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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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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魯衛]天下群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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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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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6 08:54: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奸黨滿朝策安出


  局勢令人惶然,惟大英雄泰然置之。

  笑談用兵,決非徒然把千萬將土性命付諸一笑。只是鎮靜行事,憑籍才幹、見識、膽量、武功、智謀親自與敵人短兵相接,又或者是決勝干裡以外。

  楊缺無懼黑木堂。只是,長久以來,神鷲是明教羽翼,黑木卻是禍路。

  楊缺目注著神色森冷的神鷲教主齊布辛,道:「黑木堂倘有異動,本教在燕京、太原府、以至長安分壇兄弟,應有警覺。」

  齊布辛道:「自從三十年前,本教西北十三分堂於煎茶溪大破黑木堂六旗魔軍後,黑木堂中人的行蹤,更是隱秘,要洞悉今之黑木六旗軍行藏,恐怕絕非易事。但老夫卻自丐幫濟南分舵那邊,獲悉蕭博已到了採石磯一帶,事態並不尋常。」

  楊缺道:「採石磯雖與濟南相距甚遠,但丐幫消息靈通天下第一,猶在本教之上。要是丐幫濟南分舵萬者叫化獲此喜訊,在丐幫而言,絕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怪事。」

  齊布辛道:「採石磯原名牛渚磯,位處長江東岸,江面狹窄,形勢險要。」

  楊缺緩緩地點頭,道:「自古江南有事,由此渡江者十居七八。蕭博本是契丹高手,但其父母妻兒,皆喪命於遼帝之手。雖已事隔數十載,但蕭博痛恨耶律氏族極深,立誓投身於金人之下,終於成為黑木堂中身份最是尊崇之老供奉。」

  齊布辛歎道:「蕭博雖是契丹人,但少年時跟隨兄嫂在江南定居,更迭有奇遇,既習武也修文。其人博古通今,武功蓋世,可借此人投身黑石堂,未能為你我所用。」

  楊缺微一沉吟,道:「蕭博固是良材,但生性桀傲難馴。黑木堂有這樣的一位老供奉,究竟是禍是福,恐怕尚是言之過早。」

  齊布辛道:「據探子回報,完顏亮近來集結大軍,厲兵襪馬,前鋒營戰將矛頭,已直指淮河彼岸。」

  楊缺道:「江淮守將王權,謀略不足,膽色猶弱,金人大軍掩至,勢難抵禦。」

  齊布辛歎道:「一旦淮河軍土望風而逃,江南危矣。」

  楊缺道:「事已至此,策將安出?」

  齊布辛道:「朝綱腐敗,好黨滿朝,以老夫愚見,如此江山,姓趙的狗皇帝根本無法穩守。」

  「最痛快的法子,莫如殺入京師,把狗皇帝亂刀剁成肉醬,繼而號召天下豪傑重組文武兩班大臣,把完顏亮這條金狗趕回長白山去。」

  說得慷慨激昂,神鷲教麾下戰將,無不喝彩叫好。

  只有楊缺,神情淡漠,輕輕咳嗽兩聲。

  齊布辛不由苦笑,接著說道:「但以當年方臘起義聲威,尚且不免慘淡收場,老夫適才之言,兄弟們聽過便算,休要放在心上。」

  楊缺道:「說到造反,我身為明教之主,那是絲毫不必忌諱的。自本教於中土立足以來,那一朝的皇帝老子不欲啖吾人之肉,喝吾人之血?只是,女真鐵騎凶殘暴戾,一旦席捲江南,少說也有千萬生靈塗炭。為了這無數家園無數性命的生死存亡,咱們決難袖視。」

  齊布辛低聲道:「楊教主所言甚是。」

  楊缺沉吟半晌,說道:「蕭博既已到了皖南,黑木堂六旗魔軍少說也有一兩旗高手左右相隨,這一場熱鬧,咱們不妨走去瞧瞧。」

  齊布辛道:「教主主意既決,務當召集四壇壇主,齊赴皖南翠螺山麓。」

  楊缺道:「青龍壇、白虎壇、失雀壇三位壇主,相距皖南之地極遠,不必強行召喚。只須告知玄武壇之彭真人便可。」

  彭真人,本名彭復生,生性豁達,喜歡雲遊四方,救濟眾生。

  彭真人在少年時已屬明教弟子。年四十三,成為玄武壇主,劍法獨樹一幟,江湖上罕逢敵手。

  翌日清晨,楊缺帶著戚雪珍,聯同神鷲教主暨一眾高手,向東南方進發。

  三日後,首先到了洛陽。

  淚陽位於豫西,歷史悠久,有「九朝古都」之稱。

  洛陽又是著名之牡丹花都,「洛陽牡丹甲天下」,千百年以來一直聞名遇迄。

  其時,金兵南下犯家之消息,已在洛陽城中不徑而走。但市面仍然平靜,楊缺帶著眾人,來到了城北金葉胡同左側一間大屋,原來這裡便是明教洛陽分壇所在。

  洛陽分壇頭目,姓呂,名錦棠,年約五十出頭,每口皆以一人之力,把一項紫緞軟轎當作兵刀一般,在屋內天天舞來典去。

  這一日教主親臨,呂錦棠大是亢奮,在楊缺面前把軟轎拋上半天,然後縱身一躍文二,把軟橋一腳飛踢至屋簷上。

  楊缺哈哈大笑,身如流星,緊貼著紫緞軟轎追上屋簷。軟轎斜斜地掛在屋蓬瓦頂間,楊缺也斜斜地坐在轎兜之中,似乎連人帶轎立時便要墮下,但過了中,但笑不語。

  呂錦棠恭請眾人進入大廳,楊缺是教主,自是位居首座。

  此時,已近黃昏。呂錦棠囑咐門下第子生火送飯,煮的都是素菜,泡製功夫粗枝大葉,僅堪餬口。

  飯後,楊映在偏廳掌燈聚眾,商討近來形勢。呂錦棠道:「兩三日前,洛陽城內出現了一些來歷不明的武林人物,有些似是正道盟中人,有些似是黑木堂的兔息於,也有些身份神秘,誰也瞧不出究竟是什麼名堂。」

  齊布辛冷冷一笑:「在這兵荒馬亂時候,居然還有這許多灰孫子老王八來湊熱鬧,真是莫名其妙。」

  成雪珍心中暗自好笑:「你老人家也不是來湊熱鬧嗎?這算不算是其中一個老王八?」轉念一想,楊缺說不定也可算是個灰孫子,不禁忍俊不禁,「嗤」一聲失笑起來。

  齊布辛臉色一沉:「戚姑娘,什麼事情值得發笑?」

  戚雪珍心中有氣,這神鷲教主,果然是說不出的老氣橫秋,侍老賣老,一氣之下,便道:「每逢看見喜歡湊熱鬧的老王八,我便會忍不住笑起來。」

  齊布辛雙眼一翻,正待發作,楊缺忽地一聲猛喝:「是誰在窗外鬼鬼祟祟?」他才說出了三個字,齊布辛已破窗而出,一掌擊向窗外鬼祟地窺聽之人。

  那人陰惻惻一笑,毫不退避,輕描淡寫的揮掌相迎。

  齊布辛是神鷲教主,他這一台便是威力無倫的「驚王金翅神掌」,只消用上五成力造,已足以橫掃半邊武林。

  豈料窗外那人,竟是武林一代大宗師,兩掌相交,齊布辛淬然後退,他破窗而出,卻倒轉過來破牆倒退回偏廳之內,霎時間磚石橫飛,泥屑有如煙霧般四下瀰漫。

  這一著變化,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又有誰能料到,神威凜凜的神鷲教主,竟會在一個照面間弄致如斯狼狽境地?

  但齊布辛不愧是臨敵經驗老到的江湖巨擘,雖然這一掌相拼的結果大大出人意表,但在倒退破牆之後,仍能抱元守一,神情冷靜地穩住腳步,既不急於反撲,也不驚煌失措目亂法度。

  塵屑漸漸落定,偏廳磚牆已坍塌了一大塊,在碎磚之上,緩緩地踏出一個人沉穩的腳步。

  只見這人身穿態皮衣帽,五綹長髯,氣度不凡。

  楊缺,齊布辛陡地雙雙吸一口氣。

  因為這人竟是蕭博。

  蕭博,博古通今,文武漢全,身為黑木堂惟一老供奉,論江湖地位,絕不比揚、齊二人遜色。

  但誰也想不到,蕭博竟在絡陽城明教分壇現身,更一掌震退神驚教主齊布辛。

  齊布辛持須斜眼相視,說道:「蕭兄一掌先聲奪人,不愧是黑木堂第一高手。」

  蕭博神色木然,道:「齊教主若知道窗外之人便是在下,又豈會只用上兩成掌力?這一掌,算是在下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至於孰優孰劣,那是全然不足以作準的。」

  齊布辛臉色一沉,道:「蕭兄不在採石磯,卻又到了洛陽城,未知所為何事?」

  蕭博道:「在下只是數日前在翠螺山麓走了一遭,想不到竟把明教、神鷲教兩大教主引向皖南,真是罪過!罪過!」

  齊布辛道:「蕭兄神機妙算,知道楊教主與老夫,必然在洛陽分舵盤桓一兩天。只是,蕭兄此番前來,未知有何賜教?」

  蕭博驀地舒了口長氣,緩緩的道:「我是契丹人,更投身於黑木堂中,齊教主何以蕭兄長蕭兄短相稱?」

  齊布辛道:「戰場上的死對頭,夫必便是鄙劣小人。只是各為其主,不得不拚死一戰吧了。若以尊駕的才智武功,這『蕭兄』二字,我是心悅誠服地叫出來的。」

  蕭博道:「江湖傳言,當今神鷲教主齊二,胸襟狹隘,目無餘子。

  但也就只有我這樣的契丹人,才知道齊教主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齊布辛臉色轉趨鄭重,道:「閒話都已表過,你潛入明教分舵,究竟有什麼圖謀?」不再稱兄道弟,說到底,始終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蕭博默然半晌,才道:「在下受人之托,要向楊教主討取一人,尚乞楊教主能夠成全。」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不禁面上色變。

  要是這番說話,出於他人之四,眾人必然視為瘋子。

  但來者卻是黑木堂中弟一高手蕭博!

  蕭博既敢孤身犯險,必然胸有成竹。楊缺不禁悠悠歎了口氣,道:「未知蕭老供奉要帶走的是誰?」

  蕭博目光一轉,倏地盯在戚雪珍臉上,道:「我要向暢教主討取的,便是這位戚姑娘。」眾人聽了,都大感詫異。

  楊缺眉頭一皺,道:「這位戚姑娘,是峨嵋劍派苦月師太座下高徒,蕭老供奉何以有此一著?敢問又是受何人所托?」

  蕭博道:「在下曾答應那人,決不把對方身份說出。但蕭某可以保證,決不會傷害戚姑娘分毫。」

  楊缺冷笑道:「你要在本教主身邊帶走珍兒,莫非真的現我明教無人嗎?」

  蕭博乾咳一聲,道:「普天之下,即今是執掌武林牛耳之少林派,也絕不敢對貴教稍有輕忽,蕭某又豈有資格在楊教主面前亂吹法螺?

  只是,那人曾對蕭某大有恩德,今日縱使在楊教主掌下粉身碎骨,也非要冒險一搏不可。「

  楊缺尚未答話,齊布辛已然厲聲喝道:「你要用語言套住楊教主,逼他與你單打獨鬥麼?」

  蕭博道:「明教和神鷲教若要聯手合力對付蕭某,原本也在我意料之內。」

  齊布辛森然道:「你要討人,我來會你!」

  蕭博道:「要是齊教主敗在我掌下,是否會讓戚姑娘跟我走?」

  齊布辛陡地一呆,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楊缺卻在這時縱聲長笑,道:「能與黑木堂第一高手公平較量,實屬快慰生平之事。蕭老供奉若能把我擊敗,大可帶走珍兒。」

  蕭博道:「楊教主千金一帶,就此一言為定!」

  二人都是當世武林頂尖高手,既是有言在先,就再也不能反悔。

  這一戰,二人各展生手絕學,總共激烈地拚搏了七十餘招。

  結果,竟是楊缺敗了。

  就是這樣,蕭博在明教和神鷲教高手環伺之下,帶走了戚雪珍。

  戚雪珍竟是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便跟著蕭博走出這大屋的。

  在大屋子門外,早已停放著一項轎子。

  在轎分左右,竟有三百餘名勁裝武土,垂手分立!

  黑木堂絕非只有蕭博一人孤身犯險!要是雙方展開激戰,黑木堂也許會大戰上風!

  但蕭博此行,似乎只是為了威雪珍而來,其中真相,著實耐人尋味。

  蕭博離去後,楊缺、齊布辛雙雙走入一間密室,閉門商議。

  齊布辛道:「楊教主故意敗在蕭博掌下,未知有何深意?」

  楊缺神色凝重,道:「黑木堂蕭老供奉受人之托,必須要把珍兒帶走,以伯父之見,原因何在?」

  齊布辛道:「黑木堂素與峨嵋派毫無瓜葛,戚姑娘與蕭博應該素未謀面。但卻有人委託蕭博公然向楊教主討人,可見那人必與峨嵋大有淵源。」

  楊缺緩緩點頭道:「說不定確是大有淵源,但也說不定是大有仇怨。要是不幸而言中,戚姑娘的處境,便會十分危險。」

  語聲一頓,又道:「但蕭博曾作出保證,決不會傷害珍兒分毫。」

  齊布辛眉心一緊:「楊教主竟對蕭博之言,深信不疑嗎?」

  楊缺道:「蕭博雖然是敵非友,但其人自有一代大宗師風範,這敵人的說話,我信得過。」

  齊市辛試探地:「難道楊教主不怕這是『兵不厭詐』之道嗎?」

  楊缺道:「對付一個峨嵋小輩,以蕭博的身份,決不致於輕易食言。

  齊布辛歎了一聲,道:「說句實話,蕭博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正如他對楊教主,也同樣是尊崇已極,大概,這便是識英雄者重英雄吧。」

  楊缺道:「話雖如此,我總不能任由珍兒像是斷線風箏般,一去無蹤。」

  齊布辛道:「以『閃電蝙蝠』益名城針梢本領而言,咱們決不致失去戚姑娘行蹤的下落。」

  原來楊缺早已暗中命令分艙中輕功絕佳之孟副舵主跟著戚雪珍,雖然這是兵行險著,但已是惟一可行之策。

  可是,三日後,盂名城竟然雙目被人挖掉,更連一雙來去如風的快腿,也被齊膝砍掉,由一名神鷲教弟子護送回來。

  楊缺、齊布辛齊齊僵住,當世兩大教派教主,同時呆若木雞,作聲不得。

  往事如煙,任小琳的敘述,並未完結。

  楊破天聽到這裡,不禁神馳物外,既是嚮往心儀,也是黯然迷們。

  楊缺是一代大魔頭?還是一代大英雄?直至如今,江湖中一直都在議論紛紛。

  在溫州對開江心小島上,任小琳把楊缺、戚雪珍當年一段情史娓娓道來,其間也夾雜無數江湖英雄事績,這一席話還沒說完,已是玉兔東昇,在涼如水時候。

  楊破天在白天探摘了一些野果,這時候自己吃一顆,也給「美娘」

  吃一顆。野果是甜的,但也是酸的,甚至是苦澀的,百般滋味,如同人生。

  任小琳說到這裡,把一雙纖美的小足放入江水之中,輕輕洗濯。

  楊破天由衷地讚美:「美娘,你是世間上最好看的女子。」純粹出自一片赤子之心,絕無絲毫褻瀆之意。

  卻在這時,忽聽一把陰惻惻的聲音,自江水中傳了過來,道:「要是把她身上的衣裳剝個精光,那才是最好看的。」聲音尖細恐怖,在此夜闖入靜時候,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楊破天大怒,叱道:「是誰鬼鬼祟祟在說話?」江中驀地冒出一個人濕淋淋的身子,在銀白月色之下,這張臉看來一片慘青,如同鬼魅。

  任小琳吃了一驚,一掌推開楊破天,另一隻手已抽出長劍,向那人的咽喉直刺過去。她這一劍,是神武宮久負盛名之「無邊絲雨劍法」,劍勢陰柔巧妙,凡是神武宮的女弟子,入門後三年內,必習此種刻法。

  任小琳是任不群的女兒,幾乎在牙牙學語之際便由父親口授劍決,還未曾站得穩己手執木劍舞來舞去。對於這一套神妙無形的劍法,她在神武宮中素來允稱第一。

  但自江水裡突然殺出之人,竟是身手奇高,對任小琳這神妙劍法,全然沒放在限內,欺身搶前戟指一戮,已把她右肘手掌側凹處的尺澤穴戮得連劍也拿不穩,長創立時叮一聲響跌落地上。

  任小琳自知武功跟對方相差太遠,但仍然全力護住楊破天,叫道:「你是誰?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是來自峨嵋山的老太婆,這小子,就交給我來好好栽培吧!」

  任小琳「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失聲道:「你是……金頂婆婆?」

  那人冷笑道:「不錯,我便是你嘴裡描敘得陰險毒辣、麻木不仁的峨嵋至尊金頂婆婆!」

  任小琳勉力鎮定心神,道:「這小子只是一團爛泥,正是朽木不可雕,不勞前輩費心。」

  金頂婆婆哈哈一笑,道:「老身要怎樣栽培這小子成材,你是做夢也做不來的。念在神武門與峨嵋派同屬正道盟一脈,只要你不礙手礙腳。老身決不會把你為難。但要是你不知好歹,我只好把你撕開十七八塊,拋入江中餵魚。」

  任小琳大聲道:「金頂婆婆,別人怕你,我不怕!有種的便把我殺了,否則,你休想帶走楊破天!」

  金頂婆婆道:「以為大呼小叫,就可以把魔教餘孽叫喚過來嗎?真是做夢!」

  任小琳臉色一變:「你在聶壇主那邊做了什麼手腳?」

  金頂婆婆冷哼一聲,道:「姓聶的原本還該閉關練功,卻為了這小子而破關強自出頭,他以為這樣做便是魔教中的大英雄,簡直是可笑的蠢材!」

  任小琳怒道:「你究竟把聶壇主、金秀才和老狀元怎樣了?」

  金頂婆婆嘿嘿一笑:「你放心好了,老婆子已很久沒有殺人,只是在那些合人的飯菜裡放了一些『酥筋化功散』,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但功力盡失,就聯想爬過來瞧瞧魔教的少主,也是難比登天。」

  任小琳聽了,額前冒汗,掌心冷冷地緊緊握住楊破天的手,沉聲道:「這老妖婆吃人不吐骨,我們萬萬不是她的對手,惟今之計,只有向這老妖怪投降。」

  楊破天一怔,沒料到「美娘」竟會說出這種喪氣的說話,正要大聲反對,任小琳已左手一揚,一蓬青芒直向金頂婆婆臉上撒過去。

  一蓬鋼針撤出,任小琳立刻牽著楊破天的手,毫不遲疑地躍入江中。

  楊破天給任小琳拖入江水,他不懂水性,全仗任小琳維護,方始得以間歇地在江面上呼吸。

  任小琳雖然略懂水性,但卻難以長久地在江水中照顧楊破天。二人漂浮至江心,水流越來越是湍急。墓地一塊尖石迎面飛來,不偏不倚,把楊破天的額角砸爆。

  這一擊極是沉重,楊破天網哼一聲,登時昏倒,任小琳大驚,只見金頂婆婆陰霾可怖的臉,就在眼前不足咫尺猙獰地暴現。

  金頂婆婆目露凶芒,一爪便向任小琳迎頭直抓下去。任小琳雖際此生死關頭,但仍緊緊握住楊破天的手不放。

  金頂婆婆這一爪之威,著實可怖可畏,任小琳把臉頰向左一側,雖然堪湛閃開這一擊,但右肩已給金頂婆婆一爪插入,登時疼徹心肺,手一鬆,楊破天已給湍急的江水直衝出去。

  任小琳急叫:「前輩,快救他!只要前輩把他救回來,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不等她說話,金頂婆婆早已運起內力划水,直追楊破天。

  「姓楊的小子,老婆子還沒把你折磨夠,怎能就此死掉!」

  金頂婆婆功力湛深,水性猶佳,轉眼間已追及楊破天,正要把他抓回來,深黑江水中突然又再冒出一人,更聲如裂帛地歷吼:「霸王在此,誰敢猖狂?」

  竟是來自楚地之江東霸王——楚江東!

  霸王來了。

  他是衝著金頂婆婆而來的。「霸王裂岳拳」轟然出手,這一種拳法,在當年誰也沒見識過。

  直至很久很久以後,江湖上才有一個浪子,把這一種拳法練至爐火純青境界,這便是鼎鼎大名的三少爺葉蟲。

  但在這一刻,就連金頂婆婆那樣的武林前輩峨嵋至尊,也看不通透這勢道如此兇猛的一拳。

  金頂婆婆在滔滔江水之中,竟然不敢硬接霸王這一拳,這時,二人都已漸漸靠近江畔,雙足站在江底砂石之間。

  但回頭望去,月色下再也瞧不見暢破天的影蹤。

  金頂婆婆大怒:「霸王?你便是楚江東?你今年春秋多少?才活了三十個年頭,不及老婆子三分之一,但已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裡!」

  江底下腳步錯動,呼的一掌,便往霸王胸口直拍,竟是直壓中宮,逕取要害。

  霸王不避不讓,「霸王裂岳拳」後發先至。

  「蓬」然一聲,拳掌相交,在勝負尚未分明之際,江上突然火箭有如蝗蟲亂飛,十餘艘快舟直漂而至。

  在最前端,一艘快舟,船首上位立著一人。他神色深沉,瞳孔寂寞。鬱鬱寡歡。

  這人,年二十八,一身黑色長袍,一臉秀氣,手挽「百石魔龍金弓」,箭已在弦,箭鐵直指霸王兩眉中央,倏地弓弦一崩「聲大作,一枝」縱橫四海天龍血箭「直射出去!

  箭已射出。

  但黑袍人怨毒的眼神,比這一箭更毒辣千倍萬倍。

  他道:「我是你生命中惟一的男人,也是惟一的女人,你竟負情負義,我要你不——得——好——死!」

  箭仍在飛。霸王已和黑袍人的眼睛仿如箭矢巨戮,一起鮮血淋漓。

  在此同時,江畔東方,羅裙飛舞,七十二口飛刀自裙裝底下連環飛出,九位彩裙冶艷女郎,人人發出八口飛刀,狂襲江心十二艘快舟。

  還有第十位女郎,口咬三尺青鋒,赤足露腿,坐在一頭萬斤大象背上。

  既有霸王,自有妖姬。

  霸王妖姬,千秋佳話。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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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功果滌瑕十三郎


  萬斤大象,來自天竺。此象名「像服」,本是雄象,年二十五歲,但卻身披古時貴婦之禮服,上繪各種圖形為裝飾,而這種禮服也同樣稱之為「像服」

  「像服」之名,並非源於此萬斤「像服」,而是古時貴婦所穿的這種禮服,本來就叫「像服」。

  「像服」背上,妖姬口咬三尺青鋒,這一口劍,同樣來自天竺,但鑄劍者卻是漢人畢慕士。

  畢幕士,出身少林,於北宋末年間,名氣僅次於「少林不敗客」

  海彈王,亦與海禪王相交至篤。

  海禪王暴卒後,畢幕士至為悲慟。次年,隻身遠走西方,直達天竺,立誓永不重返中土。

  在天竺荒漠之地,著書、念怫、鑄鐵。其後,鑄鐵鑄上了癮,什麼事情都不做,朝夕鑄造鐵碗、鋼盆、金枕頭。(並非榴蓮,是真真正正用金子鑄造的枕頭,好讓一些暴發戶每晚都做其黃金夢。)

  年九十六,垂垂老矣,也快死矣,思鄉情更切,忽萌鑄劍之念。

  為了要鑄造一把好劍,堅決不肯死掉。果然,畢老人為鑄此劍,奇跡地又再活了十九年。

  十九年後,劍已鑄成,取名「印刀」

  分明是一把好劍,怎會叫做「印刀」?當時,普天之下,無人能解。

  乃至畢幕士以下第二十三代曾曾曾孫,方始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印刀」者,便是指「印度」!

