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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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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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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2:1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章

  入夜,華宇殿內,琉璃燈輝,帝梓元正在批閱奏摺。

  吉利端了一盅雪蓮進來放在她案頭,把謹貴妃今日下午送吃食和傍晚對韓雲入崇文閣學習的態度說了一番。

  帝梓元握筆的手收住,揉了揉額頭,「她倒是個有膽子的。不過終歸深閨婦人,小家出身,雖沉穩有餘,卻不能教導韓雲。」

  吉利一頓,「殿下,您是想調教韓雲殿下?」吉利隨了帝梓元的稱呼。

  帝梓元眼眸一深,朝吉利看去,笑得有些玩味。

  「怎麼,怕我給帝家教出一個可堪為敵的大靖儲君出來?」

  吉利神色一凜,忙垂下頭。

  帝梓元讓帝燼言為太子師的消息才半天就傳遍了京城,她對韓家子嗣的態度讓京城貴勳摸不著頭腦,不少大臣托他這個攝政王心腹打聽打聽,也好窺窺上意。

  「當年韓燁教導燼言成才,我不過還他一份恩義。他當初不怕教出了帝家子孫奪他江山,難道本王會怕不成?」

  吉利頷首,不敢再問退了下去,跨門之際,帝梓元清冷的聲音在身後淡淡傳來,「再說,他那張臉,本王看不得不成大器。」

  吉利一個踉蹌,終是被大靖攝政王的彆扭絆倒在了殿門前。

  我的殿下喲,思念太子殿下就是思念太子殿下,您犯的著找那麼多藉口嗎?

  北秦,懷城。

  北秦多荒漠,唯此城四周為綠洲。懷城百姓豐衣足食,這兩年有翎羽掌管,更是民風淳樸。懷城城郊的竹林為長公主莫霜休憩之用,翎羽來後對此處喜愛依舊,鮮有百姓敢踏進此處。

  寒冬已過,正是初春。莫霜每過兩三日,總要來此處。

  這日她踏馬而來落於院門前時,竹坊裡的門正好被推開。她看著踏門而出的人,停在原地,不敢驚擾。

  竹坊門口,青年一身布衣,淡然而立,手裡握著一根翠綠的竹竿。

  一如當年她入大靖皇城見到他的那一日,卓然風姿,經年不改。

  哪怕他早已不是一國儲君,哪怕他已不能視物,看不見這錦繡山河。

  兩年前淨善拼盡全力,不惜以弟子之命相換,雖救活韓燁,但他仍失了一身功力和一雙眼睛。

  當年他傷勢過重,又墜入河底,雙眼皆廢,自此看不見這世間任何美景。

  韓燁身後跟著一個十二三歲道士打扮的小少年,看見莫霜,他眼底露出喜悅就要張口,卻見莫霜搖了搖頭。

  「既然來了,為何不入門?」淡淡的聲音在竹坊內響起,韓燁看著莫霜的方向,嘴角掛起一抹和煦的笑意。

  「我隔個兩三日總來串門,怕打擾你。」

  兩年相交,莫霜已不喚韓燁「殿下」,早以姓名相稱。

  「林中無人,日子乏趣,若無你時常打擾,怕是也難過。進來吧,今天又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竹坊院子裡長著根大樹,枝繁葉茂,韓燁在樹下擺了個棋盤,平日裡來了訪客,也能打發時間。

  儘管他的訪客兩年來也只有兩人,北秦國師淨善道長和長公主莫霜。

  當年他便猜測大靖帝都裡那場大火是莫天蓄意為之,三國之戰是北秦挑起,只是沒想到他一心死於雲景山,卻被北秦國師和莫霜所救。莫天雖是侵略大靖的罪魁禍首,但莫霜和淨善無辜,於他有救命之恩,韓燁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對二人一直很尊重。

  一覺醒來,距雲景山之戰已過半年,他不再是大靖的儲君,不能視物,功力盡散,莫霜成了不能出世的隱居人,而昔日的靖安侯君已經成了大靖的攝政王。

  所有的軌跡都按照他在雲景山上所想,只是仍有世事滄桑,物過境遷之感。

  他沒什麼遺憾,重活一回,大靖太子韓燁已經是過去,更是不能存於這世間的人,他便安然在這懷城的小小竹坊裡安靜度日。

  他和莫霜境遇相似,這兩年又得她照顧相伴,便成了老友。

  「沒什麼好東西,前兩日有大靖的商隊途徑懷城,我從他們那買了些江南的梅子酒,今日正好無事,便給你帶些過來。」

  「哦?倒有幾年不曾嘗過了,你倒是有心。靈兆,拿兩個杯子出來,今日我陪公主盡盡興。」韓燁臉上露出一抹懷念,說著杵著竹竿朝竹坊院子裡的竹椅走去。

  「是,公子。」

  靈兆是淨善道長的弟子,當初為韓燁換心之人的師弟。他兩年前被淨善帶來照顧韓燁,此後便留在了竹坊。

  既得了韓燁邀請,莫霜栓了馬走進竹坊,把兩壇梅子酒放在竹桌上,她朝院子裡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屋簷下幾盆空空的花盆上。

  「咦?你倒有閒情逸致擺弄這些花花草草來了?果然是洗盡鉛華,怎麼?你不打算再過問塵世,回大靖了?」

  儘管看不見,韓燁也知莫霜所言為何事,他笑了笑,未有答覆。

  這兩年莫霜話裡話外多有打探他日後的意願,他從不開口應承,即未言永遠避世,也未有回大靖帝都之意。

  北秦國師拼盡全力救下他這個大靖太子的命,總該是有所圖。

  這時正巧靈兆拿了杯子倒好梅子酒放在竹桌上,韓燁摸索著端起一杯遞到莫霜面前,「怎麼,公主這是嫌我占了你休憩的地兒,打算趕我走?」

  自不能視物後,韓燁的一雙眼褪了過去的凜冽威儀,多了一抹清冽醇和,他帶著笑容朝莫霜望來的時候,不過這麼輕飄飄的一句,就讓莫霜紅了臉,若不是帶著面紗,怕是她一國公主的臉要在靈兆面前丟光了。

  「不是不是,我不過隨口問問,這園子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莫霜忙不迭地接過韓燁遞過來的酒解釋,她撓了撓額頭,瞳中多了一抹黯然,「反正我如今的身份也出不得懷城,這張臉也就能在你和國師面前解下面紗。你要是走了,我連個喝酒下棋聊天的人都沒有。」莫霜解下面紗,飲了一杯梅子酒。

  竹坊裡氣氛一時有些安靜,靈兆看著神情黯然的長公主,心裡頗不是滋味。

  當年的長公主性子豪放,風雲北秦王都,滿國上下兒郎敬服。如今只能龜縮在小小的懷城,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想來也是感慨。

  「人生際遇就是這樣,我們兩個本都是已死之人,還能坐在這裡品酒談天,已是幸運。若是你不嫌棄,我怕是還會在這裡叨擾些時間。」

  「咱這旮旯地兒,你還願意屈就待著,我怎麼會嫌棄。」莫霜在韓燁舉高的杯子上碰了碰,「來,韓燁,乾,敬我們往事皆過!」

  莫霜解下面紗,杯中梅子酒一飲而盡。

  韓燁頷首,答:「往事皆過,也好。」

  「你真的不想回大靖?」梅子酒飲來清洌香甜,後勁卻足,莫霜喝了大半壺酒,眼底有些迷蒙,終是開口問了韓燁,「你可是大靖太子,將來的帝君,你就真準備在這個小小的懷城過一輩子?」

  「如今的大靖太子,是韓雲,不是我。」

  「那不過是個幾歲的娃娃,能堪什麼大任?你還真指望他能代替你扛起韓家?再過個二十年還差不多。」莫霜撇撇嘴,滿臉無語

  「我看不見了,莫霜。」韓燁一句話讓竹坊裡安靜下來,「大靖朝堂和百姓能接受一個幾歲的皇太子,因為他終歸會長大,但沒有人會需要一個什麼都看不見、連一杯酒都不能倒的大靖太子。」

  莫霜聽見這話,有些不忍,卻不肯輕易服輸,趁著醉意道:「即便你看不見了又如何,大靖上下誰不服你,你不在,你父皇居於別苑,皇城裡只剩個五歲的小太子,你就不怕哪日帝梓元不甘居於攝政王位,奪了大靖天下?那時候你韓氏皇族上下,會落得個什麼結局?」

  能說出這話,莫霜顯然喝得有些多了。她搖頭晃腦,連看韓燁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竹坊裡安靜了很久,久到莫霜以為韓燁不會再回答了才響起他的聲音。

  「無論她將來是否為皇,無論大靖天下姓韓或帝,這些問題,我從雲景山上跳下來時便沒有資格再過問了。將來如何,由大靖的攝政王來定,而不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靈兆,公主喝多了,你送她回府吧。」

  韓燁朝莫霜的方向頷了頷首,起身,杵著竹竿朝竹房內走去。

  「是,公子。」靈兆走過來扶莫霜,卻見她早已坐直了身子,神色清明,哪裡有半分醉意。

  靈兆是淨善的弟子,雖說照顧韓燁起居,但到底效忠的還是北秦。他安靜的立在莫霜身旁,一語未言。

  院子裡,莫霜面上失望中又帶著隱隱的喜悅。

  她是北秦公主,和國師救下韓燁就是為了讓他重回大靖制約帝梓元的帝星之位,讓北秦可以逃過亡國之禍。

  韓燁初醒時四肢經脈不通,莫霜足足花了一年時間為韓燁運氣療傷,才讓他能下床行走。初失光明,即便韓燁性格沉穩,也難免浮躁不安,韓燁不能見外人,莫霜便請了盲人回府教自己如何打理平日裡的生活瑣事,她再手把手把這些教給韓燁。足足兩年,凡韓燁所需所用,皆由她親手打理,從不假手於人,就連韓燁身上穿的布衣,也是她輾轉從大靖買來。

  她本該早就送韓燁回大靖,可這兩年,她陪著他一點一點的這麼活過來,卻越來越捨不得。哪怕韓燁不會愛上自己,她也希望他能生活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只要尋常時能下幾盤棋,飲幾杯酒,便好。

  可她終究不能這麼任性,如果韓燁不回大靖奪回帝位,那北秦只有亡國一途。

  莫霜望著韓燁的背影神情複雜。

  韓燁,你當真寧願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不願再回大靖為皇嗎?

  把天下和韓氏皇族的生死交到帝梓元手中,你真的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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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2:3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靖頭兩代帝王掌權時,朝廷被氏族勳貴把持,崇文閣只是朝中大學士研究經文典籍的地方,縱涵蓋整個大靖最睿智的頭腦,但這些滿腹經綸智商超高的人除了被高高閑養在崇文閣編纂典籍歷史外,並沒有什麼實用。按帝梓元的說法,這些年大靖糟蹋了一群最好使的老師。

  帝梓元入主朝廷後,讓崇文閣院正每三日擇一位大學士在崇文閣後堂為世族子弟授課,起初這道命令頒下時,勳貴們樂開了懷,卻很是惹了一群老學士不滿,想他們寒窗苦讀數十載,到頭來教一群小毛頭上課,即便是世家子弟仍覺著自己掉了價。帝梓元做慣了土匪頭子,匪氣得很,設宴召滿朝勳貴和崇文閣大學士入宮,一邊擺著勳爵,一邊擺著崇文閣學士,只舉著酒杯輕飄飄對著兩方人馬道了一句——「凡入崇文閣進學的世家子弟,除拜師外,每年當封千兩白銀束脩贈予師長。」

  這一下滿朝金金貴貴的大學士們都不吭聲了,一邊一本正經又有涵養地說著「皇朝的未來全在這群聰慧子弟身上,是該多栽培栽培」,一邊施施然接受了帝梓元的安排。

  文官大多出於百姓之家,素來清貴,千兩白銀可當三年俸祿,又來得名正言順,既得名又得利,何樂而不為。況且這些大學士俱是當年的狀元探花出身,學識上各有千秋,誰都不想教的弟子落了下乘,各個卯足了勁傾囊相授。

  當然,至少有秀才學識且十二歲以下才能入崇文閣拜師,這一要求極為苛刻,篩選下來,帝都內亦只有八位孩童被送進閣內學習。一年下來,這八人在學識見解上脫胎換骨,名聲大噪於帝都,一時傳為整個大靖的佳話。

  聞得消息的各地王侯勳爵紛紛上呈奏摺至華宇殿,希冀將自家優秀子弟送入崇文閣內學習。在這兩年削世族之利讓於民的施政措施後,帝梓元的崇文閣之舉總算在世族中扳回了點人心。

  帝燼言幼時師從崇文閣老學士,近日聽多了他們閒談時教弟子施展才華的比拼,一時技癢向帝梓元請求入崇文閣教學,帝梓元眼皮子一掃允了他,第二天便給他塞了第一個學生進來——韓雲。

  太子韓雲年僅六歲,雖有右相啟蒙,但學識明顯夠不上入崇文閣,不過這後門走的太強硬,讓人無話可說。

  攝政王的命令傳到崇文閣後,這群個性高傲的大學士們愁了好幾日,大靖太子歷來在宮中由太子師教導,從未在幼時被送出宮學習過,如今堪堪六歲的小太子被攝政王粗蠻地送出了宮,他們到底是在底下伺候著好,還是在高堂上執鞭教導得好?是好好教導得好,還是把太子養廢了好?攝政王的心思崇文閣院正周彥還真不敢猜。他心底轉了個圈圈,默默把韓雲入崇文閣第一堂課的導師安排成了帝燼言。

  既然攝政王讓靖安侯世子為太子師,那就看看靖安侯世子是怎麼個教法吧?

