,還是暗暗感激的。

走了一天,黃昏時候投宿,真是無巧不成書,竟然和凌劉他們住在同一間客棧。劉玉鳳他們先到,開了三間房,每人使一間,留下的幾間房也有了客人,只有一間又小又有黴氣的小房仍空著,裘更多一看就賞了店伴一記耳光,大聲叫道:“他媽的,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叫老子住這樣的臭房間,我操你奶奶,還不快給老子換一間!”

裘更多大叫大嚷,早驚動了其他客人紛紛開門看熱鬧。他見有人查問,更得勢了。有客人指著劉玉鳳他們的睡房,說他們三個人佔了三間,應該可以讓出一間的。裘更多便根據客人提供的線索向掌櫃交涉,掌櫃的說劉玉鳳他們交足了錢,租了三間房的,他不能叫他們換房的,裘更多聽來恨極了,大聲道:“放屁!什麼叫做不可以?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你聽說過江湖上有閻王敵、生死決這兩個人?就是我們了!你敢反對,嫌命長啦!”

閻王敵、生死決這兩個名字果然是嚇得倒人,掌櫃的一聽,當場發抖了。他急忙向裘更多來道歉,答允和劉玉鳳商量。

“這才象話!快去說!別叫老子久候!”

“是!是!”掌櫃的果然去拍門。

“什麼事?掌櫃的?”

“小哥,有兩位客人,他要住你這一間房!我,希望小哥通融一下!”掌櫃的吶吶地說。

“掌櫃的,怎麼啦。他肯不肯!”裘更多老遠的大聲追問。

“客官,我正跟小哥商量!”

“什麼商量不商量,轟他出去不就行了!”裘更多豪氣地說。

“掌櫃的,你叫他過來吧!”凌起石對掌櫃說,“讓我跟他當面說!”

掌櫃的把裘更多請來了,他未入門,嘴裡已不乾不淨的罵人,才入門,立即就捱了兩記耳光,“哎呀”大叫,倒退出去。門口出現了凌起石,扎撤著雙臂,冷然道:“你是要奪我這間房?是你要轟我出去?哼,你的膽子倒不小呢!”

裘更多話也不敢答,扯著師父勿匆逃出客棧去了。

裘更多與師父匆匆走了,掌櫃的大讚凌起石,凌起石老氣橫秋地說:“這世道,有強橫無公理,你不打人,人家就

打你!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做人嘛,總不能低著頭求人!就以早先來說吧,姓裘的不是要趕我出去。如果我不打他兩記耳光,我便站不住,要露宿街頭了!”

凌起石侃侃而談,似乎甚有見地,但是,這樣的話,如果出自一個飽經世故的江湖老漢,或者中年漢都毫不出奇,那會是他們飽受折磨,耳聞目睹的經驗,但凌起石卻只是一個大孩子,距弱冠之年還遠,卻也說出這樣的話,就不能不使人感到怪異了。

掌櫃的年中見到的客人也不少了,見到的怪事也不少,所以他雖感到奇怪,還不至於受不了。他反而奇怪與凌起石同行的兩個人都比凌起石年紀要大,何以不見出頭?是不知情,還是信任凌起石,知道他能足以自己解決,不必他們出現?掌櫃的認為是後者,因為,其他的房客都給吵醒了,他們是不會不知道的!

凌起石是個大孩子,裘更多是個中年人,長得身型也不錯,早先那麼兇霸霸的,十分嚇人,怎麼給凌起石打了兩記耳光就如此害怕,悄悄地走了?旁觀的都看得莫名其妙,猜測不透。不過,古人有說,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些出門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理:但求能保得平安,破財當災。他們是不怕吃小虧,卻怕吃官司,因此,各人僅管對凌起石打退裘更多甚為奇怪,也不敢打聽,怕惹事上身。

凌起石打走了裘更多之後,並不覺得特別開心,因為裘曾是他手下敗將,見了他自然是如鼠見貓,他急忙逃走,已在凌起石的意料中,他走後,凌起石卻想:他們會去哪裡?他們都是出名的大夫,能活死人,當然更能死活人。如此一想,凌起石心頭狂跳了。他無法再呆下去,迅速出房。

凌起石是去追蹤裘更多師徒下落,監視他們,但是,他未發現他們有任何不軌舉動,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個採花賊!

凌起石這個發現,有點傳奇,首先,他是聽到有人談論近來發現採花賊。他們把這採花賊的殘忍行徑繪影繪聲,聽得凌起石義憤填膺,決心要找他算帳。他想既然有人見到過他,認得他是武當派的門人,何以無人出面理會?為了明白真相,他根據人家所說,趕到一個地方去伺伏著。

二更過後不久,凌起石看到一個人影在眼前閃過,便立即尾隨,追了一短程,那人拍拍手,另有一個人走出來,低聲問:“莫兄?”

“是我,甘兄!”

兩個碰在一起了,姓莫的問:“怎麼?考慮過了?”

“考慮了!我看,還是別管的好!”

“怎麼?你害怕?”

“我自己倒不怕!可是你知道,這不是我個人的事,事情鬧大了,今後彼此仇殺下去,死傷必多,我怎麼能擔當得起?”

“你以為真會這樣可怕?”

“莫兄,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這樣的事例多著,何必再列舉?”

姓莫的透了一口氣,沉默著!

姓甘與姓莫的兩個躲在一起對話,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沒想到給凌起石聽得清清楚楚,一句不漏。他正在琢磨甘莫兩個說話的內容,指的是什麼事,什麼人,還沒有想出結論,姓甘的已經又開口了,他說:“莫兄,聽我說,別管了,除非我們把他押上武當去,但武當派的囂張跋扈,連少林派也讓他三分,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放肆,要是少林與其他幾個大派肯出面干預,也不會有今天了,你想想,連他們也怕惹麻煩,何況我們!”

“不,我的想法與你不同,我以為就因為各人都怕事,壞事才不斷出現,若果我們也不理,豈非等於讓壞人橫行,我們反要避道?這還成什麼世道?”

“道理我知道,但道理歸道理,事實歸事實,以我們兩個之力,能對付得了武當派嗎?”

“這個我不敢說,但至少可以對付得了採花賊!”

“不!我不能同意。”姓甘的說。

“那好吧,人各有志,我不敢過份勉強,不過,不管怎樣,我決不放棄,你不幹,我自己幹!”

“莫兄,這又何苦呢!”姓甘的渭然嘆息。

“我總不能眼白白看著採花賊橫行作孽!他已經蹂躪不少女子了,今晚就到這一家,我若不知情,自是無話可說,既然知道,怎能見死不救?若果不理,只怕今後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呢!”

“莫兄,你自己考慮吧,我是愛莫能助了!”

“甘兄,謝謝你,再見!”

“再見!”姓甘的役入黑暗,很快就不見了。

“唉,真氣人!平日裡說得多麼激昂,一到有事,就變了,做人,這樣有什麼意思?”姓莫的自言自語,似有滿肚子牢騷無處發洩。

凌起石伏在暗處偷看,對姓莫的十分好感,在內心作出決定,假如姓莫的應付不來,或者遇到什麼困擾,他就挺身而出,幫忙解決問題。

姓莫的伏著不動,靜靜地守候著,保護房子中的一位年輕少女。

這一家是什麼人,裡面有什麼人,值不值得保護,凌起石都不知道,他只相信姓莫的既然肯為這一家人出力,則姓莫的必然認為值得。另一個想法是採花賊傷天害理,實在容他不得。有這樣兩個想法支持,他就甘於為這一家人隱伏伺敵。自然,也可以說是他甘於幫助姓莫的,想助他一臂之力。二更已經敲過許久,天色相當陰沉,若非目光明銳,是很難看到東西的。

“到底有沒有人來?”凌起石剛升起這個懷疑,一道人影已經閃入眼簾了。這人影來得真快,也十分大膽,他大模大樣的直奔那間房間,姓莫的認為時機已到,便一躍而出,歷聲喝道:“採花賊,休得猖狂,快來納命!”那人已經入了窗口,聽得叫聲,知道有人發覺了,便反身撲出窗外,冷笑道:“笑話!你是什麼東西,敢阻老子雅興,是不是你家妹子等得不耐煩,叫你來催請?如果是,你就回去叫她先洗個澡等我吧!”

“採花賊,你死期到了,還敢胡說八道!”

“有賊啊!有賊呀!”房中的人也給吵醒,高聲叫嚷了。

這賊子確是好膽,他從容不迫的對女人說:“好姑娘,你別急,遲早我會來的,今晚給這廝掃了興,還是等道明天吧!明天這個時侯,你等我好了!”他說完一躍而出,直撲姓莫的,姓莫的真沒料到他如此好膽,居然敢向自己進攻,怎料還不止此,賊子一面進攻,一邊還指著姓莫的大罵採花賊呢!凌起石若非早已看到姓莫的,說不定會上了採花賊的當,他又多學會一點知識了。

凌起石看到姓莫的喝破採花賊的好夢,採花賊卻反喊捉賊,反指姓莫的是採花賊,混淆視聽。凌起石暗想,這廝口齒伶俐,聲音洪亮,倒似真是個原告呢,若非目睹,我也有可能會上當!他如此一想,對那採花賊更加鄙視了。

姓莫的被對方反指為採花賊,氣得發抖,說話也不流暢了,於是聞聲趕來的人都相信了採花賊的話,誤會姓莫的是採花賊。姓莫的有理說不清,一氣之下,放手不理了。他想走,但採花賊不肯讓他走,說他是採花賊,想逃走,追上去打他,其他的人也助威喝打。姓莫的一心救人卻落得如此,氣憤可以想見。他希望姓甘的出現,幫他一個忙,姓甘的卻躲起來,沒有出現。

姓莫的不是採花賊對手,處境甚危,旁觀的大叫大嚷為採花賊助威。凌起右實在看不過眼了,募然出現,“劈劈拍拍”的打旁觀者耳光,然後衝入鬥場,一兩記快招,已把採花賊擊倒,喝道:“臭賊!你以為你賊喊捉賊就可以瞞得過人?你做夢!只有那些蠢材、混蛋才會相信你的話!你剛才溜進這一間房去,聽到叫聲,便由窗口探出頭來,想跑,給姓莫的阻住了,你便賊喊捉賊,反指姓莫是採花賊,你倒真狡猾,也有這許多笨蛋相信你的話!可是你瞎了眼睛,沒看到我!你還有什麼話說?說吧!”

凌起石的募然現身,又說出這樣一番話,採花賊給鎮懾著,反而不敢胡說了,但他卻向凌起石恐嚇道:“臭小子,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敢和我作對,壞我好事!”

“我不知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是什麼人,我看不過眼就要動手,就要干涉!誰管你是什麼人?”

“哼,好膽量!”採花賊道。“現在你便說得口響,等一會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之後,只怕你就要變成寒蟬,不敢出聲了!”

“你原來有這樣一記絕招,怪不得如此好膽,敢於公然為非作歹了。姓莫的,你怎麼說?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姓莫的點頭道:“知道!他是武當派的敗類!”

“武當派?這靠山真不小呢!怪道如此囂張!”凌起石一笑,道:“可惜樹大有枯枝,丟了武當派的臉!”

“丟不丟臉是我的事,你管不了!你還是少管這趟子事吧!”採花賊道。

“姓莫的,人已在你腳下了,你想怎辦就怎辦吧!我都同意!”

“哈哈!我早說了,知道我的來歷之後,你們便不敢動我了!哈哈,風水先生呃你十年八年,我的話馬上就可以見功!現在你們應該相信我的話了!”

“是嗎?你的話這麼靈驗?我倒要試試!”凌起石手起掌落,劈劈拍拍又打了採花賊幾記耳光,打得他“哇哇”大叫,嘴角滲出血水,額上出現汗珠,看得出,他捱了幾記耳光,倒是十分結實呢。但是,他仍然充硬漢,不求饒,只是怒目相向。“朋友,你難道不怕……”姓莫的驚異地望著凌起石。

“怕什麼?我什麼也不怕!”

“你不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

“我只怕自己做錯事!對不起良心!此外,什麼人我都不怕!武當派是一個大派,武當派的張三丰祖師,我欽佩得很!武當派的好些名宿也極有名聲,值得叫人欽佩的。但這不能就說武當派可怕!他們講理的,決不會找我算帳,若果不講理,我又何必怕他?”

“對!還是你老弟有所見識!現在你打算把這個人怎麼辦?”

“這是你先發現的,由你決定,你如不說,我就把他宰了!”

“宰了他?行嗎?”

“當然行!他不知害了多少人了,我宰了他,一方面是替受害者出一口氣,另方面告訴他的同黨,叫他們小心自己的狗命,有何不可!”

“好!老弟,我依你!”

“小英雄!大英雄,我知錯了,他饒我一命吧!”採花賊終於害怕了!哀求了!

“你不再呼冤了?你不再誣衊這位俠士是採花賊了?你說,你蹂躪過多少姑娘?說!”

“小英雄,我都認了!都認了!”

“那麼,還不說,等什麼?”

“我說!我說!”他真個說了,講他汙唇某人某人,又姦殺了某人某人……

“夠了!不必再說了!你已經死有餘辜,……快躲!”凌起石左手一掌把姓莫的推開,自己也向後轉,地下的採花賊已一躍而起,向外就跑。地面傳出“得得”聲響,濺出火花。

這是一個突然的變化,嚇得各人驚逃,姓莫的被凌起石推了一掌,踉蹌撲出了三步,幾乎跌倒,心中正自驚怒,及至看到地上濺出火花才明白是人家救了他一命,暗叫慚愧!

在紛亂中,只聽得凌起石一聲斷喝:“哪裡跑!”隨即聽到有人慘叫一聲,但卻沒有人跌倒。

鬧了半夜,還是給採花賊逃了,凌起石萬分不甘,他追了一程,不見了人影,再回到原處,姓甘的正在勸姓莫的退出,不可再和武當派作對。

“甘兄,你怎麼如此糊塗?我是和採花賊作對,可沒有和武當派作對呀!”

“唉,你才是糊塗,我問你,採花賊是武當派的,你和採花賊作對,不就是和武當派作對?這麼簡單還不明白?”

“不,甘兄,你錯了!”

“什麼,我錯了?我哪裡錯了?”

“我過去也想不通的,剛才一位小兄弟教會了我!我問你,你是不是漢人?是呀!採花賊是不是?他也是!那麼,我和採花賊作對,難道也跟你作對?當然不是!武當派也一樣!”

“武當派有壞人,正如漢人中有壞人!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不明白?”

姓甘的沉吟了一會,終於點頭,但他還是說:“就算是吧,也是武當派內的事,由他們自己理好了,你牽涉入去,實在不相宜。你想想,你為什麼要管武當派的事?”

“你這話我也覺得不對,但卻說不出在什麼地方不對!甘兄,我們別談這個事,你別勸我,我也不勸你!我們各有各的一套,犯不著吵架!”

“哼!吵架?你還想吵架?別做夢,你吵不成啦,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快說出來吧!”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

“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我見你糊裡糊徐,怪可憐的,存心送你早點上路罷了,別無其他意思!你該可以放心啦!”

來人盛氣凌人,囂張無比,姓莫的修養再好,也難忍受,因此他勃然大怒,拔出劍就刺。對方又是一聲冷笑道:“你只要接得我十招,我就饒你不死!你動手吧!”長劍一撩,發出招式了。

姓莫的動手了,劍來劍往,轉眼就過了十招,雙方依然勝負未分,看情形,只怕再打得五七十招也未必分得出勝負泥!那個人不但未停手,反而攻勢更厲,節節搶攻,直打得天烏地暗,狠險百出,扣人心絃。

姓莫的打了一會仍未見對方停手,便提醒他道:“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我說過的話?我說過什麼話?”

姓莫的一愕,大為震忿,喝道:“好賊子,原來你是說著玩的,你們這些不顧信義的傢伙!”

“哈哈!你說什麼?信義?什麼叫信義?信義值多少錢一斤?你以為你們的談話我沒有聽到?哼,你的信義難道很好?怎麼你的朋友會臨陣退縮?不肯出來幫你?就因為你沒有信義,你那朋友更加不講信義!現在你明白啦!”

“嘿!跟他說這許多作甚!宰了他就是!他剛才說我們玩他,卻是胡說八道!我們就是玩也只會玩他的妹子,怎會玩他這兔子!”

姓莫的被說得又氣又羞,怒火攻心,再難保持冷靜,便露出破綻,對方也真眼利,立即就刺進一劍去。

但是,他高興得早了一點,他這一劍遞出,原是刺向對方腹部的,不料還未沾衣,手腕突然一顫,似乎刺到枯木,受到阻擋,刺不進去,這是一個怪異的反應,他吃了一驚,忙不迭撤招查看長劍,並即高聲尖叫:“快跑!快跑!”話出口,自己先跑了。

這個變化實在太大了,不僅姓莫的莫名其妙!在一旁掠陣的,也莫名其妙!他沒有立即逃跑,還反問一句,“你怎麼啦?”他問得對,但回答的卻不是他所想象的,是出乎他意外的一聲慘叫。這個回答,掠陣者再明白不過了,因此他不再問,立即就跑,可惜也遲了,也逃不出去,給人家抓住了。

姓莫的也明白了,原來凌起石回來,想到早先自己處境的危險,仍然心寒腿顫不已!

“小英雄尊姓大名,我還未請教!不知怎麼稱呼?”

姓莫的虔誠地向凌起石請教。凌起石孩子氣道:“我叫小傢伙,又叫凌起石,你喜歡叫哪一樣都可以!”

“哦,原來是凌小俠,你待我太好了!你救了我兩次,大恩大德,我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

“算了!我這個人是不記恩也不記仇的,誰對我有恩也好,有仇也好!我都不會記在心上,我只看事實,看眼前,他做得對,合我心意的,我就幫他,比如你早先要捉拿採花賊,我認為對,所以幫你,要是你將來做壞事,給我看到,我便不會饒你,至於你對我有恩或有仇,我都不理!所以,你也不必記在心上!”

“大丈夫生於世,應該恩怨分明,我莫才不要這樣!我一定要……”

“那是你的事,我不理你!各有各的想法,我只管自己的!我就不分恩仇,不論好壞,過去的我一慨不計較,不記在心上!我只看眼前的,眼前的他做得對,我幫他;他做得不對,我反他,什麼恩人仇人好人壞人,我全不管!”

凌起石這話使姓莫的大為驚異,原想要問得詳細一點,問他何以有此怪想法,他已把兩個抓住的人都殺掉,一聲不響就跑了。

“這真是個怪人!年紀輕輕武功高,又有那麼一種怪想法,是什麼派的門人?不記仇倒也罷了,怎可以不記恩?幫好人還說得過去,怎能幫壞人?但他似乎確是如此,根本不認識我,不知我是好人壞人,只因我要捉採花賊,他就兩次幫我,救我,事後也不問一句,卻把那兩個殺了,連他們是什麼人也不問……”莫才沉沉地想著,覺得凌起石太怪了。

凌起石回到了客棧,聽得姐姐叫他:“弟弟,你去了哪裡?”

“我去殺了兩個採花賊!”他進入姐姐房中,詳細說經過。

凌起石說來十分坦率,也十分肯定,他把一切全告訴姐姐,姐姐勸他不要太過偏激,但對他的大膽想法,卻是暗暗佩服的。若不是面對談話,與他童音未變,他這理論,這決心,誰也不能說是出自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之口,劉玉鳳實在佩服他的見識與膽量,她覺得他似乎一下子便成長了許多,變了一個成年人,因此,心情也起了變化。但是清醒之後,不覺啞然失笑,自覺臉熱了。

“弟弟,你這番話,似乎很有道理,且具哲理,我要好好想想,你歇息去吧!記住,再出去時,叫醒我,別一個人出去,碰上勁敵,也好有個幫手。”

凌起石道:“是,我一定會!”

劉玉鳳說:“古人說,一人計短,三人計長!”

“所以我們這次去鬼門關索鏢,一定可以成功!”

她會意地一笑,似恬實喜地說:“你就會逗人歡喜!”

“那有什麼不好,總比惹人討厭好!”凌起石說:“姐姐,你說是不是?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有辦法惹你生氣的,你信不信!”

“你呀,就會要頑皮,滿肚子古怪主意!你敢胡來,小心姐姐打你一頓。”

劉玉鳳這話充滿關懷與讚賞,凌起石聽來十分舒服,一連回答了幾個“是”字。

凌起石回房之後,並未即刻睡覺,他照例做一點睡前功課,然後才睡的。這時雖已是深夜,但是,他忘不了這個習慣。他要堅持不變。

凌起石的毅力是由山上學藝時開始鍛鍊的,他長期睡在露天的地方,後來便學老公公睡雪地,把自己埋在雪下。這都不是一般人捱得起的,他卻做到了,所以他是不愁沒有地方睡覺的。

翌日,凌起石對劉玉鳳說:“姐姐,我們馬上就要到達鬼門關了,等一會,我會大開殺戒,予對方一個心理威脅,然後再和他討債還債,你看怎樣?”

“弟弟,我以為,能不殺,最好就是不殺,非不得已,不可大開殺戒,能少殺就應該少殺!”

“姐姐,我想知道另一個問題,如果對方答應還鏢,你是否要收十足?還是隻收成數?或者要取利息?我們應該先有個決定,免得到時考慮。”

“按照江湖規矩,能收回八成已經是十分有面子了,能收回六成到七成,也不致受人譏笑,只收回半數,就顯出低能一些,弟弟,依你看,我們該收多少?”

“收加一!”

“收加一?這怎麼行?”

“為什麼不可以?江湖規矩?依規矩,他們就不該出手劫鏢,他們動手,顯然是沒照規矩辦事!他們既然能不照規矩,我們何必守什麼規矩?他們是恃強奪鏢,我們若果輸給他們,根本不可能索回鏢銀,我們勝了,就有權利奪取他們所有的東西,只收加一,我還嫌太少呢,怎麼不行?”

劉玉鳳細想凌起石的話,確大有道理,因此點頭說道:“好,我們要他們賠償損失,收回加一!”

“不!我要附加五甚至一倍!”

“為什麼?你不是說收加一的?”

“不錯,剛才我是說收加一,但我再想清楚,非加五不可!”

“弟弟,你太貪了!”

“我是貪一些,但不太過!我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怎算太過?”

“好吧!到時由你跟他們談,我不出主意。”

“這很好!但你要小心提防他們暗算,利之所在,他們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未牌時分,凌、劉和老頭來到距鬼門關很近的地方了,有兩個大漢自樹上跳下,擋住去路,喝問來意及姓名。

“你們可是鬼王谷駱宏道的屬下?快去通報駱宏道,說雙刀女劉玉鳳與小傢伙凌起石要見他。快去!我是不耐煩久候,他若不出見,我們自己會入去找他,快去吧!”

那兩大漢見凌起石是個大孩子,根本不把他看在眼內,聽得連聲冷笑。

“你不去是不是?”凌起石迫視對方,“你不去就滾開點,別阻住通道!”不等對方回答,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只見他衣袖一揮,已把一個大漢拋出三丈左右,撞死在路邊樹下!一聲淒厲慘號,連身也沒轉一次便不動了。

凌起石這一招太驚人了,另一個見狀,直是嚇得呆了,不言也不動,就象一股木頭!凌起石向他瞪一眼道:“你去不去通報?”

“去!我去!”那個大漢突然狂叫一聲,轉身就走,如飛而去。

“真是賊骨頭,敬酒不喝偏喝罰酒!”凌起石冷冷地自語。

“弟弟小心,有人來了!”劉玉鳳提醒凌起石。凌起石卻低聲說:“驕兵必敗,我先驕敵心,再行反擊,他就支持不住了!”姐弟倆說話間,已經有七個人圍攏近來了。凌起石正眼也不望他們一下,對他們的圍攏過來,恍如未見,把他們激得大為震怒。

“你們想怎樣?想打架?還是來迎接?說明白點,免得自誤!”劉玉鳳毫不驚俱地問對方。如在火上加油,再增加對方怒氣!其中兩個忍耐不住,開口了。一個說道:“臭婊子,你想我們來迎接?你也配?”

另一個說:“你說吧,你喜歡我們哪一個?不要害躁,說好了!”口齒輕薄,引得同伴一陣鬨笑。不過,代價卻太大了!各人鬨笑中,陡見人影一閃,便聽到先後兩聲慘叫,說話的兩個都給拋出幾丈,撞地死去了。

凌起石輕易就殺了三個人,再對其他的人說:“你們記住了,誰敢胡說八道汙辱我姐姐,都會跟他們一樣!有不信的,儘可試試!”

鬼門關前突然出現了二十多人,兩個一組,三個一夥,零零散散的分站在許多亂石堆間,有一個五旬左右的長鬚老漢站在一塊較高的大石上,手執面紅旗,左右招展,忽然指東,忽然指西,分站在石堆間的人便有所移動。

“弟弟,他們搗什麼鬼?看來其中必有古怪!”

“是有古怪!這是星羅陣,你別看他們亂七八糟的,其實,他們可十分整齊呢!各有專位,不論怎樣轉,都會固守原地的。人入其陣,四邊八面盡是敵人,不易對付了,偶有失誤,便會命喪當場了。”

“這麼厲害?”

“不錯,當年韓信敗項羽於垓下,用的就是這個陣,項羽雖勇,亦難逃一命!”

“那怎麼辦?我們只有三個人,嗯,那位老人家呢?怎不見了他?”

“他也許不想露面,只在暗中幫助我們!”

“那麼,我們只有兩個人!”

“不要緊,我自有對付它的辦法,他們擺得不完整,仍有漏洞,姐姐,你等一會只要搶到東南角有一株青松那塊黑石上,守在那裡,不讓任何人經過,我自有辦法叫他們馬上解體,你等我的消息,再進入鬼門關,記住只守住黑石,不可離開追擊敵人!”

“好!我等你消息再說!”

“那麼,你由這裡入去,繞過……”他把搶奪黑石控制的路線詳告劉玉鳳。劉玉鳳留心聽著,然後與凌起石分別從不同的地方進入星羅陣。劉玉鳳入陣之後,覺得形勢頓變,早先看到是平地之上亂石成堆,敵人分散,但入了陣後,石堆不見了,只有石山,又高又大,陡峭無比,她為之心頭狂跳,立即屏除雜念,想著凌起石所說的路線,奮力衝闖,一直衝到那塊旁邊有株青松的黑石。但卻給守護黑石的兩個漢子攔住,不許她接近那塊黑石。

劉玉鳳想不到這般鬆散的星羅陣竟是防守得如此嚴密,倒是不敢稍薦大意了。她眼睛盯著對方,心中卻是想著凌起若說過的話:幹三連、坤六斷、坎中虛、遇白休退避,見黑急進攻!她眼前的兩個漢子正好是一個穿白衣,一個黑衣的,白衣在右,略前;黑衣在左,稍後,和凌起石所說一一印證,果然真如他所說,一點不假!正想著,白衣的大漢已經撲到她面前了。她驀地揮動手中刀,左手一揚,先發一招,掌影飄忽,似虛似實,白衣大漢判斷不下,竟自退了一步。劉玉鳳得勢不讓,掌勢馬上由虛轉實,迫擊白衣大漢。白衣大漢見形勢不利,不敢硬接,足底一滑,又退出了半步。劉玉鳳不捨,銜尾疾追,絕不放鬆,一連幾掌,把白衣大漢迫得退了幾步,退到黑石邊緣,黑衣大漢似乎看不過眼,忿然說:“讓開點,我來收拾她!”

黑衣大漢揮刀進攻,爭取主動,聲勢洶洶,頗為嚇人,劉玉鳳想到“見黑急進攻”一句,便知應在此人身上,急忙以快刀迎擊,一口氣連發十多招,出手比黑衣大漢快了許多,黑衣大漢本來想爭取主動的,怎知道出招不及人家快,反被迫處下風,變成捱打,心裡有氣,卻又力不從心,但他要面子,不甘被一個女子窮迫惡逐,所以退到黑石邊,他陡然飛撲劉玉鳳。劉玉鳳雙手一合一分,單刀變了雙刀,一長一短,一大一小,立即使出了子母刀法。雙刀並進,一守一攻,在“當”的一聲同時,又是“哎呀”一聲慘叫,黑衣大漢已經倒向地面,滾了幾個仰背,染了一身血汙,死狀嚇人。

劉玉鳳占住黑石了。她站在黑石上,高叫:“弟弟,我得手啦!你怎樣了?”

“姐姐,你放心,我也快要得手啦!你記住,萬不可離開,等我消息!”凌起石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眼前石山又高又大,重巒疊障,霧靄瀰漫,稍遠便給石山與霧靄所隔,無法看得清楚。但劉玉鳳對這位弟弟越來越瞭解,不必為他擔心了。

凌起石遇到的敵人極多,攻力也強,但也身形快極,又熟悉陣勢,入陣之後,便如一柄匕首,疾朝對方估料不到的地方揮了進去,陡然出現,掌勢指戮,又狠又準,有的慘叫倒地,有的悶聲不響,死得不明不白,他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片刻時光,已走到全陣中樞了。

鎮守中樞的是五太歲,金、木、水、火、土各據一方,凌起石要想擊退五太歲,奪取中樞看來到不容易。但是他眉頭一皺,計上心頭,繞過五太歲,走向另一方,五太歲以為他不敢侵犯,也不理他,免得麻煩,怎料凌起石繞過他們之後,背向他們,猛的向後揚掌,突然打出暗器,土木兩太歲首當其衝,中個正著,痛得他兩個跳高丈許,雙手掩面,重重的摔了下來,各自跌坐在地,凌起石搶攻火太歲。金、水兩個多管閒事,雙雙搶出截擊。凌起石冷然說:“別的可以爭先,這種事也要爭先,嫌命長了!”

“臭小子,住嘴,你陰施暗算,算什麼英雄!”

“我不過是小傢伙,怎配當英雄?你也不是,你只是一個短命狗熊罷了。看招!”凌起石募然大喝,作勢撲向對方。對方當然蓄勢迎擊,不料凌起石並非真個攻擊火太歲,他真正攻擊的原來是金太歲,偏是金太歲給他騙過了,沒有好好防備,結果又中了暗器,狂叫滾地!

五個太歲已去其三,只留下水火兩個太歲了,他們一看形勢不對,便想溜掉,凌起石不許他們走,點了火太歲的穴道,抓著水太歲帶路,盡破星羅陣,星羅陣一破,瘴霧全消了,早先的大石門立時不見,只留下數十堆亂石和一些死屍在眼前。

劉玉鳳的目光沒有障礙,看見凌起石了。她揚揚手,問道:“弟弟,你瞧得見我嗎?”

“我當然瞧得見,你揚起了左手,豎起三隻手指,是不是?我沒有看錯吧?”凌起石明確地回答。

“不錯,一點也不錯!”劉玉鳳知道自己見到的確是弟弟,不是幻想,但是,她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弟弟,我們現在去哪裡?撼鬼門關?”

凌起石的回答是肯定的,正是撼鬼門關。事實上他們破了星羅陣之後,鬼門關已在眼前。鬼門關上的人早已發覺他們的行蹤,他們就是不去闖鬼門關,鬼門關的人也要找他們了。因此,凌起石剛表示了態度,要撼鬼門關,關內已湧出好幾個人,直朝凌劉兩個衝來了。

劉玉鳳與凌起石兩個進入星羅陣,早被鬼門關的人注意了,但他們並沒有理會,因為,年中進入星羅陣的人不少,能夠安然退出的沒有幾個,但能夠闖過星羅陣,直達鬼門關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五毒之一的赤煉蛇郝小龍,一是武當派的華風道人。至於能破星羅陣的,從來未見,所以,鬼門關上的人只道凌劉兩個的命運必與這些人無異,絕未想到他們會攻破星羅陣的,因此,星羅陣一破,鬼門關上便大亂,一方面派人出門迎敵,另方面則派人向谷中報訊。

劉玉鳳見到來人中有五十過外的老頭,忽有所指地問:“弟弟,你看到那位老人家去了哪裡?”

“沒有!我不曾留意!”

“他老人家不會出事吧?”

“我看不會,先別理他,小心來敵,看來都非庸手。”

“不要緊,我會小心的。”

“臭丫頭,你會小心?小也沒用!”來人高傲地說,口氣甚大。劉玉鳳冷峭地瞥他一眼,說道:“你再強,也只是駱宏道的一條看門狗,神氣什麼!”

“罵得好!姐姐,罵得好!”凌起石從旁稱讚,替劉玉鳳助威。對方大為震怒,喝道,“你們真不知天高地厚,快報上名來受死!”

“少廢話,還不快去報告駱宏道,說我雙刀女與弟弟找他算帳。”

“算什麼賬?鳳流賬還是冤孽賬?”

“混蛋!你敢侮辱我的姐姐!”凌起石一揚掌,身形猝起,只一閃晃,對方已經中了一掌一腳,被踢出五六尺遠,倒地不起,他的同伴過去攙扶,伸手一探鼻息,才知道已經氣絕身亡了。

這是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鬼門關的人都臉色大變,反而怔住了。凌起石指著死者對其他人說:“他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們是來找駱宏道的,你們代為通報,那是最好,要不,就休管閒事,阻我前行,誰敢對我的姐姐無禮,誰敢阻攔我們,我就不會對他客氣的。”轉頭對劉玉鳳道:“走!我們自己去找。”

凌起石真是膽大包天,他說走就走,完全不把眼前各人看在眼內,那些人雖然見過來人出手,也無法咽得下這一口氣,因此,他們都是不約而同的閃身搶前,擋住凌起石的去路,不讓他通過。

“怎麼?你們也想試試我的功夫?”步也不停,募然發掌,首當其衝的一個已掩腹彎腰,哀叫呻吟了。有人扶住了他,問他怎樣,他說:“我,大約不行了,我中了暗器,哎呀!痛死我了……”他額上的汗珠如豆,直往下滾,痛苦可知。

“走!”凌起石趁此機會和劉玉鳳直闖到鬼門關前,給緊閉的關門擋住了。

劉玉鳳聽得對方說中了暗器,頗不以為然地問道:“弟弟,你用暗器?”語氣不善,大有責備之點。凌起石坦然承認:“是呀!對付這種人,用明器暗器都是一樣。”

“我不同意,明人不作暗事,俠義道與黑道所以不同,不暗地傷人,也是分別之一,以後,還是少用為是。”

“姐姐!我不同意你這說法,我這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還擊。我但求心之所安,認為還擊得對,十倍八倍,在所不計。我才不管黑道、白道、俠義道這一套,我有我自己的做法。我是不怕人家罵我如何。不過,這一次我是答應過姐姐要聽你的話,而且,也不想連累姐姐也被人咒罵,我答應你少用就是,但只是這一次,將來我還是要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受任何限制。”

“弟弟,決不是限制你用也不是不許你用,我是勸你儘可能少用。”

“姐姐,我明白,你是想我好,想我不被人罵為卑鄙小人,邪魔黑道,你希望我被人尊敬為俠士,我明白的,但我不願當一個受束縛的俠士,我要做一個想怎樣就怎樣,不受任何拘束的人。”

“別爭論這個了,我們還是想辦法弄開這道門吧!”

“要開門,這有何難,姐姐,你看我的!”

“小心!”

“我知道。”凌起石應著話,不走向門口,卻走向門左的圍牆下,也不知他用什麼方法,雙掌貼著牆壁,不一會,牆上出現了一個洞,再給他連拍幾掌,石沒已開闊了,足有兩尺左右,他向姐姐打個手勢,身子一鑽就通過了牆洞,隨即聽得牆後傳出一連串不斷的慘叫,聲音淒厲,憾人心絃。劉玉鳳覺得凌起石出手太狠,殺戮大多,芳心微覺不安。

牆內慘叫聲越來越近,已到門後,跟著,大門給打開,凌起石凜然的站在門當中,向劉玉鳳一揖,道:“請姐姐入關!”

劉玉鳳看到門左至右,躺著超過十具屍體,不禁皺了眉頭,道:“弟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該殺戮太重。”

“姐姐!他們死有餘辜,不足可惜的,我們快去找駱宏道吧!”

劉玉鳳知道這不是勸說的時候,也不再說什麼,便跟著帶路的人去見駱宏道。

駱宏道能夠雄霸一方,震服群豪為已用,自有他過人的地方。僅就以他鬼王谷的佈置,就看出他不是一個無謀的草包。

鬼門關是鬼王谷的外牆,鬼王谷佔地極廣,氣勢不凡,谷中一畦鮭的蕉林,一叢叢的棘林,一叢叢的有刺樹林,參差交錯,似乎十分紊亂,又似乎依次排序,初看時似很易分辨,細看之下卻又眼花腦亂,使人目眩,難以分辨。劉玉鳳看了一會,便悄悄對凌起石道:“弟弟,這裡似有古怪,切要小心才好。”

“姐姐放心,諒他這陣圖,還難不倒我這小傢伙!”

“你認識?”

“這不難走,等一會,你跟著我,就不會有事,但入了此陣之後,卻要提防有人偷襲,過了此陣,則要提防他下毒暗算。”

“我似乎隱隱看到許多人,他們當是不懷好意。”

凌起石抓了一個人領路。領路的人在鬼王谷前站著了,放起一朵煙花,然後高聲說話,說道:“請楊總管,有兩位客人要面見谷主!”

對方沒有人影,卻有人聲回答:“谷主正在會客,請來客稍候片刻,一待谷主送客,我立即便代為通報!”

“是,知道了,有勞總管幫忙。”領路人恭敬地回答,十分有禮貌。

凌起石與劉玉鳳兩個冷眼旁觀,看著對方做戲,正自暗暗思量,豬側對方會用什麼方法對付自己的要求。楊總管站出來了,說道:“谷主有請兩位貴官,請領兩位到聚義廳相見。”

“是!”領路的答應一聲,使領凌劉兩位到聚義廳,沿途倒十分平靜,大出凌劉二人意外。

聚義廳是一間長方形的客廳,楊總管在門口相迎,駱宏道也在廳中相候,顯得相當客氣。楊總管把他們引入客廳之後,介紹給駱宏道便退了出去,但廳中仍有九個人,谷主之外,還有八個人,六男二女,谷主介紹他們給劉凌兩個相識時,劉玉鳳聽到他們姓名綽號,為之微微色變,因為他們的名頭太大了,不由她不心驚,但凌起石出道未久,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所以聽來無動於衷,神色自若,一點也未受到影響。介紹過,敬過茶之後,話入正題,谷主詢問來意,凌起石答道:“我們此來,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索回你們兩個月前劫去威武鏢局的那批鏢銀。”

“哦,你是來索鏢銀的,你們跟威武鏢局有交情?所以代他出頭?”

“你真聰明!”凌起石不作實回答。

“你們年紀輕輕,就有這個膽量,難得!難得!衝著你們這份豪情壯志,我一定奉還。”谷主平和地說:“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黑道也有黑道的規矩,未知兩位可曾知道?”

“我不知道,倒要請教。”凌起石說。

“這規矩十分簡單,第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既然動手了,總得有點利市,因此,還鏢也得有折頭。”

“還有呢?”

“鏢我們是憑本事取回來的,曾有很大危險,兩位既然代威武鏢局出頭,總得拿點功夫出來給大家看看,使大家信信,我好說話。”

“還有嗎?”

“自然,如果有人不甘心還鏢,還得要兩位親自動手,使他們知難而退。”

“就這三種了?”

“大致是了,這是黑道的起碼規矩,如果兩位都能使大家滿意,我便容易說話了。”

“這是說,一切要取決於他們,你雖名為谷主,其實作不了主,是不是?”

“臭小子,你敢對谷主這樣無禮,小心我揍你。”

“臭小子,你是什麼東西,敢對谷主無禮。”

幾個人齊聲都責罵凌起石,凌去石一點也不怯懼,抗聲道:“住口!我不是跟你說話,我是跟谷主說話,我不是問你們,我是問谷主。”

凌起石這豪氣倒是大出各人音外,雖然震怒,卻也不無一點敬佩,齊把目光投向谷主,看他有什麼反應。

駱宏道說:“你弄錯了,我雖是一谷之主,但我並不專制!他們敬重我,聽我的話,我也把他們當作兄弟,尊重他們的意見,鬼王谷所以有今日,他們也有不少功勞,你現在明白了?”

“我明白!但我不同意你那些規矩。”

“你不同意!居然有人不同意黑道的規矩?這倒十分新鮮,你說吧,你有什麼意見?”

“我當然有意見,你們是黑道,你們遵守規矩是你們的事,我不是黑道,我沒理由要遵守你們的規矩,你同意我這個說法?”

“你今年多大了?”

“快十四歲,這也有關係?”

“你想怎樣?請講下去!”駱宏道出乎各人意外地冷靜與平和。

凌起石道:“你當然知道,你們劫了威武鏢局的鏢,對威武鏢局打擊很大,金錢與生意上都損失很大。”

“這個可以估計得到的。”

“你知道就好辦了,我們今天來,除了取回原有的鏢銀外,你得賠償他們的損失。”

“什麼?有這個道理嗎?天下間有這種事?”

“過去或者沒有,但任何事情總得先有第一次,才再有第二次第三次,這一次就算是第一次也不出奇。”

“你倒會打算盤,就怕我這班兄弟不會同意。”

“這損失由你們所造成,就得由你們來負責賠償。我知道,當你們劫鏢時,威武鏢局的鏢師也不同意的,結果還是給你們劫走了,既有當初,也有今日,當初是由不得威武鏢局,今日也由不得你們。”

凌起石的話已經十分明顯,擺明車馬了。鬼王谷中的眾人,都為之動容,怒目盯著凌起石,但是他不理,侃侃而談。駱宏道沉著臉說:“本來我不想把事情再鬧大的,現在看來是很難了,你自己選擇吧,在座各人你都可以選作對手,只要能勝得過他們,使可以取回鏢銀了。”

“那麼,我就選你吧!怎樣?你不致於……”

“住嘴!你還不配跟谷主動手。”

“可是你也不配跟我動手呀!”

“你太狂了,小子,我不配跟你動手?你娘還不是我的對手呢,你小子……哎呀!嘭!”這個人話聲未完,陡然慘叫,叫聲未斷,人也向後翻,倒掉在地了。

這是一個極速的變故,各人都未及防,但是,各人都既驚且怒,群情洶湧,緊張極了。

凌起石道:“我聲言在先,我們只談我們的事,不必涉及他人,如果誰敢汙辱我父母,我決不跟他客氣!”

“小子,你怎能以暗器傷人!”

“誰叫他胡說八道,侮辱我娘?”

“他不過說一句,又不是真的。”

“胡說!說也不準!”

死去的給抬出去了,致命傷是兩隻筷子刺進了他的一雙眼睛,深入數寸,直刺到腦部,所以立即斃命。凌起石這一手,可嚇窒對方了。他與死者不是面對而坐的,他在死者的左側,相距有一丈六七尺遠,竟然使筷子橫飛,插進死者雙眼,這一手法,實在高明得很。迎面直髮,在坐中人都能做得到,一點也不出奇,使筷子橫飛又如此準確,卻非各人所能了,為此,各人都相顧失色,雖然聲大,卻誰也不敢真個動手。對峙了片刻,凌起石又問:“谷主,你想清楚了?把不把銀子交給我?”

“是你暗算殺人,這筆賬我記下了。”

“賬你可以記下,但銀子怎樣?你還不還?”

“還是剛才那一句,你勝得了其中一個再說。”

“我選中了你,我是衝著你來的,只願選你,也只有選到你,才能收回銀子。怎麼?你不肯?那是說,你不肯賞臉了?我好失望啊!”

“你不用失望,你勝得了他們,才能和我動手,明白嗎?”

“弟弟,他這話不公平,他想用車輪戰對付你,你不要上當!”劉玉鳳急急指出駱宏道的陰謀,提醒弟弟。

駱宏道呵呵大笑,說:“劉姑娘果然心細如塵,瞞你不過。不過,劉姑娘,你怎不想一想,你們入到鬼王谷,難道還希望能善罷干休?不可能呀!我就是不用這個辦法,你們一樣要跟我這些朋友動手的,是不是?那又怎說得是我使用陰謀?你這麼說,未免說得不大適當吧!”

劉玉鳳給說得嬌臉泛紅,難以回答。

凌起石安慰劉玉鳳道:“姐姐,這倒是你找錯對手了,記得老公公曾對我說過,天下之大,牛鬼蛇神,什麼稀奇怪異的事物都有。他老人家教我記住見人要講人語,見鬼說鬼話,我們既然來到鬼王谷,當然是要說鬼話了,姐姐你卻跟他講人語。自然是不成啦!”他明是說姐姐不是,卻暗在罵鬼王,使鬼王谷主氣極怒極,一拍桌子,忿然喝道:“臭小子,你別猖狂,你該知道殺人償命,今天只怕你能來得去不得。”

“是嗎?我幾時殺過什麼人,又償什麼命?”

“你殺死我們小谷主,還想抵賴!”

“別跟他多說,送他回老家就是。”

“你們怎麼也是如此糊塗?我殺的最多也只是個小鬼而已,怎能算是人?殺人要償命,殺鬼可沒有說要償命呀!”

“我們看來是沒有什麼好談的了,你怎樣?還有什麼要說的?”駱宏道氣得聲音也發顫,怒視劉玉鳳與凌起石。

“還是那一句:把鏢銀還來,我們馬上就走。”

“要是不還呢?”

“諒你沒這個膽,也沒這個本事,你辦不到。”

好大的口氣,人小卻口氣大,凌起石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駱宏道剛一揚眉,定著眼睛,似要作出決定,忽有一箇中年漢輕快地走入,在胳宏道耳邊低語幾句。駱宏道陡然色變,回了幾句。那人走後,他對劉玉鳳說,“劉姑娘,關於鏢銀的事,我們暫時談到這裡,詳細辦法,等大家想清楚之後,明天再談吧!今晚,你們可以留在這裡,現在我另外有點事要辦,失陪了!”

他突然改了主意,把頻於破裂的談判又壓了下來,不致馬上動手,劉玉鳳以為他又弄什麼玄虛,正要反對,凌起石已經同意了,他搶先回答道,“那好吧,我們大家都好好想想,明天再作決定。”

駱宏道叫人帶他們到兩間相鄰的客房,他們在離開練武廳時說:“谷主,我有話在先,我是不習慣整天呆在這房中的,如果有什麼不方便讓我見到的地方,你就先通知他們一聲,叫他們好好掩飾吧,我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到處走走,欣賞鬼王谷的風景。”他把話挑明在先,駱宏道倒不好說什麼了。

駱宏道給他們的兩間客房倒很整潔,但劉玉鳳卻不同意凌起石自作主張,答允明日再談。她的理由是,這種事須趁對方措手不及,速戰速決,一拖下去,就夜長夢多,容易出毛病,況且住在人家地方,隨時都會有危險,實在不是辦法。

“姐姐,你不知道,自然有這個想法,你如果聽到他們剛才說什麼,你就會同我一樣想法了。”

“對了,他們剛才說些什麼?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是什麼事?”

“有客人到,駱宏道不能不招待。”

“什麼人?”

“姐姐,你當然知道長白山狼這個綽號……”

“是長白山狼來了?”

“正是,還有他的老婆和兒子,他們來找駱宏道是為了什麼,我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決不會是好事,否則,駱宏道不會面變色,這是一個兩虎相爭的好機會,讓他們拼個死活,我們看個痛快,那有多好?依我說,他應付長白山狼也夠忙的了,怎會再有時間暗算我們。”

“你說得也有道理,就怕他們兩惡相投,攜手合作,那時候,我不敢想象了。”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到,但願老天爺幫忙,千萬別這樣。”

凌起石雖然說請老天爺幫忙,不可使兩惡合作,但內心卻因姐姐那一句話而感到不安了。

長白山狼帶了妻兒來鬼王谷找駱宏道是為了什麼?當不會是來探望這麼誠心吧?要不,駱宏道聽說他來了就不會色變了。

駱宏道其實是知道長白山狼來意的,正如俗語所說,雞食放光蟲,他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才會一聽說他來了就陡然色變了。

長白山狼氣沖沖的,似乎要食人的樣子,好不怕人,他見到駱宏道露面,便挺前相迎,冷然說:“駱宏道,你還記得我不?我希望你未忘記。”

“當然,怎會忘記。”駱宏道說:“你們一直都好好的吧?”

“好!很好!長白山風雪雖然大,我還能捱得起,受得了,你有沒有注意,我的兩鬢,就是給長白山的風霜染白了的!你就好了,在這裡稱王稱霸,不愁風吹雨打,好享福的啊!”

“老大,你怎麼啦?我們是為什麼來的?你都忘了?你要是不說,我說!我沒有這麼好心情聽你們瞎扯!”長白山狼的妻子開口了。

長白山狼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婆,他給老婆一催,便顧不了客氣,向駱宏道說:“我們今天來,是向你索取那枚血棗和血參的,我這兒子患有哮喘,只有這兩樣東西吃了才能斷根,你拿來吧!”

“何必這樣急呢?既然來了,好歹總得住幾天才走呀,要是一來就走,給人家知道不笑我絕情寡義,連老朋友來了也不招呼,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這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這兩件實物都不在這裡,你們要,我得要回來,你們不多待三幾天,我怎有血參血棗交給你們?”

“姓駱的,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的鬼伎倆,騙得了老大,可騙不了我,你這種人,不見到棺材不流淚,會如此好心,肯把血寶借給人才怪!”

長白山狠以兇狠著名,但講到用計,卻十分麻麻,完全不是駱宏道對手,更不是老婆對手,他怕老婆與此有極大關係。

駱宏道給對方一語道破,急急改口道:“俞大嫂,你太抬舉我了,我怎麼敢騙你嫂子?那不是班門弄斧,夫子門前賣文章,我再蠢,也不會這樣做呀,我說的是真心話,兩位千萬不要多疑。”

“我不管你說什麼話,快把東西拿來,萬事可以商量,要是你不把東西拿出來,英怪我出手無情!”俞大嫂毫不客氣地說。

俞大嫂的性子,駱宏道十分清楚,所以十分緊張,但要他就此把兩件寶貝送給人,無論如何是不甘心的,他的目光閃爍不定,由大人落到小孩身上,心頭為之一亮,隨即說:“俞大嫂,我跟俞大哥的交情你清楚,你何必如此緊張?難道會騙你們?但我手頭上實在沒有,這樣罷,三天之後,我必把它取回來。”

“三天?誰等你這許久?”

“我說三天是保穩一些,我馬上叫人去取,或者明早能取到也說不定。”

“不行,你非得馬上給不可!”

“大嫂,我手上實在沒有,你迫我也沒用。”

“咳!咳!咳!……”

“華兒乖,不要怕,娘馬上就給華兒好東西吃好不好?”俞大嫂揉撫兒子的背心,已經是五歲大的孩子了,臉黃肌瘦,四肢有皮無肉,眼睛深陷,了無神氣,看來叫人可憐,他一咳,做母親的就心痛了。

駱宏道趁俞大娘安撫兒子之際,急急說道:“俞大嫂,我知道什麼事都瞞不了你,但血寶實在不在我手上,我早先說在朋友處,實是門面話,在你大哥大嫂面前我不怕直說,血寶實在是去夕給一個姓凌的小子偷去了,也可以說是奪去了。他與一個姓劉的女子同來,等到我們發覺,已經遲了,但他們卻抵死也不肯承認,捉賊捉贓,我們未能當場人贓並獲,也無法迫他承認,但我們有信心窮三日時光,肯定可以找回來,所以才敢請你等待三天。”

“駱宏道,你這話當真,那兩個人現在哪裡?我去找他們!”

“他還住在這裡等我賠償。”

“你說,我去找他!”

“老大,這不是我們的事!”

“大嫂,大哥如果肯幫手,事情可能會好辦許多!”

“他在哪裡,你說!”

駱宏道說了。長白山狼便匆匆去找姓凌的,要從姓凌的手中奪回血寶。

凌起石此時正與劉玉鳳在山上走動,觀察形勢,忽見長白山狼夫妻匆匆而來,滿含敵意的喝問:“你可是姓凌,替

人來索鏢的?”

凌起石見他沒有禮貌,不屑回答,只是輕蔑地笑笑。長白山狠再問一句:“我問你,你可是凌起石?”

“不錯,看樣子你必是長白山狼了,你找我,有什麼事?說吧,何用吞吞吐吐!”

“姓凌的,你爽快,我也不拖泥帶水,只要你拿出來,我們馬上就定,不再管你們的事,怎樣?肯不肯?”

“不行,別說我還未到得手,就是已追回來,也不會給你!”

“你不給?不要後悔!”

“我為什麼要後悔?我不會後悔!我只是替你們不值,你們該知道駱宏道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助紂為虐?”

“廢話少說,既然不肯交出來,就看招吧!”言出招隨,長白劍刷的一聲,已經出鞘,飛快的展開攻勢,一下子就把凌起石困在劍光之內了。

但是,凌起石純無畏怯,他走著碎步,迅穩而微妙,明明看到他已被截斷退路,走無可走了,結果卻又給他巧妙的避了過去,安然無事。

雙方都快,轉眼近百招,長白山狼不但未佔到便宜,反而漸漸覺得對方穩固,自己發出去的招式有點力不從心了。

凌起石佔了上風之後才叫停,問道:“長白山狼,你也知道再打下去也難有勝望了,我不是怕你,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要我交出什麼?我希望知道!”

“就是你從駱宏道手上偷走的血寶!”

“血寶?什麼血寶!”

“什麼血寶?還想抵賴!看招!”長白山狼又動手了。同時,俞大娘也動上了手,實行夫妻檔,聯手對付凌起石。凌起石見劉玉鳳躍躍欲動,急叫道,“姐姐,你看著好啦,不必插手,諒他們還傷不了我!”邊說邊戰,在長白雙劍中穿來插去,飄忽如風,長白山狼夫妻聯手,曾打敗過不少江湖強手,武林名宿,而且都贏得十分輕鬆,沒想到竟勝不了一個孩子。因此,夫妻倆都感到汗顏,若非為救孩子,他們會早就己認栽了,但為了取得血寶救兒子,顧不得江湖規矩了。

凌起石又打了好一會兒,突然叫停,長白山狼急問道:“你肯把血寶交出來了?”

“什麼血寶不血寶,我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你這位孩子患了重病,若果你們再這樣顛簸他,只怕不到百招,他可要斷氣了!”

“胡說,你想恐嚇我!”

“恐嚇你,我為什麼要恐嚇你?難道你勝得了我?你們打我一個也佔不了便宜,我還有姐姐沒動手呢!我用得著恐嚇你?”

凌起石這話也是實情,他以一對二,全無敗象,實在不必害怕對方,長白山狼沒有想到,他娘子卻想到了。而且,孩子在她動手之後,實在是咳得多了,喘得厲害了。因此,她的反應與丈夫不同。急說:“你會看病?你知道我孩子有什麼病?”

“我略知醫,但僅憑這樣,我還無法肯定他患什麼病。但從他的哮喘看,他是患了肺病!”

“這種病你能醫?”

“我不知道,也不敢說,不過……”

“哎呀,老大,老大……”俞大嫂突然發現孩子大聲喘氣,身子也放軟了。俞大娘急放下孩子,坐在地下,拍他,叫他,聲變了,淚也流了。孩子的喘聲由大而小,更急速,手腳也抽搐了。

長白山狼目睹孩子快要斷氣,也大為著急,暫時不理凌起石,蹲到妻子身邊,搖動著孩子。但孩子的氣息漸弱,看來是無望了。

劉玉鳳見他們真情流露,大為感動,不禁問凌起石道:“弟弟,你看他還能活不?”

“如果我肯救他,八成能活!”

“那你就救救他吧,這孩子,也太可憐了。”

“但他們都不是好人!”

“那是大人的事,孩子可沒罪呀!”

“對!姐姐你說得對,我就救他試試!”

凌起石突然來到長白山狼夫妻身邊,奪過孩子,說道:“讓開點!”也不待他們回答,左手抓著孩子的腳,右手在他背心一按一託,就將他倒提起來,象要水流星般蕩了起來。長白山狠一怔之間,已失去孩子,見他如此受罪,都是又驚又怨,但凌起石喝道:“你們若動手,第一個受傷的是你們孩子!”他們給嚇窒了,只咒罵,不敢動手。

凌起石蕩了孩子有三十個圈,孩子呵呵地響,吐出了不少痰與食物,等到停住,凌起石的右手心已緊緊貼在孩子後心,孩子微張了眼,顯然是活轉了。

長白山狠在孩子停止轉動時,本要伺隙迫攻凌起石的,但他妻子眼利心細,已看出孩子有轉機,急忙把他攔住。凌起石緩緩把孩子還給俞大娘道:“你好好照料他,暫時不會有事了!”

俞大娘一再致謝,他說不用謝,是他姐姐叫救的,不是他!俞大娘再請他看看孩子患的是什麼病,他也沒有推辭,檢看過之後,說:“這病起於寒熱失調,先傷了肺,現在連肝也傷了,所以不時會暈迷抽搐,現在是還有得救,半年之後,就難救了!”

“你能救?就請你救救他吧,只要你能把他的病治好,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我雖然可以救他,卻不是一兩天的事,慢慢再說吧,先讓我把鏢銀奪回來再說。”

“你能救?你奪了我的血寶,當然能救!你還給我,我一樣能救!”

“你口口聲聲要我交還血寶,我根本下知血寶是什麼!你要打架,我奉陪;你要血寶,別來煩我!”

俞大娘覺得凌起石不似個狡詐的人,想到可能是駱宏道弄的毒計,便把他們夫婦倆此來目的實說了,凌起石斷然說道:“這麼說,你們受騙了,他是希望我們鬥個筋疲力竭,兩敗俱傷,他就可以一拳收拾我們,坐收漁人之利,我猜他一定派人監視著,見我們這樣,他可能已經逃走了,我們快追!”

“追?去哪裡追?”

“你跟我來,我猜他一定走後山私道!”他叫姐姐陪俞大娘,自己先走了。長白山狼只好也跟著他走。

俞大娘雖然還未十分相信凌起石的話,但因為凌起石看準了孩子的病源,要求他替兒子治病,倒不敢阻攔他去追駱宏道。而且,他又與她丈夫同行,並留下劉玉鳳陪伴自己,更相信他不是出自惡意,反而覺得早先對劉玉鳳不起,討好她,向她道歉。劉玉鳳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見俞大娘道歉,氣也平了,勸她放心,說凌起石年紀雖輕,卻懂得許多奇門古怪的玩意,或者真能醫好小華也未可料。小華就是小孩子的名字。俞大娘聽來更加放心,希望凌起石與丈夫早點回來,好替兒子早點治病。她雖邪惡,母愛卻十足的。

凌起石與俞劍平兩個不走前門,卻向後山追去,這是凌起石的主意,他認為駱宏道必然是走後山,不會走前門。俞劍平沒有意見,他跟在凌起石背後相距一丈左右,亦步亦趨,絕不落後,走了相當遠一段路之後,凌起石向俞劍平打個招呼道:“俞前輩,我們到樹上去等他。”他自己先上了樹,俞劍平亦隨之而上,並靠在一起。坐定了之後,俞劍平才問道:“你知道他一定走這條路?”

“我猜他會走這條路。”

“怎麼還未見?”

“我們等他一會。”

“要等多久?”

“不知道,但照理不會很久。”

“我那孩子怎樣?真不礙事?”

“俞前輩,我對你不怕說實話,我實在沒有十成把握,八成是有的,因為,一個人其實有許多病,只是有的嚴重些可以發覺,令郎除了哮喘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病,我還未詳細注意,所以,十成把握我不敢說!”

“你說得有理,我希望快……”

“嗯,你看,他不是來了?”凌起石向前一指,接下去,“還不止一個人呢!”

“對!看來確有問題,似要搬家。”

“俞前輩,你去截下他,千萬別給他跑了,血參血棗,可能就在他身上,還有,他在情急之時,可能會以毀壞它來威脅你,或者丟出假的誘你去拾,他就帶了真的逃走,你都不要上當,就是沒這兩樣東西,一樣可以醫的,另外有藥可以代替。你只要抓住他,並提醒他,少了任何一樣,都要他的命,他怕死,自然不敢真個把東西丟掉或毀壞。”

“好,我這就去。”

“你去吧,我去對付其他幾個。”

長白山狼飄然落地,飛快的迎上駱宏道,喝道:“好傢伙,你想騙我,快把血參血棗拿來。”

駱宏道見長白山狼如飛趕來,已是一驚,再聽他說這些話,不由的暗叫一聲“苦也!”他以為俞大娘想出的,所以恨透了她,定一定神,上前陪笑道:“大哥,你明知我是去取血參的,現在才去,怎麼就有?大嫂呢?她沒有來?”邊說邊放眼四望,看不見俞大娘,心情才算稍定一些。

“少廢話!拿來!”