  「印刀」是好劍,傳入中土後,輾轉落在沈輕蘿掌中。在這一夜,妖姬口咬「印刀」,四平八穩騎在象背,手下「九畿神女」各發八口「承歡飛刀」直取江心十二快舟三十六戰士要害。「九畿神女」分別是沈侯、沈甸、沈男、沈采、沈衛、沈蠻、沈夷、沈鎮及沈藩。

  主子勝沈,九女相隨,在武林中本屬平常事。

  至於九女之名,則取義自古之王畿及九畿。

  故老相傳,古時以王畿為核心,自內而外,每五百里為一戰,共有侯、甸、男、采、衛、蠻、夷、鎮、藩九畿,是為各諸侯之領地。

  因此,九女遂以此為名。

  七十二日飛刀,要是統統例不虛發,十二快舟上三十六人,合該每人身中飛刀一雙。要是齊齊插入咽喉,倒像是一對閃閃生輝的筷子。

  只是,九女之飛刀,只像是「亂石打竹林」,中刀者雖然頗眾,但有些中在小腿、有些中在耳背、甚至有些中在屁股之上。

  妖姬差點沒氣得一口咬碎「印刀」。

  側目睨視,江畔淺灘上,霸王也口中咬物。但他咬的並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枝「縱橫四海天龍血箭」。

  能以「口勁」,把這一枝「百石魔龍金弓」射出的勁箭一口咬住,霸王身手之卓絕,可見一斑。

  但卻也令沈輕蘿心中噗噗地怦然跳動。這霸王,簡直是在玩命,黑袍男子惱怒了。他盯住霸王的臉,叫道:「為什麼還在想念姓卓的賤人?」

  霸王更怒:「堂堂男子,妖裡妖氣的,成何體統?」

  黑袍男子道:「在酒盤谷,你對我是何等地溫柔體貼,難道你已忘了?」

  霸王叫道:「當日醉眼昏花,誤把馮京作馬涼,作不得數!」

  黑袍男子「喲」的一聲叫了起來:「你只當是逢場作戲,人家可是認真的,」沈輕蘿聽了,在「像服」雄偉的背上笑得花枝亂顫,但眼中已生怒意。

  金頂婆婆與霸王拼了一掌,竟是五內翻騰不已。她心下駭異,尋思道:「難道這姓楚的比我還更厲害嗎?」

  黑袍男子那一艘快舟,已像是箭矢般直標上岸。近在咫尺,他的臉看來更見挺秀。

  但他突然回頭,瞪月向金頂婆婆厲聲疾喝:「你這個老女人,竟敢動我的霸王?你去死吧!」一掌怒擊過去,勢如排山倒海,掌勁極是駭人。

  金頂婆婆又驚又想,只得揮掌一拼。兩掌相交,黑袍男子悶哼一聲,右手腕骨骨折之聲清脆可聞,竟是立時被金頂婆婆的掌力震斷。

  金頂婆婆與霸王拼掌,本佔絲毫上風。倒是這黑袍男子,看似聲勢十足,但一拼之下,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完全不是金頂婆婆的對手。

  金頂婆婆森冷的目光,忽然凝注在百石魔龍金弓之上,陡地喝道:「『大漠蒼龍』展金弓是你的什麼人?」

  黑袍男子雖然腕骨折斷,但仍然聲色俱厲!「我是展京,綽號『黑龍』是『大漠蒼龍』之子。」

  金頂婆婆冷笑:「蒼龍老展,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號人物,怎能生下你這種窩囊的兒子?」

  霸王倏地攔在展京之前,大聲道:「大漠展氏部族,近百年以來守疆衛國,功在天下社稷,你少胡說人道!」

  金頂婆婆道:「江東霸王,這一筆帳,老身改目跟你再算!」語聲甫落,身形急掠,直向岸東而去,片刻之間,消失得無形無蹤。

  金頂婆婆南去,展京立時上前牽著霸王的手:「楚郎,咱們走!一起到關外去!」

  霸王沒有縮手,只是歎了口氣,道:「展弟,你弄錯了,我不是你這樣的人。我喜歡的,決不會是個男子。」

  展京一本正經的道:「你可以把我當作是個女子。」

  霸王道:「女子是溫柔體貼的。」

  展京淺笑,這一笑居然笑得很好看!「我可以比世上最溫柔的女子更溫柔。」

  霸王搖搖頭道:「但我寧願你一箭把我射死。」

  展京道:「我的箭,又怎能射得死霸王?」

  霸王道:「適才一箭,你並沒有把金弓箭弦拉滿,否則又焉敢以口接箭?」

  展京輕輕歎息:「我若不是喝醋喝得妒火中燒,又怎能把箭矢射向楚郎的臉上?」

  霸王道:「你右手腕骨折斷,但仍強行用這一隻手握住我的手,是不是太蠢了?」

  展京道:「你不是說過,我的右手比左手好看一些嗎?既然你曾經這樣說,我以後只會用右手撫摸你的身體。」

  霸王道:「但我會把這一隻混帳的手砍了下來!」

  展京道:「你若狠得下心腸,我把這一隻右手送了給你。」

  霸王歎道:「想令尊壯年時候,是何等地英雄豪傑?昔年,契丹北院大王耶律責洪,率領遼國通百武功高強之土,夜襲嵩山少林寺,眼看一場浩劫再難避免,今尊神箭忽發,把耶律貴洪一箭穿胸射死。」

  「想耶律責洪在遼邦貴為北院大王,位高權重,竟然喬裝商旅,千里迢迢潛登少室峰夜襲少林寺,其野心及圖謀之可怖,委實令人震駭。」

  「大漠展氏部族,以漢人之身,卻在關外逐水草牧馬牛羊為生,百餘年來,一直飽受異族部落酋長狙擊,但展氏自展祖公迄今,先後共歷六代血裔,始終在關外荒漠草原之間來去如風,更屢屢抗遼、抗金、也對付西夏韃子,真如大漠、草原上的鬼魅。「

  「可是,到了展弟這一代,你又曾經做過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這兩年,你到了中原,糾結江湖匪類,組成了黑龍幫,卻老是胡天胡帝,胡作非為。展弟,你不要丟掉祖上五代的臉,無論你喜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最少必須知道何謂之家!何謂之國!你明白了沒有?」

  霸王語重深長,但展京皙白而斷折的右手,仍然不怕疼地握住霸王的手。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閃起。

  那是「印刀」!是妖姬的神劍!沈輕夢已從「像服」背上翩然落下,一劍砍向展京的右手。

  展京是可以縮手的,只要他放開霸王的手,這一劍未必便能把他的右手斬掉。

  但展京不肯放手。他寧願斷掉這一隻右手,也不肯放開霸王。『部刀「絕不留情,直斬下去。但」當「一聲響,楚江東以霸王槍為展京擋下這一劍。

  沈輕蘿赤足提劍,九畿神女各自手扣飛刀,仿似弧形掩至,每一道目光,都凝注在展京的臉上。

  沈輕蘿臉色一寒,冷笑道:「兩個大男人當眾拉拉扯扯,當真蔚為奇觀,教人大開眼界。」

  霸王歎道:「展弟喝醉了,蘿姊休怪。」

  沈輕蘿嘿嘿一笑,道:「一個人若是醉了,身上自有陣陣酒氣襲人而來。但此刻江風拂面,從這位黑龍幫主身上飄來的,可不是什麼酒氣,而是沁人肺腑的脂粉幽香,當真是如蘭似麝,香艷之至。」

  展京「呸」的一聲:「我喜歡把身子徐得香噴噴,你這個妖女管得著麼?」

  沈輕蘿曬然一笑,道:「我不錯是妖女,但再妖再異,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但你又怎樣?你再秀氣再嬌媚,也不能跟我相比。若要喝卓君婉的醋,我豈非比你更有資格嗎?」

  展京的臉本來就很皙白,這時候更是白上三分,只有一雙眼睛,忽然又紅又濕,竟是一副楚楚可憐,泫然欲涕的模樣。

  霸王給展京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他握住自己的手,前一句「楚郎」,後一句「大哥」,當真是寒毛直豎,眉頭大皺。只得道:「展弟,蘿姊所言極是,你還是清醒一點做人,別讓老父失望。」

  展京道:「我悄悄回到中土,正是因為老父相逼,要我和一蒙古女子成親。那個蒙古姑娘,眉毛粗得像是一堆羊糞,鼻孔朝天唇厚數寸,恐怖極了。我驚怒之下,決意回到江南,再也不會重出關外。」

  霸王道:「那位蒙古姑娘,是草原上著名的大美人,當年我也是見識過的。展弟之言,恐怕是不盡不實。」

  沈輕蘿冷笑道:「在他眼中,霸王才是天下間最漂亮的女子。」

  霸王凜然道:「蘿姊,這種事,不能用來開玩笑——」話猶未了,面上火辣辣地吃了一記耳光。

  沈輕蘿怒道!「你快點去死吧!我以後再也不要看見你這種不倫不類的妖怪,」縱身跨上象背,一聲清叱,連同九畿神女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展京立時眉開眼笑,把臉龐依偎在霸王胸膛上。楚江東忍無可忍,一記霸王裂岳拳轟向他的小腹,雖然只用上三成內力,已把這位黑龍幫主當場重創,仰天倒臥在江畔。

  這時,江之下游,一艘小舟逆流而上,小舟之上,共有二人。

  划櫓的是段小樓。躺在小舟上的是楊破天。

  霸王吁一口氣,飛身掠上小舟,把楊破天輕輕抱起,沉聲說道:「破天怎樣了?」小段道:「老妖婆出手很重,破天前頗受了傷,刻下仍在暈迷之中,但照我看,除了失血甚多之外,倒也不容易就此死掉。」

  霸王從身上取出一隻綠瓷圓盒,打開蓋子,裡面裝著的是黑色膏藥。

  小段道:「這些『黑玉脈絡神膏』,珍貴無比,連你自己身受重傷之際,也不捨得取出使用。」

  霸王道:「楚某一條賤命,生死都不足成,要是白白浪費這種罕世難求的神膏,豈非罪孽嗎?」一面說,一面把比自己性命還更重要的「黑玉脈絡神育」,當作是泥漿般厚厚地塗在楊破天前額上。

  小段怔怔地瞧著霸王,良久,長長歎一口氣:「要是我受了同樣的創傷,你會怎樣救我?」

  霸王不假思索,立時朗聲答道:「當以口水混和尿液,厚厚塗於傷口之上。」

  小段的臉陡地僵硬。半晌後,用力划櫓,縱聲長笑,雖則逆水行舟,但不消半頓飯時光,已劃至江心小島。

  霸王登上小島,直往島北找尋。未幾,終於找到魔教朱雀壇幫眾紮營駐足之地。

  只見聶怒、金秀才、老狀元以及數名魔教弟子,無不渾身虛軟地躺臥倒地,可見金頂婆婆的下毒功夫,確然絕頂厲害。

  眾人之中,自是以聶怒功力,最是深厚,因此也復原得最快,但也只能勉力行走,未能即時凝運內力。要是遇上強敵,這裡數十條性命,全都岌岌可危。

  聶怒瞧了霸王一眼,道:「你是什麼人?」

  霸王道:「江東楚人,姓楚名江東。」

  聶怒「啊」一聲,道:「原來是楚霸王……敢問本教少主,是否已遭敵人帶走?」霸王道:「不錯,而且曾受重劍,但楚某已把他帶了回來。」輕輕把聶怒背起,飛奔小島南端。聶怒一世英雄,竟要勞煩楚江東背著走,忍不住黯然長歎。

  這時,小段已把楊破天抱至島上,又脫下一襲長袍,攤於地上。

  楊破天躺在長袍之上,雙目緊皺,額前被塗上厚厚一大堆色澤烏黑的膏藥,聶想見了,神情說不出的凝重。

  霸王向聶怒提起金頂婆婆。聶怒深吸一口氣,道:「這位峨媚至尊,與楊教主大有過節,只是想不到,時至今日,這險惡的老太婆竟然緊咬著少主不放。」

  霸王道:「若以一國而言,不可一日無君。貴教自楊教主撒手塵寰後,教主寶座始終空懸至今,莫非留以有待不成?」

  聶怒乾咳一聲,道:「此事關係本教重大機密,請恕聶某末便透露。」

  這時,楊破天忽然睜開眼睛,又搖搖晃晃的站起,叫道:「美娘呢?她在那裡?我要見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他南目迷糊中清醒過來,便問及「美娘」下落,霸王正要細說江中當時境況,忽然聽見金頂婆婆陰陽怪氣的聲音,有如冤魂不散地響了起來。她道:「這個賤人的腦袋,已給我一劍軌了下來,拋入江水裡餵魚。」

  楊破天又驚又怒,一口真氣逆轉不過,眼前一黑又再昏倒過去。

  小段大怒,輕輕放下楊破天,破口大罵:「老妖婆,枉你身為峨嵋金項第二高手,竟比蛇蠍還更險毒,他媽的,大理功果被『滌瑕山莊』段十三郎,今晚便來會你!」抽出一口兩尺長短金刀,刀刃只是微彎,但刀柄彎得更甚,刀柄呈古銅色,刀身在金黃之餘,又隱隱透出異樣的暗紅色,宛如正在瀝血。

  霸王忍不住問:「這是什麼刀?怎麼連我也不曾見過?」一直以來,霸王只是看見小段使用那一口成功劍……

  小段道:「這是地攤小擋之刀,價錢如泥,每把三十文錢,經過討價還價,以十五文錢交易成功。」滿嘴胡言,峨嵋金頂婆婆不禁勃然大怒。

  楚江東自然也絕不會相信段小樓的鬼話。也就在這時候,江心島一株大樹上,響起了一陣蒼老的笑聲。

  樹上蟄伏有人,以聶怒、段小樓、楚霸王三人之能耐,竟然一直不曾察覺,足見其人絕不簡單。

  一陣江風吹過,樹梢上輕輕飄下一道身影。此人墮下之勢,看來輕若柳絮,豈料雙足甫站地面,竟使土地震撼,其勁道之猛烈,尤勝「像腳勁」這一門功夫。

  聶怒見多識廣,凜然道:「是『地王氣勁』!」

  只見這人,農飾華貴,年紀雖老而精神抖擻。他面上五絡長髯,雖已在地上站立良久,但地面彷彿仍在微微搖晃,今人駭異。

  聶怒神色森然,半晌緩緩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黑木蕭博!」

  這人竟是黑木堂中,號稱第一高手之蕭老供奉蕭博!

  蕭博近年,已絕少在江湖露臉,甚至有人傳言,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已在數年前遠離中土,回到無邊大漠的世界。豈料在此時此地,這位蕭老供奉,竟然衝著魔教少主而來。

  聶怒固然是老江湖,見聞廣博。而蕭博縱橫大江南北,江湖閱歷之豐富,更是武林中鮮有人能望其背項。

  他冷冷地瞧著小段手中的金刀,忽然慢慢的道:「這一口刀,刀長一尺九寸九分,本是中原部族求雨之刀。但自東漢年代,輾轉傳至大理,最後落入『功果老人』段景侯之手。」

  聶怒聞言,心下恍然,接著說道:「如此說來,這便是『舞雩』!」

  蕭博冷冷道:「雖是求雨祭天之刀,但鋒刃以『烈陽血肉金砂』鑄造,絕對是一把一絕一世一好一刀!」

  蕭博盛讚的刀,當然是好刀!甚至是稀世難求的絕世好刀。金頂婆婆陰側測地一笑,道:「刀雖然好得不得了,但刀的主人,是否配得起『舞零』?」

  小段道:「峨嵋派中沈劍法天下無雙,小段不自量力,在此向老婆婆討教幾招!」語聲未落,刀光已起,在剎那間刀勢斜削,招式如同行雲流水,大有氣勢。

  金頂婆婆嘿嘿一笑,長劍一蕩仿如風馳電掣般急攻段十三郎。

  小段刀勢一削即變!身形瞬間轉飛,刀把一轉,身形倒背著金頂婆婆,刷地一竄,刀鋒竟自左下方朝向婆婆面門剁去。

  金頂婆婆喊了一聲:「好小子!」右足往外一滑,身軀由右而左,一個錯步盤旋,長劍施展出「中流劍法」精熟無比的招數。

  小段一凜,刀招倏變,雖然對手劍法厲害,但他悍然不懼,反而盡情展開進手的招數。一聲叱喝,把七七四十九招「碴岈天王刀」發揮得淋漓盡致。

  查牙,抬高峻之貌。

  在豫中,有一名山,山名查牙。唐玄宗時,查牙山上,有一座道觀,觀主劉喜道長,使到三十五年,自覺一事無成,若論劍法,在當世武林排名,竟連一千名之內也扭身不上。

  乃至此垂暮年,聽信相土之言,以為陽壽已盡,必將死矣。一夜,練劍至夜半深更,耗盡全身力氣,頹然倒臥於道觀之中。

  朦朧中,忽見一怪物,壯若力士,裸胸袒腹,背插兩翅,額具三目,臉赤如猴,下額長而銳,有如鷹鷗,兩爪更厲,左手執楔,右手持相,作欲擊狀……

  劉喜道長一望而知,這便是雷公!

  朦朦朧朧中,只聽見雷公吼道:「汝練劍數十載毫無進展,可知緣故?」

  劉喜道!「想必是弟子愚鈍,天資差劣之故。」

  雷公吼道:「胡說!汝身兼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與破軍七星命相,這七星更是北斗七星,要是連你這樣的人也算生性愚純,天資差劣,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人能練成上乘的武功?」

  劉喜道長忙道:「願雷神有以教我。」

  雷公道:「汝練劍術或,原因只有一個,那是因為你的眉毛太彎,須知彎不成劍,彎者是刀!」

  劉喜道長不服,嘶聲反駁。雷公大怒,掣電殛號。但聽霹靂一聲巨響,劉喜全身猛烈抽搐,口吐白沫,手足痙攣。

  但劉喜道長並不埋怨。一直以來,他深信相士之言,以為今歲必死。既是命中注定,也就再無著念,甚至是視死如歸。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道長緩緩地睜開眼睛,滿以為已身在鬼國幽都。但顧自四盼,既不見鬼卒牛頭馬面,也不見判官夜叉,卻見一人,伸手指向道觀殿前一棵柏樹。

  柏樹已被雷電擊斷,更連根拔起,劉喜道長趨前一看,只見原來在樹根之下的泥土,隱隱寒芒閃爍,急急挖掘一看,恢地滿手鮮血,原來抓住了一把鋒利無匹的鐵刀。

  鐵刀之下,又有一隻鐵匣,打開匣子,裡面有一部刀譜,上書「天王刀法」四字。劉喜道長恍然大悟,回頭再找那人,早已不知所蹤。

  自此,劉喜道長朝夕苦練刀法,居然又再活了三十年,最後把這一套絕藝命名為「碴蚜天王刀法」

  據武林百曉生兵器譜上評註:「劉喜道長,以九十高齡,入大理,五年後,更南下南疆,自此一去不返。」

  劉喜道長在大理五年,居住何處,有何事跡,早已不可稽考。直至段小樓這一代,小段崛起於中原,始將這一手「碴蚜天王刀」重現武林。

  「碴岈天王刀法」疾似驚霆,迅如旋風,果然是江湖上罕見的刀法。霎時間,金光霍霍、刀刀吞吐如同火舌,果然厲害。

  金頂婆婆手中長劍如同一泓秋水,招數陰柔綿軟,但卻韌力十足,「中流劍法」本就以「中流砥柱」四字為經,「不屈不撓」四字作緯,敵勢越強,守得越穩,但在堅守之中,逢九進一,守得越穩,偶爾作出的反擊,也就越更變化莫測,直如雲湧風起,銳不可擋。

  金頂婆婆牌睨視湖數十載,竟與一名大理青年刀手陷於苦戰之局,雖則並未陷於下風,但憑著一手峨嵋中流神劍久久未能制勝,已可算是大大的丟臉。

  小段越戰越勇,舞零刀如同金蛇亂舞,金頂婆婆心下惱怒,心想:「要是再給這小子纏鬥下去,便是最終把他一劍斃了,老婆子的臉已大大掛不住!」驀地劍勢一變,招招疾走偏鋒,使的不再是中流劍法,而是峨媚派另一種勢逆辛辣的「小瘋魔劍」。

  少林寺有『二大神功「。第一大是」少林大瘋魔杖「,第二大是」大瘋魔劍法「。至於另一梯門派系峨嵋,則有」三小絕學「。第一小是」小念淨心咒神功,雖未完全失傳,但十二卷功譜中僅餘前三卷,至於後九卷,人人皆知仍在峨嵋山中,但峨媚山峰巒起伏,浩瀚如海,究竟這九卷功話被埋藏在那一峰那一洞,卻是誰也說不上來。

  峨嵋「三小絕學」之二,是「小青燈金佛掌」,這套掌法,峨嵋派十人中最少有七人練過,但以苦月、苦星兩大高手而言,也只能練至第二重境界,原因不明。

  至於第三小絕學,便是盛傳與小林「大病魔劃法」頗有淵源之「小瘋魔到」。

  「小瘋魔劍」,一招不是一招,一劍也不是一劍。觀其劍勢,恰恰與「大瘋魔劍」背道而馳,但在這背道而馳的劍招中,卻又互見關連,恰似長江與黃河,又似是峨嵋金頂與嵩山少室峰。

  「小瘋魔劍」,一把殺出,一招如同千千萬萬招。劍飛舞!也是一劍變成千千萬萬劍。

  小段大笑:「峨嵋至尊,果然不同凡響!」刷刷刷一連三刀,刀挾勁風,倏地「一鶴沖天」身形直起,把金頂婆婆的長劍也引向半空。

  也就在這一霎間,蕭博大袖飄飄,無聲無息地一掌向霸王當胸擊去。

  蕭博一掌擊出,內力充沛,如同在黑沉沉夜色之中,有千軍萬馬一起自遠方奔馳過來。楚江東早已防備,眼見敵人掌力沉雄,要是以「裂岳霸王拳」硬拚,未必便能佔上絲毫便宜,只得當機立斷,避重就輕,使出一手「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

  這一手掌法,連名稱也兀突無比。乃江東楚地子弟廟三百年前一名廟祝所創。

  這廟祝的祖先,據說是楚項羽身邊一員猛將,跟隨著霸王在戰陣上屢屢出生人死。到最後,項羽固然是自刎烏江,這廟祝的祖先,也同樣戰死沙場,死狀極修。

  這廟祝有感而發,在子弟廟門外的廣場,不分日夜鑽研出一套掌功,招式完全不志在傷敵,著著只求自保,因此命名為「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

  楚江東乃今之霸王,豪氣干雲絕不怕死。但他最傾慕的女子嫁了,她要嫁給司空覆手,再也不思念從前和自己如膠似漆般的一段深情。

  在那時候,他每晚都在子弟廟門前喝酒。酒越愁越多,愁越積越重。霸王楚江東,似是為了卓君婉一頹不起。

  但在這段愁苦傷痛的歲月,霸王在廟祝身上練成了這一套「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其時,霸王要躲避的並不是什麼強敵,而是一段再也無法重拾的情緣。

  霸王每在醉中練掌,一邊練,一邊大叫:「撤退吧!只有遠遠撤退開去,才有活路可走……」他要遠遠撤離,再也不見卓君婉,再也不見司空覆手這一個把自己重創的豪門公子哥兒。

  當時,霸王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有用上這套掌法的時候。

  蕭博也想不到霸王使出的武功,竟然會是這種以「躲避」為主的掌法。

  蕭博目露不屑之色,也沒打算對霸王窮追猛打。在他眼中,只想擄走一人,那使是楊缺之子楊破天。

  霸王既已東閃西躲不成氣候,蕭博再不遲疑,一掌把霸王逼開逾丈,右手再探,已觸及楊破天胸前衣襟。

  蕭博要擄走楊缺之子,看情況,真似探囊取物,根本沒有任何人能阻擋。

  孰料霸王雖然在掌法上「避之則吉」,但他還有一桿霸王神槍。

  神槍可以伸縮自如,在平時,長僅二尺。但正當蕭博要擄走楊破天之際,這一桿霸王神槍倏地急劇暴伸,有如怒故般直撲蕭老供奉。

  蕭博冷笑,身子閃電般右轉,掌勢一錯,以「捺」字快把霸王神槍直接下去,竟是勁道後發先至,直把霸王這一桿鐵槍壓得無法抬頭。

  蕭博冷冷一笑,道:「便是這孩子的父親,當年也未能在蕭某手下,保得住他最心愛的女子!」掌勁一吐,驚人內力自槍桿反逼,直湧向雙手握槍的霸王。

  霸王雖然饒勇,但蕭博魔功可怖,無窮魔勁自槍桿急襲而至,霸王雙手虎口齊齊進裂,鮮血染紅了霸王神槍,令人怵目驚心。

  但霸王不再避之則吉,更不再逃躲。一聲想喝,霸王神槍一收一放,喘的一聲響,再度疾刺蕭博咽喉。

  蕭博冷冷一笑,突然身隨槍尖晃動,竟是有如陀螺般急迅地轉動。

  在此同時,他一雙手掌也不住的在圈轉。

  他掌勢急轉,轉得霸王眼前一花,在眨眼間,他全身已陷入掌影重重之中,可見蕭博在掌法上之造詣,已達化境。

  敵人武功委實太強,霸王雖然戰意充沛,但最終還是被逼得節節後退。

  蕭博掌影如山,但到了最後關頭,卻是志不在傷敵。眼見霸王已被逼得退人江水之中,再無餘力反擊,候地身形急急倒退,仍是撲向楊破天,終於把這少年輕輕挾在脅下,翩然登上那片小舟。