  韓雲長到六歲,除了這兩年被謹貴妃帶到城郊別苑給嘉寧帝請安外從未出過皇宮,也沒出過謹貴妃的保護圈兒。這次若不是帝梓元的強勢,她說什麼也不會把眼珠子送到崇文閣去。

  韓雲出宮進學這一日,謹貴妃牽著韓雲入華宇殿拜訪帝梓元,本想眾目睽睽下親自把韓雲交到帝梓元手上,順便正式拜會這個囂張得逆了天的攝政王。

  哪知在華宇殿外候了半晌,卻只等到福海回了一句「攝政王早起出宮狩獵,夜晚才回」便被打發了回去。

  縱使謹貴妃素來性子溫和涵養好,聽說從華宇殿出來的時候,臉色也是冷沉的。

  謹貴妃立在崇陽閣上,可望見禁宮衛隊護送著韓雲朝崇文閣而去。

  「帝梓元欺人太甚。」謹貴妃未回轉頭,對著身後立著的人沉聲吩咐:「上次你對本宮說的事……」她轉了轉指上的扳指,微凜的面容竟有些肖似嘉寧帝,「就按你說的去辦。」

  「是,娘娘。」承恩立在她身後兩步遠,微微躬身,埋下的眼底染上了冰冷的笑意。

  小太子的行轅從宮內浩浩蕩蕩而出,停在了崇文閣學士府前。崇文閣院正周彥領了一眾大學士出府迎接,隊伍中唯獨少了靖安侯世子帝燼言。

  雖然帝燼言被帝梓元令為太子師,但終究不是太子名正言順拜的老師,太子頭一日出宮便未接駕,足見帝家如今在朝堂上權勢滔天。

  滿帝都的勳貴都猜著以攝政王的性子,一個不慎便有可能把江山奪了給親弟來坐,還真說不好將來誰的身份更尊貴。

  迎駕的眾人暗暗咂舌,想著行轅裡頭的小太子究竟會如何做?

  韓雲掀開布簾,周彥領著眾人上前行禮,他朝接駕的人群掃了一眼,瞧出傳說中那位大靖最年輕的狀元郎沒有出現。

  一旁跟來的侍衛是個沒眼色的,見小太子立在車架上就要上前去抱,卻被板著臉的小太子甩了個冷臉。侍衛默默退到一邊,算是明白了宮裡裝得跟小貓似的小太子其實是個有脾氣的。

  「周大人,孤的老師呢?」韓雲一雙小手負在身後,瞅著周彥問得一板一眼。

  周彥眼一眯,想著才六歲的小太子也不是個省事兒的主,眾目睽睽之下回的不好,說不準明日朝會上便會有人參奏帝燼言藐視皇家。

  周院正做了半輩子正正派派的崇文閣大學士,風範扎實得很,朝韓雲躬了躬身,回:「世子今日頭一回入崇文閣執教,正在後閣為殿下的授課做準備。殿下,請入閣。」

  周彥回的不偏不倚,韓雲到底才六歲,嫩得很,一不留神被周彥順順當當地拐進了崇文閣。

  周彥和一眾崇文閣大學士領著韓雲朝授課的古今堂而去。古今堂位於崇文閣後院,和藏書閣比鄰,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時,平日上課的子弟皆已落座。十六之數已至十五,正中間一位空置,正為韓雲而留。

  帝燼言手持書卷,一身繡竹晉服坐於案首,微風自窗中而過將他挽袖吹起。眾人入堂之時他正抬首望來,溫潤一笑,真真應了當年溫朔公子「溫仁冠雅,朔朗星辰」的雅名。

  走在眾人前列的韓雲愣愣立在門口,望著帝燼言出了神。

  他認識帝燼言,或者說,他認識三年前的溫朔。

  不止韓雲,瞧見韓雲容貌的帝燼言明顯一愣,溫煦的眼底拂過輕不可見卻又極濃烈的情緒。

  「世子,這是……」韓雲已入古今堂,帝燼言仍未行禮,到底亂了禮法。周彥為帝燼言著想,出聲提醒。

  帝燼言回過神,斂了異色朝韓雲看去,「十三殿下,臣帝燼言,忝為殿下授業之師。」

  十三殿下?帝燼言這句稱呼讓滿堂無聲。韓雲是嘉寧帝冊封的太子,大靖名正言順的儲君,以韓雲在皇家的排名相稱,實大不敬。但所有人都明白帝燼言這句稱呼並無存心藐視皇家和韓雲之意。

  大靖太子,對靖安侯世子而言,或許永遠只會是那一位。

  眾人忐忑於韓雲的反應,奇怪的是在崇文閣門口因帝燼言未到都要找茬的韓雲這次卻異常沉默。他垂下眼,竟朝帝燼言的方向遙遙行了學生禮,「韓雲見過老師。」

  帝燼言挑了挑眉,昨夜吉利遣人送信,說韓雲是個有心氣的,今日倒有些意外。他壓下心底疑惑,道:「上課的時辰已到,進來吧。」

  韓雲頷首,入堂落座。周彥見兩人會面這關險險通過,領了眾人就要離去,未料跟著韓雲前來的宮中禁衛牢牢守在古今堂門口,並無離開之意。

  謹貴妃派來的禁衛皆是宮中高手,肅冷殺氣撲面而來,讓古今堂裡的一群學子戰戰兢兢。

  「崇文閣乃大學士府,無天子令,不得帶刀而入。燼言以靖安侯府作保,在這崇文閣內,只要有我在,定保十三殿下萬全。」

  帝燼言朝門口的禁衛軍掃去,淡然開口。他這一眼懾若千鈞,帶了戰場上的殺伐之氣出來。

  「是,世子。」為首的禁衛額前冒出薄薄冷汗,神情為難,他見韓雲未有反對之意,朝帝燼言行了一禮,領著禁衛和周彥眾人退出了古今堂。

  一番折騰後,古今堂裡總算只剩下帝燼言和十六個進學的學子。

  帝燼言是大靖歷史上最年輕的三科狀元,師從右相,由前太子韓燁教養長大,是當今攝政王帝梓元親弟,如此曲折離奇的人生履歷,也算是大靖開朝來頭一份了。

  韓帝兩家數十年前一起建立大靖,幾十年風雨沉浮恩怨交錯,真正傳承兩家學識底蘊長大的唯有帝燼言。即便是如今朝堂上韓帝兩家針鋒相對,也未有一個皇室子弟表露過對帝燼言的不滿。或許對皇家而言,如今的帝燼言仍然是那個由太子韓燁一手養大的溫朔。

  三年前一場科舉帝燼言名滿天下,曾被朝臣贊為雲夏百年難遇的治國之才。自傳出他教學的消息後,崇文閣學子翹首以盼的同時也帶了點好奇,不過十八歲的靖安侯世子真對得起如此盛名?

  眾人都想瞧瞧,這一堂課帝燼言究竟要教什麼?國策?儒學?民論?無論哪一樣都是崇文閣大學士通曉之學,他來教又有什麼不同?

  「聽說咱們崇文閣的老師有個規矩?」帝燼言放下手中書,朝滿堂世族學子看去,笑道:「第一堂課老師給出題目,凡答對者都有彩頭?」

  帝燼言模樣出了名的俊俏,笑起來格外溫潤,一下子讓凝神屏息的學子舒緩下來,當下便有性子活脫的少年喊起來:「世子,您說的沒錯,趙夫子和周院正都給咱們備過好東西!不知道世子您今天準備的是什麼?」

  堂中學子俱出身京城或封疆勳貴之家,不是嗣子便是嫡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能讓他們興奮,足見崇文閣的大學士們開堂授課時是真咬牙拿了些壓箱底的好東西出來。

  帝燼言擺手,一旁候著的下人抬上一方墨盒置於案首。

  墨盒落下聲若晨鐘,足見盒中之物重量非常。

  堂中眾人俱是有眼色的,見連藏物的墨盒都為南海沉木所刻,一下子眼神發亮,伸長了脖子朝案首望來。

  不愧是靖安侯世子,區區一堂開業課拿出來的東西就如此金貴。

  就連韓雲也張大眼望著帝燼言,他到底只是個六歲孩童,平日宮廷授課枯燥無味,又只有他一人,現在這授課方式和課堂氛圍讓他新奇不已,早忘了和帝家對立的傲骨志向。

  墨盒被置於案首,帝燼言斂了玩笑之色,挺直身體,雙手前傾推開墨盒上蓋,他挽袖上的碧綠修竹隨之而動,不過一推之間,晉士雅韻之風更甚傳言。

  因著帝燼言的慎重以待,堂中眾人不自覺坐得筆直,眼底多了重視之意。

  墨盒開封,裡頭安靜地沉睡著一把通體玄黑的鐵劍。

  鐵劍以龍頭為柄,盤龍雕刻劍身,古樸大氣,攝人心神。

  「上龍劍!」鐵劍落入眾人眼中的一瞬,當即便有學子立起身來驚呼出口,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玄劍上龍,為三百年前雲夏大劍師炙堯以玄鐵鍛造,劍重若千鈞,鋒利可削山石,乃不出世的名劍。當年大靖開國時東騫送給太祖的國邦賀禮,傳聞太祖後來賜給了當時的皇太孫,未想如今竟在靖安侯世子手中。

  帝燼言朝喚出「上龍」之名的學子頷首,面帶贊許,「此劍名為上龍,我十歲那年殿下送我的生辰禮物,跟著我在西北浴血沙場,是我隨身之劍。」他朝堂下睜目結舌的學子抬手,「今日誰能答對我出的題目,這把上龍,便歸誰所有。」

  太子韓燁親賜之物!只這一句話,堂中眾人的目光就比剛才炙熱了十倍不止。

  儘管過去兩年之久,提到大靖太子,滿朝上下印在心底的仍只有那一位。

  仁德謙和、濟懷天下、禦敵軍於國門,護百姓之山河。以儲君之身換三國戰亂休止,縱身跳下雲景山的太子韓燁成了大靖朝臣和百姓最沉重的遺憾和悲痛。

  若能得他賜下的「上龍劍」……安靜的古今堂內,一眾學子的呼吸聲都重了起來。

  幾乎沒有人看到坐於前位的韓雲眼底悄悄升騰的焰火和鄭重緊繃的小臉,而這一切帝燼言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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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世子,您真捨得把殿下的上龍劍送給我們?」齊南侯府的幼子趙仁忍不住問出了口。他嫡兄趙岩乃當年的東宮第一謀士,和帝燼言情誼深厚,便大著膽子問了出來。帝燼言對太子的敬重滿朝皆知,怎會捨得將太子遺物送出?

  「當年殿下將此劍贈予我時,我亦問過相同的問題。」帝燼言眼底露出一抹追憶,「當時殿下說……古劍再有靈,無人去御便如同死物。我如今已另有隨身佩劍,此劍留在我身邊將難再見天日,不如贈予日後能陪伴它的人。」

  能讓帝燼言捨下上龍劍,也不知是什麼絕世名器,眾人心底疑惑,但見帝燼言不說,也不好打聽,便將注意力全放在了上龍劍身上。

  「世子,那您的題目是什麼!」

  這群少年不再矜持冷靜,全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樣盯著帝燼言。

  「這是我所出題目的答案,答對者,得上龍劍。」帝燼言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放於墨盒裡,那紙微微泛黃,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他將墨盒重新蓋起,坐得筆直,望向眾人沉聲開口。

  「世人常說,家、國、天下,無家便無國,無國亦無家,今天我便問你們,於這天下而言,國與家什麼更重要?」

  帝燼言話音落定,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這是一道無解的題。家國孰輕孰重,古來未有定論。若言國重於家,雖溢於忠義,卻不免涼薄;若答家重於國,雖溢於人倫,卻不免私心。

  「我給你們一炷香時間,一炷香後,將答案呈上。」帝燼言朝桌案上的香爐虛指一抬,不再管他們,顧自執書看起來。

  堂下學子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紛紛執筆作答,唯有韓雲始終未曾提筆。眾人只覺他年齡尚小,放棄了爭勝之心。

  轉瞬一炷香即過,堂外一聲鐘響,驚醒了答題的眾人。

  書童將答卷收回,放在帝燼言面前。他一頁頁翻看,神情始終波瀾不驚,堂下的學子屏息盯著他的神態,伸長了脖子也沒瞧出半點端倪。

  半柱香後,帝燼言手停,朝眾人望來。

  「趙仁,你的答案是國更重?」

  見點到自己,趙仁起身,朝帝燼言行弟子禮後才答:「是,世子,國不在家怎會安?無國便無家。」

  「沈旭,你認為家更重?」

  「是。」這道問題半數以上言國更重,景陽候嗣子沈旭是為數不多的回答家更重的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家都不能保住,如何有能力去護國?學生認為當先有護家之力,再談為國效力。」

  兩人的回答針尖對麥芒,都底氣十足。

  帝燼言頷首,對兩人的回答不置可否。

  「世子,不知我二人誰回答的更對?」趙仁是個急性子,不落音便問了出來。

  恰在此時帝燼言翻動答案的手頓住,眉微微皺起,忽而抬首問:「誰沒有作答?」

  十六個人,只有十五份答卷。

  眾人的目光落在韓雲身上,眼神都有些飄忽,小太子也太實誠了,雖說年歲小尚不會回答這等題目,隨便寫上一兩句也成,直接交了白卷,傳出去也不怕成了帝都笑柄。

  「學生沒有作答。」韓雲抬首,回。

  「哦?怎麼,你不知道怎麼選?」

  「不是。」韓雲搖頭,「學生的答案不在您所列,故沒有作答。」

  韓雲此言一出,一堂學子皆摸著下巴歎了歎氣。小太子另闢蹊徑,也不知會說出什麼荒唐無稽的話來。

  帝燼言挑眉,目光頭一次正兒八經落在韓雲臉上,「不在我所列?那你的答案是什麼?」

  韓雲起身,在帝燼言審視的目光下緩緩開口:「人。」

  只一個字,帝燼言收了散漫之心,微微坐直身子,眼底一抹亮光劃過。

  「你繼續說。」

  「人亦百姓。老師您剛才問,於天下而言家和國誰更重要。學生認為無論家或國,都不及百姓重要。無人,不成家,無百姓,不成國。王朝會覆滅,家族有興衰,唯有百姓是天下基石,得人心者才能保王朝氏族永續。」或許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韓雲神情緊張,小手垂在身旁緊緊握起,在帝燼言的沉默中他深吸一口氣,朝裝著上龍劍的墨盒看去。