“我現在才去拿,還未到手,怎麼……”

“廢話,看招!”長白山狼一抖劍直刺過去。

駱宏道素知他的長白劍法另有一格,自己只學得皮毛,已能稱雄武林,他是長白派嫡系傳人,招式與內力均比自己高出許多,怎敢大意?當下連忙舉劍迎擊。他不敢用長白劍法,每一劍發出都含了三個招式,一連兩招便是六式,居然擋住了長白山狼的攻勢,心頭鎮定,說話也不同了。他說:“這兒不是長白山,不是你的地方,你最好是多學點禮貌為好。”

長自山狼又氣又恨,憤然說:“你以為這是你的地方我就怕你?你做夢!”口中說話,手中劍卻一點不慢,直迫得駱宏道連喘氣也難。他還指望有人來助,怎知聽到的卻是不斷的慘叫聲,他這才知道估計錯誤,急謀逃命,一邊打一邊退,把懷中一個小盒子掏出來,向外拋去。長白山狼一見,便忘了凌起石的囑咐,顧得了搶拾盒子,給駱宏道逃了。

長白山狼拾到的只是一個錦盒子,內裡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當堂氣壞了長白山狼,但駱宏道已逃,要追也難追得上了。

兩個人會合了,長白山狼說出放走了駱宏道的經過。凌起石說不要緊,遲早會抓到他,催著他到寨中去搜索銀子,並且替小孩子治哮喘。凌起石用生草藥、針灸、內力幾種方法同時進行,不到幾天,使小華連病根也清除了,凌起石還和孩子結下了一段友情,兩個玩起來簡直忘形,使為父母的也為之嘆息。長白山狼對凌起石表示,不管凌起石要他們幹什麼,只要通知一聲,他夫婦就一定照辦。

凌起石和他們分手了,把鏢銀也交還妥了,劉玉鳳已經回了家,又只有凌起石自己在江湖上走動了。

他是個大孩子,好奇,好動,更好捉弄人。高仲坤的話使他對有錢人有偏見。

這一天,他來到一個地方,住在一對老夫婦家中,聽得老夫婦說明天有賽會,老頭子要參加賽馬,要替妻子贏一匹布做衣服。凌起石問參加的辦法是怎樣的,外人說不許參加,假如可以參加,他要代老人家出賽。

老頭子大為高興,說外人一樣也可以參加,但老人沒有馬,要向別人租匹馬才能參加。凌起石說不用他擔心,到時自有辦法。

凌起石說有辦法果然就有辦法,他自認是老頭子的遠房表親,並找到一匹馬,要替表伯出賽。村人有容許外人參加的慣例,更可以容許老頭子的親戚參加了。

凌起石依正手續,都辦齊了,只等開賽便可以爭勝了。

老頭子夫妻十分緊張,他們遊目搜索,在人頭湧湧中終於看到凌起石了,他們看到凌起石騎這一匹瘦馬,都表示不平,但凌起石並無異議,他撫著馬鬃馬頸,十分疼惜這一匹瘦馬。

二十五匹馬排成一列,凌起石排在中央,開始時,兩旁的馬搶頭,擋住他的去路,使無法搶先,老婦喃喃咒罵,但跑開了之後,有前有後,縫隙多了,凌起石的一匹突然發力衝上,快極了,很快的就山最後衝上了十多匹,之後,又搶前,已經排名在第四匹了,老婦看得甚為興奮,大叫大嚷。替凌起石打氣。

突然,人群中發出驚呼,原來跑第三那一匹不知怎的,忽然失了前蹄,摔倒在地,打了個跟斗,騎者是個大漢。大約有二十五六歲,長的很高大,他也跌倒了,後面的馬如飛而來,他處境十分危險,旁觀者都替他擔心,有的駭叫,有的側頭,有的以手掩面。他的家人更是呆了,暈倒了。

但是,在這危險關頭卻是出現了奇蹟,有人看得十分清楚,凌起石拍馬搶前,身子一側,伸手一把抓住那大漢向空中一拋,將他拋高了二三丈,跌向前面,落下的時候,他的馬正好趕到,於是一手把他接住,就兩人一騎的繼續前進,到終點時,比頭馬差不到一個馬鼻,屈居亞軍,但評判人認為凌起石不惜捨棄冠軍和名次,搶救墜馬者,值得嘉獎,而且,以到終點所見,若非救人阻誤了時間,又兩人並騎,加重壓力,已可穩奪冠軍無疑,主張亦是列為冠軍,以雙冠軍論,以示獎勵。此議連旁觀者也贊好,當然是無人反對了。於是,凌起石獲獎所騎的瘦馬之外,更替老婦獲取了一匹花布。

但是,古語有說:樹欲靜而風不息。正在擾攘間,突然

有人飛跑而來,高叫:“山賊來了!快逃呀!快逃呀!”其聲淒厲,如大禍臨頭,人群開始也奔進,連那些大力士也逃了。

凌起石振臂大喝:“站住!大家都別走!聽我說話!”他的聲音蓋壓了所有的聲音,極具懾服力,各人果然都停下來,或者放緩了腳步!自然,有的是繼續狂奔的。

凌起石不理,繼續說:“今天是賽會,參加比賽的不少是英雄好漢,也有神箭手!為什麼怕幾個山賊?山賊有多少人來,我們未知,但決不會有我們人多!我們比賽時多麼英勇?山賊只是為搶人搶錢,是怕死的!你們是保護父母妻兒的,是英雄,英雄是不怕山賊的!你們都該停下來收拾山賊的!我第一個參力,打頭陣!我願意對付最強的山賊,證明我早先獲勝不是僥倖的!我是個外地人!我願為你們效勞,你們是本地人,又是英雄好漢,更應該同心合力對付山賊!來!我們在對付山賊後再來比一場!年老的,姑娘們,小孩都請退下去,是英雄好漢的就留下來,是膽小鬼的,就滾他媽的蛋吧!”他大踏步走出,果然有不少人跟著,更有人出主意,安排弓箭手伏在兩旁,等待山賊來臨。

過有盞茶時光才有山賊來,有的騎馬,有的走路,騎馬的有五六人,其他的有二三十人,人數不算少,有人又膽怯了,凌起石即要弓箭手不要射馬上人,讓他們進來,然後射後邊的人,不許他們回去,但弓箭手不肯聽,先射人馬,並且中了一人兩馬,於是,一個跌下馬,一個跳下馬!其他四個吃驚了,他們在這一帶劫掠,從來就是如取如攜,不曾受到抵抗的,這一次還未動手便傷人傷馬,如何不驚?有兩個己撥斜馬頭想走了,有兩個卻拉不住馬僵,繼續衝了過去。弓箭手已來不及發射,各人正大吃驚,怕他們衝過來之際,陡見一條人影斜裡飛出,快到極點,一下子已竄到馬背,刀光未閃,騎者已經被抓住擲向另一個騎者,結果是兩個都撞到了馬下,拉斜了馬頭那兩個見狀更驚,但說也不信,馬竟不夠人快,給追上了,一併抓住了。

六個騎馬人全給抓住了,正所謂蛇無頭不行,那群嘍羅不作得什麼惡,都逃的逃,抓的抓,很快就散了,消失了!

一場賊劫,就如變戲法一樣,轉眼間已平靜!

賊人給抓往了,怎麼辦呢?凌起石就交給當地的人去處理,人家問他怎辦,他說最好的辦法是殺掉,嚇得那幾個山賊大叫救命,叩頭不已!凌起石說:“你也怕死?你們平日殺人,怎不想到別人性命的寶貴!我認為殺掉最乾淨!過幾天我再去把他們的山寨燒了,省得再有賊人作惡!”但鄉人怕事,不願殺人,結果是送官。一聽送官,賊人就高興了,因為他們與官方本來就是互相通氣的,所以一點也不畏懼。不過,經此一仗之後,查出凌起石是那對老夫婦的人,怕凌起石將來報復,再也不敢到這一帶搶劫了,同時,經過這一役之後,鄉人膽子大了,把青壯年組織起來,共同訓練,共同負責守衛鄉村,也是一個有力的退敵方法,確起了阻嚇賊人的作用!

這一仗,賊人未有傷人,但各人聞風而逃時卻有好些人受了傷,凌起石替大家醫治,很快就處理了,有的小孩和少女,竟然恨自己沒有受傷,無法親近他呢!

那對老夫婦堅持要留凌起石住一夜,凌起右也怕傷者有不良變化,答允了,並對大家講解一些簡單的製藥與治傷的方法,叫他們記住了,以後有需要也可以自己救治,鄉人對此深受感動,也實在受益不淺。

凌起石在老夫婦家作客,住了兩天,推說實在有事,第三天便上路了!他作客時,給老夫婦帶來熱鬧,他走後,這熱鬧仍持續了好長一段日子。

凌起石這時帶著兩匹馬,一匹是他原來騎的,另一匹是比賽獲勝後的獎品。那是一匹黑色的瘦馬,馬身高而瘦,腳長而直,尾巴也很長,驟眼看來,確是不受歡迎的。但凌起石卻很喜歡它,比喜歡自己原來的一匹更勝一籌。他把它帶在身邊,沿途交替乘坐,甚為舒服。但是,他是一個大孩子,不管如何裝腔作勢,還是騙不了人,依然被人看出是個十來歲的大孩子。一個大孩子騎一匹馬,又帶一匹馬,難怪旁人見了都投以奇異的目光,多看他幾眼。但是,凌起石對這一切不在乎,我行我素,處之泰然。後來,當他走到一道河旁的時候,聽得岸上的人大叫,說有人跳河自盡,卻無人肯跳下河去救人,凌起石走近去一問,恰巧看到有個人頭浮出水面,迅即又下沉,他連想也不想,一躍由馬背上直跳下河去,很快就找到那個投河自盡的人,把她帶到岸上。

這是一個少女,大約十七八歲,和劉玉鳳的年齡差不大多,相貌倒不錯。可能多喝了水的關係,臉色蒼白得很。

過了一會,她能說話了,一開口就是抱怨凌起石不該救她,因為她是決心投河,並非失足實在沒有救她的必要。她不謝凌起石救命之恩,反怨他多管閒事。凌起石沒有出聲,旁的人卻忍不住氣,指責少女無禮,她說她自殺是她自己的事,旁人大可以不理,她並沒求人相救了她,等於叫她多受一次痛苦。

凌起石等她完全清醒之後才問她年紀輕輕,到底為了何事,竟致如此灰心,搞到要投河自盡?

少女被問,想是悲從中來,竟然痛哭起來。她渾身溼透,衣服又薄,身材盡露無遺,有輕薄者居然吹起口哨,評頭品足,語涉淫褻。少女羞不可仰,偶一抬頭,便是怒目相向,凌起石也發覺了,憤然喝罵:“狗口難長象牙,人家心情苦痛,你竟無半點同情心,還要說這種話!還是個人嗎?”隨手抓起一把河沙擲去,使有幾個人失聲痛叫,急急逃走。

凌起石扶起那少女道:“姐姐,我們走吧!你去哪裡,我送你回去!”他牽過一匹馬,扶少女上馬,少女哭著上馬,路上悽悽切切的向凌起石道:“我是給幾位伯伯叔叔迫死的!他們要我嫁給一個老頭子,我不肯,他們就迫我娘,要我娘出頭勸我,否則,就會對我弟弟不利!我娘是疼我的,但她拗不過他們,也為我弟弟著想,不得不要我答允,我見娘無法挽救我,還有什麼辦法,不如一死了之,免得一生受痛苦!”

凌起石聽得少女這樣說,大為同情,問道:“你爹爹呢?他為什麼不出聲?”

“我爹,早死了!”少女聲音更悲,也有點自豪地說:“要是我爹還活著,他們才不敢欺負我,就因為我爹死了,他們才敢飛揚跋扈,欺負我娘!”

“真可憐!和我差不了多少!”

“和你差不了多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爹,更沒有娘!我是自小就由高爺爺撫育長大的,根本不知道誰是爹孃!”

“苦瓜纏上黃連,一樣是苦!”

“你還有個娘,有個弟弟,我兩樣都沒有!”

“但你不用受男人威脅,我卻受威脅!”

“姐姐,我忘了問你,你姓什麼?你那幾個該死的伯父叔父叫什麼?”

“我姓華,叫錦屏!我爹叫玉峰!大伯是雲峰,二伯父是雪峰,四叔父是柱峰,五叔父是躡峰!我爹居中,他在生的時候,被江湖上稱華家五峰,以武功論,我爹最強,所以一直都受到兄弟妒忌,五年前,有人挑戰華家五蜂,大伯父出賣了我爹,讓我爹孤身作戰,不加援手,結果,我爹被害了!”

凌起石聽得無名火起三千丈,大聲說:“這麼說,他們簡直是謀殺!也真蠢得可憐,少了一個最強的兄弟,今後還能享譽江湖嗎?真蠢!”

“現在,還是五個人的,其中一個是我的姑姑!她快四十歲了,還沒結婚的,她叫玉芳,武功也很強,只是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十分可怕,也可惜可憐!”

“許多人的脾氣都是變幻無窮的,你姑姑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己。這些人,全無人性,根本不配為人,你何必跟她生氣?你放心,我會替你找他們算賬,叫他們後悔害死你爹,無人保護他們!”

“不!你千萬不可!他們心狠手辣,詭計又多,你千萬不可去碰他們!”

“這都是將來的事,我們暫且不要理他,現在,先替你找套衣服換換,免得凍壞了身子,要鬧傷風,那就慘了!”

凌起石對她照顧得十分周到,使她大為感動,想致謝,才記起還未知道他的姓名,郝然詢問。凌起石具實以告,姑娘稱他為凌小俠,後來又依他意見,以姓名相稱,顯得十分熟絡了。

“你娘和弟弟現在哪裡?他們知道你想自盡不?”

“他們不會知道,我是住在外婆家的,我長期都住在外婆家。”

“嗯,對了,你外婆家有什麼人?他們待你可好?”

“除了外婆,還有兩個舅舅。一個舅母和兩個表弟,他們都待我很好。”

“他們都不能幫你?”

“不,他們是耕田的,並不會武,怎敢和我的伯伯叔叔作對!”

“這也是!一個不會武功的農人,是不敢與武功高強人爭的!”

“還有,他們到底只是舅舅,不能為了外甥與我的伯伯叔叔爭鬥呀!”

“嗯,很對!很對!”凌起石沉思作狀,其實他對世故所知不多,隨口回答,免得寂寞而已!

走了一程,仍未有賣衣服的地方,他又說:“姐姐,以後你打算怎辦?準備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你說我應該去哪裡?”

“不要想它!我們先找個地方換過衣服,吃一頓飽的,然後再去考慮,現在先不去想它!”

“看不出,你倒很會排遣時光呢!”

“我這是個死辦法,走一步算一步,除了這樣,我什麼也不懂了!姐姐,你會武功?”

“會一點點!”

“跟你娘學的?”

“是跟我爹學的!我爹在生時,很疼我!”

“這麼說,你獨自一人走動,也不用怕了!”

“你是說,你要離開我?讓我自己一個人走?”

“現在當然不是,但遲早總會是這樣!我是個無父無母的人,四海為家,總不好意思連累姐姐也跟我這樣捱苦擔驚呀!”

“唔,這個……”

“姐姐,別想得太多了,我們先找到你娘和弟弟,然後再說!”

“你不能去找我娘,我知道,我一走之後,他們就會把我娘囚禁起來,要用我娘作餌釣我回去,迫我就範了!我不忍見我娘與弟弟受苦才自盡的,我想,我死了之後,他們絕望了,會待我娘好一點!”

“不會的!他們只會遷怒你娘,更叫她受罪!不過,你別擔心,我自有辦法把他們救出來!我一定可以把他們救出來!”凌起石的語氣十分肯定。

凌起石說得有點固執,卻也充滿了自信。使她想起一件事,同時也想起了一個人,那是她的姑姑玉芳。她一面回憶著一面說:“這位姑姑,待我還算不錯的,我爹在生時,與她最好,她有什麼事都找我爹商量的,我爹也盡護著她,要不是親兄妹,可能會引起風言風語胡說八道了。”

“記得有一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總有十年過外了,我也記不準是哪一年,有一天晚,我看到姑姑興沖沖的走過來,看到我在爹身邊,就捋我的頭髮,含羞帶笑的向我爹爹說道:‘三哥,他明天就來了,你要不要先見見他?我怎麼辦?’我爹說:‘玉芳,恭喜你!我真替你高興!你作事素來小心,又有眼光,決不會選錯人!’姑姑說:‘他不是練武的,是個讀書人!’我爹爹說道:‘那就更好,才子配佳人,更好!’我爹說著話,忽然嘆口氣才接下去:‘妹妹,我不說你也許不知道,我真後悔練武呢!如果我是自小就讀書,那該是多好?唉,獵狗終須山上喪,我們練武的,動不動就是刀來劍往,結下仇怨!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俠客,也難得有幾個是善終的,至於黑道惡霸,就更加不用說了!妹妹,你該學點女紅才是正途!’我爹說著,臉色灰沉了,擔心地說:‘妹妹,你可曾告訴大哥他們!唉,我真擔心他們會反對!’姑姑表示不管什麼人反對,她都不理,她一定跟人家結婚。後來,很不幸,果然給我爹料中,大伯二伯都反對姑姑嫁給那個人,還在見面時諷嘲人家,姑姑氣極了,跟他們大吵,我爹同情姑姑,站在她這一邊,並且鼓勵姑姑不要理會,毅然和那男子離去,姑姑在考慮中,我爹又叫那男子快走,在一個約定的地方等候姑姑。一切都就緒了,那男子突然被人殺死了!對姑姑來說,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她哭得死去活來,尋死覓活的鬧了半年才算略為安靜一點,但已失去笑容,和過去變成兩樣了!時日越長,她的脾氣越怪!”

“我知道姑姑為這件事暗中訪查了許久,卻找不到兇手,現在已經十年過外,當然更難追查兇手了!”

“我想,要救我娘,只能從姑姑身上想辦法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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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手足相殘  五峰傾其主 陣前憬悟  巨擘洩玄機

“照姐姐這麼說,只要動以感情,她確是可以幫忙的,有她暗助,自然更易成功,就是她不肯或不能相助,我也一樣會把你娘和弟弟救得出來!姐姐,你別以為我年紀小,口輕輕,打起架來,不是我誇口,只怕你那幾個伯伯叔叔也不是我的對手呢!”

“真的?如果真是就好了!”她笑著說,看得出,她的心情已經漸漸好轉了。同時,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她的溼衣也漸漸變幹了。

“你幹什麼!”她發覺手臂被摸,吃驚地一縮,橫眉望向凌起石。凌起石若無其事說:“我用手摸一下就知道了,你原來有這麼深厚的內功,運用自身功力,把衣服都烘乾了!”

“我不信!你騙人!”她自己用手一摸,不由的“咦”了一聲,道:“真是呀,怎麼衣服全乾了?”她覺得身上的衣服都幹了,不過象大熱天時流了汗,再不似由水裡爬出來的人。

“怎麼樣?我沒騙你?”

“你沒騙我,倒可以不用買衣服了!”

“不買怎行?你不要衣服換了?在路上,總是得換衣服呀!”

“胡說,怎會在路上換衣服?”

“這個,是我說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不用說了,我知道,我是跟你說笑,鬧著玩的,你別介意!”

這一對異姓姐弟倒相處得很好,走了幾天,凌起石也傳了幾天武功給華錦屏,那一天他們距華家已經不遠了,怕給華家的人發覺,先找個地方歇下,凌起石便叫華錦屏把華家的情形繪了出來,他也化了裝,帶了她寫的一封書便到華家去。

夜已深,二更打響了。華家的狗不吠凌起石,華家的人也不發覺凌起石。他按圖索驥,找到要找的房子了,那裡還有燈光,他悄悄地走過去,聽到有人聲,是個男人的聲音:“三嫂,我希望你要以華家為重,玉峰只有一個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可是玉峰,他連自己也保護不了,你做大伯的,也保護不了玉峰,你叫我一個女流,怎能保得了孩子?我當然會盡力!必要時,我唯有一死,到地下與玉峰去相見了!他保不了自己,諒也會原諒我!”

“三嫂,這麼說,你是決定不肯合作,不把錦屏的去處告訴大家了?”

“大伯,你已經派人把要搜的地方都搜過了,也是搜不到,我怎麼知道她去了哪裡?錦屏也是我的孩子,如果她真能活著,我就謝天謝地了,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們!我無力保護孩子,但也決不會害孩子!大伯,你還是自己去搜吧!”

“好,敬酒不喝,且看你喝罰酒就知味道了!”

凌起石不由的暗贊錦屏的娘,正考慮著去追華雲峰還是去見錦屏的娘,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了,她說:“三嫂,我不知對你怎麼說行,我無力救得你們,但也決不會加害你們!不過,你必須想個辦法離開,若果不走,大哥他們遲早會對你不利的!錦屏,她比我有志氣多了,當年如果我肯聽三哥的話,就不會害了他,我也不會受這個苦!我是佩服錦屏,你將來見到她,就叫她走得越遠越好!我大約沒機會見到她了!”

錦屏的娘輕輕嘆息,向姑姑致謝,並送她出門。

“伯母!你還沒睡,好極了!”凌起石在華玉芳離去之後才敲門求見,嚇了華三娘一大驚。她反應極快,已抓住一把暗器了。

“你是誰?誰是你的伯母?”

凌起石一點也不緊張,說道:“我是代錦屏姐姐送信來的,你先看了就明白了!”

華三娘讀過書,識字,看信,果然是錦屏的字,便問她在哪裡,他怎會是她弟弟!凌起石也不瞞她,實說了。她一再向凌起石致謝。

凌起石道:“伯母,我想知道玉峰伯父當時是怎麼遇害的?經過怎樣?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嗎?”

“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我知道一點,並不詳細!”華三娘說。“嗯,對了,你是怎麼入來的?沒有人發覺?”

“他們全是沒用的傢伙,怎會發覺!”

“我家養有許多狗,怎麼聽不到它們吠?”

“你們的狗,只會吠別人,怎會吠我!”

“我不明白!狗怎會不吠你?”

“這個,將來再慢慢說,伯母,你與姐姐要不要馬上離開?我可以帶你們走的!”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凌起石!你叫我小石子也可以!華伯父是怎麼給害死的?你還沒說呢!”

“凌起石,你真能帶我們母子走嗎?”

“當然可以,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是怕你辦不到,這隻可以有一次機會,一次不成,第二次就難了,所以,必須有絕對把握!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這麼說,我看今晚不行!”

“剛才你說可以?”

“現在我仍有把握。但經伯母一說,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

“我救你們出去容易,但出去之後又如何?明天天亮必被發覺,那就有問題了!”

“那麼,你打算怎樣?”

“這樣吧,我明天先去安排,晚上再來!”

“你快走吧,明天再說,你小心!”

“我會小心的!”凌起石出去了,果然沒有傳出狗吠之聲,華三娘大感奇怪。

華錦屏得知母親與弟弟沒事,放下心頭石了。只等第二天天黑,便可以見到母親了。這一夜,她做了好多個夢。

第二無晚上,凌起石果然把華三娘兩母子救出了華家,上了船。母女相見,恍如隔世,免不了是抱頭痛哭一場。後來,華錦屏問她娘,爹爹是怎麼被害的。過去她問過多次,娘都不肯說,這時情形不同,娘肯說了。

她回憶地說:“我也記不清是哪一天的了,你爹出門在外,許久都沒有消息,我問你大伯他們,都說不知道。”

“那時候,江湖上很亂,也有不少人來指名要找你爹,卻不肯說明來意,我們說他出門未返,他們都似信不信的悻然離去。我真替你爹爹擔心,怕他在外邊碰上這些人,會有什麼不幸,因為,那時候我也聽到一個消息,是對你爹十分不利的,我猜想那些來找你爹的人,都是為這消息而來的,要不,他們不會指名要找你爹!”

“那是什麼消息?”

“那時我也只是聽說,並不相信!”

“到底是什麼消息,怎會對爹不利?”

“你別忙著問,先聽我說下去。”

“那一天,下雨,雨勢很大,怎也想不到有朋友到,更想不到你爹會來。”

“那時候,江湖上傳說著一件大事,據說,在洛陽出土了三件古物,一是玉,二是劍,三是練功秘笈。這三件古物才出土,就給人奪走了,挖出古物的五個人,被殺了四個,第五個也受了傷,但沒有死,他不怕危險,把奪寶者的面貌說得十分詳細,因此大家懷疑是黑殺手彭沛。追到彭家,已經遲了,彭沛父子都死了。不過,也證實了一件事,那三件古物確是彭沛奪的,因為在彭家發現了盛古物的半邊木盒。”

“是誰殺了彭沛的,卻就無人知道了。因此,各人分頭去追查這三件古物。可是,天下這麼大,三件古物又是那麼小,得到了手的,誰還肯吹擂?所以,要找到,真不容易。不找嗎?誰肯放棄?結果是江湖朋友大兜亂,連一些早己歸隱泉林的名宿也都現身江湖,參加尋寶,更增加氣氛。”

“後來,不知道由誰傳出去,說那柄龍形劍落在華家玉峰手中。這個傳說傳得真快,不幾天時光,便傳遍江湖。”

“當時有人問我是真是假,我說我沒聽過,大約不會是真。我告訴他們,如果是真的,你爹不會不知道,你爹知道了,不會不告訴我的,既然華玉峰不曾提起過,就不會是真的。”

“朋友對我這樣解釋並不滿意,也不同意,他們有兩個反應,一個是認為這是大事,華玉峰不會隨便告訴我,另一個是,我可能已知道,故意替華家隱瞞。朋友既然對我有懷疑,我還有什麼好說?只好不說了。”

“那一天,你爹冒雨回來,衣履盡溼。但這不是重要的事,使我吃驚的是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壞了。我問他是不是有病,他一怔,隨即會意地搖了搖頭,問我是不是他的臉色很壞。我沒有理由騙他。於是他說這是他來找我的原因。”

“他問我知不知道外問關於寶劍的傳說,我說知道,但不相信,正要徹查這消息的來源。他說不用查了,他已知道了。我問消息來自何處?他嘆著氣說:‘我不說,你做夢也想不到,消息的起源,竟然出自華家,你說奇也不奇!’我當時覺得奇怪,消息怎會出自華家?難道真有此事?我正這麼想,你爹已經開口了。他說:‘別想了,告訴你吧!消息是我大哥叫人傳出去的,你想不到吧?’他這話太奇怪了,大家都在找尋這寶劍,大家也都怕別人懷疑在自己處,因為那是十分危險的,你大伯父不會不知道,何以會自掘陷井?為什麼?”

“我以此詢問你爹,他忿然說:‘誰知道?’他似乎是瘋了,要炫耀我們華家的武功,要炫耀我們華家兄弟的威武,我不懂,我曾和他吵,但沒有用,二哥四弟都幫他說話,躡峰又不敢出聲,我變得孤掌難鳴,所以跑到你這裡,你說,我該怎辦?”

“我細想想他的話,再分析他們兄弟問平日的感情,各人的性格,心中暗暗吃驚,覺得你大伯父此舉蘊有極大的陰謀,便問他知不知道外間的動靜,有什麼人要同他們奪取龍形劍?他說出幾個人,我更相信自己沒有猜錯,你大伯父這樣做,實在具有極大陰謀,因此,我對地說:‘玉峰,你真想不出你大哥的用意?他是要借刀殺人,把你除掉!’他瞪著我問:‘我大哥要除掉我?為什麼?’我說:‘我還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深信我這想法不會錯,你自己要小心!’他沉思好一會,沒有出聲。”

華三娘輕輕嘆一口氣,再說:“你爹說:‘大哥他們沒有理由除去我的,我死了,對他們沒有好處!’”

“他這想法,很快就得到事實證明,一個老家人私下通知你爹,說不出三日將有幾個黑道頭子聯手前來要找你爹,索取寶劍,所以勸你爹快走。你爹不信,但老家人卻在當天晚上暴斃死了!”

“那老家人說得不假,第二天午間,那幾個江湖上名頭頗勁的黑道頭子果然來了。但是,他們卻不是主角,真正殺害你爹的卻是武功更強,預先埋伏在鬥場的人。”

“你爹是個武功很高,也自視很高的人,他答應了對方的約會,你的伯伯、叔叔都去了,姑姑也跟了去,這一場打鬥,後來是你姑姑對我說的,你爹非常勇猛,先後斃傷了幾個敵人,以華家五峰之力,再加上你姑姑,應該是可以取勝的,但是,你的伯伯叔叔都是沒有盡力,反而你姑姑看不過眼,助了你爹一臂,你爹萬料不到你的伯伯叔叔會如此,傷心透了,但他沒有畏怯,打得更勇猛,可惜寡不敵眾,終於還是死在敵人手中。”

“你姑姑後來對我說起,對她的哥哥弟弟還咒罵不已。這就是你爹遇害的經過了。”

“你的脾性跟你爹一樣,不聽人勸,我怕你出言不慎,反招殺身之禍,所以不敢對你說,現在你已經長大,我應該讓你知道了。”

“娘,我不怨你今天才說,經過這幾天與凌弟弟相處,我已明白許多事情,不會魯莽行事了。你放心,我不會去找他們算賬的!”

“不,姐姐,仇我們可以暫時不報,但卻不能不去找他們算賬!天亮以後,我就陪你去找他們!非要他們損失一大筆不可!”

“你要找她們要錢?”華錦屏詫然。

“不錯,你們今後要錢過活,你弟弟還要讀書,你想,沒錢怎行?華家有許多錢,你們應該有一份的!為什麼就不要?我們先安頓了伯母,就去找他們,不怕他們不給!”

“凌小俠,我看算了吧!他們的武功雖然不及錦屏的爹爹,也相去不大遠,人又多,詭計也多,我看還是不要去的好!”

“伯母,你叫我起石好了,你放心,他們武功再高,也奈何不了我的,要是沒有把握,我也不敢邀姐姐同去!我現在只是考慮要他們多少銀子!要得多,他們未必有!要的少了,又吃虧,伯母,我要他們五千兩銀子,你看怎樣?”

“你如果真要去,還是要金子為好,他們前天才收了一批金子,大約有好幾百兩,金子比較容易收藏,也很容易攜帶。”

“對!我要他五百兩金子,五百兩銀子,不怕他不給!”

凌起石說定之後,三日後才安頓好華三娘,再和華錦屏去找她的伯叔們。

華家失去了華錦屏,再失去了華三娘母子,正在大感煩惱,不知如何向人家解釋,忽聽得家人報告,華錦屏和一個醜怪的小夥子回來,便升起了一線希望,只要抓住她,不讓她逃去,就有新娘過門,有交代了。因此,聽得侄女回來,無不愁容頓消,高興起來。

凌起石陪華錦屏入了華家,並不求見伯叔,急急去找娘。她自然找不到,於是,驚急地去找大伯父,大伯父自然無法回答。於是,她就一口咬定是大伯父他們害死了她娘與她弟弟!要伯伯叔叔他們賠命。

凌起石當然幫姐姐,他在旁助威,火上加油。

凌起石的話尖刻異常,他們愧對侄女,卻不必買凌起石的帳,因此大多呵斥凌起石,還叫人抓起他,好好教訓他。凌起石一點不驚,轉頭問:“姐姐,他們平時待你怎樣?是好是壞?你說吧,我會替你出一口氣,報這個仇。”

華錦屏早與他有默契,便不客氣的告訴凌起石,於是,凌起石使將攻擊他的一一擊翻在地,有輕傷,有重傷,更有死亡的。華家的家丁都會武功,不料敗得一塌糊塗,這可使幾個老人家驚惶了。華雲峰喝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敢來華家搗亂?”

“我是陪姐姐找她娘與弟弟的,你們殺了人,毀了屍,又想殺我滅口,沒這麼容易!”

“好,你一定要死,我就了你的心願吧,莊化,你去把這小子抓起來,我要好好教訓他!”

“是!”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壯漢,神神氣氣的走向凌起石,華錦屏急急細聲通知凌起石:這人力氣極大,要小心應付。凌起石一笑,反問:“他平日為人如何?”

“忠心憨直,本身倒不算壞!”

“我知道了!”

他們只說了幾句,莊化已經來到凌起石面前,瞪著他,喝道:“臭小子,你敢來這裡搗蛋,不想活了。”

“莊化,我知道你氣力很大,我的氣力也不小,我們來打個賭你敢不敢?”

“打賭?怎麼打賭?”

“莊化,你不要跟他打賭,這小子詭計多端,你不要上當!”華雲峰大聲說。

“姓華的,你別門縫裡看人,把莊化看扁了,莊化並不蠢,你怎能瞧不起他,打不打賭,他自己會決定,用不著你來呼喝!莊化是人,不是畜生,你不該對他呼呼喝喝,哼,他呼喝過你沒有?他尊重你,你卻不尊重他,你是混蛋,有膽你自己過來,何必叫莊化來?既然叫了他,又不尊重他,不信任他,姓華的,你這算什麼?”

“好小子,你敢胡說八道,挑撥離間!”

“我為什麼不敢說?難道我說錯了?你平日就是不尊重他們,不把他們當人,任意呼喝,責罰,他們錯了,你們打他,你們錯了,同樣打他……”

“住口,我們錯了,怎會打他?”

“好,我問你,難道你處罰他們,每一次都對?你們不曾錯過?未曾冤枉過他們?你們冤枉了他們,可曾向他們道歉?可曾向他們認錯?哼,我真為你們害羞!”

“你胡說!莊化,你還不動手,想作反了!”

“不,姓華的,作反的不是他,是你!是你們這幾個混蛋!你們對不起祖宗,先害死了華三爺,現在,又害了他的妻兒,要不是錦屏姐姐早幾天出了門,今天也不能活了!”

“華三爺平日為人怎樣,你們明白,我未見過三爺,倒不清楚,他是個好人,待莊化他們一定比你們好,你們害死兄弟,就對不起祖宗,是作反!你們害死好人,是向好人作反!你說沒有害三爺吧?當日你們五兄弟迎戰敵人,你們的衫連血也沒沾上一點,三爺卻死在人家聯攻中!三爺的武功比你們都高,你們怎能毫無傷損,三爺卻死了?敵人也死傷多人,你說,你們殺的還是三爺殺的?當日,除了你們兄弟之外,還有敵人,還有外人,還有你們華家的人!外人都說你們存心要害,袖手旁觀,敵人也尊敬三爺;蔑視你們,難道這都是假的?”

“你們見三爺武功高,名聲好,就妒嫉他,恨他,要害死他,你們都不是人,是豬,是蠢豬,三爺是你們兄弟,不是敵人,你們現在該明白了,三爺在生之時,誰敢到這裡胡鬧?沒有,三爺死了之後,你們都變成了縮頭烏龜,不敢見人,更不敢到江湖上走動,你說,這難道不是事實?”

“你們本應好好照顧三爺妻兒,作為贖罪,但你們知怕三爺的孩子長大了報仇,要斬草除根,你們又要迫害錦屏姐姐,要迫她嫁給一個快要死去的老頭,你說,這難道也是假的!今天,我來這裡是陪錦屏姐姐回來的。你們不多謝我,卻要害我,難道不是又要殺人滅口,掩天下人耳目?可惜,姓華的,你辦不到!我要是怕你們,也不敢來,既然敢來,就不把你們看在眼內。在我眼中,你們都不是人,是禽獸,是蠢豬!”

凌起石越說越是大聲,強勁的聲浪淹沒了華氏兄弟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起了極大的挑撥作用。

莊化終於與凌起石打賭,互相以三拳為限,移動腳步的算輸,莊化失發招,第一招未盡全力,但再發兩招時用盡全力了,亦無法使凌起石腳步移動,凌起石卻一拳就把他震出了幾步,他認輸了,氣得華氏兄弟哇哇叫。

凌起石道:“鬼叫什麼?有膽就自己動手,別隻叫別人出來受苦了,我找的不是他們,是你們,你遲早也是要出來的,何必害人!”

華氏兄弟郡出來了,連華玉芳也出來了,擺下華氏的五行陣。但是,這陣法如何困得了凌起石?他施展開老公公教的步法,在五柄劍的飛閃縱橫中游滑過去,輕鬆得很。他說道:“你們就只有這點伎倆了?再不使出點絕活兒,我一反擊,你們就沒機會再使了!”

凌起石到這時還是兩手空空,突然發出一聲勁嘯,同時動手,在幾聲驚叫中,華氏兄弟的劍全都不在手裡,人也退了幾步,各人都看到了,他們的劍全握在凌起石手中,左右手各兩柄,只有華玉芳那一柄劍沒有被奪去。她自己明白,這是凌起石故意給她留下面子,並非她自己有能力保得住手中劍。

“姓華的,我現在想跟你們談一宗買賣,你們可是有興趣?”

“我想,人死不能復生,生人卻要活下去!你們每人要拿出一百兩黃金和一百兩白銀來贖命,另外,這是華家的財產,三爺也應該有他一份,他雖然死了,錦屏姐姐卻要過活的,因此,你們得給我們五百兩金子五百兩銀子,而且是立即就要!”

“沒有,你要殺就殺,我們哪來這許多金子?”

“這話是你們說的!我就把你們殺了,這兒的一切全是我們的!我向你要,是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們卻想以死要脅我,該是你們自己倒黴了!”他反手一抖,三柄劍脫手飛出,“拆”一聲火花與碎石飛濺,三柄劍都穿透了廳中的石柱,一面留下劍柄,一面突出劍尖,手中劍隨手一圈,已經劍光閃閃,寒氣迫人,華氏兄弟都是駭極驚叫,華玉芳也叫道:“且慢!我們華家雖然富有,要一下子拿出五百兩金子也不可能,你可不可以把期限放寬?”

“不,剛才聽錦屏姐姐叫你姑姑,你大約是華玉芳吧,你給他們騙了!你信不信,我把他們其中三個殺了,第四個就有辦法拿出金子了!”

“他們瞞得了你,卻瞞不了我,他們才剛剛收下了幾百兩金子,再加上過去存著的,決不止五百兩之數,我不再多要,已經是十分客氣了!”

後來,華氏兄弟只好照辦,送出五百兩金子、五百兩銀子。

河邊已經有船相候,他們落船之後,船便逆流而上,有風,扯起帆,走得倒是不慢。及至入黑,他們卻換了船,順流而下,原船則繼續逆流而上,後來,華家的線人才知道上當,因為船停泊了,卻不見有凌起石他們,船家說他們只乘了二天船,已經上岸了,去了哪裡,他沒有理由查問客人,不知道!

凌起石在離開華三娘母女之前道:“伯母,現在我要請你們告訴我另一件事了,當晚加害華伯伯的到底有一些什麼人?他們的主腦是什麼人?我想再去偵查個明白!”

凌起石這話,早先也曾問過,華三娘怕他年少妄為,恐怕有危險,不曾告訴他,他也不曾再問,這時在華家顯過威風,他的要求,三娘也不再隱瞞,把自己所知,盡說出來。

原來事後她才查清楚,當晚那一批黑道人物是與華雲峰他們早有默契,他們只是對付華玉峰,奪得龍形劍歸他們所有,華雲峰他們則以不出手相助為交換條件。

但是,出乎那班人意料之外,華玉峰所用的只是一柄鋒利的普通古劍,連寶劍也算不上,更不用說是龍形寶劍了。因此,有人使發話:“華玉峰,你已經被困了,就是用龍形劍也未必逃得出去,用這柄劍,史加是死定了!我勸你還是改用龍形劍吧,何必為了一柄劍,白白送死!”

“是呀!何必為了一柄寶劍自白送死。”華玉峰說:“我知道,不管我怎麼說,你們都不會相信,但如果我用上龍形寶劍,你們便攔我不住。可是我不用,卻要冒險一拼!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這都是事實!你不要再妄想了,動手吧!”華玉峰橫劍胸前,正氣凜然,全無懼色。

對方几個黑頭子竊竊私議了,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場生死搏鬥,如果手上有好劍,哪有利不用來防身之理?這樣看起來,說龍形劍在他手中的真實性,值得懷疑了。

但是,此時已經如箭在弦上,騎上虎背,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因此,費伯欣催促大家動手,他自己也動上手了。

華玉峰無疑是強悍異常,但到底孤立無援,在一連斃傷了多名敵人之後,又得妹妹相助,亦無法逃出生天。

在敵人的當中,一個叫範雄的奪下了華玉峰的劍,詛咒道:“這就是龍形劍了?他媽的,騙人!”他把華玉峰那柄劍丟了,人也散去了。

這都是華三娘事後調查出來的,華玉芳當時雖然在場,卻所知有限,除了看到的表面之外,對其他是不甚瞭解的。

凌起石問,除了範雄和費伯欣之外,還有什麼人?華三娘說其他肯定還有人,因為並無實據,怕冤枉了人,所以不說了。

凌起石後來離開華三娘之後,就去找費伯欣與範雄,範雄這時已經稱霸一方,儼然富豪了。凌起石找到他時,正是他強迫一個女子嫁給他的時候。凌起石予以破壞,使他無法拜堂。

天地拜不成,禮也行不成。這當然是個壞兆頭,氣氛之壞,無以復加。範雄一掌把桌子打成十多塊,跌了一地,在他盛怒之下,誰也不敢隨便開聲。發生故事之後,第一個開聲的還是他自己。他說:“今晚我一定要成親,我們江湖人物,從來就不管這一套!繼續奏樂,馬上開席,各位不要客氣,可以盡情飲,多飲幾杯,我準備了許多酒,夠大家飲的了!”

範雄的話剛剛說完,便有一個聲音接著說:“吉凶禍福有陰陽,三煞五王守當場,天地有靈燭火滅,今晚成親命不長!”這聲音尖銳刺耳,各人都聽到。說他是存心警告,不如說他有意挖苦,立心詛咒更為真實。不過,範雄已犯了牛脾氣,決心一意孤行,不理陰陽三煞了。

這一頓酒,各人的心情都不好,只是為了討好主人,誰也不敢表露出來,及至酒過三巡,不少人有了酒氣,是比較興奮了,猜掌斗酒,此起彼落,漸漸變得熱鬧,似乎忘記早先發生過的不愉快事情了。也有人猜想,各人並未真忘懷早先,只是用來麻醉自己,想借此壯膽而已。至於是真是假,各人自己才會知道。

各人都在漸醉中,範雄向大家敬酒,便告退,剛轉過了身,突然聽得背後傳出一聲慘叫,回頭一望,一位客人已經倒地不起了。各人都吃了一大驚,不約而同的急問道:“霍兄,你怎麼啦?”輩份比較低和不認識的則站在一旁看。

姓霍的四十六七年紀,是出名的使毒高手,他的化血毒針,堪稱江湖一絕,十分歹毒!他也是接受範雄委託,進行暗中偵查奸細者之一,可惜未查到奸細,已先不明不白的死去了。這對於答允替範雄偵查奸細者,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他們都懷疑霍展才之死,與此有極大關係。至於事實是否如此,就難以說不清楚。

範雄恨極了,大聲說:“誰躲在暗處象耗子般暗算人?這算什麼英雄好漢,有種的就浮出頭來!冤有頭,債有主,要是你衝著我範某來的,我範某人也願意接待你!快站出來吧!”

“你要接待我?我才不信呢!姓範的,你心裡明白,費伯欣這老賊已經死了,他老婆也死了,該輪到你啦!你說我不是英雄好漢,說得一點不錯!我不是英雄,你卻是狗熊!你們十幾個人圍攻華玉蜂一個人,這是英雄,還是狗熊?我說,連狗熊也是靠不上呢!你躲在這裡享福,這就是光明正大?就是英雄?你別罵,我還沒說完呢!你回答我,你這樣躲算不算耗子?你這樣做,是不是英雄所為?你告訴大家,讓大家評評理吧!”

“臭小子,你是誰?”

“你別管我是誰,我是來替師父報仇的!費伯欣已經先回老家了,你還能躲得了?”

範雄駭然了。他本來就懷疑有奸細雜在人群,所以才請霍展才他們代為偵查,想不到奸細如此大膽,公然就出面說話,恐嚇於他,可見奸細必然站在有利的地位,這一來,敵在暗,己在明,敵人看得見他,他看不見敵人,敵人隨時可以偷襲他,他卻無法還擊敵人,這樣的對比,實在是吃虧太大了。

這一頓晚宴本來一開始就欠缺氣氛,中途各人故意製造熱鬧,但曇花一現,瞬間又使大家心膽俱寒了。範雄用激將法無效,再說:“你師父是誰?你總可以說說吧?”

“你還好意思問,就是給你們十幾個人圍攻致死的華家柱石!”

“你這麼說,我明白了,你師父是華玉峰,你的年紀不大,口氣可大呢!可惜你太蠢,自己揭出了面目,你師父在等著你吧!站出來!你站出來!”範雄向凌起石一指。

凌起石愕然回顧背後,範雄喝道:“臭小子,你別裝蒜了,你露出尾巴啦!”

凌起石不是楞著,似回答,又似自語:“我露了尾巴?什麼尾巴!”

另一個聲音道:“小子,你這是活該!你跟姓範的大約沒什麼交情吧?人家連你的姓名也不知道,只叫你小子,可知你們並不相熟,你卻要高攀,貪小便宜來喝酒,這不是活該!小子,你認命吧!”

“我認命?我認什麼命!”

凌起石用另一個聲音說話,大家都聽得出,凌起石說的是河南口音,另一個卻是四川口音,顯然是兩個不同的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範雄也覺得自己看走了眼,那個神秘人不是凌起石了。

範雄並沒有向凌起石道謙,但也沒有再懷疑凌起石,不再向他迫供。反而那個神秘聲音卻挖苦範雄,粗言諷刺,還指責範雄仗勢欺人,強奪良家女子為妻,範雄自然否認,於是互相提出道理爭論,爭得十分激烈。

這是沒有結果的爭論,使範雄氣得要瘋了,各人都替他難過,紛紛告辭回房歇息。客人散去,他自然也要離開了。他深深感謝魯森,因為這個提議是他提出的,有了開頭,使有人跟隨了。這是各人向主人告辭,當然不能責怪主人重色輕友。

這時已經過了二更天,夜靜更深了,想起早先的一場爭辨,範雄恨氣難消,他真希望有人能指出誰是神秘人,一鐵膽把他擊殺。但是,他沒有辦法判斷出誰是神秘人。

新娘已經被安置在新房裡了,她呆呆木木的閉口不出一聲,任伴娘如何說話她總是不說,範雄入房之後,揮退了伴娘,掩上房門,很快就把自己的外衣脫掉,同時對新娘說:“你怎麼啦,二更了,還不上床睡覺,我自己會回來,何必等呢!快換衫上床吧!”

新娘懾於其威,不敢反抗,只好含淚解衣,背轉身上了床。

範雄笑說:“我們是夫妻了,還怕什麼羞,來,轉過身來,讓我親一親。”他扳著她的肩頭,強迫把她扭轉身來,俯下頭去親她。可是,還沒親到嘴,一聲慘呼由外傳來,淒厲萬分,撼人心魄,新娘聽得“哇”一聲,雙手掩耳,第二聲又傳進來了,範雄無法再耐,急急穿衣,剛出門就見婁七來報:“莊主,魯森,被人殺了!”

“還有呢?是誰?”

“不知道!我在來報時,才聽到叫聲!”

“好象有四次叫聲!”

“快去查明,我先去看看魯森。”

經過調查之後,證實死了五個,都是後腦中鏢,都是隻中一鏢,都是曾受範雄委託查究神秘搗亂者的那幾個人,當時,範雄只約了六個人,已經先死了一個,此再死五個,全死光了。這還不明顯嗎?神秘人對範雄的行動十分了解,而且要殺就殺,如探囊取物,根本不把範雄及他的朋友當一回事。

範雄心寒了,膽喪了,他似乎變了一個人,覺得四邊八面全是敵人隱藏之所,四邊八面都似乎隱伏著敵人,因此,他非常緊張,無法透一口氣。

許多人都由房中走出來,得悉結果,悲傷者有之,震慄者有之,凌起石更是牙齒打戰,腿也發抖了。有人笑他,他說:“你想想,死的都是前輩高手,我再練十年也未必及得上他們,可是他們剛才還是好端端的,吃得喝得說得笑得,現在呢,他們卻不知不覺中鏢死去,我算得什麼?如果他找上我,那麼一鏢,我還有命?如果朝你的腦袋這麼一鏢,嘿嘿!你包保也躲不了!”

被他一指,那個人變色了。他怒瞪凌起石一眼,似乎在罵他不該說此不吉利之言。但又不能不承認,假如神秘人真個出手,他實在是毫無辦法躲閃。

範雄叫人辦理喪事,正和大家說著如何預防神秘人的時候,連續又傳來兩聲慘叫。原來死的是山莊兩名武功甚高的護莊教師,他們恃寵驕傲,早已引起公憤,只因他武功高,又得莊主寵愛,便無人向他們多說半句,此刻突然死去,可謂大快人心,但以他倆的武藝如此,亦難免受襲,卻叫人吃驚,半夜時光,弄得楓林山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嚇得各人便急時也一個人也不敢去,要找人做伴,有膽小的連忙告辭,立即就離開楓林山莊了。

楓林山莊變成了地獄,變成了可怕的地方,範雄至此已無法再去洞房,也無時間再去洞房了。他一直忙到天亮,在天亮前,由楓林山莊抬出了七具棺材,天亮之後告辭的人更多了。

範雄本來請了許多客人,但人去如潮退,很快便走光。範雄想到這一班朋友,平日說得口響如何如何,一到自己有難,盡都拍拍屁股走人,感觸在所不免。後來,凌起石正面找上他,還贊他有眼光,只是沒膽,不敢堅持是己見。範雄自料難免,使擬自刎,卻給凌起石救了,迫他說謀害華王峰的始末,才送他回老家。

凌起石解決了範雄,也解救了那個少女,又獨自上路去了。他只有一個小包袱,要停就停,要走就走,十分方便。那一天,他聽到一個有趣的消息,覺得自己應該參予其事,湊湊熱鬧,主意想定,便按想法進行。

且說,較早時在另一個地方,有一間武威鏢局,局主揚武威也正在與朋友嚴肅合謀一件事,覺得這件事他應該做,便一口答應了朋友。之後,他故作神秘地引人注意,煞有介事,讓人家知道他有大計,他不但要瞞過外邊的人,也要瞞住自己鏢局的人。他覺得他應該如此去做,就做了。

楊武威看出鏢局的人是不同心情的,他在暗暗好笑,自己的瞞天過海計居然連自己人也給瞞住了,他希望也能瞞住其他人。他想,總鏢頭尚青,這時也該出門了吧?但願他一路平安,這樣,他自己這兩輛鏢車就是損失了也不重要了。

楊武威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他所以透出消息,故意讓人知道他接下了一支巨鏢,要親自押運,原因在此。

那麼,尚青方面又如何?尚青不僅是楊武威的得力的助手,更是他志同道合的心腹之交,他們名義是賓主,感情卻遠在賓主之上。當有人夜找楊武威,楊武威就把他也一起找來,三個人在一起合計了。

那一晚,尚青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已經是四更了,幾下輕輕的叩門聲使尚青驚醒,靜耳一聽,叩門聲再響,那是先三下,再兩下,共是五下的叩門聲是他和楊武威早已熟悉的叩門暗號。

“局主,有什麼事嗎?”尚青一邊開門一邊問。開門之後,看到再有一個人在局主背後,一種不吉的預兆擁上了心頭,以為是局主被人威脅住,一閃身便向那個人猛發一掌。楊武威料不到他會有此一招,竟然攔擋不及,那個人也不迴避,左胸中了尚青一掌。

“尚青,住手!”楊威武在尚青一怔之際,立即插身其間,把二人隔開。

“不要緊,尚師父一定以為你是受我所制才會如此,小誤會,沒事!”那人氣定神閒,捱了一掌竟如未覺,連哼也沒哼一下。

“局主,我以為……”他沒有再說下去,向那人深深一揖,道:“剛才實在魯莽,請多多原諒!”

“尚青,你剛才那一掌,用上七成功力吧?幸而是打在嚴大俠身上,如果打在別的人身上,可能已經弄出人命了,我給你引見,這位是河北的嚴肅大俠,這位是敝局的總鏢頭尚青。”

“原來是鐵面天王嚴大俠,失敬!失敬!剛才實在……”

“尚師父客氣,剛才的誤會不必再提了,我今晚來,有一件事要請你們幫忙,剛才我已與楊局主說過了,楊局主認為這件事必須由尚師父出馬才能妥善,所以,我來請你幫個忙,尚請不要推辭。”說完,向尚青深深一揖,行了一個大禮,弄得尚青還禮謙遜不迭。

三個人都入了尚青的睡房,楊武威把門關上,三個人就在房中商量。嚴肅道:“事情是這樣的,有一位忠臣之後,為奸臣追殺,要斬草除根,這個孩子只有五歲,人長得很是精明,我已經著人把他救了出來,但卻無法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嚴大俠,以你的武功聲譽,難道還保送不了?”尚青說。

“我就是辦不到,如果可以做到,就不用找你們了。”

“我不明白,嚴大俠還有困難,我們怎能做到?我們不是更難?”

“尚青,你只其一,卻不知其二。嚴大俠就因為聲譽太隆,一舉一動都受人注意,我們是鏢局,替客人保鏢的,自然少人留心,我已經想過了,我從水路走,引開敵人注意,你抱了孩子由陸路走,嚴大俠再在暗中保護。我先走幾天,你再出門。”

這都是當晚三個人商量定的,此時尚青懷抱孩子,縱馬疾馳,不禁又想起那一晚共商大計的情形了。他越想越感到責任重大,心情一直都在緊張中。

尚青不是一個人獨負全責的,還有三個人協助,一個走在他的前頭,一個跟在他的後面,表面上是各不相識,實則互相以暗號暗通消息。上路的第二天,跟在尚青後面的一個就暗中通知尚青,說他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物在跟蹤他們,叫尚青要提高警惕了!

據跟在後面的丁虎說,他發現了一個年青小夥子,不快不慢的老是跟在他的後面盯著他,是什麼路道,實在是不清楚。

尚青這時是扮演一個富有客人,他的派頭很夠,出手頗為闊綽,身邊那個家人一樣的漢子事事都替他打點得十分適意。他與小孩子就以叔侄相稱,身份與歲數都相配。這一晚入了客店之後,丁虎的暗號也到了。

尚青早就料到此行雖然秘密,難免仍會被人發覺,此刻果然。因此,他投店之後,馬上就做好一切準備,以防萬一。他的一個老家人在他暗示之下,也提高了警惕,防備著。

這一夜,除了那個小孩子之外,尚青等幾個人都無法安睡。不過,事情大出他們意外,這一夜十分平安。

但是,久歷江湖,慣經風浪的尚青卻不以為人家就此放人,只當人家發覺他們早有準備,沒有必勝把握,不想打草驚蛇,所以不曾動手,對方的未來行動,更要加意提防。

翌日,走了半天,在半道上發現了先行者留下的暗號,說是前面有人埋伏,要他最好是改道,否則要加倍小心。

尚青沒有改道。他繼續向前,走出五里左右,便轉入小道,是山路了。這山路只是小一點,斜一點,還不算難走。因為山西太原一帶本來就多山路,平日已經走慣,所以走起來並不困難。

這小孩子姓呂,叫兆熊,雖然只有五歲,卻長得壯實,膽子也大,他在馬上,一點也不驚駭。尚青問他過去騎過馬沒有,他說偷偷騎過,不讓爹爹知道。

“不讓爹爹知道,誰這麼大膽,帶你去騎馬?”

“姐姐!”

“你姐姐會騎馬?你爹知不知道?”

“不知道,娘也不知道。”

“那你怎會知道?”

“有一晚,我睡醒了,不見姐姐,很驚,我要叫,又怕姐姐罵,只好不出來。後來,我看到姐姐由窗口跳入來,我叫了一聲姐姐,嚇了她一跳!”

“以後呢,怎樣?”

“我好幾次都看到她半夜出去,過了好一會才回來,有一回快天亮了才回來,有一回,我還看到姐姐手臂流血,我要姐姐帶我去,姐姐不肯,但答應帶我騎馬,姐姐待我是很好,我也怕她,她叫我不要告知爹和娘,我便不敢說!”

“你不怕爹,不怕娘,怕姐姐?”

“嗯!我只怕姐姐!”

“她很兇?”

“不,姐姐長得很好看,娘常贊她長得好看,但我們都怕她!”

“你們?你爹和娘都怕她?”

“不,是大連、玉簪、小翠、茂叔、六姑她們,她們什麼事都瞞不過姐姐!”

“你姐姐常打她們?罵她們?”

“不,姐姐不打人,也不會罵人,但大家卻都怕她,都聽她的話!其實,她待大家很好,做錯了事,還幫她們說話呢!”

“現在你姐姐呢?她在哪裡?”

“姐姐跟娘在一起!”

尚青對兆熊的姐姐十分注意,追問得很詳細,他認為一個官宦人家有這樣一個女兒,實在不簡單。因此,他問知她叫玉娘,只有十二歲,白天跟娘唸書,晚上則經常外出,什麼時候開始不知,但到最近還是未停止,可見其之毅力與膽色。她手臂受過傷,身上卻從不帶刀劍,她是去哪裡?去幹什麼?尚青想知道,卻不能知道,因為連兆熊也不知道,他又如何得知。

“兆熊,你姐姐長得很肥還是很瘦?她有說過跟誰學功夫嗎?”

“姐姐長得不肥也不瘦,很好看,她跟趙師父學功夫,可是學得不好。”

“怎麼不好?”

“趙師父說她學得不象,沒氣力。”

“嗯!趙師父是誰?你家的武師?”

“是!我家的武師。”

“兆熊,你小心了,上山坡啦!”

“叔叔,我知道。”

馬上山坡上,轉了幾個彎又下山了,突然,在路邊躺著三具屍體,都是剛死去未久的,尚青一看就可以看出來。他讓兆熊在馬上,自己下馬查看死者的死因,都是腦後中了一掌,腦骨碎裂致死的,此人掌力之雄,實在驚人。他想起早先受到的警告,再看死者的服飾,肯定是敵人,但是,誰替他剷除這幾個人?為的是什麼?

“叔叔!叔叔!”兆熊發出了驚叫聲,打斷了尚青的思潮。他一看,原來那匹馬自己走了,兆熊控制不住,所以驚叫。

尚青快快追上去,喝住了馬,問兆熊:“你怎麼啦?受驚了?”

“沒有。”

“奇怪,這馬很聽話,怎會自己走的?”

“叔叔,剛才,有個人,可能是鬼,沒有頭的,在那一邊!”

“一個無頭的人在那邊?沒有呀!”尚青朝兆熊所指的地方望去。

“跑了,跑得根快。”

“跑了?一個沒頭的人會跑!”尚青怔怔他望著兆熊,“你真看到?沒說謊?”

“真看到,是這樣的。”他把上衣扯起,往頭上一蒙,果然看不見頭。

“不要緊,可能是熟識的試試你怕不怕,見你不怕,所以就跑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尚青肯定地說,但心中卻湧起團團疑雲,對這個矇頭的人十分注意。

這一天的下半天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晚上住在一家農家。午夜過後,村中的狗吠得十分厲害,村人多被叫醒,尚青當然更不例外。他抱著睡眼惺鬆的兆熊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過了好一會,除了聽到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之外,再無其他事發生,這一晚總算是有驚無險,平安渡過。

但是,第二天,壞消息終於傳來了,原來奸臣買通了朝中大臣,要押兆熊父母進京受審,但這只是表面,暗中已決定在途中下手殺害兆熊一家,奸臣得到消息,先把兆熊一家圍捕,就是少了一個兆熊。初時,奸臣還只是暗中追捕,現在則可以公開追捕了,通緝令已經傳到各地,尚青要護送兆熊到湖北,可不容易了。

早間消息還說,奸臣巳派出有名高手追蹤,可能很快就到,叫尚青要倍加小心。尚青感到心頭更沉重了。

鏢局交遊甚廣,消息也最靈通,官府中有哪幾位高手都瞞不過他們。尚青聽說官府派出高手追蹤,首先就想到鷹爪派的鐵爪孫英和青城派的陳順。在太原,這兩個是官府中頂尖的人物了,平日雖無往來,但亦互不侵犯,此刻官府可能就派他們前來,若所料不差,倒是個值得注意的人物。

但是,他又想,局主出發在先,又帶了許多人,應該可以瞞得過的,他們沒有不注意局主,卻來找他的道理,所說的高手,未必是真有本領,亦可能是虛張聲勢,故作驚人而已。

午前,嚴肅託人給尚青傳來消息:官兵確實已經加強注意。但他已邀得一些朋友沿途照應,只要尚青膽大心細,謹慎行藏,諒不會出事。尚青得嚴肅這通知,放心許多了。

路經一道山問小木橋,尚青對老家人說:“查查橋板是否堅固,小心,別掉下去。”

老家人去查看了,回報沒事,尚青叫他先走,他過了橋,沒事,可是,人過得橋,馬卻無法過橋,怎辦?總不能丟了馬走路啊!尚青在沉思,木橋果然竟自動斷了,連人也難過去了。

老家人被隔在對岸,大家都吃了一驚,尚青知道將會有事發生,急忙四望,找尋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立即就搶了過去,至於坐騎,卻難以兼顧,叫它自己迴避。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傳來:“姓尚的,你敢拐帶孩子,膽子可真不小呢!”