  霸王阻截不了蕭博,小段也未能擊敗金頂婆婆。

  蕭博登上小舟,金頂婆婆也追上前。小舟之上,金頂婆婆與蕭博兩大高手,聯袂把魔教少主楊破天擄走。霸王、小段雖然勇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目送三人在江面順勢南下,漸漸消失了蹤影。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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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午夜醉人間太報


  楊破天額前遭遇重創,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境況殊為不妙。

  在朦朦朧朧之中,他曾聽見蕭博與金頂婆婆的聲音。首先開腔的是金頂婆婆,她道:「東方島主懸下重賞,只要有人能把這小子擒住送上聖島,便把『權門奇書』雙手奉上。但奇書只有一本,咱們總共二人,嘿嘿,依蕭老供奉之見,該當怎辦?」蕭博淡淡道!「峨嵋自從服難師太一代以後,境況一代不如一代!若有『權門奇書』之助,說不定便可扭轉乾坤,這一本書,你是志在必得的,我又怎會插手爭奪?」

  金頂婆婆道:「蕭老供奉,明人面前不講暗話,要是你不要奇書,又何必助老婆子一臂之力?」

  蕭博道:「我要見一見東方島主,一敘舊情,要是兩手空空,又怎好意思踏足於聖島?」

  金頂婆婆冷冷一笑,道:「你對她癡心一片,老婆子是心中有數的,但自始至終,都只是尊駕一廂情願,說句真話,還是相見不如不見。」

  蕭博默然良久,才歎了口氣,道:「到了這把年紀,你還是醋勁十足,照我看,你前往聖島,未必便是為了那本奇書。」

  金頂婆婆冷哼一聲:「不錯!我心裡的想法,就算能夠瞞得過全天下人,也絕對瞞不過你這一條契丹者拘!」

  蕭博道:「別人罵我是契丹老賊、契丹老狗,我是麻木不仁的。但你知我甚深,怎麼也講出這樣的說話?」

  金頂婆婆道:「遼帝把你服害得好慘,那是你們契丹人的糊塗帳,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理會。你痛恨遼帝,我也同樣痛恨你這種見異思遷的薄倖男兒!」越往下說,怒意更甚。

  蕭博道:「你要是把我恨之切骨!大可一劍把我殺了,我決不還手便是。」

  金頂婆婆恨恨的道:「你以為我不捨得殺你嗎產『霍的一聲,劍尖已閃電般抵在蕭博咽喉上。楊破天躺在小舟上,眼睛微張,只見蕭博的頸項,已給長劍戮入,鮮血涔涔而下。

  但蕭博毫不反抗,也不閃躲。金頂婆婆「哼」一聲,終於把長劍撤回,更背負著蕭博,道:「要是一劍把你殺了,又怎能消我心頭之恨廠蕭博道:「不錯,以你很我之深,若不能把我千刀萬剮,剝皮拆骨,確是難消心頭之恨的。「

  金頂婆婆沉吟良久,忽然一劍刺向楊破天的左胸。這一劍,事前毫無半分徵兆,劍勢又是極狠極準,眼看楊破天立時就得屍橫劍下,驀地「叮」一聲響,一把軟劍在電光石火之間,從蕭博碗中抖射而出,竟是後發先至,把金頂婆婆的長劍蕩了開去。

  金頂婆婆怒道:「他又不是你和東方釜魚的私生子,便是給我一劍殺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蕭博手中軟劍如同銀蛇吐舌,在夜色中不住的在舞動,再聽他的聲音,更是說不出的震怒:「木玉,你年輕時任性胡鬧,怎麼到了雞皮鶴髮這把年紀,還是死性不改?你要惱我很我,大可以一劍把我殺了,但這姓楊的,你若敢再動他分毫,我決不撓你!」

  金頂婆婆給蕭博厲言疾色喝罵,一時間作聲不得,只是把滿嘴牙齒挫得格格作響。

  以楊破天此刻境況,怎麼說也逃不開去,只得任由命運安排,是生是死是禍是福,全皆操於他人之手。

  但他是不甘心的,他暗自誓言:「總有一天,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楊破天不是好欺負的。」便在這時,小舟之下忽然響起一陣巨響,更有一道水柱,自小舟底下激射起來。

  金頂婆婆大怒,一聲暴喝:「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正待潛入江底,墓地江面四周火光熊熊,少說也有十幾條木船圍了過來。

  蕭搏神色不變,沉聲道:「這是魚肉幫的流域,木玉小心!」

  金頂婆婆再一次聽見蕭博提起自己的名字,眼神中根意漸減,但聲音仍然冷如冰霜:「這小舟快要沉了,姓楊的小子要是給江水沖走,倒也痛快!」

  蕭博不再說話,抱起楊破天,足尖一點,身如怪鳥向敵人的木船上飛蹤過去。也在這一瞬間,金頂婆婆已把鑿穿小舟的敵人在江面上一劍刺死。

  蕭博輕功了得,敵人的木船雖然相距數丈,仍能輕易飛掠過去。

  敵人的木船,可載七八人,船首之上,一條發衫漢子,以一桿熟銅律疾點過來。蕭博以左手應戰,出掌如風,不消三招兩式,把這漢子一掌震得當場吐血,『碳通「」聲墜入江中。

  又有一人,以一件奇形怪狀的軟兵器殺了過來,竟是一根有倒刺的「江上解尾鞭」。

  鲆尾鞭勢疾如風,一殺上來便是「魔蚊出海」之勢,鞭梢勁風呼呼,捲起一圈又一圈鞭影,猛掃過來。

  蕭博「颯」地憑空躍起二丈,身形在半空輕巧地翻滾,那人昂首望去,正欲變招揮鞭,頸項上已中了一拳,登時慘叫倒下。

  另一艘木船靠近,船相上一人大叫:「這老前輩是黑木堂的蕭博,咱們魚肉幫上上下下,沒有任何人打得過他,便是倚多為勝,也是欲勝難勝,只有白白的送命,與宜一白白犧牲,不如速速投降,彼此免傷和氣。」

  此言一出,魚肉幫中人無不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作聲。

  原來這大叫之人,正是魚肉幫幫主「失禮刀帝」索自在。

  索自在,年四十二,練了三十四年,刀法不過不失,但常在大魚大肉大醉之後連刀帶褲一起遺失,屢次失禮於人前,因此,給江湖中人公送了一個「失禮刀帝」這樣的古怪外號。

  索自在登上這木船,抱拳對蕭博道:「晚輩索自在,不知蕭老前輩駕臨,更有本幫弟子不識好歹,誤擊蕭老前輩的船艇,只是不知者不罪,尚祈莫怪!」

  蕭博冷冷一笑:「少在老夫面前裝蒜,憑你的本領,還不夠斤兩在我手底之下搶回魔教少主。」

  索自在急急搖頭,道:「魚肉幫跟魔教素無淵源,魔教的事,跟咱們又有什麼相干了?蕭大俠千萬不要誤會才好!」

  蕭博向楊破天瞧了一眼,才道:「便是楊缺那個大魔頭之子,要是索幫主能夠把他搶回去獻給魔教,那可是莫大的功勞。」

  索自在歎了口氣,道:「蕭大俠真的誤會啦!想魔教行事詭秘乖異,素為武林中人所不恥,索某再愚蠢百倍,也決不致跟著魔教同流合污,更不會向魔教獻媚作態,自掘墳墓。」

  肅博目光一寒,道:「此話當真?『」

  索自在道:「當然千直萬確……嗯,與蕭大俠同行的另一位前輩,她也來啦……」只見金頂婆婆在小舟沉沒之前,首先把小舟一掌震碎,然後把木塊拋於江面上,繼而足尖不住點向木塊,凝神提勁,三幾下起落,也已登上這條木船。

  金頂婆婆怒道:「區區魚肉幫,竟敢鑿祝老婆子的船,老婆子要你們以後都吃不了大魚大肉!」長劍一挺,劍如流星直刺索自在胸前要害。

  索自在「啊呀」一聲,急急撥刀相迎。只見他身手不弱,金頂婆婆劍刃還未襲至,他已左邊一晃,右邊一兜,忽東忽西地輕易問躲開去。金頂婆婆屢擊不中,心下駭然,忖道:「想不到小小魚肉幫,也有此能人異士」。她可不知道索自在生平最自豪的絕藝,便是這一手「回氣卸步九式」,在連環九步之內,縱使遇上武林中頂尖高手,也足以閃躲開去再說。

  金頂婆婆正要施展「小瘋魔劍法」,蕭博已然笑道:「不必太認真了,都是自己人,哈哈……哈哈哈……」

  金頂婆婆陡地一愣,道:「什麼自己人?難道你也加入了魚肉幫不成?」

  蕭博又是一笑,道:「這位索幫主,適才已大聲表示投降。既然如此,當然便是咱們的自己人了。」說到這裡,深深地瞧了金頂婆婆一眼。

  他只是瞧了一眼,但在金頂婆婆眼中看來,卻似有千言萬語,在這深速無底的瞳孔中傳了過來。

  金頂婆婆雖已年逾古稀,但情之為物,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感受。

  就在這一瞥之間,她不期然地全身酥軟下來。

  金頂婆婆不再爭拗,只是順著蕭博的意思,道:「你說是自己人,便一定是咱們的自己人,決計不會弄錯。」

  索自在道:「難得兩位前輩光臨,正是遠來是客,何妨到『魚肉山館』盤桓數日?須知這位小兄弟傷勢非輕,雖已塗上一些妙藥靈丹,但要是不好好休養三幾天,恐怕大大不妥。」

  蕭博沉吟半晌,微微點頭,說:「索幫主所言甚是!既然這樣,我也不客氣了。」他這樣一說,金頂婆婆自是「蕭現曹隨」,也在旁邊點頭不迭。

  「蕭規曹隨」這句成語,是指按照前人的成規辦事,典故出於繼蕭何之後,曹參拜相,為求行事穩妥,全部依照蕭何的成規辦事,完全一成不變。

  這句成語,對金頂婆婆來說,是極具深意的。早在她還沒有加入峨嵋派之前,就曾聽蕭博這樣說過:「木玉,你姓曹,我姓蕭,這是上天注定的安排。因此,必須蕭現曹隨,你明白了沒有?」當年,曹木王才二十三歲。

  二十三歲的姑娘,在心中情郎談笑之下,便是一刀剁在瞼上也是甘之如館的。她不錯姓營,他偏偏姓蕭,如此一來,「蕭規曹隨」這四個字用在二人身上,自是貼切不過的。

  在她心中,「蕭規曹隨」,也便是等同「夫唱婦隨」。在當時,她一顆芳心可說是心花怒放,恨不得在長街鬧市之中,把心中的愉快向每個路人—一傾訴。

  可是,在某一夜,蕭博喟然長歎,道:「蕭何是丞相,曹參也是丞相,我對你說『蕭規曹隨』,原本是要向你暗示,咱們只是蕭、曹那種關係,跟『夫唱婦隨』這四個字,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那是狂風暴雨的晚上,曹木玉聽了,心如刀割地掩面狂奔。

  前塵往事,雖已相隔數十載,但在金頂婆婆眼中,仍是歷歷在目。

  就是這樣,楊破天在蕭、曹兩大高手護送之下,登岸向南而去。

  不消半個時辰,眾人來到一座山峰下,只見山道兩旁,數十火炬熊熊地燃亮著,氣勢倒也不弱。

  到了魚肉山館,門口點著四盞大燈籠,二十幾個漢子手執火把,對陣相迎。蕭博哈哈一笑,說道:「好一座山館,便是黑木堂總舵,也是大有不如。」他說的都是實話,但索自在以為只是謙遜之言,忙道:「山村陋室,難登大雅之堂,蕭大俠見笑了。」

  蕭博搖搖頭,道:「黑木堂雖在江湖上頗負盛名,但素來並不著重排場門面之事,正如兩軍相爭,軍容茂盛者不一定便能戰勝。要是連這一點道理也不明白,縱有金山銀海千萬雄師,終究難成大器。」

  索自在忙道:「蕭大俠所言甚是。」峨嵋金頂婆婆聽了,灰白眉毛緊緊一皺,忖道:「一副小人嘴瞼,越瞧越不順眼。」

  雖已夜深,山館內仍然大擺筵席,歡迎蕭、曹、楊三位貴賓。楊破天此時又再漸漸清醒,肚子餓了,在桌上抓起一隻燒得香噴噴的肥鴨,據案大嚼。

  索自在湊了過來,笑道:「這位小英雄,聽說是明教少主,果然是一表人材,決非一般黃口小兒可比。」兜轉了一個圈子,什麼小英雄,一林人材,到頭來還是嘲諷他只不過是「黃口小兒」,根本不值一哂。

  楊破天閱世未深,聽不出話中帶刺,道:「你太誇獎啦!」

  金頂婆婆瞧得不順眼,一掌把索自在推開,怒道:「這小子是老身的禁高,要剮要殺要打要罵,還輪不到你插上一手。」

  索自在裝作沒聽兒,抓起一壺花彫,也不用酒杯,仰首便整壺地把酒液灌入喉嚨中。

  當晚,楊破天跟著蕭博住在一間大房裡,金頂婆婆住在隔壁,房門外是一座景色不俗的花園,雖在夜色之中,仍可見園中佈置,甚是優雅。

  時近拂曉,楊破天一直躺在床上,毫無動靜。

  蕭博沒有睡覺,他掌燈夜讀經書,徹底不眠。

  楊破天終於忍耐不住,翻身從大床上跳下,叫道:「你要殺我,為什麼不爽爽快快動手?」

  蕭博充耳不聞,依舊凝神讀書,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楊破天把心一橫,在桌上抓起一隻紫砂茶壺,整壺茶向蕭博身上潑過去。

  蕭博仍然坐姿如昔,眼神依舊只是凝注在經書之上,但左手抱袖輕輕一揚,撥出去的茶水竟像是潑在一道隱形的牆壁上,悉數沿著半空那邊無形的「牆壁」流灑在桌面之上。

  楊破天一呆,半晌喃喃道:「這是什麼妖法?」

  蕭博道:「目不張,不識天下人,智不長,不識江湖事。不經一事,固然不長一智,不吃點苦頭,也斷然磨練不出通天徹地的絕世本領。」

  楊破天道:「你早晚都要把我殺了,我練不練成絕世本領,與你何干?」

  蕭博道:「我有說過要殺你嗎?」

  楊破天道:「你是不是黑木堂的蕭博?」

  蕭博道!「我不是蕭博,誰是蕭博?」

  楊破天道:「你與我父勢不兩立,自然便要殺我。」

  蕭博終於放下經書,緩緩地轉過瞼,道:「你可知道,我看的是什麼經書?」

  楊破天道:「你是契丹人,又是黑木堂第二高手,你看的經書,多半非我族類的文字。」

  蕭博歎了口氣,道:「別說是你,便是當今中原有數高手,以至是翰林飽學之士,誰不在想蕭某是大來江山為患極深的可怕禍胎?可是,這一本經書,著書人可不是遼人,也不是金國女真一族之土,乃明教前任教主,也就是你的父親楊缺。」

  楊破天大是詫異,忙道:「這是我父親寫的書嗎?請給我瞧瞧!」

  但蕭博斷然拒絕,道:「這是你父親臨終前寫下的習武奇書,別說是你,便是我這等武學修為之輩,夜讀此書也是甘冒奇險之事。須知道道皆有道,法門以外更有法門,一旦入了岔道,誤墮他方法門,勢必沉淪苦海,終致萬劫不復,比死還更難受!」

  楊破天豈肯相信,冷笑道:「你手上的經書,根本不是先父所著!」

  蕭博道:「你既不相信這是楊教主臨終前所著述的經書,也就不必向我索取。楊教主是不世豪傑,你身為他推一血脈,做人處事務須爽快剛毅,切莫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為武林同道所不恥。」

  楊破天沉吟片刻,道:「這座山館的主人,照我看,其貌犯瑣,巧言令色,決不會是個正人君子。」

  蕭博微笑道:「行走江湖之士,又有誰配稱正太君子?我不配,今尊也不配,要是你日後配稱為正太君子,恐怕日子會很不好過。」

  楊破天道:「你不是要把我帶到什麼聖島,去見那個什麼東方島主嗎?」

  蕭博道:「是又怎樣?」

  楊破天道:「這山館的索幫主,顯然居心叵測,你就算一身武功天下無敵,終究好漢怕人多,要是給這姓索的幫眾亂刀斬殺,那個東方島主恐怕一輩子也見不著楊破天啦。」

  蕭博凝視他一眼,冷冷的說道:「索自在的狗膽子再大百倍,也不敢在我面前要花樣,但這人絕不老實,可不是只有你這個黃口小兒才看得出來的。」

  楊破天奇道:「你一會兒說他不敢要花樣,一會兒又說這人絕不老實,這中間豈非大有矛盾之處?」

  蕭博道:「我這樣說,是指索自在雖然不敢對付我,但卻必然另有圖謀。但個中關節,他的狐狸尾巴還不曾抖露出來,我也是無從知曉的。」

  楊破天道:「你既然要帶我去見那位東方島主,何不早早啟程?我這一點點傷,絕對死不了人,用不著呆在這裡任人擺佈。」他這一句「任人擺佈」,倒也相當厲害,分明指的是蕭博,正在給魚肉幫幫主舞弄得團團亂轉。

  蕭博歎了口氣,左手食指虛點兩下,點了楊破天身上兩處穴道。

  楊破天「啊」的叫了一聲,正待叫喊,忽覺眼前一片迷濛,眼皮更是沉重得像是給鉛塊墜著,終於回到床上,瞬即沉沉睡覺墮入夢鄉。

  蕭搏走到床前,為他蓋上被子,驀地一縷淡淡幽香,自床邊窗外沁入房中。

  蕭博眉頭一皺,走到窗前,把窗戶輕輕推開。只見金頂婆婆手持一根竹管,兀自正在把迷霧般的淡黃輕煙,吹入房內。

  蕭博歎了口氣,把竹管拈起,皺眉道:「這是連雞鳴狗盜之輩都看不上眼的『午夜醉人香』,怎會出自水玉之手?」

  金頂婆婆淒然一笑,道:「要迷倒蕭大俠,我便是把壓箱底的本領一古腦兒翻出,也不濟事。」

  蕭博伸出右手,把金頂婆婆牽入房內,金頂婆婆道:「說到迷惑男子的本領,我這一輩子怎麼說也比不上東方釜魚。」

  蕭博悵然道:「這一輩子,就算是我對你不住。但這孩子,你要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能加以殺害。」

  金頂婆婆悶哼了聲,沉默良久,才道:「實不相瞞,適才我在窗外施放迷藥,已暗中向蒼天起了一個毒誓。」

  「我這個毒誓,只要我能夠用『午夜醉人香』把你迷倒,那麼,便是楊缺之子性命該絕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把這小子的腸臟心肝揪了出來,放在沸渦裡煮熟來吃……還有,我要把他身上的血,混和在花彫之中,喝至不醉不休。」說到這裡,語聲越來越是狠毒。

  蕭博卻淡淡地一笑,道:「以你滿腔怨毒之情,便是把破天挫骨揚灰,也不是什麼奇事。」說到這裡,在金頂婆婆背上輕輕撫摸幾下,又道:「多勞易傷,多優成病,多惱則若……木玉,我這一生欠你的,下一輩子定必腦肝徐地百倍償還,要是你不再根我,這便當天結拜,結成異姓兄妹,你道如何?」

  金頂婆婆怫然不悅,猛力搖頭,道:「我不要做你的什麼妹子,要是結拜,也得做你的姊姊,你便是我的弟弟。」

  蕭博臉色一變,怒道:「我比你大兩歲,在武林中地位也此你高,說到手底下的本領,你們心自問,究竟是誰更強勝一些?你說!你說!」

  竟是語氣咄咄逼人,絲毫不留餘地。

  金頂婆婆吃了一驚,給蕭博步步進逼,蕭博每說一句,她便向後倒退一步,到最後,退至牆壁,再無退路,竟是「哇」的一聲,有如幾歲大的孩童受盡委屈,放聲大哭起來。

  她放聲一哭,蕭博的臉色倏地再變,但這一次卻是變得臉色煞白,手足無措。百忙之中,把袍抽一手撕破,在金頂婆婆臉上輕輕拭抹。

  金頂婆婆怒道:「不要你這塊臭布,滾開!」蕭博一呆,只得放手,過了半晌,斗室之中寒芒一閃,金頂婆婆同時失聲尖叫。

  只見蕭博的右耳,已給他的軟劍割了下來,他把耳朵拈在手中,喟然歎道:「人老啦,氣虛血弱,別說只是削掉一隻耳朵,便是把頭顱割掉下來向姊姊賠罪,也不會流太多的血。」

  金頂婆婆氣得不住跺腳,急急撿起蕭博撕下的袍袖,又用峨嵋派上好金創藥重重地敷在傷口,一面包紮一面罵道:「誰稀罕做你的臭姊姊?誰稀罕你割掉這一隻臭耳朵來賂罪?」

  蕭博哈哈一笑,道:「只是用一隻臭耳朵,便能哄得姊姊用一塊臭布為小弟親手包紮傷口,這是天下間最划算的買賣,真是何樂而不為!」

  金頂婆婆「呸」一聲:「越說越是肉麻,不要瞼!」

  蕭博歎道:「木玉,別說咱們這便要結為姊弟!便是真的要曖昧不清,到了這把年紀,只怕也是力不從心……」

  金頂婆婆「碎」了一口:「少廢話!這個姊姊,我是不敢當的,咱們既要結拜,還是由你來做我的兄長,要是再推三推四,我把兩隻耳朵一併割下來還給你,以後各不相欠。」

  蕭博忙道:「天下各大門派,任何至尊高手都可以割掉雙耳,但你卻是萬萬不能。」

  金頂婆婆怒道:「你是在譏諷我這個峨嵋至尊,只是以耳代目,是非黑白不分之人嗎?」

  蕭博道:「豈敢!豈敢!我這樣說,是因為你的一雙耳朵比誰都更好看,要是為了一時之氣割掉下來,豈非太暴殮天物嗎?」金頂婆婆給他這麼一哄,老皮老骨的身子又再軟了下來。

  擾攘一番,二人終於當天起誓,結為金蘭兄妹。蕭博道:「你不做姊姊,做了妹妹,以後事無大小,必須聽從我的吩咐,正是長兄當父,長嫂當母,你明白了沒有?」

  金頂婆婆道:「在你心中,也許是有一個長嫂的。但你心中的長嫂,始終對你不瞅不睬,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蕭博苦笑道:「你這個兄長活了一大把年紀,什麼勾當都曾做過,偏偏不曾娶妻成家立室,你嘴裡卻在長嫂長長嫂短的,寧不教人笑話?」

  金頂婆婆忽爾面露扭泥之色:「你不曾娶妻成家立室,我又何曹嫁夫生子?」

  蕭博無言,金頂婆婆見他不說話,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酒肉山館在這一天,甚是寧靜,索自在仍然對蕭博、金頂婆婆陪盡小心,慇勤伺候。

  楊破天休養一天,傷勢漸見好轉,蕭博向索自在告辭,索自在再三挽留,金頂婆婆冷笑道:「索幫主,你我非親非故,咱們或去或留,本是無關痛癢之事,何以總是盛意拳拳,非要把咱們留下來不可?」

  索自在無奈,只得說道:「實不相瞞,本幫在月前,為了一場意氣之爭,誤殺了幽冥谷一位長老,若然本幫眼線消息不差,幽冥宮主已親率幽冥宮中高手南下,日內即將直撲酒肉山館,為死去的長老報仇雪恨。」

  蕭博聞言,神色木然。

  金頂婆婆聽了,陡地哈哈大笑,竟是笑聲響徹雲霄,和她平時總是陰聲細氣的作風,完全大相逕庭。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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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6 09:02: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幽冥中衰成報史


  北宋末年,天下大勢動盪,群雄並起,風雲變色。

  其時,天下有兩大絕世高手,堪稱一時瑜亮,各領風騷。

  在東方,天工堡主一代劍道宗師太叔梵離,神功蓋世,劍法冠絕天下,江湖中人尊為「老太叔」,另號「劍師尊者」,其人事跡至今仍為後世武林豪傑津津樂道。

  在當世武林,惟一足與老太叔相提並論之絕頂高手,只有一人,這便是陰山幽冥宮主,人稱「魔中霸王」之黑道第一條雄似不恐。

  似不恐曾於龍虎山武林大會一戰,以單掌力斃八大門派二十一名高手,真是技驚四座,轟動整個武林。

  雖然這已是逾百年前往事,但武林中人只要提起當年龍虎山一役,仍然不免談虎色變,肉跳心驚。

  時至今日,陰山幽冥宮中人物,已絕少在江湖上走動。而當今幽冥宮主,雖然同樣性姒,但卻並非似不恐後人,至於地與當年的「魔中霸王」有何淵源,江湖中一直眾說紛法,莫衷一是。