  「老師您剛才說,當年皇兄贈您劍時曾說古劍再有靈無人去御便如同死物,天下也是,若雲夏之上無人可得百姓之心,將永無家國,亦永無天下寧和。」

  韓雲話音落定,古今堂內只剩下落針可聞的安靜,卻沒有人看到他望向帝燼言時眼底隱隱的期盼和緊張。

  太子韓雲其實在大靖王朝裡是個很微妙的存在,微妙到他被冊封為太子兩年來,除了韓氏親王,朝中的勳貴世族和帝家都對他選擇了無視。無他爾,前太子韓燁光芒萬丈,得盡民心臣心,現攝政王帝梓元功勳卓越,治世之才冠絕雲夏。他這個撿了大便宜登上儲君之位的小娃娃,實在無法讓人信服和感興趣。

  恐怕沒有人想得到韓雲會如此回答這個問題。

  無論這道題他答的是對是錯,光是這番話,便足以讓滿朝大臣為他側目。

  仁德睿勇,此一番話,若其本心而答,幾乎全占。

  更何況,他只有六歲。

  堂中眾人驚奇訝異,帝燼言卻是百般滋味。

  韓雲立在他五步之遠,小小的孩童尚未長開,眉目間卻依稀有了他兄長當年的樣子。

  這一幕太過相似,仿佛劃過時間洪流,重疊在經年前的東宮高閣裡。

  「殿下,無論家或國,都比不上咱們的百姓!他們好了,咱們大靖才能長長久久,殿下才能繼承大統,做咱們大靖的不世明君!您快說我答得對不對,若是說對了,這把上龍劍可就是我的啦!」

  溫朔彎著眼抓著韓燁的袖子一個勁地獻寶。

  「對,也不對。」韓燁朝東宮外的繁盛帝都望了一眼,「溫朔,將來你會知道,什麼才能保住天下寧和。」

  他把藏有上龍劍的墨盒鄭重遞到溫朔手中,摸了摸他的頭,「這是你的生辰禮,答案在盒中,你自己去尋找答案吧。」

  漫天煙霞,夕陽西下,東宮被染上了鎏金的色澤,韓燁牽著他俯覽帝都盛景眺望山河,眉眼間信任而溫暖。

  那時他不過是個半大少年,韓燁卻已有濟世之懷。

  很多年後,帝燼言始終記得這一幕。

  「老師,學生回答的可對?」

  八年後的古今堂內,韓雲青澀稚嫩的聲音把他從時間洪流中拉回。

  一眾學子眼巴巴望著帝燼言,都想聽聽他怎麼回。即便有些丟人,他們也承認剛剛這題他們輸給了韓雲。

  帝燼言收回思緒,望著案席下的孩童,緩緩開口:「對,也不對。」

  這是什麼答案?什麼是對也不對?

  眾人一頭霧水,韓雲更是緊張地盯著帝燼言,生怕錯過他一句話。

  「韓雲說的不錯,人亦是百姓,不得民心者難得天下。」他望著堂中眾人,「但百姓聚成家,家彙聚成國。無人何談家?無家何有國?無國何爭天下?對天下而言,百姓、家、國,缺一不可,同等重要。」

  帝燼言說著起身,推開面前的墨盒,將塵封的白紙拿出朝眾人展開。

  泛黃的宣紙上淩厲的筆力沁透紙背,三個詞躍然其上。

  家、國、百姓!

  「十三殿下,今日這題的頭籌為你所拔,這把上龍劍歸你所有。殿下聰慧仁德,燼言會竭盡所能教導殿下,只望殿下日後記得今日之言,讓上龍劍歸於良主,不掩鋒芒!」帝燼言朝韓雲看去,拂手一揮,宣紙入盒,盒蓋收攏朝韓雲面前飛去。

  鏗鏘聲響,墨盒穩穩落在韓雲面前,猶可聽見裡面上龍劍被碰響的清越劍聲。

  這氣魄,這胸襟!不愧是帝家世子!不愧是太子韓燁栽培數十年的大靖棟樑!

  堂中一眾學子被帝燼言一席話震得熱血沸騰,滿是崇敬。

  韓雲小臉通紅,眼底光芒四溢,他撫上墨盒,朝帝燼言頷首,朗聲道:「韓雲定當記住今日所言,不負上龍劍浩然之名!」

  夕陽染滿帝都,崇文閣內猶迴響著韓雲這句話。

  「哦?他真這麼說?」

  靖安侯府,帝梓元立在園內池塘邊垂釣,聽見帝燼言所言,頗為意外。

  「是,這孩子有鴻鵠之志,也聰明得很,比我當年就差那麼一點點。」帝燼言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帝梓元身邊,眯著眼笑,一派少年模樣,哪有白日在崇文閣教學時的穩重淡然。

  帝梓元笑著搖頭,在他頭上敲了敲,「你倒大方,把上龍劍都送出去了,真捨得?」

  「自然捨得。」帝燼言朝帝梓元腰間指了指,「姐,我沒隨身護劍了,把青廬送我吧。」

  玄劍青廬,韓燁的隨身佩劍,雲景山一役韓燁跳崖身亡,這把劍卻留了下來。

  帝梓元一怔,「你在崇文閣說已有隨身佩劍,打的就是青廬的主意?」

  帝燼言嘿嘿一笑,「姐,青廬可不比我的上龍差,你就送給我吧。」

  帝梓元搖頭,半點不吃他這套,「不成,府裡藏著不少好劍,讓長青給你找一把出來。」

  見撒潑耍賴都沒用,帝燼言的目光在帝梓元半白的長髮上劃過,掩下眼底的感傷,腆著臉笑著問:「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都二十一啦,是個大姑娘了。」帝燼言朝帝梓元身邊靠了靠,戳了戳她的背,「姐,就算在咱晉南,二十一歲也是個老姑娘了,你就不考慮考慮那事?」

  「什麼事?」帝梓元打了個哈欠,覺著今天的帝燼言婆媽得不正常。

  帝燼言舔了舔嘴唇,期期艾艾半天,小聲道:「婚事啊!」

  見帝梓元半點反應都沒有,他一下提高了聲音,一雙眼瞪得渾圓,「姐,不是我說你,你是咱帝家的長女,咱帝家開枝散葉可都等著你呢,咱爹娘雖然走的早,但沒關係,你還有你大兄弟我呢,姐你說吧,你看上誰了,我給過過眼,覺得成咱就早點把婚事給辦了,也好讓地底的爹娘了樁心事。」

  「嶺南白家的長子怎麼樣?我可打聽過了,他學識淵博,為人厚道,人品是一等一的純良。」帝燼言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裡掏出個小冊子,一頁頁翻著嘟囔,「江南柳家的世子也挺好的,一手丹青冠絕江南,是個有名的才子。景陽候家的世子出身行伍,不拘小節,和老姐你肯定意氣相投。」

  帝燼言一抬頭看見洛銘西遠遠走來,拍了下大腿道:「洛世兄也挺不錯的,他可是咱們大靖出了名的美男子。姐,你隨便挑一個,看上了誰,我就上門替你求親去。」

  帝燼言說得龍飛鳳舞,突覺一陣冷意,回轉身一看。

  帝梓元雙手負於身後,正眯著眼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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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帝燼言小心翼翼朝後挪了兩步,眼神飄忽起來。

  「開枝散葉?了爹娘的心願?」帝梓元好整以暇地看著幼弟,慢悠悠開口:「你倒是提醒我了,燼言,等翻過年,你就十九了吧。」

  「整個帝都世族裡,十九了還沒娶上媳婦的,你是頭一份兒吧。」帝梓元把腕上折起的袖子放下,施施然道:「我也聽說趙將軍府上的千金賢良淑德,周學士的幼女冰雪聰明,寧南候的侄女容貌出挑,你又看上了哪一個?若是有喜歡的,姐姐親自替你求娶,也好早日為我帝家開枝散葉,傳遞香火。」

  帝梓元說這話的時候,眼底看好戲的調侃太明顯,帝燼言打了個寒顫,硬邦邦回轉頭,發現苑琴正端著一盅藥膳俏生生立在洛銘西身後,面上波瀾不驚。

  「小姐,天涼了,您記得喝藥。」苑琴把藥膳放在一旁石桌上,給帝梓元披上大裘。

  帝燼言期期艾艾站在一旁,小眼神直往苑琴身上放,可憐的緊。

  「小姐,我明早去涪陵山給家主送些東西,就不陪您入宮了。」

  帝梓元頷首,「嗯,你先去休息吧。」

  苑琴應聲退下,從頭到尾半個眼神都沒甩給帝燼言。

  帝燼言眼巴巴瞅著苑琴離開的方向,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去吧,別站在這礙眼了。瞧你這點出息,什麼時候娶得上媳婦兒。」帝梓元在幼弟背上一拍,朝苑琴的背影揚了揚下巴。

  帝燼言摸了摸腦袋,一秒沒落追上前去。

  「哪有你這樣做長姐的?也不怕弟媳婦飛走了,這丫頭可聰慧得緊,燼言怕是降不住她。」洛銘西朝遠去的兩人看了一眼笑道。

  「哪有什麼降不降,互相喜歡逗著趣罷了,苑琴是我一手教大的,她要是不喜歡,燼言連近她的身都做不到。」帝梓元拿起桌上藥膳飲下,「你今天怎麼過來了?為了韓雲的事?」

  洛銘西搖頭,「我還不至於為難一個六歲孩童,韓燁能替我們把燼言養大,韓雲的事你做主便是。」

  帝梓元為大靖立下的不世功勳豈是韓雲的一點聰慧能撼動。外界傳聞雖多,他卻從未放入眼中。若對才六歲的韓雲打壓掣肘,洛帝兩家和當初的嘉寧帝有何不同?

  帝梓元低低應了聲,肅冷的眼底染上暖意。

  洛銘西從身後掏出一籠蒸盒遞到帝梓元面前,「五柳街的蘭花糕,掌櫃是個地道人,家傳的手藝,每天生意好得緊,我守了半個時辰才搶了兩盒回來,剛出的,藥苦,正好趁著熱吃甜甜嘴。」

  帝梓元一愣,抱過蒸盒眼一彎笑得格外燦爛,「世兄,你還記得我不愛吃藥啊。」

  帝梓元小時候長在帝北城,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喜歡磕著碰著,十天半月裡總要請大夫上門。帝北城的老大夫實誠的很,開的藥能苦掉半邊舌頭,帝梓元性子倔,寧願挨痛也不肯吃藥,靖安侯愁得沒辦法。還是洛銘西每日風雨無阻地帶著洛夫人的甜食上門給這個小祖宗就著藥吃才解決難題。

  說出來沒人相信,性子剛硬得能頂起大靖半邊天的攝政王竟也是個怕吃苦藥的。這些年來她沒有在人前再說過半句,不是她喜歡上了苦藥的味道,只是人漸漸長大,已經習慣了這種苦澀,而當年會慣著她由她胡鬧的人也早就不在了。

  「還是比不上洛伯母的折雲糕,要不是晉南地遠,一路上舟車勞頓,還真想把洛伯母接進京裡來。」帝梓元一口氣吞了三個蘭花糕,砸吧著嘴很是遺憾。

  帝梓元這一聲「世兄」很多年沒喚過了。洛銘西眼眶澀然,拍拍她的頭,「以後有機會讓我娘做給你吃。今年年夜你還是上涪陵山陪帝家主過?」

  帝梓元頷首,「難得這兩年姑祖母肯待在涪陵山,咱們帝家就只剩我們三個了,今年早些上山,多陪她幾日。」

  「帝家主也是擔心你的身體,你心脈受損,這兩年多虧她替你調養,要不然每年寒冬內力亂竄,經脈疼痛難忍,有你的苦頭吃。過幾日銀楓會來京城,這次我們陪你和燼言上涪陵山過年夜。」

  帝梓元眼一挑,笑道:「洛小妹就要入京了?那感情好,今年涪陵山上肯定熱鬧得緊。洛伯父把她送進京,是想讓你給她在京城裡挑個好女婿吧。也是,她也到要嫁人的年紀了。」帝梓元神情感慨。

  「她古靈精怪得很,選夫婿的事八成還得依著她的性子來。我就她這麼一個妹子,只要她喜歡,王侯將相布衣百姓都隨他挑。」洛銘西說著一頓,明白了剛才帝燼言一番心情。

  燼言只有梓元一個姐姐,終究不願她餘生都在遺憾和後悔中度過,韓燁已亡,活著的人漫漫一生,總要好好活下去。

  「銀楓性子純良,娶她的人可是大福氣。夜涼了,回書房吧。世兄,給我把蘭花糕端上,今日興致好,陪我弈幾盤棋再走。」帝梓元伸了個懶腰,對洛銘西眨眨眼朝書房走去。

  洛銘西笑得無奈,端上蘭花糕跟在她身後。

  靖安侯府前堂的小書房裡,苑琴正俯在桌上畫畫,溫潤的燭光勾勒出少女靜謐的側顏。一旁帝燼言杵著下巴望著她,滿眼溫柔。

  邊關沙場浴血一年,有日殿下和他酒後暢談,問他平生可有遺憾之事,那時他說。

  沒有認最親的人,沒有娶最惦記的姑娘,他這輩子遺憾大著呢!