這個人真厲害,還未現身,先就給尚青加上了罪名,指他拐帶人口,這一來,再出手就師出有名了。

“你是什麼人,如此胡說八道,你想打劫我叔侄倆,儘管動手好了,何必多找藉口。這世道,是強者生存,你想打劫,可得要拿出點功夫來。”

尚青也十分精明,他避開拐帶人口這個問題,只說是叔侄,表露了身份,假如有第三者在場,會知道他的身份,未必就動手對付他。

雙方先說了話,人還是沒有碰頭,山上突然滾下幾塊巨石,滾地之聲隆隆,聲勢十分嚇人。尚青護著兆能向石隙一躲,暫避滾石。

滾石數量不多,只有六七塊,但有的卻大如磨盤,十分可怕。那衝擊之力,連石塊本身也碎裂了,何況是人?看到兩石相擊的情形,尚青不由的心頭狂跳,輕輕的摟緊了兆熊。

突然,滾石停了,山上傳下連聲慘叫,叫聲淒厲恐怖,感人心魄。尚青雖然久經戰陣,對此也為之駭然。

慘叫聲有五六聲之多,一聲連續一聲,其中有連疊得幾乎在一起的,這到底是什麼道理?是兩幫人打起來?但也不至於一方慘敗得這麼快呀。

尚青默默地沉思,離開石隙,仰望山巔並不甚高,心念一決,抱了兆熊上去看個究竟。

尚青看到六具屍休橫直不一的躺在地上,他查看了,每個都是腦後碎裂致死的,似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和早日所見路上死者的死法一樣,可見同為一人所為。這個人是誰?尚青懷疑是嚴肅所為,因為他說過在途中暗裡保護的。經過兩次化險為夷,想到嚴肅暗中保護,他稍微心安了。

山的一邊既然橋斷無法通,只好走遠一些,另由其他地方走了。還好伏擊者這時盡被殲滅,可以毋須為此擔憂,所以雖然路走得稍遠,倒也不在乎。

轉過山頭,漸入平路,再走一程,已經是官道了。尚青仰望天際,紅雲滿天,似將有風雨,從經驗看只怕應在一二日內,就是午夜來臨也絕不出奇。

這一晚,尚青投店之後不久,有個年青人騎匹高瘦黑馬投店,向掌櫃的要了一間上房,就往在尚青右鄰第二間房,與尚青只隔了一間房間。

這個年青人長得十分幼嫩,雖然外型已很粗壯,但在尚青眼中,只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屬於少年,連青年也靠不上。

尚青是意外地看到他的,相互問還點了點頭,可是,過後就心頭一凜了。他想:莫非就是此人跟蹤我?他急急籍口到馬房去查看,果然看到一匹又高又瘦,四肢長長的馬。尚青肯定是這個年輕人跟蹤他了。

他對這個年青人有了戒心,但也有點奇怪,這個年青人的外表不象壞人,似乎很純,神情帶點憂鬱,相當大方,假如他真是對自己不利,怎會如此自然和自己打招呼?似他這年齡,不可能有此定力,若無其事的。尚青在這方而又打消對年青人的懷疑。認為他即使同行,也只是同路,不會有什麼企圖。

“掌櫃的,有點事想麻煩你,真不好意思。”尚青向掌櫃打聽年青人的姓名,理由是他覺得年輕人很象他的一個朋友,剛才人家向他打招呼,他只好支吾以對,沒法叫出人家姓名,又不好意思問,所以請教掌櫃。掌櫃的自己也有這樣經驗,所以絕不懷疑,拿出登記簿,上面寫的是凌起石。

“哦,他真是我朋友的孩子小石子,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大,我也認不得了。”尚青謝過掌櫃回房,證實這凌起石正是連日來跟蹤他的人。

不過,又多了一個證據證明這凌起石不是壞人,因為他的裝束,姓名一直不改,對於一個有經驗的跟蹤者是不應該這樣的,這樣做,很容易引起被跟蹤者的注意。但凌起石絕無此擔心,可見他不似不利於自己的人。但雖有此想法,這一夜還是睡得十分驚醒,生怕出事。

這一夜沒有事,也沒有風雨。翌日起塵,凌起石也跟著走了。他雖然不曾提起過結伴同行,卻實在是同行,若即若離的跟在尚青後面,尚青並不討厭凌起石,但對他這種跟蹤法卻頗有反感。後來,他想起客店掌櫃曾經說過近來路道不靖,最好是多幾個人結伴前行的話,恍然自解道:“是了,一定是他也聽到了老闆的勸告,心有怯意,又是不好意思開口,便採用這個方法了。”尚青替凌起石找到理由,反而同情凌起石,給以和善臉色了。

尚青懷疑凌起石要託庇於他,激起他的俠義心腸,對凌起石便和善許多,路到三忿路口,凌起石已朝當中的大路走去,尚青急急把他叫住道:“這一條走不得,我們該向右邊一條走。”

“為什麼?不走大路,走小路?”

“你沒看到?大路的石碑上有個骷髏頭?”

“這又怎樣?”

“你未聽說過,最近骷髏教的兇殘行徑?”

“沒有!我也不知道什麼叫骷髏教。”

“這就難怪你要走大路了。”

“他們佔了大路,不許通過?”

“不!據石碑顯示,他們似乎在前邊有所等待,可能是約了仇家決鬥,也可能是自己人討論什麼,大約是兩三天才走,我們有事在身,最好是避開他。”

“既然這樣,就走右邊吧,可是我就看不出來,還有,右邊,嗯,右邊的石碑也有符號。”

右邊不是石碑有符號,是路中心有符號,那是三根木柱一排在路上,上而還紮了黑紗,下邊有幾滴紅色。因為木柱很矮,又在二三十丈外,尚青注意了眼前石碑,還沒有看到它。

這自然又是一個什麼教什麼幫的符號了,尚青一看,皺了眉頭道:“不錯,這兒也不能走,只好走左邊了!”

“大叔,三根木柱又是什麼?”

“這黑紗代表死亡,三木是路柵,紅色是血,意思是說:有黑道人物在前邊,不容外人干擾,已經設下路棚,不許通過,若果有人跨棚而過,勢必流血,甚至死亡。那等於引起一場惡鬥,我們實在犯不著!”

“假如左邊仍有阻礙,我們定無路可走?”

“不!根據江湖規矩,事有先後,既然兩條路都給別人先佔用了,第三條路就不能再佔,否則,變成無路可走,會迫虎跳牆,勢必引起打鬥,這是不會有的!”

“大叔!我還是主張走中間這一條路!”

“為什麼?”尚青對凌起石的話引起興趣,耐心的聽他解釋。

“大叔!你年紀大,經驗多,說的當然有道理!但你說是正常的道理,我卻想到反常的道理。如果真有骷髏教,黑木或黑紗黨之類的人在佔了兩條路,我們當然就要走第三條,路,若果有人故佈疑陣,阻止我們走這兩條路,卻在第三條路設下埋伏,我們不是上當?正中他們詭計?”

尚青心頭一凜,注目多看凌起石几眼,心中則是十五十六,對自己早先的信念動搖了。他想:自己此行確是荊棘滿途,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若果真如凌起石所說,那是十分危險的。但他又想:右邊的黑道人物是什麼人雖然未知,中間是骷髏教卻是十分清楚的,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知道,近幾年來骷髏教高手輩,手段慘忍,黑白兩道的人都對他們讓了三分,誰敢如此好膽假冒骷髏教設伏,和骷髏教作對?

尚青再三考慮之後,還是主張走左邊這一條路,因為他擔心自己會看錯,假如凌起石是骷髏教的人,那就太危險了。

凌起石沒有再堅持,跟著尚青走,才通過第一道樹林,尚青就知道自己的決定是錯了!因為他在樹林的出口處發現了自己的前驅者,給人吊死在樹上,上面寫著:“不留下孩子,這便是例子!”

尚青看得刷的變了臉色,一刀割斷吊繩,就地挖坑埋葬了,凌起石也下馬相助。

“你快先走吧,這兒十分危險!”尚青揮手叫凌起石急走。

“大叔,我走了,你和孩子怎樣?”

“保護兆熊是我的責任!”

“你保護得了嗎?我看敵人不會少,你大叔拼了性命也未必保護得了!”

尚青知道這是真話,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他沉吟末答。凌起石突然說:“大叔!你騎我的馬先走,我擋他們一陣!要不就你把孩子交給我,你擋住他們!再不就讓孩子自走,我們一起對付敵人,然後再去找回孩子!”

尚青再一次注目細看凌趙石,覺得他一下子似乎成熟了許多,那一臉剛毅的神氣,使人對他產生信任,尚青陡然決定,“好!我把兆熊交給你,希望你不負我所託!”隨對兆熊道:“你跟哥哥先走!在前邊等我,若不見我趕來,你再告訴哥哥,請他送你到伯伯處!”他把兆熊推向凌起石。

“叔叔,你不去伯伯處?”

“去!我遲一點再去!我……”

“尚師父,這坑最少要埋上三個人,你挖得寬一點好不好?我可以等你的,不用急!”有個人打斷了尚青的話頭,說出充滿威脅性的話。

尚青知道形勢已急,便催凌起石快走。對方卻說:“你們還想走?走不掉了!你們,只有小孩子可以活,其他的就休想得活!”

“大叔!我的主意改變,不走了!”凌起石斷然地說,嚇了尚青一跳。

“怎麼?你不走?你怕他們?”

“你們已經中計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誰叫你們不走大路走小路?哈哈!你們中了老子的妙計,別再想走了!”

“你是誰?你別高興,你們冒充骷髏教,骷髏教的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姓尚的,你放心吧!第一、我敢做,自然就不怕,第二、只要一會兒我們得手之後,遠走高飛,誰知道是我們冒充骷髏教?你們全死了,誰知道是我們所為?再說就是給他們知道,我們也不怕!”

“你別說的口響,連個姓名也不敢說出來!”尚青使用激將法。

“他怎麼敢說?人家骷髏教耳目眾多,消息靈通,什麼事都會知道!說不定人家已經趕來了,他卻吹自己的氣!”

“什麼骷髏教,不過一具死人頭骨,才不在我陰陽劍眼中呢!”

“你是黑星幫時副幫主明陽劍林通海?”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

“我跟你們黑星幫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阻我行程?”

“不錯,我們跟你們是無冤無仇,但你卻根鐵爪孫英有仇有怨……”

“原來您是跟鷹爪孫同一鼻孔出氣的,這麼說,我不再出聲了,你放馬過來吧!”

“別忙,你挖好了坑再說吧!”

“姓林的,我好心通知你,你快走吧,骷髏教的就快來了!”凌起石煞有介事的說。

“哈哈!好小子,你倒會說謊話,可惜你找錯對象了,我早說過不怕骷髏教的人,我陰陽劍天不怕地不怕,會怕一個骷髏頭!”

“你別亂吹牛皮,人家骷髏教是新興起的大教,威名遠播,黑白兩道都敬畏他們……”

“住口,終有一天,我陰陽劍要把這個骷髏頭一劈成……”

“真的?你有這本事?”

“當然真的!別人怕什麼骷髏教,我陰陽劍可是不怕!嗯,你是什麼人?也來送死?”

“你不是要把骷髏教劈碎嗎?我就是骷髏教的香主季少鶴!你就先來劈我吧!”季少鶴亮相亮名,倒嚇了林通海一跳了。他後悔了,後悔剛才的話說的太滿,再無轉圓餘地,只好硬著頭皮充好漢道:“你來幹什麼?這不關你骷髏教的事,要找我,可以另選時日,只要你畫出道來,我陰陽劍一準奉陪!”

“林副幫主,你太不瞭解我們骷髏教了!我們骷髏教行事,都是就地解決,不擇時日的!我們既然碰上了,便得解決,何必再別選時日?你來吧,我們就在此了決,省得再找時間,麻煩!”

季少鶴挺立在樹林外平地,等待陰陽劍動手。陰陽劍外強中乾,色厲內荏,話說得漂亮,做起來可沒那麼漂亮,反之,他的同伴舒柏卻看不過眼,搶前對季少鶴說:“殺雞不用牛刀,你少發狂,先過得我這一關再講吧!”話聲未完,身形未變,手中刀才一揚,三枚鋼鏢先發了出去,然後才隨之進攻,用心十分狠險,不愧是毒辣高手。

舒柏發出狠毒的攻勢,以為必可撿到便宜的,怎知季少鶴根本不放在心上,一揮袖,接去了三枚暗器,一彈指,震斜了來刀,然後冷然說道:“你還不配跟我動手!”回袖一揚,三枚暗器反擲回頭,舒柏竟擋接不住,中了兩枚,痛得倒他呼號,恐怖無比。

陰陽劍目睹雙方交手,舒柏主動進攻,似已用了全力,當然是有備而攻,對方處守勢,是被動,是起猝然,看似輕描淡寫,輕輕一兩個手勢便擊倒了對方,這樣的結果,強弱太懸殊了,大出陰陽劍意外,因此使他特別吃驚,不寒而粟了。

季少鶴對倒滾在地的舒柏再不多看一眼,直視陰陽劍說道:“你還有什麼人?都叫他們出來吧!”

“季少鶴,你也不止一個人來吧?怎麼不叫他們出來見見面?”

“你的聽覺倒很靈,我們有三個人,這不用擔心,他們只負責阻止你逃跑,不會出手夾攻的。”

“那麼你動手吧,我等著!”

“你等著?好呀,讓你知道我骷髏教的厲害,看你還敢輕視我骷髏教!”

“副幫主!前面來了兩個不明來歷的人!”

副幫主陰陽劍以為是是骷髏教的人,脫口埂說:“幹掉算啦!”

“是!”

季少鶴也以為是自己骷髏教的手下,心頭一動,揚聲叫道:“黃蜂,白蟻,都堅守崗位,別給敵人通過!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一定辦到!”

雙方都對手下發出命令,兩個主將開始交手了,一個是副幫主,一個是香主,都是身份極高的人,武功自然高強,一動上手,使大家都戰戰兢兢,十分小心。雙方都不敢招用盡,打過二十招,陡聞一聲慘叫由林外傳來,叫聲未斷,第二下慘叫又傳出來了。兩下慘叫起在兩個不同的方向,季少鶴與陰陽劍都凜然膽怯,高聲向自己的人查問。回答是公平的,雙方各死了一個。可是陰陽劍這邊人多,死了一個不打緊,不影響戰鬥力,骷髏教方面只有三個人,死了一個就少了三分之一力量了。

陰陽劍真個厲害,他認為有機可乘,立即對自己人說:“你們聽著了,馬上把另一個消滅,活的死的都好!不能給他溜掉!”

“是!我們知道!”黑星幫的人齊聲回答,大約六七個人。

“陰陽劍,你好狠啊!”季少鶴的鶴嘴鉤一吞一吐,陡然啄向陰陽劍的肩頭,勁風甚銳,嚇得陰陽劍急用十字劍一式封擋,總算化解了這一惡招。但季少鶴一招走空,忽地轉身,鶴嘴一沉沉到極低,手腕一翻,鶴嘴向上,反啄而上,由下陰直上咽喉,威脅陰陽劍前半身各處大穴,再一次把陰陽劍嚇到漢流,慌忙後退。

“哪裡走!”季少鶴銜尾疾追,鶴嘴吐出的寒風勁銳無比,威脅著陰陽劍,鎮懾著陰陽劍,使他怯於拼鬥。

突然一聲慘叫又傳來,黃蜂也隨白蟻於地下,骷髏教只留下季少鶴一人了。陰陽劍叫所有的人都來助陣,把季少鶴團團圍困在當中,實行以多求勝,要把眼前這三位骷髏教人完全消滅,免留活口,這樣,骷髏教教主就無法知道是什麼人冒充骷髏教的人,也無法知道是什麼人殺季少鶴等三個人了,有此企圖,所以半點也不肯放鬆,拼命鼓勵與催促各人盡力。

陰陽劍的用心甚為毒辣,他要殺人滅口,尚青都看出了他的陰謀詭計,揚聲叫道:“好一把陰陽劍,果然是名不虛傳,可惜你找錯對象,你要殺人滅口,嫁禍他人,人家未必看不出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以為人家非拼不可嗎?只怕人家不肯上當。”

尚青這話雖然是劉陰陽劍說,但季少鶴一樣聽得到,而且,會給提醒。心頭一凜,不由的目光遠飄,望了尚青他們一眼。雖然未看得清楚,卻也有了一個輪廓,若有機會再碰頭,自信可以認得出來。

季少鶴既然發醒,知道久鬥無益,便決心奪路奔逃了。但不甘就此離開,也怕對方會小看,苦苦追蹤,所以想了一下,便不惜損耗一點真氣,使出骷髏功。在對方的圍攻之下,擇弱避強,鶴嘴鉤守護的圈子越縮越窄,似乎已失去還手之力,陰陽劍以為有機可乘,更催各人奮攻。怎知各人見此正在爭先奪功,盡力拼擊之際,陡然發現眼前一亮,一縷電光石火的強光閃入眼前,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有的已覺冷風侵膚,刺痛無比,有的更慘呼狂號倒了下去,也有倒地之後再爬起,身上染了血汙,急急爬起逃走,也有倒下去之後,無力再爬得起身,只躺在他上打滾、哀號、抽搐呻吟。

季少鶴這一招十分厲害,果然嚇煞了對方,給了他一個逃走機會,可是陰陽劍實在了得,他一下子就看出對方的用意,急忙狂攻阻截,迫使季少鶴又留下來,失去一個逃走的機會。

凌起石他們都看到這情形,兆熊是個小孩子,當然看不懂,但尚青是老江湖,他一看就看出來了。對凌起石說道:“我們應該趁機會走了。”

“不錯!大叔,你和兆熊先走,容我斷後。”

“這怎麼行!不!你和兆熊先走。”

“不行!我只能照顧自己,不能保護多一個人。”

“你早先不是說過……”

“大叔,機不可失,別婆婆媽媽了,你們走吧,不必替我擔心,我老實告訴你,我要看他們有了結果才走,假如他們兩敗俱傷了,我會把他們一一收拾了才走呢!你和兆熊先走吧!”

“凌兄弟,我勸你不要看了,這兩個人都兇得很,他們是不會高興被你看著如何下場的!”

“那是他們的事,我不管。”

“你真這樣想?”

“真的,我不騙你。”

“那好吧,為了兆熊,我只好走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改變主意,快點離開。”

“大叔放心,我會的。”

“前頭見,凌兄弟!”尚青抱起兆熊一蹬上馬,飛快地衝了出去。

陰陽劍林通樣目送尚青逃了出來,無法截擊,大急,也大恨,他叫人追截,卻是已無可用之人,有兩三個仍然健全的,也給嚇破了膽,不敢追擊了。

尚青和兆熊逃出去了。

“你們這一仗打得不錯呀!到底誰敗誰勝?打了半天,還分不出勝負,多麼丟人!”

不分勝負是旗鼓相當,功力悉敵的結果,根本不是個恥辱,凌起石這麼說,真是小孩子的說法,切合他的身份,因為他還是一個大孩子,但聽得季林兩人耳中,可就不平常的了。他們素來自負,除了上司謙讓幾分之外,便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想不到卻被人打成平手,還受凌起石這祥嘲諷,如何不氣?本來想住手的,也改了主意,要拼老命了。

凌起石此時已經走近了鬥場,坐在一塊石上觀戰,似乎不知道這樣做對自身有什麼危險。

季少鶴與陰陽劍兩個都不自禁的瞥了他一眼,怨毒與憤怒的目光射向凌起石。照理凌起石是會吃驚的,但他卻似不懂事,無動於衷,安坐如故,絕未因他們的注意而有絲毫改變。

“臭小子,你看什麼?找死!”陰陽劍想趕走凌起石,解除心理負擔。

但是,凌起石知報以顏色,道:“你還是自己小心吧,你死了我還活著呢!你兇什麼?”凌起石又一次氣壞陰陽劍了。季少鶴微微一笑,道:“對!他活不成了!”

“你別高興,他是不甘心死的,說不定以劍宰鶴,劍折鶴亡,同歸於盡呢?”

凌起石這次連季少鶴也刺了一下,刺得他大叫起來,聲聲要找凌起石算帳。凌起石道:“你們都是釜底遊魂,家中枯骨了,還想嚇人,你們這一仗打下去,自身也難保了,還逞什麼兇?我才不怕!”他看穿了對方的底,無情的抖了出來,叫兩個打鬥的人都氣憤難禁。

突然,陰陽劍撤劍向後躍開,道:“姓季的,你聽我說句話行不行?”

“好,你說!”

“這小子太可恨了,我們這一仗,他全看到,不管誰死誰活,他必然出去傳說,我們先斃了他,怎樣?”

“斃了他又如何?”

“先斃了他,我們再決勝負。”

“好!上!”季少鶴一個上字才出口,自己搶先了,陰陽劍也跟著上。雙劍夾一鉤,都朝凌起石身上進攻。凌起石倒不敢大意,但他不懼,他一閃,隨即叫道:“精者出口,笨人出手,力氣用盡,就要跌倒!”

凌起石這麼一說,季少鶴心眼一亮,暗道:對呀,陰陽劍,你太狠毒了,自己打不過我,卻想借刀殺人,利用這小子消耗我的體力,然後再對付我。哼!沒有這麼便宜,這小子倒是聰明,一下子就看了出來,我可不上當了。

季少鶴有此想法,再打的時候自然不會用盡全力,甚至不用真勁。凌起石可以不必分心對付季少鶴,自然有更多精神氣力對付陰陽劍了。因此,才交上手,陰陽劍便覺得是獨力作戰,氣忿極了。

陰陽劍自然不是個愚笨的人,他開始時不發覺,片刻之後發覺了。他看到季少鶴的鶴嘴鉤只在外圍揮舞,並非真個進攻,這自然無法威脅得了凌起石,凌起石就有餘力對付自己,這一發現,陰陽劍可氣壞了,他大罵:“姓季的,你怎麼啦,不動手?”

“誰說我不動手?我在進攻呀!”

“你在做戲,存心留力以待,想撿我的便宜。”

“你這麼疑心,我也沒有辦法。”

“好!我先斃了這小子,再找你算帳!”

“那好吧,我就索性不動手,等你來算帳就是,幫了忙還捱罵,何苦呢!”

季少鶴真個退了出去了。陰陽劍給氣得“哇哇”大叫,又驚又恨,再打了幾招,突然慘叫,掩著左耳急退,鮮血由手掌滲流出來。

凌起石冷冷地笑,似乎忘了背後還有季少鶴,盡用話向陰陽劍挖苦,陰陽劍見他並未追趕,急急掏出一包藥粉向耳朵按下去,至於是否恰巧按在傷處,就不大清楚了。但他的目光仍然射向凌起石,見季少鶴由他後心暗襲一鉤,跟著便聽到慘叫。

陰陽劍看得真切,聽得清楚,不敢再停留片刻了。他發足狂奔,逃出了十丈過外才通知他的人逃走,至於傷的與死的,就不理會了。

陰陽劍看到什麼呢?如此震駭?原來他看到凌起石不知怎的受暗襲時竟然會向旁閃出了幾尺,一個轉身,未見他動手進招,季少鶴已經慘呼,用手掩著左耳,不用說,季少鶴的右耳也給削掉了。

凌起石的身形,手法如此怪異詭邪,他陰陽劍出道江湖日子不淺,見得多,聽得更多,就不曾見過,不曾聽過似凌起石這樣邪門的武功。剛才他本來約了季少鶴一起對付凌起石的,現在,他還敢再逗留?三十六著,當然是走為上著的了。

這邊廂,陰陽劍逃了,那邊廂,季少鶴也逃了,但他逃出十多丈又停下來,道:“你留下個名吧,大恩大德,我們骷髏教不會忘記的!”

“多謝了施恩不忘報,我不在乎!你如果想報嘛,自己去打探就是!”

凌起石不說姓名,也不再追擊,只叫他快走,季少鶴碰了一鼻子灰,罵了一聲臭小子而去。凌起石目睹兩個狼狽逃竄,不由的哈哈大笑,在笑聲中坐上他的瘦馬,追趕尚青去了。

尚青和兆熊兩個逃出了樹林,還不敢停下來,怕的是對方會追來。如果只有尚青一個人,他曾經風浪,絕不會害怕的,但是,多了一個兆熊要他保護,他就不冒險了。他懂得自己責任重大,決不是自己一拼生死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兆熊卻不懂這些,他見凌起石沒有跟來便問:“叔叔,哥哥呢?怎不見哥哥?”

“哥哥就來了!他埋葬那位大叔,就會來了!”

“我們怎不等他?他認識路嗎?”

“他認識路的,你不用擔心!”

“那哥哥真好!我真喜歡他!”

“我也喜歡他!”尚青隨口應著,心中卻泛起了亂絲,他開始時是懷疑凌起石是敵人,此刻是不懷疑了,真有點喜歡他了,對他的身份更產生了濃厚興趣,但此刻卻著實為他擔心。

“叔叔,哥哥跟我們一起嗎?他不會去了別處,不同我們一起吧?”

“不會!不會!他一定會同我們一起的!”尚青聽得心頭一怯,認為是不吉的預兆,感到對不起凌起石了,他真想把兆熊留下來,自己回過頭去看看。他想:假如這是我的孩子,我就把他留下來!可是,兆熊不是他的孩子,是要他保護的人。

他不能冒這個險,他不能丟下兆熊自己走開的。他不但不能丟下兆熊,他不能停下來等候凌起石呢。

尚青走了一程又一程,離開樹林大約有五七十里了,這才算是安定了一些,把馬放慢了行。

突然,有一陣非常悅耳的山歌傳來,兆能一聽就說道:“叔叔你聽,哥哥唱歌!”

“嗯,大約是吧!”但是,話聲才落,男聲沉了,接著的是女子的歌聲,也十分悅耳。

“叔叔,姐姐唱歌了,哥哥同姐姐唱歌!”

“嗯,是姐姐唱歌!”

“不唱了,都不唱了!”兆熊自語。尚青沒有回答,卻聽到輕快的馬蹄聲。他凜然一怯,急忙回望,他眼利,看出是凌起石,心頭重壓頓告輕鬆,笑對兆熊說:“你不是要等哥哥嗎?你看,哥哥不是來了?”

“哥哥!哥哥!哥哥!”兆熊連聲叫喚。

凌起石來近了,他揚起手中的一小包,道:“兆熊,你猜是什麼?猜得中,送給你!”

兆熊聽凌起石叫他猜他手中的是什麼東西,想也不想就說:“是燒雞!”

“燒雞,你怎麼會想到是燒雞的?”

“你看,有油。”

“好象夥,你倒機靈,雖然你猜不中,也差不多了,就送給你和叔叔吧!”

兆熊把東西接過去,拆開了,原來是半包饅頭,一隻烘鴨,還有滷牛肉。

“凌兄弟,你真行,打哪兒弄來這東西?我沿途走來,就沒見過店鋪。”

“我也沒見過店鋪呀,是經過有人家的地方,人家大約是拜壽什麼的,我跟著去,吃了一頓,我想到你們可能還沒吃東西,就把這些拿回來了。”

“人家肯?這麼闊氣?”

“誰管他肯還是不肯?我又不會告訴他。”

“這麼說,你是偷的?”

“不,這本就是我們的?怎叫偷?”

“不,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這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師父說,窮人的東西不能取,富人的東西不妨拿,因為窮人的東西都是辛辛苦苦用血用汗掙回來的,不能取,他們只有很少的一點點,取了他們就要餓肚子了。至於富人的東西嘛,都是由窮人身上榨出來的,東西很多,拿他一點點並不妨事,他們是不會因為少了一點點就餓死的。所以,我見到那家人大擺筵席,便不跟他客氣了。”

“你師父原來是這樣教你的,你師父這樣說法倒十分新鮮,我過去就未聽過。”

“新鮮的還多著呢,就以你們做鏢師的吧,人家有錢,就可以請你們保鏢了,他們不過花一點錢,你們卻要賣命,若果給劫了鏢,丟了人命,還要賠償,多麼不合理?我師父說,他們那些錢,十個有九個半是用不正當手段取得的,實在不值得為他們賣命,相反,要拿他們的銀子,才叫人感到痛快。這道理,你也沒聽過吧?若果你細心去想,就會想出道理。所以,我只會說,還無法想得出道理!”

“你師父懂得真多!”

“他讀的書才多呢,記性又好,什麼都懂!”

“他是個讀書人?”

“是!他是個屢試不第,後來心灰意冷,不考了,便棄文就武,自修自練,結果,給他想出了許多道理。”

“你的武藝就是跟他練的?”

“是!”

“你也跟他讀書?”

“是!”

“你讀的什麼書?”

“什麼書都讀。”

“什麼書都讀?天文、地理、行軍、佈陣的你也讀是不是?”

“是!”

“那是說,你懂得天文、地理、行軍、佈陣了?”

“讀過不等於懂得,我只識皮毛還不能算得懂呢!”

“你且說說,你師父叫你怎樣對待好人壞人?”

“師父說得十分簡單,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好人轉壞,便是壞人,壞人向好,就是好人。是好是壞,由其本人行徑判斷,他們的師門、先輩或後輩,全都不必理會。”

“這不是說,就是大亂?武林最重視門派,甲派的人,是不能干涉乙派的,否則就會引起誤會,難免一場惡戰,死人無數了,這怎麼可以?”

“這有什麼不可以呀!”

“凌兄弟,說真心話,我不能同意你師父這麼說法,我認為我們應該遵守規矩,不容各人破壞,更不能自己破壞,引起內訌!”

“大叔,不僅你不同意,許多人都不同意吧!”凌起石說:“我留心看,年紀過了三十歲,又成雙的,都不同意,二十來歲,剛出道未久,同意與不同意參半,越是年輕的就越是同意,因為他們根本不重視,也不知道江湖上有什麼規矩,他們不怕亂,更不怕死。大叔,我不怪你不同意,但我會照師父的意思做,我是同意師父的主張的。”

“這個自然,你不應該也不可能因為我的不同意而改變了你的主意的。”

“正如我不可能一下子使你同意我師父的意思一樣,是不是?”

“一點不錯!凌兄弟,你聰明,有膽量,又有一身的武藝,好好幹吧,只要好好幹,是必然會有前途的,我們這一輩,畢竟老了,未來的日子,是屬於你們這一輩的了。”

“大叔,你未老,但我們這一輩肯定是你們的好幫手,我們時後一輩又是我們的幫手。我想,世事總是這樣的。”

“不錯,世事就是這樣,難得你這麼年輕就懂得這許多了。”

“我年輕,我師父可不年輕呀!”

“你師父不年輕?這是什麼意思?”

“我年輕,不懂,師父不年輕,師父懂啊!師父教給了我,我自然就懂了。”

“嗯,有道理,有道理。”

“現在,你大叔教了我,將來我又懂得了。”

“怎樣?兆熊,你要向哥哥學習呀!”

“我一定向哥哥學。”兆熊非常神氣的說。

三個人有說有笑,一點不寂寞,又填飽了肚子,更是跑得開心。後來因為發現了一個患病的人,在救與不救這問題上,尚凌二人發生意見,雖然沒有吵架,卻爭辮得很厲害。最後,還是尚青讓了步,因為他到底是一位講義氣的人,有正義感,被凌越石一句:“既然他不是壞人,我們怎能見死不救?”打動了,同意先救人,將來有事再說。

這是怎樣一個病人?何以凌起石說要救他,尚青又反對救他?說明了,內裡是另有文章的。原來這個病者的名聲不甚好,是俠義道的人所非議甚至是不齒的。他複姓司馬,名端,原是青城派高手,是青城派後一輩中的佼佼者,一手青城劍法造詣甚深,即使在老一輩中,也只有極少數能比得上他,因此,他是一個被羨慕與妒嫉的人。本來這對他的處境已經十分不利,隨時會招惹上麻煩。但他卻不理會,我行我素,不大遵守江湖規矩,被好些珞守者所不滿。消息傳到青城派,更增加了他的罪狀,對他不利。

他出道兩年之後,師父過世了,同門中人對他白眼,使他暗生反感,但師門恩重,他仍然忍受了,並未與任何人爭執。和他要好的則勸他今後行事要小心,不至再象過去那樣引起俠義道所不滿,他口中唯唯,出門之後便忘了。後來他與一位守活寡的表姐發生感情,不理別人反對,和表姐結為夫婦,這是對禮教莫大挑畔,引起多方面反感,掀起軒然大波。青城派中一些心存妒念者與衛道者發起開除司馬端出青城的大會,昭告武林同道,並警告司馬端此後不能以青城派弟子自居,否則便不客氣。因有此關係,尚青不敢得罪青城派,免得結怨,所以不主張救司馬端。但凌起石不同意他的想法,堅持要救司馬端,因為凌起石自己就是一位不理世俗規矩的人。

尚青雖然曾經反對援救司馬端,但他到底是個吃鏢行飯的人,交遊較為複雜,不如名門正派那麼嚴格,想到司馬端只是在個人品德方面有虧,行事卻還正大,不是壞人,所以他終於同意了救他。

司馬端的病倒是不輕,體內鬱氣積聚己久,強加遏抑,不使發作,最近又積勞過度,休力不支,再加上天氣晴雨不常,風寒所侵,外感使他抵抗力減弱,積壓已久的種種病患便乘時爆發,引起多種疾病併發,於是,司馬端病倒了。

小市鎮的大夫多是隻熟讀湯頭歌謠,欠缺脈理支持的,碰上傷風、頭痛之類的小病,他們會手到病除,十分靈驗。但遇上司馬端這樣複雜來勢兇惡的併發症,就把附近的大夫都考起了。

小客店的老闆替司馬端作主,先後請了好幾位大夫給他治病,怎知錢花了去,病情卻越醫越重,到了這一天,司馬端已經失去知覺,眼看活不成了,老闆才要把他搬出客店,沒料到恰巧遇到凌起石經過,看到了,問了內情,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停下來替他把脈,查看他的病勢。結果認為仍然有救,老闆雖然不甚相信,也願意一試,不立即把司馬端搬離客店。

老扳見凌起石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還是稚氣未除,黃毛未退,怎能相信?加以十多個大夫都束手無策,認為無救,這一個大小孩難道有起死回生之術?可是老闆為人心慈,還是希望於萬一。

凌起石替他把手脈,開了方,叫老闆找人去配藥,然後施行手術,推血過宮,助長血脈暢通,之後使用火灸,最後才以銀針刺穴。老闆與尚青都是抱著瞧熱鬧的心情在一旁觀看,並未真個以為有效的,因此,他們並不緊張。

但是,當凌起石做過第一步手術之後,司馬端的氣息粗了,經過火灸之後,胸部有起伏了,眼皮會動了,嘴唇也會動,連手指也能動了。

這一切,在尚青看來還不覺得怎樣,因為他不知道司馬端這幾日來的病情,無法比較,可是看在老闆眼中,卻如看玩魔術,為之色變了。

他怎也想不到這個大小孩有此本領,居然在轉眼時光就將這一個“死人”救活,他記得十分清楚,司馬端已經一夜兩日不曾活動過,連藥也無法灌入口的,所以大夫才斷定他無救了。

經過最後一道針刺手術之後,“死”了一夜兩日的司馬端不但會動,而且還十分清醒,可以說話了。自然,他說得十分細聲,但各人還能聽到,連老闆亦能聽到,所以他才連稱為奇蹟。

凌起石安慰司馬端道:“現在,你想死也死不了啦!我已請老闆替你配了藥,你等會吃一服,明天,後天再吃一服之後,你什麼事也沒有了。錢,你放心,我這位尚大叔有的是,他自會替你安排,現在,你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再吃藥,然後吃粥,明天這個時候,你就可以起床了。”

“謝謝你!小兄弟,你貴姓?”

“我叫凌起石,也叫小石頭,或者小石子,你叫什麼都行,我知道你叫司馬端,如果你不反對,我就叫你端哥,怎樣?”

“我怎會反對?我只是覺得慚愧,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什麼值得做哥哥。”

“你不要後悔就行了,以後,給你的麻煩可不會少的,你先歇會兒吧,等一會我們再談。”凌起石把他的手放在胸前,他果然閉上眼皮,很快就睡著了。

老闆看得眼都張大了,因為他看不出凌起石已經在司馬端身上做了手腳,迫著他睡覺了。

老闆有個老母已經快八十歲了,十年前跌了一跤,之後就感到半邊身子時常作痛、麻木,特別在風雨前夕,更難忍受。老扳也曾請過不少大夫看過,都無效,連道士、和尚拜過鬼神,一樣無效。半年前,他的女兒又給旋風一卷,嘴歪了,話也說不清了,本來已經定了親,男家也退了親,不要了。老闆為此感到無限痛苦,此刻見凌起石有此本領,便求他看看母親和女兒。凌起石說:“那有什麼要緊,你帶我去看看就是。”

老太太躺在床上,凌起石把過脈,搖搖頭說:“很難,時間太久了。”

“凌相公,你行行好吧!真個沒救了?”

“不是沒救,我是說很難,恐怕非十天半月不能好,但我卻沒工夫呆這十天半月,這怎辦?”

老闆聽說十天半月可以醫好,真是喜從天降,如何還肯放過?當下跪下去請求。凌起石說:“我實在沒有時間,你求也沒用!不過,我可以想想辦法,你先起來,你先起來,我替她先下針,看看情形再說。”

動過手術之後,凌起石說反應甚好,十日可以復原了,又叫他把女兒叫來。

老闆的女兒叫玉姑,長的很美,就是嘴唇歪了,話說不清,但輪廓還是美的,所以凌起石一見,就衝口讚道:“姐姐長得真美啊!”她報以感激的一瞥,臉上現出笑意。

“凌相公,你看小女怎樣?可能醫?”

“當然能醫,就是不好動手。”

“為什麼?”

“因為她是一位姐姐。”

玉姑臉紅了,似乎很著急,老闆也是。但為了女兒的一生,不得不問個明白,如何不方便。凌起石說,要在她臉上下針,還要在她肩膀上下針。

“還有什麼呢?”

“其他地方沒有了,腰部不用針,我可以教會你如何按摩,不用除衣服的,隔著衣就可以了。”

“玉姑,你聽到了,你以為怎樣?這關係你終身,我也不便作主。”老闆對女兒說。

玉姑問,不知要多少天?凌起石說一會兒就行了,用不到半個時辰。玉姑聽了,不待爹爹再問,連連點頭,並問什麼時候動手,凌起石說馬上開始。於是,老闆使為他準備了油燈與艾絨,就在她祖母面前療治。

玉姑是黃花閨女,卸去肩頭衣服,露出肩膊,還得讓凌起石撫摩,自然是心如鹿撞,臉若塗丹,但為了一生幸福,可顧不得害羞了。

凌起石針過肩膊之後,再加上火灸,然後又在她臉上進行針刺,輕輕撫摩她的嘴唇。前後大約過有頓飯時光,凌起石雙手捧著她的臉揉了一次又一次,不斷稱讚她長得美,她聽了又是開心,又是害躁,真不知如何開口。

“好了,姐姐,你自己拿塊鏡子照照,看看你是不是很美!”凌起石稍為用力搓了一下她雙頰,便站起來。

“啊,我沒有事啦!我沒有事啦!”她用手自己摸著嘴唇,高興得大叫。老祖母也為她高興。

“姐姐,你別把嘴張得太大,還有腰部未加按摩,小心又會歪了。”

玉姑照過鏡,果然和以前一樣,很美。她不知爹爹會不會按摩,又想到早先肩頭也已給凌起石見過了,便不在乎腰部,何況還隔了衣服,於是,索性請凌起石動手,以便一了百了,可免歪嘴復發之患。凌起石還是個大孩子,沒有情慾之念,很快就把手術做完了。

凌起石拒受老闆一切恩報,因為趕路,連睡一夜也不肯,但他在司馬端清醒之後,把救治老闆老母的方法告訴了他,叫他病好之後,再替她依法治療。司馬端怕自己辦不到,凌起石說他一定可以辦到,不必擔心,要是他真辦不到,也不會叫他去害人。司馬端在凌起石鼓勵之下,終於答允了。

老闆當然不希望這樣,但凌起石要趕路,無論如何不能留下,明知司馬端決比不上凌起石,在沒有更好辦法之下,也只好冒一次險,請司馬端幫忙了。他想,凌起石既然放心得下,論理不會錯,即使好得慢,總比不醫好,就是退一步說,即使無效,最多也只是如目前這樣,決不會變壞。有此打算,老闆也放心請司馬端代替凌起石給老母治病了。

玉姑最高興了。他這半年來不知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淚。她原定四個月前結婚的,婚期也早定了,就差未發喜諫,未通知親友,不料一陣旋風捲歪了她的嘴,使一個美女變成醜女。男家於是提出退婚,女家託人再三說情,均未成功。於是,婚期過去了,沒有結婚。後來通過媒人,再由雙方父母出頭作證,此後男婚女嫁,各不干涉。在表面看來,似乎十分公平,事實卻是因為女方的身體有了缺憾才有此決定,男方另選女子較為容易,女方再選佳婿,可就難了,所以,實際上是不公平的。為此,退婚對男方沒有多大影響,但對玉姑可就影響大了,連定了婚的夫婿也要退婚,誰再願娶這樣一個歪嘴的妻子?

半年來的痛苦,哭訴無從,今後的日子更不知是如何渡過。可是,玉姑於無意中脫離了苦海,這一份高興,確不是容易形容的。他不知用什麼去表達自己對凌起石的感激,當她知道凌起石馬上就要走了,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玉姑再成為美女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那是有人看到之後傳開的,有人為證,不容人不信。

玉姑的閨房已經許久沒有姐妹到訪了,因為人們傳說著那是邪風所造成的,只要運氣差的人才會著邪。大家都怕邪氣,怕鬼,怕傳染,所以避開玉姑如避蛇蠍,連最好的姐妹也不去探訪,怕受了影響,此後找不到婆家。可是玉姑再成為美女之後,顯然是邪氣已退,旺氣來臨,誰還怕她?再者大家都覺得奇怪,希望由玉姑口中聽到真實的情形。

玉姑已退婚的未婚夫後悔了,不但失去了一個美麗的妻子,亦損失了一批財物。玉姑的美豔是附近一帶有名的,她在歪嘴之前,遣媒求親者甚眾,沒料到已經得到手了,又輕輕拋掉。此刻後悔已不及了,徒自痛苦。他曾託人向女家暗示希望再續未了緣,被老闆婉拒了。理由是目前雖然醫好,難保將來不會復發,假如不幸真個再發,又將引起麻煩,為防患於未然,所以不敢答允。

老闆這理由是十足的,但誰都感覺得出男有涵義。男家碰了軟釘子,也不敢再作第二次請求了。

玉姑是念念不忘凌起石的。他稚氣的臉,調皮的笑,都給她留下極其深的印象。她甚至覺得他搓她的臉,捏她的嘴唇,揉她的腰和撫摩她的肩膊,都是調皮好鬧的表現。但他極有分寸,絕不過份,因此,她一點也不反感,甚至希望他再給她按摩一次呢。

凌起石並未忘記玉姑,更未忘懷他的老祖母。尚青佩服凌起石之餘,又抱怨他過於相信司馬端,把一個老人的生死安危交給一個沒有醫學知識,又是大病初癒的人,實在是不該。凌起石本來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的,經尚青一提,果然感到不妥了。

不過,事情已經做了出來,後悔也來不及了,他把馬韁一鬆,道:“大叔,我先走一步,到前邊等你們。”不等尚青回答,馬已經跑出二十丈過外,轉轉眼,走得遠了。

尚青不知他是好意還是壞意,因為同行以來,他的作為與談吐都是神神怪怪,與常人有異的。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尚青仍然無法肯定,為防不測,也是打馬追上。他的馬是千中選一的上等好馬,雖然馱了兩個人,一樣應付得來,但與凌起石那匹瘦馬比,顯然差了很遠,所以追了一程,不但追不上,反而相距越來越大,終於失了凌起石的影子,尚青不由的駭然,原來他一直瞧不起凌起石那匹瘦馬,不把它看在眼內,正如不把凌起石看在眼內一樣,怎知跑起路來,自己這一匹馬遠遠不如那匹瘦馬,由此他更感到凌起石的可疑之處了。

這一帶都是崎嶇小路,彎多樹木多,數十丈外就被擋了視線,無法看得遠,尚青預感到有點不妥了,把馬略為拉慢一點,小心地走著,真是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儘量注意周圍的變化。

尚青走得十分小心,可以說是吊膽提心。但雖然如此,要來的敵人還是要來的,當尚青經過一排楓樹時,陡然由樹上躍下兩男一女三個人來,一字形的排站在路心,阻住尚青的去路。其中一個說:“朋友,靠山吃山,靠水飲水,你是明白人,當然懂得我們的意思,不必我們贅言。”

“你們是要收買路錢是不是?怎麼收法,說好了,我聽著。”

“我們的要求十分簡單,你如果要人,就把錢全放下,要是不肯把錢留下,就要把人留下,兩者任擇其一,你自己決定好了。”

“這樣的收買路錢法,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倒真是新鮮呢!”尚青輕輕地說,旋即臉色一端,道:“朋友,山不轉路轉,出門靠朋友,山水有相逢,你這做法,不覺得太過一點?”

“不!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誰也不容改變,走哪一條路,你自己決定好了,我們不會勉強你的。”

“但你要快點決定,我們不耐煩久等你!”另一穿灰衣的插嘴說。

“不用考慮了,這樣的路我不會走,所以用不著選擇,要錢,要命,請動手好了,我等著。”尚青一派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竟然嚇了對方一怔。

穿黑衣的一個微微的閃出一絲冷笑,說道:“這是你說的,別後悔。”

“多謝了,我不會後悔。”

“你以為你能保證得了這孩子?他也不後悔?”

“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

“可是,我們是為這孩子而來的,怎能不為他操心?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姓尚的,你別裝蒜了,我們知道你的詭計,你們想聲東擊西,瞞天過海,沒有這麼容易!”四邊八面一下子出現了好幾個敵人,尚青被困在中間,要逃,真是談何容易,他四顧之下,為之惶然,沒主意了。四周的敵人越迫越近,尚青惶然無計之際,陡然自天空中傳來一聲爆炸,各人都不約而同的受到吸引,循聲仰望,看到一蓬白煙在天空中四散。有人脫口驚時:“小心,陰魂不散谷老鬼來了。”

“大家不要怕,用五行陣擋他一陣,我們先把這孩子奪到手,再跟他討債還債,不怕他不屈服。”

“是!快動手!”

“不許動手!誰敢動姓尚的和孩子半根毫毛,我就要他好看,惹有不信的,不妨一試。”

場中各人都不約而同的以詫異的目光望向紅面老人。

紅面老人不客氣地說:“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場中各人似是驚詫未過,並無人答話,依然怔怔他看著來人。

雙方相對,形成悶局,一時反而沒有人說話。

突然,紅面老人道:“我剛才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聽到又怎樣?”

“聽到就得照我的話做,誰也不準反對!”紅面老人說話間,是有個黑衣人向他走來。

這一聲斷喝出自一個紅面老人之口,他的臉生得十分特異,一片赤色,聲若洪鐘,鏗鏘震耳,他明明還隔在數十丈外,但卻似在各人身邊說出,所以各人聽到那聲斷喝都給嚇了一跳。不過,這個紅臉老人也來得真快,看似在數十丈之外,轉眼時光已經來到身邊,出現各人眼前了。

黑衣人向紅臉老人一揖,道:“請問尊駕可是赤霞莊主金前輩?”

“不錯,我正是赤霞老人金不換,你是地獄亡神羅不活的人?”

“在下正是羅剎莊的人。”黑衣人說:“金前輩,斷魂莊的大會,你老人家可在場?”

“在場。”

“那麼,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這兒還是羅石山地方,未過清水河界呢!”

“我知道!我是不會違反決定在這兒下手的,你放心好了。”

“那麼,你金前輩……”

“你們看到剛才天外浮煙的訊號了?”

“看到了!那是陰魂不散谷前輩的訊號,是嗎?”

“一點不錯,正是他,你們的莊主還有一點事,未及趕來,你們以為對付得了他!”

“這個,在下……”

“不要說這個那個了,所以我特別趕來保護他們,你現在明白了?”

“你老人家來保衛姓尚的兩個人我還是不大明白,倒要請金前輩……”

“真是蠢豬,笨蛋!這還用得著想嗎?金老鬼一生中所做的事,有哪一宗是有益別人的?他不錯是要保衛姓尚的兩個人,但他不是為了你們羅剎莊,他是要保證姓尚的不受傷害,平安離開羅石山,進入清水河,然後再在清水河動手,這樣他就振振有詞說他沒有犯規違約了,蠢豬,你明白了沒有?”

“金前輩,你真要這樣?”黑衣人大為震驚了。

“谷老鬼真是知我心,不愧是我數十年來的老蛔蟲,哈哈!谷老鬼,你安的也不是好心呢!你想挑撥離間,從中得利,只怕這麼容易。”

“不,金老鬼,你瞞不了我,我也瞞不了你,你我的打算全相同,真要我再說一遍?”

“大家快布羅剎陣!”

“是!”十多個黑衣漢子和十多個白衣女子,分別佈置了兩個陣勢,灰衣人與黑衣漢子所站位置未變,似是兩個陣的指揮者。那個灰衣人似乎職位變高,他退到一邊,站在一塊較凸出的石塊上,目光不離金不換和谷長春,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羅石山下的氣氛十分緊張,尚青和兆熊反而被冷落在一旁,沒有人再加理會了。這時羅剎莊的人要對付的是陰魂不散的谷長春與赤霞莊主金不換。谷金雖然只有兩個人,卻是名滿江湖的尖頂兒人物,羅剎莊的人也不敢小看他們,居然要用羅剎陣對付他們。

風雨欲來,氣氛甚緊,已到一觸即發之勢,陡然給一個長嘯所驚擾,各人為之愕然。谷長春第一個叫道:“來的可是斷魂莊莊主楊不生兄?”

“天地悠悠多怨恨,黃河滾滾水天來,閻王註定三更死,縱是英雄也斷魂!老兄可是陰魂不散?”來人的聲音甚為清晰,恍如說自耳邊,但實際上雙方距離尚在兩裡以外。

這人一答話,便露了身份,大家都知道他是斷魂莊主楊不生了。

一個陰魂不散和一個赤霞莊主加上羅剎莊一班人已經夠熱鬧的了,再加上一個斷魂莊主楊不生,豈不是更加熱鬧?但這麼一來,羅剎莊的人擺出兩個羅剎陣已難於應付了。

尚青的江湖經驗甚豐,見聞更廣,他知道眼前這幾個魔頭都是了不起的傢伙,就是任何一個他也招惹不起,現在幾個在這裡,要打,決打不過他們,要逃,也決逃不過他們,唯一希望只有他們之間互相狠鬥,幾敗具傷,他才有逃生機會。他想到無法完成任務,有負局主重託,心中萬分痛苦,但環境如此,他實在是亦無辦法。他知道,就是局主處此環境,也是難以應付的,何況是他。

尚青思索未了,楊不生已經飄然而來了。他竟是長袍垂地,摺扇輕搖,三綹長鬚,衣袖飄飄,十分瀟灑,滿面笑容,若非預先知道是他,尚青怎也想不到他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斷魂莊主楊不生。

揚不生風度翩翩,具有吸引人的氣度,相信他年青時,一定是個極受女人歡迎的人物。就是此時,雖屆知命之年,風度之佳,仍足以吸引人,尚青也受他這氣度所吸引,對他凝視了許久。

“這是怎麼搞的,你們到底守不守江湖道義,我們莊主未返,你們卻來欺負我們,這算是什麼道理?既這樣,還訂什麼約,開什麼會?”黑衣人侃侃而談,說得十分口響,一點也不客氣。

“你放心,我早說過,不是來跟你爭奪的,只要你們不動手,我就決不先動手!”金不換說。

“楊莊主,你怎麼說?”黑衣人問。

“你放心,我是來給你們作個見證的!”楊不生說得更為漂亮,而且不走近大家,他站得遠遠的,和羅剎莊那灰衣人遙遙相對,似乎在互相監視。

羅剎莊的兩座羅剎陣依然對付兩個人。每座十二個人,一個負責指揮,氣氛又緊張起來了。

“金老鬼,看來,我們是難免要闖一下這羅剎陣了,你可有破陣妙法?說出來聽聽如何?”

“這怎麼可以,天機不可預洩,一經洩漏天機,對方先有準備便不靈了!”

“唉,這麼說,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姑娘們,我動手啦!你們要小心!”陰魂不散一抖手中劍,劍光亂灑,最近的三位姑娘都覺得他似是專向自己進攻,不由自主的向旁散開,給他由缺口中闖了進去。那三個姑娘一閃之後己回了崗位,把陰魂不散困在陣中了。另一面,金不換以一柄厚鋼刀為武器,雖未動手,各人已凜然心驚了。原因是他手中這一柄鋼刀比普遍所見厚了許多,必然也重了許多,這樣的武器握在一個身體瘦弱,氣力不足的人手中,是一種累贅,不但難發出威力,更容易為別人所乘,但若握在一個氣力充沛,如龍似虎的人手中,那就會情形相反,如龍得水,如虎添翼,更加勇猛矯捷了!從外表看,全不換是一個氣力充沛的人,因此羅剎莊這一班男子漢,雖然佈下羅剎陣,還是心中惴惴,甚為緊張。

雙方對峙著,陰魂不散已經陷入陣中許久,打有二三十招了,金不換仍然握刀凝立,只用目光追人,並未出手。楊不生等了一會,不耐煩了,他說:“赤面鬼,你怎麼啦,害怕了,不敢動手?那就不如認輸了了事,退回你的清水河去吧!”赤面鬼金不換並不回答,但卻出手了。他大踏步,威武勇猛地從正而進攻,厚鋼刀一揚,山左至右斜劈對面的敵人,威風凜凜,當者辟易,一刀過去,對方立即迴避,他並不追趕,手腕一旋,再使出反面式,厚鋼刀由右向左的劈出去,掃清障礙,直入陣中。

他是個久歷江湖,經過大風浪的人,入陣之後,並不急於動手,他在察看形勢。

楊不生似乎還不知道他已入了陣中,仍然在叫:“赤面鬼,你到底有沒有膽入來看看!”

金不換聽出他的聲音很細聲,和在陣外所聽不一樣。故意提高聲音道:“我早入來啦,就是你不知道!”

“那你覺得怎樣?為什麼還不動手?”

“我覺得也沒什麼,平常得很!”

“真的?你真覺得平常?”

“當然真的,我何必騙你!”

他們在談話,主方的人並不插嘴,亦沒有人向金不換進攻。

楊不生似乎也埋沒了這一點,叫道:“怎麼?你們是串通一氣?早就講好了?”

金不換忿然道:“你胡說什麼,誰跟他們串通一氣了!”

“當然是你,還有什麼人!”

“你放屁!我幾時跟他們串通一氣!”

“那你怎麼還不動手?他們也不動手!”

“他們不動手,我怎麼知道什麼原因?”

“你不動手呀,可怎麼說?”

“我當然不會先動手,我要叫他們輸得心服口服,我自己有主意,你不用多言。”

“你入了這許久,還叫我不要多言,我問你,你是為什麼入陣,怎麼入陣的?”

金不換是堂堂皇皇的進入陽剛的羅剎陣的。他似乎對這陣勢頗為熟悉,對過話後,當中一站,橫刀於胸腹之間,冷冷地說:“你們準備好了?怎麼還不動手?”他真有氣慨,居然還叫對方先動手呢。

“恭敬不如從命,金前輩,你小心了!”站在外圍的黑衣人話聲才落,已經有兩個人由金不換的左右兩方搶出來進攻,攻勢甚厲。配合得又好,雙刀都使同一個刀式,分別斬向金不換的左右肩窩。金不換十分鎮定,捏正時刻才猝然旋過身子,手隨刀落,一團刀光護住全身,尤其是上盤,“叮噹”兩聲,黑衣人兩柄刀已經被反震回頭,幾乎傷了自己。

金不換並未乘勝追擊,只是握刀凝立,暗暗調息,保持精神旺盛,氣力充沛,應付更艱苦的戰鬥。守在外圍的黑衣人揚聲叫道:“四號,六號,上!”

四號六號兩個也是用刀的,他們由前而發招,更瞞不過金不換。他屹立如雕像,又等對方攻擊由虛而實,迫近身前時才使出一招“風擺楊柳”,刀光疾閃,又傳出“叮叮”兩聲,把兩個黑灰人的雙刀又震斜,人也退了回去,圈外的黑衣人急叫:“三號,你上!”

三號依言而上,只有一個人,並無配合,更無取巧的機會,一振臂,硬接下金不換的進擊,雙刀一碰,“轟”然一聲,三號的刀反彈,人也退後,虎口幾乎震爆,痛得十分難受。

金不換接了這一刀,也是心下駭然,暗暗地想:怪不得羅剎莊年來聲威大振,原來真有點人材,連陣中一個小卒也有此功力,負責更重要職位的,更不用說了。我得好好對付他們,別八十老孃倒繃嬰兒,陰溝中翻倒了船才好!主意一定,對敵人的攻勢,比先前小心多了。

“三號退,二號,七號,你們上!”二號七號又揮刀直撲,金不換不知道哪一個是二號,哪一個是七號,更不知道哪一個是比較強,哪一個比較弱,困此,他特別留意對方的來勢。招架之下,才知道這兩人的招式,似乎勇猛,卻是功力薄弱,遠不及四號,六號強勁,比之三號的更見差得遠了。他心中暗想:避強攻弱,必可以破陣而出!有了這個見解,心情又變得輕鬆了。

但是,他這個判斷似乎下得太快了,當十號與八號聯手時,金不換竟然感到虎口隱隱作痛呢,後來十二號矮個子出手,金刀破風之聲,使金不換為之心頭一震。最後是頭號,五號兩個聯手出擊,一先,一後時間配合得並不緊密,卻另有妙用,先的用出虛招,後的才是實招,跟著虛招的又化為實招,連環出擊,大出金不換意外,使他幾乎應付不及。

頭號與五號後退之後,再來的便是三個,跟著是一個,然後又是四個,人數多少,並不一致,這就使得金不換難以預知,在應付上十分困難,但羅剎陣似乎訓練有素,十分純熟,相互之間的配合,補輔,無不恰到好處,漸漸,金不換就發覺羅剎陣的威力了,他們十二個人,就如同一個人,而這個人,卻具有十二個人的功力,真不好對付。

羅剎陣中各人的行動似乎差不一致,忽單忽雙,忽三忽四,忽如蛇形,一齊繞走,忽又四而八方撲來,花樣甚多。但不管用什麼方式,相互之間防衛得十分嚴謹,處處牽制住對方,不許對方主動進擊。這樣,就一直居於主動,使對方處於被動。金不換髮覺了這一點之後,開始覺得不安了。

羅剎陣的威力不是一下子被發現的,他是在對方攻守之下漸漸發揮的,金不換開始時並不把羅剎陣看在眼內,以為自己輕易的就可以擇弱而攻,破陣而出的,可是一經陣勢催動,十二個人便是一個整體,以一個整體對付金不換,金不換功力再強再大,也難以對付得了,於是,他覺得估計錯誤了。

另一方而谷長春在女兒陣中,也不見得比金不換輕鬆。他的外號叫陰魂不散,長於輕功,假如和人動上了手,就如陰魂不散一般纏著對方,如陰魂附體,不管對方怎麼逃,怎麼避也不容易躲得了,結果有不少給他纏死的。他倚仗自己這份輕功去對付一群女子,自料可以應付得來的,怎知入了羅剎陣之後,首先使他吃驚的卻是所有的女子都是同樣的面孔,同樣的衣服,同樣的髮式與同樣的鞋,同樣的劍。一句話,她們之間十分相似,很難分辨,他若要選定其中一個進攻,十分困難。

外圈的白衣女待入陣之後,也與那個黑衣男子一樣指揮陣中女子出去。但她不是叫姓名,也不叫號碼,卻以十二地支中的十二生肖為號,一開口先叫出:“虎、馬、雞先上,鼠、豬快跟著!兔子跑得快,自己上,猴子騎綿羊,烏龍上天,蛇仔鑽地!”她一口氣的叫,叫得好快。谷長春當然知道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犬豬這些生肖的意義,但一時卻無法意會出這些生肖屬於哪一地支,更不易記起是屬於幾多號,略為一想就分了心,被一群娘子軍攻得手忙腳亂,幾乎吃虧。

不過,谷長春生平以刁鑽出名,慣於捉弄人,在沉著應戰,細心觀察之下,終於給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使出一招夜戰八方,在一招之內連擋五劍攻勢之後,似乎力有不逮,身子一側,急忙用劍支地,及至對方的再次來攻,他拔劍應敵,劍尖帶起的汙泥已經射到一個女子身上,把他的衣袖弄汙了。由於他並未用勁,對方不覺得痛楚,又在緊張惡鬥之中,自然不會留意。但是,這一記號對谷長春十分重要,他選定了她做目標,盡是向她背後的一個進攻,一有機會就發招攻擊她,一決又一次,兒乎使她無法應付!漸漸,各人也留意了。

她們都在想,谷長春何以總是向這一個人進攻,他怎麼認得這麼難,每次都向她進攻?一經同意之後,很快就有所發現,明白原因了。於是,她們就把這個染有汙泥的換了出去,由外圍指揮的人替,衣袖有泥汙的那個則負責指揮。這麼一換,再加以陣人的先後位置也移動過,谷長春於是又陷入了迷惑中,選不到目標了。

一直站在外圍旁觀的楊不生說話了。他對羅不活說道:“羅兄,我素聞羅剎陣厲害無比,心中總是不服,現在我是心服口服!羅剎莊能有今日之成就,絕不是僥倖得來。我看到現在,才看出一點端倪,但也只是看出端倪而已,要脫出被困,我有把握,但說到破陣,只怕還得再多看一會!”

“楊兄一看就明,足可脫身,我亦萬分佩服,須知道是我窮數年心血,再經多年改進,才有今日成就,卻逃不過你楊兄慧眼,我怎不佩服!”

“羅兄,你這羅剎陣變化雖繁,但總在主客之間,當局者固易為所迷,旁觀者卻易看得清,假如能置身處地,主客相易,則陰霾四合,難掩旭日之升,居北斗,則眾星自拱,要破陣固非易,要脫險實不難!我不知你羅兄曾否已成竹在胸,或早已著手訓練,假如能使單陣變為復陣,配以陰陽,佐以生克,則陣式變化必更大,威力也更強,則陣成之後,我怕無法脫險了!”