  索自在忽然說出酒肉幫與幽冥宮這一段歷史,蕭博沉吟不語,金頂婆婆卻是縱聲大笑,道:「真是妙事。酒肉幫惹下來的仇家,竟然妄想利用黑木堂第一高手與峨嵋派至尊,來為酒肉山館擋煞,這等如意算盤,也只有餘幫主才能想得出來!只可惜,咱們都是老江湖,吃鹽比索幫主吃米還要多,幽冥宮與貴幫的仇怨,咱們就算再合百倍千倍萬倍,也決不會插手!」

  蕭博雖然不說話,但金頂婆婆之言,也同樣是他心底裡的說話。

  他一面聽,一面不住地點頭,表示完全贊同。

  索自在倏地大笑,道:「兩位這樣說,原本也在京某意料之中,一直以來,索某在兩位眼中,只是巧言令色,一味吹牛拍馬阿諛奉承之輩,如此卑劣小人,又怎值得兩位曠世高手放在眼內?」

  金頂婆婆冷笑:「人貴自知。」話猶未了,一名酒肉幫眾從索自在背後「霍」聲閃出,睜大眼睛把舌頭長長地伸出。

  金頂婆婆正要喝罵,這人又取出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刀,把舌頭割斷,然後交付到索自在的手裡。

  那人自割舌頭。豈僅慘痛難當,更是命危旦夕。索自在並未下令,又有另一幫眾急急閃出,把一瓶紫色藥未,全都傾瀉在那人口腔之內。

  那人雖然是一條硬漢,但畢竟劇痛難當,藥末才傾瀉入口腔,人已暈迷過去,由另外兩名酒肉幫幫眾扛了出花園之外。

  金頂婆婆臉色一沉,目注著索自在厲聲道:「姓索的,你在老身面前玩什麼把戲?」這句話才說完,又有一名酒肉幫幫眾自花園後面閃出,手中同樣擎著一把利刀,「颯」的一聲把鼻子割掉下來。

  同樣地,很快又有其他酒肉幫幫眾,為這名自割鼻子的幫眾敷以療傷藥未。但這漢子硬朗一些,並末因此昏倒過去。

  金頂婆婆一張瞼更是深沉,但卻不再說話。倒是肅博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一個割鼻,這是劓刑。一個割舌,便是截舌。」

  「在漢末戰亂年代,董卓謀反,他自己是天下第一叛臣,卻對他自己的叛逆者施以酷刑。竟在大宴群臣之際,令武士把叛逆者斬手斷足,鑿腦挖眼,也有些給割斷舌頭,就在筵前哀號慘叫,掙扎至死方休。」

  「三國時,魏大將諸葛誕痛懲一位典農都尉,下今以竹籤刺穿舌頭,把舌頭活生生拉出口腔之外,再行殺死。

  「但若論及天下知名截舌之慘案,莫如唐代安史之亂,苦守常山之太守顏杲卿。」

  「顏杲卿忠臣不事二主,雖然兵敗被俘,但拚死不降,更痛罵安祿山。安祿山大怒,下令凌遲割肉,但顏太守仍然痛罵不絕。安祿山更怒,把他的舌頭割下,但顏果卿在滿口鮮血之下,仍然含糊不清照罵不虞。」

  及至後世,文天祥有「正氣歌」,內有「為顏常山舌」一句,便是指這一件正氣凜然,也同樣是慘無人道之血案。

  蕭博說到這裡,語聲略頓,接道!「劓刑者,鼻加刀也。周時,把劓刑定為五刑之一。明令『凡觸易君命,革輿服制度,好充盜懷人者,其刑劓。」

  「其時,不少曾受劓刑之人,無法在中土之地立身,每每逃亡至苗疆、夷人之地。夷人見這些人沒有鼻子,大力驚詫,問其緣故。這些人便隱瞞道:「此乃中土風俗。『夷人心儀中土文化,競爭相傚尤,紛紛把鼻子割掉。「

  「戰國末年,楚懷王有寵妃鄭袖,為了爭風喝醋,設下毒計陷害另一妃子。結果,楚懷王誤信鄭袖之言,以為那名妃子厭惡他口臭難當,因此經常掩鼻,進下令把那名美麗妃子的鼻子割掉。

  「其實,那是鄭袖的詭計,她曾對那位美人妃子說道:「你最差的地方,便是你的鼻子,大王瞧見很不順眼,但不要緊,只要你在大王面前用手掩鼻,大王自然對你倍加寵幸。『自古以來最毒美人心,由此可見一斑。

  金頂婆婆忽然吟起詩來。

  她吟道:「無可度,地可量,惟有人心不可防。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勸君掩鼻君莫掩,使君夫妻為參商。」

  參、商二星,永遠此出則彼沒,永不相見。蕭博點了點頭,接續著說道:「這是白居易的名句,所指的正是這一件事。」

  金頂婆婆冷冷一笑,目光一轉,盯在索自在的臉上:「想不到酒肉幫中門下幫眾!也不儘是酒肉朋友。倒不曉得,你這位酒肉幫主,對門下兄弟又有見深重的義氣?」

  索自在朗聲道:「索某曾對本幫歷代祖師立下毒誓,凡在今天腰繫酒牌肉令者,如有任何肢體、眼耳口鼻舌被剜割,本幫主誓必照樣奉陪。」語畢,手亮尖刀,緩緩地自鼻樑割下。

  索自在這一刀,與適才那名幫眾割鼻的一刀,大不相同。

  他這一刀,割得極是緩慢。也正因為他割得極慢,看來也更是怵目驚心。

  索自在一面割鼻,蕭博一面在緩緩地說道:「三十年前,皖北武林大豪『寨太歲』吳震之在決戰中給敵人一刀把鼻子削掉,五年後,吳震之的臉上,有了一個新的鼻子,那是天下聞名的『皖北金鼻』,把這個金鼻鑲嵌在他臉上的,是鬼王谷中的『鬼指大夫』翁獨伯。」

  金頂婆婆道:「翁獨伯至今仍然活著,只是,鬼指大夫垂垂老矣,恐怕再也沒法子可以把另一隻金鼻鑲嵌在另一張臉上。」

  二人的說話,都是慢吞吞的,但直至金頂婆婆的說話講完,索自在仍然未曾把自己的鼻子完全割下。

  只是割了一大半。

  蕭博上前,道:「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索自在道:「有勞蕭大俠了。」

  蕭博從索自在手中,接過利刀,只是輕輕一捺,鼻子已跌下。

  不偏不倚,落在一個人的掌心。

  不是蕭博,是金頂婆婆。

  金頂婆婆把這個鼻子放在異端聞了一聞,然後說了兩個字:「真蠢。」

  但她也沒把這血淋淋的鼻子拋掉,只是把它捏在手中。

  索自在自割鼻子,一名幫眾急急送上療傷藥末!但卻給索自在一掌推開。

  蕭博道:「割了鼻子,還可以說話,要是連舌頭也割掉,以後便得啞口無言。」

  索自在血流技面,但眼神堅定,聲音也絕未曾因為臉龐飽受重創而顫抖,他道:「酒肉幫,並非由我始創。創建酒肉幫,把酒肉山館一磚一瓦辛辛苦苦建成的,是八十年前的『酒仙』、『肉聖』,我不能讓這片基業敗壞在我手裡。」

  「但這一次,是我醉酒誤事,竟把幽冥宮的一位長老殺了。

  「一人做事一身當,要是幽冥宮主衝著我一人而來,索某死有何懼?只是,我不能棄幫中弟兄不顧,更不忍目睹酒肉山館在幽冥宮群魔蹂躪之下化為灰燼,恰巧在途中遇上了兩位前輩高人,忽然靈機一觸,便把兩位邀請至此……」他臉上血流如注,言語之間,措詞漸漸紊亂。

  蕭博把利刃還給他,道:「你是一幫之主,講過的說話,絕對不能抵賴。」

  索自在哈哈一笑,道:「這個自然。」他少了一個鼻子,說話的聲音和平時大有分別。

  他把舌頭伸出,把利刀架在舌根上,又是輕輕一按。

  他把鼻子割下來的時候,割得極是緩慢,但是這一刀,卻割得很快,一下子便把舌頭割了下來。同樣地,這根舌頭也落在金頂婆婆的手裡。

  索自在仍然硬挺著。

  只是,他先後把鼻子和舌頭都割掉下來,失血極多,不消片刻,再也支撐不住,軟垂垂地倒了下去。酒肉幫幫眾睹狀,急急上前相救。

  金頂婆婆走到蕭博身邊,雙手一攤,亮出了索自在的鼻子和舌頭,道:「大哥,這人是不是很蠢?」

  蕭博在她的臂膀上捏一下,歎道:「看來,這一次咱們都瞧錯了人。這娃索的,雖然天生一副小人嘴臉,但卻比許多自命正義之徒,名門大俠更講義氣。」

  金頂婆婆道:「如此說來,咱們這一趟已給他拖人渾水之中,再也脫不了干係?」

  蕭博不答反問:「妹子,你說呢?」

  金頂婆婆道:「這姓索的雖然自說自話,也只不過是在自割鼻子與舌頭,但要是咱們就此一走了之,也未免給幽冥宮中的人瞧扁了。」

  蕭博笑道:「賢妹所言甚是,也由此可見,這姓索的果然極工心計,只是把鼻子和舌頭割下,便把咱們兄妹緊緊索住,好讓你我為酒肉幫這八十年所建立下來的基業拼掉老命。」

  金頂婆婆苦笑道:「如此說來,很蠢很蠢的並不是索某,而是你我這一對蠢得不能再蠢的兄妹!」

  蕭博歎息一聲,道:「江湖人,江湖事,局局如棋局局新,真是說不出的變幻無常啊……」從金頂婆婆手中取過鼻子和舌頭,遠遠拋掉,又舀了一桶井水,讓金頂婆婆把血腥的手洗得乾乾淨淨。

  此後,一連數日,酒肉山館裡裡外外,都是嚴陣以待,不敢稍有怠懈。

  到了第四日正午,幽冥宮果然興師來犯。

  這一代的幽冥宮主,是「陰山魔師」姒縱橫。

  姒縱橫,年約六旬,面頰凹陷,但眉毛飛揚,眼神如電,形態甚是威猛。

  日前幽冥宮一名長老,死於索自在手下,她縱橫聞訊大怒,決意親率幽冥宮中精銳高手,前來酒肉山館大興問罪之師。

  這種事,在武林之中,極是常見。但幽冥宮名頭太大,為了一名長老之死,竟然勞動宮主親自率師尋仇,一時之間,在江湖上倒也掀起了極大的震撼。

  在酒肉山館門外,是一塊很大的石坪,酒肉幫中弟子,經常在這塊石砰上舞刀弄劍,比試拳腳功夫。

  但在這時,石坪上卻來了黑壓壓一大群人。

  這些不速之客,眼色有紫、黃、紅、青、白五種。每種服色人數由十餘人至三十餘人不等。只見人人的臉上,都罩著一塊形態猙獰可怖的面譜,逾百這樣的蒙面戰士團聚在石坪上,氣勢極是駭人。

  在這百餘蒙面戰士中央,是一項黑紗大轎,由四名黑衣女子抬著。

  大轎之中,「陰山魔師」她縱橫四平八穩地坐著,轎旁左右,左二右三,分別仁立著五名老者。

  這五名老者,高矮肥瘦不一,衣服裝束也各自不同!乃幽冥宮六大長者其中五人。

  幽冥宮原有六大長老,但五長老「幽谷白骨手」常保智已於日前,死在索自在手下。也正因為常保智之死,幽冥它終於大興問罪之師,率眾殺至酒肉山館。

  餘下五老之中,以「辣手魔妖」丁湛的脾氣最是猛烈,首先越眾而出,在山館門外厲聲叫道:「姓索的,有種的立刻給了爺滾出來,讓我挖你的心肝,剝你的皮,把你撕開一片一片拿去餵狗!」

  酒肉山館門外,數十酒肉幫眾人人頭上紮著火紅布巾,嚴陣以待。

  本幾,一人戴著斗大竹笠,緩步自館內走出。

  這人走到了湛面前不足一丈處站定,然後把竹笠除下,只見他的臉上,包著層層白布,只是露出一雙眼睛。

  丁湛臉色一沉:「你是誰?怎麼不說話?索幫主在那裡?」

  這人沒有回答。回答的是他背後的一個人。

  「索幫主就在你眼前,他在數目前割鼻截舌,已不能開口說話。」

  丁湛滿腹疑雲,大聲道:「是誰躲在後面鬼鬼祟祟?」就在這時,索自在背後閃出了一道身影,正是黑木堂老供奉蕭博。

  丁湛脾氣再大,驟然瞧見蕭博的影子,也不禁為之當場被懾住,忍不住失聲道:「蕭博!你怎會在這裡?」

  蕭博淡淡地道:「你問得好!別說是丁長老,便是蕭某也不明白,怎會在這時候站在這個地方。」

  丁湛臉色一寒,道:「這是幽冥宮跟酒肉幫的事,蕭兄不必理會!」

  蕭博頷首,緩緩的道:「不錯,這本來是你們的私怨,便是殺個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跟蕭某都沒有半點相干,可是,這姓索的看來一副小人嘴臉,到頭來竟願為了保住這片祖師創下來的基業,不惜在蕭某面前劇鼻戳舌,懇請我這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兒仗義出手助陣……唉……丁長老,照蕭某看,你也是性情中人,要是易地而處,未知尊駕又會怎辦?」

  他侃侃陳辭,將索自在這番凜然壯舉吐露出來,丁湛不禁為之震動。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極是躊躇,隔了片刻,終於說道:「我相信你的說話,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我只有袖手旁觀,要是宮主怪罪,我把腦袋砍下來抵罪便是。」語畢,倒退回原地,卓立不動。

  「辣手魔妖」丁湛在六老之中排名最末。他一退回原來的陣地,三長老「覆滅魔刀」白飲立時冷冷地道:「蕭博名氣大,武功高,六長老不敢攖其鋒,也是情有可原的。」

  丁湛大怒,喝罵起來:「老三,你要對付我,不妨明刀明槍!」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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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6 09:04:48 |只看該作者
  白飲嘿嘿一笑,尚未反唇相譏,黑紗大帳轎中的「陰山魔師」姒縱橫已然說道:「丁長老陣前退縮,論罪當誅,姑念曾立大功,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饒。只要自行把雙目挖出,大可就此作罷!」

  此言一出,轎右之四長老「幽冥判官」呼延鏡立時跪倒求情:「六長老一時之失,懇請宮主網開一面。」

  姒縱橫冷冷道:「你和老六最是深交,但法令如山,豈同兒戲!這樣吧,你倆各剜一目,合湊起來也算是一對招子。」

  呼延鏡轟然應命,說了一聲:「好!」絕不遲疑,把左目挖出,血流技面。

  丁湛大駭,叫道:「四長老,都是兄弟不好,連累了你!」叫聲未落,也戟指把右眼剜出,繼而仰天修笑。

  姒縱橫「唔」的一聲,仍然安穩地坐在轎中,坐得四平八穩。

  忽聽一人怪聲大笑,笑聲尖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這人徐徐地在蕭博左側現身,正是峨媚金頂婆婆。她道:「這一座酒肉山館,看似美輪美美清幽雅致,想不到竟是邪門得緊。老身滿以為只是酒肉幫中之人,喝了劣酒吃了瘟肉,才會紛紛劓界割舌,亂七八糟。豈料連遠自陰山而至的貴賓,也沾上這裡的邪氣,只不過在山館門前呆了片刻,已有二人把眼珠子親手挖將出來……哈哈,要是諸位在這裡結營升帳,盤桓上十天八天,說不定統統都會把肚子剖開,把腦袋鑿碎,連喉管都拔出來把手腳縛住!」

  酒肉幫幫眾聞言,人人面露怪異之色,一時之間,為之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覆滅魔刀」白飲喝道:「那裡鑽出來的老病婦?」

  金頂婆婆知道他認不得自己,便道:「老身是王母娘娘,有種的便出手」戰!「

  白飲大怒,把覆滅魔刀拔出,「颯」的一聲,向金頂婆婆迎面疾劈過去!金頂婆婆陰惻惻一笑,也不拔劍,倏地揉身向上,右臂伸出,竟閃電般抓住他的左肩。

  白飲絕對未曾料到,這個看來老態龍鍾的老太婆,竟然會是峨嵋派至尊高手金頂婆婆,兩人甫交手,已給這老太婆以極上乘的武功抓住左肩。急怒之下,刀勢猛地一轉,刀尖由下至上,反刺金頂婆婆下顎要害。

  金頂婆婆嘿嘿冷笑,原本已抓住白飲的右手,就在這電光石火一剎那間,順勢向下一滑,從白飲左腰側一爪抓了人去!

  這一爪之力,極是兇猛,竟一爪穿過白飲左邊胸口肋骨,直插心臟要害。

  自飲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向右前方疾標,總算及時卸開金頂婆婆插入心臟的一爪,但饒是如此,已有兩三根肋骨完全盡碎,所受創傷極是嚴重。

  三長老白欲出師不利,更在一兩招之間身受重創,姒縱橫立時在轎中沉聲咆哮,顯見極是震怒。

  二長老「抽髓魔手」布一葦沉聲道:「原來是峨嵋金頂婆婆在此,三長者未免是太輕率了。」

  「陰山魔師」姒縱橫冷冷道:「好一個酒肉幫,竟有黑木堂、峨嵋派兩大高手撐腰,看來,今天要把酒肉山館夷為平地,大夥兒必須多費點勁啦。」

  蕭博歎了口氣,道:「百餘年以前,姒不恐在龍虎山擂台上,單掌力殲武林八大門派二十一位頂尖高手,是何等地威武氣概。想不到今天的幽冥宮主,同樣姓姒,但若與當年『魔中霸主』風範相比,卻是遜色何止百倍,思念及此,真令人扼腕浩歎。」

  姒縱橫在轎中喝道:「黑木蕭博,別人怕你,但本官主只當你是一具乾屍!」喝聲中,身影自黑紗帳內穿越而出,呼的一掌,直壓蕭博而至。

  蕭搏身形疾閃,左手一翻,以擒拿手扭住似縱橫右臂。

  姒縱橫功力早已凝聚於右手,雖給蕭博以擒拿手扭住,真氣一沖,一股強大無比內力,硬生生把蕭博左手震開,隨即連消帶打,搶上一步,連環地掃出五掌。

  蕭博袍袖翻飛,倏地腳步忽高忽低,身形更是歪歪斜斜,使出一身「飛沙魅影迷蹤步」,姒縱橫這五掌,悉數擊了個空。

  蕭博巧妙地閃開敵人五掌,忽然右腳一起,踢向姒縱橫後心懸樞穴,姒縱橫反手還掌,一掌拍向蕭博右腳足背。這一拍勢疾如風,眼看蕭博招式用老,必然避無可避,但突然秤的一聲,一件物事重重本在姒縱橫的後腦,竟把這位幽冥宮主打得暈了過去。

  只見在姒縱橫背後,一人雙手叉腰,神氣十足,正是峨嵋金頂婆婆。她手裡空空如也,但適才卻以一塊石頭當作暗器般使用,竟一下子就把魔道上威名赫赫的幽冥宮主擊得昏迷倒地。

  這一下變化,實在今人大感驚詫。但蕭博卻似在意料之中,喟然歎道:「江湖門派,一如歷代王朝,總有興衰轉折時候。幽冥宮又豈能例外?倘若姒不恐泉下有知,當有後繼無人之歎。」

  姒縱橫雖然是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敗陣,但以幽冥宮主這等身份而言,甫出戰三兩招便告慘敗,仍然是今人震驚之事。

  酒肉山館中人賭狀,無不興高采烈,歡聲雷動,人人心中都在想:「這一場浩劫,總算是化解了。」

  但也就在眾人歡呼聲喝彩聲最響亮之際,一支長矛狠狠地飛射過來,貫穿過索自在的胸膛。

  姒縱橫也在這一瞬間甦醒。

  他才甦醒,布一葦的一雙手,突然分從左右,悄悄地插入這位幽冥宮主的兩邊太陽穴。

  布一葦突然叛變!呼延鏡、丁湛都是大感驚詫。這二老雖在宮主通壓之下自挖一目,但依舊對幽冥宮忠心耿耿,睹狀不由既驚且怒,雙雙喝叫:「布一葦,你反了?」

  這時,大長老「陰山鬼斧」厲長樂突然左手一揚,一蓬毒外直向呼延鏡瞼上射去。丁湛驚呼,揮油急擋,叫道:「大長老也反了!」豈料那一蓬毒針只是虛招,出手全無半點力道,不待丁湛代為擋格,已在呼延鏡面前兩尺左右紛紛墮下。

  丁湛暗呼不妙。心念宋已,厲長樂已抽出一柄「鬼影魔斧」,閃電般砍在丁湛臉龐上。

  這一斧勢道詭異,丁湛碎然不防,臉頰給魔斧重重砍中,斧一抽離,鮮血怒濺,當場氣絕畢命。

  變生時腋,形勢急轉直下,酒肉山館這一戰的強敵,再也不是幽冥宮,而是另一股神秘勢力。

  姒縱橫、丁湛相繼華命,幽冥宮中,誰主浮沉?最令人瞧不透的,便是那些罩上面譜的蒙面戰士。

  蕭博怒吼一聲,叫道:「幽冥宮生變,敵人恐怕更是凶殘歹毒,酒肉幫的人聽住了,要是害怕,快快逃命!要是堅決守此山館,只有全力拚死一戰!」

  酒肉幫幫眾聽了,人人熱血沸騰,紛紛大叫:「酒肉幫是義氣之幫,寧死不辱!」

  「索幫主為咱們兄弟割鼻割舌,更死在惡賊長矛之下,便是拼掉這裡所有人性命,也不能叫索幫主白白犧牲!」

  「管他媽的是幽冥宮還是王八宮,殺了再說!」霎時間,群情洶湧,酒肉山館上上下下無不戰意激昂。

  逾百幫眾,人人摩拳擦掌劍拔誇張,眼看一場混戰大廝殺立時便要爆發。

  但就在這時,蕭博仰天長嘯,這一陣嘯聲,宛若龍吟,遙遙及遠;但在場數百高手,卻只是感到這陣嘯聲奇雄情勁,但不刺耳。

  這一嘯,使原本沸沸揚揚的石坪,候地變得鴉雀無聲,每一道目光,同時凝注在蕭博臉上。

  只聽得蕭博沉聲說道:「酒肉山館的兄弟,並非一般酒肉朋友。這一點,蕭某人是絕對信得過的。」此言一出,酒肉幫山館中人,雖在氣氛嚴峻境況下,仍然禁不住齊聲喝彩和應。

  蕭博目光環掃四週一眼,靜待眾人喝彩聲減褪,始朗聲接道:「世事奇幻,原本就不是凡夫俗子事前所能逆料。平情而論,我這一次被捲入兩幫派鬥爭游渦,非但事前絕不知情,即使是決意挺身而出,為酒肉幫助拳迎戰幽冥宮,也是事非得已之舉。凡是酒肉山館中人,若要心存感激,當以索自在索幫主為第一大英雄。至於蕭某兄妹二人,全然不值一哂。」

  酒肉幫中立時有人大聲叫道:「蕭大俠之言固是有理,但蕭、曹二老仗義之恩,凡是本幫弟子,定當刻骨銘心,永誌不忘。」

  金頂婆婆忽然插嘴:「什麼刻骨銘心這種說話,只管對你的心上人融融細語,蕭大哥可不受這一套!」

  雖在生死關頭戰役中,群雄聽了這兩三句說話,仍然不禁哄然大笑。

  蕭博卻在眾人大笑之際,正色說道:「各位可以開懷大笑,也可以大聲咒罵,但此地不能久留,快走!」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蕭博不假辭色,接道:「凡是酒肉幫的朋友都聽住了,蕭某說話,從來說一不二,這裡的事,跟酒肉山館任何人均無涉,要是有人強行留下,休怪蕭某家下無情。」

  酒肉幫中,一名頭目越眾而出,此人身形矮小,但卻聲如洪鐘,眼神稜稜生威。他是酒肉山館「酒部大臣」甘不醉,一縣武功,猶在幫主索自在之上。

  甘不醉一拍胸膛,道:「蕭大俠,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幽冥宮群魔雖生內哄,終究還是衝著本幫而來。再說,索幫主在頃刻之前,慘死在好人手中,蕭大俠若然把幫中弟子悉數驅趕,便是陷咱們兄弟於不義,要是經此一役,酒肉幫弟子幫眾,人人都得變成了縮頭烏龜,咱們寧願戰死於這塊石坪上,好好歹歹總算對索幫主有一個明確交代。」言詞慷慨,酒肉幫眾無不大聲附和,誓死一戰。