  擱筆聲響,思緒被拉回,見苑琴畫完,帝燼言巴巴端了溫水上前讓她淨手,舔著臉笑:「苑琴,你和我說說話唄。我姐那是胡說,我真沒有惦記別家的姑娘。」

  苑琴斜斜看了他一眼,「趙將軍府上的千金賢良淑德,周學士的幼女冰雪聰明,寧南候的侄女容貌出挑……苑琴一個都比不上,哪裡值得世子爺惦記。」

  果然是他家媳婦兒!看看,這聰慧!老姐才說了一遍就記得一字不差。帝燼言覺著自個真是撿了寶,連忙擺手,「什麼趙家千金周家幼女,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就心心念念娶你回家做我媳婦兒呢!你要是不相信,明日我就發帖子送到京城各家府上去,告訴他們我早已有了屬意的姑娘,讓他們別再上我帝家說親了!」

  帝燼言嚷嚷著,一卷袖子就要磨墨寫帖子。苑琴見他伸手拿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臉上泛紅,眼底的笑意到底沒藏住,「說什麼胡話呢,你要真做了這荒唐事,我還不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別人都以為咱們靖安侯府裡藏著母老虎呢!不准寫!還有,誰是你媳婦兒?」

  帝燼言見她展顏,心底舒坦得沒邊,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好,你說不寫就不寫。你不是我媳婦兒誰是我媳婦兒,我帝燼言這輩子除了你,誰都不娶。」

  帝燼言說這句的時候,斂了嬉笑玩鬧的神色,一本正經看著苑琴。

  苑琴一雙耳朵燒得通紅,鮮豔欲滴,抽了兩下手沒抽出來,拿帝燼言實在沒辦法,沒好氣嗔道:「還不快把手放開,沒殿下壓著你,你如今膽子愈發大了……」

  苑琴話沒落音,意識到不妥,猛地收聲擔心地朝帝燼言看去。果不其然,剛剛還一臉笑意的帝燼言神情落寞下來,放開了苑琴的手。

  「燼言,我……」

  「沒事,苑琴,殿下都走這麼久了,沒事。」帝燼言行到窗前,望向東宮的方向,「你說得對,我以前太依賴殿下了,總覺得有他在就什麼都不用想。現在他不在了,姐姐、帝家、東宮我都要替他照顧好。」

  「所以你才想為小姐說親?」苑琴若有所思。

  帝燼言頷首,「姐姐為了帝家能沉冤得雪忍辱負重了十幾年,我不能讓她這一生都為了帝家和大靖而活,殿下已經不在了,姐姐還年輕,她還有漫長的一生,她應該有個好好疼她愛她的人,有一群大胖小子喊她娘親。這些總會過去,我希望她能放下一切重新開始。」

  東宮燭火通明,矗立在京城依舊巍峨華貴。帝燼言看著東宮最高的樓閣,緩聲道:「如果殿下還活著,他也一定希望姐姐能這樣活下去。」

  半晌,苑琴開口:「我們都希望小姐能放下殿下重新開始,但只要有一個人不願意,我們誰都沒辦法。」

  帝燼言朝苑琴看去。

  「小姐她自己。」苑琴歎了口氣,「燼言,再給小姐一點時間吧。」

  帝燼言望向書房的方向,沒有再開口。

  兩年前的雲景山上,如果不是他死命相求,或許那一日姐姐已經跳下了雲景山,一夜之間華髮半白,從此以後再不提殿下半句。姐姐待殿下是何種感情,根本無需再多言。

  他其實是知道的,姐姐沒辦法放下。在被殿下那樣濃烈而又傾盡所有的待過後,如何能放得下?

  寒冬深夜,靖安侯府內響起深深的歎息。

  轉眼韓雲入崇文閣進學已有半月,進學第一日帝燼言在古今堂出題授課之景在帝都被傳得風生水起。京城勳貴贊許韓雲聰慧的同時,更多卻感慨於帝燼言贈劍的寬佑大度。

  韓帝兩家朝堂對壘,帝燼言仍對韓家太子盡心教導,這份胸襟常人難及。

  對帝燼言盡是溢美之詞的傳言傳進綺雲殿的時候,謹貴妃尚能容忍,在看到韓雲對上龍劍的愛不釋手和悄悄對帝燼言的崇敬後她終於把韓雲帶到了皇室宗祠。

  皇室宗祠裡供奉著太祖遺像和韓家列祖列宗。

  「跪下。」謹貴妃摒了宮奴,對著韓雲冷聲吩咐。

  韓雲抿著唇,一言不發跪在韓氏列祖的靈牌前。

  「雲兒,你可知道為什麼母妃要帶你來宗祠?」

  「雲兒知道。」

  「母妃交代過你什麼?」

  「帝家是我韓氏宿敵,帝梓元不可尊,帝燼言不可信。」韓雲一字一句回。

  「既然都記得,那你是怎麼做的!帝梓元在崇陽閣對你說過什麼你對母妃隻字不回,帝燼言送你一把破劍就被你稀罕成了寶貝!你父皇堂堂一國之君,因為帝梓元只能屈居西郊,連國祚都被迫讓了出去,雲兒,你是大靖的太子,韓家的儲君,怎麼能對這兩個亂臣賊子生出親近之心!你知不知錯?」

  謹貴妃凜聲喝問,韓雲卻只垂著頭。

  見韓雲不回答,謹貴妃手上的戒尺狠狠拍在他肩上,厲聲喝:「韓雲,你究竟知不知錯!知不知錯!」

  韓雲痛哼一聲,咬著牙,小手死死拽在蒲團上,任憑謹貴妃敲在他背上,始終一聲不吭。

  謹貴妃未想到韓雲如此倔強,既心疼兒子又氣急,一把把戒尺摔在地上,硬聲道:「好!好!你現在有骨氣了,若是不認錯,你今夜就給本宮跪在這宗祠裡!」

  謹貴妃說完摔門而去,冰冷的祠堂裡只剩下韓雲孤獨又弱小的身影。

  月光透過天窗灑下,威嚴的靈牌一排排立在韓雲面前,他抬起頭,滿臉是淚,卻始終咬著唇不肯哭出聲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錯,但他沒辦法恨帝燼言,他根本沒有想過那個他一心念著要找的少年就是帝家世子,三年前的溫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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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3:0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年前,正是帝梓元剛剛升任一品上將之時,太子被嘉寧帝看重,儲君之位穩如泰山。九皇子韓昭尚只有十三,還未出宮另建王府,在宮裡作威作福,算是一霸。

  彼時謹昭儀毫無靠山,又是出了名的木訥怯弱,連累得韓雲在宮內受盡輕視,雖身為嘉寧帝幼子,定雲宮寒冬裡卻連一壇燒碳都沒有。謹昭儀這個冬日受了寒,雖有御醫診治,但到底不盡心,一來二去就耽誤了病情。離年節只有幾日,宮裡上下忙著準備太后壽宴和百官朝賀的宴會,根本無暇顧忌定雲宮。眼見著謹昭儀日染沉屙,韓雲雖懂事,但到底還小,慌得沒了辦法,一個人悄悄出了定雲宮憑著記憶去太醫房請太醫,卻未想跑得太急,在御花園裡撞著了逗鳥的九皇子韓昭,撞掉了他手裡把玩的和田玉。

  「不長眼的臭小子,哪個宮裡的?好大的膽子,敢打破父皇送我的和田玉!」半年前嘉寧帝大壽,東騫送來和田玉為壽禮。韓昭喜玉石,求了半年才得了這塊玉,正是心頭好,卻不想頭一回拿出來把玩就被人撞碎在地。他一時大怒,就要提腿去踹已經倒在地上的韓雲。

  「九殿下!」虧得他身後的貼身小太監吳升是個眼尖的,認出了韓雲的皇子服飾,忙拉住他喊道:「殿下不可,這是定雲宮的十三殿下!」

  韓昭生生被拽了回來,臉上餘怒未消,他朝韓雲掃了一眼,瞅見地上碎成兩半的和田玉,冷聲道:「原來是十三弟。」

  韓雲本急著去尋太醫,卻不想衝撞了韓昭,他知自己惹了禍,當即從地上撿起摔碎的和田玉,小心翼翼舉著朝韓昭小聲道:「對不起九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母妃生病了,我急著去尋太醫才不小心撞了你。我明日去匠房讓師傅給你鑲好,給你送到尚鴻殿去。」

  韓昭一聽,由著韓雲舉著和田玉不去接,輕蔑地哼一聲:「果然是寒門小戶裡出來的,什麼好東西都不懂,這是東騫送給父皇的和田玉,價值連城,鑲好了有什麼用!韓雲,你闖下大禍,今日我就稟了父皇,治你個損壞重寶之罪,連謹昭儀這個破落戶也一併發落。」

  韓昭出了名的不問是非又喜推脫責任,一番大道理壓下來就要轉身去尋嘉寧帝告狀,駭得才三歲的韓雲瑟瑟發抖,猶若天塌了一般。

  「九殿下!等一等!」清越的少年聲音在御花園門口響起,一個少年朝這邊跑來。這少年身著騎裝,容貌俊秀,腰別馬鞭,英氣勃發,讓韓雲看直了眼。

  韓昭看見他眉一皺,陰陽怪氣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皇兄身邊的紅人。怎麼,你要給這小子說情?」

  來的正是溫朔,他和太子去西郊狩獵,太子攜他一起去上書房議事,先回華宇殿換衣。他在御花園等太子,正好瞧見了韓雲撞碎和田玉的一幕。

  「九殿下,十三殿下尚還年幼,不是故意衝撞九殿下,和田玉雖貴重,卻比不上您和十三殿下的兄弟情誼,還請九殿下在回稟陛下時為十三殿下說說好話,從輕處罰十三殿下。再者……」溫朔說著越過韓昭行到韓雲面前,拿過他舉得高高的和田玉,牽著他朝韓昭行了一禮面露懇求,「謹昭儀與此事無關,又生了重病,還請九殿下莫要遷怒於她。」

  溫朔這話說得堂堂正正,若是個明事理的就該斟酌再三再行事。偏生平日裡還算知分寸的韓昭這次卻不依不饒,當即哼了一聲:「年幼又如何?他打破了父皇的和田玉,本就該受到懲罰,你是何意?諷刺本王不顧兄弟情誼迫害幼弟!我今日就要看看,鬧到父皇面前到底是誰占理。」

  溫朔眉頭一皺,沒想到九皇子性格如此蠻橫。這事若鬧到陛下面前,九皇子有齊妃和左相護著,傷不了分毫,可韓雲打破了和田玉,必要受罰。

  見韓昭抬步就要越過自己去乾元殿告狀,溫朔心一急,直直擋在他面前,「九殿下,十三殿下尚還年幼,請九殿下三思。」

  「混帳東西!你一個小小的士子,不要以為太子看重你,你就可以在本王面前張狂,我們皇家的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攔本王的路!吳升,把這二人押著,隨我一起去見父皇!」

  溫朔本是一介平民,因受太子看重自小在東宮長大,連啟蒙老師也是太子太傅,年紀輕輕讚譽滿城,又得了帝都貴女的青睞。韓昭早就看他不順眼,這次抓住把柄,自然要小題大做,對溫朔不留半點餘地。

  吳升滿臉為難,又不敢勸住暴怒的韓昭,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還站在這幹什麼,狗奴才,押了這兩人!」見吳升沒動,韓昭喝道。

  「父皇忙著祖母壽宴和百官朝會,怕是沒時間理會九弟的請求。」威嚴持重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回頭,見太子一身盤龍朝服,正立在三人身後。

  溫朔眼帶驚喜,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捏了捏韓雲的小手,朝他拋了個安心的眼神。

  韓雲悄悄回捏住溫朔的手,軟軟靠在他身後。溫朔一愣,眼底拂過愛惜。雖身為皇子,這孩子怕是在宮裡半點安全感都沒有。

  「見過殿下。」溫朔牽著韓雲朝韓燁行禮。

  韓燁頷首,朝兩人掃了一眼,目光在溫朔身上留得更多一些,見他無事面色才舒緩下來。

  「見過皇兄。」韓昭朝韓燁見禮道:「皇兄,這回你可不准包庇韓雲,他打碎了父皇的和田玉,犯了重罪。」

  「韓雲只有三歲,不過一塊和田玉,值得你大動干戈、大過年的在宮裡頭綁人?」韓燁雙手負於身後,看著韓昭神情冷凝。

  「皇兄,這可是東騫進貢的貢品,價值連城!」

  「再貴重能比得過你十三弟?不過一塊死物,摔碎了又能如何?」韓燁聲音更重,帶了訓斥之意,「連尋常人家都知道愛護幼弟,你卻不分青紅皂白只管問罪。韓雲剛才明明已經對你解釋過因為謹昭儀身染重病,他急著尋太醫才衝撞了你。你卻還要問罪於謹昭儀,不恤幼弟,蔑視宮妃,齊妃娘娘就是這麼教你的?」

  一句話喝問下來,韓燁氣場全開,韓昭氣急,不願在溫朔和韓雲面前落了下風,不顧吳升的眼色仍硬聲著:「皇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難道年紀小犯了錯就可以視而不見,以後咱們皇家還有什麼禮法?」

  「誰說韓雲打碎了父皇的和田玉。」韓燁整了整袖擺,眯著眼看向韓昭,雲淡風輕開口:「孤有急事稟告父皇,路過御花園撞了九弟,不慎打碎了這塊和田玉。」

  「皇兄!你!」韓昭臉色通紅,「明明是韓雲……」

  「孤說是孤打破的,就是孤打破的。」韓燁的目光在御花園內眾人臉上逡巡而過,加重了聲音:「不過一塊和田玉,打碎了又能如何,孤自會向父皇請罪。」

  御花園內候著的宮奴皆垂下頭,連被韓昭喊來的禁衛也默默立在一旁。韓昭臉色青白交加,氣得青筋畢露,卻無可奈何。作為嘉寧帝的兒子,他比誰都清楚嘉寧帝對太子的看重,別說一塊和田玉,就算太子打破了玉璽,嘉寧帝怕也不會放在心裡。

  「吉利,把和田玉收起來,送到春滿樓請師傅鑲好。給孤把盤龍玉取出來,送到尚鴻殿齊妃娘娘處,就說孤不慎打破了父皇贈予九弟的和田玉,特以盤龍玉賠罪。」

  盤龍玉乃太子十八歲生辰時嘉寧帝送的賀禮,論珍稀貴重遠超和田玉。韓昭愣住,一時驚大於喜。他性子魯莽易怒,但到底長在皇宮,心智遠勝同年人,他若真敢拿太子的成年禮,嘉寧帝必定震怒。