楊不生侃侃而談,語語均有內容,聽到羅不活耳中,先是色變,繼而色喜,終於拱手為禮道:“承蒙賜教,無限感激!雖然你暗中指點玄機,幫助金谷脫險,但你目光銳利,判斷正確,我仍然心服。至於你指點變陣之法,我亦早有此意,卻總想不通,得你一言,以通茅塞,我仍然十分感激,這個人情,我就送給你罷!尚青與孩子,我不要了,你們護送他去吧!”他說完,立即下令撤陣。至此,谷長春與金不換才知道那個灰衣人原來便是羅不活了,早先自己竟看不出來,不免暗叫慚愧了。

楊不生向羅不活再一次拱手道:“羅兄,我這次獻你烈火燒甕之計,將來必有後悔之日,果有其時,尚望少加幾根柴,如何?”

“楊兄放心,我向你求教之處正多呢,若得不生不活聯成一氣,何愁天下不是你我所有?”

“好,我先謝了,改日再登門造訪!現在,我可要告辭了!”他說走就走,向谷、金兩個,一拱手,說聲“再見”便飄然而去,頭也不回了。

金谷兩個見羅不活也帶著二十多個男女走了,反而感到有點惆悵,一場惡鬥,竟然由楊不生三言兩語解圍,實非始料所及。他們幾個本來是江湖上齊名的,但在此刻,金谷兩個都有自卑感,覺得自己實在比不上楊羅,羅可以用陣困住他們,自己不必出手,已操勝券,楊也不用出手,只用片言就打動了羅不活,替他們解了圍。

谷長春在瀕行時忽道:“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不愁吃,不愁穿,要東則東,要西便西,名利對我根本無用,何必再爭?為爭一口氣,剛才幾乎命喪陰人之手,這個教訓,對我實在太大了。金兄,姓尚的你自己帶他去吧,我走了,此後天南他北,我都會去到,若然有緣再見,我們再共謀一醉,再見了。”谷長春雙手一拱,便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剛才那麼熱鬧,為了名利,大家爭得面紅耳熱,刀劍相向,以性命相搏,曾幾何時,都走了,留下的只有金不換自己,他是可以獨自護送尚青到目的地方去了。可是,正如谷長春所說,自己名己有,利又無用,何必再爭?剛才一役,幾乎命喪羅剎陣中,谷長春已大徹大悟走了,自己難道不如谷長春,依然抱莊住名利不放?他看看尚青,又想想自己,終於說:“你走吧!前途仍多荊棘,你自己保重。”說完,也要走了。

“金前輩,請你等一下!”尚青見他要走,急急把他叫住。

“什麼事?”金不換愕然地注視著尚青。他感到奇怪,因為他想不到尚青會把他留住的。

“金前輩,你肯放過我們,我們當然萬分感激,永世不忘。但是,你肯放過我們,許多人依然是不肯放過我們的,憑我尚青一人之力,我怕無法保得了這位小哥的命,所以,我大膽的請求你老人家送佛送到西,為忠良存後代,幫我一個大忙,暗中護送我們好不好?”

“要我做你們的保鏢?哈哈,這倒真是新鮮。”金不換說:“我本來是來打劫的,打劫不成,卻做了主家的保鏢,這不是太笑話了?”

“金前輩,這不是笑話,這是趣事,將來說傳江湖,必然影響很大,為民族存正氣,為忠良存後代,這是大仁大勇的做法,我尚青自問無此能力,但事急馬行田,在現時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負此責任,金前輩,你名也有了,利也是不要了,為的什麼?本可以什麼也不管了,但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在有生之年,再多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不是更好?希望你老人家能夠答允。”

金不換被說得心動了。他想到自己過去所作所為,實在難找出一件有意義的事。此刻若答允尚青,是開始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可能也是此生所做的唯一有意義的事。他什麼事都做過了,就是未做過有意義的事,這也是一種缺憾。如此一想,便無形中答應了,但他仍然問:“你既然找我幫忙,為什麼又要我在暗中?有原因?”

“我怕你老人家不便正面幫忙,所以只好請你暗中作保護,若果你老人家肯出面,我是求之不得的,我的想法是這樣,請勿誤會!”

“那好吧,我若肯相助,遲早有人總會知道,我就索性和你同行,做你們的保鏢吧,我生平未做過人家保鏢,做一次,試試滋昧如何也是好的。”他竟然肯答允了。

尚青剛才不過是抱有一種希望,但希望並不大,想不到他居然答允,而且肯正面相助,對於鎮懾兇邪小丑,這是十分有利的,心中高興,馬上就稱謝,並叫兆熊致謝。

兆熊也真聰明,他上前向金不換恭恭敬敬的行禮,稱:“多謝金伯伯!”他的聰明伶俐,逗得金不換非常開心。這是真正的開心,由心底高興出來的,與過去所作所為的一時快意完全不同。他第一次真正覺得助人的快樂了。

金不換過去的所作所為,全憑自己喜怒,根本不理別人死活,不顧後果,損害人多,有益人少,即使意外地幫了某人一次忙,也是強把自己的喜怒加到別人身上,所以受他幫忙的人非但不會感激,反有被侮辱之感,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不會衷心地予以致謝。所以金不換不會感到真正開心。

但是,這次卻和過去的不同。這一次,是尚青先向他請求,他答允了,兆熊才向他致謝的。兆熊的致謝是出自衷心的,金不換一看就可以肯定這一點。他在開心之餘,對兆熊說:“伯伯沒有別的本事,就只會打飛鳥,伯伯就教你打飛鳥好不好?你學不學?”

“學!伯伯教什麼我都學。叔叔,我跟伯伯學打飛鳥,好不好?”兆熊徵求尚青的意見。

“好,怎會不好,伯伯打飛鳥的手法可高明呢,你還不快謝過伯伯。”

“多謝伯伯!”兆熊向金不換行禮致謝。

“尚青,這孩子真靈!是一塊練武的好料子!”

“一點不錯!不過,這孩子也命苦得很,年紀小小就要離開父母,四處逃命,唉!”

“別嘆氣,我會盡量幫他!”他一邊說一邊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個小丸子,叫兆熊吞下,兆能看著尚青,尚青知道,假如金不換要害他,舉手投足便可以辦到,實在不必如此麻煩,所以不加考慮便叫兆熊吞下。

金不換說:“打飛鳥,原要緊的是有氣力,你先練好氣力,再練打飛鳥會容易得多,要是你沒氣力,石子打不遠,打得再準也沒用。從現在起,你要先練氣力。”

“伯伯,怎麼練氣力?”

“每天,我給你丸吃,三天之後,你的氣力就會大了,你不妨先試一下擲這顆石子,看能擲得多遠,三天後又能擲得多遠。”

“讓我試試。”兆熊接過石子,只擲出十五步,再擲,還是十五步。

“你藏好了,明天再擲,就知氣力有沒有增加了。”金不換說。

“好!我記得的,十五步。”

金不換居然和兆熊成了忘年交,肯主動教他練功,實非尚青始料所及。他冷眼旁觀,覺得三日後的兆熊和三日前的兆熊確實不同。三日前,兆熊只能擲出十五步的石塊,三日後則可以擲到三十二步,比原來的十五步多了十七步,已超出一倍多了,氣力增加得這樣速,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禍是福尚未可知。但是,增加得速卻是事實。因此,尚青反而有多少擔心,怕兆熊抵受不起,對他有所損害了。

“金前輩,你的教法實在了不起,就不知道繼續下去兆熊可受得了?”尚青試探地問。金不換看他一眼,道:“難得你對他這樣關心!不過,這孩子很是討人喜歡,我會好好教他,不會有事的!”

“這就好了:可真奇怪,三天了,他去了哪裡?怎麼一去不回?”尚青摹然想起凌起石。他想:“凌起石的醫術十分高明怪異,可惜他不在這裡,要是他在,或者會看得出兆熊會不會抵受得住。”

金不換聽得愕然,莫名其妙。但兆熊已經知道是說誰的了,所以他插嘴問:“叔叔,你是在說哥哥?他怎麼還不回來?”

“哥哥?尚青,你們說誰?”金不換終於忍不住。

“一個叫凌起石的大孩子,他原是和我們在一起的,在三日前講有事先走了,他說在前面等我們的,現在已是三日了,仍未見他,可能錯過了!”

“凌起石?這個名字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他的為人怎樣?”

“不怎樣!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他的醫術古怪,神乎其技!”

“真的!你親眼看到?”

“親眼看到!”

“你講來聽聽!”

“我見到兩次,一次是醫好一個死了的人;一次是醫好一個歪嘴的少女!”尚青把自己所見到的告訴金不換。金不換眼光怪異地望著尚青,終於說:“這麼說,確是神奇了!有機會見面,我倒要試試他!他的武藝怎樣?”

金不換突然轉了口氣,扯到武功方面。尚青說:“我看不出他有武器,只有一個包袱,很小,很輕,除非是軟鞭,不可能藏得了!但看他的行徑,卻膽子極大,不似個不會武功的人。”

“那是說,你未見過他動手?”

“沒有!”

“神態呢?”

“有點調皮。但遇事十分鎮定。似乎胸有成竹,一無所俱。但眼神平和,十分普通。”

“嗯!了不起!我記起來了,他是一個武功甚高的傢伙了!”

“金前輩知道他的底細?”

“不!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這只是聽人說起過這麼個人,說他是一個十分難對付的小傢伙!詳細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金不換說了等於沒有說,尚青仍然摸不清凌趙石的底。

他們又走了兩天,五天了,仍未見到凌起石出現,尚青相信真個錯過機會,失散了。

這一天,他們得到一個消息,說是華家五虎要來劫鏢,大約晚上可以碰上了。尚青頗為緊張,道:“金前輩,你以為這消息可真?”

“我相信是真的!華家五虎近年橫行江湖,目中無人,他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華家五虎之名,我早聽過,就是未見過,不知實力如何?可如傳說?”

“不!比傳說強得多!他們五位一體,各有所長,配合巧妙,實在不可小睹,不少成名人物都敗在他們手中,絕不能忽視!”

“盛名之下無虛士,我也相信他們不會是浪得虛名。”

“尚青,他們的厲害處在於合作得好,五位一體,五人如一人,但缺點也在此……”

“此話怎解?”

“他們合則強,分則弱,必須五人聯手才能發揮威力,不能同時分散來對付更多敵人,我們就可以利用他們這個弱點,我纏住他們,你和兆熊先走,我們在前面再碰頭。”

“金前輩,你……”

“別說了,拯救兆熊最要緊。你到時要好好準備,我一纏住他們,你們馬上就走,千萬不可遲疑。”

但是,他們走了一天,全無消息,晚上也沒有任何的異動,大感出奇了。初時以為是消息不確,可是午後他們才知道,消息一點沒錯,華家五虎果然來了,不知怎的卻發生了意外,都受了傷,迴轉華家去了。

這消息傳遍了雅岡鎮。尚青到了雅岡鎮,打聽之下,知道得更加詳細,因為他們找到華氏五虎投宿的客棧,消息就是由掌櫃與夥計們供給的,自然較為真實詳盡。

據掌櫃的說:“華氏五虎這個名號,我們當時是並不知道,是由另外一位住客告訴我們的。他提醒我,要小心的侍候,否則,會有可怕後果,沒想到,他叫我好好侍候華氏五虎,幾乎丟了性命。”

“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五虎入住之後,要了兩間房,本已無事,不知怎的,其中一間卻出現耗子,把那個女的嚇得大叫,要換房,我們只有三間上房,都租出了,全有人,如何能換?但她一定要換,我只好去找那個好心腸的客人商量。”

“他們不是租了兩間房?自己調換一下就沒事了?何必再找別人。”

“這可不同,他們租的是一大一小兩間,大的四個男的住,小的女的住,若對調,小的一間住四個人,實在是太小了。”

“原來這樣,另外一個客人怎樣?他肯?”

“他倒易商量,我一說他就同意了。他說:‘好吧,我不怕耗子,老虎也不怕,你叫她搬過來就是。’”

“你真是好人,我先謝謝你!”

“其實,她是可以不用換的,他們五個人,分一個過去陪她不就行了?何必……”

“砰!”一聲響,門開了,門口出現那個女人,只見她一臉怒容,兇霸霸的,真如一頭雌老虎,他指著那個客人就罵:“臭小子,你以為老孃不知道,你敢侮辱我,以後說話再不小心,我把你的心挖出來。”

“我怎麼罵人了?我什麼他方說錯得罪你了?”

“你還抵賴?你說叫個男人過來陪我,你還想圖賴?你說,說過沒有?”

“說過,又怎樣?”

“你還說。”

“怎麼?你怕耗子,叫個男的過去陪你,有什麼不對?他們,不是你哥哥,就是你弟弟,還怕他們會汙辱你?除非他們不是人,是禽獸。”

“好小子,你嫌命長了,敢罵我們是禽獸。”華柱峰陡然在門口出現,氣氛當堂變得十分緊張,那個客人十分鎮定地說:“你嚷什麼?我怎麼說你聽說不到,她不會聽不到,我並沒罵你是禽獸,是你自認是禽獸,與我無關,她是還在這裡,不信,你可以當面問她。”那客人指著那個女人說,叫華柱峰問她。當堂使華柱峰啞口無言,無法下臺,因而老羞成怒,氣紅了臉。

華柱峰姐弟兩一嚷,整間客店都知道了,掌櫃的伯事,已經縮避一角,不敢置聲。可是那個年青的客人十分鎮定,全無怯意。他對華柱峰等人說道:“你們想怎樣?想以大欺小,倚多為勝是不是?你們華家五虎,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名堂,我早聽過,怎知見面都不過如此,居然想倚多為勝!好不害羞!”

華家五虎給氣壞了。他們在華玉峰在生時,原是叫五峰的,他死後,補進了一個女的叫玉芳,便被稱為五虎,她是五虎之一的姻脂虎!華柱峰一再被氣,憤然大怒,叫嚷道:“臭小子你別要花樣,老子就是一個人收拾你,教你死而無怨!”

“你能作得了主?我勸你還是別太沖動吧!你們華家五虎,缺一不可!死了個華玉峰,威力已經大減,加上個華玉芳,威力仍然大遜從前,無法恢復當年威勢,若果你再損折了,不全部解體才怪,這關係著你們華家的聲謄與存亡,三思才好!”

少年客人再一次氣華柱峰,真是不把他看在眼內,認定他必然會敗,這口氣,華柱峰無論如何忍受不了,陡然退離房門口幾步,戟指大罵:“臭小子,你有種就出來受死!”

“一小對一個,對你太不上算了,而且,我也是覺得乏味,我就鬥鬥你們華家五虎,看看你們到底有什麼驚人的技藝,敢如此目中無人,橫行霸道。”年青客人邊說邊由房內走出,一點也不緊張,他這種過度鎮定,使對方吃了一大驚,五個人的面色都微變了,互相驚疑不定地對望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怎麼,連一個大孩子也怕成這個熊樣,真是丟人!”年青客人居然向他們嘲笑,挑撥他們的兇性呢。橫行霸道慣了的華氏五虎,竟被人如此捉弄,如何忍受得住?五把火在五個人的胸膛燃燒起來,十隻眼睛,憤怒的目光簡直可以燒燃著東西。

五個人都氣得脹了脖子,就要出手了,但那年青客人卻說:“慢著,我們別在這客棧裡動手,打壞了人家的東西事小,今晚沒他方過夜事大,而且,你們也不夠施展吧?到外邊去,叫你們輸得心服,死而無怨!走,跟我到外邊去,怕死的就別跟來!”他走出客棧,華氏五虎跟出了客棧。

這時候,天色已經微黑了,但出了外邊,倒還可以看到東西。華玉芳見對方不停步的走,使喝道:“臭小子,你走向哪裡?想溜?”

“一點不錯,我正是要溜,有本事你就把我截下來,沒本事嘛,就閉上你的臭嘴,少放臭屁!”

華玉芳是個女的,雖已四十將近,卻未結婚,一直又都被人奉承慣了,幾曾有人如此罵過?竟然說她嘴臭,叫她別放臭屁,這種奇恥大辱,無論如何也不能忍,所以大罵道:“小賊,你嫌命長了,我不把你剁成十大件,你不知我的厲害!”

“少放臭屁,捉著了再說吧!現在就說這種話,等一會看你如何下臺!”

青年客人邊說邊跑,字字清晰,華玉芳把每個字都聽全了,追的更快,但對方跑得可真不慢,總是在她前邊二十丈左右,不管她跑得怎麼快,總無法接近他半步。

華氏五虎以她的輕功最好了,也追不上人家,其他四虎當然距離更遠。各人都心內嘀咕,覺得這小子實在邪門,不知怎麼搞的,小小年紀居然有此輕功。但他們也有放心的地方,認為對方年紀小,氣力必弱,輕勸再好,也難以支持長久,結果必會給他們追上。

華氏五虎有這麼想,存有希望,所以銜尾直追,絕無放鬆半步的打算。

五個大人追趕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竟然追趕不上,可叫這五個大人丟盡了臉。但人要面,樹要皮,叫這五個人就此認栽,停止不追,他們不甘心的,何況人家也不饒他們,一路上諷刺他們,捉弄他們,使他們無法不追下去,拼個結果。

天色早已黑了,月色甚為微弱,看事物,模糊不清,要叫他們看清楚二三十丈外的景物,是不容易的,那大孩子利用這一點去捉弄對方。他撿拾一些石塊,擲向路旁的樹木,使之傳出聲響,然後就伏下來,等他們分散追查時,就找機會重重打他們屁股,連華玉芳也不例外,使她認為是奇恥大辱,又羞又恨,發誓要親手把他的手割掉,以洩此恨。

華氏五虎無一倖免被打屁股之辱,相互之間誰也不敢笑別人,誰也不甘放手不追,所以追了很遠。至於還要再追多遠才能把人家抓住,大家都沒有把握,後來追到一道河邊,一邊是河水滔滔,一邊是一片沙灘與草坪,沒有巨石,也沒有樹林,要在這地方隱藏,實不容易,所以華家五虎都比較鬆懈了。

突然,走在最後的華柱峰失聲大叫,跳得過丈高,各人回望時,他正由高處墜下,跌坐在沙灘上,又是“哎呀”大叫,華雪峰和他相距最近,一個閃身,橫向後躍,把他扶了起來,道:“甚麼事?”

“二哥,我不行了,我給那小子暗算了!”華柱峰悽然說,眼淚也流了,不知是痛的流淚,還是氣的流淚,流淚卻是事實。

華雪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注視著華柱峰,追問一句:“你說甚麼?給那小子暗算了?”

“嗯!我左邊的琵琶骨給捏碎了,穴道受損了,肋骨也斷了三條,我,我不行了,二哥,你要替我報仇!”

華雪峰伸手輕摸之一下,黯然心傷,也無比震駭。他摸到了,華柱峰一句不假,果然是受傷不輕,縱使能夠醫得好,也不是一年半載可以使武功復得了原狀的。華家五虎折了一虎,今後再難稱雄江湖了。

華雪峰被指定照顧四弟,走得最慢,想到早先四弟也是走在最後受襲的,不禁心寒了。但他是二哥,平日又自負,倒不好意思明白表示自己的害怕。

這樣走了一程,走在最前面的華躡峰在走過一株樹下之際,又出人意外的發出駭人的慘呼,狂奔了幾步,剛離開樹影,便跌倒了,在地下連續打滾,叫聲淒厲,駭人心魄,尤其在此靜夜,又屬荒郊河畔,更增恐怖氣氛。

華躡峰受傷了,他的右足髁被捏碎了,胸骨斷了兩根,武功被毀了,要恢復也決不是一年半載之內可辦。他與華柱峰的傷處雖然不同,但結果都是一樣,不能練功,很明顯,這個人不是要他們的命,是要毀掉他們的武功,是要拆華家五虎的招牌,叫他們再無法在江湖上立足。

五虎已毀了兩虎,留下三虎,威力大減了。華雲峰斷然說:“我們回去!”

“大哥,就讓那小子吹牛算了?”華玉芳不甘心地問。

“玉芳,你想想,我們只有三個人了,最少也得分出個照顧四弟五弟,可以跟敵人一拼的,其實只有兩個,假如對方只是那個小子,老二還可以抽出身來,若果除了那小子之外,再有其他人,我們就非得有人照顧老四老五不可,只有兩個人,不容易穩操勝券啊!”

“我知道,只是氣不過那小子,他實在太可恨了!放過他,真不甘心!”她說時,不自覺的用手撫一下被打過的屁股,一陣又羞又恨但又另有感受的心情齊集心頭。

華玉芳的心情,華雲峰當然瞭解,他是女人,捱了屁股,當然不好受,他是老大,同樣要挨屁股,一樣不好受,但他比較冷靜,覺得形勢對自己不利,就決定避重就輕,先忍住這一口氣,再圖報復。他極力勸服華玉芳,好不容易才把她勸服,一決泥巴忽然由天外飛來,無聲無影的打到華玉芳的臉上,她痛得叫了,本能地伸手一抹,滑膩膩的染沾了一手掌,一陣難聞的黴臭氣味直衝鼻孔,使她倒胃,吐的眼淚也流了。

華五芳生性好潔,衣服都是洗得乾乾淨淨的,還燻上香草,此刻卻給人以臭泥巴打到臉上,以致嘔吐大作,淚水迸流,這個罪,比挨屁股更難受十倍,她飛快的跑向河邊,掏水洗臉,那份狼狽,夠她受的了,她越想越氣,耳邊聽到一個聲音說:“汙糟貓,汙糟貓臉蛋塗上爛泥巴,河水洗不清,河水洗不淨,屁股翹成斜天秤!”

初時她以為自己心情不好,河水有聲,因而引起幻覺,化成這聲音,可是這聲音週而復始,響個不停,句句都是針對她,氣她,決不會是自己的幻覺。於是他凝神靜聽,聽出了,正是那個小子的口音。她恨氣又湧了,再也無法剋制得住,大聲喝道:“臭小子,你別再躲躲藏藏,有種的就爬出來!”

“誰說我躲躲藏藏,不過是你顧著洗臭臉,瞧不見我罷了,嘻嘻!我看到你洗臉,也看到你的屁股翹得這麼高!”他打個手勢,誇張地一比,羞得華玉芳幾乎要吐血。她忘了大哥的勸告,馬上就向對方進攻,一手刀法果然不凡,又快又勁又狠,武藝稍差一點都不易應付。可是,她這個對手實在太強了,他連武器也沒有,腳步也不移動一下,只靠上身扭動,如風擺楊柳,俯前仰後,就把華玉芳自恃驕人的一套刀法都躲開了,他冷冷地說:“真丟人,我以為華家五虎真有甚麼出色的絕招,原來不過是浪得虛名,只是幾隻病貓,枉我不遠千里到來,竟是虛此一行。早知道如此,不來也就罷了!”

“臭小子,你別狂,你敢留下名來?”

“我原是慕華玉峰之名來的,想不到他早死了!怪不得華家的聲譽大降,原來竟是這等貨色,如何可以不降?翹屁股,你聽準了,我叫凌起石,你找我報仇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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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2: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義膽忠肝  臨危終不悔風聲鶴唳  怪客鬥京師

凌起石居然叫華玉芳做翹屁股,羞得她緊緊握著刀柄,一聲呼喝,再展攻勢了。

這一回凌起石拾了一根樹枝,一邊閃一邊唱:“我打你個翹屁股,我打你個臭屁股!”他唱一句打一下,雖然用力不大,不會受傷,但卻從不落空,這可叫她難堪極了。

華雲峰見她受辱,便出手相助,揮刀猛砍,另具氣勢。他一刀一刀砍去,攻中有守,非常穩健,且每一招都蘊藏幾個變化,隨時都可以變換另一種招式,凌起石的一根樹枝仍然握在手中,一挑一拂的,有時挑向華雲峰的腕脈,有時挑向他握刀的虎口上,有時點向他的穴道,有時便敲在他的刀背上。點在他的刀身上,雖然僅是一根樹枝,卻能使得出神入化,將華家兄妹兩柄鋼刀玩於樹枝之下,丟盡了華氏兄妹的臉。後來,華雪峰見對方只有凌起石一個人,他毋須照顧老四老五,也加入助陣了。

三柄刀交織成一個刀網,把凌起石困在刀網之內,看來他是不易逃得出去了,但他卻常常莫名其妙的就溜出了對方的刀網。打到數十招後,凌起石說:“你們已經攻得太多,也該輪到我了!”話聲未落,樹技一搭搭在華老二的刀背,向外一壓一引,老二感到似是泰山壓在刀背上,無法抵受得起,不由自主的給引出門去,碰在華玉芳的鋼刀上,兩刀相交,“當”的一聲,震得華雪峰虎口劇痛,幾乎握刀不穩,人也退了兩步。

華老二被妹妹一刀震退,心裡極不好受,不覺瞪視妹妹一眼。華雲峰本來看好機會偷襲凌起石的,沒料到給老二後退所阻,倒遲了,非但失去了機會,更給凌起石趁機搶先一步,樹根朝老大兜頭砸下。老大吃了一驚,急忙閃避,向左斜退。怎料到凌起石那一招竟是虛招,只是揚動了一下,一沉手,已點向老大的丹田要穴。老大又是一驚,使出了一招“玄鳥劃沙”,立即灑出一片清光,登時把凌起石罩在刀光之內。就在此時,凌起石似乎跌向後面,老大老二都搶前快撲,可是身形一俯,陡地發出狂嗥,雙雙掩面倒縱,但他們快,凌起石比他們更快,早已站在他們背後,等候他們送上受死,結果是老大中了一掌,傷了五臟,當堂吐血,老二被樹枝挑斷了右肩鎖骨。兩個都意外中招,受了重傷。凌起石恨透了他們的歹毒行為,雖然他們已經受傷了,仍不肯放過他們,追蹤躡跡,再擊了老大一掌,撞了老二肘捶,把他們的功力都散了。

華玉芳倒不怕死,仍然狂攻,凌起石一壓她的刀背,冷然說:“翹屁股,憑你這點功夫,要想傷我,簡直做夢,如果不是念在你沒有參加謀殺華玉峰這一點份上,你也要跟他們一樣受苦,你別白費心機了,留點精神和氣力送他們回去吧!你要好好替自己想一想呢!你們華家仇家甚眾,給他們知道你們全部受了傷,你自己明白會有什麼後果,你好好想想吧!”

凌起石打傷了人家,又提醒人家,自然被認為是貓哭老鼠,並非好意,所以華玉芳絕不領情。不過,她到底是停了手,沒有再向凌起石進攻。凌起石說完,不理對方有什麼反應,頭也不回,揚長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華玉芳心煩了,四個兄弟都受了傷,而且傷勢甚重,她不知攙扶誰好,加以她又是個女的,雖屬兄姐弟,到底不是小孩子,不方便太貼近。這怎麼好呢?她一時呆住了。

黑夜郊外,一個女人要照顧四個男的傷者,既無船又無馬,要走那麼遠的路,真是不容易啊。華玉芳問大哥,華老大仍然主張回去,其他三個則主張不可返回客店,免得傳出去,招來仇家尋仇。

“這辦法不錯,問題是我們現在如何走得回去,大哥,你還能走路不?二哥呢,怎樣?”

“慢一點走,是可以的。”老大說:“我看,老二和我也差不多,慢著走,是可以的。”

“大哥,我們到了這田地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走吧,總不能死在這地方。”老四華柱峰忿然說。

“唉,見一步行一步,也只好如此了。”老大苦惱著,他想不到自己五個人竟會落得如此下場,而對方卻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

五個人痛苦而緩慢地走,口中不時咒罵凌起石。過去他們從未聽說過這個人,此刻卻印象甚深,無法忘記這個人了。

這時還是初更將盡、二更將鳴之際,在夜行人的話來說,正好是出動時候,有的人還嫌早一些呢。凌起石打敗了華家五虎,替華錦屏出了一口氣,心中甚為高興。同時,他也為自己高興,他在打敗華家五虎之後,發現了這樣個別擊倒敵人的方法是一個好方法,以後可以多多運用。他回想早先戲弄與擊敗華氏五虎的經過,此時還感到快意。腳步不自覺的輕快許多。

突然,他把身形凝住,向旁一閃,躲在樹影下,然後留心諦聽。他證實了,果然是有人聲,還有腳步聲,他好奇心起,要偵查這來人的行徑。

來人漸近了,聲音先傳了來,一個說:“師哥,這樣做不好吧?給師父知道了,怎麼得了?”

“怕什麼,真是生人不生膽,我們不說,師父又怎會知道?”另一個說。

“算了,別說這小偷了,還是說說甘家那妞兒吧,到底長得怎樣?真是很美?”這是第三個人說的。

“大志,你說,我幾時騙過你了?如果不是好貨色,我也不會介紹你!”

“宏志,不是我信你不過,我是怕你眼光不夠……嗯,比李玉珍怎樣?”

“李玉珍?十個李玉珍也比不上她!”宏志道。

“是了,李玉珍怎樣啦?你連孩子也不要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能要她的兒子?”

“那你打算把她怎樣?扔掉?”

“我是想扔,她不肯!所以我……”

“你怎樣?”

“我把她宰了!”

“啊!”未知名的聽得打顫,脫口驚叫起來。

“宏志,不是我說你,你也太狠心一點了,她有了孕,懷的還是你的孩子呢!”

“誰叫她纏著我?給師父知道了,我還有命?”

“所以,你應該學我,今晚張家,明天李家,誰也纏我不住……”

“有的還不是自殺了!”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可沒殺她們!”

“師哥,想不到你們是這樣的,我怕!我不想去了,讓我回去吧!”

“讓你回去?哈哈!你想回去,向師父告密?我先宰了你!”宏志兇狠狠地說。

“宏志,算了吧,明志不是這種人,他膽小是真,只要讓他嚐到女人的滋味,他就不肯回去了!”

“他如果真向師父告密怎辦?”

“你放心,那時候,他自己也水洗不清啦,他還怕給師父知道呢,還敢說我們?”

“嗯,這也是道理,我們先去找小偷,還是先去甘家?”

“當然是先去找小偷,我們把贓栽好之後,然後到甘家去,才能無牽無掛!”

“大志,我忘了,甘家到底是有多少個妞兒?我們三個人……”

“你放心!我先替你巡風,讓你樂夠了,我再上陣,我們先破除荊棘,再讓明志去享受,不就都解決了?”

“好!就這樣,我去栽贓!”

“師兄,神偷跟我們無仇無怨,我們何必害他?”

“你懂什麼?聽我的話行事就是!”

“走吧,別胡思亂想了!神偷,神偷,他雖然對我們無仇無怨,也對我們無好處,何必管他冤枉不冤枉!”

“可是,他偷富濟貧,對大家有好處!”

“那跟我們又有什麼相干?你不知道,我們出來,最容易就是被小偷摸見,若不先下手為強,使師父對他有成見,他的話就會對我們不利了!”

“對了,這叫做未雨綢繆,你懂不懂!”

他們說說笑笑,甚為輕鬆,根本不知道有人已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及至他們經過凌起石隱伏的樹下時,忽然有千百張樹葉無風自落,而且十分古怪,竟都朝大志他們身上飄下。

這是一個怪現象,大志首先驚叫回避。宏志則口震震地喝道:“是人是鬼,快快出來見我!”

“唉……”一聲幽怨無比的嘆息,聲音拖得很長,充滿了陰森氣息,誰聽了都會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明志最為膽小,嚇得腿也軟了。

宏志、大志兩個已經拔出了劍,膽怯地四望。耳邊聽到一陣陣蛇行的聲響,急忙走向路心,但他們看到的不是蛇,是一個人。

宏志與大志都暗罵自己窩囊,連一個大孩子也怕成這個樣子,實在丟人,但他們是不肯示弱於人的,就是對自己人也一樣。因此,當他們證實來的只是一個大孩子時,就要擺架子了。宏志搶先說:“小鬼,偷偷摸摸在這裡幹什麼?”

“拉屎,行不行?”大孩子說。

“你叫什麼名字?和誰在這裡?”

“我叫凌起石,自己在這裡,礙著你了。”

“臭小鬼,我操你孃的臭……哎呀!”宏志的臉上捱了一下,痛得大叫。

“哼!狗口長不出象牙,活該!”凌起石拍著手叫好,更氣壞了宏志。

“小子,你真一個人?”

“誰像你們這麼膽小,要三個人才敢上路,沒種,窩囊廢!”

“小鬼,你罵誰?”

“罵你,怎麼樣?”凌起石朗聲說,一點怯意也沒有,倒使大志宏志兩個狐疑不定,不知凌起石說的是真是假。因為,這是前不靠村,後不靠鎮的郊野,又在黑夜,一個大孩子怎會到這地方玩?他們想了一會,終於作出錯誤的判斷,認為凌起石說的並非真話,一定還有什麼人在一起。

“小子,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我看一定不會是幹好事情,你說不說?”宏志大聲喝問。

“我不是已經講了?在這裡拉屎?”

“你不說,我就對你不客氣!快說!”

“好,我說!”

“說呀,為什麼不說?”

“我怕給神偷叔叔知道了,會罵我。”

“神偷叔叔?你是說於丁?”

“正是,你也認識他?”

“他呢?在哪裡?”宏志吃驚地回望。

“於叔叔回去了,他說有人要栽贓誣害他,要回去看一看,剛走了。”

“他還說什麼?”

“他說,有兩個大壞蛋要拖一個小混蛋落水,還說這幾個混蛋要到甘家去害人呢!他叫我守著,看到混蛋經過就放火箭通知他呢!你們三個,不是混蛋吧?嗯!”

大志看看宏志,宏志又看看大志,然後都看著凌起石。

凌起石屹然不動,似在等候對方答覆。大志宏志兩個互相打個眼色,突然各出一掌攻擊凌起石,凌起石似是驚得呆了,叫了一聲,卻不迴避,明志看得驚叫:“師哥不可!”但大志與宏志如何肯聽他的勸告,一齊打向凌起石身上。

但是,凌起石卻避開了,退後一步,他是怎麼退開的,連宏志、大志兩個也看不清。他們一掌打實,卻是兩個人的掌心碰在一起,因為都用了全力,又功力悉敵,這一掌,直痛得他倆狂叫,搖著手掌直跳。

“你們怎麼自己打起來了?不是為了姓甘那位姑娘吧?嗯!”

“小子,你找死!”宏志進劍了。

“你的掌法欠精,劍法也高明不到哪裡,還是回去再多練幾年吧!丟人!”

凌起石走著,一拐一閃的,宏志已攻不到他的身上,別說傷人,連衣角也沾不到一下。大志一看不妙,也出手夾攻了,他還催明志也出手助陣呢。

宏志、大志雙劍夾擊,盡是狠毒辣招,全攻向凌起石要害,看得明志心膽俱寒,怔怔的站在外圍不敢插手。過了一會,凌起石似乎真有氣了,忿然說:“你們實在太狠心了,即要栽贓誣害於丁,又要姦汙甘家姑娘,還要殺我,偏偏是你們又學藝不精,無法得逞。碰上了我,你可說是倒黴了!記住了,我叫凌起石,凌是凌霜傲雪的凌,起是騰龍起鳳的起,石是亂石崩雲的石,要報仇,你練好了功夫再來找我好了,憑你們這點末技也要害人,真是不知自量力!”身形一展,手足並用,口中喝道:“滾,都給我滾!”他們跌得全身泥土,骨節慾散,痛楚萬分。

凌起石陡然挺前一步,喝道:“你們還不走等什麼?不想活了?”

宏志、大志兩個怕凌起石真下毒手,顧不得痛楚,立即站起來,拼命狂奔,頭也不敢回望一下。

凌起石發出的冷笑聲,恍如利劍,刺進宏志、大志二人耳朵,且似就在耳邊說的一樣,如何不嚇得他們心膽俱寒,跑到氣喘氣咳。

明志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凌起石動手,凌起石也沒有欺負他,只是勸他做人要有主見,要有信心,不可輕信別人的話,並叫他快去找師兄,可能師兄等久了,要罵他了。凌起石比他年輕幾歲,卻教訓他,頗為異相,但明志倒肯認錯,他說自己意志薄弱,也膽小怕事,不敢違抗師兄,才會糊里糊塗跟著師兄走的,既然清醒了,再也不敢了。

明志再三謝凌起石指點大恩,然後才追趕師兄而去。追了一程,大約走出五里多路,便看到大志與宏志兩個倒在路邊,痛苦地呻吟。明志吃了一驚,急忙趨前攙扶,同時問道:“師哥,你們怎麼啦?受傷了?”

“他媽的,我給那小雜種毀了,我的武功,給散掉了,那小雜種!”宏志恨恨地罵。

“我也給他把武功毀了,那小鬼,我操他奶奶,操他祖宗三代!”大志也恨恨地罵。

明志聽得神色驟變,簡直無法相信。他剛才明明看到兩位師兄好端端的奔跑,而且跑了這麼不算短的路,即使是凌起石做了手腳,也不可能隔了這久才發作的,因此,他懷疑兩位師兄說的並非真話。可是他留心觀察,卻又不能不相信。因為兩位師兄都是跑得很慢,而且氣喘,和平時那生龍活虎的樣子很不相同。

凌起石半夜時光,整治了兩夥人,心中感到無限輕鬆。他悄悄地回到客店,溜進自己的房間,誰也不曾發覺到。翌日,店夥見他由房裡出來,大為奇怪,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姓華的五個人又去了哪裡,他說出去打了個轉就回來了,姓華的大約不忿,仍在找他,所以未回來。

尚青聽得店夥講述只有凌起石一個人當天回來,華氏五個則只有一個女的在兩天之後才回來取馬,就知凌起石沒有事,比較心安了。但金不換仍然不瞭解凌起石這個人。

尚青又走了一天,仍未見到凌起石,卻在一個茶亭老頭手中接到凌起石的一張字條,只見字條寫著:“尚青叔叔,有金前輩作保鏢,我也放心了,此去三十里左右,那是沙石坡,路程難走,易傷馬蹄,且赤眉白眉兩兇,據守要道,部署多時,獨角蛟範鳴與五毒都集匯黑石灘,一坡一灘均要小心,如能趕及,我會相助兆熊一臂,但怕未必趕得及,若果碰頭,請勿招呼,千萬留意。小侄凌起石拜上。”

尚青把字條遞給金不換,金不換看後哂然道:“你放心吧,赤眉白眉不足為患,五毒除了使毒之外,也無甚可怕,不用擔心,一切有我。”說來甚為輕鬆,根本不當一回事。

尚青是一個老江湖,吃慣鏢行飯,深知行程艱困,加以他對凌起石多少有點認識,前此連華氏五虎也獨立處理,不予通知,今竟加以示警,必有真實困難,若果步步為營,細心應付,或者可以化險為夷,渡過難關,若稍有疏忽大意,後果如何,實在不堪設想。金不換若予以慎重考慮。尚青不會擔心,聽得說得那麼輕鬆,似不放在心上,尚青便感到不安了。他不便提出意見,怕有損金不換自尊,反而不美,但自己卻不能不另作打算,以防萬一。

兆熊是最開心的一個,他還不懂得危險,他沿途還問這問那,問了許多問題。

三十里路程不算遠,如果道路平坦好走,很快就會走完了,但沙石坡本身固然沙石地,甚不好走,就是接近沙石坡的附近,也不好走,因此,走這三十里路程,比之走平坦大道四五十里還更花精神時間。

“前面就是沙坡了!”金不換在一塊碑石前勒住了馬,向前一指,告訴尚青。

“金前輩,赤眉白眉,是黑道上有名的兇人之一,凌起石又特別通知我們,只怕雙兇可能另有什麼詭計,我們不可不防!”

“尚青,你們當慣保鏢的,處處不敢得罪人,處處是小心,按說應該是好的。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沒有人說小心不對!但我們這次卻不同,要趕快把兆熊護送到目的地,便可卸卻責任,若果也事事都三查五訪才敢走路,只怕很快就要被敵人追上了。所以,我們不能按照常理去做,我們要用奇謀,要冒險,大膽冒險!”

“金前輩,依你說,我們該怎樣?”

“很簡單。等一會如果平安通過,當然是謝天謝地,還得神落,要是出了問題,我擋住,你立即帶同兆熊逃走,不必理我,只要你們逃得脫,就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脫身之計!”

“金前輩,你老人家……”

“別說客氣話了,要小心兆熊!”

“是!金前輩放心,我會的。”

“那就好,我先上了!”金不換長馬鞭一抖,打出了一個鞭圈,然後一彈而直,縱馬搶前朝沙石坡疾馳衡去。

沙石坡在望了,那是一個光禿秀,缺少草木的小山岡,在陽光照射下,沙石發出反射的光芒。金不換縱馬上坡,跑上二三十丈之間,陡然馬失前蹄,前足一曲,頭向下,屁股朝天,把金不換向前一掀,拋了出去,一排安裝好的利箭向金不換的馬頭以上幾尺飛過去,落在地面。假如剛才金不換不是見機得快,借力一按馬鞍,快而高地飛離馬頭,比利箭射到快了半步,結果將不堪想想。他安然站在山坡上,縱目四顧,睥睨作態,大聲叱責:“什麼人要陷害我老頭子?為什麼不站出來說個明白?是見不得光,還是沒有臉見人!”說話非常尖酸。

尚青和兆熊跟在金不換後面走著,相距在十多步遠,見金不換馬失前蹄,幾乎跌倒,吃了一大驚,不自禁的把馬勒住,不敢上前。

金不換罵了幾句,聽不到回答,便再說:“怎麼,害怕了!不敢出來見人?”

仍然聽不到回答,他便去拉那匹馬。馬的前左腿斷了,站不穩。才站直,便似乎十分痛苦,一隻腳懸空吊著,搖呀蕩的,不敢觸到地面。站了片刻,又躺下了。

金不換恨極了。他與這匹馬已經相處好些年,熟悉它的性子,想不到在沙石坡被人害死了,叫他如何不恨?他憤火攻心,無法自遏,一聲長嘯未完,已展開身形觀察,要替坐騎報仇。

這沙石坡並不高,也不寬,要展開偵查並不困難,可是這麼一來,金不換就正好中了赤眉自眉雙兇毒計,他們埋伏在附近,見金不換去了追查,知道是一瞬即逝的機會。便一躍而出,跳了起來,撲向尚青。

尚青這時還騎著馬,見雙眉在二十丈左右撲來。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雙腿一夾坐騎,馬便疾奔,可是赤眉似乎早已料到有此,長繩一揚,竟有十丈左右,居然趕上了馬蹄。他自己被扯得飛身離地,似要跌倒,但是,尚青那匹馬也跳了起來,幾乎把尚青掀離馬背。白眉則在這時候攻到,一刀就砍斷了一條馬腿,馬便狂嘶倒地,尚青自然也落地了。

雙眉夾攻,尚青奮力抵抗,他一邊打一邊高叫金不換來援,還得分神照顧兆熊,實在甚不容易。左擋右避,狠狽萬分。他的功力只與任何一眉相若,就是一個對兩個,也難有奇蹟出現,此刻要分心照顧兆熊,心意難專,又少了一隻手可用,更是大打折扣。

亦眉對白眉說,“你就專心對付小的,活的不成死的也要,要快!”

“是!”白眉應聲狂攻,招招不離兆熊。把尚青迫得更緊。他為了救兆熊,自己中了一刀,傷了右肩了。他是用左手抱著兆熊的,右肩受傷,痛楚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放開了兆熊,左手刀奮力一格赤眉的來刀,硬拼之下,被震退了兩步,與兆熊離開了幾尺,亦眉繼續進攻,刀勢更厲,迫使他不能不接,在此時刻,白眉已經一掠撲出,把兆熊抓住了。

“大哥,成了!”白眉說。

“好!我們走!”赤眉陡然撤招逃走。

“大哥,我想到一個辦法,不用走!”

“甚麼辦法?”

“我們以這小子為餌,要挾他們做保鏢,你看怎樣?”

“他們肯嗎?”

“他們不肯就把小子毀了,橫豎死的活的對我們一樣,何必帶個活的,如許麻煩!”

“對!死的比活的容易帶!”

他們的對話,尚青聽得清清楚楚,果然被說屈服,要做雙眉保鏢。不過,雙眉也不虧待他,給他的傷口敷上了刀傷藥,遏止了他受痛楚,但肉體的痛楚停止了,精神上的痛楚可不會停止。他聽著兆熊聲聲叫叔叔,看著他掙扎不停。捱了耳光也大哭不停,依然用口用手去咬白眉。尚青的痛苦是無法出口,也難以形容的。他只有忍著,還要勸兆熊聽白眉的話,怕白眉會在激怒之下,真個毀了兆熊,那就連萬一的機會也沒有了。

金不換去了許久,廢然而返,遠遠看到赤眉白眉他們,便飛快趕回來,要向赤眉進攻,赤眉雙手抓著兆熊腳脛,就以兆熊為武器迎擊金不換他們,迫得金不換撤招不迭,憤然怒罵:“赤眉賊,你這算什麼?”

“怎麼?你看不順眼?”赤眉冷嘲熱諷。

金不換投鼠忌器,不敢妄動了。白眉道:“金老頭,你如果敢出什麼壞主意,只怕你一動手,這小子先就斷氣了。你要不要試一下?”

金不換想不到縱橫江湖數十年,隨心所欲,竟會受制於兩個兇人,一氣之下,憤然說:“算你夠兇,我怕了你,但山水有相逢,將來我慢慢再找你算帳!”說罷,揚長而去,頭也不回。

赤眉白眉見輕易就嚇退了金不換,不禁得意大笑。尚青卻在心中暗暗叫苦,緊緊跟著赤眉白眉兩個,侍候他們,受他們的氣。

走了一天的路,天快黑了,還沒有人家,更沒有客店。這一夜,看來只好在郊野過夜了。

這一夜,天氣不算太冷,卻有雨,風也不小。尚青還沒甚麼,兆熊從未受過這樣的苦,半夜就發起燒了。

兆熊發燒,身體痛苦,又在雙兇手中,更哭喊得厲害。雙兇兩個怎麼恐嚇他,打他都役有用,尚青實進看不過眼,挺身而出,願受雙兇任何處置,但求把兆熊交他照顧,雙兇察看形勢,有兆熊在,諒尚青無法逃得了,而且兆熊實在是病了,發高燒,若不及時醫治,恐有性命危險,尚青雖不會醫,但得他撫慰,兆熊必會精神得到安慰,可以安心睡覺,這對兆熊必然有好處。基於這個原因,雙兇答允了尚青的要求,把兆熊交給了他照顧。

深更夜靜,郊野破廟之中,已夠令人回憶往事了,更兼風雨交加,水聲滿耳,懷中還有一個小孩子,這種情景,不觸人幽思才怪!

郊外的野獸在叫,其聲甚哀,赤眉白眉兩個就倦極了,就點了尚青的穴道,叫他軟綿無力逃走,他們則安然睡了。

尚青其實也不敢走,他怕在風雨中加重兆熊的病,是無法走的,給點了穴道之後,更不能走了。

夜漸深,寒意漸濃,尚青緊緊袍住兆熊,使他暖和些,免受風寒。

赤眉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聽到人聲,雖然極微,仍然是聽到,心頭一凜,不禁完全清醒過來,兩眼本能地一睜,就看到一個人正在伸手去搶兆熊,立即便要動手製止,但心念一動,又忍住了,他怕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赤眉明白了,這個人是金不換,他要救尚青、兆熊出去。但尚青不肯,他說兆熊病重,絕對經受不起驚嚇,兼且風雨交集,更經受不了,他自己生死不要緊,為人謀不能不忠,寧願挨下去,另找機會,此刻決不能冒險,若果兆熊有甚麼不測,則他縱能生存,亦面目無光,生不如死。

金不換還不死心,仍落嘴頭,尚青只是不聽。赤眉細心一想,認為這是對方一大弱點,便不再怕,驀然喝道:“甚麼人如此大膽敢來偷襲?快拿命來!”赤眉這麼一喝叫,白眉也醒了。

金不換無法說服尚青,卻也已解開了尚青穴道。因此,尚青立即躲開,避免呼喝聲驚擾了兆熊。

赤眉自眉三個在廟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惡鬥,金不換力鬥雙兇,打到六七十招,已慚居上風,控制大局了。赤眉突然奮全力擋接金不換攻勢,叫白眉快走。白眉陡然醒悟,脫出鬥場,去找尚青。尚青為了兆熊,不敢迎鬥,只好聽命於白眉,勸金不換停手,不要再理他們。金不換當然明白尚青的用意,只好忍氣吞聲,放過赤眉。

白眉見金不換要走,喝道:“站著!你不想這小小子活了?只要你走出廟去,就永遠也看不到他了!”

“你想怎樣?”金不換憤然說。

“你也知道五毒就在前邊,我要你替我收拾五毒!”

“你倒想得美,可惜我不會答應!”

“你敢?”

“為甚麼不敢?”

“你不想這小子活了?你不答允,我就毀了他!”

“廢話!諒你沒這個膽!你嚇嚇尚青倒可以,想嚇我,你又找錯對象了!”

“找錯對象?”

“不錯!你找錯對象一了!”金不換說:“要是他死了,你們也休想得活,你要活命,就得先保證他的小命,他若死了,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你們,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會把你找出來!”

金不換非但不受威脅,反而威脅雙兇,使雙兇重視起兆熊的性命了。

金不換的話說得十分清楚,他所以不動手,為的是不想傷害兆熊,假如兆熊死了,他無所顧忌,以他的武功,確是足可擊毀雙兇的。雙兇想念及此,自然有所畏懼,反要借重兆熊作護身符,連帶關係,對尚青也客氣多了。

這樣一個結果是尚青始料不及的。他倒暗暗感謝金不換了。

第二天午後,雙兇替兆熊找了一個大夫看病,那大夫一把脈就搖搖頭,道:“病得太重了,我醫不了!”他不肯開方,便想走了。白眉在他的肩頭一按,他便乖乖的坐下,痛得眼淚也流了,驚惶萬狀的瞪著白眉。

“你醫好他,我給你一百兩銀子,醫不好,只要他雙腳一伸一挺,你也別想得活!連一個小孩子也醫不好,還當什麼大夫?”白眉給了他三天時間,要他把兆熊醫好,真把那大夫給嚇壞了。

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兆熊的病不但沒見好轉更見沉重了。他整天昏昏迷迷的發胡語,不知說些什麼。前後三天了,熱度一直沒退,不但尚青著急,那大夫急,窮雙兇也急了。偏偏就在這時候,五毒來了。

五毒本來是守在一個地方等候雙兇經過,不料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還不見雙兇經過,他們怕雙兇已走了小路,急了,便追上去找雙兇,要弄個明白。結果,在一個小鎮找到雙兇了。

五毒要雙兇答允給他們一半利益,雙兇自然不肯答允,討價還價談不妥,只有訴諸武力,在刀劍上分個勝負了。

“毒黃蜂,你打算怎樣?現在就動手,還是另找時間地點?你說吧!”白眉說。

“擇日不如撞日,又不是婚姻嫁娶,圖個吉利,何必擇什麼日子?現在就可以了!”毒黃蜂說。

“對了,現在就可以了,何必還要擇什麼……哎呀……你暗算我!”赤煉蛇失聲大叫,人也站起來,退開了幾尺,把煉子鞭解了下來,一抖便刺向白眉面門,又勁又快,有如閃電,眼看白眉迴避不及了。陡然由外飛來了一枚小石子,“叮”一聲,射在煉子鞭梢,把它震開兒寸,由白眉的右耳邊擦了過去,並未傷及白眉,只是煉子鞭帶著的一股騷臭氣味,已衝進白眉鼻孔,他感到無比難受,幾乎嘔吐。他恨極了,一揮手中刀,似乎要撲攻赤煉蛇,不料他卻猝然轉身,撲擊黃毒蜂,刀鋒銳利,寒氣迫人!使毒黃蜂倉皇迴避,十分狼狽。

“休想詭計傷人!”赤煉蛇揮鞭疾上銳不可擋,饒是白眉兇悍,也不得不避其鋒,放過追擊毒黃蜂。但是,雖然如此,毒黃蜂還是中了半招,給白眉的刀風颳過,裂了衣服,傷了皮膚。

赤眉這時也和黑蠍子、鶴頂紅兩個打得十分激烈。尚青如果夠膽,是可以悄悄溜走的,但他沒有這個膽,他怕兆熊有惡化。

赤眉的鋼刀使得比白眉好,功夫也比白眉深厚,因此,他在兩個毒人狠攻之下,居然守少攻多,十分安穩。使站在一邊把風的斷腸花看不下去,也動手了。她在五毒當中,心計最工,輕功最好,武功也不壞,但是,卻有一點最弱,就是膽小怕死,什麼事她都愛逞機謀詭計,不願明刀明槍的動手,這時,她也只是利用輕功,進行騷擾性質而已。不過她的暗器甚為歹毒,雙眉素知,若被打中,只怕性命難保,所以對她也甚為顧忌,不敢用全力對付另外四毒!這樣一來,漸漸抗成平手了。

“大哥,我們怎可以受制於陰人之手?我們一起斃了他們!”白眉大叫,並向赤眉那邊靠近,要與赤眉聯手。

赤眉亦覺得自己單獨一人難以取勝,便也向白眉靠近,結果是雙向都靠攏了,變成五個對兩個,於是展開一場五毒與雙兇的惡鬥,屋內太狹,施展不開,便到屋外去打。這一仗,真可以說得是惡戰,雙方都受傷了。

赤眉白眉聯手,功力增了不止一倍,五毒聯手,功力也增近一倍,結果仍然因為眾寡不均,赤眉白眉吃了一點虧,打得較為吃力。

尚青看到他們惡鬥,卻沒有出聲。他在焦灼中,不知會有什麼後果,更擔心兆熊不知會如何。那大夫已經悄悄地溜了。留下的只有尚青和兆熊兩個人。假如不是兆熊病了,這倒是個最好的逃走機會,可是此刻,他看看兆熊那昏迷迷的樣子,為之慨然嘆息了。

“尚叔叔!兆熊病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自尚青耳邊,他凜然一徵,不見有人,又不敢問,以為自己在白天做夢,可是當他放眼四望時,他看到一個大孩子了。因此脫口問:“凌兄弟,你怎麼來啦?”

“我聽說兆熊病了,所以來看看!”

“兆熊病了幾天,大夫剛走,不肯開方子!凌兄弟,你看他怎樣?病勢重不重?”

“好,我看看!”凌起石看著兆熊,道:“病是不輕,不過,不要緊,很快就會好起來!”

“真的?會好起來?”

“當然真的,我怎會騙你!”

“可是,怎麼醫呢?”

“你把他給我,你跟我來,小心,別驚動他們!”

“是!我會小心的!”尚青把兆熊交給了凌起石,自己跟著越牆而來,轉到左鄰第三座房子,在一張梯腳下揭起階磚,讓尚青同兆熊退入地洞,然後他再出去了一會,仗回到地洞替兆熊進行針灸手術,把外面一切全然丟在腦後,根本不去理會。

凌起石經過幾次實習,證明用針炙救人確有奇效之後,已經制備了一副銀針帶在身邊,隨時可以用了。

尚青不會針炙,卻也見過,他此刻在旁,細心觀察,看看兆熊有什麼反應。

兆熊昏迷迷的已經過了幾天,此刻在凌起石用針之前仍然昏迷沉睡,高熱未退的,尚青真有點擔心凌起石未必能起死回生,把兆熊救活。

但是,凌起石在他心胸用第三針的時候,他全身發顫,四肢尤甚。

“凌兄弟,他,他怎樣?”尚青急問。

“沒什麼,這是退熱辦法之一,你快準備,他可能要拉尿了!”

“我準備好了!”

“那很好!到時,我會叫你!”

凌起石一繼續用針,用到第十五針,兆熊已能張開眼皮、嘴唇蠕動了,可能太弱吧,卻沒有聲音。

“尚叔叔,你看著他,我上去看看他們打得怎樣了!不管上面有什麼聲響,你都不必去理會,小心照料的兆熊就行了!”

凌起石去看五毒鬥雙兇,只見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十分狼狽,再打下去,後果真不堪設想。但不知怎的,斷腸花花豔娘突然驚叫:“咦,什麼人?”她一聲喝叫,把各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停了手,怒視對方,以為對方隱伏有後援,又惱又恨,怎知他們都是誤會,一個蒼勁口音傳進各人耳中:“你們把尚青和孩子藏在哪裡了?快說!”

雙兇聽出來是金不換的口音,心頭大震。先前他們不怕他,是因為手上有兆熊做人質,此刻聽金不換的口氣,尚青與兆熊可能已經趁機逃了,對他們雙兇來說,這禍事可就不小,所以雙兇急極了。

五毒見雙兇色變,知不是雙兇的人,心便定了一半,鶴頂紅冷然道:“你是甚麼人,快給我滾,少管閒事!”

金不換冷瞥鶴頂紅朱鶴年一眼,說:“你又是個甚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

朱鶴年勃然大忿,喝道:“好大膽!你敢侮辱我,你準是嫌命長了!”他探手革囊取鏢。金不換的目光自他身上移開,射向赤眉,道:“赤眉!你說,尚青和那孩子呢?在哪裡?”

赤眉心念一轉,突然向鶴頂紅他們一指道:“他們的人劫走了!”

“是你們劫走了?”金不換直視鶴頂紅。鶴頂紅的手已抓到朱頂鶴鏢,猝然出手。這時雙方相距不過幾丈,鶴頂紅既未示警於前,又用足手勁,以為這一下必會得手的,怎料金不換陡然提起手中柺杖,一搖,已把朱頂鶴鏢接了過去。一看之下,冷然說:“原來是朱頂鶴!哼,你們大約就是所謂五毒?上來,都上來!看你們有多大本領,敢如此目中無人,劫走我的朋友!”柺杖一頓“轟”然聲響,一塊高有尺半,直徑逾尺的圓形石柱竟被擊碎,裂成了數塊,朱鶴年目光所及,冷汗馬上盈背,腿也顫了。他想不到此人如此的厲害,只怕合五毒之力,也未必能佔多少便宜,這一仗實在打不過。但雙方已經鬧僵,勢成騎虎,赤眉又把尚青失蹤說是他們劫走,他們並未否認,卻似默認了,有此因果,若不動手,對方未必答允,即使不想打,這一仗也似難避免了。

“你就只一個人!不後悔?”毒黃蜂黃振羽從旁插口。

金不換“哼”了一下,道:“你想講和?除非把尚青和那孩子交出來,休想能夠善罷干休!”

“要打,我們可以奉陪,但話要先說清楚,我們確是為了尚青與孩子而來,卻連見也沒見過,就和雙兇兩個打起來了,尚青與孩子倒底何在,我們也不知道!”

“你這話當真?”

“若有虛言,刀劍身亡!”

“剛才赤眉說是你們劫了?”

“若果他說的是真話,就不用逃了!”

“這麼說,是他們騙我了,可惡!”

“他們想你和我們拼個死活,他們便收漁人之利,你信他的話,你上當啦!”

“好呀,我找他們去!”剛想走,陡然振拐一揮,大聲說:“這東西我不合用,還給你!”柺杖中那幾支毒鏢猛然射向五毒,結果兩個人中鏢,三個避過了,嚇得朱鶴年大驚失色,忙不迭取出解藥。

金不換找赤眉白眉兩個去了,五毒都在嘆氣,自認是倒黴,怕消息傳了出去,今後大家問他們追索孩子,就寢食難安了。所以他們大罵赤肩白眉雙兇,似乎要把他兄弟倆罵死。

“你們大可放心,江湖上的人不會找你們的,除非他們嫌命長,才全去找你們!”一個陰冷得使人發寒的聲音響突自他們的腦後,是人是鬼固值得懷疑,怎會來到身邊,各人還一無所覺?五毒為此都心頭震顫,暗感不妙,鄢大洪驀然轉身,揮刀便斬,卻是刀呼呼之外,一無所見。因此,各人更疑為鬼物作祟,更感不安。

但是,他們想錯了,鄢大洪注目四周,看到一個人。他一見,馬上色變,尤甚於見到鬼物,嚇得他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兩步。

“黑蠍子,我們倒是很有緣的呢,想不到在這裡又碰上了!”

毒黃蜂覺得黑蠍子見對方如見鬼魅,不禁大奇,他們五毒都是橫行霸道慣了的,怎會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心有所疑,使問:“黑蠍子,這小子是什麼人?”

“他,就是我劉你們說過的凌起石。”

“他就是凌起石?哈哈!我以為凌起石是一個三頭六臂的好漢,原來只是一個乳臭未乾……哎呀!”赤黃蜂掩著嘴“哎呀”大叫,原來他已經莫名其妙的捱了一記耳光,痛極了。

這一記耳光,不但旁觀的人看不清是怎麼回事,連毒黃蜂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在痛楚中,本能地用手掌去撫摩,臉上沒有任何東西,不知道凌起石用什麼打他。他怔怔地瞪視著凌起石。

凌起石恨恨地說:“不會說話最好少開口,別人不會說你是啞巴的,哼!憑你這點伎倆也想要炫耀光芒,不過是找死,快給我滾吧,別獻醜了。”

凌起石叫他走,他如何肯走?一氣之下,馬上發出黃蜂鏢,人也同時撲前攻擊,凌起石道:“上呀,一起上呀,省得我浪費精神時光,也多花氣力。”

凌起石人小口氣卻大,他說話似乎不用負責,口輕輕,竟然叫五毒齊上,這在五毒聽來,簡直無法相信。不過,聽到的不是一個人,是五毒五個人,如果說聽錯,是沒有可能的,因此愕然一怔之後,赤煉蛇問:“臭小子,你說的是真話,不後悔?”