  但蕭博瞼色一沉,道:「一人逞強,是匹夫之勇。這裡若有一百人陪你一起逞強,便是有一百人陪你這個匹夫送掉性命。要是你們都在這一戰齊齊丟掉腦袋,索幫主豈不是白白死掉?要保住酒肉山館,首先便得保住這裡每一個酒肉幫眾兄弟的性命,要是連這一點也辦不到,單憑『義氣』兩個字,一切都是空談。」

  甘不醉不服,忿然道:「蕭大俠這樣說,未免是太瞧不起酒肉幫兄弟,常言有道:「眾志成城。『多一人抗敵便多一分力量,你要是稍為瞧得起咱們,就不該把山館中各位兄弟,拒諸這一戰之外!「酒肉幫眾聽了,又是齊聲和應。

  蕭博眼見無法說服酒肉幫眾,不禁搖頭生歎。金頂婆婆道:「蕭大哥,這裡畢竟是酒肉山館,既是山館中人寧為玉碎不作瓦全,決意捍衛酒肉山館八十年來的一片基業,咱們雖是強賓不能壓主……」

  蕭博不待她說完,已怒喝道:「住嘴!」金頂婆婆給兄長責罵,竟是舌頭一伸,肩膊一縮訕訕地退開。

  堂堂峨嵋至尊金頂婆婆,居然會在眾目腹腔之下,給人如此喝罵,更連半個字兒都不敢反駁,也可算是一樁奇事。

  金頂婆婆退開後,蕭博臉色凝重地說道:「酒肉幫的好漢,雖說這一樁禍事,原本由貴幫主誤殺幽冥宮長老惹起,但如今境況大變,幽冥宮陣前兵變,幽冥宮主擬縱橫已遭叛逆擊殺,但可知道叛變主謀來自何方神聖?敢問山館中各位弟兄,有誰能給蕭某說出真正的答案?」

  他說話之際,石坪上鴉雀無聲,說完之後,山館中人無不面面相覷,久久沒有人能夠回答。

  蕭博冷冷道:「要是蕭某老眼尚未昏花,幽冥宮五色戰士之中,最少有三色戰士已萌叛意,甚至其中已混合著黑木堂的殺手,只等帶頭首領一聲令下,便會將其餘二色戰士展開無情殺戮。」

  「以幽冥宮青、白二色戰土單薄的陣勢而言,只消其餘三色戰士展開圍剿,蕭某絕對相信,這二色戰士,無一能倖免活著離開石坪!」

  此言一出,山館中人僅是臉上齊齊色變。甘不醉首先叫道:「蕭大俠,你這些話我是第一個聽不懂的。您老人家不就是黑木堂第一高手蕭老供奉嗎?要是幽冥宮這場叛變由黑木堂策動,萬大俠便是真正的主謀!」他說的合情合理,酒肉幫眾聽了,都是深有同感,但也正惟如此,人人臉上都露出憂心忡忡之色,不知道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蕭傅神情淡漠,半晌說道:「這句話,若在一年前說出來,那是半點不假的。但如今,實不相瞞,蕭某再也不是黑木堂的老供奉。」

  立時有人大叫:「是否肅大俠已做了黑木堂的總舵主?」

  蕭博搖搖頭,道:「我沒有成為黑木堂主,反之,黑木堂總舵主已給我一掌斃掉!」酒肉幫眾聽了,人人目光中都充滿極其異樣的神色。

  甘不醉咳嗽幾聲,道:「蕭大使數十年來,都是黑木堂中流砥柱,怎麼竟然會把黑木堂的總舵主殺了?再說,如此重大的事情,怎麼江湖上一直不曾聽說過?……」言下之意,顯然不大相信蕭博的說話。

  蕭博冷冷一笑,道:「這是關乎黑木堂興亡的重大機密,只要蕭某不說,難道黑木堂會急不及待把此事公告於天下麼?」甘不醉眉頭一皺,不敢反駁。

  蕭博的目光,自右至左向山館眾人臉上緩緩掃過,接道:「黑木堂早有部署,要把幽冥宮連根拔起。陰山一帶,料已成為黑木堂勢力所在。至於這一役,乃是順水推舟,也命中注定姒縱橫這位末代幽冥宮主,要死在酒肉山館門外。但事已至此,黑木堂要剮要殺的,已不再是區區酒肉山館中人,而是蕭某這個黑木堂叛逆!」

  金頂婆婆終於忍不住,道:「蕭大哥,你不做黑木堂的老供奉,大可以加盟峨嵋派,只要你練成本派『三小絕學』,再練成中流劍法,我推舉蕭大哥做峨嵋派的掌門!」

  蕭博莞爾一笑,道:「這主意很好,到了我二百歲左右,這個峨嵋掌門一定做得成。」金頂婆婆大是高興,哈哈大笑。

  金頂婆婆哈哈大笑,「酒肉大臣」甘不醉也在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天有不測風雲,滿以為咱們酒肉幫的麻煩極大,想不到蕭大俠的處境,比諸咱們也是不遑多讓。正是難兄難弟,彼此的褲子都穿了幾個破洞!」

  金頂婆婆怒道:「你再胡說八道,我一劍割下你的舌頭!」

  甘不醉道:「你便是割掉我這顆腦袋,這一戰還是絕對少不了我這個酒肉大臣的份兒!」

  他的嗓子越來越更響亮,手裡更亮出一根九節連環青鋼鞭,驀地身如陀螺般轉到金頂婆婆面前,叫道:「酒肉山館,絕非酒肉朋友騙飲騙食的地方!」

  說完,一聲吼叫,殺氣騰騰揮動鋼鞭,撲向「陰山鬼斧」厲長樂。

  他一動,原本屬於幽冥宮紫、黃、紅三色戰土,果然一如蕭博所預,突然發難,向青、白二色戰士展開凶狠絕倫,毫不留情的剿殺!

  金頂婆婆冷冷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蠢材!」

  言猶在耳,厲長樂的魔斧已閃電般在甘不醉頭頂上連砍八斧!

  只消砍一斧,甘不醉已非死不可。八斧連環砍下,甘不醉就算有八顆腦袋也得一起變成十六堆肉醬!

  戰幔已展開,死得最快傷亡最慘重的,並不是酒肉幫眾,而是原本隸屬於幽冥宮青、白二色戰士。

  蕭博本是黑木堂中第一高手,誰也想不到,他已成為了黑木堂最大的叛逆。

  酒肉山館中人固然事前毫不知情,便是已經和蕭博結成金蘭異姓兄妹的峨嵋金頂婆婆,也一直被蒙在鼓中。

  但她絕不計較。

  不管蕭博是黑木堂的老供奉也好,是黑木堂的叛徒也好,只要他是蕭博,在曹木玉的眼中,永遠都是天下無雙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

  數十年前如是。

  數十年後亦復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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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6 09:08: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太倉一粟何渺小


  酒肉山館門外,風起雲湧沸沸揚揚。但在山館後園深處,仍是恬靜幽雅,宛似人間樂上。

  楊破天在一間大房子裡盤膝打坐,但卻並不是練功,而是給金頂婆婆點了七八處穴道,完全彈動不得。

  金頂婆婆在他耳邊說道:「山館外面,來了一些很厲害的敵人,要是把你帶出去,恐怕不太方便,你是魔教少主,不妨趁此良機練練內功心法,說不定有一天會比你的老子還更厲害。」說到最後一句說話,臉上儘是嘲諷之色。

  楊破天額上的傷勢,已無大礙。但他武功遠遠不如蕭博、金頂婆婆二人,數日以來,始終難越二人雷地半步。

  幽冥宮群魔來犯!金頂婆婆把他的穴道封住,不讓他四處走動。

  楊破天心有不甘,道:「大丈夫一帶千金,你要是放了我,我絕不逃走便是。」

  金頂婆婆一味搖頭,道:「你還年輕,怎麼說也不像是什麼大丈夫。至於小丈夫的說話,老婆子是從來不肯相信的。」

  蕭博也目睹此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蕭博、金頂婆婆離去後,楊破天苦悶無比。心想:「人在江湖,可以窮,絕不可以任人魚肉。要是我的武功比這兩個老東西更厲害,又怎會任由他人擺佈?」

  但蕭博是黑木堂第一高手,峨嵋金頂婆婆同樣是江湖上一代大宗師,要把一身武功練得比這二人還更厲害,又是談何容易!

  這邊廂房,雖然距離山館大門甚是遙遠,但過了大半個時辰,大門外喧鬧之聲,已漸漸傳了過來。

  隨著這喧鬧聲音之後,不久更響起陣陣金鐵兵刃交擊之聲,顯見在山館門外,已爆發著連串凶險激烈的廝殺。

  楊破天忖道:「聽這聲音,在山館外的拚鬥,人數甚眾,一場苦戰,又不知會有多少人傷亡倒地。」

  轉念又在想:「蕭博、金頂婆婆二人,固然是名震天下絕世高手,但師父生前常道:「他媽的一山還有一山高。『又說』他媽的雙拳難敵四手。『這個嘴裡老是他媽的長他媽的短的師父雖然他媽的死了,但他老人家的說話,總是他媽的很有點道理……「

  「蕭博是黑木堂第一高手,以前跟我爹大有過節,申算起來,該是我的仇敵。」

  「但師父生前也曾說過:「世間上靠得住的朋友,少之又少。倒是仇敵,每每反而大有真英雄大豪傑的存在。音有劍道至尊獨孤求敗,他一生最尊敬的並不是任何朋友,而是在他最渴望戰敗的一刻,終於遇上了的劍道剋星東方甑塵。「

  「師父形容獨孤求敗與東方之戰,是天下間最偉大的劍戰。」

  「這一戰,絕對可以在一招,甚至是在半招之內,奠定生死勝負。」

  「但獨孤不捨得一招了。東方也不願意一劍決高下。這並不是婦人之仁,更不是懦弱怕死,全然是因為出於對對方的尊敬。」

  「一招不能分勝負的結果,便是衍生出千千萬萬招。這一戰,自破曉時分,激戰至正午,比劍證人是少林派的半眉僧,他著令二人休戰一個時辰。二人吃齋菜,喝清茶,再隨意對奕十餘子,然後再行比劍。」

  「午後,獨孤劍走千里,劍勢直指天之涯海之角,劍網氣象恢宏,能容天下萬物。」

  「反觀東方,化劍勢為太倉一粟。」

  「太倉一粟,又喚作太倉梯米。梯米便是小米,在穀倉裡的一粒小米,著實何其渺小。」

  「師父說:「這是極大與極小的比劃。獨孤劍法之大,大如宇宙無涯。東方劍法之小,小如微塵之末。但這一戰,大不勝小,小也不能勝大,二劍劍理截然相反,卻是節節相生相剋,及至黃昏,始終不分勝敗。「

  「半眉僧把木魚敲碎,看令二度休戰。」

  「這一休戰,直至天明。」

  「夜間,二人各自狩獵,獨孤獵了一麋鹿,以炭火烤之。東方卻在溪畔捉了青蛙數十,以釜燜得香味四溢。雙方互吃敵人食物,毫不擔心會被對方施毒暗算。」

  「玉兔東昇,挑燈夜戰。這一戰,比的不是劍道,是把午間那一局棋一子一子地繼續廝殺下去。」

  「二人不但在創道上功力相埒,在棋藝上同樣是一時瑜亮,各有千秋。」

  「初更時分,白子佔優。二更左右,黑子反勝。到了三更,兩陣旗鼓相當,誰也佔不了絲毫便宜。末及四更,半眉僧一掌震斷一株大樹,並非樹倒湖猻散,而是樹槓掃落一盤棋子,算是一盤和棋了事。」

  「翌日晨曦,二人再戰。甫戰百招,風雲色變,雷電大作,暴雨傾盆。」

  「獨孤劍勢,與昨日迥然大異。他的劍,有如百川江流,注入大海,劍招變化,仿如神龍戲水。」

  「東方額塵,劍勢抱元守一,靜如山嶽,動若江河。

  「這一戰,不見天日,但聽風雷暴雨之聲,滾滾不絕於耳。二人衣衫盡濕,但卻在險峰之上竄高縱低,兔起鶻落來去如電。」

  「半眉僧是劍證,這少林劍法第一高手同樣無懼狂風雷電,能在咫尺距離目睹天下兩大劍道宗師決戰,這和尚是縱死而無憾的。」

  「但這一戰,真的大有遺憾……」

  「這最終一戰,誰也想不到會是如此這般分出勝負的……」

  楊破天尋思前人往事,自我迷醉,已渾然不覺酒肉山館門外一場驚世大戰所發出的廝殺哀嚎。

  直至一張血淋淋的臉孔倏然出現,他始從迷夢中驚醒過來。

  這是金頂婆婆的瞼。這張瞼,直如鬼魅山怪,容顏十分可怖。她的右眼不再了,鼻樑也歪向左邊,本來已不怎麼整齊的牙齒,在一場激戰之後更是丟落了一半,滿嘴都是濃濃的血漿。

  她右手提劍,劍刃上鮮血淋漓,怵目驚心。她的左手,用一塊血淋淋的布包裡著一件物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楊破天悚然一驚,道:「婆婆,你怎麼了?」

  金頂婆婆道:「我不是你的婆婆,我是你的催命煞星,以後,只要你有半句說話教我老婆子不高興,我會把你的心肝脾肺腎全都挖了出來,剁成肉醬煮熟來吃!」她本已面目猙獰可怖,這時候更是形態駭人已極。

  但楊破天竟是毫不畏懼,大聲道:「你要挖,乘早便挖!要是你不挖,我以後每一句說話都會令你老婆子很不高興!」

  金頂婆婆大怒,把長劍「颯」的一聲插入牆中,右爪五指如鉤,凶狠絕倫地插入楊破天胸膛上。

  楊破天閉起眼睛,暗自長歎:「如此也好,長疼不如短疼。」自忖必死無疑,但過了一會,胸口上雖然給尖利的指甲插入肌膚陣陣生疼,但體內的心肝脾肺腎仍然受妥當當,並未給金頂婆婆挖了出來。

  他緩緩地張開眼睛,只見金頂婆婆右眼只餘下一個恐怖的血洞,但左眼卻掉下了一行老淚。

  陡然之閒,楊破天對這位峨嵋至尊大起憐憫之心,忍不住叫道:「前輩,你受傷不輕,要是敵人追殺過來,恐怕大大不妙。」

  金頂婆婆用手拭乾眼淚,怒道:「你怕什麼?我要你死,你一定非死不可。但我若要你活下去,便是天下人都要把你追殺,你也一定會平平安安,誰也損不了你一根寒毛,」說到這裡,把長劍取回,又把楊破天扶在脅下,自西北方進離出酒肉山館。

  金頂婆婆雖然受傷不輕,但她畢竟是峨嵋至尊,內力精湛,她把楊破天挾在脅下,自山館西北方飛躍蹤步,歷時兩個時辰,始把腳步漸漸放緩下來。

  楊破天自有生以來,從未曾給一個老太婆技在脅下奔馳逾數十里,心道:「峨嵋武學,果然博大精深,我媽也是峨嵋弟子,但恐怕是遠遠不如金頂婆婆了。」

  這時,天色漸暗,金頂婆婆遠遠望見山坡下有個市鎮,房屋消比鱗次,當下又再加快腳步,帶著楊破天進入市鎮之中。

  這市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金頂婆婆走入一間客店,要了一間房子,仍是旁若無人地把楊破天挾在脅下。

  入到房內,金頂婆婆道:「自古男女授受不親,但我已行將就本,你卻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便是同居一室,也不會招惹什麼閒言閒語,你大可以一千一萬個放心。」她嘴裡叫楊破天「一千一萬個放心」,但說完之後,卻兩眼一翻,嘴裡咯出一大口瘀血。

  這時,楊破天被封住的穴道,已漸次自行衝開,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目注著神情頹敗的金頂婆婆,道:「蕭老前輩在那裡?」

  金頂婆婆陡地臉色劇變,雖在重傷之中,仍然厲聲喝罵:「別再提起蕭大哥!以後再也不要提!永遠都不能再提!」聲色俱厲,但身子卻也同時搖搖幌幌,終於仰面倒下,嘴裡又再噴出一口瘀血。

  楊破天歎了口氣,把她扶上床上,心中尋思:「瞧她這副模樣,決計不是偽作。我若是陰險小人,大可以落井下石,一劍把她殺了!」

  「只是,楊破天再不成材,也絕不可做出此等豬狗不如的勾當。我不殺她,便是仁至義盡,至於她是死是活,原本就和我沒有半點相干。」

  主意已決,推開房門,大步離去,再不回頭。

  走到街上,夜色迷濛,一時之間,不知該當走往何處。轉轉折折,在小鎮上兜了一個圈子,又再回到那間客店門外。

  他皺了皺眉,又自忖道:「這老怪物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看來也不算是太壞……她若是窮凶極惡之輩,在酒肉山館給我出言頂撞,早便把我的心肝脾肺腎挖了出來。但她終究還是爪下留情,並未真的把我殺掉。

  「再說,她右眼瞎了,只餘下一個血洞。但她的左眼,卻還是懂得流淚……是了,她為什麼要流淚?是為了她自己?還是……!」想到這裡,忽然想及那一團用布包裡著的物事,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在客店門外徘徊良久,終於咬了咬牙,大步走了進去。打開房門,只見桌上仍然擺放著那一團用血布包裡著的物事,但覺腥臭氣味撲鼻而來,很不好受。

  再看著床上的金頂婆婆,早已沉沉昏睡,也不知道她正在睡覺,還是已在昏迷之中。

  伸手放在她的額頭上一摸,但覺觸手之處如遭火炙,竟然正在發燒之中。

  楊破天在金頂婆婆的身子上輕輕推了一下,但她只是呻吟一下,動也不動。

  楊破天吸一口氣,又再推了金頂婆婆一下。這一推,力道很大,但金頂婆婆仍然動也不動,而且連呻吟聲也欠奉。

  楊破天心道:「這老婆子大概真的病倒了,原來內力充沛的武林高手,也同樣是會發燒的。」在燭光照映之下,金頂婆婆的面色一片慘白,看來有如一具僵硬的屍首。

  楊破天皺眉尋思:「要是見死不救,又豈是大丈夫所為?這老婆子雖然從不把我當作大丈夫,但縱使是小丈夫,也同樣不能見死不救。」

  思念間,越來越覺得桌上那一團物事腥臭難耐,忍不住走上前,把那塊血布解開。

  血布一解開,楊破天登時掩耳驚呼。但他這一下驚呼,並不響亮。

  他不想驚醒金頂婆婆。

  既不想,更是不敢。

  他掩著嘴怔怔地瞧著桌上的一顆人頭。

  這顆人頭,雖已給砍掉下來身首異處,但依然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竟是蕭博的項上首級。

  蕭博是黑木堂中第一高手,又有誰能料到,竟會在酒肉山館一役,變成了無頭之鬼?

  楊破天怔怔地瞧著蕭博的首級,蕭博的眼睛也彷彿正在怔怔地瞧著他。

  良久,楊破天把蕭博的首級重新包好,又再深深的瞧了金頂婆婆一眼。

  只見金頂婆婆的臉色雖然一片慘白,但額角上越來越是炙熱,要是不再延醫診治,恐怕有性命之虞。當下不再遲疑,走到客店店堂,門掌櫃先生:「掌櫃的,這鎮上可有好的大夫?」

  掌櫃先生道:「這鎮上最好的大夫,便是『毒打郎中』公孫感謝。」

  楊破天一愣:「掌櫃的,可以再說一遍嗎?」

  掌櫃先生道:「小兄弟,要是你給人活活打死了,還可以再死一次嗎?」

  楊破天又是為之愣住。

  掌櫃先生不再理睬他,自顧自泡了一壺巖茶,自斟自飲。

  楊破天走到外面,向一個賣餛飩的老頭!問了「毒打郎中」的醫寓所在,當下急急依照老頭指示,向東南一條小道走去。

  那「毒打郎中」的醫寓,竟然是城鎮中最華麗的一座巨宅。

  楊破天微感詫異,心道:「區區一名郎中,怎能有偌大的一座巨宅?」但人有貴賤貧富之分!也許這郎中本來便是富裕人家,亦末可料。

  救人要緊,楊破天已無暇細想,急急在高適盈丈的大門上叩動鋼獸門環,但隔了很久,不見絲毫動靜,不禁大奇:「怎麼一直沒有人開門,難道在這巨宅之內,竟是杳無一人嗎?」

  他再三叩門,始終無人回應,正在搔耳抓腮,忽聽背後有人冷冷一笑,道:「這位兄弟,你若這樣子叩門,便是等到天亮,大門也不會打開!」

  楊破天回頭一望,只見一個老叫化蹲在門外一尊石獅旁邊,手裡捧著一個銅缽,神情頗是怪異。

  暢破天奇道:「我這樣叩門,又有什麼不對?」

  老叫化吐了一口濃痰,才道:「你以為自己正在叩門,是也不是?」

  楊破天道:「我若不是正在叩門,難道會是放火燒屋不成?」

  老叫化道:「你便是一把火把這屋子燒掉,也決計見不著公孫郎中。再說,你以為自己正在叩門,殊不知你自己才是這屋子的大門,只是你自己不明白吧了。」

  楊破天更是莫名其妙:「我明明是一個人,又怎會變成一道大門了?」

  老叫化道:「這位兄弟,你識不識字?要是你還識得幾個字,不妨瞧瞧這屋子門外掛著的一副對聯怎樣寫吧!」

  楊破天這才望向大門西側,果然瞧兒左右懸掛著一副對聯,上聯寫道:「求醫不如求已求已不如求神拜佛;」

  至於下聯則是:「叩門不如叩頭叩頭不如叩謝蒼天。」

  楊破天再三細看,似懂非懂。老叫化哈哈一笑,道:「你要是一直叩門,醫離大門永遠不會打開,要是在門外叩頭,除非把腦袋叩個稀巴爛,否則同樣白費心機,惟一之計,便只有『叩謝蒼天』,才是最聰明的法子。」

  楊破天奇道:「便是『叩謝蒼天』,我也不會變成這屋子的大門,前輩適才之言,未免是今人有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老叫化笑道:「真是一條笨蟲,你可知道『叩謝蒼天』的真正意思?告訴你好了,我姓謝,名蒼天,只要你向我叩頭,我這個老叫化便會把你當作大門叩個不停,只要給公孫郎中聽了,說不定便會讓你進入醫寓之內!」

  楊破天皺眉道:「你是說,我首先要向你叩頭,然後你這個『謝蒼天』便會把我當作是大門一樣叩個不亦樂乎,那麼,公孫郎中才會讓我進入醫寓之內?……」

  謝蒼天「嗯」了一聲,道:「你很聰明,一說便懂,你現在可以向我這個謝蒼天叩頭啦。」

  楊破天道:「要我向你叩頭,本來是萬萬不可以的,但有一個老太婆病了,要是找不到醫術高明的大夫,早晚非死不可,為了救人一命,我可以向你叩頭,然後再讓你把我當作大門叩個亂七八糟。但要是到頭來還是見不著公孫郎中,豈非十分冤枉?」

  謝蒼天道:「這可難說得很了,也許,我只是個老瘋子,一味胡說八道,你叩頭是白叩的,我在你身上亂叩三十六也只是大開玩笑,到頭來,你找不著公孫郎中,那個生病的老太婆也就此一命嗚呼……哈哈,那可真是說不出的冤哉柱也!」

  楊破天道:「我不喜歡做任何冤枉的事,但這一次,我願意在這裡向老前輩恭恭敬敬的叩頭。」語畢,果然叩頭,叩了又叩。

  謝蒼天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既然你肯向老叫化叩頭,我也絕不騙你,受叩吧!」江湖爭殺,雙方決戰之際,常有「受死吧!」這種說話,但「受叩吧!」這三個字,卻是謝蒼天大創先何之舉。

  只見謝蒼天伸手在楊破天的額上,像是叩門一般左叩右叩,直叩得「角角」有聲,楊破天差點沒給這老叫化叩得昏迷過去。

  果然,謝蒼天叩了七八下之後,巨宅的大門忽地「嘎」聲打開,門後露出一個人白白淨淨的悄瞼。

  那是一個年紀跟楊破天相若的白衣少女。她一瞼秀氣,但卻冷冰冰的,一開口更是絕不客氣,道:「這裡不是遊玩的地方,快走!」砰然一聲,立刻又把大門重重關上。

  楊破天料不到有此一著,不禁呆呆地瞧著謝蒼天。

  謝蒼天笑道:「不打緊,繼續叩門便是。」又在楊破天的額上叩了幾下。

  果然,巨宅大門又再打開,仍然是那個白衣少女。她不屑地看了楊破天一眼,道:「這裡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求醫的地方,你還是少費心機,快快離開。」