  見太子身後的小太監吉利應聲照吩咐就要離去,韓昭額上沁出薄薄冷汗,急忙喚住他,朝韓燁拱手,強顏笑道:「皇兄,那可是父皇送你的生辰禮,臣弟可不敢拿。皇兄說得對,不過是塊玉石,怎比得過我和十三弟的兄弟情誼。臣會稟明父皇詳情,十三弟年幼,父皇必不會怪罪。」

  韓昭收了淩厲的爪牙,朝韓燁彎下脊背。

  「九弟如此明事理,孤心甚慰。天色近晚,九弟早些回尚鴻殿請安吧,免得齊妃娘娘擔心。」

  「是,臣弟這就回去。」韓昭又朝韓燁行了一禮轉身離去,留下韓雲手中斷成兩截的和田玉和木梁上鳴叫的鸚鵡。

  待韓昭走遠,韓燁行到溫朔和韓雲面前。

  「臭小子,孤放你一個人在宮裡才半刻鐘時間,你就給孤惹出一堆麻煩來。」韓燁的聲音清亮而溫厚,和剛才對著韓昭時的冷冽威嚴完全不同,韓雲抬起小腦袋偷看了他一眼,正好和韓燁的目光撞上,一驚又飛快低下頭藏在溫朔身後。

  韓燁政務繁忙,又從未出入後宮,韓雲長到三歲,還是頭一次近距離看見韓燁。

  「殿下,九殿下太過跋扈了,十三殿下才三歲呢。」溫朔把身後的小蘿蔔頭一把撈出來抱在懷裡舉高,拍拍韓雲的腰,「十三殿下,這是你皇兄,快叫。」

  他這一叫喚,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面孔默默對上,韓燁在韓雲頭上揉了揉,笑道:「小十三,我是你皇兄。」

  韓雲眼底泛起驚喜,糯糯喊了聲:「皇兄。」

  小孩兒拖長了的腔調格外惹人疼惜,韓燁眼底露出暖意,抱過韓雲捏了捏才遞到吉利手上,「十三弟聽話,皇兄要去乾元殿和父皇議事,你先回定雲宮。」

  他替韓雲攏好散開的衣襟,觸手的小棉襖單薄濕冷,韓燁眉頭一皺,抬眼朝吉利道:「把十三殿下送回定雲宮,再送些衣物過去,把太醫院院正請進宮為謹昭儀看病。告訴內務府,若是定雲宮再短缺東西、延請太醫不及時,孤定嚴懲他們。」

  「是,殿下,奴才這就去請太醫,免得耽誤謹昭儀病情。」吉利是個拎得清輕重的,他抱著韓雲點頭,轉身就走。

  才走兩步就聽見太子的喚聲,吉利回轉頭。

  「和田玉鑲好後送到定雲宮。」韓燁朝韓雲望來,笑道:「再過幾日就是你三歲生辰吧,這方玉雖然碎了,但也是珍品,就當是孤送你的生辰賀禮。」

  「喲,十三殿下,又要長一歲啦!」溫朔聞言笑起來,貼在韓燁身後歪著腦袋大聲道:「您就要長成男子漢了,以後可不能再躲在臣身後啦!」

  少年的笑容純粹又溫暖,一直留在幼年韓雲的記憶裡。

  那之後,有太子的照拂,定雲宮再也沒有受過宮人欺負,母妃有太醫悉心診治,身體漸漸安好。後來九皇子戰死,太子遠赴西北征戰,他成了皇宮裡唯一的皇子,受父皇看重,慢慢尊貴起來。

  再後來,皇兄戰亡在西北,他成了大靖太子。

  他早該猜到,那個讓兄長如此看重又溫暖正義的少年,該是靖安侯世子,當年冠絕京城的溫朔。

  寒冷吹進,晚燈飄搖,膝蓋早已酸疼難忍,韓雲卻始終跪得筆直。

  他睜開眼,望著案臺上韓氏列祖列宗的靈牌小臉上神情堅毅,摸著腰間三年不曾離身的和田玉,眼底始終清亮無垢。

  有些事,無論開始如何,結束如何,正就是正,對就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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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年節這一日,朝官早早入宮參加晚宴,帝梓元主持守歲夜宴已有兩年,駕輕就熟,她不比嘉寧帝好顯君威,分封賞賜一頓熱鬧後讓朝臣回府陪家人守歲。

  半個時辰後朝臣從宮內散去,帝梓元和帝燼言從華宇殿而出,步行至重陽門側門。一輛馬車已等候多時,兩人相攜入車,洛銘西正半靠在車內看書,洛小妹托著下巴打瞌睡,她見帝梓元上車順溜地喚了聲「帝姐姐」滾到她懷裡繼續酣睡。自苑書留守鄴城後,苑琴嫺靜溫雅,帝梓元身邊少了這樣嬌憨活潑的丫頭,遂對洛銀楓很是喜愛。

  「小妹什麼時候入京的,怎麼也不帶她進宮?」

  「遲早是要見的,這幾日你政事繁忙,我就讓她自個兒在京城裡遛了。這丫頭野得很,前幾年入京結交了不少手帕交,這幾日連番著到各家府上參加貴女宴會,我都沒見上幾回。」洛銘西笑道,替帝梓元遞了杯參茶。

  帝梓元暖暖嗓子,身上寒氣散了不少,把洛銀楓額上散下的碎髮撥到耳後,在她圓潤的耳尖上捏了捏,「這丫頭心寬,是個有福氣的。」

  「走吧,帝家主想必等久了。」洛銘西點頭,眼底笑意彌漫,朝車外吩咐一聲,馬車載著眾人朝涪陵山而去。

  帝梓元怕帝盛天獨個兒過年形單影隻,一路馬車飛馳,上山時更是連輕功都用上了,卻未想涪陵寺裡雖然張燈結綵,卻連帝盛天半個影子都沒瞅見,連清早上山的苑琴也不見人影。問了小沙彌才知帝盛天等得無聊,帶著苑琴去梅林裡下棋了。帝梓元想著自家姑祖母那一手臭棋,為苑琴歎了一聲和洛銘西巴巴地尋老祖宗去了。

  一行人堪堪行到梅林邊緣,便被梅林前的奇景頓住了腳步。

  漫山遍野,梅花飄散。花瓣自梅林中心處蕩開,在空中循著球狀飄散至梅林邊緣,數千上萬朵梅花始終留在半空飛舞,半片未曾沾地。漫天花瓣起起伏伏,萬千花朵懸於空中延綿數裡,此時的涪陵山,猶若梅海仙境。

  除了帝梓元,眾人眼中俱是驚歎,更對梅林中充滿好奇。一行人循著花瓣踏入梅林,行至梅林中心空地處,方見林中之景。

  林中,一亭一桌一盤棋,一酒一姝一把劍。

  漫天梅花奇景皆因林中人舞劍而起,強大而溫和的劍氣卷起整座山巔的花瓣,創造了這幾乎不可思議的一幕。

  苑琴抱著純黑的大裘俏生生立在石桌旁望著林中舞劍的人,滿眼敬服嚮往,眾人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一把長劍,一身晉服,一頭雪白長髮。

  淡漠而深邃的面容,悠遠而睥睨萬物的墨瞳。

  世間千千萬萬人,唯有一個帝盛天端得起「百年傳奇、雲夏之巔」這八個字。

  帝家何其有幸,得此人物。

  數十年後,還能得見帝盛天風采的年輕一輩,即便是帝梓元,都忍不住心生讚歎。

  劍停,風止,梅花落。

  「你們幾個來得晚,老人家百無聊奈,舞劍助興,權當迎你們上山了。」帝盛天收劍,立在石桌旁,手中長劍卷起桌上溫酒,一飲而盡。

  「見過姑祖母。」

  「見過帝前輩。」

  一行人行到石桌旁對帝盛天見禮,就連素來不喜規矩的洛銀楓也站得老老實實,一眨不眨地望著帝盛天。

  「好了,都是自家人,今天過年,不需要多禮。來,苑琴煮了酒,都來陪老人家喝兩杯,今年就在這山巔梅林守歲了。」帝盛天朝眾人招手,坐在石椅上,眼帶笑意。

  帝盛天笑的時候,天生有股子慵懶親和勁,眾人得了她的允許,一哄而上圍著這個帝家老祖宗聊起天來。洛銀楓最是個得勁的,小時候在晉南聽的戲本裡十本有八本都是帝盛天的傳奇史,這回見了真人,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直想把雲夏早幾十年的秘史問出個窟窿來。

  梅林裡熱鬧而溫馨,其樂融融,帝梓元望著圍坐了一圈的人,靠在石椅後涼亭的橫欄上,連日來批閱奏摺的疲憊身體緩緩鬆懈下來。

  就是為了能在年歲這一夜喝上一杯普普通通的平安酒,這十幾年,她才能這樣一步一步堅持走下來吧。

  所有她得到的,失去的,遺憾的,悲傷的,都只是為了她的家人和氏族能重新正大光明地屹立在這片國土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

  山下,午夜的鐘聲敲響,皇城裡焰火沖天,璀璨的花火染遍帝都的天空。

  帝梓元手中溫酒入口,她望著燈火鼎盛的帝都盛景,微微晃神。

  那一年臨溪河畔,青年曾笑著對她說。

  任安樂,我這一世都會護著帝梓元,你要記住。

  這麼多年過去,她慢慢才明白,當年那個青年為了這句話,努力了半生。

  韓燁,你不知道,失去你,是我帝梓元這一生最遺憾的事。

  年歲漸長,我才明白,為一人傾盡天下是喜歡,為一人放棄天下是愛。

  我以前一直想知道,姑祖母究竟有沒有愛上過太祖。

  這麼多年,我從未開口的問題,終於在你死後的第三個年頭,找到了答案。

  「陛下,奴才已經安排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回宮了。」

  嘉寧帝只允了謹貴妃和韓雲入西苑守歲,時間剛過,便讓人送兩人回了宮。

  西苑書房內,嘉寧帝半躺在靠椅上,雖然房內燒著四五盆火炭,他身上仍然蓋著厚厚的棉毯,面色青白,不見半點血色。

  嘉寧帝點頭,動了動手指頭,沒什麼力氣。

  趙福見嘉寧帝朝他招手,忙貼近了他身邊,「陛下?」

  「西北境內,找得怎麼樣了?」

  趙福頓了頓,才回:「暗衛回信了,這次他們往北秦內裡又走了十城,還是沒有殿下的消息。」

  嘉寧帝眼底的亮光緩緩變暗,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乾裂,「繼續找。」

  趙福點頭,看得心酸,替嘉寧帝扶好被子,寬慰道:「陛下,奴才看了這麼久,瞧著小殿下是個睿智聰明的,只要小殿下好好長大,咱們韓家的江山倒不了,您安下心好好養病,您得看著小殿下長大才成。」

  「朕知道,韓雲聰慧,日後足以擔當大任。但是太子和他不一樣……」嘉寧帝的聲音斷斷續續,雖說他和帝梓元的立場截然相對,但有一點兩人出奇的固執——由始至終,能讓兩人喚「太子」的只有韓燁。

  「韓燁是朕親手養大的嫡子,朕國祚的繼承人,這麼多年,朕就是要證明給太祖和帝盛天看,能傳承天下的不止是帝永寧和帝家子嗣,朕親手教出來的太子一樣會是大靖的不世明主!」

  他望向窗外涪陵山的方向,聲音一點點散開,遺憾而悲鳴,「可惜朕一生籌謀,一生算計,背棄所有,卻輸在了親手養大的兒子手裡。」

  大靖守歲的鐘聲延綿而悠遠,仿佛跨過千萬里國土,傳到了北秦境內的懷城竹林裡。

  靈兆年少,喜好熱鬧,自個兒跑去懷城參加城內篝火晚會,回來時恰好看見韓燁坐在大樹下,手中捧著一盆空空的花盆。他一時好奇,忍不住問:「公子,師傅給您把種子帶回來都兩年了,您日日悉心照料著,卻從沒開過花,這花到底什麼模樣啊!」

  韓燁摩挲著花盆邊緣,低頭,雖瞧不見,神情卻格外柔和:「它原本長在大靖晉南的平原裡,通體湛藍,花開時清香飄十里,是很美的花。」

  「真的?通體湛藍?公子,這是什麼花啊,我可是頭一次聽說。」靈兆驚奇問。

  韓燁一愣,眼底浮過一抹追憶,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蕩開淡淡的笑意。

  「很多年前,有個小姑娘告訴我,這花是她們晉南的寶貝,叫長思。」

  韓燁說這話的時候,兩年來周身的肅冷冰峭化開,冰雪覆蓋的北地竹林裡恍若春風拂過,暖意叢生。

  靈兆一時看直了眼,直到清亮的咳嗽聲將他驚醒。靈兆抬頭看去,見莫霜不知從何時起立在了院門口。她神情複雜,眉宇間比平時多了一抹決絕果斷。靈兆心裡頭訝異,卻沒出聲,只朝莫霜行禮,「見過公主。」

  「去!把酒溫了,再整兩個下酒菜!」莫霜把手中的酒罈子拋向靈兆,徑直走到韓燁對面坐下,「餓了吧,說好陪你守歲的,今日和城內百姓唱完祝酒歌才來,你別見怪。」

  韓燁把桌上的花盤小心翼翼放在身旁腳下,笑道:「你管著一城,一向俗事繁多,我怎會責怪。怎麼?公主是把我當成了深閨蒙恩的婦人,還要行那拈酸吃醋之事不成?」

  兩人相處兩年,尋常玩笑早已司空見慣,莫霜當即在他肩上拍去,一副誇張的惶恐模樣,「別,別,我可不敢,殿下您身份尊貴,我若是這麼做,怕是半個大靖的貴女都想生吃了我!」