“廢話,上吧!”

“好!我們一起上!”幾個人一齊說,一齊上。

“你們就只五個了?沒有啦?”

“臭小子,你休得發狂,看招!”

幾個人呼喝而上,四柄鋼刀和一柄劍,都朝一個目標進攻,重招之下,驀然失去了敵蹤,刀劍一齊走空。五毒相顧失色,驚疑未了,隨聞冷笑聲起自腦後,無不凜然心寒,不約而同的回身招架,怎知招過處,又是走空,這一來,五毒開始覺得敵人可怕,膽怯了。

“我以為五毒真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原來只是浪得虛名,並無實學,這樣靠虛名騙人的傢伙,留你們也沒用,你們小心了,我要發招啦!”凌起石說得煞有介事,五毒都全神貫注,防備進攻。但凌起石只是說說便算,根本就沒有進攻。毒黃蜂心念一轉,脫口道:“大家不要上他的當,他只靠一張嘴騙人罷了,不必怕他反擊,快上呀!”他自己先上了。

“你先上就先回去吧!”凌起石在毒黃蜂搶攻之際,不但不退,突然搶前,一手拿刀,一手進掌,大膽極了。眼看要得手,突然由外飛射一道人影,一掌把毒黃蜂震開,一掌硬接凌起石來掌,“嘭”然一聲,雙雙向後飛起。

這變化使得五毒駭然,及至看清來人面貌,震駭更甚。

來人嘴角滲出血水,一手下垂無法抬起,急向五毒說:“快走,回去練好五毒陣再來!”

“安樂道長,你不走?”五毒問。

“我也不是他的對手。快走!”他自己也走了。五毒如何還敢再留?不過,五毒實在走得不甘心,不服氣,所以走了一程不見凌起石追來,便停下來,商討著要如何報仇的事了。

斷腸花道:“安樂道長的武功如何,你們不是不知道,只接了那小子一招便震斷經脈,抬不起手,還傷了內臟,嘴角瀝血,這都是事實,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安樂道長也自認打不過那小子,念急逃走找地方療傷,我們比道長如何?能打得過那小子嗎?道長叫我們練好五毒陣再找那小子報仇,必有道理,我認為不宜操之過急,現在就去報仇。”

斷腸花花豔娘這話說得十分客觀,大有道理,其他四毒不過不甘失敗,氣憤之言,要去報仇,其實他們也怕死,並非真要實行的,花豔娘既然出面斡旋,給他們一個下臺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堅持己見。

不過,他們過去都是各顧各的,打法不同,有時聯手也還是各自為戰,並非真有緊密合作,這時要他們合練五毒陣,實在難倒他們了。五毒陣怎麼練,他們連想也沒想過,說倒是說過的,並且,也的確五個人合起來對付過敵人,但那也是各顧各的打法,不能稱之為陣。因此,他們想不出辦法,只好去求教安樂道人。

安樂道人已經回到了安樂窩,他正在自行療傷,見了五毒,頻說厲害。毒黃蜂問安樂道人,凌起石的功力到底怎麼樣,安樂道人伸出右手,道:“你們看,我是有備而發,他是猝然接招,我是右手,他是左手,我的腕骨折了,臼骨脫了,經脈也震亂了,還震傷了內臟,一招之內已是如此,再打下去如何了得。”

“他會不會有傷?”

“應該有,但他年輕,生命力正旺盛,一會就好了,你們即使合五人之力,也必難勝他,我不想你們枉死,才冒險接他一掌,果然厲害,名不虛傳!你們若不能練好一套五人如一人的陣式,以五人之力,再加上五毒為附去對付他,你們別指望能有獲勝機會。我這話,你們也許不服氣,但你們若能平心靜氣去想想,就會領悟我所說是實情,並非存心打擊你們了。”

“道長,我們知道你說的是實情,也是一番好意,但我們實在不懂得五毒陣如何練,所以前來請教。”

“這個我一時也沒有意見,這樣吧,你們就在這裡住下來,我們大家鑽研,一個月不成兩個月,兩個月不成就三個月,只要大家肯用心思,不會想不出辦法的,待練到自己滿意了,再去找姓凌那小子報仇便是!”

“好!我們也不客氣了,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終有一天我們要報今日之仇,要那小子的命!”

五毒與安樂道人苦練武功要找凌起石報仇,凌起石卻想著如何護送兆熊返家。原來他想到另一個問題,覺得比護送兆熊返家更重要,他若不去幹,只怕沒有別人肯去幹呢。他想著就心急,不覺回到地下室。

“凌兄弟,你怎麼了?”尚青見凌起石臉色潔白,步履不穩,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攙扶。凌起石笑笑說:“不要緊的,我歇一會就沒事了,詳細情形,等一會告訴你。”他走近兆熊身邊,問尚青:“尚大叔,他好點了吧?”

“好多了,你先歇歇,別操心!”

“嗯,有事就叫我,他醒來就可以吃點稀飯了。”

“是,我知道,你不用操心!”尚青見凌起石受了傷還念念不忘兆熊,心中實在感動。

過了不過頓飯時光,凌起石躍然而起了,他說:“尚大叔,我沒事了,兆熊怎麼啦,讓我來看看!”他伸手一探,道:“好多了,天亮就會好了八成,再歇息一天,明天可以上路了,不知到哪裡可以找到金不換金前輩?”

“怎麼,你找他?”

“嗯,此去還有許多路程,難免仍有麻煩,若得他老人家相助。自可逢凶化吉,解決許多問題。”

“凌兄弟你太客氣了,有你在一起,還怕什麼?”

“不,我另有事,馬上就要走了。”

“怎麼,你又要走了?”

“這事十分重要,遲不得!大叔你將來你會明白,我非走不可!”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天亮後,我再替兆熊針一次之後,就走!”

尚青和凌起石的相識是由誤會而引起的,經過一段日子相處,他相信凌起石不是壞人,但對他是否真心協助護送兆熊返家,仍有懷疑,此刻,他不僅完全信任,更佩服得五體投地,捨不得他離開了。但他既然說十分重要,又說將來自己會明白他非走不可,便不再多作挽留,免得大家難過。

兩個說過正經的,便轉了話題,談到早間凌起石受傷的經過了。凌起石問道:“尚大叔,有一個叫做安樂道人的是怎樣一個人?你聽說過?可認識?”

“認識,你問他怎的?你見著他?”

“我就是給他打傷的,我跟他拼了一掌,他把五毒救走了。”

“噢,凌兄弟,你能當得了他一掌,只受了點輕傷,實在了不起,你可知道他的一掌之力有多大?你剛才是有多危險?”

“大叔,你怎不說他能逃過我一掌是他運氣好?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所受的傷,最少比我重一倍以上。”

尚青聽得瞪著兩眼發怔。凌起石道:“你不相信?如果他不是傷得比我重,怎肯急急逃走,放過我?”

“我不是不相信,是太意外。”

“意外?這倒不假,如果他不是出乎我意外突然對我偷襲,讓我稍微有點時問準備,他就未必經受得起我一掌,他居然能活著離去,實在太意外了。”

“凌兄弟,你可知道他的輩份有多高?他這個安樂道人的名字由何而來?就是由他這一雙肉掌而來。”

“他雖然佩有長劍,卻少使用。他的一雙肉掌,比任何武器更加厲害,任何人捱上他一掌就會馬上一命嗚呼,所以江湖上稱之為極樂掌,就是說,挨他一掌便到極樂世界去。後來,不知怎的,又把極樂掌改稱為安樂掌,大約是安樂比極樂好聽,沒那麼刺耳吧!他的安樂道人,也是由此而得名的。”

“原來還有這個故事,再碰到他時,我倒要再試試地的安樂掌,到底有多麼厲害。”

“凌兄弟,你年紀輕,功力卻如此深厚,若非親見,確難以相信。你只要小心謹慎,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

“我就想到京師一行,對了,尚大叔,我請求你一件事……”

“不要客氣,說好了,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照辦。”

“大叔,這事十分簡單,你替我告訴兆熊,今後我或者還會到他家處去看看,叫他見了我千萬別跟我打招呼,要裝作不認識我,假如我需要和他見面時,我自會找他,但他千萬不能找我。”

“這個我可以辦到,只怕他是個小孩子未必肯。”

“你對他說清楚,他會肯的。”

“這是為什麼?”

“現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世事難料,說不定有一天有敵人混到他家去,我要偵查,他若要和我相識,我就前功盡棄了。”

“這也是。好吧,我會盡力去說服兆熊,至於效果怎麼樣,我不敢說,因為,他到底是個孩子,只有五歲,懂得太少了。”

“這也只是說說,將來我未必真會到……咦,好象是金不換金前輩來了,大叔,你出去看看,關於我的事,請你少說。”

“我知道,如果真是他老人家就好了。”尚青出了屋子外,凌起石便再一次替兆熊施行針術,等到尚青和金不換回來,凌起石已經溜走了。

尚青遍找不到凌起石,知道他可能不願與金不換相見,先行離去。

金不換橫行江湖半世,此刻居然改邪歸正,對兆熊產生深厚感情,這是他自己也無法料到的事。他對兆熊失陷在赤眉白眉雙兇之手,自怨自艾,作為自己的過失,感到無比內疚,但投鼠忌器,卻又不敢開硬弓向雙兇進迫,箇中痛苦,他以前是連想也沒想過的,他為了思念兆熊,總不忍遠去,幾次回頭,想找機會奪回兆熊。這心情也是過去所未有的。

但是,他幾次都失敗了。他這一次再來,估計兆熊可能已遭不幸,他可以放手替他報仇了,沒料到兆熊已回到尚青身邊,而且高熱盡退,正在安睡。他問底蘊,尚育說是得到凌起石的幫助智奪兆熊,擊退五毒和安樂道人,為了避敵,只好躲到這裡,此刻金來了,可以不用躲了。

“凌起石既然能擊退安樂道人與五毒,還怕甚麼人?何必再躲?”金不換由內疚而自卑,對凌起石有了妒念,說話也露出醋味了。

尚青如何聽不出來?便說凌起石有事要走,無人保護兆熊,所以才躲起來,早知道金來得這麼快,就不用躲了,又砌詞說凌起石如何推崇金,終於逗得金歡喜,臉上也有了笑容,尚青則在心中暗歎息,更感到凌起石的難得。

金不換未見到凌起石,也不知凌起石的底細,但凌起石既然如此看重他,推崇他,他實在感到安慰,一口答允送兆熊返家,尚青見目的已達,自然高興,但他卻蘊藏在心,並不表露。

兆熊果然如凌起石所料,天方亮便醒了。他張開眼皮,看了幾眼,便說:“叔叔,我餓!”

“你餓?餓就好了,兆熊,你別動,我替你洗個臉,就可以吃了!”

尚青替兆熊洗了面,果然弄了半小碗稀飯餵給兆熊吃,兆熊已經幾天沒吃過東西,昏昏迷迷的,只喝了少些開水,肚內實在太空了,吃了半碗還是未能填得飽,希望再多吃一些。尚青記起凌起石的叮嚀,說兆熊餓了幾天,抵抗力與消化力都比平時弱許多,千萬別給他吃得太飽,否則就會有損腸胃,另生毛病,更加不堪設想。尚青此時對凌起石簡直視為活神仙,自然信服他的話,所以兆熊雖然要,他也謊言沒有,要再燒過才有了。

歇了一天一夜,兆熊巳經好了許多,可以起來走動了。

金不換本來對凌起石有妒念,但見兆熊好得這麼快,凌起石又不居功,匆匆上路,在愛屋及烏的心理下,他對凌起石的妒嫉也淡了。

凌起石別過尚青之後,摸黑上路,第二天便買了兩套衣服,略加化裝,扮成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生,書劍琴棋都隨身帶備,但不到半天,他把書與琴棋都丟了,只帶了一把劍在手,投宿的時候,他告訴人家,途中遇劫,書童死了,行囊也丟了,只因他這匹馬跑得快,才逃出了一命,但身上所餘無幾了。

當時道路不靖,人皆盡知,任誰都有被劫機會,而書生被劫時有所聞,所以他所說,掌櫃的甚表同情。但他仍然不放過先收房錢。

凌起石雖說身邊帶的銀子不多,但他跟公孫元生活了一段日子,讀了不少書,學了不少東西,琴棋書畫,奇門遁甲和神偷絕技都在這裡學的,這一段日子,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這次長途跋涉到京師去,沿途不虞衣食,就靠神偷絕技。他每到一處,都向富有人家偷二三百兩銀子,所以顯得十分闊綽。

這一天,他已到達京城了,為了掩人耳目,他找了一間二流客店住下,然後打聽消息,準備晚上行事,所以他也很忙。

凌起石還是第一次到京師,年紀又輕,要想打聽消息實在不容易,加以時間甚迫,不容許他慢慢去查,當下便想起高爺爺說過的一個朋友,實行冒味求見。

高仲坤的朋友姓焦,雙名樂天。是京師有名的老武師,但已甚少露臉,更少理江湖事,他的家門遠比過去清靜了。不過,焦樂天雖然早已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但他的名聲依然,在京師,他不僅是一位出名的老武師,更是一位備受各方欽仰的老英雄。因此凌起石要打聽他的住處,一點也不困難,只向一個老大爺打聽,老人家聽說凌起石是焦樂天的世侄,遠道來拜見世兄世伯的,便樂意帶著他到焦家去。

凌起石快要走近焦家了,突然停了步,失驚地叫:“糟了!我怎會忘了把禮物帶來?”轉口向老人家再道謝,說自己已認識焦家,自己也可以找到了,此刻因為未帶禮物,不便進去,且待回去取了禮物之後,再去拜見世伯。

引路的人信以為真,還盛讚凌起石知禮呢!凌起石在焦家四周繞了一個圈,再回到前門,引路的老人家已經離去了。

凌起石疾趨前門,叩門求見焦樂天老英雄。

門公是個六十左右的老頭,他把凌起石看了又看,然後說:“少爺,你來得不巧,焦老爺剛出門去了,如果你昨天這個時候來,或者能見到,今天,遲了!”

“老伯,請問焦老英雄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老爺近年來結交了許多方外朋友,昨天也是應一位方外朋友之邀去了,他什麼時候回來,很難說得定,但照平日來說,他出門,快則一天,遲則五天總會回來,假如五天仍未回來,必然派人回報歸期,所以,你過四天再來,就可以得到確定消息了。”

“噢,這就真是不巧了!”凌起石慨然嘆息,轉口再問道:“請問老人家兵部尚書史大人的府第在哪裡?你老人家總會知道吧?”

“這個,知道!知道!”門公又看凌起石一眼,說道:“你與史大人也有淵源?”

“談不上淵源,有位朋友託我帶點禮物給他,受朋友之託,不能不辦妥。”

“少爺倒是交遊廣闊呢!這次在京,當必得意,我先向你恭賀,將來若有好處,可別忘了我老頭呵!”說罷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把史尚書的地點相告,目送凌起石而去。

老人家送走了凌起石,關上門,回到後座,呵呵大笑:“諸葛兄不愧武侯後人,果然與眾不同,另具過人心智,我只一問,他就露了馬腳,洩了底啦!這小子原來是來京投靠史慕良的,不過,雛兒到底欠道行,藏不了底。”

“諸葛兄還更有妙算呢,你我怎比得過他?”另一個拍馬屁說。

“什麼事?”老頭子一面抹去化妝一面發問,原來他並不是老頭,是個四十未到的漢子。

另一個說:“在你去見那小子的時候,諸葛兄已經分派了幾個人到外監視那小子的行蹤,不管他走向何處,都逃不過我們的耳目,這樣,他的一切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不怕他會飛上天去。”

“高明!高明!的確高明!”假老頭子大聲稱讚。

“諸葛兄,剛才我也看到那個年輕人,我覺得他一臉正氣,不似奸狡之輩,我和你持相反的意見,我不認為他是一個奸細。”

“這麼說,你敢跟我打賭不?”

“賭什麼?一頓飯好不好?大陣仗,我吃不消,賭不起的。”

“好!一頓飯就一頓飯,圖個興趣。”於是在見證人的見證,兩人握手作實。

諸葛華很年輕,只有三十四歲,卻非常自負,常抬出他的先人諸葛亮以自重。和他打賭的也是一個年輕人,三十七歲。叫卓展才,很有才智,武功也很不俗,因此,他很不服氣諸葛華的目空一切,盛氣凌人,但卓展才十分小心,他暗中觀察了諸葛華一段時間,暗中以自己與他作比較,覺得自己的觀察與判斷事物,即使勝不了對方,也絕不遜給對方,因此,他便在適當時機與他抬過幾次槓,都是勝了諸葛華,對諸葛華來說,當然極不開心。但是,在事實面前,他無法強辯,更不敢狡辯。所以,他聽得卓展才與他相反意見時,心中就有氣,要打賭。

焦樂天並非不在家,他只是怕與陌生人相見,會引起官府注意,因為他雖然名義上已退出江湖,實卻正好是京師的俠義道敘會之地,他是以退出江湖作幌子,掩護他的真正面目。

這幾天他們探到一個消息,鎮守山西抗擊外敵入侵的一位正直清官因為執法不阿,與另一位官員發生惡感,後來,這位官員買通京官,誣告正直清官通敵,抄家解京審訊,據消息傳來,這清官叫呂旭,極得民心,所以有呂青天之號,在官兵到達抄家拿人之前,呂家的小主不知去了哪裡,所以只捉得呂氏夫婦與一個女兒進京。

忠奸不兩立,古今相同,焦樂天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便邀了一些朋友到家中共商對策,希望挽救此一忠良,以挫奸人氣焰。

但是,京師重地,龍蛇混集,各官家中都豢養不少高手保護家人安全,焦樂天雖有一身功夫,又有不少朋友,但說到犯法事,各人就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家業與後一代的安危,而且,實力也太單薄,除非智取,只怕難有成功希望。在此情形下,焦樂天縱有救援呂旭之心,也無能為力,這就是他們商量再商量,前後過了半個多月也未敢採取行動的原因。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呂旭已經進京師了。原因是押解者在路上曾碰上麻煩,幾乎被劫走,所以逢州過縣,除了苛索金銀財寶之外,還要徵用武林高手協助保衛犯人安全,他們怕出了問題,所以一路上走得極快,比原定時間更快。

大約再過兩三天就要進入京師了,焦樂天可真急呢,這一天,一班人正悶的發慌,突然來了一個凌起石,把他們的精神從新振奮起來。焦樂天認為凌起石指名要找自己,可能真會有點來歷,可惜,已經遲了,凌起石走了。

凌起石沒有立刻迴轉住處,也沒有求見史慕良,他只在史家府門經過,繞到了後邊,打了個轉,然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凌起石到底經驗不足,不曾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自由自在的全無牽掛。人家跟著他,向店家打聽了一切,走了,他還毫不知情。

不過,他做事倒是十分審慎,當晚就到史家去,二更過後,直闖史慕良書齋,指著史慕良說:“你是兵部尚書,不為老百姓請命,奴顏侍敵,已罪該萬死,再與貪官串謀,誣害抗敵清官,更加罪加一等,我師父叫我警告你,限你在十天之內,替呂旭雪冤,保送他們平安返家,否則,你休想活命,你的家人孩子也休想活命。今晚,我先削你一撮頭髮回報家師,三日之內,我會再來找你!你如果不信,可以加意防備,我一樣可以來,任你怎麼防備,也防不了我!我若不成,師父自己會來找你!姓史的,是要生要死,全在你自己了,我走啦!”他轉身之際一揚手,史慕良只覺眼前寒光如電,一閃而滅,寒光消失了,人也不見了,他本能地一摸頭髮,當堂呆了。

凌起石沒騙他,真削了他一撮頭髮,假如剛才不是削他頭髮而是要他的命,他早沒命了。

史慕良想到自己已經從鬼門關前經過,只差沒有踏進鬼門關去,如何不汗流?他脫口大聲叫人,及至衛士來到問他什麼事,他怕丟臉,也怕傳出去,激怒凌起石,便忍了口,不敢再說什麼了。

但是,衛士十分眼利,他已看到史慕良神色慌張,似乎受到極大事故,跟著,衛士看到史慕良被削去頭髮的地方,便吃驚地問:“老爺,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事了,你出去吧!”史慕良擺手叫衛士出去,衛士疑心更大,裝作驚異地問道:“大人,你的頭髮……”

“別問,快出去!”

“是,大人!”衛士告退離開,卻不去遠,仍然守在附近,決心探個明白。但他一直守候到天亮,還是十分平靜,陌生人影也見不到一個,這才懷著滿腹詫異離開。史慕良這一天心情極壞,對什麼都看不順眼,恨不得痛痛快快地罵一頓,但他沒有這份勇氣,也沒有這份心情。

白天,史家很是平靜,就如平時一樣,除了史慕良本人之外,根本不知道會有人來找史慕良算帳,更不知道早一晚已經有人到過史家,見過史慕良。

凌起石晚入尚書府,焦樂天馬上就知道了。但當晚尚書府十分平靜,第二晚同樣平靜,凌起石入尚書府之後,曾幹了些什麼?外人一點也不知情,焦樂天派在那裡臥底的人也沒有消息傳出來,叫人去問,亦沒有結果,於是,焦樂天等都感到奇怪了。

又過了一夜,第三天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除了那個衛士和史慕良兩個的心情愈來愈不安之外,其他的人根本不會留意。

這一晚,史慕良終於熬不住,把幾個衛士叫來了。他不是要他們保護他,只是和他們在一起閒聊,打發時光。他是想借衛士之力抵擋凌起石,阻嚇凌起石到來。怎知到二更鼓響,書齋外陡然傳出投石問路一樣的異響,三個衛士都是耳靈目聰之人,又想在主人面前表演一下功夫,所以聽到了聲響,便爭先恐後的都出了外邊查看,留下史慕良一人在書齋中等候消息。

史慕良在衛士離去之後,也站起身來,走向門口。突然發覺肩頭給什麼撞了一下,本能地回頭望去,目光到處,當堂面青,連退幾步,因為,他所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凌起石。凌起石說過三日內再來找他,即使他有衛士也是阻不了他。當時,史慕良還不大相信,此刻不能不信了。

“你,你又來幹什麼?”史慕良震騰騰的問。

“我是來聽你的回答,你想清楚沒有?到底是答允不答允?不必多加解釋,肯與不肯,一個字就行了!”

“我可以答允你,盡力替他申辯,但成功與否,我沒有把握!”

“這個我知道,只要你出了力,成功與失敗,都算了。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你別搗鬼,你曾否盡過力,我師父會知得很清楚的,你休想矇混過關,這一點,你要好好考慮,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我走了,等候你的消息!”

凌起石再一次告辭了,才出門口,兩劍一鞭三件武器,都朝他身上要害進攻,看得史慕良也“哎呀”驚叫了。

凌起石的武功在這危急當中顯出了非常功能,雙手猝然一縮縮入袖內,然後縱橫上下飛舞,一剎間只見他的的袖子飛揚,驚呼慘叫俱全,等到凌起石失了蹤影,史慕良三個高級衛士都跌坐在地上,一個受傷,兩個死亡,嚇得史慕良腿也軟了,坐在地下了。

凌起石的武功如何,史慕良不清楚,但他尚書府衛士武功如何,他確知道頗為詳細,想不到他們有武器,有準備,又是三個對一個,才一見面,就被人家殺了兩個,擊傷了一個,這實在太可怕了,史慕良想到凌起石限他十天之內替呂旭伸冤,心中駭懼了。

尚書府還有許多的衛士,更有衛土長,但凌起石也有師父。凌起石不過是個大孩子,已經如此厲害,他的師父武功高到什麼程度,實在難以估料,他們來無蹤,去無跡,不知什麼時候來,長年長月難免百密一疏,如何防得了?和這種人鬥,實在不合算。因此,他在再三的考慮之後,終於妥協了。翌日上朝,就遞上奏章,替呂旭伸冤,列舉理由,證明呂旭並非通敵,只是疏於政事,致此引起同僚誤會,罪不致死,可予革職了事,因他體弱多病,可準他還鄉歸田。並舉薦另一官員接替呂旭官職,以防外敵入寇。

皇帝環視各人,無人提出異議,便予准奏,加以這一天心情好,不但不追呂旭的罪狀,反同情他體弱多病,守邊五年,便送了他千兩銀子養病,以示德政。這個結果,不僅大出呂旭夫妻意外,亦出朝中各人意外。消息傳到焦家去,焦樂天還不相信,叫人再去打聽清楚。

卓展才笑說:“這必不會假,諸葛兄,你這一頓飯請定了!準備在哪一天請?”

諸葛華暗驚道:“卓兄,你說什麼一頓飯?”

“諸葛兄真是善忘,你講姓凌的是來這裡臥底,作為投靠史慕良的禮物,我說他不是壞人,不同意你這看法,你跟我打賭,有大家見證,輸的請大家一頓飯,怎麼忘了?”

“哦,你指的是這個,你憑什麼說是勝了?”

“這還不夠明白?凌起石打聽到史慕良的住處,去找他,迫他出頭援救呂旭,史慕良受到生命威脅,怕死,答應了,並且做出事實。這還不夠嗎?”

各人一聽卓展才的猜測,不能夠作證,諸葛華便不肯認輸,卓展才也對他沒有辦法。但他卻有信心地說:“那麼只好等姓凌的親自來對大家說了!”

“他又來幹什麼?”

“他來求焦大哥幫忙!”

“求我幫忙?我能幫他什麼忙呢?”

“焦大哥,他一到京師就來找你,顯然是仰慕你,要來找你幫忙打聽或對付史慕良和援救呂旭,我們只說你外出未返,並未得罪他,現在,他自己設法救了呂旭,在京師,呂旭大約是安全的,但離開京師之後,只怕就難保沒有仇人再買兇加害了!姓凌的是單人匹馬來的,他無論如何難憑一人之力保送呂旭回家鄉。所以,我猜,呂旭在離京之前,他必然到這裡求焦大哥出面找人幫忙護送呂旭返鄉,你們信是不信?”

各人見他說來大有道理,大家都認為有此可能,連諸葛華也不敢反駁了。

灼展才出盡風頭,各人都在等待著,希望凌起石真個會來,以解他們疑團。

諸葛華這時是最為難過了。他平日受慣各人恭維,自己也以為智慧高人一等,不把別人看在眼內,想不到這時各人如眾星捧月,朝向卓展才。這時還未有事實,只不過是卓展才的一番說話罷了。但這一番比較能夠自圓其說的臆測己如此,假如真成為事實,今後他諸葛華還有立足的地方?他越想越恨也越驚,暗暗求神求佛幫忙,莫使卓展才的臆測成為事實了。

但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諸葛華希望卓展才的臆測勿成事實,怎知第三天就成事實。午後不久,凌起石到焦家叩門求見焦樂天了。

這一次,焦樂天是等著他到來的,他才通報姓名,守門人已經作主請他進去了。

凌起石長得相當壯健,雖然只有十四五歲,卻有十七八歲那麼高,他略為化裝,看來是十八九歲了。

焦樂天在廳門口恭迎,十分客氣,向他道賀,贊他做得好,聽得凌起石愕然,他問:“焦前輩,你說什麼?我不大明白。”

“凌少俠,你在尚書府所作所為,我全知道了,你今天找我,難道不是想我介紹幾位朋友保護呂旭離京返鄉?”焦樂天肯定地說。

“焦前輩,你,怎麼知道了?”

“哈哈,你那一天來找我,我就知道你必然有事才找我了,你在尚書府所幹的,和今天來此的目的,都是這位卓展才兄猜想到的。”焦樂天向卓展才一指,諸葛華心頭一沉,一股怨恨升上胸膛,以為焦樂天是故意抬高卓展才,叫他難堪,他卻不記得過去焦樂天曾這樣在大家面前稱讚過他好幾次。

凌起石說出他如何威脅史慕良的經過,聽得各人大樂,唯一感到不高興的只有一個人,他就是諸葛華。

諸葛華這時如同走火入魔,根本不想過去各人如何佩服他的才智,如何讚賞他的判斷,他只記得這一次是他輸給了卓展才,感到面目無光。因此,他甚少出聲,即使有時為了禮貌,也笑得十分勉強,表情僵硬,叫人看了不舒服。

凌起石原本見過焦樂天之後,便要告辭的,但焦樂天前一次拒見凌起石,事後想來已深感歉意,恨不得有個補償過失的機會,這次凌起石自己找上門來,焦樂天如何肯就讓他離去。他見盛情難卻,也就答應多待一會,天黑再走。

“凌少俠,你一定要走?你不是嫌我這裡地方不好吧?”

“焦前輩,你太客氣了,說什麼這兒都好得過我住的地萬。再說,我們出門的,怎麼揀擇地方呢?荒山野寺,義莊昔房,哪裡不睡過?我是不放心史慕良這傢伙,我要去監視他,看看他又出什麼詭計!”

“看不出少俠年紀輕輕,辦起事來竟是這麼老練!”

“這是家師教的,他老人家常說,對付敵人如同打獵,敵人就是狐狸,就是野鹿,他們具有狐狸的狡猾,和野鹿的速度,要獵到他們,可真不容易,須得比他們更機警狡猾,跑得比他們更快,所以,我不能不時時刻刻盯實他!”

“你既然有這個去處,我可不敢勉強你了,不過,我還要告訴你,你隨時都可以來的,白天黑夜都可以來,不必客氣!”

“我先多謝你老人家了。”

這一天,多了凌起石,整個氣氛不同了,輕鬆而熱鬧,只有諸葛華一人獨自憔悴,靜默地坐在一隅,和平日迥然不同。各人在歡樂中,都盡情享樂,根本忘記了諸葛華,無人主動找他談話,使他顯得更加孤寂,更加感到不是味道了。

他一氣之下,竟走人邪途,居然去向官府告密,出賣焦樂天他們,要借官府之力替自己出氣。不料他這一行動卻意外地落入凌起石眼中,因為他要監視敵人,曾自焦家匆匆到兵部尚書府去,將所見回報焦家,再趕去提督府。他跑得真快,由焦家到提督府,本來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他趕到提督府,方文宗正在書房來回踱步,猶豫不決。站在一旁的除諸葛華外,還有一箇中年人。他一臉高傲神氣,似乎不把身邊的諸葛華看在眼內,連眼角也不瞧一下,反之,諸葛華卻一臉奴才相,相對之下,分別得十分明顯。

突然,方文宗站停了,問:“現在甚麼時候了?”

“提督大人,快三更了!”諸葛華恭謹地回答。

“大人,還未到三更!”另一個回答。

“朱奇,你去把胡大人叫來!”方宗文說。

“是!大人!”朱奇就是一臉傲氣那個人,他轉過身,剛要離開,書房內的油燈突然熄滅了,一房盡黑。各人就在燈光下,陡然熄燈,眼光未習慣,什麼也看不到。

朱奇心知有異,急忙撲向方文宗,予以掩護,卻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掌,被震得倒退幾步,痛得眼淚也流了,耳邊聽到有個蒼勁的口音道:“朱奇,你還是管你自己吧!咱老頭子管定了,管叫你們京師一班鷹爪孫,今晚都要遭殃!咱走了,你等消息好啦!”言罷寂然,既不聞風聲,更不聞足音,朱奇不知他走了沒有,不敢移動。直至外邊有人發現書房熄了火,在外邊查間,朱奇與諸葛華才敢開口說話。

書房的油燈給燃點著了,重見光亮,但書房裡的情景卻使人又驚又怪,啼笑皆非了。原來書房內的三個人都其樣甚怪。方文宗被剃了半邊頭,褲子短了一大截,露出了兩條白白胖胖的大腿,他翹起屁股,雙膝支地,上半身鑽進了臺子底,恍如傳說中的鴕鳥避難,只顧了頭,不理屁股,兩條大腿在顫抖中。

諸葛華本來有鬍子的,此時卻失蹤了,眼眉也沒有,臉上沒有半點黑色,十分怪相。朱奇中了一掌,胸衣盡毀,露出胸膛,嘴角滲出血水,十分恐怖。

這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十分尷尬,平日的官腔,平日作伏,都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朱奇急忙扶起方文宗,讓他回去更換衣服,自己也叫人去取衣服,只有諸葛華不知道自己的怪相,還暗中慶幸自己運氣好,不曾受到損害呢。

朱奇暗暗猜測,早先滿口川音的老人是誰呢?他是偶然路過,還是有意來犯?他認為前者居多,否則就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他們。至於是什麼人,他決定偵查個水落石出,報此深仇。

方文宗是京師九門提督,不但是個武官,而且是官職甚高,負有保衛京師之責的,現在竟如泥佛過江,自身難保,傳了開去,多麼笑話?不但丟臉,還要丟官呢!他所以震怒要大調人馬去圍捕焦樂天。

但是,朱奇這時已經被嚇壞了,不敢再去請胡大人了,事實上,方文宗怕死,也要人保衛,不敢再叫朱奇離開,相反,他把另兩個叫王元王丹兩兄弟叫了來保衛自己,以策萬全,至於捉拿焦樂天,天亮之後再說了。

四鼓了,提督府的狗突然狂叫,隨即寂然。王氏兄弟想出去查看,朱奇立予制止道:“你們嫌命長了!就是敵人不殺你們,若果大人有損傷,你們也罪這萬死!”

王氏兄弟給他一嚇,果然不敢再動,忍氣吞聲守著方文宗,聽得有一男一女兩個老人說:“看來我們要輸給他了,真輸得不服氣!”這是滿口山東口音者的老婦說的,另一個男人說的是山西口音,他說:“這一次,俺們未必輸的,剛才,你不是毀了西宮三個衛士?俺也在後宮殺了三個,傷了兩個。”

“我們殺的全是無名小卒,別說是三個,三十個也不抵用,他一口氣殺了宮廷三大高手中的兩個,還殺了那個老太監,才揚名呢!”

“俺們再找幾個殺掉,也好多添幾個數目!”

王氏兄弟與朱奇當然知道宮廷三大高手的厲害,他們各有所長,雄霸宮中,雖然相互之間明爭暗鬥,奪利爭權,但在對外方面卻又能同仇敵愾,意見一致,所以幾年來始終由他們稱霸稱雄,無人能分佔他們的利益!王氏兄弟曾經暗中與他們較量過,結果是,以二對一也佔不到便宜,此後就死了這條心,再也不敢作非份之想了!此刻聽得人家對話,知道有人連殺了宮廷三大衛士之二,那個人是誰可以不必去理會,但那人功力之厚,卻足以嚇人了。

“大哥,你相信他們說的?”王丹說。

“這怎會假?你不相信?”王元反問。

“我們曾經見過他們,我不相信他們兩個人都會死在一個人手中!”

“禁聲,又有人來了!”王元低聲警告。

果然,很快又有夜行人的衣角風聲傳來了。王丹忍不住走出門外去察著,陡覺勁風颳臉,嚇得急忙迴避,耳邊聽到有個中年漢罵道:“看什麼?找死了?”餘音未了,已失蹤影,不知去向了。

進一晚,方文宗與朱王等人就在提心吊膽中捱到天亮,天亮之後,方文宗便叫諸葛華帶路去抓焦樂天。到得焦家,只見大門緊閉,屋內無聲,弄開了門,則人去屋空,全無人跡,只是中門處懸有一封信,上面寫著:“內祥”兩個字,諸葛華認得是焦樂天的字跡,取下來拆看,只見內有信箋一紙寫上,“天下軍師諸葛亮,不肖子孫諸葛華,奴顏卑膝告密去,出賣朋友狗不如!”王氏兄弟看得哈哈大笑,諸葛華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焦樂天全家搬走,王氏兄弟一上封條便回去,這時候,路上也有傳言,六部尚書府中都失竊,失的盡是奇珍異寶,死的是府中衛士,兩家相府也難倖免,一如尚書府第。

傳說紛紜,但大家似乎甚為開心,不覺得可怕。有人更說風涼話:“這叫劫富濟貧,似我家中,家無長物,根本就沒有值錢的東西,他自然不會光顧。至於衛士,我想做人家的衛士也沒人要,怎會有衛士在我家被殺?”

“這也是!他們平日窮兇極惡,也不知殺害多少人了,一報還一報,這是循環報應!”

這樣的話對官府自然是不利的,真是落井下石,存心坍臺,難怪聽得王氏兄弟氣惱無比,要馬上找兇手算賬。

他們回到提督府,各方面傳來的消息早已經集中於提督府了。王氏兄弟逐一查察,卻心中駭極汗流,話也說不出口了。

王氏兄弟為什麼悚然汗流?原來消息證實去夕山東山西兩男女的對話,宮廷三大高手果然三死其二,另外死了許多衛士,還有老太監,六部尚書府與相府也都失竊,與衛士被殺。這情形,簡直無法使人相信,但卻是事實。回想去夕自己曾想出頭干涉,那不是等於自投羅網?想及此,當然驚駭了。

去夕,京師衛士被殺的超過二十人,另加其他人,死人在三十名以上,而所死的全是大官府第中的衛士高手,和宮廷高手,被削去頭髮的大官,為數不少,只是因各人加以掩飾,一時未有傳出,過了幾天家漸漸傳出秘密了。

這是一件大事,官家喪膽,百姓開心,街頭巷尾,酒樓食肆,作為話柄,不多久,傳到京外各地也知道了。

京中是個藏龍臥虎之地,隱有許多高人異士是必然的,但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早已被官家注意,暗加監視,他們似乎都能相安,而且不少都上了年紀,似乎志在頤養天年,不想再搞事了。所以長久以來都沒有異動,這一次的突變,是由呂旭被押解來京開始的,可見得與此事有關,只有在這上頭追查,才有結果。

京中鬧了幾天,表面上似乎是平靜了,暗中卻是不平靜的,追查兇手追得十分緊。

這一天早晨,皇城東城門的牆邊,貼了一張大字,是白紙紅字,寫的字體潦草豪邁、瀟灑、飄逸兼而行之,是好一手半草狂書,上書皇城大司馬強姦民女成孕,毀屍滅跡,死有餘辜,寫得清清楚楚,女的藏屍所在和過去所殺的有多少人,埋屍何處,還寫明這字是用大司馬身上時血寫成的,後面還提到另兩個官名,說他們也死有餘辜,難以饒恕。

這字貼得很牢,官兵用水洗了許久才洗得乾淨,但是,已有不少人看到了,消息一傳,很快就傳遍了全城,百姓人人稱快,大官個個膽寒。做過虧心事,害過人的都急急出銀聘請保鏢了。因此,武人吃香,身價百倍。

一位叫做王大人的也請了一位新的保鏢,看樣子大約有二十四五歲,目光很銳利,不多開口說話,說的一口濃濃的山西口音,自認是百會派嫡傳弟子,師父是百會道人,是一個新派。他舉動似乎笨拙,反應不很靈敏,王大人對他本不甚滿意,但在此危急關頭,亦只好騎牛找馬,聊勝於無。

王家本來已經有幾個武師,其中一個已經做了好幾年,吃了幾年太平糧,肚腩長大了,膽子變小了,武功丟疏了,已不復當年之勇,但他對這位新來佔一席位的同行石喜稜卻有妒念,存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要他知道自己的厲害,今後要聽自己的話。他怕自己一人之力有限,還聯合另三個一致行動,如果他不低頭,就要走路,這是關係到共同利益,而且又有老大出頭,其他三個當然是求之不得,滿口答允。於是,在石喜稜任職的那一天,他們就決定發難了。

他們故意在王大人面前稱讚石喜稜一表人才,同時也挑剔百會派是個未見經傳的小派,無藉藉之名,希望他能在王大人面露一手,讓大家好見識見識。石喜稜馬上婉辭,認為那是不必的,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如果王大人真有所疑,可以不用他,他也不在乎,還暗示他與對方同是混飯吃的貨色,均非好手,各混各的,河井不犯,何必如此量窄眼淺,不能容物,若真個鬧大了,只怕大家都不方便。

石喜稜說來軟中帶硬,不亢不卑,絕無退讓低頭之意,反有挑釁成份。因此,老大忍受不了,提出比武。石喜稜又推辭,說他長期生活在山間,終日與虎豹打鬥,出手甚重,只怕一時失手,會有意外後果,與敵人交手倒無所謂,生死多判,與自己人動手,那就不必了。言下大有怕傷斃對方之息。這樣的話,無異貶低對方身份,更使對方不忿,非動手不可。

對方是四人商量好的,一個表示了,另三個立即附和,表示同意,說石喜梭若不認錯道歉,就只有動手,否則,便有石喜稜無他們,有他們無石喜稜,勢不兩立,請王大人考慮。王大人只好勸石喜稜道歉,石喜稜認自己無錯,何來道歉,並聲明,動手也可以,但生死認命,毋得怨言,要王大人作證,他們再立下生死狀才動手,他表示非自己誓必傷人斃人,實在是出手太重慣了,怕忍不住會生意外。

石喜稜見大家簽妥了之後,問道:“兩位是一個一個的比,還是兩個一起跟我動手?”

“你放心,我們不會倚多欺少的!我先上,如果你能勝得了我,再跟曹八動手。”

“謝謝你!我十分感謝。王大人,我們在哪裡動手?”

石喜稜把目光移向王大人。王大人未答,曹八先開口了。他說:“就在這庭子不是可以了?王大人,你看怎樣?”

“好的!好的!就這裡行了!”王大人順著曹八的意思說。

“王大人,這兒地方太狹,也太精緻,動起手來,只怕會毀壞不少東西。”石喜稜說。

“什麼?我們搬開幾盆花就成了,難道你擔心會毀壞了那些石柱花座。”湯懷挖苦地說。

王大人想了想,笑說:“湯師父說得對,搬開幾盆花就成了,石柱是不愁損壞的。”

“好小子,你記住,你是寫下了生死狀的!”湯懷神神氣氣的說。

“我想問個清楚,我們是隻限於拳腳,還是各盡所長,包括使用暗器等等?”

“既然是生死之鬥,當然是各盡所能,你儘管掏出來好了!怎樣?沒話說啦?”

“不,還有話要說!”石喜稜道:“你且等我一二,我去方便,馬上就回來的!”不等湯懷答允,自己就先走了開去,氣得湯懷大罵。

“好小子,你敢消譴我!看招。”湯懷怕石喜稜又生出枝節,見他回來,馬上就搶先動手,這樣,他就無法不接招了。

“好傢伙,你倒想得真美!”石喜稜似乎閃避不及對方的攻擊,肩頭中了一拳,打了兩個盤旋,卻沒有跌倒。湯懷不肯放過,繼續追擊,出拳如雷,又猛又快,石喜稜似乎很笨拙,閃避不及,後肩胛又中了一拳,向前踉蹌走了兩步,仍然沒有跌倒。

王大人看得皺眉了,他認為石喜稜不是湯懷對手,要敗了。湯懷與曹八,還有其他許多人都是這祥想,意見是一致的。

但是,石喜稜雖然連中兩招,卻抵受得住,並未受傷,更未失去戰鬥力,而且,他中了兩招之後,身形反而顯得靈活,懂得躲閃了,這樣又打了十多招,石喜稜的右腿中了一腳,是橫掃的,中招之後一連退了幾步,但還是沒有跌倒,仍然有力回身反撲,相反的是湯懷已經喘氣,舉止緩慢了。在石喜稜還擊之下,捱了一腳,被掃中腿彎,倒下了,再也爬不起來,他是輸了。

湯懷是輸得不心服的,但他腿筋受傷,腿彎當堂腫得厲害,連走路也一瘸一瘸的,更別說是打鬥了。

這樣結束這場比武,大出各人意外,各人都有看走了眼的感覺,特別是曹八,他懷著替湯懷報仇雪恨,所以他怒衝衝的出場,疾色厲聲地指著石喜稜說道:“臭小子,你別得意,還有我這一關呢!你看招!”聲出招到,表面看是先行提出警告,實際卻不是,因為他未說完已經動手,所以實際是偷襲。

石喜稜經過早先一戰,似乎是學了不少東西,迴避得真快,即學即用,一個繞身斜閃便避過第一招了,他說:“曹師父,你這麼打法,太欠光明瞭!”

“少廢話,你接招吧!”左手一晃,猝出右掌,重重的在石喜稜身上打了一掌。

“你怎麼不遵守規矩!”石喜稜退了兩步,叫起來。

“你最好是多小心,少說話!”曹八形如瘋虎,見石喜稜給一座石柱絆倒,立即俯身就是一拳,但是給石喜稜避過了,這一拳打在石桌上,痛得他自己跳起來,斜向外退。

“哪裡走!”石喜稜猛撲上前,一掌劈出去,曹八閃開了,一掌打在桂樹上,“嚓”一聲,海碗粗的桂樹斷了。這份功力嚇了包括曹八在內的所有人一驚,王大人則在失驚之餘,另有惋借與喜悅,惋惜損毀了一株這麼好的桂樹,喜悅自己請到一位這樣高明的好手。

石喜稜一招未中,立即橫掃一腳,又給曹八跳起來避過了,石喜稜一腳掃在石柱上,“啪”的一聲巨響,石柱給掃得碎裂了,分成了無數塊激射而出,其中一塊射中曹八的大腿,另有幾塊射向人叢與牆上。一時之間“啊呀”聲大作,把主人也嚇呆了,立即叫停。

曹八的後腿流血,倒下了,又爬起來,看來他是比湯懷傷得更重。他已失去戰鬥力,正擔心石喜稜會再來攻擊,聽得王大人叫停,正是求之不得,怎敢再說個不字。

一連兩場,都是石喜稜勝了,勝得清脆玲攏,十分的漂亮,曹湯兩個看到他那掌劈丹桂,足碎石柱的厲害功力,不能不服了!別的可以取巧,這樣的斷樹碎石,絕對不能取巧的,他們本來就只是混飯吃的人,見風使舵,立即巴結石喜稜,把他捧得半天高了。

王大人對石喜稜更是如對菩薩,敬重無比,立即吩咐設宴,曹、湯兩個傷的都在皮肉,痛是難免,卻喜是外傷,敷了藥,止了痛是沒事了。

席間互相恭維是在所必然,石喜稜在曹湯兩個恭維之下說:“兩位師父打得都比我好,可惜氣力不夠,還好不是用刀用劍,要不我早就給斬死了。”

“石英雄,你客氣了!”湯懷說。

“不,我說的是真話!”石喜稜說。“我的氣力比你們都大,你們打我一下,我不在乎,你們給我打一下,就受不了。”

石喜稜這話倒是真情,湯曹兩個也看出他經驗不足。

湯懷與曹八兩個不但看出石喜稜的打鬥經驗不足。更看出他的一切都經驗不足,比如他說話吧,就過於坦率,易得罪人,但他不知道,說出來。比如選擇主人,以他這功力,在這期間,最少可以選到比王大人高兩級的大官做主人,但他缺乏經驗,不會去選,又不懂得鑽門路,因此,他只好找到王大人這樣的主人。

湯曹兩個心中都這麼想,但又為此而高興,因為他們可以利用他去替他們報仇。

湯曹兩個有什麼仇呢?原來他們在京師中只是三四流貨色,碰上別家的武師,往往就要吃虧,武的,打不過人家,論地位,人家的主人比他們的高,正所謂官高勢大,他們是不敢抬出主人去嚇別人的。因此,他們吃虧了,此刻他們想利用石喜稜的武功去替他們出一口氣了。

湯曹兩個想得到就要做到,腿傷稍好就要帶石喜稜出外了。石喜稜不願去,他說剛上工就四處去走動,不大好,又說他是負責保護王大人的,自己四處去,如果發生事故,怎辦?況且他們三個人一起去,王家無人照料,更說不過去。他事事以王家為重。消息傳到王大人耳中,自然對他更有好感,但也想藉此籠絡他,所以不但不阻止他出去玩,還主動鼓勵他去玩。

“王大人,我還是不去玩的好,我怕會惹出事來,給你招來麻煩。”石喜稜說。

“怎會呢?你跟曹師父出去,不會出事的。”

“我不識京師的規矩,又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人,早兩天,我看到有兩個大漢撞跌了一個老婦,不賠禮不道歉,還罵那女人,把她踢了兩腳,要不是給人扯住,我可能已把他們宰了,我怕再遇上這種事,想起都怕。”

“不要緊,曹師父對京裡一切都熟,你跟他出去,聽他的話,就沒事了。你剛來,沒錢使用吧,曹師父,你帶他到莫水處取十兩零用吧,這銀子不必入帳,作為給石師父飲茶好了。”

曹八得到主人撐腰,更放膽帶石喜稜去玩了。

出了王家之後,曹八說,“石兄弟,我帶你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你一定高興。”

“什麼地方?很好玩的?”

“嗯,你不要問,去過一次,以後你就日日都想去了,那是桃花江。”

“桃花江?游水的?”

“嗯,你會不會游水?如果不會,小心給淹死才好。”

“不要緊,我遊得不錯。”

“那就好了。”他們到了一個地方,曹師父叫停車,指著一間房子說:“到了,到了。”

“到了?曹師父,你不是說到桃花江?”

“是呀,你瞧,那不是桃花江是什麼?”

石喜稜這一回真給弄糊塗了。他看到一間房子的門頭上確有“桃花江”三個字,但一間房子又怎會是桃花江呢?他不明白。

“你怎麼啦?站著不動。”

“我在想,一問房子怎會是挑花江?”

“你呀,石兄弟,你太純潔了。”曹師父得意極了,有一種捉弄了人的喜悅。說:“別想了,告訴你吧,桃花江就是美人窩的意思,這是一家一流的妓院,每一個都是美人,你見了,包你喜歡。”

“真的?”

“不信你可以自己試試,我何必騙你!”

石喜稜還是第一次到這地方,對一切全部陌生,羞怯怯的,入門之後,臉一直紅著。鴇母與曹師父很熟,一見面就打情罵俏,肉麻當有趣,看在石喜稜眼中,心裡便作嘔。

桃花江的婦女其實不多,只有七個,也可以說是六個,因為六個都聽話,第七個卻不聽話,喜歡的時候就見客,管對方是什麼人,她不高興時就是不見,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更為人追求,以能一見為樂。她的年紀不大,才剛滿十五歲,但在妓女來說,正是最嬌貴的黃金時代,一到十八,就自覺遲暮,到了二十,便被視為老的了,妓女的黃金時代甚短,一般都在十三到十四歲便開苞,十五六是盛年,十七是高峰,一過了十八就漸漸少受歡迎了,到二十過外一樣紅的不是沒有,卻為數甚少,特別是在京師。因此,十五歲的桃花江七姑娘是豔名傳遍京師的,沒有銀子固然無緣一會,就是有銀子,也未必就能見到。

桃花江的七位妓女的名字依次是桃紅、花容、江燕、紫薇、雪梅、銀仙、竹瑩。竹瑩就是七姑娘。她原叫紫雲的,她不喜歡,自己起了竹瑩這個名字。初時,鴇母認為竹不是貴格,曾加反對,竹瑩卻說:“竹雖不是富貴格,但是富貴必俗,竹主其清,清則高格,竹既然被稱為君子,又是歲寒三友,蘇學士也說無竹則俗,可見竹有其本身可愛處,名字是我的,我自己喜歡,管別人喜不喜歡!”她堅持不變,鴇母終於讓步。

曹八雖然無才,對女人倒有眼光,當竹瑩只有十三歲的時候,他就認定準是個美人,對她存有好感與幻想的了,因此,他常常到桃花江,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親近竹瑩,但竹瑩一開始就叫他做曹大叔,幾年來稱呼未變,見面的次數卻少了。

幾個月前,禮部尚書的公子到桃花江,指名求見竹瑩,竹瑩恰巧是不舒服,拒絕見客,尚書公子恃勢欺人,聲勢洶洶,實行用強,鴇母急了,只好哀求竹瑩,但竹瑩卻絕不退讓。她說,就是她爹爹來也沒用,何況是個紈絝子,雙方僵持不下。曹八適巧在這時到達,便出頭勸架,結果和尚書公子帶來的人打起來,大家都受了傷,也結了怨。在以後一段日子裡,有一晚,曹八無端端被人打了一頓,傷得很重,找不到線索,卻懷疑是尚書公子所為。

曹八因為與桃花江有這樣的淵源,所以在桃花江所得的待遇是與別不同。

這一天,曹八奉命帶領石喜稜出外去玩,他第一個站頭就桃花江了。他介紹石喜稜和鴇母相識,大大誇讚了石喜稜的武功,說只要鴇母討得石喜稜歡心,今後就天塌下來,也可以山石喜稜頂住。鴇母雖然不信是真,也利用一張油嘴,向石喜稜大灌迷湯。

但是,她選錯對象了,石喜稜冷冷的呆坐不動,話也不多說一句,弄得鴇母很是不好意思。江燕在旁抿嘴而笑,說道:“曹師父,你這位石師父最好出家做和尚!”

銀仙說:“我看他和竹瑩妹子倒是一對!”

曹八是和銀仙相好的,他們已無暇照顧石喜稜,只叮囑江燕陪他,自己就要走了。

“曹大叔,許久不見你了,好吧!”一個少女嫋嫋的由小門走入客廳,便向曹八打招呼。

“哎呀,是七姑娘!你好!七姑娘,不見你一陣子,長得更標緻啦,石兄弟,你過來,我介紹你們相識,這是名滿京華的竹瑩姑娘!”

“竹瑩姑娘,你好!”石喜稜朝竹瑩拱拱手,又坐下來了。竹瑩對他本來並未注意的,見他如此,似乎不把自己看在眼內,不禁湧起一股怒火,雖未發作,卻使她對他多看了幾眼,心中更有所驚異。她覺得這個人很純,和江燕隔了半尺有多,靜靜的坐著,這情形,在妓院中是少有的。因此,竹瑩感到這個人不平凡,對他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石喜稜被竹瑩看得臉更紅了,但仍然靜靜地坐著,他想打開僵局,便對曹八說:“曹師父,你不是說和銀仙姑娘回房去的?你去呀,快去快來,我等你!”

銀仙“噗嗤”一聲,“啐”他一口道:“去你的,什麼快去快回,我才不肯呢!你不會和燕姐姐到房裡去,誰要你等!”

“不了,我覺得這裡很好,坐的舒服!”

有個人這時入來悄悄對鴇母說,有人要見江燕,鴇母怕得罪石喜稜,叫那人回說江燕有客,請他改日再來,或者叫花容陪他。石喜稜聽到她們說話,坦然道:“何必呢,江燕姑娘在這裡沒事,你叫她去好了!”江燕刷的變了臉色,鴇母也不悅,道:“怎麼,你不喜歡江燕?”

“喜歡,我沒說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叫她走?”

“你不是說有人要見她?我好意思阻攔她嗎?”

“你真這麼想?”

“這也有假的?她去一會,還可以回來呀,我又不急著走,要等曹師父!”

“她要是一去不回來?你不生氣?”

“生氣?怎會呢?她有事要走,我怎能生氣?比如王大人派人來叫我走,你們會生氣嗎?”

鴇母忽然問道:“你不常來這地方?”

“這裡我是第一次到!曹師父說帶我去桃花江玩,我還以為是去游水!原來……”

石喜稜的話引得她們全笑了,笑得他無法再說下去,江燕與鴇母明白了,也不再跟他客氣,就叫江燕跟那人走。但饒是如此,心中仍覺不舒服,怕曹師父等一會知道了會見怪。

“石師父,你先坐坐,我去叫桃紅過來陪你!”

“不必了,你們看來都很忙,不必客氣,我自己坐著也是一樣!”

“這怎麼行?給曹師父知道會見怪我,傳了出去,更不得了!”

“媽,桃紅姐姐不是有客?你就別打擾她吧,我今天精神較好一點,讓我陪石師父坐一會好啦!我身體單薄,常患病,正好請石師父指點一些強身之道,石師父,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

“我不會收你做徒弟的!我沒有教過女孩子,也不會教人!我的氣力大,怕傷了你!”

鴇母想不到連公子貴胄也不肯接見的竹瑩,卻主動要陪石喜稜,心中正自一喜,不料石喜稜卻說出這樣不顧情面的話,她心中為之一沉,真擔心竹瑩會反面。可是她又是猜錯了,竹瑩不但沒有反臉,反而笑起來,輕鬆地說:“我真高興你這句話,我許久不曾聽到這種坦率的話了!石師父,你不用擔心會傷到我,我教你一個辦法,你只要依我的辦法教我就行了!”

“你教我辦法?好,你說!你可以說出來聽聽!”

“你告訴我,你有什麼方法可以練得這祥強壯?”

“告訴你也沒用,你學不來的!”

“為什麼?你可以說出來聽聽!”

“我自小就生長在深山,每天都和野獸在一起,我和它們交成了朋友,它們懂得我的意思,我也懂它們的意思。我是這樣練來的!”

“你說的對,這個,我沒法學。但你後來不是有師父指點你功夫嗎?你能不能教我一點?”

“師父的,不行,我自己的,可以!”

“那就教你自己的吧!不太辛苦吧?太辛苦的,我怕練不來!”

“辛苦不辛苦,要憑自己決定,不能由別人決定!”

竹瑩聽來心頭一凜,注視對方一眼。

鴇母初時還擔心他們會話不投機,不歡而散,所以留下來準備打圓場,怎知她完全猜錯,他們就如老朋友一般談得十分開心,她透了一口氣,悄悄地離開了。

竹瑩待鴇母走後,對石喜稜說,“你做了王家的保鏢,你知道王道德的為人嗎?”

“知道!他官位雖低,職權甚大,只要他肯幫忙,升職機會亦大。”

“你還想升職?哼!”

“人望高處,水向低流,誰不想飛黃騰達,升官發財。”

“這麼說,我是看錯人了。”

“人誰無錯,錯而能改,便不再錯了。”

“你肯改?”

“我沒有錯呀,改什麼?”

“說了半天,你還是不承認有錯。”

“錯在何處,倒要請教。”

“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你能有多少收入?應付得來?應付不來將如何?必然身敗名裂。”

“常來是不對,但我今天可來對了,最少我有機會認識姑娘。”

“這麼說,你以後不會來了?”

“這可難說,未來的事,很難先作決定,否則,就要後悔。”

“第二,你不該和曹八這種人混在一起,消磨了寶貴時光。”

“這一點,我自有分寸。”

“第三,你不該做王家的保鏢,王道德人面獸心,殘害……”

“姑娘禁聲!”石喜稜一伸手掩住她的嘴巴。她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的,所以愕然。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她也聽到了聲音,知道尚書公子又來了。她再不怪他魯莽,反而衷心感激他呢。

鴇母又入來了,她說尚書劉公子要請竹瑩,竹瑩眉頭一皺道:“媽你真是,我不正在陪石師父,你說我有客,請他改日再來好了。”

“唉,竹瑩,你不是不知道,他已經來過幾次了,媽已經說到不好意思再說,你還是將就一點見見他吧!”

“媽,不是我不肯見他,你也知道,似他這種人,得一寸就進一尺,得一尺就要進一丈,怎有滿足的?他今天是要求見一面,明天便要求陪他一天,往後呢,他可要賴在這裡不肯走了。這種事,媽還能未見過?見得多啦!所以,最好的辦法是連一寸也不要給他,讓他知難而退。”

“姑娘這話痛快,這樣的人實在不少,我也見過!”

“石師父,我知道,等一會他就要藉口吵著入來了,我們走,到我房間去。”

“到姑娘房間?方便嗎?”

“心正路不斜,有什麼不方便!”

“對,是我多心了,姑娘先請。”

“嗯,你怎麼也學了這一套?”

“你先行是引路呀,你不先走,我怎知道哪兒是姑娘的房間。”

“也好,算你說得有理。”竹瑩一邊說一邊把石喜稜引進一間幽雅整潔的小客廳,然後,便親自替他泡了一壺茶,奉上兒式糕餅,說:“東西不算好,還能吃,本是我自己預備晚上肚餓的時候吃的,不成敬意。”

“這麼說,姑娘可要捱餓了。”

“不!我會叫小青再準備的,你不要客氣。”

“姑娘怎麼晚上就會肚餓?”

“這個我也不明白,儘管晚上吃得很飽,午夜醒來還是覺得肚餓,非吃點東西不可。”

“姑娘看過大夫?”

“著過!都說沒有病,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痛苦,似乎真不是病。”

“姑娘信不信我會醫,肯不肯讓我把一把脈?”

“怎麼?你還會醫?倒真看不出來。”她為以他是在說笑,故意伸出左手,還自動撩起袖子。

“再請看看右手。”石喜稜聚精會神的診脈,三隻手指忽輕忽重的在竹瑩的玉腕處按著,臉色凝重,十分認真,使得竹瑩的心情也緊張起來。

“姑娘,這病大約有一年多了吧?”

“石師父,你指的是什麼病?”

“姑娘,我現在是以大夫的身份問你,希望你能坦誠相告,我才能處方,我是說,姑娘的月事大約有一年三四個月不曾來了,是不是?”

“嗯!是的。”

“你肚痛的開始,應該在月事停止之後一個月到兩個月開始,你可記得清楚?”

“不錯,大約是這樣。”竹瑩重新注視石喜稜,對他的醫術高明,斷症準確竟比名醫更勝,不覺大感奇怪。

“姑娘,假如我沒有猜錯,姑娘大約也是在一年前才搬進這裡住的。”

“你是說,這房間有古怪?”

“不,我沒有說過。”

“石師父,不,石大夫,照你看,我這是什麼病?”