  楊破天急道:「這裡不是醫寓嗎?有一個老太婆患了重病,非要找個好的大夫救治不可。」

  白衣少女道:「你要找大夫,不妨到石板橋頭那邊的草生堂,人人都知道『一帖神醫』孟仲海醫術精湛,每年只是醫死三四十人。」

  楊破天一呆,繼而苦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還是行行好,讓我見一見公孫郎中吧。」

  白衣少女道:「要公孫郎中出手救人,酬金很是厲害,你年紀輕輕,恐怕很難捱得住。」

  楊破天奇道!「他要多少兩銀子才肯出手救人治病?」

  白衣少女搖搖頭,道:「公孫郎中救人,收取的酬勞不是銀子,也不是金子,而是一頓毒打。」

  楊破天一怔,道:「一頓毒打?什麼意思?」

  白衣少女道:「我師父的外號,叫『毒打郎中』,意思是說,凡是向他請求出手治病之人,必須結結實實地捱一場毒打,要是打死了,他也決不出手救人。」

  楊破天勃然道:「這算是什麼道理?」

  白衣少女道:「我師父從來都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你要講道理,可以到書塾裡找張老學究。」說到這裡,又要把大門關上。

  楊破天立時伸手擋住大門:「且慢!我一定要見公孫郎中,快叫他出來,我願意給他狠狠地毒打。」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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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6 09:22:41 |只看該作者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誰說他會毒打你來著?」

  楊破天道:「他不是叫『毒打郎中』嗎?」

  白衣少女道:「這只是他的外號,不見得有一個這種外號的人,便喜歡親自動手打人。」

  楊破天一怔,道:「他不出手,誰出手?」

  白衣少女在鼻尖上指了一下,抿嘴笑道:「是我!我是他的弟子,師父有事弟子取其勞。師父雖然從來不喜歡親自出手打人,卻喜歡看別人怎樣把求醫者狠狠地毒打!這一天,屈指一算,正好合該由我來出手打人。」

  楊破天哼一聲:「花拳繡腿,我可不怕!」

  白衣少女也哼一聲:「話是你自己說的,要是給我活活打死了,可不要怪我的花拳繡腿又狠又毒!」

  楊破天曬然道:「來吧!要是真的給你打死,我是死而無怨的!」

  白衣少女黛眉一揚,咬了咬唇突然一拳轟在楊破天的臉上。

  楊破天想不到她竟會迎面便打出一拳,登時鼻血迸流,倒退五步。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才只是挨上第一拳,便想溜之夭夭嗎?」

  楊破天怒道:「大丈夫說一不二,你有種的便把我打死!」白衣少女目光閃閃的看了他一眼,又再欺身撲前,以連環肘拳重重撞擊他的胸口。

  「砰!砰!」兩聲,楊破天連環中招,白衣少女越打越狠,轉瞬間已在楊破天身上拳腳交加,直把楊破天打得鼻腫臉青,嘴唇也為之爆裂。

  白衣少女冷笑:「要是挨不住,便快快討饒!」

  楊破天怒叫:「我天生一副賤皮賤骨,便是氣絕畢命,也決不向你這個小妖女討饒!」

  白衣少女怒道:「你敢罵我是小妖女,我師父又怎能為你出手救人治病?」

  楊破天道:「我又不是要你師父救我,只是要他出手為一個老太婆治病!」

  白衣少女道:「我是師父的心肝寶貝,要是我不高興,他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什麼人都不會出手救治!」

  楊破天道:「你已把我毒打一頓,可高興了吧!」

  白衣少女道:「這不算是毒打,只是小打,你若有種的,便站在這裡,再給我踢三百腳,揍五百拳!」

  楊破天罵道:「你是個瘋子!你師父也是個瘋子!」

  白衣少女道:「你連我師父都罵了,師父一定不會出手救人!」

  楊破天更怒:「不救便不救!大不了回到客店,把老婆子一刀砍下腦袋,反正她也不是我的什麼親人!」氣沖沖地便要離去。

  但他還沒走出大門,已給謝蒼天攔住:「小兄弟,你已做了大門,也給人毒打了一頓,要是就此一走了之,豈非功虧一整嗎?」

  楊破天火氣正盛,搖頭道:「這惡毒的小姑娘,她說這只是小打,並不算是毒打!」

  謝蒼天笑道:「女兒家的說話,總是忸忸怩怩的,豈可當真?」

  忽聽一人冷冷道:「這黃口小兒好大的膽子,竟敢罵妲娃是瘋子,如此罪大惡極之徒,豈容他再活在世上?」

  呼的一掌,楊破天但覺一道奇雄掌力,自背後狂襲而至,白衣少女同時一聲尖叫:「師父掌下留人!」

  楊破天回頭一望,只見後面不知何時,已來了一個紫袍中年人。

  中年人本已一掌向楊破天劈至,卻給白衣少女攔住,不禁嘿嘿一笑:「好徒兒,這小子斗膽得罪你,怎不讓師父一掌把他斃了、好為你消一消氣!」

  白衣少女道:「師父,你雖叫」毒打郎中『,但素來只是冷眼旁觀絕不會親自出手,又何苦為了一個無知小兒破戒?「

  楊破天怒道:「我若是無知小兒,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白衣少女不瞅睬他,只是對那中年人道:「師父的金漆招牌,是『不打不治』,這小子雖然狂妄無知,總算已給我狠狠毒打一頓,既然打了,那個老太婆就得勞煩師父親自出手,治上一治。」

  中年人眉頭一皺,咕噥著道:「天色早已盡黑,謝蒼天怎麼還會在門外『叩門』?」

  白衣少女道:「要謝蒼天不再叩門,那是容易不過的,只消把我這個義父雙手砍下,他以後就不會胡亂叩門。」

  謝蒼天大怒:「妲娃,你說的還算是人話嗎?」

  白衣少女笑道:「要是師父真的把義父雙手砍下,我把兩條腿還給你補償,你說怎樣?」

  謝蒼天一愣,半晌之後啞然失笑道:「早就知道你這個鬼靈精什麼都敢幹,就是捨不得真的幹掉義父。」

  白衣少女眼珠子骨碌地一轉:「這是說不定的。你們不是經常子曰前子曰後的嗎,正是子曰:「惟女子與小人難為養也。『妲娃雖然心裡只有師父和義父二人,但師父喜歡瞧著人怎樣被毒打,義父更糟糕,什麼事情都不管做,只是天天坐在這裡,遇上求醫之人,便奉旨似的敲叩那人的額頭,便當作是』叩叮『,但如此一來,前來求醫者便被雙重毒打,說不定就此枉死在這大門的裡裡外外。嘿!兩位老人家喜歡按人,瞧著人被毒打,可算是天生一對,但小女子妲娃又怎樣?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不定有一天,我會見人便打,從江南一直打出塞外,到了塞外,多兒牛羊少兒人,也就只好連牛牛羊羊也一併毒打,方洩心頭之痛!「

  妲娃一口氣直說,謝蒼天、公孫感謝聽了,都不禁為之面面相覷,良久作聲不得。

  隔了很久,謝蒼天才幹咳兩聲,緩緩地說道:「妲娃之言,不無一定的道理。公孫老弟,她不說『方洩心頭之根』,而是說『方洩心頭之痛』,看來也是大有文章的。」

  公孫感謝怪眼一翻,道:「我偏就是喜歡瞧著人怎樣被毒打,若說這是一種痛頭,我是不會反駁的。每個人都有他的喜好,有人喜歡吟詩飲酒,有人喜歡彈琴栽花,也有人喜歡舞刀弄棒,我喜歡瞧著別人被毒打,又有什麼不對了?妲娃,你要是心裡不喜歡為師父毒打別人,師父是不敢勉強的。」語氣漸轉冰冷,連瞼孔也拉長下來。

  妲娃淒然道:「既然師父這樣說,徒兒只好向師父告別。」一副泣然欲涕的模樣,看來倒也楚楚可憐。

  楊破天心中的怒火早已平熄,這時候忍不住道:「這位妲娃姑娘,雖則尊師的說話,我不敢完全苟同,但你是他辛辛苦苦調教出來的弟子,可不能為了一時之氣脫離師門,要是真的這樣,我心裡可過意不去。」

  妲娃冷冷一笑:「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我要留下來也好,要遠走他方也好,都只是本姑娘自己的決定,跟誰都沾不上半點關係!」

  楊破天給她再三奚落,一張臉變得忽紅忽白,忍不住道:「怪責他人,須當有理。我給你接了一頓,你的師父到這一刻還不答應出手救人,什麼『毒打郎中』,什麼『叩門規矩』,到頭來還只不過是一場笑話。楊破天不才,總算是見識過了。」再也不願意賴著哀求,一挺胸膛,轉身便走。

  但他還沒走出兩步,公孫感謝已然喝道:「且慢!」

  楊破天道:「我們之間已沒有什麼好談的。老婆子雖然命危旦夕,但每個人都是生死有命的,要是閻王注定她活不過明天,我便是找到了再世華佗,也不濟事。」一面說一面遠遠走開,腳步絕不停留。

  但公孫感謝卻趕了上來,叫道:「楊小兄弟,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姓公孫,名感謝?」

  楊破天道:「你自詡醫術天下無雙,曾經活人無數,因此向你道謝之人,多如牛毛,久而久之,感謝的說話聽得太多了,便索性以『感謝』來作為名字!」他這些說話,純粹屬於猜測,但卻給他完全猜中。

  公孫感謝大是詫異,道:「楊小兄弟,公孫某雖然是江湖郎中,也同樣懂得批命看相。照我看,你不是一般人物,只消假以時日,定必能成大器。」

  楊破天道:「只消假以時日,你我都會變成一堆枯骨!」他氣在頭上,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但公孫感謝聽了,細嚼之下,倒也覺得大有道理。

  公孫感謝跟著楊破天一直回到客店,妲娃與謝蒼天隨後緊緊相隨。

  謝蒼天道:「妲娃,你是越來越膽大妄為了。你師父的脾性,向來吃軟不吃硬,你老是衝撞師父,總有一天會給師父打你的屁股!」

  妲娃俏臉一紅,道:「要是師父打我的……那個地方,義父會不會護著我?」

  謝蒼天道:「當然護!拚死也要護!但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一旦火拚,我這個老叫化可不是你師父的對手。」

  妲娃『呸「一聲,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你是丐幫一袋長老,連八袋長老、九袋幫主、十袋元老神丐都不是你的對手!「

  謝蒼天苦笑一下,道:「什麼一袋長老,說出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以後再也休要提起。」

  丐幫之中,以一袋弟子職位最是低微。背負袋子越多,身份和武功也越是高等。至於「一袋長老」,在江湖上那是從來聞所未聞的。

  且說公孫感謝跟著楊破天進入房中,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獨眼老婦,一瞧之下,不禁駭然道:「她……可不是峨嵋派的曹木玉嗎?」

  楊破天道:「不錯,她是金頂婆婆,峨嵋至尊,姓曹名木玉。」

  公孫感謝道:「曹木玉在武林中,算得上是一號了不起的人物,怎會弄成這副模樣?」轉念一想,不禁又是為之啞然失笑,這位峨嵋至尊若不是傷病交纏,楊破天也不會登門為她求醫。

  公孫感謝伸手一搭金頂婆婆的脈膊,良久才道:「她年事已高,雖然仗著一身精湛內力苦苦支撐,但一來傷勢不輕,二則體內感染風寒,邪氣不斷的在竄擾,要不是我及時趕到,再過一兩個時辰,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這條老命。」

  當下為金頂婆婆施以針灸,又以艾治之法為她拔除體內諸穴邪氣。

  如是者折騰了半個時辰,方始以半酒半水,混和一顆棗泥包的丹丸,著令楊破天為她餵服。

  金頂婆婆眼下丹丸,眼睛微微張開,問楊破天道:「這大夫是從那裡找回來的?快把他一刀殺了,別讓此事在江湖上宣揚出去!」

  楊破天啼笑皆非。公孫感謝居然毫不介懷,道:「婆婆之言,很有道理。要是你有本領,最好還是一刀把我這個郎中宰掉,免留後患。」

  楊破天思索片刻,沉聲道:「前輩傷病不輕,還是多點休息,不宜妄起雜念。」

  金頂婆婆怒道:「憑你也配教訓者身嗎?老婆子雖然受了重創,但若你激怒了我,我還是可以在一招半式之間取你性命!」嘴裡罵得凶狠,但手腳軟弱無力,連一張可怖的臉孔也沒法子抬起來。

  公孫感謝冷哼一聲,開了一張藥方,道:「鎮上的藥局早已關門,但不要緊,只要把我的藥方亮出,老闆便是熟睡如死,也會依方抓藥,不差毫釐。」

  公孫感謝開完藥方之後,帶著妲娃回到醫寓。楊破天遠遠瞧見妲娃窈窕的背影,心中不期然泛起一種莫名其妙異樣的感覺。

  客店左側,有一間藥局,雖然早已關門,但憑著公孫感謝開出來的藥方,藥局老闆果然處處惟命是從。可見公孫感謝在這城鎮之上的地位,確然非同小可。

  回到客店,給小二一些銀子,不久,藥已代為煎好,但金頂婆婆已在床上沉沉睡覺,怎樣叫喚也是叫喚不醒。

  楊破天心中一驚,忖道:「老太婆老皮老骨,可不是傷重不治,就此一命嗚呼去了?」

  扶起金頂婆婆,在她的頰上拍了兩下。金頂婆婆終於張開惟一的左眼,道:「老婆子不是什麼好人,為什麼還要救我?」

  楊破天餵她喝了一口藥,才道:「我媽也是峨嵋派的弟子,你是峨嵋至尊,便是我媽的長輩,不看僧面看佛面,無論如何,我絕不能讓你死在這裡。」

  金頂婆婆又喝了一大口藥,才道:「你娘親早已給逐出師門,再也不是峨嵋派弟子。」

  楊破天喃喃道:「我娘親是不是峨嵋派的弟子,對我來說是不打緊的,我只是想瞧瞧她的模樣。」

  金頂婆婆歎了口氣,道:「難道你從沒見過你媽一面嗎?」

  楊破天神情黯然,道:「我只知道,她曾經偷偷的窺著我,但不知道為了什麼,總是不肯堂堂正正的和我見面。」

  金頂婆婆道:「你娘親跟著魔教的大首領,自是不免沾上一身邪氣,你說她做人不夠堂堂正正,那是半點不錯的。」

  楊破天臉色微變,他說娘親不肯堂堂正正和自己見面,但在金頂婆婆口中,卻變成了楊破天的娘親做人不夠堂堂正正。

  楊破天本欲分辨!但兒金頂婆婆面如紙白,氣似浮絲,也就只好暗歎一聲,就此作罷。

  這一夜,金頂婆婆服藥之後,瞬即沉沉睡去。直至翌日正午,方始徐徐轉醒。

  楊破天端了一碗稀粥,一碟青菜放在桌上。金頂婆婆也不客氣,仰首把稀粥喝個點滴不剩,然後連筷子也不用,伸手抓起青菜,三扒兩撥塞入嘴裡。

  睡了一大覺,金頂婆婆精神略見好轉。楊破天道:「前輩要是身體並無大礙,晚輩可得要告辭了。」

  金頂婆婆搖搖頭,道:「你不能走!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說到這裡,捧著給血布包裡著的一顆人頭。

  楊破天心下黯然,道:「實不相瞞,我曾經把這塊布拆開,裡面包裡著的,是蕭老前輩的項上首級。」

  金頂婆婆身子猛然一震,雙手更是顫抖得十分厲害。

  「你……都瞧見了?」

  楊破天道:「蕭老前輩是黑木堂第一高手,怎會死在敵人的手裡?」

  金頂婆婆怒道:「真是蠢括!武功再高的人,也會給敵人所殺!常言有道:「好漢怕人多。『蕭大哥以寡敵眾,在混戰中遇害身首異處,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本來,我是絕對不肯獨活的,但蕭大哥臨終前對我說,要我無論怎樣,也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楊破天不住地在搖頭:「你要帶我去見的,是不是那個東方島主?

  不!我不要見什麼島主,我只想找回美娘!

  金頂婆婆嘿嘿一笑,道:「你若真的不想見東方島主,早就該把我這個老婆子一刀殺了!但你太愚笨,竟然找到了『毒打郎中』公孫感謝來為我治病,嘿嘿……連這樣的大夫都給你找回來,你的本事倒也不小。只是,到了此刻,你必須依照我的命令行事,要是有半點差錯,別怪老婆子拿下無情!」

  楊破天悻然道:「我不會聽你的說話,也不會去見東方島主!」語畢,轉身離開這間房子。

  豈料金頂婆婆服了藥又睡了一大覺之後,身手最少已恢復了三四成。楊破天的腳步還沒踏出房門外,已給這位峨嵋至尊一爪抓了回來。

  金頂婆婆這一爪之力,極是凶悍,霎時間,楊破天只覺得右肩似已爆裂開來。

  楊破天罵道:「老虔婆,有種的把我一掌斃了,便是死在這裡,也決不會跟著你這個老妖怪去見什麼東方島主。」

  但金頂婆婆已把他像是小雞般抓住,桀桀笑道:「你是魔教少主,要殺你也該由東方島主出手!」右手連環戟指,疾點了楊破天膻中、外關、期門、缺盆、肩並等諸穴。

  楊破天要穴被封點,無法動彈,正待破口大罵,金頂婆婆已然冷笑道:「你要是再敢言出不遜,我連你的啞穴也點了,叫你作聲不得。」

  楊破天知道她言出必行,只得強忍。

  金頂婆婆把楊破天放在床上,自己在地上盤膝打坐運功療傷,過了大半個時辰,走出店堂,叫小二雇了一輛馬車。

  半頓飯時光左右,馬車已到了客店門前。金頂婆婆又再把楊破天扶在脅下,付了房錢,鑽入車廂之中。車把式問:「這位婆婆要到什麼地方去?」

  金頂婆婆道:「只管往東邊走,不必多問。」

  馬車徐徐地離開城鎮,一直望東進發。過了一個時辰,道路越來越是狹小,到了後來,馬車已不能繼續前行。

  金頂婆婆道:「這是什麼地方?」

  車把式答道:「這是白水溪,雖然車子不能繼續前進,但只要過了這一條溪水,前面便是康莊大道,可以直達錦山城。」

  金頂婆婆付了車資,挾著楊破天下車。馬車漸漸走遠,看看天色,日影漸向西移。金頂婆婆把蕭博的首級,埋葬在白水溪畔,她恭恭敬敬地在黃泥土之上叩了三個響頭,悲聲道:「蕭大哥,咱倆雖然緣盡於此,但這楊缺之子,我便是粉身碎骨腦肝塗地,也要把他帶到東方釜魚面前,完成了你的遺願。」楊破天聽了,心道:「那個什麼東方釜魚,聽說是什麼聖島島主,而且是個女子……但蕭博為什麼非要把我帶到她的面前不可?」既是滿腹疑團,也是莫名其妙。

  金頂婆婆在白水溪畔徘徊甚久,才帶著楊破天渡過白水溪,直奔錦山城。

  錦山城在錦山南麓,位處水陸兩道交通要津,極是繁鬧。

  在即將抵達錦山城之前,金頂婆婆忽然對楊破天說道:「要是一直把你挾著走來走去,一來惹人注目,再者你也不會高興。倒不如把你放了,但你若稍有異心,休怪老婆子掌下無情。」

  楊破天道:「你若把我放了,便再也難以把我管轄,只要稍有機會,我一定會逃之夭夭!」金頂婆婆乾笑著,仍然把他身上的穴道解開。

  進入錦山城,已是黃昏時分。楊破天早已腹似雷鳴,金頂婆婆道:「這裡有一家『錦城居』,有最好的酒最上乘的魚翅,不妨好好吃喝一頓。」

  二人走人「錦城居」,叫了一壺『徹中仙釀「,酒香四溢,楊破天聞了幾下,精神大振。金頂婆婆冷冷道!」年紀輕輕,已是一副無酒不歡劉伶的模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魔教教規原本極嚴,禁吃肉也戒酒,但楊缺生性豁達,諸事不拘,教中規條,他在位期間最少犯了一半。

  然而!如此放浪不羈的一位教主,卻也是近代魔教中最傑出的人物。

  楊缺嗜酒,天下人人皆知。楊破天年紀雖輕,但酒量極好,酒癮比起父親也是不遑多讓。

  一大壺酒,金頂婆婆只是淺嘗輒止,但楊破天卻是越喝越是起勁。

  在酒家店堂另一副座頭,早已坐著一條大漢,年約三十五六,桌上一盤熟牛肉吃了八八九九,一壇十斤裝的高粱,也已喝了一大半。

  大漢見楊破天年紀輕輕,喝起酒來居然大有氣魄,不禁哈哈一笑,走了過來,道:「這位兄弟,不知道怎生稱呼?」

  楊破天照實說了,大漢「啊」的一聲:「原來是楊兄弟,未知這位前輩,又是何人?」兩眼盯在金頂婆婆可怖的臉上,這大漢似乎已有三幾分酒意。

  金頂婆婆子笑兩聲,道:「我是這位少爺的老僕人,叫獨眼老媽子。」

  大漢道:「這位老媽子的右眼,似乎只是最近才瞎掉的,敢問在數日之前,原本又該怎生稱呼?」

  金頂婆婆道:「壯士好眼力,不錯,老婆子這一隻右眼,是在不久前才瞎掉的,在數日之前,人人都叫我金老媽子。」

  大漢道:「這位楊兄弟,酒量極好,我很想邀請他到我那邊,一齊喝酒,未知金老媽子意下如何?」

  金頂婆婆道:「我只是一個粗鄙下人,一切事情都由少爺作主。」

  楊破天豪氣頓生,大笑道:「難得酒逢知己,敢問兄台貴姓?」

  大漢道!「在下姓和,單名一個戰字。」

  和戰!

  既是姓與名,也是戰場上的重大決議。

  究竟是和?

  還是戰?

  好一個姓和名戰的大漢,楊破天今夕一見如故。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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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亡無所守容拜刀


  和戰為楊破天斟酒,道:「灌兩碗黃湯,能滌胸中千般愁、萬種恨。」

  楊破天一飲而盡,道:「人道酒人愁腸愁更愁,只緣不是人喝了酒,乃是酒喝了人。」

  和戰細嚼此語,頓有所悟,一拍大腿叫道:「楊兄弟所言,一針見血,在下佩服!佩服!」

  楊破天道:「小弟不學無術,壯士見笑了。」

  和戰不住地搖頭,道:「非也!非也!和某雖然生性好酒,但在茶樓酒館之中,二十年來從未曾向陌生人相邀共桌吃喝,楊兄弟,你是我生平第一次冒昧相邀之人,要是不相信,今夕你我言盡於此!」最後一句說話,斬釘截鐵,語氣極重。

  楊破天曬道:「壯士何出此言?小弟承蒙和兄錯愛,喜不自勝。」

  年紀雖輕,談吐竟然大有豪士風範。

  和戰大喜,連盡三大碗酒,楊破天不甘後人,照樣喝了三大碗,臉色漸漸火紅,但眼神仍然清亮,黑白分明。

  和戰吃了一塊牛肉,邊嚼邊道:「這座錦山城,我也是第一次到此,這裡的酒很不錯,牛肉羊肉都很美味,趁著腦袋還在脖子上,不妨放開懷抱盡量吃喝。」

  楊破天眉頭一皺,道!「和兄雖然是爽快之人,但似乎今夕心事重重,未知所為何事?」

  和戰哈哈大笑:「有勞兄弟關注了。我是一介武夫,便是明早身首異處,在武林中也只不過是一樁司空偶見之事,誰也用不著大驚小怪!」

  楊破天略一沉吟,道:「莫非和兄明早已相約某位武林高手決一死戰?」

  和戰笑道:「確有此事。但這只是明早的決鬥,與今夕完全沒有半點相干。來!我再敬你一碗!」

  楊破天立時正容道:「高手對決,勝負只差一線,和兄既有此重要約會,請恕小弟無法再行奉陪。同時,必須告誡和兄,酒已喝得很夠了,要是再不及時制止,在宿醉之後,明晨縱能依時赴戰,恐怕也得頭昏腦脹,未戰已自立必敗之地!」轉身便欲告退。

  和戰卻一手抓住他的手臂,道:「明晨之戰,不必戰後才知勝負生死!」

  楊破天瞳孔收縮,冷冷道:「聽你的口氣,莫非自信十足,必勝無疑?」

  和戰搖首苦笑,道:「恰恰相反!」

  楊破天一怔,半晌道:「有信心的一戰,不一定能贏。但要是毫無信心的一戰,肯定必敗!」

  和戰道:「你若知道明晨一戰我的對手是誰,就不會用這種不屑的眼色瞧著我啦!」

  楊破天正容道:「你我目下雖然僅是一面之緣,但我對和兄是非常尊重的,決不會瞧不起你!」

  和戰「喔」的一聲,道:「如此說來,是和某的不是了,楊兄弟切莫見怪。」

  楊破天深深地瞧著和戰的瞼,又倒抽了一口冷氣,才道:「你明早的決戰,對手是誰?」

  和戰道:「是容——拜——刀——」

  容拜刀!這是一個人的名字,但楊破天從沒聽說過。

  但峨嵋金頂婆婆聽見這個人的名字,忽然彎低了腰,臉上皺紋滿佈的臉孔不住地肌肉抽搐,惟一的左眼更彷彿向外怒凸,甚至是淌下了滴滴鮮血!