  韓燁被她的語氣逗笑。靈兆收拾了兩個菜上來,替兩人溫了酒小心地放好。

  兩人說說談談一會兒,懷城內的鐘聲傳來,焰火在空中燃盡,年節過完,已至半夜。

  尋常這個時候,莫霜早已告辭回城,今日卻始終沒有言走。靈兆覺著奇怪,但見韓燁神情淡然,也不便上前問詢,只輕手輕腳收了杯盞,甫一靠近兩人,安寧的聲音已淡淡響起。

  「韓燁,大靖帝都有些消息傳來。」

  這話一出,靈兆一愣,乖覺地退了兩步。

  「哦?何事?」雖然韓燁什麼都瞧不見,但他仍望向了莫霜的方向。

  莫霜是個聰明睿達的人,兩年時間,她從不刻意在韓燁面前提起大靖的任何事。她若開口,絕非小事。

  「雖然我在懷城,但皇兄有些事情沒有瞞我。日前探子來報,說……」莫霜頓了頓,才道:「你父皇身體欠佳,怕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竹林內兀然沉默下來,年節的喜慶蕩然無存。

  「韓燁。」莫霜眼底劃過不忍,卻被更深的堅毅沉沉壓下,「你若是不回去,恐怕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

  這則消息她今日才知,本可不告訴韓燁,但她終究是北秦公主,淨善國師的話時刻縈繞在耳,她縱使再不願,也不能永遠把韓燁留在懷城。

  林內安靜良久,才響起韓燁淡淡的聲音:「莫霜,我父皇做了幾十年的帝王,區區一個北秦細作,還探不到他的生死。」

  見韓燁言語中有她欺騙之意,莫霜一急,起身道:「韓燁,我沒有騙你,消息確實來自大靖帝都……」

  韓燁擺擺手,「我知道,你沒有說謊。我只是在告訴你,如果我父皇不願意,這天下還無人能把這則消息傳出來。」

  莫霜愕然,「你是說……這是你父皇授意?怎麼會?」

  大靖朝內為帝家把持,韓氏皇權岌岌可危,若不是嘉寧帝尚在,餘威猶存,帝家說不準早已奪了大靖江山。如此境況下嘉寧帝怎會讓自己病危的消息被傳出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未等莫霜想明白個中緣由,韓燁已起身朝房中走去。莫霜歎了口氣,離開了竹林。

  靈兆送了莫霜出林回來,恰見韓燁立在院中樹下,他神情沉默,空茫的眼底無法掩飾的悲慟連當初他得知自己一身功法被廢,雙眼不能視物時,也不曾有過。

  寒風過,韓燁低低咳嗽,樹葉飄下,零星落在他掌間。葉枯萎,輕輕一握便能化為粉碎,恰如生命的單薄。

  莫霜問為什麼,只有他知道,大靖帝君病危的消息是為了他傳出來的。

  如你還活著,你當歸來,見朕最後一面!

  這是他那個梟雄了一世的父親臨死之前對他的最後一道聖旨。

  你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嗎?

  韓燁閉上眼,深深歎息。

  三年前,他出兵西北,嘉寧帝對他只說了一句話。

  朕縱使負盡天下人,惟獨對你,耗盡心血。你若還有一點為人子的本分,就給朕活著從西北回來。

  他終沒有守諾,他辜負了嘉寧帝的殷殷期盼,把大靖江山和韓家的未來交到了帝梓元手裡。

  若你知我雙眼已毀,功力盡散,再也不能撐起韓氏江山,你還會希望我回去嗎?

  父皇,這麼多年,你等的究竟是大靖儲君,還是你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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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六章

  自帝梓元攝政後,令諭西北各城嚴守城池,不可懈怠。軍獻城作為大靖邊關第一城,重新擔負起拱衛大靖的重任。施崢言自東騫凱旋而歸後,接過施元朗帥旗,繼承施家百年來守護邊疆的責任,統領三軍,轄禦西北。軍獻城在他的治理下民生安樂,卻又多了三年前不曾有的森嚴悍勇。

  軍獻城,君子樓。

  如意推開二樓臨街廂房,君玄正臨窗疾書。

  「小姐。」如意解下大裘,拍了拍身上的雪,開口:「施將軍想見您一面。」

  筆停,君玄抬頭,「施崢言想見我?」

  自軍獻城收復後,君玄以君家龐大的財力幫助施崢言重建軍獻城,更動用君家力量暗中打探北秦動向,以助施家拱衛西北。帝梓元攝政後,君家的實力悄然展現在施崢言面前,兩家本是舊識,君玄和施崢言自小一起長大,情分非常,當年安寧、施崢言、秦景、君玄也曾把酒言歡。一場三國混戰後,安寧戰亡,秦景遠走,偌大個軍獻城只剩施崢言和君玄默默守護。如今她二人一為西北統帥,一為君家掌舵人,當年種種早已不復。這兩年君玄盡全力相助施崢言,卻因秦景叛變毀城之因,始終未再見其一面。

  如意上前遞上一封信函,見君玄皺眉遲疑,她輕聲道:「小姐,將軍說這兩年得小姐相助,甚是感激。過去種種並非小姐的錯,還希望小姐能放下桎梏,見他一面。」

  施崢言是個正直明事理的人,信中言辭懇切真誠。君玄卻歎了口氣,四年前軍獻城城破,施家年輕一輩全部戰死沙場,施老元帥慘死城頭,她有何面目再見施崢言?縱不是她錯,可當年因果卻是由她種下,如今盡力相助,也不過是彌補罷了。

  君玄將信合上收好,搖頭,「如意,我無面目再見他。」見如意遲疑,又道:「告訴施將軍,讓他記住當年靖安侯君在堯水城說過的話,城破家亡之痛總有討回來的時候。到那時,君家上下一定萬死不辭,君玄定披甲揮槍,和他並肩作戰。」

  如意頷首,想起剛收到的消息,面上劃過一絲興奮,「小姐,上回有在西北販商的商人跟咱們說懷城內曾有人買過咱們大靖的梅子酒。我按照小姐您的吩咐讓君叔帶著一隊商人特意去了一趟懷城,這次他們帶的東西也多半都被人買走了。」

  君玄來了精神,問:「哪些東西被人買走了?」

  「咱們大靖上好的絲綢衣料,還有一些筆墨紙硯和梅子酒。」

  「都是些富貴人家用的上好物件。」君玄扣了扣書桌,「可查出是什麼人買走的?」

  「來人隱藏了身份,我們費了些力才查出來,是懷城城主翎羽,當年北秦大公主莫霜的貼身侍女。」

  君玄皺眉,「是翎羽?」

  君玄早對懷城城主翎羽有所耳聞,此人出身北秦宮廷,代已故的莫霜掌管懷城,豪放公正,把懷城治理得井井有條,毫不遜於當年的莫霜。只是此人一直蒙面示人,很少現於人前,行事過於古怪。

  君玄受帝梓元密令一直打探韓燁的下落,兩年多來從未放棄。數月前有商人告知懷城有人秘密購買大靖之物,她便遣人入懷城一探究竟,卻不想竟牽扯上了懷城城主。

  「你們還查出了什麼?」

  「君叔在懷城留了幾個月,也沒發現懷城有什麼異樣,只是查探出翎羽這兩年多來一直在秘密囤積珍稀藥草,要不是這些藥草有一部分是從咱們商鋪裡出來的,還真查不出來。君叔發覺不妥,悄悄遣人跟蹤了翎羽幾個月,發現她每隔上一段時間,總要去城外竹林裡休憩,卻從不留夜,都是待上一兩個時辰便回城。」

  大量的珍惜藥草只會用來救重傷的人。君玄眼底露出喜色,忙問:「可潛入竹林一探究竟?」

  如意搖頭,「竹林外有翎羽手下的高手守林,君叔這回帶的暗衛不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她頓了頓才道:「小姐,殿下有可能在懷城嗎?雲景山和懷城有千里之距,殿下重傷跳下懸崖,怎麼會出現在懷城?再說翎羽是北秦王宮裡出來的人,她為什麼要救殿下?」

  個中因由太過牽強,若不是韓燁生死實在過於重大,否則如意一定以為這是翎羽有意為之,想把北秦境內的大靖探子引來圍誅。

  君玄神情沉凝,如意都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明白。

  「小姐,要不我和長青去懷城一趟?」兩年前帝梓元回京,這次為了尋找韓燁,帝梓元把長青遣來幫助君玄。

  君玄搖頭,立起身,「兩年多了,這是我們唯一尋到的線索,我們尚還不知殿下是否活著,如果活著又為何兩年來屈居北秦懷城,也不知道翎羽打的什麼主意,她若以殿下為質,必對大靖有所圖謀。這件事太重要了,我要親自去懷城一趟。如意,你和長青準備一下,明日我們便出發。記住,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梓元……」君玄行到窗邊,「免得她抱有希望,再失望一次。」

  如意頷首,轉身準備離去,想起一事,回轉頭:「小姐,北秦王城有消息傳來……」見君玄身影一頓,她小聲開口:「說是秦南侯前些時候能下床走動了。」

  北秦上將軍連瀾清,兩年前三國混戰後重傷回京,被北秦王封為秦南侯。

  「知道了。」窗邊,只傳來君玄這麼淡淡的一句。如意看著君玄蕭索單薄的背影,歎了一聲退了出去。

  有些人死了,還能盡力掛念,破鏡重圓。

  可有些人就算還活著,此生此世,也再難復還。

  第二日一清早,一支商隊從軍獻城出發,隱秘地朝北秦境內而去。

  年節過,時間一轉已是初春,三年一次的恩科春闈正式開始。大考之前各地考生入京,這次恩科乃右相魏諫和禮部尚書龔季柘主考,大考順順遂遂,風平浪靜,讓還記得三年前恩科事變的眾人放下了一塊大石。春闈結束後,等著放榜消息的士子們留在了京城,一時間帝都熱鬧紛繁,詩會不斷,更多了幾分江南的文士之風。自帝梓元執政後,氣氛肅凝的帝都還是頭一次有這樣輕鬆的時候。

  朝堂和帝都的氛圍自然也感染了帝梓元,她心情好,特意邀了右相、龔季柘和一干文臣同遊涪陵山。帝梓元不是個好喜樂的主,不似嘉寧帝在政時常有國宴,這等小宴著實精貴得很,收到隨同消息的文臣受寵若驚,都知道帝梓元喜好晉人雅士之風,聚會前三日便開始在家翻著壓箱底的晉士衣袍,打算在這稀罕的宴席上博幾分風采。

  老實說,大靖素出美男子,朝堂上的文臣雖年歲稍長些,打扮收拾後個個兒都是一枚中年帥大叔,更是比那些聲名鵲起的年輕學子們多了一份內斂持重。這一成群地遛出來,殺傷力不可同日而語。

  涪陵山聚會這一日,各家府門大開,馬車布簾下一排排盛然的朝臣晉士風景跌破了滿城眼睛。就連聚賢樓舉辦詩會的學子們瞧見了,豔羨嚮往之餘也忍不住說幾句酸話。

  到底是當今攝政王的聚會,內閣為宴,諸仕作陪,堪堪折了整個大靖朝的風流。

  一輛輛馬車抵達涪陵山腳,等著的帝梓元瞅著一個個從馬車上下來的文臣時,頭一次生出了自個朝堂上真真是百花齊放的感慨來。

  「相爺,聽說這次恩科有幾個不錯的士子,恭喜相爺,您又要得幾個好門生了。」帝梓元想著文臣身子骨弱,平日裡缺乏鍛煉,便親自領著一干臣子爬起了涪陵山,連老丞相魏諫也不例外。

  魏諫摸了摸鬍子,笑道:「殿下不要光顧著恭喜臣,據臣所知,這回赴考的士子裡頭可是有不少是傾慕龔大人的名號而來,老夫還要恭喜龔大人呢!」

  龔季柘為兩朝元老,掌管禮部十幾年,風骨之名傳天下。這尚是他頭一次擔任恩科主考,不少隱居桃源的學子為了做他的門生才赴京趕考。

  龔季柘老臉一紅,忙朝魏諫擺手,「老相爺,您可折煞下官了。下官哪比得上您桃李滿天下。」

  龔季柘出了名的持重,難得見他這幅紅臉窘狀,一時惹得眾臣大笑。

  帝梓元瞧得高興,朝兩人擺擺手,「兩位大人別自謙,兩位德高望重,品行受士子敬仰,是我大靖的福氣。」她摸了摸下巴,接了一句,「到底還是我有眼光,選了兩位做這次春闈的主考官。」

  此言一出,帝梓元也不管眾人反應,喜滋滋地轉身朝山上走。她身後的一眾大臣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搖著頭笑著跟在她身後,暗道攝政王居然還有些少年心性,倒是難得。

  這場聚會沖散了大靖政變來朝堂上派系之間的暗湧,緩和了群臣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帝梓元親自選人主持恩科遴選天下有識之才,到底對帝家掌權起了些成效。

  懷城,這一日落日餘暉剛灑滿懷城,莫霜如往常一般提了兩瓶梅子酒策馬去了城外竹林。

  可這次直到她臨近院子門口,也沒看到忙前忙後的靈兆和那襲坐在樹下的身影。

  竹林裡格外安靜,莫霜腳步一頓,眼底萬千情緒淌過,卻始終不曾邁進去。直到一聲飛鳥鳴叫,將她驚醒,她才解下面紗,提著酒走進了竹坊。

  院內石桌上一塵不染,靜靜放著一封書信。她拿起展開,信上唯有一行字。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他日但有所求,韓燁縱失所命,無不應允。

  字字鄭重,句句誠懇。

  兩年相伴,莫逆之交,今日終究到了頭。莫霜眼底隱有濕意,她早知道這一日會來,不過是想盡力挽留,多相處些時日罷了。

  「出來。」莫霜拍了拍手。

  「殿下。」莫霜留下的守林護衛出現在院中。

  「他們何時走的?」

  「兩日前曾見過靈兆小師傅的蹤跡,之後林中那位公子和靈兆小師傅便不曾出現過了。殿下吩咐過不得入林打擾,屬下不敢隨意入林查探。」

  莫霜擺手,喃喃道:「他要走,你們留不住的。」

  「殿下,前些時候發現有人在林外查探,下次這些人前來,可要攔住他們?」

  莫霜搖頭,「不用了,他們要來便來吧,反正人都走了。我留出破綻讓他們查到,卻晚了一步。我早該想到以他的性子,是留是走,又豈會被旁人左右。」

  莫霜歎了口氣,重新帶起面紗朝外走去。她行了幾步,又回轉身來,把手上的梅子酒放在樹下石桌上。目光不期然看見樹下的光景,微微一愣。

  樹下往日空空的花盆裡開滿了湛藍的花朵,清香彌漫,朵朵剔透。莫霜佇立良久,掩下眼底的黯然,離開了竹林。

  數日後,君玄一行抵達懷城。夜裡她和長青、如意共探竹林,卻只看到了一座冷冷清清毫無人煙的竹坊。

  「小姐,君叔說過這裡頭住著有人,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三人抱著期望而來,乍見這幅光景,俱都失望無比。