“姑娘,你也不用瞞我,幸而你本身的內力純正深厚,要是換了一個普通人,早該在半年前就死掉了。不過,這一年多來,你的功力也受到阻限,沒有多大進展吧?你不必告訴我師承門派,我也不慣告訴別人的,既然我們碰上了,總是有緣,我就試試盡力為姑娘治一治這個病吧!”

“石大夫,到底是什麼病呢?”

“現在你先別問,我也很難有把握說得準,且等有了事實之後,就是我不說你也會明白。”

“那我該怎麼辦?”

“你等一會叫人準備五斤上好的陳酒,要上好的,用個罈子載著備用,再叫人賣二斤大蒜頭,去衣,用水洗淨並吹乾,要吹到幹,就這兩樣東西夠了。”

“還有,這兩種東西都不可放到屋裡,放到外邊大客廳好了。”

“就這麼了?”

“就這麼了!”

“好,我馬上叫人準備。”

“不要太急,更不可打鑼打鼓,能少讓幾個人知道就最好。”

“好的,我明白。”

“我該走了。曹師父可能已經在外邊等我了。”

“曹師父才不會這麼快的呢,你等一會,我陪你出去走走。”

“去哪裡?”

“去買酒和蒜頭呀,你忘了?”

“那也用不著自己去!”

“不,我怕你走了之後,那個劉公子又來纏人。”

“那麼,我們去哪裡?”

“管他呢,出了門再說。”

“好吧,我就做你的保鏢好了。”他笑說,她也笑了。兩個人談得真是投機。

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恰巧和尚書公子打個照面,他趨前叫了一聲“竹瑩姑娘”,她朝他看了一眼,說:“你好!”連名也沒一句,把尚書公子氣得呱呱叫,粗言也衝口而出。她頭也不回,和石喜稜出門,乘興而去。

竹瑩與石喜稜兩個出門不到盞茶時光,輿夫已經回到桃花江了。鴇母問姑娘去了哪裡,他們說,姑娘出了街口不遠就叫他們回頭,自己與石喜稜步行去了,至於去哪裡則不知道,鴇母聽得,倒有點不安了。

不過,她不用擔心,傍晚時候,一乘小轎把竹瑩抬回來了。她顯得容光煥發,十分高興,以致鴇母有了另外一種擔心,怕她與石喜稜有了超友誼關係,她就損失不少了。看竹瑩眉舒眼笑,神采飛揚,確似。但看她全無睏倦態,又不相似,所以心中十五十六,總想找機會發問,卻又怕觸她之怒,引起嚴重後果,所以遲疑不決,訥訥未能出口。

不過,在鴇母看來,這是一件大事,不能不問一個明白的,所以在她認為適當的時候,便婉轉的問了。竹瑩聽了真是有氣,急急地說,“你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是你所認識的那樣嗎,我認識的朋友,才不象你的朋友那麼下流!你別疑神疑鬼!”

“阿彌陀佛,這樣我就謝天謝地了!”鴇母說道:“不過,似石師父這種人,又粗魯,又沒錢,好勇鬥狠,常常有危險,你還是不要和他太親密,男女之間,日久情生,我見得多了!”

“媽,你還有話要說嗎?我要歇息了!”

“你聽媽話,媽是為你好呀!”

“我幾時不聽媽的話?我一直都聽你的話呀!”

“這才是乖女!你今後少和他來往一些吧!”

“你這樣想可能要失望了,他今晚就會來了!”

“他今晚來?你說……”

“嗤”一聲,竹瑩忍不住笑了。她轉身就進入睡房,不理會鴇母了。

鴇母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恨恨的在心中罵:死丫頭,你遲些時就知價錢!

天黑的時候,有人送來一罈上等好酒,還有二斤蒜肉,鴇母聽說是竹瑩買的,心中大為驚異,不知她又搗什麼鬼,但不敢追問,只好暗中監視。

入黑之後,妓院更熱鬧了,這一天竹瑩心情好,也肯見客了,所以桃花江更形熱鬧。鴇母是又驚又喜的,喜的是竹瑩肯見客,驚的是她心情特別好,由見客之外還肯飲酒這一點可以見到。而這一切,是在她認識了石喜稜,和他去玩了半天之後才發生的,可見得她對他極有好感,他對她的影響力極大,在鴇母看來,這是十分危險時。她非及早加以防止不可。

竹瑩這一晚一直鬧到將近二鼓才回房歇息。一如平常,全無異狀,鴇母暗中派人監視,也看不到什麼,及至房中燈火熄滅之後,監視的人也離開了。

桃花江漸歸沉寂了,有的只是個別房中透出的燈光和一些淺笑微吟,外邊的更鼓剛打響三更,一這黑影似電閃星流的突然閃入了桃花江,駕輕就熟的溜入竹瑩閨房中,蟄伏一隅,過有約半盞茶時光,使聽到有一陣“沙沙”之聲響自瓦面,由微而著,跟著,兩點綠色光芒由瓦與牆相接的地方現出來,由上而下,移動得並不快。

這兩點綠火光越移越近了,伏蟄一隅的人已看清楚來的是一條蜈蚣,那兩點綠光是它的眼珠。它的體積甚大,由頭到尾,有三尺過外,足爪張開,也有七八寸寬,它的樣相可真兇啊。

它由牆上爬下,沿著床柱而下,身子的長度,佔了床柱一半以上。蟄伏著的人手指動了一動,三枚鐵釘陡然飛出,“啪”的一下聲響,三枚針竟同時到達,分三個不同部位把蜈蚣釘在床柱上,床上的竹瑩也被驚醒,聽到床柱上傳出異聲,不由的心頭一跳,本能地推被下來,由兩點綠光而看到娛蚣,嚇得張口驚叫!

不過,她才張嘴就給人用手掩住了嘴巴,同時耳邊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娘別驚,是我,石喜稜!”

“哦,石師父,嚇死我了!”她腿一軟倒在他懷中了。

竹螢被嚇得心跳腿顫是真的,但仍不至於站不穩。他倒下去卻是別有用心的。她十六歲了,在桃花江這種地方,耳濡目染,對於男女情愛,早已瞭解,有些客人更另有企圖地故意加以誘詞,還加上手勢以挑逗。有時,她更親耳聽到姐姐們在歡娛時的淫呼浪叫,也聽到她們交換情報時的肆無忌憚的研究姿式。她對這些都懂,只是找不到對象,所以把一份真情抑壓在胸膛,不曾發洩。白天她與石喜稜玩了半天,對他極具好感,回來之後被鴇母查問,便有了決定。此刻知道是石喜稜救了她,想到他待自己如此之好,一時感觸,便有獻身以報的思想了。

但是,石喜稜並不乘機揩油,他把她抱起來,放到椅子上,對她說:“別怕,沒事了,我以為是蛇,所以白天你問我,我不敢說,怕你吃驚,再也不敢上床睡覺,也幸而我白天沒說是蛇,要不,我便說錯了,姑娘,你快去把酒和蒜肉取來,我要用了。”

“我怕!你陪我去!”她抓著他的手,偎靠著他,情意綿綿,溢於言表。他撫著她的肩膊說道:“不行,我要守著它,可能還會有一條出現!你叫小青陪伴吧!”

竹瑩沒法,只好叫醒了小青,兩個人一起去取蒜肉與燒酒。

這時候,石喜稜立即搶上床前,迅速地把兩顆蜈蚣的眼珠和額珠取出來,用預先準備好的藥紛把它裹著,等竹瑩剛入房就叫她用酒送服。然後,把那條大蜈蚣丟進酒罈,再加上蒜肉,最後把壇口密封,放在竹瑩床下,笑對她說:“它吸了你許多精血,你可以報仇了,匝月之後,便可以飲了,若等到六十天,那就更有功力了,就怕你沒有這個耐心。”

“不,我會等的,到時,我們一起飲。”

“好的,小青也可以飲,她……”

“哎呀,我才不飲,怕死了,我恐怕要做幾晚惡夢了。”

“竹瑩姑娘,我……”

“怎麼啦!我叫你別姑娘姑娘的叫,你又忘了,你叫我竹瑩就行啦,要不,叫我瑩瑩也行。”

“那怎麼好意思?給別人聽到,要說你閒話的。”

“管他呢!別人管得了我?”

小青也識趣地說:“石師父,我們姑娘這麼說你就這麼叫好啦,你不答應,我們姑娘可不高興啦!”

“那好吧,竹瑩姐姐,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什麼?你叫我姐姐?你……”她嗔著臉,更加顯得淘氣可愛,石喜稜朝她笑笑,捏一下她的臉頰,低聲說:“你媽來了,我該走啦!”

石喜稜走了不到片刻,鴇母果然是來了,她隔著門問:“竹瑩,你怎麼啦,還沒睡?”

“我睡了,不知怎的,給餓醒了,媽,你也未睡?”轉口又叫:“小青,小青,還不開門!”

“不了,我不入來了。”鴇母口裡說不入,卻不曾動腳步。竹瑩知她不入來看看便不放心,索性讓她入來。

“媽,你也吃點吧,很不錯呢。”竹瑩把一碟糕餅遞給鴇母。鴇母隨手拿了一件,讚了兩個好字,一雙眼晴滴溜溜地轉,把房中每一個角落都瞧了個遍,找不到什麼,在離開之前,藉故說到衣服,拉開竹瑩的衣櫃看了一眼才放心的離去。

竹瑩對她的舉動甚為反感,但忍住了,沒有出聲。

下半夜,竹瑩思緒甚亂,幻想極多,直到天亮也不曾好好再睡過。

第二天,竹瑩正在梳洗,便聽得鴇母在外邊大聲說著什麼,她叫小青出去打聽。不一會,小青就回來了,她告訴竹瑩,說昨夕有人三進三出左相府,殺了七個衛士,宮廷也發現有刺客,西宮娘娘的頭髮給削了一綹,皇帝的鬍子也給剃了,現在皇城緊閉,不許任何人出入,展開逐屋搜查,鬧得全城風聲鶴唳,一班大官貴人寢食難安。無母說叫大家快準備,可能會有人來搜查。

竹瑩聽得後冷冷地說:“好呀,這才大快人心,假如有人把劉公子宰了,那就更好。”

“小姐,今日劉公子不會來了。”

“你怎麼知道?”

“連日來都有人在官府人家殺人,劉尚書怎會放兒子出門。”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從另一方面看,則又恰巧是相反了,刺客入到劉家,當然知道他是劉公子,要是他出了尚書府,刺客即使碰了面也認不得他是什麼人呢,他在外邊不是更加安全。”

“這個,也對!你看怎辦?”

“怎辦?見一步行一步,船到橋下自然直,何必太多顧慮。”

“小姐,你好象不很開心。”

“我是擔心石師父,說不定哪一天刺客摸進王府,唉,別想了,如果石師父來了,馬上通知我。”

“是!”

這一天石師父沒有來,曹師父也沒有來。

翌日,消息傳來,右相府又鬧刺客,殺了四個衛士,傷了十三個武師及衛士,王大人府中也鬧刺客,石師父與湯懷都受了傷,湯傷了胸膛,石傷了左臂,幸都是輕傷。據說,刺客很年輕,只有十四五歲,卻厲害無比,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根本無人能夠阻止。這消息傳到桃花江,嚇壞了竹瑩,她叫小青去打聽,又託人請石、曹來桃花江。

這一天,曹石沒有到得桃花江,當晚也沒有什麼事故發生。又隔了一天,石喜稜來桃花江了。平日冷漠不願見客的竹瑩緊張的親自出來迎客了。她不顧別人在場,熱情地依靠在石喜稜身邊,問長問短,十分熱情,在客廳坐了一會,就請他到房中去了。

她無限關懷地詢問起他的傷勢,還親自撩起他的衣服查看,玉指輕撫,無限情意。她幽幽地說:“你不幹王家這一份工怎樣?那太危險了,我真替你擔心,因為,那個刺客實在太厲害了。”

“你放心,別人怕他厲害或者是會有危險,我是不會有的。”

“你不是受傷了?”

“不,那是我自己不慎弄傷的,他們說我是給刺客刺傷的,我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便默認了。”

“你沒有見到刺客?”

“你說見過可以,講未見過也可以,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刺客!嗯,是了,你該可以繼續練功了,讓我再替你把把脈,看看今天怎樣?”

“石師父,你不如來我們這裡做保鏢,我可以對媽說,媽一定肯。”

“不!我現在是客人,她要待我客客氣氣,我如果做了桃花江的保鏢,就不能再坐在這裡替你把脈了。”

“對!我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你的脈象是好得多了,但血積沉瘀,對你練功仍然有礙,我就索性幫你一個忙吧,你躺下來,不要害羞,我來給你針刺通穴。”

她如言蓋臥床上,石喜稜卸開她肩膊的外衣,在她肩膊上按摩,進行針刺。

石喜稜入了竹瑩閨房許久還不見出來,反而小青給關在門外,箇中情形還用查問?鴇母又氣又急,用自己的門匙開了竹瑩的房,直入睡房,這一看,可怒也,只見竹瑩伏臥床上,褲雖未除,上衣已卸到肩下,露出雪白的香肩了。石喜稜側坐床沿,背向門口,雙手在竹瑩的背上捏著。

鴇母看到眼火爆了,揚起手掌正要朝石喜稜臉上打去,陡然看到他手中拿著一根銀針,正在竹瑩的腰部脊骨處插下去,長長的一根銀振竟然只剩不到幾分露出外面,竹瑩居然不會叫痛,使鴇母看得呆了。

石喜稜沒有轉過臉,平靜地說:“你最好是出去,要不就把門關上,別讓人來打擾我!”

“石師父,你,你這是幹什麼?”

“竹瑩姑娘得了奇病,午夜非起來找吃的不可,我是替她治病,這叫‘金針渡劫’,本來是佛家語,但用來醫治怪病,卻十分靈驗!”

“你還會醫病!”鴇母透出不能相信的神氣,緊緊的盯著石喜稜。

“你不信?要不要自己試試?”

“我又沒有病,試什麼?”

“你未給我把脈,怎知道沒有病?有時候,你自己也未必知道呢!不過,我替你把把脈倒可以,要處方醫治吧,這筆診金倒是不便宜呢!”

石喜稜把銀針逐根捻劫了三遍之後,才一一拔出來,竟有十二根之多,最長的竟有長達五寸的,若非親眼看到,鴇母無論如何也難相信,看過之後,她倒願意給石喜稜診一次脈了。石喜稜只把過左手腕脈就說:“你不但有病,而且病勢不輕呢!”

“你別嚇我!你說,我有什麼病?”

“我剛才曾說過,把把脈倒無妨,要處方,就得付出一筆診金!”石喜稜說:“我說你每日下午申牌時分就會心懷翳大作悶作嘔,卻沒有東西吐得出來,狀似懷孕,實在不是孕,開始時是隻有白天如此,現在,只怕早上辰牌時分也有此現象了。照脈理看,再過三個月到半年,午夜也會有此現象出現,那時已十分嚴重,之後又過三個月到半年,可能每個時辰都有此情形,那就病入膏育,即使華陀再世,扁鵲復生也將束手無策了!我說得對不對,你比我更加清楚!”

鴇母被嚇得臉無人色,惴惴汗流,連連點頭說是,問怎麼醫。石喜稜道:“你另找高明吧!我年紀輕,臨床經驗不足,診病倒有把握,處方嘛,你最好另外找個有名的大夫!你可以先讓你診過脈,然後再把我說的對照一下,看看他怎麼說,你覺得對了,才叫他下處方未遲。你也不用急,即使不醫,也有一年過外才會發作!”

鴇母想到只有一年多就要死,如何不急?她要求石喜稜下處方,石喜稜索取診金百兩,否則不下處方。鴇捨不得銀子,果然另請大夫,但他們都說她沒什麼病,只是辛勞過度,很快就會沒事。他們說不出病源,也說不出病情,她一連找了幾個大夫,沒一個看出她的病情,她覺得還是石喜稜的診斷最準,便決定請他下處方,至於診金,她決定叫竹瑩出面求請,希望減收多少,她認為只要竹瑩開口,石喜稜必定肯答允。沒料到石喜稜已經料到她一定會回頭再找自己,早已和竹瑩商量妥當,首先是竹瑩不肯代為懇求,理由是她自己也不曾要求減少,怎能替鴇母減少,再說,大夫處方,用藥輕重只有他自己知道,病人若斤斤計較診金,他減輕一點藥,多下兩張方,吃虧的還是病者。鴇母見說,只好在心咒罵。

石喜稜一連替鴇母看了三天病,賺了她三百兩銀子,心中大為高興,鴇母一連吃了三天藥,心翳果然她了許多,不能不佩服石喜稜的醫術高明,到了第四天,鴇用舊方單配藥,藉以節省支出,自以為得計,怎知吃了下去,卻心胸翳悶之外,更加上了絞痛,這才大為驚駭,立即派人去請石喜稜。曹八認得來人,怕給東主知道他帶石喜稜去嫖,會有不便,立即說石喜稜外出來返,叫他先回去,若石喜稜回來,馬上叫他到桃花江去。

這一天,石喜稜沒有到桃花江。第二天下午去了,鴇母如接財神,客氣極了,石喜稜處好兩張方子,交給鴇母,鴇母實行詐傻扮懵,不給診金,拿了處方就走開,及至要去配藥了,才記起來未問清楚先服哪一張。她試過一次,受過了苦,再不敢亂來了。但自己又不便出面詢問,便叫人去問,回報說:“石師父說,哪一張先付診金就先服哪一張,未付診金的壓後服。”鴇母沒法,只好照付診金了。

就在這一天,石喜稜告訴竹瑩,說他翌日便要離開京師了,他說他此行到京師的目的已達,也該走了。他再三叮囑她要好好把武功練好。她對他依依不捨,他握著她的手說:“姐姐,我們相識一場,實在是有緣,但我們的緣份只限於姐弟,不可能超越過這個範圍,我言盡於此,其中內情,你日後自會知曉,我沒有什麼送給你做紀念,就把這珠子送給你吧!”

“石大哥,你真這麼忍心,丟下我就自己走了?你人都走了,我還要這珠子何用?”

“你聽我說,這不是珍珠,是蜈蚣珠,能解百毒,如果有人誤服毒物,用清水浸這珠子半盞茶時光,然後把清水吞服,便立即會解除了,若給毒鏢毒箭所傷,也是如此。你好好收藏,自有大用,你不用記掛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多念幾遍我的名字,打幾個跟斗,就可以解決許多問題了!”

當時,竹瑩還是不明白,但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就恍然了。因為第二天中午時分,她確切知道這半個月來的大鬧京師的刺客叫做凌起石,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曾化名為石喜稜,在王家當保鏢,利用這個身份作掩護,先後殺死宮廷衛士十七人,傷二十多人,在宰相以下各大官員府中斃傷了近百名衛土與武師。最後,連王大人也殺了才離開京城。

這個消息傳到桃花江,鴇母給嚇得呆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麼呆頭呆腦的石喜稜就是個大鬧京師的殺人王,她匆匆去通知竹瑩,竹瑩也大吃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了,自言自語地說,“原來他就是凌起石,怪不得他叫我留意這幾天的消息就會明白許多事情的了!他又叫我多念幾次他的名字,打幾個跟斗,我現在明白了,石喜稜,打跟斗便是凌起石!我真笨,怎會想不到是他!”

“怎麼?他沒有告訴你?你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真不知道?”

“這關係他的生死,他怎會隨便告訴人!他沒傷害到我們,對我們已經十分友善了!”

“糟了!他走了我的病沒有好,這回如何是好?”

“媽,你放心,他早有安排了,他說過要替你配製藥丸的,制好之後,便會託人送來,你等著好啦!”

“他真這麼說?你知道他今天要走?”

“我不知道,他也沒說。他只是說有許多藥要用生草藥才夠功力,要親自去找,沒想到他是另有深意。”

凌起石這一鬧,名傳江湖了,傳開了名,自然無法再在京師逗留了。

凌起石大鬧京師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傳遍大江南北,黑白兩道的人都存了戒心留意了這個人。

劉玉鳳與華錦屏都是遠離京師的,劉玉鳳所處的地方更偏僻,居然也在一個月後便聽到這個消息了。她們都知道凌起石的武功絕頂,是第一流高手,但仍不想信他有此本事,不敢相信大鬧京師的就是他。同時,在她們眼中,凌起石是一個心地純良的人,怎會如此殘忍,一下子殺傷近二百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們都希望探聽出一個真實的消息,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們所認識的凌起石。

凌起石對自己這次所作所為,一點也不後悔,正感到高興呢。他早恨透了那些貪官汙吏,恨透了那些為虎作倀的傢伙,要好好教訓他們,泡製他們,叫他們清醒清醒,知道天下間還有人可以收拾他們。凌起石本是為了救呂旭一家而入京的,想不到會鬧出這樣大事,真出他自己的意外。離了京師,回望京城,想起這半個月來的作為,不由的自己笑了起來。

呂旭已經走了好幾日,但他們走得慢,凌起石走得快,他只走了三天不到已經追上了。呂氏夫婦與女兒三個人分乘三乘轎子,另外有保鏢等跟隨在後,開路的是官司兵,那是兵部尚書史慕良派出去護送的官兵,他怕呂旭中途有失,凌起石會找他算賬,便不得不暗中派人保護呂氏一家了。

凌起石單人匹馬尾隨呂氏保鏢之後,十分惹人注目,加以他的坐騎又高又瘦,別具一格,人又臉如黃蠟,顯是病容,精神萎微,似乎在半醒半睡中,各人都對他多看幾眼,頗有憐惜之心,所以並未斥責他遠離。但是,一程之後又一程,他仍然是緊跟不捨,祁連升忍不住了,問他何以老是尾隨不捨,是有什麼目的,凌起石這時是改過容的,祁連升認不得他,他卻認得祁連升,只是不便直說,詭稱他聽說沿途地方不靖,時有劫匪出沒,劫貨商人,擄人勒贖,十分猖狂,他不敢一個人單身行走,便擬託庇呂家,所以尾隨而行,他並向祁連升請求準他隨行,以保平安。祁連升是俠義中人,俠義為懷,見凌起石說得可憐,觸動側隱之心,便答允了。但以不可跟得太近為限,免得給呂旭知道,責怪下來,他擔當不起,凌起石一口就答允了,稱謝不已。

凌起石十分隨和,很跟祁連升談得來,所以並不感到寂寞。祁連升等也不見外,和他談得很是開心,及至知道他是京師城郊來的,對他更諸多詢問。他說他有個舅父是做煤炭生意的,長年長月都給一些官貴人家送煤炭,早幾天因為京師發生了大事,關上城門,連煤炭也送不進去。祁連升等聽得十分意外,都關心著,追問底細,凌起石說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只聽到些,是舅父和他的夥計說的,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他把事實說了個大概,還故意把一些官名和人名說錯少許,用以掩飾自己。祁連升等幾個由京師出來的鏢客,一聽就知道他說錯了哪裡,知道是說的什麼人了。

焦樂天的家被封,全家不知去向,諸葛華出賣朋友,凌起石也約略提到,卻不曾說清姓名,但是祁連升等也聽得出來,大吃一驚了。他們很敏感,很快就想到和自己作保鏢護送呂旭回鄉有關,所以特別提高警惕。因為這消息是凌起石口中傳出來的,知他沒有機心,對他也更為放心。

這樣走了兩天,凌起石說再走一天他就要跟大家分手的了,祁連升等經過兩天相處,對他都有了好感,希望他不要走,他說出一個地名,說是替舅父送信給一位親戚,不能不去。但祁連升卻說那他方與呂旭故鄉甚近,不必分路,凌起石想了一遍,同意了。

旅程最易使人結交朋友,一同走了幾天路之後,祁連升已經把凌起石作為朋友了。這一天,到了一個小鎮,本來還可以再走一程的,因為怕前面沒有人家,找不到宿頭,不如提早在這小鎮歇下來得實際。

這一個鎮雖然小,店鋪不多,但是店鋪的建築卻是不錯的,地方也相當清潔,給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很是好受。

鎮的西南面有一個池塘,很寬,水也相當深,凌起石與祁連升兩個緩步而行,來到塘畔,看到有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浮於水面的木排上,漢子手持竹竿,正在挑起一張網。一次,兩次都是空網,網不到魚,但在幾次空網之後,有一次卻網到了三尾魚,一尾是鯉魚,看來有二斤左右,一尾脘魚最大,大約有五斤邊外,還有一尾是大頭魚,也在二三斤之間,那漢子放走了大頭魚,只把鯉魚捉住,便把木排劃到塘邊,用繩子把它綁在樹幹,一老一少兩個就上岸去了。

“祁大叔,我們也去捉兩尾魚好不好?”凌起石童心大發,躍躍欲動。

“不可,物各有主,不問自取便是賊了,我們又不等著魚吃,何必呢,要是給人家看到,說兩句,那就沒意思了。”

“不抓魚,只借出去劃一會,玩一會,成不成?”

“你很喜歡玩?不怕掉到水裡?”

“怎會呢?沒風沒浪怎會掉到水裡!”

“你既然這麼有興趣,就陪你去玩一會兒吧!”

兩個人就解開了繩,把木排劃出塘中心去,確是極有風味,凌起石甚感高興,唱起歌來了,只聽得他唱道:“公雞叫,魚兒跳,漁翁撤網,太公垂釣,更鼓響了,貓兒咪咪叫,哥哥窗外偷偷瞧,妹妹等得好心焦。”

祁連升聽得哈哈大笑道:“你這是什麼歌?怎麼我好似沒聽過?”

“你當然沒聽過,我是剛想到的,別說你未聽過,我也是第一次唱呢!”

“啊呀!你原來還是個會作歌的呢,失敬了,就不知剛才的叫甚麼歌?”

“叫甚麼都可以,就叫魚兒跳也可以!”

“快劃回去,有人偷看我們!”

“你是說,有人盯著我們?”

“是啊,你沒看到?”

“沒有,他在哪裡?”

“就在那邊,白牆壁那邊!”

“你是說那個矮個子?”

“不錯,正是他!”祁連升肯定地說。

“先下手為強,我們把他抓下來,問個明白!”

“不!哪有這麼容易的,我們無證無據,怎能讓那人認罪?他不肯認,你有甚麼辦法?”

“這個,我沒辦法。”

“所以呢,我們不能魯莽!你最好別看他!”

“是,我不看!”凌起石果然不再注視那個矮漢子,但也沒有把木排劃回岸邊去。他興致正濃,怎肯便回去,祁連升也不好意思再催他回去。

凌起石興盡而返,與祁連升回到住處,呂旭便問他們去了哪裡,怎麼找不到他們。

“我們到附近走了一遭,看看四周環境,瞭解這裡的近況!”

“看出甚麼了?”呂旭問。

“呂先生,今晚如果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大驚小怪,我們會好好處理的!”

“你發現甚麼了?”呂旭臉色微變了。

祁連升怕嚇壞了呂旭,不敢將實情相告,事實他也只是懷疑,未有根據的,不能便作為事實,所以只是輕淡地說:“也沒有什麼!不過這是小他方,官府未必能管得到,恐怕有宵小光顧,會引起追捕,若不先說個明白,大人誤為是大事,便要虛驚了。”

“嗯,是這樣!”呂旭漫應著,口氣透出不相信,但似乎瞭解祁連升心意,也不再追問。

祁連升照顧過呂旭之後,便想到凌起石了。他又囑咐他晚上不可走動,然後才和蘇元哲、鮑嬌等商量應付辦法。

鮑矯道:“這個還用說,男主外,女主內,你們照顧外邊,我照顧呂大人一家。”

“好一個男主外,女主內,給你運用到絕了,虧你想得出來。”蘇元哲忍不住贊她一句。

“我們要不要招呼官兵一聲?他們一路上待我們倒還算不壞!”祁連升說。

“通知他們一聲,不但他們自己有個準備,對我們也有所幫忙,這是好的,但假如我們猜錯了,沒有人來犯,豈不受他們取笑?”蘇元哲說。

鮑嬌道:“這個不難,我們不說明,只暗示叫他們要小心,他們自己會想的。”

“你怎知他們會想?”祁連升說。

“我們一路來都不出聲,忽然通知他們要小心,他們還不會想,那是豬啦!”

“對!這話有道理!”祁連升說。

“就這樣辦,我設法通知他們。”蘇元哲請纓。

蘇元哲為什麼如此熱心,又如此有把握?原來他與一位姓郝的軍官都好杯中物,一路行來,曾有多次在一起喝酒,交成朋友,談得頗為投機。姓郝的告訴他,說開始時官兵對蘇元哲他們都有反感,認為他們看不起官兵。後來,雙方沒有衝突,且有談笑,敵視心理才漸漸消除。蘇元哲也說,他們實在是怕官兵們不知江湖險惡,怕他們無法照顧得了呂旭一家,所以不惜挺身而出,甘為官兵盡一點力,及至沿途所經,均未見異狀,便以為可以一路平安,直抵呂旭老家了,心情輕鬆,對官兵也不再用冷漠目光相向了。

由於有上述原因,所以蘇元哲請纓通知官兵。

姓郝的正在呆呆地喝悶酒,見到蘇元哲,立即招呼他請坐,並親自替他斟酒。

“郝兄,你信不信鬼神?不知怎的,今天,我的眼眉跳得十分厲害。我過去也曾試過多次,凡是眼尾跳是會有事情發生,屢次不爽。早先又有此現象,我擔心今晚又有什麼事故發生,所以特別提醒你要加倍小心,以防萬一。郝兄,你聽來也許覺得好笑,但我自己卻是相信的。”

“謝謝你。不管是否靈驗,你總是一番好意,小心照顧呂大人也是我們的責任,就是你沒有預兆,我們也應該小心的。”

蘇元哲完成了通知官方將領的任務,心情便變得輕鬆許多了。入黑之後,各人根據安排,各自留守崗位,以防萬一。

初更鼓響來人,狗吠聲響得更厲害了,祁、郝、鮑、蘇等都在心中猜想著什麼,一道人影已經閃入其中一些人眼中了。

凌起石這時也在暗處監視著,只是他沒有公開露面,所以祁、蘇等不知道。

來的是一個人,高高瘦瘦,他身形快極,飄忽如風,蘇元哲只見他如乘風行,一起一落之間,輒在幾丈,而落下之時,一沾即起,反彈得甚為迅速。

蘇元哲心中暗暗嘀咕:“這傢伙是什麼人?輕身功夫倒是很不錯呢!”他全神貫注,卻沒有留意另一個遲到的更狡猾的敵人。

郝大雄也看到前面那一個,他是軍官,慣於明來的,看到來人便擬出面阻截了,但祁、蘇等卻不然,他們仍蟄伏不動。他們深信鮑嬌必能應付,所以十分安定,只待鮑嬌把他趕出來時,再予以兜截。但是,他們都錯了,這個瘦子並沒有馬上入店,他只故意在顯眼處活動,吸引各人注意,暗助同伴成功,他捨己救人,用的倒是高招呢,可惜他遇上郝大雄,給纏上了。

郝大雄自然不是來人對手,他的輕功與小巧功夫都遠不及對方,所以交上手不到幾招他已經險象橫生,十分狼狽的了。

蘇元哲不能不出手相助,但他一出手,更吸引了祁連升了。於是,另一個人便得以輕易的迫近客店了。

那是一個身形小巧,動作敏捷的中年漢子,他一迫近客店就揉身貼牆而上,突然覺得脖子一涼,心頭就跟著一沉,本能地回頭看望,倒沒看到什麼,但人落地了,他伸手到脖子一摸,抓到一片樹葉,心中不由的暗叫倒黴,隨手一揉一拋,再次揉身上房。

“啪”的一聲突然在他頭上的瓦面響起來,瓦碎了,灰塵沙泥瓦碎淋了他一頭一臉,氣得他五內生煙,知道行蹤已露,有人正在向他為難,知道再難隱瞞,索性站了出來向周圍看望。奇怪的是對方並未露臉,僅這一點,他已先輸了一招了。

這個人所以兩次採用貼牆揉身上房,為的就是怕給對方發現,有所防範,怎料他兩次都被人破壞,失敗了,因此就不再隱蔽自己,站了出來。他找不到人,不知人家躲在哪裡,這是十分危險的。但他又不能高聲叫陣,怕驚動更多的人,所以,他的處境十分尷尬。

“怎麼,還不進去動手,等什麼?等人家自己走出來是不是?丟人!”一個冷漠而蒼勁的口音傳進那人耳中,使那人為之心頭狂跳。就在此際,屋內有個女人也說話了。她說道:“誰來了?怎麼還不入來,我的刀快等得要生鏽啦!”誰也聽得出,她是早有了準備,要等對方上鉤的了。那個人又是一怔,這已經十分明顯,他們此次來襲,早就給對方知道,張開了網,挖好陷阱,只等他們到來。他恨極了,也驚惶極了。他們已經打聽清楚呂旭身邊有什麼人,怎會突然鑽出一個不知來歷的老頭口音,當在六旬過外了,他是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那個人為此而感到心寒了。

但是,他已經來了,好歹總得碰一碰運氣,要是知難而退,不但受到自己人與敵人恥笑,何況自己怕恥笑,人家也未必就肯放過他呢。如此一想,他就決定入去碰運氣了。

出乎他意外的順利,他輕易就入了客店,直趨上房,但是一聲冷峭的笑聲使他停了步,便聽得有個女人說道:“你找錯門路了,這一邊才是你要走的路!”說完又是連聲的冷笑。

來人遲疑了片刻,還是向前走,不聽那女人所說。奇怪的是哪個女人不再出聲,也不曾追趕他,那個人便繼續向前走,不知怎的,左腿突然奇痛,如同中刀,他急忙伸手一摸,赫然摸到了一根小小的針狀物,忍著痛,撥了出來,腿痛未減,手指卻有溼膩膩的感覺,不覺湊近鼻子試一下,大吃一驚,暗道:“這是誰幹的,有毒!”他已是一位老江湖,一嗅暗器有腥臭味,便知道這是有毒的暗器了,但他奇怪怎會這裡也有人使用有毒暗器?

那個來人無論如何想不到呂旭身邊竟然有使用有毒暗器的,而且如此一聲不響的就發射,這是黑道人物所為,怎麼俠義道中人也如此使用?他甚至懷疑自己真走錯了路,碰到的不是呂旭身邊的人了。

那個人中了暗器之後,心理愛了影響,覺得左腿開始麻癢,似乎沉重了許多,心中更為震駭,耳邊又聽到那個蒼勁的口音嘿嘿冷笑,嘲諷他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清楚,老子到了手的肥羊也容得別人插手!還不快給我滾!一個時辰之內把傷處浸在流水中,還可以流清毒液,過了時刻,你就自己倒黴!快滾吧!”

老人家指給那個人一條生路,性命要緊,他當然再不會呆下去了。他返身就走,女的也不追趕,由他離去。那個人逃得真快,比來的時候更快,一直逃到一條小溪邊,立即就把腿浸到水中。傷口是要止血才能結痂的,任令傷口流血已不是辦法,浸在水裡更不是辦法。但那個人為了清除毒液,不但把傷口浸在水中,更不斷用手在傷口上部擠壓,使傷口流出更多的血呢!

過了一會,一方面是水涼關係,另方面也是心理影響,那個人覺得傷處似乎好了許多,心情也好轉了,開始咒罵用暗器傷他的人了。

“你不怨自己學藝不精,卻背地罵人,這有甚麼用?還不如當著人家的面放屁!窩囊廢!”突然有人出言嘲諷。那個人聽得勃然大怒,喝道:“甚麼人敢偷聽老子說話,有種就報上名來!”

“就是用暗器打傷你的人,你怕不怕?”一派挑戰口吻。那個人更加妨不住了,喝道:“少廢話,有種就站出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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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苦戰雙雄  羊老魔敗陣 強自出頭  禿頭鷹身亡 (1)

“要是有種就站出來,就不會偷偷摸摸去行刺一個回鄉的官員了!”

“你找死!”那個人把腿由水中抽出,同時看到一個人站在五丈外的樹蔭下,若非練過武功,目光過人,不容易看得到。他摸出暗器,輕步向前,待雙方相距在三丈左右才猝然擲出暗器,對方陡然轉過身來,兩道目光直射向偷襲者,兩道目光就如兩道冷電,直射得對方打了個寒噤,身不由己的退了兩步。

“我以為是什麼人,如此好膽敢來搶奪呂旭,原來是侯大總管,只是,以侯大總管今時今日的身份,不遠千里的追蹤,跟我爭奪這塊肥肉,不怕失了身份。”

姓侯的被人看出本來面目,也不抵賴,斷然說:“你既然知道我侯某人為姓呂的而來,只要你讓開一點,總有你的好處!”

“叫我讓開?憑你也配?”樹萌下的人冷冷地說:“早先我不知道是你,才輕輕放過你,你不走,卻在這裡玩水,你以為天下人都怕你?我倒要試試你的銅頭鐵爪有多麼的厲害!”

“你既然定要找死,我就成全你吧!只是我不想你死後無人燒香拜祭,你快報上名來吧!”

“你該知道我是誰的,還用我說?”

“你以為所有人都知道你?快說吧!”

“那也是!你聽著吧!我曾是王家的保鏢石喜稜,也是大鬧京師的凌起石,你剛自京師來,應該知道我的名字!”

姓侯的當然知道凌起石大鬧京師這個名字,但怎也想不到面前這個人就會是他,因此一聽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一想心又定了,據說凌起石只有十四五歲,這個對面的人卻有二十五六歲了,說話聲音也不是大孩子了,怎會就是凌起石,一定是借凌起石大名嚇他,這一想,姓侯的膽氣頓壯,說話也大聲了。他說:“我才不管你是石喜稜還是凌起石,都要你命喪當場,你碰上我,還是認命吧!”說著,挺前了兩步更迫近對方了。峨

姓侯的斷定對方不是凌起石,膽氣頓壯,立即就挺前挑戰,搶先發掌,使出一招“裂石碎碑”,進攻對方胸膛,他以為對方必定閃避的,所以這一招只是虛招,下一招變式才是實招,不料他一掌打出,對方恍似未覺,不閃也不避,這是大出姓侯的意料之外,一時反而失措,倉猝間吐出真勁,擊向對方左胸。一掌打去,對方摹然身子一側,用左臂一碰姓侯的手腕,使他失了準頭,一掌打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怪異招式,為之一愕,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姓侯的一愕之際,他的腕脈已經被人扣實,只覺全身一麻,胸口已經中了一拳,還弄不清對方拳從何來,腹部再中一拳,痛得彎下了腰,背部又中了一下,跟著,他發出狂厲的慘叫,軟倒在地了。原來他的琵琶骨給捏碎了,失去了全部武功,痛得死去活來,即使重來,又有名師指點,也非三年五載不會有成,所以他叫得特別慘厲。

“姓侯的,我以為你有甚麼過人的伎倆,原來不過是銀樣蠟槍頭浪得虛名罷了!你還有甚麼話說?快說吧!”

“你,你真是凌起石?不是冒充的?”姓侯的還未心死,依然未能相信對方是凌起石呢。

凌起石聽了“嘿嘿”冷笑道:“凌起石不錯是曾經大鬧京師,闖皇宮,殺衛士,入相府,踏遍六部尚書府第,剃貴妃頭髮,刮皇帝鬍子,膽大包天,敢作敢為,到底也只是小玩意罷了,還算不得是大文章,諒還不至於有人要冒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今晚我且留你活口,讓你回去通知方文宗與諸葛華,叫他們小心,終有一天我會再到京師去取他們的腦袋,除非在我重遊京師時聽得他們洗心革面的真實消息。你走吧,你那個同伴沒有你這麼的幸運,你不用等他了,快走吧!”

侯定安是京師九門提督的總管,武功之高,當非等閒,凌起石大鬧京師之日,他恰巧母病,離了京師,回來之後曾口出大言,以未能一會凌起石為憾。沒料到碰上凌起石時,卻三招兩式之間就被毀了武功,不由得又羞又慚,無限沮喪。他走後並不急回京師報訊,卻去拜見師叔莊靖,編造了一番話,極盡挑撥煽動能事,果然扇起師叔怒火,拍桌而起,發誓要找凌起石算賬,並留侯定安在家療傷,待他傷愈之後一起去找凌起石。

侯定安素知師叔武功極高,比之師父與另一位師叔都要高,而且為人單純,容易受騙,役有另一位師叔為人精明審慎,所以就去找他。

侯定安的另一位師叔是個女子,年紀很輕,比侯定安還要年輕得多,只有三十五歲。她是以輕功與快劍出名的,為人沉默寡言,輕易不會動手,但出手和十分狠辣,不留情面的,江湖上替她取了一個綽號叫做鐵面美人,在江湖上,她的名頭比之她的師兄莊靖更加響亮。莊靖甚少在江湖上走動的,對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但重情義,只要有人求到她了,說出道理,使她相信,她就會出手相助,侯定安了解他的性子,所以去找她。

侯定安在莊家一住兩年,憑師叔悉心療治,傷骨已經完全續好,功力也恢復了七八成了。他自是大為高興。更高興的是在這兩年當中,他歪曲事實,顛倒黑白,把過去江湖上發生的大事巧妙地講給師叔聽,日積月累的講,使莊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自覺地把一些人列為壞人惡霸,決心要剷除他們,為民除害。

這一天,侯定安已經算是完全復原了,所欠的只是功力未及全盛時期,所以要拜別師叔了。

莊靖叫他多待兩天,三師叔就要來了,等三師叔來了之後,合三個人在一起商討,必可找出一個好辦法,足可以轟動武林,震動江湖。

候定安聽說三師叔快要來,不禁大吃一驚,焦急得不得了,因為三師叔鐵面美人耳目甚靈,年前京師發生之事,她決無不知之理,若果她聽了師兄之言,定必舉出例證分辯,否定侯定安的說法,這樣,莊師叔就會動搖,甚至要追查真相,結果是不難想象的。有此原因,侯定安如何不焦急?但他沒有理由反對等候三師叔,所以只好硬著頭皮等候,準備必要時就私自偷走,橫豎傷已好,武功也復原,再出江湖也不怕吃虧了。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終於見不到三師叔,只見到三師叔派來的一個人,據說三師叔去了塞外,趕不及回來。侯定安透過一口氣了。

兩年的時光不算長,但候定安重出江湖,卻有無限的感慨。他找到昔日一位朋友,都說這一兩年來在江湖上出現不少新秀,但卻失去了凌起石的蹤影,關於他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有人說他受到暗襲,重傷至死;有人說他酒後投江,給淹死了;也有人說他給人用毒暗算死的。傳說甚多,卻全無真實證據,誰也不曾親眼看到他是如何死去,誰也不曾看見過他的屍體。不過,有一點卻是真實的,那就是兩年來他蹤跡杳然。

候定安探不到凌起石的消息,既安慰,又失望。安慰是他少了一個剋星,今後行事少了許多顧忌;失望是他帶了師叔同來,目的是要找凌起石報仇的,找他不到,報仇不成,當然是失望了。

江湖上除了老一輩的人物外,莊靖都不熟識,他們是好人壞人,全由侯定安編排,因此,莊靖出道未到半年,已經斃傷了好些俠義道的人,引起俠義道的不滿和注意,要好好對付他。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深信師侄之言,還以為自己做得對,真替老百姓剷除了不少壞人呢。

侯定安有他自己一好朋友,他們在莊靖面前不論言行都十分規矩,所以把莊靖瞞住。

一晚,莊靖獨個兒外出,在一家酒樓中飲酒,聽到鄰桌一男一女在說話。男的說:“玉鳳,你真相信凌起石已經死了?”

玉鳳闇然說道:“我當然不希望是事實。可是,兩年多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怎能不擔心。”

“我就是不信,他武功高,自己精於醫理,絕不這麼輕易死去的。”

“但是,他明明兩年多沒有消息了,你說,這是什麼原因?”

“我也想不通這一點,唉!如果他在這裡,敵人就不敢那樣猖狂了。”

“最近常常向我們偷襲的不知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也……別說這些了,還是快點填飽好肚子上路吧!”

男的向女的打個眼色,她點點頭,應了一句:“你說得對,還是吃飽了趕路要緊。”

莊靖偷聽了他們的談話,知道他們是凌起石的朋友,便把他們當作壞人,一股除暴安良的正氣陡然湧上心頭,更留意他們的舉止,見他們結賬,也跟著結賬,尾隨而去。

玉鳳已經發現有人跟蹤了,便向郊外走,把對方誘到郊外,然後等待對方到來,喝道:“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幹什麼?”

莊靖倒是大方,屹然站著說:“我向你打聽一個人,凌起石現在在哪裡?你們跟他是什麼關係?”

“你問凌起石做什麼?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我要找他算賬,替師侄報仇!你們說了,我不會為難你們,要是不說……”

“不說又怎樣?”玉鳳插上一句。

“不說嘛,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他說著,已“錚”一聲把刀撥出來了。

玉鳳姓劉,正是凌起石的義姊,他們曾經一起到鬼王谷去找駱宏道索還鏢銀,她已結婚,同行男子是她的丈夫,姓谷,名正鋒,他們婚後聽得謠傳凌起石被仇家害死,所以出來偵查真相,準備替他報仇雪恨的。但過了半年多,仍找不到一絲兒線索,正自發悶,不料莊靖卻找上他們,道出了來意,難怪他們聽後又恨又怒,要加以追究了。

劉玉鳳見對方三言兩語未畢便是陡然撥刀,心中恨氣陡增,不覺也把佩刀握到手中,嚴陣以待,谷正峰站在一旁,凝神注視對方,表現得非常鎮定,連武器也不曾握在手中。劉玉鳳握刀屹立,冷然說:“憑你這個熊樣也配找凌起石算帳,看來你不是官門鷹犬,就是武林敗類,殺死你也是不為過,你送命來吧!”

“好呀,原來你跟姓凌的是一黨,這麼說,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就是殺了你們,也不冤枉!”聲落招發,一縷寒光,恍如疾電,激射向劉玉鳳左肩。劉玉鳳經過兩年來的磨練,對於臨場應敵,遠非昔比了。她凝站不動,目注對方,直到對方招式用盡,不易轉變了,才猝然轉身還招,刀光直指莊靖腋下的“期門穴”。莊靖讚了一句“來得好!”刀鋒陡卷,就奔敵人上盤,用招甚怪,也甚狠,劉玉鳳若不撤招回避,便有斷頸之虞。她自然不願相拼,刀光一閃,雙手倏分,竟然多出了一道刀光,變作兩柄刀了,左手刀短,用以招架,右手長刀,繼續刺向莊靖穴道。

莊靖想不到她會有此突變,也暗吃一驚,同時想起了一個人,刀光一圈一卷,身退兩步,喝道:“鴛鴦刀郭晶是你什麼人?快說!”

“你原來也知道我孃的名號,害怕了?”

“嘿,笑話,我什麼人也不怕,我不過可惜她一生的英名,就要喪在你手中,念在她是個女俠,我也不為難你,放過你一遭,但也只是一遭,下次若再碰在我手中,就別怪我刀下無情!”莊靖說來倒似十分認真,但聽到劉玉鳳耳中卻已變了質,誤會他害怕自己親孃,故作好人,所以不但不領情,更冷冷地說:“這個情我不願領,你也是不必等到下一次,來,我們拼個明白。”說完話,搶先發招了。

莊靖暗暗嘆息一聲,喝道:“你既然一定要拼,那就來吧!”展刀相迎,光芒四射,勁風激盪,較之早先發招,更為勁銳凌厲,劉玉鳳也凜然心驚。

但是,她並不怯退,她的雙刀展開,也是長短刀互相配合,攻守互備,非常慎密而穩健,可惜功力不如對方,幾招過後,便為對方刀風所震,手腕痠疼了。站在一旁觀戰的谷正鋒發現妻子常為對方震斜,就知她氣力不足,當下挺劍叫道:“玉鳳不要慌,我們一起對付他!”聲出招到,劍氣如虹,疾射莊靖胸前。

“好呀,你們還有多少個人,一起來吧!”莊靖舞動鋼刀,勁風激盪,實在非同小可,谷正鋒的青鋒劍也無法抵禦他的刀勢,不敢和他硬拼,這樣就吃虧許多了。

莊靖在內力上是佔盡上風的,他憑一口鋼刀,力敵谷正鋒夫妻,不但毫無敗象,簡直是仍佔上風,把谷正鋒夫妻迫在刀光之外,無法迫近。

這樣打了有三十五招,使聽得有人聲了。莊靖大聲嚷叫道:“定安,我在這裡!”

莊靖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便再叫一聲,果然聽到有人回答的了,但並不是侯定安,而是一雙中年夫婦和一個小孩子,他們來到現場,男的冷冷地說:“誰是定安?你鬼叫什麼?”女的看到劉玉鳳,詫然驚叫:“咦,你不是劉玉鳳妹子?”她一叫,同來的男子也注意劉玉鳳了。

劉玉鳳聽得有人叫她,偷眼一望,脫口就叫道:“俞前輩,俞大娘,你們來啦!請你們先歇一下,待我們收拾了這廝再陪你們說話!”

“劉姑娘,他是甚麼人?你們怎會跟他打起來的?”

莊靖冷然說:“這不關你們的事,給我滾!”

“你是甚麼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俞劍平忿然說,囑咐妻子照顧兒子,使要出手了。

俞大娘問:“劉姑娘,凌起石呢?他怎麼不在?他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找他!”劉玉鳳說。

“好呀,你們也是凌起石的朋友,那就一起上吧!”莊靖又向俞劍平夫婦挑戰。

“劉姑娘,你們歇歇,讓我對付他,我倒要試試他有什麼斤兩,敢這樣說話!”俞劍平長劍隨手一抖,劍花錯落,已經指向莊靖七處大穴。莊靖是個識貨的人,當然知道對方是個高手,再也不敢輕敵了。因為谷劉兩個都退了,他無後顧之猶,可以悉心應付俞劍平,便封出一招“綿帳千層”,以守為主,先擋來招,再圖後進。雙方只用了一招,大家都心頭一凜,知道碰上勁敵,一點也不敢大意了。

俞劍平綽號長白山狼,他精通的長白山劍法獨創一格,與中原各家各派劍法都不相同,他的年紀與莊靖相若,功力也相若,所以打起來大家都非常小心,陰招也不敢輕易用,所以打來很是緩慢,旁觀的都有點不耐煩了,也有點莫名其妙,覺得這樣打法就是打三日三夜也未必能分出勝敗。所以各人都希望他們改變一下,狠狠的惡戰一場,勝也好,敗也好,都有個結果,可惜這只是他們旁觀者的看法,俞、莊兩個都不作這樣想。他們繼續以緩慢的手法交手,一招一式都看得十分清楚,化解得十分精彩。

俞劍平與莊靖兩個都打得暗暗心驚,生怕一個失神會傷在對方手中,特別是莊靖,他孤軍作戰,處境十分不妙,假如對方不顧江湖道義,一齊動手,他就決活不成了,而他知道,在黑道邪派人士來說,圍攻實在是太普遍了,只要略一思索,馬上就可以舉出許多例子,過去如此,目前更多這類例子了。他既認定凌起石是個壞人,他的朋友當然也不是好人,那麼,他們不顧江湖道義,聯手圍攻敵人是十分自然的事,莊靖有此想法,自然是感到不安了。因此,他老是想辦法逃遁,連再鬥下去的心情也沒有了。

高手較技必須沉著應戰,冷靜判斷,莊靖情緒不安,已犯了大忌,打下去當然比較吃虧!在心神恍惚中,陡覺寒光一閃,俞劍平的劍尖已指向心窩,他這才大吃一驚,慌忙撤刀拂袖,還了一記“披荊斬棘”,既擋開來招,又迫使對方退避,確是好招!

“師叔!師叔!你在哪裡!”侯定安的叫聲傳來了。

“我在這裡,定安,我在這裡!”莊靖給對方回答,很快就有人來到了。

“師叔,他們是……”

“他們都是凌起石的朋友,你看著他們,別給他們都跑了!”

“師叔,你放心,他們都跑不了!”侯定安大言炎炎地說,似乎真有把握,怎知谷正鋒忍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又見他口花花調戲劉玉鳳,更是片刻難忍,連劉玉鳳勸阻也勸不住,一柄長劍已經遞了出去,攻擊侯定安腋下“期門穴”。侯定安凜然一驚,疾退兩步,道:“好小子,你也會刺穴!”

“有膽你就不要回避!”谷正鋒一步也不放鬆,銜尾追蹤,再進一招“金針飛渡”,劍尖直指侯定安的後心。

侯定安本來瞧不起劉玉鳳與谷正鋒兩個的,沒料到谷正鋒竟是如此厲害,一出手就佔盡了優勢,他又退又避,不但未能扭轉局勢,連險境也未擺脫,實在是萬分意外。他想向師叔求救,及至偷望師叔,才知道師叔僅勝對方罷了。但對方還有一個女的在旁監戰,虎視耽耽隨時都可以出手相助的。也就是說,莊靖已沒有獨勝的機會了,除非他有能力可以同時擊敗對方一男一女兩個人,但照情形看,莊靖顯然是無此能力了。

侯定安一見師叔處境比自己好不了許多,便心淡了。他向師叔求援的話也出到喉頭就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候定安把希望再寄到自己身上,沒有指望了,反而安下了心,沒有先前那麼恍惚,打得比先前靈活多了。

谷正鋒的一柄劍練得十分到家,又狠又辣又縝密,攻守兼備,不容易被敵人所傷害。他是先處不敗之地,然後再與對方力拼,先就佔了很大便宜。侯定安交手之後才覺得對方厲害,但已經說得太滿,難以轉圓。他一面應戰,一面尋思脫險對策,分了精神,馬上就遇上險招,左臂輕中一劍,給削破了外衣,傷了皮膚,血也流了,痛得他皺了眉頭。

谷正鋒並不滿足於僅勝一劍,他不讓對方有喘息機會,招招都採攻勢。他已經瞭解到對方的武功不及自己,最少是膽量不及自己。打架,膽量十分重要,拼命,膽量更加重要。對方既然膽怯怕死,自己就可以利用對方這個弱點了。谷正鋒瞭解了雙方實力情況之後,就更加大膽,更加狂攻不休了。

侯定安越打越後悔,後悔他不該在這時候摸進來,應該躲在暗處偷看,等到有好處的時候再現身,那才是最合算的了,可惜他了解得太遲了。他這時急於的是逃走,不是後悔。

莊靖與長白山狼俞劍平兩個打得更為激烈,論經驗,長白山狼多,論內力,卻是莊靖勝,打到百招之後,逐漸分出了強弱。但雙方的距離不太大,弱的一方又勝有豐富的經驗,所以仍可扳平。但莊靖目睹俞大娘一步一步迫近,似有參戰之意,而且,也料定對方是夫妻身份,假如她丈夫真個處在危險境地,做妻子的就沒有見死不救,而遵守江湖道義的理由。同時,兄弟、父子、母女、夫妻等親屬聯手,雖然有以多欺少的情形,別人也不會過份苛責,不會加以訕笑的,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因此,莊靖見俞大娘步步逼近,心理就受到莫大威脅,打不出水準。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不想戀戰,要逃走了。

莊靖的處境比侯定安好,他想勝不易,想走則不難。在久戰之下,他也積累了經驗,摸通了俞劍平劍勢的門路了,在蓄意離去之後,他找了一個機會運足了內力連擋俞劍平三招,然後反攻,喝道:“姓俞的,你也接我的看看!”鋼刀砍出去,如挾泰山重,大開大合,大門大路,一點也不藏假,氣勢卻豪邁無比,饒是俞劍平有長白山狼之稱,也為之心頭凜懼,不敢硬擋,在他連續進攻之下,連續迴避後退,莊靖似乎發了狠,一連進攻了六七招還不停歇,叱吒聲中,攻勢更厲,猛烈地奮衝疾撲,嚇退了俞劍平,頭也不回,一聲叫“定安,我們走!”搶撲谷正鋒,谷正鋒曾經與他交過手,知道他厲害,怎敢硬拼?但他來不及迴避,迫得雙手握劍,斜擋一招,但儘管如此,也支持不住,劍鋒所彈,雙手虎口都疼,倒退了兩步,幾乎連劍也丟了。

侯定安給師叔一手抓住,扯著走了,長白山狼卻還要追趕,給妻子勸住了。

一場打鬥如此結束,俞劍平等大家都感到不快,興致索然。

俞劍平是一個好強的人,長久以來生活在長白山,練了一身過人武功,多年來就不曾碰上真正的對手,每次打起來都獲勝,久而久之,使勝得敗不得了,這一仗,雖然並未落敗,但他比別人更加清楚,他功力實在遜於對方,所以對方逃了他也悶悶不樂。

谷正鋒是佔盡上風,在重要關頭上給莊靖把侯定安救走了,谷正鋒還幾乎受了傷,當然更不高興了。不過,在這樣場合,女性總是比較冷靜的,劉玉鳳與俞大娘也一樣是不例外。劉玉鳳便提醒丈夫向俞劍平夫婦致謝,說要是不是俞劍平夫婦幫助,他們的後果,將不堪設想。劉玉鳳承認莊靖武功了得,她合夫妻二人之力也難應付,只要再打下去,三五十招內他們便支持不來,非糟不可。

“這姓莊的實在十分厲害,我記憶中的勁敵,他在五名內,再打下去,我也會敗給他。”俞劍平坦率地說。

俞大娘岔開話題,不談這些,轉問劉玉鳳要去哪裡。劉玉鳳說沒有一定目的地,因為丈夫不慣困守家中,悶的慌,她便陪他出來走走,一方面是散悶,另方而也拜見前一輩的朋友和希望見到凌起石。

俞劍平說:“我也是來拜訪幾個朋友和探聽一下凌老弟的,他自從前一次替小華動過針術之後,果然十分有效,至今病未復發過,實在了不起,他希望學,所以要找凌起石。”大家談得投機,又都沒有急事要辦,便就結伴同行,以增興致,小華便成了他們之間的開心果,被寶貝得了不得。

“劉姑娘,你真沒聽說過關於凌兄弟的事?”俞大娘有一次單獨和劉玉鳳在一起時,悄悄地問劉玉鳳,劉玉鳳聽出話中有話,心頭猛烈地跳,反問道:“俞大娘,我實在沒聽說過什麼,你聽到什麼了?”

“我是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但願不是事實。”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凌兄弟給仇家暗害了,我雖然不相信,但還是不放心,所以要來查個明白,假如真有此事,我們夫婦無論如何要找到兇手,替凌兄弟報仇。”

“啊!有這個傳說?怪不得那一天我在說話間提到凌兄弟,正鋒他就變了臉色,翌日就說在家中太悶,要出來走走了,可能他也早聽到消息,卻不讓我知道。”

“或許是吧?願老天爺保佑!”

“俞大娘,你放心,不會是事實的,我看凌兄弟不是個短命的人,這傳說肯定不確。”

“你這麼肯定?”

“我是肯定!”

“如果是就好了,可是,你有什麼根據?”

“沒有!我是憑直覺的,我曾細心觀察過他,肯定他不是個短命的人。”

“可是,已經兩年多了,一點關於他的消息也沒有,他大鬧京師之後消聲匿跡,全無蹤影,這怎能不叫人擔心?”

“我雖然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卻肯定他還活著,什麼時候會見到他我不敢說,但我們終有見面之日,那是一定的。俞大娘,放開心懷,別聽那些謠傳吧,那只是敵人的一種陰謀。可能敵人也要找他,故意這麼說,他則另有重要的事,不能和大家見面,所以,謠言就越傳越厲害,也似乎是真事了。”

劉玉鳳這番話,凌起石當然聽不到,但也確如她所料,有一件事情迫他不能公開露面,但他沒有死,仍然活著,一切都如劉玉鳳所料。

凌起石在呂旭家當花王,替呂家養鳥種花,工作似乎低下,不受人重視,但凌起卻覺得十分開心,生活得很愉快。

呂家的祖家是在鄉村的,有一個專名叫做萬松山莊。呂家有十多間大小不一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築,建在山坡上的。房子面南背北,屋前有一片青草坪,再遠是一道小溪,房子後邊是山,遍山都植了松樹,樹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實在很多,雖未必有一萬株,幾千株總是有的,所以名之為萬松山莊實在不為過。

呂家原有幾個老工人,在屋後開了空地種菜種花,凌起石入了呂家之後,見老工人氣力不足,手腳又慢,便自告奮勇幫他們鋤地種菜,擔水淋花,不幾天就討得老工人喜歡與信任,把澆花種菜這責任全託付給他了。

呂家佔了整整一座山,凌起石抽空走遍了全山,便決定搭竹引水的方法,把山水由竹管引到菜地,免了下山擔水之苦,看得老工人又是慚愧又是佩服,他們做了半輩子,擔了半輩子的水,就想不到這個辦法,所以對凌起石大加稱讚。

呂家的小主人有二,一是女的,一是男的,女的較長,十二歲多了,男的只有五歲,就是兆熊,他與凌起石本來十分要好,但凌起石已經化了裝,又改了口音,和過去截然不同,所以兆熊認不出來。不過,他對凌起石仍然極有好感,每天都經到後園去玩,幫凌起石澆澆花,拔拔草什麼的。凌起石漸漸的把呂家這座後花園加以改變,更把山前山後也加改變,呂家的人見慣了,逐日逐日的改,根本不發覺,可是新來的人卻就繞來走去也走不到呂家門口,不易進入呂家。

凌起石滿十四歲入呂家,轉眼就是過了兩年,他長得更高,更健壯了,呂家的前前後後,在他暗中佈置之下,也漸具雛型,成為一個陣圖了。

兆熊七歲了。他原是孱弱的,但這兩年來每天都跟凌起石轉動,又練金不換教他的擲石功和尚青傳他的人門功夫,所以長得十分強壯。呂旭經過一場災禍之後,看化了,不再主張兒子讀書求功名,只希望他將來正直,做樵夫或農人,倒可以少卻許多麻煩與危險,因此對於兒子跟凌起石種花鋤地一點也不反對,反而見他長得壯實,感到高興呢。

兆熊的姐姐叫玉娘,長得又美又聰明,是女紅能手,常常獲得孃親讚賞,她有一個乳孃,從小就隨她一起,乳孃非常疼愛玉娘,比親孃差不多,所以呂夫人讓女兒跟她是十分放心,玉娘對乳孃也是非常尊敬,叫她做乾孃的。

呂玉娘為人聰明,卻沉默,平常不大開口,因為已經退官場,呂旭又看化世情,歸隱林園,便索性放開官場那一套,和普通人家一樣。因此,十四歲的呂玉娘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十足是一個小美人了,仍有機會可以到後園及屋外走動,有機會見到陌生的男人。

呂玉娘對凌起石似乎非常注意,並且曾對母親提及,說凌起石不似一個普通人,可能別有居心,勸母親把他及早辭退,免生後患。呂夫人對此不同意,她說呂家已今非昔比,沒有什麼值得人家窺視的了,若說凌起石有不軌行為,已經兩年了,仍無動靜,可見其不會有此心,反過來勸女兒不可多心,免生成見,產生誤會。

呂玉娘想想也有道理,兩年的時間不短,若有不軌,實在用不著等到此時,但她細心思慮,覺得凌起石這個人實在與別人不同,非得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把這意思告訴乳孃,乳孃微微一笑說:“小姐,我勸你不如聽你孃的話,算了吧,這個人是有點古怪,但不會對你家不利,相反,他是處處維護你家呢!你若果做得過分,引起他反感,他走了,卻會對你呂家不利!”