  她的左手五指,已完全插入她的左腿,鮮血涔涔而下,但她似是渾然不覺。

  她嘴裡不斷重複著那個人的名字,那是:「容——拜——刀……容——拜——刀——」

  楊破天見金頂婆婆大有異狀,急急走了過來,叫道:「金老媽子,你怎麼啦?」

  金頂婆婆勉力鎮定心神,但仍然劇烈地咳嗽幾下,才能開口說道:「老毛病又發作了……非要好好躺臥下來休息不可……」

  楊破天只得匆匆結帳,帶著金頂婆婆到附近一間客棧,要了一間房子,讓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金頂婆婆在床上不住的喘氣,隔了很久才道:「為什麼不趁著這個機會溜走?」

  楊破天的眼神,在這一瞬間顯得有點深透莫測,緩緩地問道:「容拜刀是誰?你為什麼一聽見這人的名字,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金頂婆婆頹然地在床上歎息一下!道:「原來畢竟還是瞞不過你的眼睛。唉……老實告訴你知道也是好的,在酒肉山館門外,蕭博雖然以寡敵眾,但到最後一刀把他刺死的人,就是和戰明天決鬥的對手容拜刀!」

  楊破大沉聲道:「容拜刀是個怎樣的人?他真的那麼厲害嗎?」

  金頂婆婆凝望他半晌,肅容道:「蕭博已背叛了黑木堂,原因是他終於看清楚了金國帝王的猙獰面目。他說:「遼帝殘酷,宋帝愚昧無能,但若說到鄙劣可恥,還是以金國帝主,最是不可寬恕。『所以,他最終還是背棄了黑木堂,更對自己過去為黑木堂所做的種種勾當,大感懊悔。「

  楊破天道:「原本亡羊補牢,也是為時末晚的……」

  金頂婆婆搖頭道:「對別人而言,你這種看法也許是對的,但蕭大哥不是一般人,他絕不躲避,雖然在山館門外,早已瞧出幽冥宮已遭黑木堂操校全盤大局,但他仍然甘願以一人之力,面對黑木堂絕不容情的嚴厲反擊,最後,死於容拜刀的那一式亡無所守!」

  楊破天身子一震,欲言又止。

  金頂婆婆接續說道:「蕭大哥雖然歷來都在黑木堂中被譽為第一高手,但黑木堂高手如雲,誰也不知道,除了蕭博以外,還有幾許深藏不露的厲害人物?即以容拜刃而言,照老婆子看,他比蕭大哥年輕一倍,但武功絕對不比蕭大哥稍為遜色,只是,若論及在江湖上的名氣,自然是以蕭博的名頭還更響亮得多。」

  楊破天心下駭然。忖道:「這姓容的若然武功竟與蕭搏不相伯仲,那麼,明早和戰這一場生死決鬥,無論他是喝醉了還是頭腦清清醒醒,恐怕都是凶多吉少的。」

  正在躊躇之間,金頂婆婆忽道:「那個姓和的漢子,酒量不錯,但身手必然不及容拜刀,他若要保住這條性命!明晨決不可赴戰。」

  楊破天歎了口氣,道:「武林中人這種死約會,便是明明知道要往刀山裡一跳,也得挺起胸膛咬緊牙關,跳了下去然後再說!」

  金頂婆婆冷笑道:「以和戰的武功,對付你這位魔教少主,自然是綽綽有餘的。但容拜刀是連蕭大哥也抵禦不住的黑木堂刀客,和戰便是有十八顆腦袋也不夠用!」

  楊破天皺眉道:「婆婆莫非有妙計,可以把和壯士救出生天?」

  金頂婆婆道!「我沒有任何妙計,若說到詭計多端,該找公孫郎中去。」

  楊破天奇道:「公孫郎中遠在他方,便是立時趕回去找他,時間上已來不及。」

  金頂婆婆冷冷一笑,道:「人在江湖,必須警覺敏銳,否則,給人一刀一塊割開三百六十段,也不知道死在什麼人的手裡。」

  楊破天莫名其妙,金頂婆婆又道:「當咱們走入這客棧的時候,你的一隻眼睛只是瞧向掌櫃那邊,對這客棧其餘地方,完全沒有半點留意,但老婆子法眼無差,早已瞥見在樓梯暗角那邊,有人正在盯著咱們!」

  楊破天臉上一紅,道:「晚輩疏忽了,論江湖經驗,確比前輩大大不如!」

  金頂婆婆冷笑道:「你在譏笑老身年紀老邁嗎?不錯,薑是越老的越辣,但你是誰?你若是一個飯團的兒子,那是毫不重要的,大不了世上從此少了一個小飯團。但你的老頭子,是魔教的大首領楊缺,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與楊大教主相提並論?別說是我這個老婆子,縱今蕭大哥復生,以他的武功、見識、手段、氣魄,比起你父親,恐怕還是有所不如的……」說到這裡,臉上一片黯然之色,再也接續不下去。

  楊破天瞧著這個只有一隻眼睛的峨嵋金頂婆婆,心中越來越是矛盾:「這老婆子當年是我父親的仇敵,而且行事絕不光明磊落,可是,和她相處得越是長久,越覺得她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壞……唉,想來,每個人都總有壞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

  金頂婆婆喘息良久,才能接續著說下去:「那個公孫郎中,非但醫術精湛,武功之高,更是匪夷所思,無從臆估。但他只是喜歡瞧著別人給毒打,他自己卻是絕少動手對付敵人的。」

  「在他的醫寓門外,有一個丐幫中最不成氣候的叫化,本姓謝,名地翁,以他在丐幫的功績,與他一身驚人的武學,便是擠身八袋長老之列,也是絕不為過。」

  「但這個叫化,脾氣極是怪異。縱然以丐幫近數十年已瀕於鬆懈的幫規,對他來說還是太苛嚴了,因此之故,他在丐幫之中固然是屢立大功,但卻也屢屢觸犯幫規。最離譜的一次,是在二十年前一個除夕之夜,竟然當著丐幫數百弟子面前,把一隻又破又爛的臭鞋,摑向執法長老耿鏡通的瞼!」

  「耿鏡通在丐幫之中,素有『鐵面神乞』之譽,自執掌丐幫刑部以來,從不為私枉縱任何一人。但這一次奇恥大辱,涉及他自己本身!他便以丐幫刑部九十八條幫規最末一節為理由,把這一樁辱及刑部執法長老的案子,全權交由丐幫幫主任瘦山處理。」

  「任瘦山素來不喜謝地翁為人,但在另一方面,卻極賞識謝地翁的一身本領。若按照幫規,他這個幫主絕對有權把謝地翁當眾處死。但任瘦山當著丐幫數百弟子,五大長老面前,一刀插入自己的大腿上,大聲道:「本幫幫規,早有規定,幫眾犯錯,幫主有權以『刀插四肢』大法,為幫眾赦免死罪。任某今夜此舉,在本幫歷代幫主而言,決不是首創先河的第一人,任某也相信,在以後的歲月裡,繼後的幫主,只要認為值得這樣做,也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眉頭稍皺。「『金頂婆婆說到這裡,彎下了腰,重重地咳嗽了一陣,眼神顯得有點疲倦。

  過了不久,金頂婆婆緩緩地接道:「任瘦山這一番大義凜然之舉,人人都是深深折服。惟獨謝地翁嘿嘿冷笑,道:「耿長老執法矯枉過正,這十餘年來給他戕害的丐幫弟子,沒一百也有八九十,但他自己卻混得不錯,最少,贏得了鐵面神乞這一個大公無私的綽號。但照我看,俺姓謝的固然他媽的混帳加九級,合該降職打屁股,但這位執法長老,更是他媽的不是個好東西!再說,謝某雖然用一隻臭鞋摑向耿長老的臉,但以本幫門規來說,便是把我四肢齊齊卸掉,終究還是罪不致死。

  既然所觸犯的並不是死罪,又何必勞頓任幫主在大腿上自插一刀?『這一番說話,丐幫中最少有七八成人怒聲咒罵反駁,但卻也有兩三成人默不作聲,顯然心裡認為謝地翁之言,委實不無道理。

  「但事已至此,謝地翁辱打丐幫執法掌老的罪名!便是跳入黃河也是洗不掉的。」

  「經過一番擾攘之後,任瘦山公佈了謝地翁的罪狀,死罪雖免,但仍須挨三十大棒,更把他原來六袋弟子的職司,降為一袋弟子!以警傚尤。」

  「謝地翁被降職後,易名為蒼天,雖然名義上仍屬丐幫中人,但卻不再與丐幫群丐往來,朝夕坐在公孫郎中醫寓門外,成為公孫郎中大門外的『叩門叫化』。」

  「近來,你的額角,可算是多災多難。」

  「在江中,我用石塊把你的額角重重擊傷,你居然僥倖不死,既是你的造化,也是老婆子的福氣。」說到這裡,長長地歎了口氣,神情更見黯然。

  她歎息之後,接道:「要是當時,你真的給我用石塊砸死了,蕭大哥恐怕會痛恨我一輩子,也絕不會和我結為異姓金蘭兄妹。

  「在蕭大哥眼中,他一生中最尊崇的敵人,必然便是令尊楊大教主。」

  楊破天聽到這裡,忍不住接道:「是否恰如當年的獨孤求敗與東方甄塵?」

  金頂婆婆詫異地凝注著楊破天的臉,道:「獨孤與東方當年的一場大決戰,你也曾聽說過嗎?」

  楊破天點點頭,道:「先師生前,經常把這一場偉大的劍道決戰掛在嘴邊。」

  金頂婆婆道:「那一場劍道大決戰,只有兩大劍道宗師身歷其境,除此之外,便只有少林派的半眉僧有線目睹。」

  楊破天搖了搖頭:「江湖傳聞,不盡不實。最少,先師的太師父,當年也在附近,親眼目睹這一戰的始末。」

  金頂婆婆道:「你師父的太師父是誰?」

  楊破天道:「照我師父說,他的太師父,便是當年決戰地點的山神爺爺。」

  金頂婆婆悶哼一聲:「什麼山神爺爺,只是信口雌黃的廢話!你師父既不肯說老實話,旁人也毋須刻意深究。」

  楊破天道:「但獨孤與東方那一戰的戰果,的確令人在事前無法逆料。到後來,塵埃落定,一切都已成為事實,就連勝利的一方,也是感到百般滋味在心頭,更引以為畢生難以忘懷的千古恨事。」

  金頂婆婆雖然見多識廣,江湖閱歷遠在楊破天之上,但當年獨孤求敗與東方甑塵的劍道終極大決戰,其最後戰果到底是怎樣的,金頂婆婆也和武林中絕大多數人土一樣,都是同樣地諱莫如深,無從知曉。

  凡是學武之八,對這種曠世難得一見的大決戰,都是亟欲親眼目睹的。

  縱使年代不同,又或者是機緣不合,無緣親眼目睹,但最少也很想知道當時的戰況,以至是最後的戰果。

  金頂婆婆更是練劍之人,對這兩大劍道宗師的生死決戰,自然很渴望可以知道箇中的來龍去脈。

  她忍不住心中亟欲渴望知曉戰果之情,急急向楊破天追問。但楊破天卻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頂婆婆勃然大怒:「你師父什麼都對你說了,你竟敢吊老婆子的胃口?」

  楊破天啼笑皆非,道:「前輩,要是我知道當年兩大劍道宗師決戰的最後境況,又何必向前輩隱瞞?再說,要是晚輩存心欺騙,大可以隨便信口開河,說是獨孤戰勝也好,東方戰勝也好,前輩既不知道實情,必然只好相信我的說話。但如此搪塞一時之策,於我又有何益?你雖然不把我當作大丈夫,但便是身為小丈夫,也不能在前輩面前胡言亂語自貶人格!」倪侃陳辭,道理十足,金頂婆婆聽了,良久作聲不得。

  過了很久,金頂婆婆臉上閃過一絲淒清的笑意,說道:「咱們的說話,真是越扯越遠了。那個姓和的,明早既是約戰了客拜刀,必然凶多吉少,但公孫郎中就在這客棧裡,你要為姓和的想辦法,不妨在這位毒打郎中身上動動腦筋。」說到這裡,似是疲憊不堪,躺在床上沉沉睡著了覺。

  楊破天尋思良久,走出房門,在附近瞧了片刻,忽見一道白影,輕盈地自天字第六號房那邊,飛越過簷頂,一幌而沒。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楊破天已瞧出,那是白衣少女妲娃。

  楊破天雖曾習武,但輕功造詣甚是平凡,自忖無論怎樣,決計追不上妲娃,只好呆呆站住,眉頭緊皺。

  驀地,有人在他背後輕輕吹一口氣。這一陣口氣,但覺香氣襲人,回頭一望,不禁大是驚詫,想不到妲娃已像是一溜輕煙般在背後出現。

  姐娃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道:「你站在這裡幹嗎?」

  楊破天驟然給她這樣一問,不禁臉上一熱,吶吶道:「我並不是偷窺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

  妲娃小嘴一呶:「你便是偷窺本姑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喂,你怎會在這裡的?「

  楊破天也「喂」了一聲:「你又怎會在這裡?」

  妲娃道:「師父和義父都跑到這座山城,我自然要跟著走。」

  楊破天「哦」了一下,道:「原來你的鼻子就像是一條牛,總是給人牽著走。」

  妲娃「哇」的一聲,忽然一拳打在楊破天的鼻子上。楊破天急閃,但閃得稍慢,右半邊面頰仍然給姐娃一拳打中,登時半邊臉孔又再高高腫起。

  在醫寓門外,他已給毒打一頓。雖然後來公孫感謝給了他一些膏藥,塗抹之後瞼上的瘀腫已然消褪甚多,但畢竟舊傷未癒,新傷又至,這右半邊臉孔不但高高腫起,更迸流出一大攤鮮血來。

  楊破天臉色一沉,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便重重出拳毫不客氣,完全沒有半點君子風度,既然這樣,咱們以後再也不要談話!」

  妲娃也同樣把臉沉下:「好端端的一個姑娘,給你說得變了一條牛,我只是在你臉上輕輕打了一下!你非但沒有感恩圖報,還在這裡大呼小叫,說什麼君子風度!你怎不睜大眼睛瞧個清清楚楚,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又怎會是什麼君子了?既然你不喜歡和我談話,倒不如這樣吧,我把舌頭伸出來,給你用利刀把它割了下來,只要我變作一個啞巴,咱們以後便再也不會談話!」說到這裡,把一口鋒利異常的小刀塞在楊破天的手裡,又把嫣紅的舌頭伸出櫻唇之外,但臉上居然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楊破天抓起小刀,看了刀鋒一眼,只見刀雖短小,但顯然是上等精鋼鑄造,鋒刃極薄極利,要是用來割斷一根嫩滑的舌頭,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他哼的一聲,道:「刀是你的,話兒也是你說的,你若以為我不敢一刀割下去,那是大錯特錯!」

  組娃怒道:「要割便割,何來這許多嚕嗦!」她說話的時候,舌頭自然縮回日內,但說完之後,又再把嬌嫩美麗的舌頭長長地伸出。

  楊破天把小刀在妲娃眼前幌了一幌,又在她的舌頭上比劃比劃,道:「你有種的就不要把舌頭收回,我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要割下去,就一定會割下去,但你放心,我是不喜歡吃牛舌的。」

  修地一刀割下,刀刃冰冷無情,觸在妲娃柔滑的舌頭上,令妲娃全身猛然大震,忽地「哇」的一聲,淚如泉湧哭得天地色變,日月無光。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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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段十三郎舞雩刀


  同日黃昏。

  江蘇虎丘,是吳王闔閭墓陵所在,在這景色巍峨但意境蒼涼的山丘上,有一座磚塔,高七層,形八角,據說是中國最古老的磚塔。

  這一座古老磚塔,略為傾斜,在這夕陽映照之下,彷彿正在向世人傾訴一段一段的古老神話。

  闔閭的劍池,著名的千人石傳說,都在此地一帶埋藏,思之今人悠然神往。

  在傾斜磚塔下,文文靜靜地站著一個人,他身形碩長,雖然才三十出頭,但一臉縝細穩重,行動老練沉實,宛如久歷風塵的老江湖。

  夕陽漸下,山丘西方,來了一條魁偉的身影。

  磚塔下,二人相對,在西方那人,身上散發出陣陣酒氣。

  文文靜靜的人自磚塔下抓起一揚黃上,輕輕一揚,吟道:「武陵城裡崔家酒,地上應無天上有;雲遊道土飲一鬥,醉臥白雲深洞口。」

  魁梧的人深深拜服:「單憑楚人身上酒漬餘香,已知道我喝的是湖南武陵酒,司空兄不愧是當今武林博學之士。」

  這二人,魁偉而一身酒氣的是楚地霸王——楚江東。與霸王對峙而立,文文靜靜但氣宇絕對不凡的,便是「金劍一少」司空覆手。

  司空覆手比霸王年長兩歲,但看來卻更年輕。在這夕陽斜照之下,對比顯得份外強烈。

  司空覆手目視塔影西斜,漫天飛鴉亂舞而泣。山丘蒼涼,夕照將如世間千千萬萬瞬即消逝的生命,沉沉逝去。

  他的聲音,似乎發自不舒服的喉嚨,道:「小兒彌月那天,聽說霸王曾到金劍水軒,未知可有其事?」

  霸王直認不諱,額首道:「確有此事。」

  司空覆手忽地一拍衣襟,語聲似在斜塔下無奈地低因:「楚兄既至,何以小弟竟然不見?莫不是賓客滿堂,擾擾攘攘,以致走漏了眼?」

  霸王搖頭,語聲單調,甚至是聽來空空洞洞:「司空兄目光如炬,又豈有此錯失?想當夜,司空兄早已看穿了袋裡乾坤,只是裝作懵然。」

  「你敢肯定?」

  「你連我身上的酒氣,也能在相隔丈外一語中的,肯定我喝的是武陵崔家酒,區區一個布袋,又怎瞞得過金劍一少的法眼?」

  司空覆手在施角扯下一顆點綴農飾用的扣子,輕輕一彈,扣子射向半空,一隻飛鴉砰聲墮地,雙翼在黃泥地上拍動半晌,旋即死去。

  如此這般死得不明不白,就連醜陋今人討厭的烏鴉,也是死不瞑目。

  但在這時,金劍一少臉上的神情,反而更顯英姿颯爽,似在漫不經意的殺戮中獲得宣洩。

  霸王苦笑,欠身把烏鴉拾起。

  烏鴉雖然在人們的眼中,既醜陋也討厭,甚至是邪惡和凶兆的象徵,但烏鴉的本身,同樣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人類憑什麼對這種飛禽長久以來一直都在針對和歧視?

  屍身還是燙熱的。

  冷血的不是烏鴉,是人。

  霸王沒有掉淚。他憐憫這一隻無辜的烏鴉,但決不會為了它而掉下眼淚。他是霸王,霸王並不是那些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

  但他還是做了一件以前從沒做過的事。

  他抽出霸王神槍,在地上挖了一個小小的洞,然後把烏鴉靜靜地埋葬。

  司空覆手的眼神漸漸地在變。他的恨意和妒意,混和著無窮無盡的殺機,一起湧現在原本文文靜靜的臉龐上。

  他突然洩憤地一掌擊向長空,沉聲問了一句:「孩子是誰的?他應該姓司空?還是姓楚?」

  霸王陡地失神,一張臉僵住,眼神死死木木的,有如甫被埋葬在黃泥土的烏鴉。他緩緩地把眼神抬起,凝注著司空覆手的臉。二人正容互相面對,兩張臉額上的青筋齊齊暴脹。

  霸王的聲音,忽地在山丘上響起,聲如鶴唳九霄,又似是平地起了一個焦雷:「你說的是不是人話?」

  司空覆手的身子仍然站得筆直,但看來卻似是全身蜷縮著,原因不明。

  也許是他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扭動、捲曲之故吧……

  良久,他道:「有人說,你暗中勾結魔教,企圖利用魔教勢力,助你在江東武林崛起。」

  霸王道:「同樣的謠言,也在金劍水軒四周流傳,你又怎麼說?」

  「無話可說,也不必說。」

  「彼此彼此。」

  「今夕,是你我一決生死的時候,你有什麼遺言?」

  「縱有遺言,也不想對你說。」霸王冷笑。

  司空覆手長長地「哦」了一聲,又慢慢地把劍從鞘裡抽出。劍鞘是用玉石造成的,雖然名貴奇特,但再美麗再珍貴的玉石,本來並不是製造劍鞘的適當材料。

  但司空覆手喜歡用玉石來造劍鞘,他常對人說:「玉,是君子之器,而劍,也同樣是君子的武器,因此以玉石來配劍,是最適合不過的。」

  然而,玉石易碎。

  今夕,劍南出鞘,這個用上等碧玉造成的劍鞘,已在司空覆手掌中突然寸寸碎裂。碎玉滿地,已碎了的玉石,不但再也不能把劍套住,更染滿主人掌心的鮮血。司空覆手卻滿意地笑了,他的左掌雖然刺痛,但能夠今他的頭腦忽然徹底地清醒。他此刻需要的並不是怒火,而是冷靜的頭腦和絕對致命的劍法。

  霸王沉聲道:「你用自己的血,血祭『金烏神劍』的『玉關劍鞘』,換而言之,這一戰你已絕無退路!」

  司空覆手道:「絕無退路的不單只有我,還有你這個楚地霸王!」

  金烏神劍,鋒刃赤紅,有如烈日。其實,金烏也就是太陽的別稱。

  一古老神話相傳,太陽中有「三足烏」,因此,世人又以金烏作為太陽的別稱。霸王是識貨的,因此,他歎喟著說道:「有此好劍,怎不在午時約戰?」

  午時,日光最盛,也是烏金神劍威力最強大的時候,但此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司空覆手怎會不明白?又怎能不明白?為了劍道,他自六歲那一年,每每因為習劍而廢寢忘食,對於劍理,事無知細無不瞭如指掌,這一切一切,他是絕不可能輕忽的。

  但偏偏這一戰不在正午,卻在此暮色漸濃的黃昏。

  司空覆手聽見霸王提及這一點,全身一震,半晌說道:「我不要佔你的便宜。」道理很牽強,但霸王不再反駁。

  霸王神槍已節節暴伸。這不是戰場上最長的一桿槍,但卻一定最有霸氣。

  霸氣並不來自這一桿槍,而是來自槍的主人。槍在霸王掌中,無窮靈氣就會自自然然地渾成,如同一座大山,又如同千百道自四萬八面奔流而至的洶湧瀑布。

  雙方未發一招,已在紋風不動之際互相廝拼。

  晚霞如血。血色在兩件偉大的兵器上悄悄溶化,一直溶入主人的瞳孔裡。

  霸王始終屹立,不動如山。但這一座山,絕對不是靜止的。越是深沉的大山,其生命力量也越是澎湃激盪,無論是誰要硬撼它,都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司空覆手的眼神,漸漸專注在金烏神劍的劍尖上。說來很奇怪,這一把劍的劍尖,其實並不尖銳,甚至有點像是一顆扁平的核桃。

  但這一顆扁平的核桃,它的表面,又是凹缺不全的,上面似乎有一些非常怪異的缺口。

  司空覆手的師父曾經這樣說:「這烏金神劍劍尖上的缺口,是給一個叫月亮的女子啃咬出來的。」

  「鳴金神劍,曾在一百年前,刺入一個女子的胸口,她便是當年武林中最美麗的大美人月亮。」

  「月亮中了這一劍,她是再也活不下去的了,但她沒有埋怨刺殺她的男子。」

  「月亮本來是屬於這男子的,他倆曾在泰山之巔立下山盟,又再蹲坐在東海之濱立下海誓,誓言海姑石欄,此情不渝……」

  「但三年後,月亮見異思遷,愛上了另一個英俊的年青刀客,更珠胎暗結,忘掉了當年的一段山盟海誓。」

  「孩子出生後,當年的情郎找到了月亮,他知道月亮愛上了另一個男子,妒火中燒,就用這一把烏金神劍把她刺死。」

  「月亮死了,但她無怨無悔,只是在烏金神劍的劍尖上用力咬了一口,然後說了一句這樣的說話。她道:「願天下負情人引以為鑒。「『這是一個並不美麗,只有無限哀怨淒酸的故事,但劍尖上的缺口,今人不敢懷疑故事的真實性。

  天色更黯淡了。虎丘之上,風聲漸緊。

  風力有如巨獸狂吼,群鴉早已悉數銷聲匿跡。司空覆手忽地一沉肩,終於發出了第一式劍招。

  劍勢一展,一道無形罡氣,也隨著烏金神劍的劍刃沖天暴起。劍勢宛若神龍出海,氣勢非凡。

  霸王眼中,在這一霎間露出肅然的敬意。在他心中,他一直不恥對方的為人。但在劍道武學範疇內,司空覆手絕對是一個偉大的對手。

  劍已動,槍勢也同時像是巨網般撇開。

  這一戰,真是天下罕見。劍在攻,格也在攻,但攻勢也同樣是守勢,攻勢越強,守得也越是嚴密。

  劍起金光,槍桿挾風。前者倒青鋒,偏身欺進。後者急如電火,乘勢直下,同樣是兵刃上的絕頂功夫。

  一招復一招,早已天昏地暗。

  蒼靄沉山,夜幕漸垂。烏金神劍忽地衝霄飛起,並不是金劍一少奇招突出,而是神槍橫掃,砸在司空覆手右臂之上,震力奇大,他這一把烏金神劍也摯不穩,被震得脫手沖天飛起。

  槍尖已閃電般抵在一少的咽喉上。

  司空覆手終於敗了,但他亞然無懼,神情反而更見平靜,淡淡的道:「成王敗寇,我死在你的槍下,不算是冤枉。」

  霸王死命的盯住他,要清清楚楚地看清楚這人的臉。

  這人,彷彿直一的若無其事,什麼叫置生死於度外,大可以從這張臉上看得透透徹徹。

  戰敗的人,雙手穩定如同磐石。反而戰勝了的霸王,又氣又急,連脖子都粗了起來。他深深吸一口氣,叫道:「你怎會敗在我槍下?我不信!絕對不會相信!一少,告訴我,為什麼這一戰不在正午,竟在黃昏?」

  聲音一下比一下尖厲,呼吸一口比一口急促。

  司空覆手仍然淡淡地,不在乎地:「你要的女人,你要的孩子,還有你最想要的仇敵腦袋,在這一戰之後,你大可以予取予攜,為什麼還要追尋這一戰勝負的真相?」

  霸王一抖肩,把神槍收回,跺足道:「女人,她仍然是你的女人。

  孩子,永遠都是復性司空的金劍水軒後人。要是我殺了你,將來怎有面目見她?……「

  司空覆手驀地無言。半晌,迷茫地在黃泥上跌坐。

  「楚江東,你意不敢殺我嗎?」他的臉,忽地變得煞白,像是全身血液都已滲入泥土裡去。

  霸王倒拖著神槍,背對著司空覆手,漸漸走遠。

  司空覆手仍然坐在地上,喃喃道:「女人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但我呢?……我還是屬於我自己嗎?」

  他迷惘,更憎恨。他最憎恨的是自己,但更更憎恨的,還是霸王。

  因為霸王不肯殺他!