  君玄走進竹坊,在房內轉了一圈,又圍著院子裡看了一眼,她抹了抹院中石桌上的灰塵,道:「房內的生活器皿衣飾皆是大靖之物,住在這裡的的確是個大靖人。看這灰塵不過薄薄一層,那人離開這裡最多半月。」

  「呀,那不正好是咱們從軍獻城出來的時候。」如意滿臉可惜,「小姐,這可怎麼辦,人不見了,咱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呀?」

  君玄搖搖頭,目光正好落在樹下即將凋零的幾盆花上,她輕咦一聲,把花盆端起來看,「這是……」

  長青一步跨過來,向來木訥的聲音終於有了些起伏:「玄小姐,這是晉南的長思花!是咱們侯君最喜歡的。」

  梓元最喜歡的長思花?君玄眼底泛起光亮,抱著花盆的手輕輕顫抖。

  她望向大靖帝都的方向,長長出了一口氣。

  梓元,韓燁還活著,他回來見你了。

  與此同時,三年不曾響過的青龍鍾在這一日清晨被人在大靖帝都上空沉沉敲響。

  鐘聲若鼎,聲聲震撼,驚醒了沉睡的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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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靖歷史上青龍鍾只被敲響過兩次,一次是嘉寧十四年為了科舉舞弊案真相大白被黃浦領著大理寺上下官員敲響,第二次任誰都想不到,青龍鍾竟是因為同一個原因被朝臣敲響。

  春闈之後,大靖選賢任用,帝梓元三日前召了恩科前三甲殿前封賞。淮南士子梁以彬、京城齊南侯次子趙仁、江南儒林方家嫡子方勳分別位列狀元、探花、榜眼之位。大靖朝歷史上,平民、氏族、儒林同時出現在恩科三甲上尚是首次,說起來這幾日也算京城街頭巷聞的一段佳話。

  哪知恩科三甲踏馬游城瓊林宴會剛結束的這一日深夜,青龍鍾卻被吏部左侍郎李崇恩敲響。

  青龍鍾響,李崇恩呈上御狀,一告當今禮部尚書龔季柘徇私枉法,調換考生試卷,二告靖安侯世子洩露試題,為崇文閣弟子趙仁圖謀三甲之位。

  這道御狀一出來震驚了整個朝野。龔季柘是誰,兩朝元老,公正清廉之名天下所知;靖安侯世子又是誰,帝家繼承人,說不準還是未來登高一呼的王侯將相!

  一個是攝政王親自選出來的恩科主考,一個是攝政王親弟,敢遞上這道御狀的人,怕是把命懸在了刀尖上翻滾,不想活了吧?可偏偏,吏部左侍郎李崇恩敲響了青龍鍾,拿出了鐵板釘釘的證據。

  先說考場調換試卷一事,這次恩科考試裡有個汝陽考生名喚江雲修,算是大靖近幾年來數得上名號的才子,來京城短短兩月,其辯才之能響徹帝都,曾有人言以他之才必入三甲。春闈過後,不僅是三甲,他連末流也未能上,紅榜剛揭的那幾日,不少人扼腕歎息,歎其時運不濟。江雲修是個相信自個兒文采的人,性子又執拗,不信自己名落孫山,央了收藏考卷的崇文閣館員替自己拿出考卷來瞧瞧兩位主考如何評價自己,卻不想拿出來的那份考卷雖署的是他的名,卻根本不是他作答,亦不是他的字跡。

  江雲修拿到考卷的這一日,恰是瓊林詩宴前夜,他深夜入吏部左侍郎李崇恩府喊冤。春闈試卷從考試完畢到閱卷到崇文閣封存,一直由大理寺侍衛全程看管,且侍衛皆是八人同出同進同管,絕不可能出現侍衛掉包考卷的情況。除了看守的侍衛,唯一能接觸到試卷的就只有兩個人——右相魏諫,禮部尚書龔季柘。

  李崇恩深感此事重大,秘密向侍衛問詢了閱卷的全過程,發現每日都是一同和右相進入崇文閣批閱考卷的龔季柘,在第二日閱卷時比右相早了半個時辰入卷閣。

  這半個時辰,就是整個恩科閱卷過程唯一無法解釋的漏洞。

  巧合的是恩科之前,李崇恩正好接了個案子,這案子不大不小,絕對上不了朝堂的檯面,可偏偏卻因緣際會牽出一些事來。

  數日之前齊南侯府來報府中有竊賊出入,偷走了侯府內好些貴重的珠寶字畫。齊南侯府的老侯爺德高望重,齊南侯世子亦是朝堂股肱,雖案子不大,李崇恩亦慎重處理,即刻命人全力緝拿竊賊,不過七日便將那賊人捉住。好在侯府的珠寶字畫貴重,賊人難以脫手,便全都尋了回來。李崇恩慎重起見,親自清點失竊的物品,卻不想被偷的字畫中摻雜著侯府小少爺趙仁平日裡的功課,李崇恩好奇翻起,竟發現靖安侯世子一個月前給趙仁佈置的日常功課中竟涵蓋了此次科考的試題。

  一個月前尚未開考,靖安侯世子就已為弟子布下相似考題,不是泄題又是什麼?

  兩件事合在一起,李崇恩是個膽大的,拿著江雲修被掉包的考卷和趙仁的功課,敲響了青龍鍾。

  帝梓元才做了幾日舒坦的攝政王,帝家權威剛剛在朝堂樹立,帝燼言卻被捲入了這等大案中,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朝堂又陷入了一觸即發的局勢裡。因為不管真相如何,任誰都瞧得出,這兩樁案子是對著王座上攝政天下的帝梓元而來,而且還是最直接粗暴的侮辱方式。

  四年前帝梓元在大靖聲名鵲起,得了滿朝文人欽佩,正是那樁得盡民心的科考舞弊案。當年她說過的話歷歷在目,全天下都等著看,如今科舉舞弊案落到她親自挑選的老臣和親弟身上,她是否會如當初一般公正嚴明?

  案子被告上御狀的第一日,帝梓元便下令由大理寺卿黃浦徹查此案,並令龔季柘和帝燼言全力配合黃浦查案,言一個月內必給朝臣和天下學子一個結果。

  禮部尚書和靖安侯世子是觸犯王法?還是受人構陷?滿朝上下,都在等大理寺最後的定案。

  仍是春日,春雨延綿,上書房外淅瀝瀝雨水滴落,上書房內卻是一片肅靜。

  「瑜安,這兩件案子,你查得怎麼樣了?」

  帝梓元坐於上首,下面坐著大理寺卿黃浦和右相魏諫。青龍鍾七日前被敲響,黃浦花了七日時間梳理案情,今日進宮向帝梓元稟告。

  「殿下。」黃浦神情鄭重,徐徐道來:「這兩件案子,很有些棘手。」

  「哦?怎麼說?」敢告到龔季柘和帝燼言身上來,對方自然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黃浦精通典獄問訊,都說出了這種話,可見這兩樁案子的難辦。

  「臣先從龔老大人的案子著手,臣仔細查探過科考試卷從考場運出到閱卷至塵封的過程,這批試卷本是臣親自派大理寺護衛看守,除了老相爺和龔大人,沒有任何人接觸過。老相爺每日和龔大人同進同出,自是沒有嫌疑,確如李崇恩所言,整個閱卷過程中,只有龔大人在第二日提前半個時辰入過卷閣。」

  「龔卿如何解釋的?」

  「龔大人說他第一日閱卷回府,收到了老丞相的口信讓他第二日早些去卷閣,他才會提早半個時辰到。第二日老丞相未早到,他只以為是老丞相忘了時辰,兼又無什大事,便忘了向老丞相提起。」

  「可老夫並未傳過口信給季柘。」右相摸著鬍子道。

  「那傳話的人是誰?」帝梓元看向黃浦。

  「龔大人說告訴他的是他府上的管家,龔拓。臣連夜審問龔拓,可那龔拓說不知相爺府上有人來傳話,也未讓龔大人提早半個時辰出府去卷閣。」黃浦頓了頓,才道:「臣讓龔老大人和龔拓當堂對質,不管臣如何問,龔拓都咬定並不知情。老大人性子剛硬,一時悲憤交加,在堂上昏了過去。臣已請了太醫院院正為老大人調理身體,殿下不用擔心。」

  「如此說來,龔卿是聽了府上管家的稟告才提早入卷閣,但如今管家抵死不認,那這件案子就成了一筆死賬,就算不能確定是否是龔卿調換了試卷,但他的嫌疑最大,我們也沒辦法證明龔卿的清白。況且今年的新科狀元梁以彬本就是慕龔卿的清名才不遠萬里赴京趕考,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本是佳話,如今卻成了老大人的欲加之罪。老大人一生耿直不阿,又被身邊人算計,怕是打擊過大,一時接受不了。」帝梓元沉聲道。

  黃浦點頭,神情慚愧。

  右相更是臉色難看,對方以他為藉口簡直下作至極。若不是深知他和龔季柘交情深厚,龔季柘也不會毫無確認便被人騙去了卷閣。

  「筆跡可比對過了?那試卷確實不是江雲修的?」帝梓元問。

  「是。」黃浦點頭,「臣讓江雲修當堂答題,然後和恩科中的試卷仔細比對,筆跡毫無相似之處,臣看那江雲修的文采,確有三甲之才,若他的試卷被人掉包,實在是可惜了。」

  「哦?連瑜安也覺得此人有三甲之才?看來坊間傳聞不虛。」

  「是。」右相在一旁摸了摸鬍子,「老夫也曾聽過,此次恩科有兩人文采上不分伯仲,淮南士子梁以彬和汝陽士子江雲修。當時老臣未曾閱到他試卷,在三甲之外也未有此人之名,還以為是世人稱讚過譽。」

  「那照瑜安所言,江雲修考卷被掉包一案陷入了僵局?」

  黃浦連忙起身告罪,「殿下恕罪,臣暫時還尋不到為老大人洗清嫌疑的證據。臣雖不敢斷言龔大人是清白之身,但十幾年同朝為官,臣絕對相信老大人的人品。臣確信此事和世子的案子絕不簡單。」

  「哦?你為何會如此肯定?」

  黃浦抬首回:「因為兩樁案子都太巧合了。恩科考試囊括天下學子,人才濟濟,偶有落榜時運不濟或是想法不合主考官的心意太過平常,臣當年也是落榜三次,才得中三甲。那江雲修縱使再自負,也不敢當著天下學子的面妄言其必中三甲。可他卻執意去調閱自己的試卷,若非此人自負得狂妄,便是他一早便知自己的試卷已經被掉包。」

  黃浦此言一出,帝梓元眼底露出滿意之色。當年她選中黃浦作為大理寺卿確實沒有看走眼。黃浦性子中正,從不參與朝中爭鬥,也無派系之分,又心細如髮,往往能透過案件看清背後的本質,稱得上是掌管京城刑獄的不二人選。

  「臣想從江雲修著手去查,看能否從他身上查出蛛絲馬跡,找出那真正的掉包之人。」

  「嗯。」帝梓元頷首,「你繼續說,這件案子和燼言的又有什麼關聯?」

  「沒有關聯。」黃浦道:「殿下,這兩件案子其實毫無牽扯,只不過都牽涉到科舉舞弊,才會被李崇恩同時上報。臣仔細推敲過世子和趙仁的泄題案,齊南侯府確實被盜,賊人被吏部所拿,贓物中有趙仁平日的功課,那功課是世子爺在科考前佈置,說來此案順順當當,若是臣來查此案,也只會定世子爺洩露試題的罪名。但臣查出幾個疑點,那潛入齊南侯府的竊賊乃是京城慣偷,一直未被官府捉拿歸案,他既然能在守衛森嚴的侯府來去自如,又豈會如此簡單地被刑部捉住?李崇恩身為刑部左侍郎,每日要處理的大案不計其數,即便齊南侯府位高權重,但不過區區一盜竊案,何必勞煩他親自去查看丟失的物品,還細緻到翻出了失物中趙仁平日裡的功課,這就有些太過牽強了。而且京城朝官無數,江雲修大可將掉包的試卷呈給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可他卻偏偏同樣選擇了李崇恩。」

  黃浦頓了頓,才望向帝梓元道:「殿下,臣以為這兩樁案子若真是有心人算計的話,恐怕那人針對的不是龔老大人和世子,而是您和帝家。」

  黃浦所言也正是朝臣百官的猜測,這兩件案子過於巧合,可偏偏也只是猜測,畢竟李崇恩的御狀告得證據十足,若不是有心人算計,那犯了王法的龔季柘和帝燼言就該受大靖國法懲治。