“你是說他會報復?”

“不,他不會來報復,但會有其他人來搗蛋!”

“其他人?乾孃,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姐,你還年輕,不知道這許多事的了。”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嘛!乾孃,你說給我聽嘛!”呂玉娘撒嬌了。

“好,好!我說,我說!”乾孃纏不過她,便告訴她,說她應該記得兩年前爹爹曾被人誣害,解京受審,後來又突然平安無事,但京師卻鬧得滿城風雨,俠影憧憧,使一些平日為非作歹的高官,嚇得寢食不安。後來,他爹爹回老家,又有幾個江湖人物護送,凡此種種,可見高官巨臣方面仍然不肯放過她呂家,消息外洩,或者俠義道方面提防奸官方面有不軌行動,所以才會有派人護送之舉,兩年來所以相安無事,與這些人坐鎮萬松山莊有很大關係。但是,這些人已經先後要走了,連尚青也要走了,今後難保奸官的人不會來搗蛋,說不定要靠凌起石幫忙抵禦呢,他已來了兩年,若有異動也不會等到這麼久了,所以對他儘管放心,不必提防。

乳孃說來甚有道理,呂玉娘細想一過,暗暗點頭,臉上掠過一份笑意,忽地變得臉紅,嬌羞垂頭。乳孃大感奇怪。吒然問:“你怎麼啦?”

“沒什麼!”呂玉娘低答,臉是更紅了,一轉身就走了出去,乳孃微微地發怔了片刻,陡繞心頭一亮,頓有所悟地自語:“這妮子是太狡猾了,連我也給她騙了。”她先是一笑,隨後又是輕輕嘆息,自語道:“但望天從人願,這妮子生性倔強,若不能如意,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我倒要多提防點了。”

乳孃要提防什麼呢?她沒有說,呂玉娘騙了她什麼?她沒有說。她想的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乳孃悄悄的走了出去,躲在一個他方,只見呂玉娘一個人在兩珠玉簪花下走來走去,似有無限心事,但樣子並非煩惱,似是十分高興,這一點,從她的小動作中乳孃就可以判斷得出來。十四年了,乳孃都跟她在一起,有關她的一切,最為清楚的不是她的父母,是乳孃。她一喜一怒,一句話,一個手勢,乳孃都會一聽就懂,一看就明,所以此時看到她走來走去,似是煩惱,卻判斷她是快樂。

呂玉娘在樹下走了一會,似乎作出了決定,一揚手,作了一個手勢,然後停下來,輕快地轉回睡房,見乳孃未睡,便問:“乾孃,你還不睡?”

“你剛才去了哪裡?這麼高興?我還替你擔心。”

“擔什麼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你還是小孩子,永遠都是小孩子!”

乳孃有權說這種話。父母對於兒女,特別是母親對於兒女,的確都是看作孩子的,不管他們長得多大,二三十歲,甚至四五十歲,一樣受到照顧,受到呵責的。乳母雖然不是生母,但與孩子的直接接觸,比生母更加親密,機會也就更多,所以,乳母說,在她眼中,呂玉娘還是個小孩,永遠都是個小孩,就因為她對她已不僅僅是僱用關係,早就產生了真感情,即把呂玉娘作為女兒了。

“我已經長大啦,我會照顧自己的!”

“就因為你已不是個小孩,所以我才擔心!小姐,人越長大,煩惱也越多,做錯事的機會也越多呢!稍一不慎就會遺恨終生,你千萬要小心啊!”

“我,曉得的!”她不知怎的,又臉紅了。

呂玉娘曉得什麼呢?她沒有說,乳孃也沒有再說什麼,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這一夜,似乎過得和平時一樣平靜,但只是似乎,事實卻不如此。事實是,呂玉娘睡不著,胡思亂想,第一次感到失眠,才恍惚睡去,又做噩夢,給驚醒了。

過去她也做過噩夢,卻和這一次不同。她醒後還記得十分清楚,張著眼皮默默回憶夢境。

天亮之後,她起床,覺得從未有過的心神恍惚,慵倦得很。她才坐起來,就不願離開床。

“小姐,你怎麼啦,不是有病吧?臉色這麼壞!”乳孃關懷地看著呂玉娘。呂玉娘否認有病,但承認有點慵倦,不想動。

“快起來,早晨,今天天氣又好,梳洗之後到後園去走走,活動一下就沒事了,早上跑三步,餓死老大夫,快起來吧,時候不早了。”說完就替呂玉娘準備熱水。

呂玉娘從這一天開始,精神便顯得不濟,山鄉附近沒有高明大夫,即使到城裡去請,也都是浪得虛名而已,根本沒有實學,無法看出呂玉娘患的什麼病,處的方子藥不對症,服了全無轉機,呂家全家都愁眉苦臉,求佛求神,什麼都做到了,呂玉娘仍是沒有喜色,眼看一位聰明漂亮的少女,漸漸萎微,趨向死亡了。呂家全家無不心酸,連平日蹦蹦跳跳的兆熊,也受到愁苦的氣氛所感染,不大出聲了。

這一天,兩位大夫來過,搖搖頭,不肯再下處方,呂夫人己忍不住飲泣了。呂旭也愁眉不展,嘆氣連聲,暗中叫人準備後事了。凌起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說:“老爺,照大夫的看法,小姐是十分危急了,我在鄉下曾幫過一位道長煎藥,略知藥理,也替道長給人看過病,道長贊過我看得準!橫豎大夫不肯處方了,讓我看看,試試用生草藥替小姐治一下病好不好?”

呂旭定眼看了凌起石好一會,當然也想了好一會,終於同意了,親自陪凌起石去女兒香閨,看到女兒兩眼已閉,面無血色,氣若柔絲,早已心酸不忍再看了。凌起石坐莊床邊靜靜替呂小姐把脈,先左手,後右手,揉開眼皮,再掌心按額,手背探鼻息,還例外地把了腳脈,然後對呂旭說:“老爺,小姐病勢不輕,但還可以醫,大約三天便可以起床,旬日就漸會復原了,不知老爺可信得過小的,肯讓小姐吃小的處方?”

呂旭已準備替女兒辦後事了,大夫不肯下處方了,她已無藥可食,只是等死,明知凌起石未必真能醫好女兒,也要碰碰運氣了,所以他叫凌起石馬上下處方。

凌起石能寫多種字,寫起來斜斜歪歪,幾不成字,十足一個剛學會寫字的人寫的,但呂旭還是叫人立即去抓藥,但心中卻十五十六,忐忑不安的,因為凌起石下的藥方甚重,又多是破散之藥,對症還好,否則就難保性命了。可是這時除了這藥方之外再無人肯下處方了,不冒險也要冒險一次的了。

藥煎好了,凌起石先替呂小姐一次針刺穴道,然後在藥里加進一些生草藥汁,親自餵給呂玉娘喝。她本已進入昏迷狀態,不會喝了,不知怎的,凌起石卻有辦法使她喝光了大半碗藥。替她蓋上了被,對呂旭說:“小姐大約可以安安靜靜睡一覺,千萬不可吵醒她,她醒後可能會周身被汗水溼透和下瀉,但不要怕,一切順其自然,並要替她速換衣服,溼一次換一次,勿用溼毛巾擦抹,換到汗止之後,馬上就通知我!”

各人都不大相信凌起石的話,因為呂玉娘已經幾日沒有汗,也無大便了,怎會一下子都有,還會流汗不止?因此,對凌起石的信任已減至於零,對呂玉孃的生望更加失去信心了。

但是,首先使大家感到驚異的是呂玉娘服了藥之後,果然一反兒日的常態,安安靜靜的睡去,一連兩個時辰也不見她動過一下,守護的人都擔心她已去世,便用燈芯伸到她鼻孔外,發覺燈芯顫動,知道她仍有氣息才略為放心。

呂玉娘是由正午後未正服藥的,一直睡到亥時,已經三個多時辰了,還是在沉睡未醒,這是幾日來所無的,她的反常,引起各人諸多猜測,不知是吉是兇。但到子時,她開始動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又睡去了,到了醜末,聽得她肚內有聲,再後便放出臭氣。又過了一段時間,是寅時了,她開始額上見汗,各人都緊張起來,有人去報告呂旭了。呂夫人是不用去報告的,她一直就是守在女兒房中看著女兒的變化。

凌起石的話依次靈驗了,也就是說,他斷症十分準確,用藥也準確,各人開始對呂玉孃的生望增加信心了。

呂玉娘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卯時,天快亮了。她還未十分清醒,說話也有氣無力,細如蚊叫,要乳孃留心諦聽,還要把耳朵湊近她的嘴巴才能聽到。

呂玉娘一切都如凌起石所料,瀉出了極多臭穢之物,精神才略為好轉,可以張開眼皮看人,嘴唇也嚅囁而動了,只是聲音極低,別人不易聽到,有此成績已是大出呂旭夫婦意外,對凌起石自然也十分客氣了。

呂玉娘被凌起石按著玉手,表情頗為怪異,但除了乳孃之外,各人都以為是她病中如此,並未介意。可是凌起石卻一臉驚異不定之色,久久不曾離手,他說:“奇怪!怎會這樣的?”

“怎麼?玉娘怎麼啦?”呂夫人最為緊張。

“夫人!小姐除了服藥之外,可曾吃過什麼?”

“沒有,我們怎敢給她吃什麼呢?”

“這就奇了,這脈象不對!”

“不對?很壞?”

“不!脈跳得太快了,照理是不該如此的。”他取過舊處方,再看一遍,自語說:“藥不錯,可是小姐這脈,太怪了!夫人,今天不下處方了,你給小姐喝西瓜汁,她口渴、肚餓,都可以喝,且看情形如何再說。”

“石頭,小姐到底怎樣?你說實話,真有得醫?”呂旭在門外悄悄地問。

“當然有得醫,昨天我就說過,小姐不礙事,,只是我奇怪她剛才的脈跳得甚速,很不正常,在脈象不正常的時候,是看不準的,所以我只好等一會再說。”

“不會是向壞吧?”

“不會向壞,但我實在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呂玉娘喝了半天西瓜汁,又瀉了兩次,大小二便都甚為通暢,瀉洩的也不如初時之臭氣熏天了。午後,凌起石再替呂玉娘把了一次脈,開了處方,再讓她睡了一覺,午夜醒來吃一點稀飯,翌日說話也大聲了,之後一直幾天都吃凌起石用藥,果然不到,她已漸次復原,臉上有血色了。

呂玉娘身子本來壯健,又年輕,生機旺盛,疾病一除,復原自然比老年人快,不到一個月時光,她已經完全復原,一如往昔的妖豔了。她這一病,和凌起石熟絡了,每天早上都到花園幫凌起石淋花,姐弟倆都成了凌起石的助手。可是有一夜,她睡不著,走到花園去,遠遠就看到凌起石在花園中練拳,她不去打擾他,伏下來偷看,心中暗暗感嘆,低聲自語:“這算什麼武功呢?東打一拳,西打一拳,又緩慢,又無勁,連樹枝也不動一下,怎可以打得倒人?我以為他是個高手,隱伏在這裡另有所圖,原來連入門功夫也不懂,倒是我看的走眼了。”她有點失望,但也點安慰。她看了許久,直看到他不練了,她才回轉閨房。

呂玉娘病好之後,轉眼又過了半年,由夏天到了冬天,北風呼呼,萬松山松濤如龍吟虎嘯,尤其夜靜,松濤萬馬奔騰,狂潮怒湧,聲勢驚人,初到萬松山莊作客的人,常為松濤所懾,但對凌起石來說,當然是絕無影響。他到了萬松山莊之後,幾乎每一夜都到過山上松林,有時根本就在林中過夜,與松搏鬥。他吸收松濤聲威,引以發聲,在松濤中出掌迎擊,力鬥松濤。初時一無所獲,直至半年過後,才稍有感覺,但往後進步甚速,到得最近半年,特別是入冬之後,他吸氣發掌,舒氣催雲,掌勁一動,立即就激起松濤,丹田之氣長舒,能使天雲流動,江水斜流。三年來的苦練,大有所獲,三年來的鑽研,領悟甚多。但這都是偷偷練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不過,他卻把一些基本功夫無形中傳了給兆熊,暗中增強他的內力,使他將來練功時候可以紮好根基,這一點,兆熊也是全不知道的。

呂旭出仕甚早,雖然年在四十四歲,卻已做了差不多二十年官了,對皇帝由熱心盡忠而轉為失望冷談,對官場的黑暗兇險,也知得甚詳。在仕之日,特別身處山西大同府這一段日子,內憂外患,寢食難安,結果仍被誣陷,幾不保命,更使他看透世情,回到萬松山莊之後,三年了,日子過得十分平靜,想起過去勞勞役役,相去實在太遠了。

三年的平靜生活,使大家都忘記了兇險,疏忽防範了。

這一夜,是冬至,連續下了幾天雪,這一天放了晴,所以呂兆熊特別顯得高興。呂玉娘這時已經是一個十五歲的大小姐,倍顯豔麗,她雖然不象一般的官宦小姐,三步不出閨門,父親以外,不準與男子見面,但她處身山莊,經常能見到的也只是山莊中人而已。

這一夜,朦朦月色本難見物,但因為積雪未融,遠近一片白色,所以即使相距頗遠,也能看得清楚。

呂玉娘這一夜睡得很遲,似乎有了心事。她緩步出了閨房,給寒風迎面吹來,精神為之一振,本能的挺胸抬頭,一瞥之下,不由的把目光定在一處。原來她看到兩個走路閃閃縮縮的影子,正在快疾的向萬松山莊而來。

呂玉孃的膽子真不小,她並不出聲呼叫,只是在暗處看著,考慮著如何對付這兩個來人。突然,一件奇怪的事在她面前發生了,那兩個來人快疾的來到萬松山腳下,忽然停住了,只在山腳打轉,在那一叢叢的棘叢中轉來轉去。

呂玉娘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的輕功那麼好,怎會通不過這小小的棘叢?通過了之後就可以上山了,她真有點替對方著急,忘了他們是什麼人,來幹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替人家著急,要不是還能及時醒覺,真可能會親自下山去把人家引進來呢。

那兩個人真是古怪,他們在山下那零零散散,種得並不整齊的棘叢間繞來繞去,轉個不停,卻不直向通路走,實在令人莫名其妙。呂玉娘滿腔狐疑,無法猜想得透。她記得這些棘樹都是凌起石親手種下的,最初是種成整齊的四行,後來,把其中一些挖起來再種,結果就成了眼前這個樣子。

這些棘樹,在呂玉娘眼中一點也不希奇,平常得很,就是莊中也沒有人說過它什麼,可是這兩個人在棘樹叢中恍如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這情形,是呂玉娘所無法想象的。但卻又是事實,她親眼見到的,一點也不假。她看了許久之後,才回到房去叫乾孃一起看,大約希望乾孃能給她解釋一下吧。

乳孃果然是見多識廣,看了片刻就肯定說:“小姐,你別小看這幾十叢棘樹,它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呢!”

“乾孃,你這話是真的?”

“怎麼?你不相信?”

“幾棵樹罷了,怎比得上千軍萬馬?我怎能相信!”

“你想想就明白了!這兩個人看來不似庸手,竟然被困在棘叢中,你還不明白這棘叢有多麼厲害?”

“我就是奇怪,他們怎麼只繞著樹走,看不見路。”

“你沒讀過兵書,不懂得戰陣,是不明白的了,我看出來了,他布的這個陣似乎是顛倒五行陣,除非是懂得破陣之法,陷了進去,休想走得出來。”

“這些樹都是石頭種的,你是說,石頭懂得?”

“嗯!石頭這個人深藏不露,他會佈陣,會醫,要不是他,你便活不到今天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為什麼要呆在這裡,我真不懂!小姐,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把他作下人看待啊!”

“怎會呢!我對他感激還來不及呢!”

“這就對了!做人……”乳孃突然停了口。

“乾孃,甚麼事?”呂玉娘詫然詢問。

乳孃沒有立即回答,靜耳傾聽了片刻,現出一臉訝異之色,道:“小姐,你聽到什麼聲響了?”

呂玉娘凝神靜聽了一會,道:“沒有!”

“你再聽清楚,真沒有?”

呂玉娘又聽了片刻,道:“真的沒有,乾孃,你聽到什麼?”

“松濤!你沒聽到?這麼大的聲浪,你聽不到?”

“你真會取笑人,這麼大聲的松濤,當然聽到,我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到,只是乾孃,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先別問,等一會就明白了!”話猶未了,便看到兩道人影自上形同御風,直瀉而下,身形快疾而美妙,看得呂玉娘“咦”一聲就出口了,卻給乳孃及時用手把小嘴掩住。

“你看出這是什麼人?”

“我看不出,乾孃,你認識他們?”

“認識一個,左邊那一個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日子的,你怎麼忘了?”

“尚師父?他有這麼好的輕功?”

“他不是尚師父,是金不換,人稱赤面鬼的金不換。他在江湖上大有名堂,你第一次看到他,說他飲醉了酒呢,記不起了。”

“噢,是他,他是教兆熊練功的,我記起來了,另外一個呢?是誰?”

“不知道,但從剛才所見,他的輕功絕不會在金不換之下,大約是金不換的朋友吧!江湖上有四個人是齊名的,他們是朋友,又是敵人,看來這個人似是攝青鬼楊不生,四人當中,以他輕功最俊,人也長得最為瀟灑。”

“他們來幹什麼?不會對爹爹不利吧?”

“我看不會,他若果要對老爺不利,也不會等到今天的了。”

“乾孃,石頭呢?他怎麼不見出現,如果他是高手,應該發覺有人來的。”

“小姐,你對他的要求太高了,你以為這兩個是普通人物?他們的行蹤,只有風聲,但在松濤聲淹沒下,真不容易覺察呢!特別在睡熟了的時候,更不會知道,你這樣的責怪他,太苟刻了。”

“乾孃,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但以不露身形為主,你先答允了……唔,對了,小姐,不必去看了。”

“乾孃,你怎麼啦?剛才說去看,現在又說不去,為什麼?”

“我想過了,他們悄然而來,必有原因,若果有不利於萬松山莊,憑你我二人之力,固辦不到,合全莊之力,也辦不到,何況他已來了許久,現在也阻止不及了,因此,不若詐作不知不見,讓他們自來自去為妙。”

呂玉娘心中不同意這個想法,但乳孃說若非仇人,志在偷竊,裝作不知不見,最多是損失財物,若果起而與抗,就有性命之憂。對呂玉娘來說,這是一個極大的心理威脅,所以終於同意乳孃的主張,不去查看。這時候,被困在山下棘叢中的兩個人,仍然未能脫出重圍,依然在那裡轉來轉去,但速度已比先前顯著減慢了。

三更鼓響了,呂玉娘仍然精神奕奕,全無倦意。乳孃也沒有睡意,兩個人就站在一邊注視著周圍。

三更過後再無意外事情發生,乳孃怕小姐過勞,有傷身體,便勸她先去睡,有變化時再去叫她,她便回房去睡覺。乳孃過了一會,回去看一下,見她果然睡了,便悄悄轉身,獨個兒出去查看。她卻想不到呂玉娘是假睡,乳孃一走,她也尾隨而出了。

乳孃是在呂玉娘出生前一月左右進入呂家的,呂玉娘已經十六歲,她在呂家也有十六年了。她本來有個女兒,不幸夭折了,這就是她進入呂家做乳孃的原因,但她卻隱瞞到這時。

乳孃死了自己女兒,就把全部心血放在呂玉娘身上,還好呂玉娘生性沒有官家小姐脾氣,肯聽她的話,待她很好,所以她們之間漸漸發生了真感情,成了幹母女。

乳孃的父母都是有名的江湖人物,介乎邪正之間。她無兄弟,只有一個妹妹,比她年輕三歲,但很早就分開了,她跟著父母生活,練了一身武功,結婚之後,秘藏起來,直至呂玉娘九歲的時侯,才漸漸傳她健身的基本功夫,到了十三歲,也就是被解進京那一年,她已稍為有成。最近三年年紀漸長,氣力漸大,心思精靈,功力大進,已盡乳孃所學了,因此總是躍躍欲試,想找機會表演一番,她選擇了凌起石做對手,但礙於小姐身份,不便冒昧,加以凌起石事事檢點,不給她機會,所以她一直無法出手。

由於她注意凌起石的一舉一動,不少機會接觸其他男子作比較,漸漸便愛上了凌起石,不斷希望多瞭解他,並接近他。及至他醫好她的病之後,更立定主意要和凌起石做朋友了。

乳孃施展輕功,悄悄到了老爺房外,不見有異,又轉到兆熊的睡房,還沒走近,就聽到有個漢子自房中低聲喝問:“誰,幹什麼?”

“是我乳孃!少爺睡著了?”乳孃直認不諱。

“大娘,是我老金,兆熊睡得很好,你放心。”金不換由房內走出。他與乳孃是相熟的,但他來得突兀,乳孃詐作不知,打個錯愕,道:“啊,是老爹,你是幾時來的,今日才到吧,你老爹來了就好了,尚師父走了之後,大家都有點擔心,現在可不用擔心了。”

“大娘這麼晚還沒睡?”

“早睡了,不知怎的,醒了來,覺得有點涼,便過來看看少爺有沒有蓋好被,卻打擾了老爹,真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我也是剛到,老爺還不知道呢,我還和個朋友來,明天再去見老爺吧,現在三更半夜的,不必打擾他了。”

“金老爹,勞煩你照顧照顧少爺吧,我該走了,省得小姐醒來不見了我,會嚇壞她呢!”

“乾孃,你跟誰說話,弟弟沒事吧?”呂玉孃的聲音傳來了。

“沒什麼,是金老爹來了,少爺睡了,快回去,不要進來。”乾孃向金不換告辭,和呂玉娘走了。

第二天,莊丁在山腳下的棘樹叢中抓到兩個倒在地上睡覺大漢,審問之後,知道是由京師來的,呂旭不想結怨,每人送了二十兩銀子作盤纏,讓他們走了。他對金不換重來大表歡迎,親熱地如接待老朋友。他本來就不慣打官腔,隱居幾年之後,名利更淡,官宦中人根本不會到來,其他朋友又少,經常過往的只是縣裡一些所謂文士而已,所以見到金不換也大為高興。

金不換介紹朋友與呂旭相識,果然不出乳孃所料,是攝青鬼楊不生。楊除武藝之外,更通文事,他與呂旭甚是談得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慨,他們由古至今,談話論文,各抒己見,互相欽佩,反而使金不換感到乏味,他便帶著兆熊去玩了。

楊不生談到山下棘叢大加讚賞,認為精通五行陣法,可抵得十萬甲兵,聽得呂旭愕然,道:“這個我倒沒有注意,我覺得似曾相識,又似雜亂無章,倒未細加註意。”

呂旭此言一出,楊不生也愕然了。他問:“如此說,這棘樹不是大人安排?”

“不是,是花王經手種的,只怕他是亂撞亂碰,未必真是有此心思吧?我從未聽他提起過!”

“不!不可能!”楊不生肯定地說,“大人,不是我小看大人,這五行陣與大人熟悉的十大陣法不同,這叫顛倒五行內隱三才,甚為複雜,絕無可能亂碰亂撞得來,還好他只暗隱三才,若果外加八卦,那就更加難破,我自問無此本事的了!”

“照楊兄如此說,他是真識曉陣法了!”呂旭突然想起凌起石識醫,也是從未提及,心中也有幾分相信了。

“大人,我希望認識你這位花王,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我叫人去找他來!”

“不,大人,我想到花園去看看,或者會見到他,好不好?”

“好!好!我這橫豎沒事,一起去走走!”

花園沒有甚麼特別之處,凌起石正在鋤地,要把一株石榴掘起來,移到另一個地方去種。聽到人聲,他停下來,伸直了腰,看到呂旭,立即行禮,叫一聲“老爺”。

“石頭,你想把這株石榴種在哪裡?”呂旭問。

“我想把它種到池畔亭邊,晚霞如錦池中見,亭畔榴花分外紅!”

“好一個亭畔榴花分外紅!小兄弟,你是這裡的花王,叫石頭?”

“我正是石頭!老爺是……”

“他是金老師的好朋友!楊老師!”

“楊老師!”石頭叫了一聲。

楊不生把石頭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覺得他有點魯鈍,絕不似個高手,所以心中甚為懷疑,不禁問道:“石頭,山下那棘樹可是你種的?”

“是,楊師父!”

“你知道那是一個甚麼陣法?你為甚麼要擺這樣一座陣式擋在山下?”

“這不是陣式,是野獸的陷阱,專用來捕捉野獸的!”

“好呀,把他們稱為野獸,叫畜牲?真難為你想得到!捉過野獸了?”

“捉過了!是兩隻狗熊,笨極了。”

“你怎會種出這樣一個陷阱?”

“我跟一個道爺學的,我小時候曾侍候過一個道爺,他沒事的時候就會教我搬石頭,擺石頭陣,我問他有甚麼用,他說是鍛鍊身體,也可以捉野獸,我初時不信,但他叫我不要先下結論,過幾天再說,結果,我不得不信,因為有一頭黑豹和一隻野豬都被困在石頭堆裡,轉呀轉的,就是走不出去。我這些樹,就是那些石頭一樣種的!他還教了我好些不同的陷阱呢。”

“哦,原來是這樣!你都能記得?”

“記得!”

“你自己會不會被困著走不出來?”

“初時會,現在不會!”

“你懂得哪些陷阱?”

“不是,道爺教了我一個好的方法,甚麼陷阱都困不住我!”

“噢,有過樣的好方法?你能教給我?”

“當然可以!”凌起石說:“這辦法十分的簡單,道爺說,這類陷阱,多是障眼之物,如同下棋,局中人迷,旁觀者清。若果被困了,先要清心定志,然後閉上眼睛,不視不聽,自然就不為所惑,可以脫困!”

楊不生聽得拍掌大叫,道:“好一個清心定志,不聽不視,人若做到萬念具清,胸無一物,正是佛家無色無相,六根清淨,四大皆空之境地,自然不為外物所迷,何來受困之苦。石頭,你這位道人,已臻仙境,難怪你跟著他,可以於無形中受到潛移點化而不自覺了,這是你的福氣,他叫什麼道號?會武功?”

“他叫石頭,不會武功,但氣力甚大。”

“什麼?他叫石頭,你也叫石頭?”

“不,他才真叫石頭,我那時很小,是小石頭,現在大了,才叫石頭。”

“這怎麼可以?你不該這樣,他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不會,他自己說過不會。”

“他怎麼說?”

“他說道:‘小石頭,你看,那邊有兩隻老虎,一大一小,大的叫大老虎,小的叫小虎,你現在是小石頭,將來長大了,就變了大石頭,我呢?我也會變成老石頭!’所以,我到了廿歲之後,自己覺得是長大了,就該叫做大石頭了,但我還只有廿歲,實在不算大,所以我就叫做石頭,到了三十歲,我便叫大石頭了!”

凌起石說來真的一樣,楊不生倒信以為真,不斷點頭,跟著就問他,那個石頭道人的氣力有多大,從何可以看到,凌起石於是說,他見到那道人輕易的就能抓住空中飛過的鳥兒,也輕易可以把大石推動,又說他可以輕易把一根木樁按進石頭去,聽得楊不生心中凜然,脫口道:“你沒有跟他學嗎?他教過你了?”

“學了,但沒他氣力大,他說我年紀小,自然不及他,將來長大了,就會和他一樣。”

“你自己覺得怎樣?已經長大啦,有他力氣大不?”

“還沒有,我只能把木樁插進泥土裡,還不能按進石頭。”

“你能把木樁插進泥土?試試看。”

“那還不容易!”凌起石就把一根木棍隨手的向地下一插,雙手向下按,不一會,已插入有兩尺多深。隨後又拔過來,木樁依然完好,一點未壞,他自己似乎很輕易,楊不生卻已看得咋舌不已了。

“楊師父,就是這樣了,我不能插石頭,只能插在地上,那道爺卻可以插在石頭上,而且,他只用一隻手就成了,我就不成。”

凌起石的表演已經使楊不生吃驚了,那個道人居然能用一隻手插到大石去,更是駭人聽聞。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這時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奇士之多,實在是不可數計,他輕輕嗌嘆一聲,和呂旭走向園的另一邊去。

當日下午有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來到萬松山莊,見到金不換與楊不生,神色大變,愕然發怔,金不換對他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們已經等你幾天了,你的來意我全知道,快回去回覆你的主人吧,你告訴他,我與楊不生都在這裡,如果他們要來,就來吧!要是他們想另外找個地方見面也可以,帶個訊來好了,呂大人另外有事,你也不必見他了。”

來人雖似不願,卻不敢不答應,左顧石盼,似乎在看什麼東西。金不換對他倒是十分客氣,把他一直送出莊門,還叫人送他下山。

“金兄,你以為他們會不會來?”楊不生悄悄的走到金不換身邊。

“這可難說!”金不換不敢肯定。

楊不生斷然道:“我知道羊老魔的性子,我認為他一定來,但不是自己來,是派個人來下戰書。”

“他真有這個膽?”

“你別小看他!他的武功著實不差,而且,也不會是單人匹馬一個人來,他每到一個地方,總是有人作伴的。這一次,沒有理由會例外。”

“但願如此,省卻我們許多麻煩!”

“金兄,你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陰溝翻船,八十老孃倒繃嬰兒的事常有發生,你千萬別輕敵,免得吃啞巴虧。”

“老楊,你怎麼啦,忽然膽小起來了?憑了你我兩個聯手,還怕什麼老魔嫩魔?你過去不是這樣的,今天怎麼會變了?”

“金兄,你說的不錯,我是變了,而且是剛剛才變的,你覺得奇怪?”

“嗯,有點奇怪!”

“我說了你就不覺得奇怪了。”楊不生說:“剛才我和呂大人一起到後園去看石頭,從他身上我發現了一個道理,我們實在是坐井觀天,太夜郎自大了!我們過去以為天下之大,只我們四個人的武功最好,沒想到原來是自欺欺人,你剛才沒看到,石頭把木樁如何輕易就插進地下去,他說,一位道人只用一隻手就能把木樁插進石頭,你想想,那需要多深厚的內功?我自問辦不到,你只怕也未必做到吧?羊老魔的真正武藝怎樣我不知道,但塞北民風勇悍,高手甚多,他能享譽數十年不衰,必有真功夫在,過去我也瞧不起他,現在可不敢了,就是我轉變的原因。”

“你這是見到白蟮當毒蛇,嚇破了膽,我可不怕!”金不換說:“我不是比你高明,我只是未見到白蟮,老楊,拿出勇氣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他怎的!”

金不換豪氣干雲,楊不生戰戰兢兢,但不管他們戰戰兢兢也好,豪氣干雲也好,羊老魔的戰書卻在翌日送到了。

送戰書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青人,他來到山下,無法通過棘叢,索性張大喉嚨大叫,時聲居然傳到山莊,聽到楊不生耳中,他叫一個姓郭的武師去帶他到山莊。那個青年十分魯莽,脾氣甚大,竟然大罵姓郭的,後來雙方還動手,姓郭的捱了打,受了傷,那青年就直向山莊衝去,見到楊不生,卻不認識楊不生,語言衝撞,一掌向楊不生打去,楊不生左手一伸一引,右手一拂,已經取去了來人懷中的戰書,並把他引出了兩步,對他說:“你回去告訴羊老魔,說我們依時到達,叫他快快準備去吧!論你的無禮,本該立斃於掌下,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也不便殺你,就給你留點記號,替我們郭師父消一口氣吧!你走吧,沒你的事了!”身形一晃,手影閃處,已打了對方兩記耳光,對方知道厲害,急匆匆走了。

楊不生待來人走後才自語道:“這廝的功力也不弱呢,居然受得起我一引之力,沒有跌倒,如此看來,羊老魔手下倒有不少能人呢!今晚之約,不可不防!”他去找金不換,金不換正在教呂兆熊練功夫,後來,楊不生到後園去,看到石頭在打拳,既無馬步,亦無章法,東打一拳,西劈一掌,完全是即興打法,全無門路可見,亦無勁風。楊不生暗暗為之嘆息,認為他空有一身蠻力卻不懂得運用,實在可惜,在石頭不遠處是呂家大小姐,她正在幫石頭澆花,手挽滿滿兩大水桶,走得十分平穩,絕非普通女子可以辦到,看在楊不生眼中,又為之心內暗暗詫異了。

楊不生比金不換細心許多,對任何事物都較為留意,且肯花心思去想,追查結果,所以他在萬松山莊的日子雖比金不換少許多,但知道的卻比金不換還要更多許多呢。

當晚,初更過後,楊不生與金不換便離開萬松山莊到雞公山去赴羊老魔之約。

雞公山是以山形似雞而名。他們相約之處在雞背平坦的地方,雞頭仍高出許多,但非約戰之地,所以楊金兩個沒有上去。

雞公山距萬松山莊有十多里,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楊、金兩個到達雞公山較早,對方的人仍然未到,他們就在山上展開身法踏勘了一遍,再回到草坪等待對方。

遠處傳來二更鼓響了,這是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羊老魔並未露面,山頂高處先傳出魔聲,其聲悲涼淒厲,如鬼哭狼嗥,聲未斷,突然傳下轟隆巨響,楊、金二人循聲望去,為之駭然,因為看到火星在半山爆射,巨石自山上滾下,威力驚人,他們知道是老魔所為,甚為震怒,卻不能不迴避。

老魔在怪叫聲中出現了。他來自山巔,語帶嘲諷地說:“兩位真是信人,膽子也大,居然不怕陷身於山中,依約而來,十分難得!你們就只有兩位?”

“羊老魔,你是個魔頭,我們也不是善信,你想怎樣,說吧,我們不會叫你失望的!”金不換大聲說。

“好呀!夠爽快!你既這麼說,我也不客氣了,你們沒有人來了?”

“沒有了!你多少人來,我們都是兩個人,或是天塌下來,我們也是兩個人把它撐住!”

“好!那就請吧!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然後再動手不遲。”羊老魔話聲一頓,拍了三下手掌,隱伏的人都站了出來,共有五個,連羊老魔是六個人了,在人數上,已多過對方兩倍,佔了人多之利。

老魔對那五個人說:“你們守在四邊,不許外人進入,也不許他們離去,聽到了?”

“聽到了!”

“好!各就各位。”轉口對金、楊兩個說。“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上?隨你的使,我不在乎!就看你們的膽子了。”他用上了激將法,激不到楊不生,卻激到了金不換,他要獨個鬥一鬥羊老魔,看看羊老魔到底有多大的斤兩。

羊老魔一笑說:“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我勸你還是多想想,兩個一起上的好!”

“放屈!你別狂,還是看招吧!”金不換鋼刀一抖,刀花朵朵飛向羊老魔。羊老魔讚了一句“好功夫!”之後,跟著又說:“只是想憑這點功夫就能勝我,還未免太小看我羊老魔了!”他使的是一根老山藤,軟中帶硬,卻刀劍不傷,一彈之下,立即便穿進對方的刀花中,直指花心中間,一縷勁風直透進去,襲向對方虎口與腕脈。金不換何等樣人,自然不易為對方所乘,但也不得不變招,由主動變了被動,只一招便失了先著了。

楊不生站在一旁觀戰,並未插手,他注意著敵人招式,思索破敵奇謀。驀然心頭一震,暗暗吃了一驚,擔心敵人用的是調虎離山計,把他們兩個引到雞公山,然後由別人到萬松山去對付呂旭一家,那就慘了。楊不生如此一想,不覺大為著急,不知如何是好。金不換沒有他這個顧慮,反可以安心與羊老魔拼鬥。

萬松山莊這時如何了?楊不生的擔心並非多餘,羊老魔果然用調虎離山計,二更鼓響,羊老魔出現雞公山,他的朋友也出現萬松山莊,一行四個人由山背峭壁偷上山巔,然後再由山巔松林中疾馳山莊。

萬松山莊十分平靜,除了松濤,便是蟲聲,溪流雖然也有聲,但被松濤所掩蓋,等於無聲。

萬松山莊養有好幾只狗,都通人性,十分精靈。

二更天,萬松山莊在歇息中,突然,一陣狂烈的狗吠聲把乳孃與呂玉娘都吵醒了,也把其他人吵醒了。呂玉娘霍然坐起來,道:“乾孃,大黑小虎它們怎麼吠得如此厲害,我看必有古怪。”

“嗯,我去看看!”呂玉娘推帳而起,手中自然多了一件武器,人也到了門口了。

乳孃出了門口,便看到有人影自上而下,直撲山莊,她順手把門一掩,已經追著來人去了。同時,呂玉娘也跟在乳孃之後,跟著出,實行擺空城計。

乳孃看到兩道人影,追上去,已找不到人了,耳邊只聽得一個十分蒼老,似已年在六十開外的老人,滿口山東音的說:“好幾個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竟敢前來偷襲,你們是嫌命長了,你們的主子已經血濺雞公山,長埋雞公山了,你們還不知死活來這裡,也不想活了?”

乳孃聽來先是吃驚,後來卻笑了。因為她知道對方口中罵的是剛才的四個夜行人,不是她,這便是說,這個老頭是友非敵,有他相助,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了。乳孃心神清朗之後馬上作出決定,走向呂旭夫婦的臥室,剛剛站定,便看到有人影出現,也撲向呂旭夫婦的臥室來。他看到乳孃,陡然一窒,隨著喝道:“老虔婆,走開,這不關你的事,何必替人送死!”

乳孃被人家罵為老虔婆,這口氣怎能下嚥?所以腰挺一挺,冷然說:“你娘才是老虔婆,你娘是個老鴇,你老婆要罵,就回去罵吧!怎麼瞎了眼,罵起老孃來了。”

來人沒料到乳孃如此嘴利,也氣不過,揮動朴刀就先發招,乳孃守住門口不讓半步,不許對方有入房去的機會,於是,兩個便打起來了。

呂玉娘記掛弟弟兆熊,她把弟弟叫醒,叫他躲進書櫥,他如何肯答允?他抓起平日用來練習的一袋石子,就要和敵人幹,把呂玉娘嚇了一跳,急忙把他勸住,但也只能把他勸住不許獨自一個人外出,卻無法叫他躲起來。

一箇中年人在呂玉娘眼前出現了,他見到呂玉娘,先是愕然,隨即便得意而輕薄地笑起來,無禮地說:“小娘子,你心急什麼?我遲早會來找你的,何必這麼喉急,走到門口來找,好了,我已來啦,快回房去吧,準備著,我馬上就來了,我會叫你……她媽的,你想守寡了?”

呂玉娘氣不過,不讓他說完,馬上就向他進攻。她個子小輕功俊,身子靈活,猝然出擊,具有極大威脅,對方如何不驚怒交集?

呂玉娘庇護著弟弟,一劍在手,敵人要破她可真不容易,交上手後,就勝負難分啦!

四個來人兩個被截住了,還有兩個未被阻截,原可以出手相助,以二對一,穩取勝利的,怎料到那兩個給一個六旬過外的糟老頭攔住了。

這個糟老頭,精神氣力倒非常好,他手中拿的是一支連枝葉也未除去的小柳枝,有四尺來長,軟擺擺的,似乎使不出力道的,但握在他老人手中,他一拂一壓,卻使對方的武器都失了準頭,幾乎握不穩呢!兩個來人這才知道遇上勁敵,吃一大驚。使鉤的一個對同伴說:“卜丹,你攻他上盤,我攻他下盤,看這老傢伙能怎樣?”

“好的,鄧方!我們上吧!”卜丹揮動單刀,專攻老頭上盤,鄧方彎腰俯,盡攻對方下盤,上下夾擊,攻勢倒是十分凌厲。

“你們找死!”老頭冷冷地說。“辦法由姓鄧的提出,他應該死,姓卜的你同意他的辦法,並命令照攻,也該受到教訓!”老人話聲方落,柳枝陡然向下連點,然後向上一拂,同時飛出一腳,左手以掌作刀疾劈卜丹,“拆”一聲與兩聲慘號幾乎是同時發出,卜丹一隻左手給老頭的掌刀削斷了,掉到地下,他則帶著創傷向山下狂奔。鄧方呢?他被踢出丈外,當堂死了!

卜鄧兩個的慘叫,在寂靜的深夜特別顯得淒厲,懾人心魄,全山莊的人都聽到了,都吃驚了,特別是他的兩個同伴更加心膽俱寒,不敢戀戰。但是,乳孃與呂玉娘都不放他們走,拼命把他們纏住!呂兆熊人小膽大,他見姐姐久攻難勝便向敵人擲石,一枚又一枚的石子打出去,有打中敵人的,也有打不中敵人的,也有打中敵人,雖然傷不了他,卻也擾亂他,使他分心照顧,因而露出破綻,給予呂玉娘進攻的機會。她一劍刺出,敵人竟是不閃不動,讓她刺個正著,一劍穿胸,劍尖由背後露了出來,她拔出劍,鮮血就由敵人胸膛湧射出來。她從未殺過人,連正式打架也是第一次,給這個情形嚇得呆了!早先跟敵人拼鬥,隨時有生命危險,她一點不怕,此刻敵人死了,她卻手足無措,腿也抖了。

乳孃是第一個與敵人交上手,也是最後一個擊敗敵人。她是在呂玉娘向她報喜,說已殺了敵人之後,她才有機會擊斃敵人的。她比呂玉娘有經驗,雖然是由自己的刀背敲碎敵人腦袋,但卻是在敵人沒有迴避的情況下她才得手的,再聽了呂玉孃的描繪殺敵經過,她知道有人暗中幫助自己,心中感到慚愧。

四個敵人闖入萬松山莊,死了三個,傷了一個,雖未全軍盡沒,也差不多了,乳孃突然想起石頭,便偷偷去偵察,距離石頭的睡房還有二十步左右便聽得有人在說話,乳孃怕被發現,不敢走近,躲在二十步外偷聽他們說什麼。她聽得一個蒼勁的山東口音說:“你是怎麼搞的,睡得這樣死!今晚還好我經過,前來替你才收拾了他們,要不是,豈不釀成大禍!人家兩個女的也醒了,起而抵抗,終於消滅了敵人,你呢,卻在睡大覺,什麼也不知道!我看你明天怎有臉見人!”

“我就是聽不到嘛,再說,我又不會武藝,知道了也沒用。”

“你怎能這樣說,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孩子也用石子打向敵人,擾亂他心神,使他神經緊張,攻守失節,終於死在少女劍下,你縱使不會武功,氣力總比個小孩子大吧?怎能說是沒用?今晚已經過去,不必再說了,但今後必然常常有人來搗亂的,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才好!”

“我知道,我會牢牢記住它!”

“現在沒事了,快睡吧,我要走了!”蒼勁的山東口音寂然。乳孃伏著不動,注目許久,卻不見有人自屋中出來,心中不禁大奇!輕步走近石頭的睡房,也聽不到異聲,她只好又悄悄的退回去。

萬松山莊總算邀天之幸,避過了災劫,平安無事了。雞公山又如何!戰鬥結束了?誰勝誰負,應該也調轉禿筆來敘一敘了。

且說金不換以一柄厚背刀進攻羊老魔,羊老魔生怕對方一齊動手,自己應付不來,所以故意拿說話去擠對方,讓金不換自己說出以一對一,還怕金不換會反口,再用激將法刺激他,使他即使打不過也不敢找楊不生幫忙,羊老魔做到這一點之後,安心了,他便可以無後顧之憂,全心全意作戰。這一來,金不換較為吃虧。雙方惡鬥到五七十招之後,金不換開始覺得吃力,知道自己很難獲勝,倒後悔沒聽楊不生的話,把話說得太滿了。

羊老魔這一根老山藤實在使得好,他一抖一振之間,只要用內力一迫,藤頭就能隨意左右,出人意外地攻擊對方要害,金不換開始的時候就幾乎上當,明明看出對方的攻勢在中部,想不到他招式不變,藤頭突然改了方向,攻向他下體,嚇了他一跳,另一次明是看到他攻擊心窩的,臨到近了,藤頭恍如蛇頭,猛的向上升,指向他的咽喉,同樣嚇了他一大跳。高手出招,認位極準,縱有差錯,也只在毫釐之間而已,所以迴避者,亦只須略為斜閃便可,哪有相距自心窩至咽喉這麼遠的?所以不少人就因此而喪生在他的山藤之下。金不換雖然一再遇險,終能迴避,已經是十分難得了,所以羊老魔在走失之後,仍然不得不讚金不換好功夫,原因在此。

金不換一連多次在危急中避過攻擊,確是一流高手,可惜此後卻存了怯意,時刻分神提防不敢大膽迎擊,便失了主動與取勝機會,只處在被動的捱打境地,倒是十分可悲的。他想不到剋制山藤方法,不敢冒險,這就助長了羊老魔的氣焰,更使他趾高氣揚,頻頻催促楊不生出場了。他還縱聲狂笑,說金、楊兩個已經中了他的調虎離山計,這個時候,呂氏一家都已被他的人控制了,他笑金楊兩個沒有心肝,沒有腦子,是蠢豬,是笨蛋,盡挖苦之能事。

楊不生早已懷疑羊老魔必藏有什麼陰謀詭計,此刻有事實證明,羊老魔果然是別有安排,要一戰而折服對方,今後聽他們的話去做事。金不換還不相信對方真個使用調虎離山計,但楊不生卻信到十足,馬上便想親自去踩查個明白。可是眼前情況不容許他離開現場,所以只有空著急。

不過,楊不生情急智生,敵人下一步棋如何未知,但他已決心馬上出手協助金不換去對付羊老魔,實行先斬後奏,若能先收拾了羊老頭,再對付其他,情況就會不同了。

楊不生突然出手,頗出羊老魔意外,更出金不換意外,他誤會楊不生瞧不起他,所以出手相助,這便有損他面子,所以他不悅,大聲說:“老楊,你怎麼啦!”

“沒什麼,先收拾了這老魔再說。”

羊老魔何等精明,他一聽就知道對方心意,故意說道:“姓楊的說得對,你們必須聯手才能應付我,他要是再不出手,你就要糟了。”

“老楊,你先退下,我自己對付他。”

“不,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趕回萬松山莊去。”

“怎麼,你真相信他的話,怕他用調虎離山計?”

“他說得不錯,一定是這樣,別管那麼多,動手就是,不能遲了!”

“哈哈,你說不能遲,已經遲了。”羊老魔說:“姓楊的,假如我所料不錯,呂旭已經沒命,你即使趕回去,也無濟於事了。”

“廢話,呂家還有高手在,不見得你們的人就能輕易得手,金兄,我們五十招內斃了這廝,成功與否都趕回去。”

金不換至此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他深知四“不”人物當中,以楊不生心思最為靈活,他即斷定羊老魔說了真話,又急於五十招內便走,可知他如何心急意,當下便配合楊不生的攻勢,揮刀狂斬,刀式不變,狂烈連攻,迫得羊老魔連續後退。

羊老魔以一根山藤應付兩個敵人,原可以叫人相助的,但他要切實嘗試楊、金聯手的實力,看看自己能否應付得來作為此後對付其他中原人物的標準,要是到了應付不來時,他再叫人幫也不遲。有此想也,所以不惜獨自奮戰。

楊不生的閃電劍快而勁,使開來真如閃電,他是有名的攝青鬼,輕功之俊,江湖上少有甚匹,身招快,羊老魔為他的氣勢所懾,感到氣餒了,他後悔曾不早些叫守衛四周那五個人協助了。

金不換早先被羊老魔迫處下風,已鼓了一肚子氣,此刻又怕比不上楊不生,受人笑話,所以也用盡全力配合楊不生出擊,一刀一劍,都有數十年功力,實在非同小可,羊老魔縱有過人武功,也難以應付。因此,他叫三個人協助,準備以三對一把金不換或者是楊不生引開,他自己對付一個,這樣,他有信心可以取勝。

但是,他的想法還沒實現,一個人的叫聲已經遠遠的傳來,羊老魔等人一聽就聽出是自己人,因此都吃了一大驚,有人脫口說:“一定是回來報告經過了。”

“路吉,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羊老魔說。

路吉應聲而去,很快就扶著一個漢子回來。那漢子只有一隻手,另一隻手不見了,全身都染了血汙,來到之後,只說了幾句話,便昏迷過去了。

羊老魔一心以為鴻鵠將至,沒料到卻來了一隻烏鴉,報告壞消息,這對羊老魔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以致他失神,一個閃失,幾乎捱上了一劍。

金不換這時也相信羊老魔確會使用調虎離山計,只是他們的人太弱,萬松山莊的人太強,以致損兵折將,慘敗收了場。金不換在明白真相之後,不由不衷心佩服楊不生的心思與目光。他既肯定羊老魔使用調虎離山計,亦知道萬松山莊有能人在,足以對付得了羊老魔的人,這是十分難得的。

楊不生見羊老魔變色,便冷冷地說:“老魔頭,你還有什麼能耐,都掏出來吧!你們的人已埋葬在萬松山莊了,明年今日,你派人去掃墓吧!”

羊老魔應付兩個高手,已非容易,再受此重大打擊,如何還有獲勝希望?所以大急。頻頻發險招求勝。

“金兄,我們用不著急急趕回去了,既然石頭同乳孃可以退敵,我們就不用著急趕回去了,我們再來跟老魔頭打一仗。”

“好!動手!”金不換本已準備撤招離去,主意改變,決心再打,情況便不相同,而且不急於要走,打來也比較小心,和限於五十招內決勝時的心情自然是不同了。

羊老魔已經打定主意要逃走,所以留力以待,不再拼命了。但是,他想走,金楊兩個卻不肯放他走了,金不換的厚背刀勁沉力雄,每發一招都是如夾風雷,風聲大作,聲威嚇人,他不忌老山藤,總是迎著老山藤硬接,一刀又一刀砍在老山藤上,即使震得手腕痛顫,虎口欲裂,還是硬接如儀,決不退縮,氣勢之雄,震懾著羊老魔和他的同伴。

楊不生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也放盡進攻,身快如電,招快似風,劍招快得恍如有發無收,似是長江大河,滾滾綿綿,無休無止,使羊老魔不得不用大部分精神氣力應付。這麼一來,就放鬆了金不換了。

羊老魔的老山藤使得似是怒龍翻江,金蛇鑽洞,吐吐吞吞,變幻出了千萬重藤影,遮前擋後,遮左擋右,還遮上擋下,翻出層層藤影似雲似霧,使人看也不易看得清楚,更不容易找到破綻,予以進攻。所以兩個鬥一個,轉眼間又過了兒十招,也未能分出勝負呢。

守在外圍的五個人,兩個旁站著不動,一個挾了傷者走開,仍未回來,剩下可以動手的只有兩個人了。但在危急關頭,羊老魔也要當作稻草,緊緊抓在手中,叫他們上前幫手了。

羊老魔叫兩個守在外圍的人相助,他們來是來了,可惜遜於功力,無法迫得近身,羊老魔的老山藤使到急處,捲起無限勁風,震盪得那兩個人無法接近,金不換的厚背刀同樣激起無限勁風,亦使那兩個人抵受不住。楊不生身法快如閃電,他們真是看不清,更談不到阻截,所以他們雖有加入戰鬥之心,卻又無此功力,只能仍然守在外圍,幹替羊老魔著急。

三個人已經打過二三百招了,羊老魔在久戰之下,顯出劣勢,但金楊兩個若真個要贏他,只怕還不容易,非再過二百招不可。羊老魔為了保生存,不能再奉陪,所以再打了一會,羊老魔拼著捱上一刀,傷了左臂,便衝出包圍,狂奔狂竄而去。

“追!”金不換搶先追趕羊老魔,楊不生在後大叫窮寇莫追,他聽了也不理會,握著厚背鋼刀,銜尾急追,楊不生怕他有危險,因為剛才已經看到,憑金不換一個人,是打不過羊老魔的,再打,結果也只有危險,不可能有利的,楊不生心中有此疑慮,自然不能坐視不救,任令朋友陷身險境。因此,勸阻不來,只好自己也尾隨追去。

羊老魔逃得真快,金不換追不上他,假如繼續追,倒可能追到的,但也絕不會在五十里內,因此楊不生追上金不換後,便攔著他,說:“我們快回萬松山莊去,可能有變!”

“有變,你怕他會再到萬松山莊?”

“不,我突然想到,羊老魔為什麼去萬松山莊?他沒有說得清楚,可能是為報仇,也可能是受人所愚,要到萬松山莊找什麼寶貝,若果是前者,還好一點,要是後者,今後萬松山莊就無寧日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人物的性格,他們聽到萬松山莊有寶貝還有不蜂湧而來的嗎?”

“你怕有別的人到了萬松山莊?”

“未必無此可能!”

金不換也不再堅持追趕羊老魔了。兩人轉了方向,很快就回到萬松山莊,更鼓才剛好打響四下,呂玉娘和乳孃都在大廳中,不知是等候金楊消息,還是怕再有敵人到來,不放心去睡,見到金楊兩個,如獲靠山,高興極了,迎上去,詢問經過,並把莊中事詳告。

金不換想不到呂玉娘與乳孃竟有這麼大本事,居然打退羊老魔的四個人。乳孃說她們沒有這麼大本事,她們每人只對付得一個,另兩個是怎麼敗的她不清楚,呂玉娘一口咬定必是石頭乾的,因為她看石頭是一個古靈精怪的人,不似是一個只會種花鋤地的人。

“對,姑娘真有眼光!”楊不生支持她的想法,並舉出石頭可以種樹排陣,徒手把木樁插進地去的事例,證明石頭不是個普通人。至於他何故隱秘身份,實在值得考慮。

呂玉娘聽了楊不生的話,決心要偵查一下石頭的行藏。她當然不便說出口,連乳孃也得瞞著。

這一夜,萬松山莊被擾攘了半夜,各人都又是氣憤也感興奮,不曾再睡,天就亮了。第二天,居然有人說根本不知道去夕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這些人當中,也有石頭一份子,呂玉娘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反駁,當晚,她就偷偷地溜出睡房,悄然無聲地直奔後園。距離石頭的睡房很近了,她突然站定身形,不再走近去,因為她怕難為情。她是個大姑娘,他是個獨身漢,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的去到一個漢子住處,傳了出去,怎麼還有臉見人?她因此而猶豫,因此而木然呆站在一株樹下,一時心如亂麻,進退兩難,竟然沒了主意。

這一廂,呂玉娘在石頭睡房外的樹下呆站,乳孃躲稍遠處的一堆紫色花叢中偷看。她已看出玉娘對石頭有好感,以為她春心動,去找石頭談情,所以也心如亂麻,不知如何勸阻玉娘才好。

石頭的睡房內,寧靜異常,恍似無人,後園只有蟲聲,山上只有松聲,呂玉娘站了好一會,徘徊了好一會,便向水池那一邊走去,又站了一會然後迴轉自己的睡處。

乳孃比她早一步回到睡房,呂玉娘回去看到乳孃依然未醒,心中暗暗偷笑,輕手輕腳更衣,悄悄上床。

翌日,楊不生和金不換離開山莊到外邊去,他們是上晝出去的,午間便有兩大漢來找他們了,這兩個人自稱叫伍光、陸白,他們開始時說是金楊的朋友,但入了門之後,卻反了臉,說是要找金楊兩個算帳的了。莊中所有武師,都敗在這兩個來人手中,乳孃出手,也佔不到便宜,呂玉娘突然想起了石頭,到後園去找他,對他說有兩個人要找金楊算帳,叫他去對付,石頭朝她笑笑說:“你告訴他,我在這裡等他,他自然會來了。”她一聽也有道理,立即去找伍光、陸白。她告訴陸白、伍光,說金楊兩個出去了,但他們的徒弟石頭卻在後園,如果要找金楊算帳,可以去找他們的徒弟。

伍光、陸白兩個聽了之後,冷然說:“好吧!先找他的徒弟算帳,收點利息也好,丫頭!你帶路。”

“哼,你神氣什麼,小心丟了腦袋才好!”呂玉娘被罵為丫頭,鼓了一肚子氣,恨恨的替他們帶路,遠遠的向石頭一指,道:“那不就是?你們自己去吧!”

伍光、陸白兩個看到石頭了,就朝他走去,石頭向他們喝道:“站住!踏壞了我的花,我要你賠的。”

“廢話!別說踏壞你幾株花,我還要你的命呢!”伍光說。

“你憑什麼?我欠你的?”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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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27 14:4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苦戰雙雄  羊老魔敗陣 強自出頭  禿頭鷹身亡 (2)

“父債子還,師父的債也要徒弟還,你是金不換、楊不生兩個老不死的徒弟是不是?”

“我師父是老不死,你們馬上就死,是不是?”

“他媽的,還想嚼舌頭,你師父教了你什麼功夫,都拿出來吧!”

“我師父精通的武功太多了,說出來你也不知道,我只學了一種捱打功,有本事你就打好了,不過,我先警告你,天下間最難學的是捱打功,最有用的也是捱打功,你若果未練過,最好就別動手,否則,準會後悔!”

“臭小子,少廢話,看招吧!”言出招發,左手一揚,右拳直出,“嘭”一聲,擊中石頭的胸膛,石頭“啊”的一聲,退了兩步,沒有跌倒,他迫近了陸白,陸白一聲不響,猝然飛出左腳,橫掃石頭肋部,石頭“哼”一聲,又跟蹌走出三步,但仍然沒有跌倒。伍光雙掌一錯,猛然劈出,“噗”一聲斬向石頭的脖子,打得他斜走幾步,陸白飛身而起,由石頭背後蹴就後心,把石頭踢倒了,但他用手一支地,又站直了。

呂玉娘看得心都痛了,終幹忍不住衝前援助石頭,她原是要借陸伍兩個動手,看看石頭的功夫的,不料石頭根本不會武功,連抵抗也不會,一味的捱打,也就使得呂玉娘心痛了。但是,石頭勸她不可動手,他是練過捱打功,是受得起的,不會有危險,她怎麼肯信!怎麼忍心再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如此捱打?她非動手不可。

伍陸兩個哈哈大笑,用粗言穢語汙辱呂玉娘,更狂烈地攻擊石頭,存心氣呂玉娘,看她著急,呂玉娘又羞又恨,雖然纏上了伍光,卻阻不了陸白,石頭仍然在挨陸白的拳打腳踢,看得呂玉娘心神大亂,幾乎應付不來。

陸白狂攻了一輪之後,攻勢放慢了,再後是不攻了,最後是倒在地上打滾哀號了。同時,和呂玉娘對手的伍光也出手緩慢無力,終至坐下哀叫了。呂玉娘看得是莫名其妙,也無暇理會。她先走近石頭,問他受傷了沒有,他搖頭,說沒事,她不信,忘了身份,也忘了害羞,親自揭開他的衣服查看他的胸膛,還甩手去撫摸,不斷問他痛不痛,關懷之情,使她忘記了一切。

“小姐,你待我太好了,我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石頭輕輕握著她的手掌,她驚覺了,她很想縮回去,卻又不願意縮回去,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是為了什麼。

“石頭,你真的沒有受傷,不是騙我?”呂玉娘問道。“如果受了傷,不妨直說,我爹有刀創藥,很靈效的。”

“謝謝你!我真的沒有受傷,如果受傷了,我自己也有金創藥,我不敢說我的金創藥一定會好過老爺的,但我的金創藥也十分靈驗,藥到止痛止血,快極了。”

“你給我一些好不好?我自己有,就用不著向爹要,有帶在身邊,總是好的。”

“那還不方便,你等一下,我拿給你。”

“我跟你入去,不可以?”