  要是霸王一槍戮破他的喉嚨,他會非常感激。成王敗寇,既然敗了,死在敵人槍下,便是最好的下場。可是,霸王不肯殺了他。

  霸王只是關心他的妻兒,更關心他為什麼不把這一戰邀約在正午時分?他越來越憤怒,忽然在黃泥地上,亂扒亂挖。

  黃泥地上什麼都沒有。他要找尋的東西,已被埋葬在地底之下。

  那是一隻該死的烏鴉。

  該死的烏鴉雖然早已死了,但它不配被好好的埋葬!

  終於,烏雞的屍體被挖出。

  司空覆手捧起這一隻泥濘滿佈的烏鴉屍體,忽然縱聲大笑,繼而拔掉烏鴉身上的每一根羽毛。

  羽毛仍然烏黑得發亮。當每一根色澤烏黑的羽毛給拔掉之後,司空覆手把烏鴉放火嘴裡,狠狠地嚙咬,惡形惡相地把它吞噬。

  玉兔東昇。

  月影斜照在磚塔之下,一道金光,同時在一少眼中閃過。他知道,那是烏金神劍!他立誓:「下一次決戰霸王,必在午時!」

  但為什麼要等到下一次?今天的司空一少,究竟有什麼不妥?

  烏鴉已是屍骨無存,但司空覆手在戰敗之後,仍然活著。金烏神劍,再度落入他掌中,但已碎裂的玉石劍鞘,再也不可能回復原狀。

  夜色中,司空覆手也走了。虎丘之上,看似杳無一人。

  但過了一會,傾斜的磚塔背後,走出了一個臉上插著刀的老人。

  刀不長,長僅六寸。這是短小的飛刀,刀柄很粗糙,但刀鋒絕對鋒利。

  老人的臉上,一左一右插著兩把短小的飛刀。

  左邊的一刀,插在左邊的太陽穴。

  右邊的一刀,插在右邊的太陽穴。

  任何一刀,都是致命的一刀。但這老人,兩邊太陽穴都插著一把這樣的刀,偏偏還沒有死掉。

  老人的衣衫,很是單薄。山丘風大,他似是弱不禁風。他目注著遠方司空覆手的背影,緩緩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除了老夫,又還有誰能令你脫胎換骨,洗雪今夕的恥辱?」

  一面說,一面循著司空覆手的背影,徐徐地跟了上去。

  夜深沉。深深沉沉的夜色,如同天地間最貪婪的巨獸,一口便把天地萬物,以至是眾生色相完全吞沒。

  小鎮無名。

  它也許原本有個很平凡的名字,一如這平平凡凡的小鎮,但也許因為這小鎮平凡得太平凡,久而久之,連這個平凡的名字也漸漸地被湮沒。

  但再平凡的小鎮,通常還是有賣酒的地方。

  這小鎮推一有酒可賣的店子,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在風雨中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隨地都捨坍塌下來。

  但五十年過去了,當時認為這店子很快就會坍塌下來的「先知」,死了一個又一個,但直到這一夜,它仍然繼續營業。

  當年的賣酒人,老了五十歲。

  當年,他才二十。

  今天,他已七十歲,年紀多了三倍有奇,但牙齒卻少了三倍有多。

  二十年前,這裡人人都他小唐。五十年後,他連「老唐」都不是,而是被稱為「唐老病」。

  唐老病,的確是又老又病,鎮上的大夫,早在三十年前已明確地指出,他再也活不了多久。但結果,大夫死了一個又一個,這個又老又病的唐老病,始終並未死掉。

  他不但死不了,每逢初一、十五,還要到小鎮西北十八里外的大城鎮逛逛窯子,每次回來,都大資銀子花的不算冤枉。

  這一夜,風很大,但這老店子的酒還是和平時一樣,香氣四溢,今人垂涎。唐老病常說:「米飯可以吃最粗糙的,便是混和著砂石一起香火肚子裡,都不是問題。但喝酒嘛,那是人生最重要的享受,要是不挑剔一些,又怎對得住儀狄?」

  史籍有如下記載:「儀狄始作酒醒,變五味。」證明儀狄便是釀酒的始祖。

  唐老病的店子,從來不會打烊。有些酒徒,喝酒喝至天亮,仍然還要繼續喝。唐老病也任由他們一碗一碗、一杯一林地喝個飽,決不干涉,也絕不催著客人付帳。

  這一晚,來了一個酒量驚人的霸王。他自稱是霸王,姓楚,叫楚江東。

  唐老病道:「怎會跑到這種地方喝酒?」

  霸王道:「要喝酒,當然要找尋一個有酒的地方。要是不在這裡喝,難道應該跑到醬醋園裡去喝醬醋嗎?」

  唐老病道:「聽說,楚地有霸王,不敢用劍,只敢用槍。是不是害怕會重蹈項羽覆轍,最終引劍自刎?」

  霸王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恐怕是的。」

  唐老病道:「幸好項羽不是吃飯時給咽死的,否則,你這一輩子連飯都不敢吃。」

  霸王道:「老丈說得很對,項羽是霸王,我也是霸王,看來做霸王,遠比做鴨子還更痛苦!」

  唐老病深有同感,道:「這個自然。身為鴨子,天天逍遙自在,悠悠閒閒地在池塘游來游去,雖然最後還是不免給一刀割掉脖子,成為佳餚美食,但卻永遠不會聽見四面楚歌,更不致無面目見江東父老。」

  霸王大笑:「老丈之言,真是真知灼見,今夜當浮一大白!飲!」

  唐老病道:「若要飲酒,該飲最好的,但你此刻喝的,卻是這裡最差劣的二窩頭。」

  霸王道:「只有最差劣的酒,才會醉得更快。」

  唐老病道:「越是醉得快的酒,醉了之後也越是痛苦。」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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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6 09:30:05 |只看該作者
  霸王道:「若怕痛苦,不如喝茶。」

  唐老病道:「喝酒易醉,但可知道濃茶也能醉人?與其喝茶而醉,不如轟轟烈烈醉在黃湯之中。」

  霸王道:「老丈說得好,敢問貴姓?」

  唐老病道:「老漢姓唐,賤名不屑一提,也不必提。」

  霸王道:「既未忘卻本身姓唐,何妨把名字說出?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又抑或是真的不屑說?」

  唐老病咳嗽一下,面上似有幾分驚慌。

  「霸干,你是來逼我的?」

  「大師今歲春秋多少?」

  「大師!你竟喚我大師?難道,我是個老和尚嗎?」

  「當然不是和尚。你是蜀中唐門的『解毒大師』,既精於施毒,更精於解毒,沒有你,蜀中唐門這五十年,又怎能在江湖上叱吒風雲,所向披靡?」

  唐老病怔住了,他瞇著眼盯住楚江東,對於這個楚霸王,他是聞名已久的,卻沒料到,這霸王今夜竟是衝著自己而來。

  唐老病終於道:「唐某是蜀中唐門第二十三代傳人,在唐門,人稱唐老太爺,在江湖中,外號『解毒大師』,唐俠北便是老夫的名字。」

  霸王歎了口氣,道:「你在這小鎮已整整五十年,怎能兩地兼顧?」

  唐俠北道:「你既知我在此地的脈絡,又怎會不知道我有一個孿生弟弟?」

  霸王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你是俠北,胞弟是俠南。但俠南幼時患了一場大病,以致終生不能練武,也不敢鑽研唐門用毒之道。他惟一可以為你做的事,便是成為你的影子。在唐門,當你不在的時候,俠南大可裝模作樣,魚目混珠。在此地,他也同樣能夠為你這位兄長頂替充撐,誰也會以為,唐老病是這小鎮的惟一賣酒老人,而絕不會料到,這老人竟然便是名滿天下蜀中唐門之主!」

  唐俠北沉聲道:「早就知道,霸王不是泛泛之輩,今夜一見,足證盛名之下無虛土。夠了!夠了!你既是衝著老夫而來,敢問有何賜教?」

  目光如刀,再也不是昏庸隨便的賣酒老人。

  霸王喟然長歎:「蜀中唐門,素以剝、毒、指、奇門通甲佈陣之術稱雄武林,但自從昔年龍虎山武林大會之後!唐門雖未曾在擂台比武中損兵折將,但卻在武林大會之後,屢次出師火並飛魚塘、衝霄寨、以至是黑木堂一系高手,為時共歷八十餘載。

  「經此八十年不斷爭殺,蜀中唐門雖然先後滅了飛魚塘,毀了衝霄寨,但卻多次與黑木堂僵持不下,終於導致高手調零,人材不繼的局面。

  「照我看,唐老先生目下此舉,本為兩面兼顧之策。一方面可以縱覽江南形勢,另一方面也可以暫時穩定蜀中唐家堡的局面,謀定而後動。

  「但目下形勢,與數十年前固然大有分別。即使是在這十餘年中,變化也是非同小可的。

  「大宋江山,積弱難返,金帝屢屢興師來犯,江北一帶,早已淪為夷族疆土,即使金人鐵騎稍為退卻,隨時隨地仍會捲土重來,要是武林中人,仍然抱殘守缺,不思進取,這半壁江山,固然再難收復,便是江南之地,也是岌岌可危,有如擊卵。」

  唐俠北瞳孔收縮,道:「霸王之意,老夫心中有數。你是要老夫助你一臂之力,聯手對付黑木堂!」

  霸王道:「黑木堂一日不除,始終是江南心腹之患。」

  唐俠北道:「這句說話!老夫在二十歲那一年,已說過不知多少遍,也曾邀約武林同道共組雄師,但卻總是徒勞無功。想不到在這暮年時候,反而有你這個江東楚霸王,反過來對老夫加以說項,真是老天爺給我的莫大諷刺!」

  霸王道:「唐門主人,雖然年事不輕,但我看得出前輩一顆雄心仍在!」

  唐快北拈鬚大笑:「好,就憑你這句說話,老夫願意交你這一個朋友!」

  霸王道:「既然如此,當浮一大白!」

  唐俠北立時取出兩罈好酒,道:「久已不曾酷酊大醉,今夜何妨破例!」

  夜更深,酒香更濃。

  小鎮外,驀地人影綽綽。

  不是一般鎮上居民,而是調度有序,人人身懷武功,殺氣騰騰的戰士。

  為首一人,臉形方方正正,年約四十,不高不矮,手掣八尺長刀。

  長刀刀鋒,抵在一個人的頭上。這人,頭髮散亂,面帶血污,被縛在一根木柱上。

  木柱架在一輛木車上,木車由四條精壯大漢推動,徐徐進入小鎮。

  小鎮內,最光亮的便是唐老病的店子。這時候,霸王已喝至半醉,但這輛木車甫推至店門外,他的瞳孔倏地暴睜,濃眉似是打了個結。

  霸王捧起酒罈,大步走出店門外,倏地大笑:「小段,你死了沒有?」在這時候還能笑得出口,不愧是江東霸王。

  被縛在木柱上的,赫然竟是段小樓,他被縛在木拄上,咽喉間有一把沉重而鋒利的大刀。但霸王大笑,他也大笑。笑聲甫起,喉頭顫動,觸及鋒利的刀刃,立時血流如注。

  但小段悍然不懼。笑了好一會,才道:「小段雖然窩囊,但狗賊始終不敢把我一刀宰掉。」

  霸王道:「要是你死在這狗賊刀下,我一定會把這狗賊煮熟來吃。」

  小段道:「這狗賊皮粗肉韌,便是煮上三日三夜,也不易下嚥。」

  霸王道:「要是真的嚥不下,只好用這狗的肉來餵狗。」

  小段大笑:「要是連狗都不肯吃這狗賊的肉,卻又如何?」

  霸王道:「這是後話的後話了,這種事,以後再說!」

  語聲一頓,瞪著那人道:「來將通名,為什麼用大刀抵住我朋友的脖子?」

  那人道:「老子是少林派的掌門大功禪師,率領著峨嵋、恆山、武當、華山這幾派的弟子,向霸王做一個不大不小的買賣。」

  那人一身黑衣,全然不是一般和尚裝扮,更不像是有道高僧,竟然信口開河,說自己是少林寺的掌門大功禪師,當真是顏厚無恥,胡說八道之至。

  小段「呸」的一聲:「什麼少林掌門,峨嵋恆山武當華山弟子,簡直一派胡言!」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我是不是少林高僧,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你再不住嘴,老子先把你的兩條腿齊膝砍掉,然後再跟霸王商議價錢。」

  小段道:「如此最好先砍了再說!要是我少了兩條腿,就再也不會值錢!」

  黑衣人冷冷一笑,不再理睬小段,只是凝望著霸王道:「段小樓已在老子手裡,這條性命值多少兩白花花的銀子,就由你自己說吧!」

  霸王道:「小段是我的朋友,你把我的朋友當作貨物般賣給我,這種生意,可說是無本生利,大大的划算。」

  黑衣人哼的一聲,道:「為了要生擒你這個朋友,老子損折了十幾個心腹手下,又怎能算是無本生利?若要計算成本,以每條人命一千兩計算,老子已花了一萬五千兩!」

  霸王皺眉道:「一條人命值一千兩?這是怎樣計算出來的?」

  黑衣人道:「有些人的性命,貴逾萬兩黃金。但也有些人的性命,分文不值。老子這十幾個心腹手下,大概每條性命最少值一千兩左右,這是絕對不會算錯的!」

  霸王道:「你花了一萬五千兩成本,要賣多少兩銀子才算合理?」

  黑衣人道:「若然按照少林派的規矩,最少也得賣上十倍價錢,方為合理。」

  霸王道:「少林派門現森嚴,但卻不知道,這是屬於寺中的那一條規矩?」

  黑衣人道:「少林派的規矩,甚是繁複,你是外人,目是不得而知!」

  霸王道:「小段只是個臭男人,便是五十兩銀子,也不會有人光顧。大師獅子開大口,竟索價十五萬兩,未免是太妙想天開了,不如這樣吧,你給我五百兩,我連自己也賣了給你,未知大師意下如何?」

  黑衣人臉色一沉,冷笑道:「好一個江東霸王,既然你要跟咱們黑木堂要手段,老子若不奉陪到底,也會給道上的朋友瞧扁了!」大刀一揮,疾砍段小樓的腦袋。

  這一刀!虎虎有威,絕對不像是裝模作樣。霸王倏地厲聲喝止:「且慢!」

  黑衣人冷冷地盯著霸王:「怎麼了?十五萬兩,少一兩也不必跟老子討價還價!」

  霸王也冷笑一聲,道:「你是黑木堂中人?還是少林寺的和尚?」

  黑衣人說:「少林寺的和尚,早晚都會給本堂殲殺得一乾二淨,什麼少林方丈大功禪師,老子只當是一個悶屁!」

  霸王道:「既然不是少林派的和尚,事情就容易商量了,這姓段的小子,我就用十五萬兩銀子把他買下來!」

  黑衣人笑道:「霸王果然重情義,說句老實話,十五萬兩便能換回大理功果坡滌瑕山莊少莊主的性命,簡直是天大的便宜!」

  霸王道:「好,就此一言為定!你是黑木堂的人,未知跟蕭博蕭老供奉怎樣稱呼?」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蕭博曾經是本堂之中第一高手,但如今形勢已大大不相同!」

  霸王瞠目道:「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道:「蕭博背叛本堂已有好一段日子,只是外界不得而知吧了。但最近,本堂已公告天下,更頒下『黑木追殺令』,務須把這叛徒擒拿治以應得之罪!」

  這是霸王從未聽過的消息,但他只是半信半疑。

  在江畔一役,蕭搏與金頂婆婆聯手擄走魔教少主,一去無蹤。

  及後,霸王接獲金劍水軒主人司空覆手密箋,於虎丘會晤。

  這一戰之後,霸王按照原定部署,走訪蜀中唐門主人唐俠北,不料段小樓竟已落入奸人之手。

  霸王因注著黑衣人,道:「你可是黑木堂的『祭天刀魔』夏侯勇?」

  黑衣人啊然一笑,道:「好眼力!不錯,老子便是夏侯勇!江湖傳言,楚不離段,段不離楚,但這一次,你若不肯乖乖付出十五萬兩,這姓段的小子,立時就得身首異處!」

  霸王道:「小段這條命,自然是值得上十五萬兩的,但未知夏侯勇的性命,又值多少?」

  夏侯勇臉色一變,勃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霸王怪笑:「我的意思,大概連最笨的母豬也猜得出來。連小段這種人也值十五萬,那麼,夏侯勇的命最少值三十萬,對不?」

  夏侯勇大怒:「姓楚的,你敢在這時候跟我耍手段,可不要後悔!」

  長刀一揮,這一次再不留情,一刀砍向小段的腦袋。

  但也就在這電光萬火之間,霸王也已出手。

  霸王以一桿霸王神槍名動天下,但這一次,他使用的並不是神槍,而是一隻小小的酒杯。

  在老人的店子裡,既有各種不同口味的酒,也有大大小小不同的裝酒器皿。

  這一隻酒杯,看來平平無奇,落在不識貨的人手裡,只會當作是一般的漆器酒杯。

  但霸王是識貨的,他一眼就已看出,這是漢朝「朱漆木製耳杯」

  其中之一。

  這是著名的「彩色三魚木製耳杯」,雖已年代久違,但仍然色彩瑰麗,令人眼前大亮。

  這樣珍貴的酒杯,霸王是不捨得丟掉的,但要是和小段的性命相比,境況卻又大不相同。

  霸王把這一隻罕見的「彩色三魚木製耳杯」當作暗器,直向夏侯勇的身上激射過去。

  要是隨隨便便向夏侯勇擲出一隻酒杯,絕對救不了命懸一發的小段。但霸王早已暗中運凝巧妙無比的內家罡氣,木製耳杯在擲出去的時候,還是完完整整的,但當它接近夏俟勇身邊約莫一尺左右之際,這木製耳杯突然就像是爆竹般爆裂,碎片如同暗器般激射向夏侯勇。

  夏侯勇這一驚非同小可,再也不顧得揮刀殺害小段,急急向後倒飛,遠遠離開了木車。

  夏侯勇雖遇,卻有十二名黑衣戰士,呼喝著向霸王衝了過來。

  其中一人,手執判官筆,專打人身三十六死穴。

  其中一人,雙手舞動流星錘,內功精純,真力自流星相上滾滾湧至。

  又有一人,手持鐵拐,拐長七尺二寸,攻勢有如鋪天蓋地,怵目驚心。

  單是這三人的武功,已絕對不是一般庸手可比。

  但霸王殺性已起,敵勢越強大,他的戰意也越是旺盛。為了救回小段!眼前縱使有千軍萬馬衝殺而至,他都只會義無反顧地付諸一戰。

  不為什麼,只因為被縛在木車上的那個人,就是小段。江湖傳言,段不離楚,楚不離段,這是千真萬確的。

  為了霸王,小段千里迢迢從大理而來。

  在功果坡,已聽說過江東楚地,有霸王這麼一個人。只是聽聽,小段已心儀神往。到了江東,初會霸王,黃昏才見面,未及子夜已雙雙人醉。天未亮,卻又雙雙策騎北走大漠,追殺契丹南院大王麾下一名殺戮狂魔。

  小段是任俠的。霸王是豪邁的,二人聚在一起,談了很多夢想,做了很多怪事,吃了很多沒有人敢吃的古怪食物,更殺了數之不盡的江湖巨擘、武林高手。

  霸王有難,小段決不坐視。同樣地,段小樓落在黑木堂手中,霸王也會為這兄弟拚命。

  霸王面對黑木堂高手圍攻,但他眼中只有小樓一人。任何人要擋住他救出小段,他都會絕不留情。

  槍勢如雷似電,每一槍都帶著極強的勁道,如同天神降世。

  殺!

  要救小段,先要殺掉眼前的障礙。

  手執判官筆的戰士,專打人身三十六死穴。但霸王神論也同樣能以判官筆點穴的手法,戮向他身上的三十六死穴。

  但霸王神槍是霸道的武器。最少,遠比一支判官筆霸道。霸王只是點戮敵人身上一處死穴,那人便已再也活不下去。

  又何必多點其餘三十五個死穴,使流星極的見霸王威勢猛烈,急急展動身法,雙相連環攻向霸王。

  使鐵拐的卻把手中鐵拐招數變得陰柔綿長,改以捺、壓、推、竄等決纏擾霸王神槍。

  霸王暴喝,忽地以神槍撩動鐵拐。這一撩之勢!看似猛烈,實則力道恰到好處。

  鐵拐被神槍盪開,那人中宮大露。霸王順勢一掌,把那人一掌震得臉如土色,鮮血狂噴。

  流星槌來勢雖猛,但又怎猛得過霸王神槍?霸王目光如刀,槍勢如電,倏地搶尖一幌,「嗤」的插入那人額中。

  夏侯勇大吼,長刀疾斬霸王。

  這一刀,如同在懸崖削壁,直撲而下,聲震長空。夏侯勇畢竟是黑木堂中有數的高手,這種刀法,絕對是可怖可畏的一刀!

  霸王厲聲長笑,神槍激起,金亮如同烈焰。

  夏候勇的刀在嘯,但才嘯了一下,人已慘叫倒下。

  夏侯勇已倒下,但霸王的瞼色也在這一瞬間變得一片死灰。

  一把刀,從他背後插入。刀尖自他肚子透出。

  霸王瞧不見刀鋒原來的顏色,只是瞧見刀鋒上染滿鮮血。但他還是可以認得出,這是一把怎樣的刀。

  「舞雩!」霸王慘笑。他在慘笑中回頭,額上全是忽然冒出來的冷汗。

  他回頭,刀已抽出。

  他瞧見一張滿是血污的臉,這人,本是他正在不顧一切要救回來的小段。但倏然之間,他看見段小樓早已脫離了束縛,而且手裡握著一把血淋淋的舞雩刀。

  霸王沒話說。

  他感受到的,是被騙的憤怒。他給一個人出賣了,但在這一刀悄悄從背後湧過來之前,竟是完全不曾察覺。直至這一刻,他看見了舞雩,也看見了小段這一張雖有血污,但卻冰冷無情的臉。

  竟是段十三郎要殺自己!

  夫復何言?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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