“當然可以,就怕太髒,你看不慣。”

“我才不怕。”

“你不怕就請進來吧!”石頭一點也不客氣,呂玉娘同樣不客氣。她看到了,東西確是亂一點,卻不髒,可以說是相當清潔呢。

屋內物品不多,空間卻多,奇怪的是她看不到睡床,問起來,石頭尷尬地說他喜歡睡地下涼快。

石頭十分闊氣,給了呂玉娘兩瓶很大的金創藥,一瓶是粉狀,一瓶是膏,他說,粉狀利於攜帶,是跌打刀傷的金創藥,可以內服,膏是醫治毒瘡、蟲疽蛇咬狗咬等毒症,都十分有效。

“我要了,你還有?”

“我要,隨時可以有,我會自己煮,自己制,都是不值錢的草藥,你有興趣,我可以教你。”

“真的?你肯教我?”

“我又不是靠它賺錢,不怕你爭生意,為什麼不可以教你?”

“你什麼時候製藥?我幫你。”

“你說吧,隨時都可以,只要你早一天說,我把藥草採回來就行了。”

“不,我們一起去採。”

“那不行,不怕你爹罵?”

“不會!爹不管我,爹對你很好,常常贊你。”

“但你要常跟我在一起,他就會不高興了。”

“我自己高興就行了,何必管他許多。”

“小姐,你喜歡跟我一起?不後悔?”

呂玉娘臉色緋紅,嗔他一眼說:“你想到哪裡去了?”但她口是這麼說,卻無怪意,也沒有離開,石頭就知她的確是喜歡和自己在一起了。他握著她的手臂,說,“小姐,我們出去看看那兩個混蛋怎樣了。”

“嗯!”她漫應著,沒有掙脫開手臂,還把身子靠貼石頭。石頭索性用力把她的手臂一按,將她按向自己身上,她仍然沒有掙扎,如小鳥依人,靠在他身上,直至快踏出門口了,才掙開石頭的手,站直身子走路。

伍光、陸白兩個的手、腳都腫得十分厲害,手掌大如蒲扇,腳如穿了大靴,站不起,更不能走。呂玉娘看得大為驚駭,問是怎麼回事?石頭說:“我早說過我練過捱打功,不怕打的,他們不信,貪便宜,拳打腳踢,現在這是傷了自己啦!小姐,我這個人,是打不得的,你千萬別打我,要是不信,準會後悔。”

“你再說,看我敢不敢打你!”她瞪了他一眼道,他笑了。

陸白與伍光兩個的手腳越腫越大,越腫越痛,表皮脹得發光,似乎透明,象要爆裂的樣子。陸白傷得更重,腫痛更甚,他先哀求了。石頭要他咒罵師父,罵得越毒、越起勁就快一點替他醫治,他初時不敢,但是受不了苦,終於還是罵了。罵開了頭,就可以罵下去了。

伍光見陸白聽話,石頭果然替他治療,雙手迅速消腫,顧不了面子,不等石頭叫他,自己先罵起師父的祖宗十八代了。石頭卻是不理他,因為他並未向石頭請求,石頭一予不理。後來,他請求了,石頭卻叫他稱讚師門,叫他為他師門歌功頌德,弄得伍光啼笑皆非,但有求於人,不敢不從。呂玉娘看在眼內,笑個不停,罵石頭太過捉弄人,沒有好報,石頭說,敵人是兇狠殘暴的,仁慈不得,你待他再好也不會領你的情。他又說,行走江湖,每分鐘有危險,不傷人殺人,就會被人所傷所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好見一步行一行,將來嘛,將來再說。

呂玉娘明知確是這祥,也不願石頭這麼說,她先告辭,帶了兩瓶藥走,走了幾步還回頭叮嚀,叫石頭再製藥時,千萬要通知她,教她。石頭點頭答允,看著她婀娜地遠去了,才把目光移到伍光身上,伍光已經痛得冷汗滿臉,聲嘶力竭了,石頭輕輕踢他一腳,道:“我早說過你要後悔的了,偏是你不信,逞英雄,現在怎樣?你的英雄氣概哪裡去了?”

伍光痛得要命,有求於人,如何還敢答嘴再分辨半句?結果,捱了一頓教訓之後,總算是痛楚減輕,可以走出萬松山莊了。在他們離開時,石頭說,“你們今天還算夠運,只是碰在我石頭身上,要是你碰上我師父,哼,早沒命了!”

伍、陸兩人一肚子氣不敢吱聲,只想著如何報仇,出了萬松山莊,一路上咒罵不休。

晚上,金、楊兩個回來,說他們去踩查羊老魔的下落一直查不到,白跑了一天,實在不開心,後來得知曾有兩個漢子來過,還打傷了人,回想去夕與羊老魔在一起的幾個人,互相說出年齡容貌,證實確是相同的人,金、揚兩個更叫不值。不過,也有叫他們高興的,那是石頭把人折辱了,楊、金兩個立即把石頭叫來,大大稱讚了一頓,石頭只是傻笑,什麼表示也沒有。

石頭原定在這幾天內離開萬松山莊的,因為呂玉娘主動向他示愛,他在三年來的觀察下,早看出她會武功,卻不恃以驕人,待人和藹,有責任心,更無小姐脾氣,所以石頭對她也有好感。早日肯為她施針灸治病,也是由於對她有好感而為,因之她一表示愛意,他也心動,願意接受。他已打消去意,改變計劃,決定多逗留半年,然後再走。主意打定,便編排計劃了。

呂玉娘到後園去找石頭的機會越來越多了,白天去,晚上也去,好多時候都看到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喃喃細語,一談就半天,有時還躲進石頭的房子去,也是一呆就半天,這些事,初時有人感到奇怪,但見怪不怪,見得多了便成了習慣了。

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也過去了,呂玉娘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和石頭在一起消磨的。在這日子裡,呂玉娘已學會製藥,認識了許多生草藥和它的用途,也初步學會了針灸。武功呢,她曾私下與乳孃過招,原是勝她許多的乳孃,三個月後已是她手下敗將了,進步之速,乳孃也為之驚異。

三個月過去了,金、楊兩個也走了,奇怪的是再無人到萬松山莊搗蛋,呂玉娘雖可以安心學習,卻苦於未有機會一試所學。

石頭自己明白,憑短短几個月時光,是不可能把自己所學的功夫都教會呂玉孃的。但他又無法再長期留下去。所以把一些輕巧的,易學的,特別適合於女子學的飛花劍法和穿花步法傳給她,傳藝的地點就在萬松山,他在地上插上了近百根木樁,縛著她的眼睛,牽著她的手,計著步數,叫著左轉,右轉,閃,退等,一連教了她七天多,然後再由她自己走,他在旁叫,十天後,放開眼睛練,幾天後再閉眼,就這樣開眼閉眼,閉眼開眼的練了一個月,她就基本上掌握了步法,可以自己練了。

石頭在傳她劍法身法之際,再教她水功,首先教她屏息,然後換氣,再實習,也是花了一個月時光練會基本功夫,若要在水中待著不動,可以呆上盞茶時光了。但石頭卻告訴她若果在水中能戰勝敵人,非得再苦練一年不可,他說他走後她不能疏懶,否則,前功盡廢,白做功夫之外,將來碰上危險,吃虧的還是自己。他說,必須練到在水中的功夫要相等於陸上功夫的一半以上,才算有成就。

呂玉娘在練到第六個月時,是學化妝易容,並且學會了自己製造易容丹,她會試把自己改容變音在家中出現,居然瞞過了老父和許多人,但卻瞞不過親孃與乳孃,娘與乳孃說,她們看容貌也認不出,但不知怎的,一見到她就知道她是玉娘,至於由什麼地方認出來,卻自己也不清楚,總算是成功的。

一晚,天氣冷得很,她睡不著,去看石頭,卻找不到。她奇怪,他的房間沒有人,又不曾說過有什麼事,怎會不見人?她以為他出去大解小解之類去了,怎知等了好一會仍不見有人來。她悶悶不樂的準備離去,忽然聽得石頭的聲音自涼亭那邊傳過來,她聽一下,勃然變了臉,氣沖沖地走了過去,她為什麼?原來她聽到石頭的聲音之外,還聽到有個少女的聲音吃吃地笑,嬌聲嬌氣說話,似是很開心。女孩子對什麼都可以容忍,唯獨對這種事不能容忍,正如男子不能容忍女朋友偷會男人一樣。

但是,走了幾步,呂玉娘發呆了。她沒有權利管石頭,她與石頭還只是朋友,甚至在名份上是主僕,她又不是他妻子,也沒有訂婚,她憑什麼干涉石頭?她為此呆住了。她停了下來,進退兩難。好一會過去之後,她為了好奇,想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人,便偷偷地掩進去,卻發覺石頭不是在亭裡,是在水池裡。

這一夜天氣冷極了,手指發痛發硬,怎可以浸在水裡?呂玉娘心頭一震,駭然了,她想到剛才所聽到的女聲不是人聲,是鬼聲。是女水鬼的聲音,石頭大約是被鬼迷了,所以浸在水裡,她為此大急,就要入水去救石頭了。可是,那個女聲又響了,石頭的聲音也傳來了,她看到石頭已經浮出水面,問她:“玉娘,這麼夜了,你還不睡?”

“你剛才跟誰在一起?”呂玉娘不答,反口追問女聲來源。石頭說:“沒有呀?我只有自己一個人。”

“沒有?我聽到了,還有一位小姐,她去了哪裡?怎麼躲起來不敢見人?”呂玉娘見石頭沒事,醋味又濃了。

“玉娘,你怎麼啦?深更半夜的,怎會有什麼小姐和我?有的就只有你了,除了你,誰還瞧得起我這個栽花鋤地的?”

“你說謊,我明明聽到聲音,你還撒賴?”

“你聽到聲音,卻沒見到人呀!是不是?”

“人我倒沒見到。”

“你背轉臉去試試,聲音怎麼靠得住?”

“好,我背轉臉看你又怎樣。”她剛轉身,忽然聽到有個老婦在身邊說話,轉身一看,沒有了,再轉身又聽到個少女說話,轉身再看也看不見,之後,老頭,小夥子的聲音都聽到了,就是全沒看見,看見的只有一個石頭。

石頭問她:“怎樣,你都看不見是不是?這就是口技,我正在學,想不到卻第一個就騙到你。”

“我不信,是你說的?這麼神似?”

“小姐,你要怎樣才能相信呢?嗯!”石頭忽然發出女聲,又嬌又清脆,正是早先呂玉娘聽到的少女口音。她怔住了,瞪著石頭出神。

“我還學會了鳥叫、貓叫、雞啼和老虎的叫呢,你信不信?想不想聽聽?”

“你都試一遍給我聽,我才相信。”

石頭試了,她真分不出是人學的,卻不見他學虎叫,他說虎叫不能學,一叫,會把全莊子的人都嚇壞的,並叫她回去睡覺,他還要在水裡浸一會。

“你不怕冷壞了?”

“你穿得這麼少才會冷壞。”他捏捏她的手臂,她才發覺自己由房中出來時仍然穿著睡衣,沒有換過衣服,手臂給他捏著,心中不禁狂跳,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一種沒法解釋的意念油然而生,忘了他渾身是水溼未乾,竟然站了過去,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感到發熱,有點模糊。

“不要這樣,還是去睡吧,明早我們再一起煉藥吧!現在,快三更了,你回去吧,明早見!”他在她額上輕輕親一下,把她推開,自己卻走進水池,平躺在水裡,似乎是要睡覺,久久沒有浮起來。

呂玉娘想著早先所見,這下半夜如何還睡得著,她一直到天亮也沒瞌眼便起來了。

呂玉娘去到後園,見石頭已在澆花,便立即幫手,石頭告訴她,三天後他就要走,此後萬松山莊的安全,便由她與乳孃負起責任了。他批評莊中的三個武師都是華而不實,中看不中用,對付一般宵小當然有餘,但對付較高武功的人就無能為力。他叫她好好栽培弟弟兆熊,將來會是個好幫手。

這三天,急壞呂玉娘了。她愛石頭,再三再四暗示,希望石頭提出求婚。初時,石頭似乎也有此意,可是越到後來他就越後退,她進一步,他就退兩步,雙方越距越遠,她就越急。但她是個官家小姐,總不好意思先開口問人家要不要她做老婆呀。她口不便說,心卻想極了,這怎麼不急?時間只有三天了,此後天南地北,見面不易,通訊也難,若不在此刻先有個決定,只怕此生相思長過命,日子將不知怎麼過了。她在無法可施之後,只好和盤托出,請乳孃代為設法。

乳孃老於世故,考慮周詳。她說:“小姐,你要考慮清楚才好,你還年輕,未有經驗,又是一個千金小姐,嬌生慣養,未吃過苦,未捱過窮,生活一直過得舒服。他呢?他是個連家也沒有的流浪漢,去到哪裡,算到哪裡,你和他結了婚,就得跟他捱苦挨窮一輩子,你受得了嗎?有這個必要?有這個決心?你要想通想透,想個明白才好!”

“乾孃,我都想過,我喜歡他,我不能失去他。”

“好吧!你既然這麼有決心,我去跟你娘商量就是,你還可以再考慮的。”

“不用考慮了,我早決定了。”

這一晚,呂夫人特別請石頭吃晚飯,致謝他三年多來的幫忙及對女兒的救命大恩。談話中,詢及石頭的家世和此後的行蹤,石頭也不瞞她,說了實話,自認是個孤兒從小就是被人收養,根本不知道父母姓氏。呂夫人書香世代,對此甚有顧慮,不願替女兒選這頭親事,但也不願使女兒失望,所以說話甚為含蓄,略說女兒喜歡他,希望他也喜歡她女兒,今後好好待她女兒。

呂夫人雖未明言,但所含意思,各人都明白,石頭當然不會不明白。

石頭卻不直接回答。他只是說三年多來得蒙大人夫人收客,不以下人看待,十分感激,將來有機會,當再來拜會等語,對於呂玉娘一事,不涉一語。後來還是乳孃開口,說夫人想把呂玉娘許配給他,問他曾否成過親,石頭無法不回答了,他說以他這年紀與身份,那不是談婚論嫁時候,前此更無可能。他表示很喜歡呂玉娘,對她大讚,但又說雙方身分懸殊,不敢高攀,更說他此去飄萍無定,更吉凶未卜,不願連累小姐,免她掛上一個虛名,終生蒙上陰影。但他說,如果他沒事,三年之內必再到萬松山莊,若呂玉娘能等他,可等他三年,否則,她可以另行婚配,他絕無怨言。呂夫人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不明白他此去有何吉凶,何以一定要去。

“夫人,這種江湖恩怨,你老人家是不會明白的,乳孃或許清楚,我不能不去的。”石頭說。

“石頭,你認為此去吉凶未卜,對方是個什麼人?很厲害?”乳孃問。

“我也不知道。但二十年前,他們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是否還生存,武功怎樣,我都不清楚。”

“那麼,你早打算去找他們了?”

“不錯,當我知道之後,就決定了。”

“那麼,你怎麼在這裡呆了三年?”

“實不相瞞,我是受人之託,在此保護少爺的。”

“啊,你原來不是來種花的?”

“我是來種花,我種花也是為了照顧少爺的,對了,我走了之後,後園的花木,持別是山上山下的樹木,幹萬不可被人斬伐,更要提防有人縱火,若是毀了一株,馬上就該補上,這是防敵的好辦法,若給火毀了,用石堆砌在樹叢處,也是個辦法,但切勿錯砌,就算毀了一株,一時種樹長得不快,也可以採用這個堆石代替的辦法,最重要的是不要擺錯位置。”

呂夫人一直都以為石頭真是為了生括投到萬松山莊的,想不到他原是另有原因,當下衷心感激,說她實在不知道,真對不起,他說那沒有什麼,他是受了武威鏢局尚青所託,留在呂家的,他們曾經同行了一段路,後來,他先走了,到京師去找個朋友,玩了幾天,所以反而比尚青來的遲了,同時,也因為易過容,所以尚青並不知情。

晚飯過後,呂玉娘芳心更亂了,她是希望能與石頭結為夫婦的,越快越好,免生變化。而且,她發覺自己每次跟石頭在一起時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恨不得和他擁抱在一起,因此,她覺得自己是希望結婚的,但若果是不能馬上結婚,先訂了婚,定了名份也好。偏偏石頭和她的想法不同,他怕此別兇吉難料,不想早定名份,誤她一生。她感激他能為她設想,又怕事情有變,因此,雖然怕羞,考慮再三,終於還是去找他,親自表示不管等多少年都等他,除非他親告訴她,叫她不用再等他才會終止。兩日後,石頭就要走了,離去前夕,他帶她上了萬松山,看她練了一遍繞花步和飛花劍,並教她化劍為掌之法,同時,把萬松山上以松樹為陣的安排法,還有山下的棘林陣法等一一教會了她,叫她按圖研究,自會明白,說完,他不等天亮,午夜便離去,分手前一刻,她實在忍不住,採取了主動,兩個深深長吻。

呂玉娘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遠遠才含淚告別。

石頭離開了生活了三年多的萬松山莊裡的人,特別是和呂玉娘分手,中也若有所失,這時才知道自己的愛慕呂玉娘之深,絕不在呂玉娘之下,真想回頭去和她親熱一番。自然,他沒有這樣做,他把心一橫,咬實壓根,加足勁,跑出了百數十里之外才放慢腳步,就在路邊土地堂歇這下半宵。

這一間土地堂倒相當寬敞,石頭又睡得刁贊,睡到神案上面。他在朦朧中給聲音吵醒了,凝神一聽,竟是人聲,不覺心道:“日子真不好過,大家生活都苦,天還沒亮,就要趕路找生活了,真艱苦啊!”想念未完,心頭突然一顫道:“咦,不對呀!不似是普通人!”發覺不對,更留心了。

來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左右的聲音,似是情侶,但又有異情侶,從他們的談話可以聽出他們的關係相當複雜,他們是邊笑邊說而來的。石頭首先聽得清楚的一句是男方說的,他說道:“大約是一間土地廟吧?我們入去看看。”女的說:“這是土地堂,不是土地廟。”

“管它是堂是廟,還不是一樣。”

“堂就是堂,廟就是廟,怎會一樣。”

“有什麼不同,老漢與壯漢都是漢,你覺得有什麼不同了?”

“啐!問你娘去吧!她的經驗多呢!”女的反咬一口,但聽她語音,卻是一派高興,全無半點怒意,頗出石頭的意外。

“我覺得你好似……”

“好似什麼?討厭!哎呀,你聽,誰來了?”

“管他皇帝老子,我也不怕!”

“哎呀,不要這樣,我真的聽到聲響了。”

“不怕!你要的,我也要!”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壞種,你……啪!”女的突然認真起來,大聲說,還打了男的一記耳光,再把他向後推得退了幾步。

男的怔徵地一愕,也有氣了,憤然說道,“你怎麼能打我?”

“哼!誰叫你不規矩?動手動腳的,我警告你,你別以為老孃好欺負,你敢再存歪念頭,我還要把你宰掉!”女的說的十分認真,但卻邊說邊打手勢,打眼色,可惜這時是黑夜,男的瞧不見,誤會了,便罵她,揭她過去的傷疤,還涉及另一個人的私隱。女的也真恨,替自己、替另一個人辯護,還要動手,看來真要打起來了,一個聲音傳了進來道:“好威風啊!真威風!”一頓,轉了語氣道:“尤奇,你原來是一個這麼了不起的人物,是我丁二虎有眼無珠,識錯人了,你過來,讓我瞧清楚你這副嘴臉!”語氣甚厲,尤奇冷汗直流了,他這時才明白女的何以發惡,但已經遲了。

尤奇聽得丁二虎所責,為之駭然大急,本能地後退了兩步,蓄勢待敵,以防不測。同時說道:“二爺,請你不要誤會,我尤奇決不是個吃裡扒外的人,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你發誓?你以為我聾了瞎了?他媽的,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難道還會有錯?姓尤的,你別白花精神了,我不會聽你胡說八道的,你動手吧,我不會是吃素的,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吧,我願意等你一盞茶的時光,等你考慮清楚之後,再回答我也末遲。”丁二虎顯得很有江湖義氣。但是,他口是這麼說,安定尤奇,當尤奇信以為真,略疏防範,立刻就受到丁二虎的猝然進擊,在黑夜中只見寒光一閃,尤奇已經感到冷風撲面,斜閃兩步,臉是避過了,但左臂還是躲不開,被丁二虎的虜頭鋼刀劃了一下,痛得失聲大叫,再退了兩步。

丁二虎使奸暗襲,尤奇上當受傷,但傷得不重,仍可抗擊,可惜他技不如丁二虎,難以力故,在十多二十招之後便險象橫生,處境甚危。他想逃,卻逃不脫,終於,他被迫到牆邊,已無後退可能,丁二虎奮力一刀劈下,他心頭為之一涼,暗叫一聲“我命休矣!”絕望中,看著丁二虎的鋼刀不斷迫近,距離腦袋已不過一尺左右了,突然一窒,刀鋒斜了幾寸,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反應迅速,顧不得反擊,一閃身,便向門外狂奔,當時的情形,真如狂風驟變,就算有頭大水牛擋著,也可能被他推跌在地。

“狗雜種!畜牲!有種就別逃。”丁二虎追出門去,已無法找到尤奇,只餘叫聲在夜空中迴盪,再收不到實際功效了。

“看你氣成這個樣子,小心氣壞了身才好!他人已經跑了,我又沒真正吃虧,算啦,彆氣壞了,身子要緊。”女的又使出軟功,嬌聲嬌氣撤嬌了。

丁二虎似乎有所動作,得意地說:“你怕我壞了身子?哈哈!你放心,我是金剛不壞之身,怎會這麼容易就壞了?唷,你看,我是不是金剛不壞?”

“去你的,沒正經!”女的忽地吃吃發笑,道:“你別胡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樣會褻瀆神靈的,你不要這樣。”

“怕什麼?他媽的,我知道這是土地廟,除了你我兩個之外,還有神,可能還會有鬼,我才不怕,他媽的,若敢作祟,我操他媽的奶奶……吃嗤!吃嗤!吃嗤!”丁二虎說得好好的,忽然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金剛不壞身,已化為繞指柔,女的既驚駭,又失望地問,“你這怎麼啦!我叫你不可胡來,你不信,現在好啦,神靈發忿啦,看你再怎麼辦?”她似乎發起狠來擰了他一把,所以他才“哎呀”一聲叫起來。

“你想不要命啦!這麼大力!”他說,完全是抱怨的口吻,已經沒有早先那種開玩笑的意味了。

女的仍在抱怨,丁二虎還不認輸,連續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又用咒罵神靈作為表示他的英雄本色。而且,他語言粗鄙下流,聽來叫人反胃,女的在失望之餘,心情很不好,不但不欣賞,反而抱怨不休,及至丁二虎真有氣了,便想毀壞神像出口氣,女的要阻止,他更要表示英雄,眼看就要動手了,陡然傳來一個蒼勁的老者口吻:“大膽狂徒,本神何犯於你,咒罵之餘,還敢動手,不施懲罰,難警效尤。”話聲一落,丁二虎就被人“啪”一聲打了耳光,跟著再打了幾下。丁二虎舞動手中牛刀,卻也無補幹事,被打如故,他也震駭了,耳邊聽得一聲斷喝:“大膽!還不把刀丟下!”聲落,只覺手腕如中刀劍,一陣劇痛中,便握刀不穩,掉下了,這一來,他更駭懼了,女的也嚇得跪地求饒了。

土地堂神靈顯聖,竟是如此厲害,嚇得丁二虎和那個女人都愷愷震慄,不敢再發狂言,先後跪在地下認錯,對神像叩頭不已。那女的雖然跪地叩頭,還是怕神靈不諒的。但說也不信,她與丁二虎跪地叩頭,認錯之後,果然沒再有事故發生,人聲、風響等什麼都沒有。

女人經此一役之後,駭懼了,再也不欺逗留在土地堂之內,扯了丁二虎向外就走,跑了一段路之後,女的又抱怨丁二虎,怨他不該得罪神靈,致招逃亡之苦。丁二虎逃走了之後,膽子又大了,他幾句不到,又罵起土地廟的神靈,大放厥詞,嚇得女的急忙勸阻不迭。

女的心中還記掛著尤奇,但不敢直接表示出來,所以只說早先放過了他,給他逃了,實是未來之患,怕他會先到了沉香主處講是非,就會對丁二虎不利,不如丁二虎一個人先趕快走,搶先到沉香主處,她跟著來這樣就不會遲了。

她這話雖然說的婉轉,怎知丁二虎卻哈哈大笑道:“你放心,任他先到也無妨,只要沉香主見到了你,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只要你親口對他說一句尤奇曾向你施暴,尤奇就要沒命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女的聽出話中有話,想到沉香主那副尊容,心中就不由的作嘔,對丁二虎可恨極了,陡然產生一個丁二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問題。

丁二虎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聽了她的話,又是一陣開心的笑。他說,沉香主早就瞧上了她,對她十分的迷戀,念念不忘,常在別人面前提到她,因此,他特別帶她去見沉香主,將她送給沉香主。

丁二虎為圖獲寵於沉香主,竟然把自己的情婦出讓,其人之品德如何,可以盡見,而女的被人當作貨物送出,心理所受影響多麼大?也不必細說,她的武功遠不及丁二虎,反抗是沒有用的,不反抗就會終生過著自己討厭的日子,她不能不挖空心思想辦法了,她唯一辦法是先拖延時間,再作詳細考慮。

女的是瞭解丁二虎的,她聽了之後,立即表示反對,說她只喜歡丁二虎,願意和他在一起,不願和沉香主在一起,如果勉強她,唯有一死。丁二虎聽來果然心甜,摟著她安慰她,但仍然勸她要和沉香主好,這樣,三方面都有好處,否則,大家都不得了。

“為什麼?”她大聲問。

“為了你以後的日子過得好,我已經答允了他,無法反悔了。”

“那還不容易。”

“怎麼容易?”

“我們可以遠走高飛,躲起來,他能奈我何?”

“你說得容易,蜈蚣幫,蜈蚣那麼多爪,你躲哪裡也躲不了,給抓到了,還有命?”

“我就不信,天下這麼大,只要我們不出來活動,他怎能找到?”

“我們不出來活動,吃什麼?”

“可以種田呀!人家世世代代種田也能活,我們怎麼就不可能?”

“你捱得了苦?那是很辛苦的。”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麼苦都捱得了。”

她說來真的一樣,丁二虎受感動了,真有點後悔了。但是,這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想到未來的好處,他又為自己著想了。他說他受不了,而且,練了一身這麼好的武藝,若果不用到江湖上去,也實在可惜,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要她聽他的話,去跟沉香主。

她終於嘆一口氣,說:“你既然這麼狠心,那好吧,但你得答允我一個條件,如果你不答允,我寧願死了也不同意嫁給沉香主。”

丁二虎聽得女的提出條件,當下使叫她說出來,只要他做得到,一定答允,決不叫她失望。

“這是你自己說的,可不準反悔!”女的說。

“但我有話在先,我若無法答允的,就不會答允。”

“你一定可以辦得到的,除非你不肯答允!”

“你先說出來再說吧!”

“好,我說。”女的無可奈何地說:“你要我跟沉香主在一起,我實在不願意,但為了免使你為難,我答允你!可是,我若到了沈家,今後再難有機會和你在一起了,所以,我要你答允我,陪我快快活活的過三天,三天過後,我們再上路。三天的時間不太長,你如果不答允,就休想我去見姓沈的。”

“三天,唉,雖然三天時間不太長,但我們有事要趕到赤洞去,怎能耽擱三天之久!你不是叫我為難?”

“我叫你為難?你推我落深淵,從此難見天日了,我也答允你,你卻連三天時間也不肯陪我,我又何必要為你設想呢?你殺了我吧,我是不去的了!”她索性在路邊的石塊坐下來,不走了。

丁二虎覺得她只要求三天,這要求也實在太小了,假如是自己易地以處,只怕還不止這樣要求呢。想了一會,終於把心一橫,答允了,並且決定就近找個地方歇下來,快快活活的享受這三天。

石頭一直都跟在他們背後,但他們卻一點也不知道,細語喁喁,全都給石頭聽去了。不過,石頭感到奇怪,他親耳聽到這個女人與尤奇調情說笑時,力言對丁二虎沒有興趣,不願跟他在一起,只希望與尤奇鬼混,沒想到不過一會的時光,她卻變得十分喜歡丁二虎,又說不喜歡沉香主了,照此類推,他跟姓沈的見了面之後,不是又會如膠如漆?人家說的水性楊花,大約就是指的這一類女人吧?石頭恨她口是心非,反覆無常,若留她在人世,決無好處,便湧起殺機,要為天下人除此毒物。

石頭主意打定之後,便擬馬上動手,但這一念頭剛剛閃過,還未來得及動手,已聽得女的道:“我們就在前邊歇幾天吧,前面有狗叫,當必有人家,我們快走吧!”

“是,我們就到前面去吧!”丁二虎說著抓著她一隻胳膊,便向前跑,跑得頗快。雖然,他們跑得快,石頭比他們更快,看著他們進入了一條小村,正在和當地一位老頭子說話。

“我實在說給你聽吧,我們已經決定在這裡住幾天再走了。如果你敢嘮嘮叨叨,就把你宰掉!”老頭子聽他此說,如何還敢力抗?只好不再出聲了。

這時已經鼓打四更,深夜凌晨,有點寒意了,丁二虎關上房門之後,心旌搖動,便一把摟住女的,就要親嘴。女的頭一側,雙臂一震,因為出乎丁二虎意外,竟把他震得退了兩步,怔住了。但他很快就說:“你怎麼啦?”

“怎麼啦?你猴急甚麼?如果你真這麼喜歡我,就不會把我送給別人,作甚麼狀!”

丁二虎為之慚愧無語,說不出話,怔怔在看著她有意地寬衣解帶,存心引他動心,卻又不讓他得到手,他感到一陣陣心頭髮熱,漸漸失去控制,終於無法忍受,實行開硬弓,把她摟在懷中,上下其手,迫她就範。但她拼命掙扎,不讓他得手。

丁二虎這時已經是慾火如焚,無法自抑,似瘋如狂的進襲,怎肯放手?但女的卻拼死抵抗,並且說:“你瘋啦,你不怕殺頭了?你已把我送了給沉香主,我就是他的人了,你侵犯我,就是對沉香主不忠,小心你的腦袋!”

她的話,果然如暮鼓晨鐘,使他驚悟,熱度大降,摟實她的雙手漸漸變得無力,放鬆了,但是她似乎是有意的作弄他,當他正要退卻時,她卻採取主動,本來用來自衛的一雙手,放開不再自衛了,空出來之後就在他身上游動,找尋目標予以撩撥,很快又使他熱度增加,渾身發抖,呼吸也變粗變速了,她把身子貼在他懷中蠕蠕擦動著,迷人的聲浪自她口中傳出來。終於,丁二虎再一次表現了瘋狂,有所要求。但是她在他有反應、開始進攻時,又轉而自衛不肯輕予給他了,她在緊張關頭又抬出沉香主來壓他、嚇他,兩次三番這樣折磨他,使他難堪,還故意刺激他。他恨極了,要殺她,她講她希望的正是這樣,能死在他刀下,總好過陪伴沉香主過大半生,她不怕死,挺身引頸,他又退卻了,軟了。他哀求她放過他,不要折磨他,否則,他忍不住之時真會做出傻事。但她表示,她希望的正是這樣,這一來,他變得十分可憐了。

丁二虎在苦惱中,他在情慾上有所需要,確有不惜一拼的決心,但理智告訴他,假如真這麼做,後果會變成怎樣,實在不容易猜想到。他在暗暗地展開內心的戰鬥。

突然,丁二虎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問:“阿嬌,你早先不是說要和我在一起,盡情快活幾天的,現在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你怎麼又反悔了?”

“我不是後悔,我是為你好!”

“你是為我好?你明明在折磨我,怎麼說是為我好?不是騙人?”

“你別胡思亂想,我要不是為你好,怎會答允你!”

“我不明白!”

“好吧,我問你,沉香主今年多大年紀了?”

“六十歲了。”

“他有多少個妾侍了?”

“五個。”

“你想想,他身邊已經有五個女人,再多幾個也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是不是?”

“不會的,他是看中你……”

“你想想,那五個女人,哪一個不是他看中了才要回去的?結果怎樣?六十歲了,還要娶妾,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娶第七個?所以,你細心想想,他有什麼特別嗜好別人不會知道,或者別人無法做到的?你告訴我,我自會投其所好,使他高興,這樣,對我有好處,對你一樣有好處。”

“這個,我要好好想想。”

“還有,他遲不出聲,早不出聲,偏在這時候才要我,是不是他快要生日,想在朋友面前誇讚一番,表示他年已六十,行將就木還能娶得個小老婆?”

“阿嬌,你真聰明,一點不錯,現在我們該上路吧?”

“這不行,我說過歇三天,就要再過三天我才能走,要走你自己先走,我不走。”

阿嬌不走,丁二虎當然不會自己一個人上路。於是,兩個人安心住下來。到了第三天,丁二虎催上路了。

阿嬌撤嬌道:“你急什麼,早餐還沒吃就上路了,你想餓死我?我不走,要走也得吃過早餐才走,你要走可以先走,我吃飽了再走。古人說,皇帝不能使餓兵,何況他又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兵。他不能要我餓著肚皮上路呀,是不是?”

阿嬌說來也有道理,同時,丁二虎自己也有點餓,想吃飽才上路的,如此,見阿嬌堅持吃過早餐才走,他也不堅持己見,勉強她吃完早餐就上路。

在這三天時間,阿嬌對沉香主的嗜好、畏忌及日常生活習慣瞭解得不少,她已心中有數,決定見到沉香主之後,就施展媚術,借沉香主之力,先除去丁二虎,替她報仇,然後再利用他的嗜好與畏懼對付他。她因為心中有了主意,情緒也好得多。

路上,他們發覺有一騎瘦馬亦步亦趨的跟在背後,知道不懷好意,便有心對付他,故意勒慢了馬,讓他先行,看他反應如何,怎知人家毫不客氣的向前走了,但卻走得很慢,可能與他的馬僵,氣力不夠有關。加以他人如其馬,臉如黃臘,滿面病容,看情形,這個人可能是重病初愈,所以走得不快。因此,丁二虎消除了戒心,不再怕他生事,放過他的了。

這個臉如黃蠟,騎著瘦馬的年青人,不是別人,正是凌起石。他坐著千里神駒,快慢隨意,任誰也不易看出他是了不起的人物。丁二虎不過是江湖上三流貨色,當然更沒有眼光判斷得出他是什麼人物了。

凌起石走在阿嬌他們的前頭,先在一個地方住下了,及後,阿嬌他們也來了,但他們不再疑心,因為人家先到,他們後到,假如真要懷疑,只有人家懷疑他們才對。

當晚無事,翌日凌起石比他們早,他們起程時,已看不到凌起石了。不過,午後他們還是追上了,又見到凌起石,就認為他的瘦馬跑不快,所以給他們追上。及至到達永樂,他們沒有停下來,凌起石卻留在城裡投宿了。

當晚,初更過後,有人查房,凌起石說是路過的,沒有引起注意,查房的離開,他也出去了。

二更鼓響未過,一條黑影似飛鳥般的瞞過了守衛者的耳目,進入了桂莊。這是一個身穿深灰色外衣,年約五旬,長了鬍子的漢子,他對莊內似乎十分熟悉,循著佈置得古古怪怪的路走,忽轉左,忽轉右,繞著走,來到一間叫做桂閣的房子,一縱身上了房去,再展身形循聲去到一間燈光輝煌的客庭,居高下望,看到有七八個人在一起喝酒。

“今晚是沉香主納寵之喜,我謹賀香主如魚得水,歡樂無邊,乾一杯!”

“哈哈,好一個如魚得水,歡樂無邊,謝謝你,幹!”

“我也祝香主自發齊眉,乾一杯!”

各人都祝賀沉香主,沉香主一連幹了幾杯,有點醉意,說:“你們幹多少杯,我都奉陪,我醉了,有美人侍候,你們醉了呢,明天上不了路,不能完成幫主之命,就得挨罰。記住了,明天一早就上路,儘快趕到通州去替花老賊祝壽,幹萬不能誤事,嗯,對了,你們上路,不必辭行了,祝你們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香主放心,我與花家管家早就商量好了,決不會誤事的。”

“到時我們把碧綠金魚放到花家去,就不怕他逃得上天去。”

“花老賊交遊甚廣,什麼人都有,你們千萬小心,要做得乾淨,否則,今後就麻煩了。”

“香主放心,管家已經給我買通,還怕什麼?”

“陸一傑,你與劉直真有交情?”

“沉香主,你還有懷疑嗎?我是劉直的救命恩人呢!那一次,哈哈,表演得太逼真了,就是委屈了唐歡和蘇大文兩位。”

“哪裡!大家都是為幫主辦事,說十麼委屈不委屈!”唐歡說。

沉香主和朋友們歡歡喜喜地吃喝,凌起石知道再聽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聽的了,便悄然離去。第二日,一早便奔通州。沉香主仍然懵然未知秘密外洩,依然滿懷信心按照計劃行事。他們這一夜鬧到很夜,沉香主先退席去陪新娘子,其他各人索性鬧到天亮,睡覺的去睡覺,上路的就去上路。

凌起石的馬跑得快,不幾天便到了通州,先把坐騎安頓好了,又在附近打聽過,還夜探花家寨,從種種跡象證明確是自己要見的人了,才備辦了幾份甚為名貴的禮物,寫上拜帖,親自送到花家寨去。

花家寨建築得甚為堂皇壯觀,極具氣派。花順是三十年前江湖上極具盛名的人物,憑一手金剛掌和一條虎尾鞭,闖蕩江湖,譽滿大江南北,黑白兩道的人都對他畏忌幾分,俠義道中則對他敬佩異常。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已成婚了。大兒子花原,次子花全,女兒是花翠蓮。大兒子入贅岳家,女兒嫁與一個文士,平日只有次子花全在身邊,但這次六十大壽,兒女都來了,一家團聚,十分開心。

凌起石恢復本來面目,只在左額上加了粒大黑痣,右額近髮髻也加了一點指頭大時黑痣,年齡則在十七八歲之間,一看就知是個後學之輩,因此,花家的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內,愛理不理的對他十分冷淡。看他的拜帖,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互相傳閱,嘻哈大笑。原來凌起石的拜帖,下款竟以平輩自居,自稱為弟而不稱為晚輩,所以引起花家眾人的發笑。竟以平輩自居,怎不引人發笑。

花翠蓮抱著孩子剛好經過,見守門人發笑,便問是什麼事,守門人以實告,並以拜帖相示,花翠蓮看了也失笑,但她說:“人家總是一番心意,可能是一時大意寫錯,也很平常,快請他進去呀!”

“小姐,這次老爺請的客人都是有名……”

“我知道!你不聽前人說過後生可畏?你怎知道他將來不是名滿天下的人物?遠來是客,你們怎能對客人如此的無禮?”花翠蓮說過守門人,便對凌起石說:“來,朋友,請隨我進去吧,我爹可能在客廳接待客人。”

“小姐,我不想打擾令尊老英雄了,不如我就跟小姐談談吧!實不相瞞,我這次來為令尊拜壽還是其次,主要的是我聽到一個消息,真誠來報訊的,我說完之後就要走了。”

“哦,你是說有消息要告訴我爹?”

“正是!不過……”

“不過什麼?”

“小姐,你能換個地方談話嗎?因為這事關係重大,絕對不能讓第三者聽到!”

“那麼,你跟我來!”花翠蓮略一考慮之後,便把凌起石帶進她爹爹的書房。說:“這是我爹的書房,不會有人進來的,你說吧!”

“小姐,首先我請求你一件事,最好你是相信我的話,要不,你也不可外洩,可以暗中留意,這樣,對……”

“對什麼?”

“窗外有人,我不便說。”

“窗外有人?”花翠蓮是面對窗口的,既不見人影,亦未聞人聲,心中不大相信,便隨口問道:“誰在窗口?”

“小姐,是我!”回答的是花翠蓮的婢女。花翠蓮心頭一凜了,她覺得凌起石的耳朵實在靈敏,但她深信婢女不會偷聽,便叫凌起石可說下去。凌起石搖頭道:“不,有兩個人正向這邊走來,等一會再說吧!”

花翠蓮細聽,仍聽不到,走向窗口外望,果然看到丈夫與爹爹一走來,在談論什麼。她不由的更加佩服凌起石的耳靈了。便試探地問:“他們談些什麼,你聽得到?”

“他們說可能會來的客人超出人數,不知如何安排,又說將會有不速之客到,可能會發生麻煩!”

來人入門了,老的說:“翠蓮,你怎麼會在這裡?不出去幫忙招呼客人?”

年輕的看看書房內兩個人,臉現詫異之色,沒有出聲。花翠蓮問:“你們怕客人太多,難以安排是嗎?”

“你也想到了?”老的說。

“爹,你怕有不速之客來搗亂是嗎?”

“你剛才聽到我們談話了?”爹爹更大感驚奇了。

“不,不是我聽到,是這位朋友聽到你們的談話!”花翠蓮說:“他給我們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不便外傳,所以我請他到這裡來說,爹你來了最好了,省得我轉述一次!”

花順請凌起石說,凌起石把實情相告,花順父女與女婿都聽得臉色大變,又震驚又難以相信。但花翠蓮說:“爹,這事真假未知,但既然這位石朋友真誠相告,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宜疏忽,致遭不幸!”

“不錯,我們要先做好防備工作,就不怕他嫁禍栽髒的了!”

“這事牽連甚大,千萬不能夠外洩!石老弟,我先謝謝你,不管怎樣,我都對你衷心感激!”

“花老英雄,你不用跟我客氣的,你老人家雖然不認識我,但與我恩師卻是十分熟悉的!我這次出道江湖,恩師就曾叫我來拜候你老人家了,只是我疏懶成性,才遲到今天給你老人家拜壽,實在抱歉!還請多多包涵!”

“老弟,你師父是哪一位?我實在想不起來!”

“我恩師複姓公孫……”

“原來你是公孫元師叔的門人?這麼說,你是我的師弟呢!師叔他老人家可好?”

“他老人家有一個時期曾患了癱瘓,現在已可以走動的了,但還未能完全復原!”

“怪道你年紀輕輕就有此功力啦,原來你是公孫師叔的傳人,他老人家會的你都學會了?”

“啊,那怎有可能!我只跟師父學了三年,所學實在有限!莊主,你出去招呼朋友吧,我也該走了,我想到各處走走,不知可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翠蓮,你陪師叔到各處走走吧!”

“莊主,我看我們還是別敘師門的好,這樣,大家都會方便一些,你看如何?”

“對!對!免得打草驚蛇,我還是叫你老弟吧。你喜歡到什麼地方去,叫翠蓮帶你去好了,不要客氣,劉直,我們到前邊去!”

劉直這時心中不斷翻騰著凌起石的話,感到無限疑惑。他與陸一傑有頗為深厚的感情,照道理,他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何況他的名聲不壞,還是俠義道中人呢,真會這樣做?他這樣陰險,這樣墮落?劉直不大相信凌起石的話,並非懷疑他造謠,是懷疑他聽錯了耳。

花翠蓮陪凌起石走遍了全莊,凌起石一邊走一邊表示意見,指出某處應如何,某處又該怎樣,比如種花,種樹,種竹,開井等,都提到,還提到可以埋伏等問題,說得不少。他的見解,有的一說翠蓮就明白,有的要想一會才明白,也有聽了之後,經過思考還是無法明白的。不過,就明白的來說,是十分有道理的。

凌起石被安排在花家寨住下,並且當作自己人看待,任他自己走動,不受任何限制,還可以指使任何屬於花家寨的人做任何工作,使守門人感到尷尬與不安。

花順是一個老江湖了,雖然已經退隱,但與江湖上一些朋友還有來往,對於江湖上發生的大事還知道得不少,知道通州府尹在半個月前被竊,失物當中就有碧綠金魚與金葫蘆這兩樣珍貴之物,追查得十分緊張。假如陸一傑真個嫁禍栽髒,事後被官方查出,那就水洗不清,後患無窮了。所以他聽了凌起石的話,便十分相信。

但是,劉直卻不大相信,因為他與陸一傑相識,具有相當交情,不著僧面看佛面,他是花家女婿,有半子身份,以他與陸一傑的交情,陸一傑沒有理由陷害岳父的,因為這不是小事,禍延親友,連累九族都有可能。

但是,人心隔肚皮,凌起石說得認真,花順又相信到十足,在此情形下,他即使心中有懷疑,也不敢公然表露了出來。

當花劉翁婿倆商量應付敵人暗施毒計之際,花翠蓮在後園漫步,凌起石十分內行地談種花種樹之餘,便向她告辭,說他還有事,要離開一下,過兩天再來。花翠蓮怕他一去不返,苦苦挽留。他說:“你放心,我受師父囑咐要來拜訪你爹爹的,當時我還只道你爹與我師父是好朋友,想不到還是同門,這是關係我們師門榮辱的大事,我怎能不來?”

花翠蓮叫他對他爹爹說,凌起石認為不必驚動他老人家了,便徑自由後門走了出去。

兩天過去了,凌起石並未見再來,以後,壽期到了,也未見他到來,花翠蓮開始感到不安,對他說的話也懷疑了,但她不敢說出來。

這一天是花順的壽期,遲到的客人也都到了,其中徐泰與古茂祥兩個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的騷亂,大家都深感愕然。因為大家都是知道,古茂祥是北五省極負盛名的獨行大盜,以喪門針與一根軟鞭稱雄江湖,生平少逢敵手,黑白兩道的人都對他畏懼三分;徐泰是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橫練功夫,在川陝一帶,也是惡名遠播的,這兩個都是邪道上的巨孽,與花順的為人作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照理花順不會邀請他們,他們也不會這麼誠心來為花順祝壽吧?

花全站在爹的身邊,悄悄地說:“爹,我們似乎沒有請他們?”

“沒有!”

“就是說,他們是不請自來了?”

“不錯,他們是自己來的!”

“爹,他們不會是存心……”

“很難說,我們要通知大家特別小心。”他同時暗想,師弟說有人要栽髒嫁禍,會不會與這兩個人有關?他們與我素無交情,不請自來,肯定不是好事情。

這就有文章了,敏感的人已經猜想到這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出現,必然不懷好意,要來搗亂居多。

壽堂早己佈置得妥當,祝壽儀式正要開始,一個衣服陳舊,相貌不揚的年青人偷偷地在檢查各人送來的禮物,然後把其中三件禮物偷偷地取去,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壽堂上鬧哄哄的,誰都有一份興奮感,有人在羨慕花順有這一天,有人在擔心這一個壽堂等一會兒發生什麼事情,更有人存著看熱鬧的心情。

剛要請壽公接受祝賀之際,突然硬撞了進來幾個不速之客,打傷了守門人,衝了入來。這突然而來的一鬧,堂上的人都勃然變色,不認識來人的感到震怒,認識的大為憂心,只有古茂祥哈哈大笑道:“禿兄,你也來湊這熱鬧,花莊主的面子真不小啊!”

禿兄聞言一怔,旋即沉臉發問:“你是來湊熱鬧的,還是姓花的朋友?”

“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怎麼高攀得上?人窮思舊債,我是來收債的!”

“這就好辦!你收你的債,我算我的帳,姓花的,你欠我的帳,該算個清楚!”

“欠帳還錢,理所當然,你遠來是客,先喝杯水酒,再劃出道來,另選時間地點算個明白如何?”花順不卑不亢的回答,可算十分得體,但禿兄斷言說,“不行!要算就現在算,當著這許多朋友算,你要是害怕,跪下來給我叩三個響頭也行。”

禿兄這個要求,自然不為花順所接受,他涵養再好,也無法忍受得人家如此挑戰,因此勃然變色。但是,他實在不想在此時發生事故,硬把滿腔怒火遏下去,道:“朋友,有風固應張帆,但不宜張盡呢!”

“廢話少說,要嘛就算賬還債,要嘛就跪地叩頭,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禿兄大聲呼喝,半點不留情面,不但花順再不能忍,貴客中也有人出言指責禿兄了。

禿兄嘿嘿冷笑,環望在場各人,都臉色大變,如發生大事,不免心中暗暗偷笑了,他環掃全揚一眼,冷然說:“有誰不服氣,願替姓花的償命的,請站出來,要是沒膽嘛,就不要出聲,躲回你孃的褲檔去吧!”

禿兄的口氣真大,竟然把全場的人都損了。這時候,除了他自己那幾個人之外,都氣炸了肺,臉色大變,要不是懾於禿兄之名,許多人都要出手了。但是,禿兄是江湖上怪傑之一,天生異相,又得異人傳藝,武藝超卓而博雜,不避黑白,任性而為,俠義道中人死其手中者也不少。所以提起禿兄之名,任何人都怯俱幾分。他這次尋仇,並非自己曾敗在花順手下,是他的一位間接徒弟傷在花順手裡,禿兄是替別人出頭的。

禿兄這一鬧,花順的拜壽儀式給搗亂了,壽宴更無法開始,有幾個年輕人忍不住強自出來,都給跟禿兄一起來的人打傷打死了。

花順是不能讓這情形拖下去的,他拼了老命也要作個變化了。正叫人取來虎尾鞭,準備出場,忽然有個年青人搶先一步,對禿兄說:“嗯!禿頭的,你要與花家算帳,我也與花家有仇,你算的是什麼帳?有這個佔先的權力嗎?”

這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年青人,兩手空空,貌不驚人,各人初時都以為他是替花家出頭,不自量力,替他擔心,想不到他卻是花家的仇人。但禿兄卻被一個年青人指看和向罵禿驢,叫他“禿頭的”,這口氣已難忍受,再與他爭向花家報仇,更是如火加油,發出連聲冷笑,毫無禮貌地呼喝:“你是什麼人,配跟我說話,念在你也與花家有仇,給我滾!”手一揮,一道勁風直撲對方,雖是叫人家滾,實在已經施暗襲了。他以為這一來可以收拾對方於不知不覺的,沒想到掌風發出,對方恍如未覺,傲然回答,“你別倚老賣老,你不必問我是什麼人,我也不管你是什麼東西,總之你不能找姓花的算帳,要怎麼處置姓花的,我自有主張,你如果是不服氣,儘可以放馬來,但我提醒你,我這個人平日甚少出手,每有出手,就會死人傷人,你要先考慮才好!”

禿兄給氣得脖子青筋浮現,一揮手叫同來的人上前,他們早已斃傷了對方五個人,對這個年青人當然不看在眼內,都不經意地發招,及至發覺不對頭,已經遲了,三個都沒有看清楚己被擲出了丈外,撞死在地。

這是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全場譁然,禿兄也是悚然動容,注視對方了。

“萬兄,讓我來收拾他吧,你給我掠陣,別給人暗算好了。”古茂祥自告奮勇。

萬兄就是禿兄,他原姓萬名鳶鳴,綽號禿鷹,他素知古茂祥的四十八招奪命鞭和一手喪門釘,稱雄江湖有年,是北五省鼎鼎有名的獨行盜,所以萬鳶鳴對他甚為放心。

古茂祥抖鞭喝道:“臭小子,你還不快亮兵器,等死是嗎?”

“你管得了嗎?我沒限制不許你使武器,你憑什麼要我使武器,使與不使是我的事,你管不了!”傲慢的答話,氣壞了古茂祥。

古茂祥橫行江湖數十年,成名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家如此頂撞,惱怒可以想見。他再不打話,一抖鞭,鞭端連轉打著圈圈,套向對方。對方似乎給嚇窒了,竟不知迴避,伸手一抓抓向來鞭鞭端。旁觀的人不少知道古茂祥這軟鞭的前端有倒鉤,給打中了,衣服皮肉都會被扯去一大快,只可迴避,萬不能硬碰,否則會轉彎,仍然能夠傷敵,更不能用手去接,不然,手心會全給鉤穿,所以見年青人伸手去抓,無不驚駭。

可是這一次又出人意外,年青人一把抓住鞭梢,非膽沒有傷損,更沉手一扯一抖,揚手喝了一聲:“滾!”連人帶鞭一齊擲出了二丈,古茂祥在空中打了個跟斗,卻給鞭把捏手處重重擊中一下左太陽穴,痛得他慘叫一聲,倒地不起,原來他的太陽穴已經被擊破,鞭把插進去有三四寸深,如何還活得了。

“禿頭的,你還是自己來吧,何必要別人替死。”年青人直接向禿頭挑戰了。

禿鷹哼了一聲,徐泰搶先出場,喝道:“混小子,報上名來受死。”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打聽,倒想我自己會告訴你,你不怕死就動手吧,我也不管你是什麼人!”

徐泰也給氣壞了,但目睹古茂祥只一招便被對方擊倒,這就不敢再小看對方了。他侍著自己有一身刀槍不入的橫練功夫,連武器也不要,便要與對方一拼,一個姓餘的看不過眼,喝道:“你們想用車輪戰搶人家的便宜?真不要臉!”

“餘老四,你想代替他?來吧!讓他先歇歇,也好叫他輸得心服!”

年青人不願退下,但還是給人勸著退下了。

姓餘的也有點功夫,刀法相當精,可惜斬到徐泰身上,只斬裂了外衣,卻無法傷得他的身體,因此,不到十幾招已被徐泰打敗,受了腿傷。

“來,你不用武器,我也不用,我們來鬥一場!”年青人大聲說著出場。徐泰說:“你我用別的一種方法打一場好不好?”

“怎麼打?你說!”

“很簡單,我讓你先打三拳,然後我打你三拳,誰挨不起倒地的就輸,你看怎樣?”

“好!不過我先打你不公平,你先打我也不公平,我們執籌,執到先動手的就是先打,各按天命,誰也不佔誰的便宜,好不好?”

“好!”徐泰一口答允。

執籌的結果,徐泰先動手打青年,不準閃避,不準還手,但動手者不準打咽喉與下陰,在場的人都是證人。

徐泰沉馬運勁,第一招先攻青年胸膛,年青人後退了兩步,卻沒有跌倒,第二拳是打小腹,年青人又退了一步,仍然沒有跌倒,兩招過後,他開口了,說:“還有一招,你好好利用啊!”徐泰趁他說話,突然雙手齊發,攻擊年青人的雙肋。

徐泰三招全用過了,青年笑說:“徐前輩,對不起,我要冒犯了,第一招我攻你胸膛,你準備了。”言出招發,輕飄飄的打出去,而且由下而上,根本不似決鬥,只似與熟朋友開玩笑,怎知青年一掌用實,並不立即撤招,拳頭到肉之際,突然在攻擊中手腕一按一旋,再向上一推,幾個動作一齊發,很難清楚他分出先後。徐泰挨這一招,如中巨錘,五臟六腑都受到極大震盪,痛得連退了幾步,掩著胸前痛楚,幾乎跌倒地上,狼狽極了。

一招過後,年青人又開口了,他說:“還有兩招,你小心了,我來啦!”一拳搗向對方小腹,打得他飛了這來,跌出了二丈左右,跌得呀呀大叫,爬不起來。

徐泰跌出了二丈遠,爬了許久才爬得起來,青年人說:“好功夫,已經接下兩招了,再接第三招吧,我仍然攻你胸膛,你小心了!”年青人邊說邊朝他走過去,他嚇得臉色如土,本能地後退,已經失去鬥志了,所差只是未出聲求饒而已。

本來,一個俠義道中人在此情形下是不會再出手的,因為勝之不武。但是,這個青年人卻不理這一套。他走到徐泰面前,冷然說:“你準備好了?看招!”言出招隨,輕緩地打出一拳,徐泰應聲而倒,兩腳一伸,吐血身亡。

徐泰死了,有人說他早應有此報,有人說這個年青人手段太辣,將來難免又是武林之禍。青年人聽到他們的說話,但卻不理,面向禿鷹萬鳶鳴道:“禿頭的,現在輪到你了,我也給你一個機會,要嘛就引頸受死,要嘛就跪下來向我叩三個禿頭之後,立即滾蛋,你選哪一條路去?”

“臭小子,你也太狂了,你以為我會怕你,快點報上名來,我姓萬的手下不殺無名之輩!”禿鷹氣得兩眼迸火,禿頭髮亮,年青人卻冷冷發笑:“謝謝你手下留情,不殺無名小輩,這麼說,你是不能殺我啦,否則,你就說話當放屁,至於我的姓名,你今生今世也休想知道,因為你連查的機會也沒有,你就要死在這裡了。”

“臭小子,你這是自己找死,休得怨人。”

“你放心,你不知我姓名,你是不殺無名小輩的,我怎會死。”

“放屁,看招!”

“慢著,我還有話說。”

“你說!快說!”禿鷹只好停手等他說話。

“第一,你不能言而無信,自毀聲譽,說過不殺又殺;第二,你我這一仗怎麼打法?也是如姓徐的各打三拳,還是混戰亂打一通?你橫豎都要死,我讓你出主意。”

年青人此話一出,禿鷹恨極,再不出聲,奮力撲前就是一拳,年青人向左一閃,足剛沾地,卻又再閃到右邊,恰巧避開了禿鷹的第二招,原來他第一招只是空招,第二招才是實招,怎知還是給年青人避過了,這才心頭一凜,覺得這個年青人實在非同小可,萬不能輕視。

年青人連避三招不予還手,三招一過,就說:“因為你說過不殺無名小輩,大禿頭,所以我先讓你三招,你小心,我隨時會還手了。”

青年人雖然曾輕易擊斃徐、古二人,功力已見一斑,但是,禿鷹惡名遠播,怎同古、徐二人可比?再看他的出拳吐掌,年青人迴避之後,他的掌風拳風直飄向二三丈外的人身上,還感到強勁無比,可見此人功力之厚,已到叫人駭怕的境界,所以各人還是替年青人捏一把汗。雙方在一輪攻撲之後,突然接實了,雙方右掌接上“嘭”然一聲,年青人向後退了一步,但禿鷹卻退了三步,臉色灰白,嘴角慘出血絲。年青人一退之後,笑說:“果然不錯,有點氣力,來!再接我一招!”一圈手,立即便發新招,搶先進攻。

禿鷹退避了,不敢再接。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我不會說的,你也無法查得出來。”說著話,卻招不慢,迫使禿鷹接招,使他內部受到震傷,連續吐了幾口血。

“怎麼啦?詐死也不行,快起來,你詐死,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臭小子,你狠!我打不過你,我認命!我只是至死不知你姓名,死難瞑目!”

“你死難瞑目?活該!你可曾想到過,死在你手底下的人,有多少是死得瞑目的?誰想知道我是誰,就自己去打聽好了,沒有這麼便宜,我會白白告訴人家,禿頭的,你認命吧!”禿鷹兩眼一睜,雙腳一挺,含恨死去。

禿鷹死了,三個惡賊相繼死去,各人本是十分開心的,但卻不然,因為年青人曾說過他與花莊主有仇,是為報仇而來,只是要親手報仇,不讓禿鷹動手才打起來的,既然三個都死了,該輪到花順了。

花順倒有英雄氣概,自己站出去,說:“朋友,我目睹三個惡魔死去,已心滿意足了,只求你說出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我就死而無恨!你請動手吧!”

“你別急,花老人家,還未輪到你!”他身子一閃,疾撲入人叢,抓住陸一傑向地下一摔,道:“姓陸的,你說沉香主叫你來幹什麼?你和唐歡究竟幹過什麼好事?你說得明白,還有生望,要是有半句虛言嘛,哼!莫怪無情!”

陸一傑臉色如土,不敢不說。他說出當時與唐歡唱雙簧欺騙劉直,目的是取得劉直的信任,伺機加害花順的。他又說出他這次送來禮物是一條碧綠金魚,是偷來的官家珍寶,目的是嫁禍花家,使花家有抄家滅族之禍。他又把這一切全推到沉香主身上,說一切全是沉香主的意思,他只是奉命行事,懇求原諒。

陸一傑的話是當著大家親口說的,當然不會假,劉直對於石頭的話不能不信了。但花順卻有點奇怪,他退出江湖已多年了,何以沉香主還如此含恨他,要害得他家散人亡才開心?他以此問陸一傑,陸一傑也說不知道,不敢妄加猜測。

“姓陸的,你還有一件事未說出來!”年青人迫視陸一傑。

“好漢爺,我都說了!”

“你都說了?再想想!你怎麼入得花家?你的朋友又怎入得花家?”

“是,是這兒的管家幫忙的!”

“你們怎能收賣得花家的管家?說!”

“這個……”

“你不知道是不是?”

“知道!知道!”

“知道怎麼不說?”

“我們去擄劫他的四弟,再給他金錢。”

“還有什麼人?就只管家一個?”

“還有一個信差,他給我們通報消息。”

“不要捫著良心,不要誣說好人!”

“我說的全是真話,若有虛言,五雷轟頂,亂箭穿心!”

“你都說了?再想想,可有遺漏?”

“沒有了!”

“那好吧,花老人家,你叫人把管家找來和他對質,別要冤枉好人!”

花順叫劉直去找管家,別人告訴他,管家說有事,騎了一匹快馬,已經走了許久了。劉直再找信差,也找不到,相信陸一傑所言不假了。

“現在,陸一傑已經招認一切,如何對付蜈蚣幫下一步驟,是你們花家的事了!這姓陸的是留他不得,我先收拾了他,再跟你姓花的算帳!”

“好漢爺,你說過我說了真話就饒我不死的,你,怎麼說了不認賬?”

“對人說人話,對鬼講鬼話,對你這種人,還要守什麼諾言?”年青人一掌拍出,陸一傑應聲倒地身亡。

花順道:“你說吧,你打算怎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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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8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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