  黃浦辦了十幾年案子,還從未有一樁是如現在這般證據確鑿,他卻要為嫌疑人洗清罪名的。

  「殿下,科考試題是由殿下您、老丞相和龔大人所定,臣想知道,世子是如何在恩科前便知道試題,從而佈置給自己的弟子的?」

  帝燼言數月前入崇文閣教學,不止是韓雲,崇文閣的學子俱是他的子弟。但這次科考崇文閣中只有趙仁年歲稍長,參加了春闈。

  見黃浦望向自己,帝梓元拍了拍手,「燼言,進來吧。」她朝黃浦看去,「本王知道你一直未讓燼言過堂問案,為的就是今日本王和右相皆在時問個明白吧。」

  黃浦頷首。上書房側邊小門被打開,帝燼言從門外走進,他朝右相和黃浦拱了拱手才立在案桌下,一副老老實實被詢問的模樣。

  「世子不必如此,這非過堂,世子坐下便好。」黃浦受寵若驚,忙朝帝燼言道。

  「瑜安,這件事他身有嫌疑,站著答不無不可。」

  見帝梓元如此說,黃浦只能作罷,這時帝燼言已開口:「黃大人,科考之前,我並不知道給趙仁佈置的這幾道試題是今年科考的題目。」

  往年恩科考題都以治國為主,唯有此次恩科以「雲夏一統」為題,雲夏分裂數百年,向來諸國割據,尚未有一統之時,所以大靖十幾年科考,亦從未出過類似考題。

  黃浦皺眉,「怎會如此湊巧?世子您佈置的功課正好是恩科的試題?」

  「這個讓本王來回答你。」帝梓元開口道:「恩科之前本王曾和右相及龔老大人探討過這次考試的試題,試題一直懸而未決,月前本王和燼言聊天,聊到西北之戰的經歷,突發奇想讓右相和龔老大人定了試題。說起來這次恩科考試的試題是本王從燼言處得來,但本王也未想過燼言正好出了相似的題目給趙仁,說起來,題目相似只是巧合。」

  黃浦一愣,更加頭疼了。

  帝燼言給弟子出的考題和帝梓元定下的科考題目恰好相同,只能說兩姐弟心有所想,都記掛著當年西北之戰的慘烈,可這不能成為證明帝燼言清白的證據。反而若以此為解釋,只會讓朝臣和百姓認為是攝政王包庇親弟,刻意為其說謊。

  黃浦開口:「殿下,試題相似雖是巧合,但左侍郎李崇恩把這件事作為考題洩露的御狀上報卻不是巧合。您不要忘了,齊南侯府的偷竊案在恩科之前,如果說真有人在背後籌謀,想要知道崇文閣內世子佈置的功課並非難事,可那人是如何知曉恩科試題,進而提早布下齊南侯府的行竊案,將這一切嫁禍給世子的?若找不出幕後之人,那世子爺將百口莫辯,清白盡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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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書房內一時安靜異常,尤其是帝燼言神情微動。帝梓元觀在眼底,望向神情冷凝的黃浦和魏諫笑了笑擺手。

  「事情倒也沒嚴重到這個地步,錯的對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還有大半個月嗎?瑜安,本王相信你能查個水落石出,不過本王認為你與其去尋找幕後之人,不如從案子本身入手。」

  見黃浦不解,帝梓元笑道:「若把這兩樁案子從朝堂爭鬥中摘出來,回歸這兩件案子本身,本王想你應該會有所發現,只要是假的,就一定會有破綻,你不如從江雲修和那竊賊處入手。幕後之人在恩科三甲落定、瓊林宴後才揭露此事,中傷的不止是帝家,更是龔老大人和原本已位列朝堂的新科三甲。派系爭鬥皇位之爭古有之,本王敢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做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準備,攻訐本王可以,但龔老大人和新科三甲何錯之有,要承受這種無妄之災。」

  帝梓元朝黃浦看去,「瑜安,這兩樁案子,本王不是要證明有人在幕後構陷本王和帝家,本王要的是這兩件案子大白於天下,還龔老大人和此次春闈所有上榜的考生一個公正之名,這是他們應得的!」

  聽得此言,黃浦長長吐出一口氣,起身朝帝梓元躬身道:「臣必竭盡所能,不負殿下所托,查破兩案,還龔老大人和恩科考生一個清白。」

  黃浦和魏諫相攜離開,上書房內只剩下帝梓元和帝燼言姐弟二人。

  帝梓元泯了口茶,朝帝燼言看去,「說吧,你有什麼事瞞了我和瑜安,是不是和舞弊案有關?」

  帝燼言連忙搖頭,笑道:「姐,我哪有什麼事敢瞞你,黃大人可說了這干係到我一世清名,要是我知道什麼,一定對黃大人知無不言。」

  「你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瞧不出有什麼掛心的。」帝梓元擺手,「下去吧,案子水落石出前就不要去崇文閣教書了,免得朝臣上本參你。但是韓雲的功課不能斷,你就每日進宮來為他講課吧。」

  帝燼言眼底閃了閃,點頭,又和帝梓元打諢插科了兩句才離開上書房。

  待他離開,帝梓元才抬頭朝他背影看去,輕聲道:「這孩子,倒是和韓燁一樣心慈。」

  一旁的吉利聽不太懂,小聲問:「殿下,您是說世子爺知道誰在構陷他?那世子爺怎麼不說出來?」

  帝梓元拿起筆批閱奏摺,笑道:「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決定。孩子大了,由不得本王給他做主。」

  青龍鍾被敲響的一月前,一輛普通馬車從懷城出發,經過半個月的長途跋涉,不急不緩地停在了軍獻城外。

  「公子,咱們到了。」靈兆掀開了馬車布簾,恭恭敬敬朝馬車內的韓燁道。

  西北自來便是豔陽高照,不似懷城竹林清冷濕潤。布簾被掀開,陽光猛地照進,韓燁顯然還不習慣這日頭,眉皺了皺。

  韓燁從馬車上下來,不遠處軍獻城的號角吹響,城頭吶喊聲濃濃,正是大靖的鄉音。韓燁在北秦國土裡待了兩年,一時百感交集。

  「公子,可要我送您入城?」靈兆立在一旁,小聲道。

  「不用了,你把我帶到軍獻城,已經盡力。我還要謝謝你將我離開之事瞞住莫霜。」韓燁搖頭。

  「公子,師父說過,您和公主的命令,以您為重。」靈兆是淨善國師的徒弟,兩年來一直在韓燁身邊照顧他。韓燁驟失武功和雙眼,若不是有靈兆,怕是遭的罪不會少。

  「已經到了軍獻城,我不會再有危險了。你是北秦人,能被人認出來,就不要隨我進城了。」韓燁看向靈兆的方向,「靈兆,多謝你兩年來照料之恩,韓燁銘感五內。」

  「公子。」靈兆眼圈一紅,聲音哽咽起來。

  韓燁摩挲著拍在他的肩膀上,轉身欲走。

  「公子!」靈兆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您一定要好好的,代替我師兄好好活下去!」

  韓燁腳步一頓,點點頭,朝軍獻城的方向走去。

  科舉舞弊案大理寺仍在查證中,帝燼言未再去崇文閣授課,而是聽帝梓元的旨意每日進宮為韓雲在皇城內上課。

  這日授課完畢,時辰尚早,帝燼言來了興致,讓宮娥在崇陽閣上煮上溫茶,並喚人去請帝梓元賞景,哪知帝梓元出宮狩獵,不在宮內。見帝燼言有些失望,本已走到門口的韓雲折返身來,默默跟著帝燼言上了崇陽閣。

  帝燼言瞧見了身後跟著的小蘿蔔頭,眼彎了彎,沒有出聲。他剛上樓,跟在身後的韓雲便咳嗽了一聲,正兒八經地揮退了宮娥。待宮娥離去,韓雲邁著短腿把閣上的椅子搬出來放好,小桌上的吃食給擺得端端正正,更是似模似樣地開始為帝燼言煮茶。

  帝燼言靠在木欄上,打量著忙得腳不沾地的韓雲,眼眯了眯,突然開口:「十三殿下,您是陛下親封的儲君,這些事,有失妥當了。」

  兩人這幾個月來雖有師徒名分,但在崇文閣授課時都謹守師徒之禮,在眾人眼中更是君臣有別,客氣得很,向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候極少。

  韓雲手一頓,沒有回轉身來,卻揚了揚圓滾滾的下巴,「你和攝政王不是都沒稱我一聲「太子」嗎,我現在算哪門子的儲君?」

  喲!有點性格啊!帝燼言眉揚了揚,還沒開口,傲嬌完了的韓雲轉過頭來,「再說了,你是我老師,這些事我做了也是應該。」

  帝燼言一愣,看著韓雲忙碌的身影,忽然有些感慨。當年韓燁也曾帶著年歲不大的他在宮內行走,那時他跟在韓燁身邊,滿是濡慕,每天給他端茶倒水陪他看書都會忒高興。

  他走上前,端起韓雲煮的茶抿了一口,笑道:「手藝還不錯,那就有勞十三殿下了。」

  韓雲眼底的驚喜一閃而過,小眼一彎,笑成了月牙,他順溜地爬到椅子上坐好,自個兒倒了一杯舔了舔,得意地點點頭,「我的手藝是長進了。」

  帝燼言被他逗得大笑,眼底積聚的沉鬱一掃而空。

  韓雲看著帝燼言,想起這幾日想說的話,小聲道:「老師,前幾日左侍郎李崇恩奏你洩露恩科試題,那日你給趙師兄佈置功課時我也在,要不我去大理寺走一趟,跟黃浦大人說科考試題相同全是巧合,若你有心洩露試題,也會隱秘行事,怎會容我在場。」

  帝燼言一愣,看著小心翼翼藏著擔心又故作成熟的韓雲,心底歎了歎。

  當時他佈置試題時只有趙仁和韓雲在場,如今趙仁的功課被有心人翻出,那幕後之人從何處得知,不言而喻。韓雲只有六歲,卻過早的陷入了宮廷爭鬥中。韓雲雖然聰慧,但到底年少,他若入大理寺為證,以黃浦的心思和手段,又豈會猜不到一切緣由從何處起?若是在大理寺牽涉出了綺雲殿,那韓雲的遭遇和當年的安寧又有何異?

  無論綺雲殿裡的那位做了什麼或是想做什麼,韓雲終究是無辜的。

  「沒事,這件案子臣會處理,不用十三殿下去大理寺作證。」

  「若是黃浦尋不到證據證明老師你的清白怎麼辦?」韓雲有些著急,他今日執意跟著帝燼言來崇陽閣,便是為了單獨相處時將此話相告,悄悄幫他去大理寺作證,哪知帝燼言對李崇恩告御狀之事渾不在意。

  帝燼言在韓雲頭上摸了摸,笑道:「我相信黃大人能還我清白,再說我一個靖安侯世子,就算筐上了洩露科考試題的罪又如何,頂多也就是削去繼承侯爵的權利、再罰些銀子罷了,日後再攢些軍功起復就是,殿下不必在意。」

  「老師您不在意名聲嗎?」韓雲神情訝異。

  「自是在意。」帝燼言的目光在面前肖似韓燁的小臉上一閃而過,唇角微抿,揚起弧度,「但有些東西比名聲重要。」

  當年太子為了救他不惜身受重傷,這麼多年來更是悉心教導。若非太子,他只是無名崗上一坯墳土,何來他帝燼言的今日?韓燁重恩於他,他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年少的韓雲深陷宮廷爭鬥之中?

  帝燼言的笑容溫暖澄澈,恰如三年前御花園裡抱著他時一般,韓雲鼻子一酸,低頭輕輕道了聲「噢」,壓下了眼底的情緒。

  崇陽閣上安穩祥和,一對師徒安靜地品茶觀景,倒也其樂融融。

  傍晚回宮的帝梓元聽了吉利稟告,笑著說了聲「知道了」便不再過問,倒是綺雲殿裡的那位久等不到上課歸來的韓雲,聽說了此事,摔壞了宮裡的一對琉璃杯。

  西北,軍獻城。

  施崢言這日從軍營練兵回來,剛入府回到書房,管家施俊便上前稟告。

  「將軍,今日早些時候有人入府拜訪,說是將軍舊識,望將軍能相見一面。」施俊是施家旁系子弟,兩年前才被施崢言帶回施家,故對施家一些故友並不熟悉。這兩年上門拜訪的施家故人不少,施俊皆守禮相待。

  「來人可留了姓名?」施崢言在裡屋換上常服,從屏風後走出,一隻手仍在繫衣帶。

  「不曾。」施俊搖頭,遞上一封信函,「來人只留了這封信函,說是將軍見信便知。」施俊想起那張格外清雋尊貴卻目不視物的面孔,不免有些遺憾。

  「哦?」施崢言接過信函展開,眼一掃,然後目光凝滯,眸色愣住。

  淩厲內斂的「燁」字熟悉到整封信函都滾燙起來。

  施崢言臉上的神情太過震驚,握著信函的手甚至顫抖起來。施俊心底一駭,不知出了何事,小聲開口:「將軍,那拜訪的是何人?」

  「他在哪?」施崢言被驚醒,猛地開口,頓覺不妥,看向施俊又急急問了一句,「那位在哪?他有沒有說過我要去何處見他?」

  施俊連忙點頭,「說過說過,那位公子說將軍若是願意見他,他在君子樓鳳臨廂房等將軍……」

  施俊話音未落,施崢言已經朝外衝去,他望著施崢言消失在書房內的背影不知所措。

  也不知來人是誰,竟能讓統御西北三軍的將軍失態成這個樣子。

  糟了,忘了告訴將軍那人目不視物,也不知將軍見著了,會不會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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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十里長安景,琉璃夜光燈。

  天下盛名負,東宮太子君。

  韓燁年少的時候,帝都的百姓們便把他和帝都盛景、天下鼇首作比,大靖立國幾十年,雖疆土遼闊國強民富,可最讓百姓津津樂道的卻是那個高居東宮俊美出塵的太子韓燁。

  大靖儲君的睿智仁德,放眼雲夏三國,誰能比肩?

  即使施諍言遠在西北,少年時也是聽著天下人對韓燁的贊言長大的。後成好友後更是心悅臣服,甘心為其執帥效忠。

  三年前在堯水城離別、東上抵禦東騫時,他從未想過,他們君臣再見面時會是此般光景。

  君子樓,鳳臨閣。

  一襲青衣,臨窗而立,那背影消瘦清雋,卻熟悉得讓人眼眶澀然。

  施諍言拂手關門,一步步走進閣內,朝著窗邊立著的人影緩緩跪下。

  「臣,施諍言,見過殿下。」嘶啞哽咽之聲在房內響起,施諍言半跪的身軀被人托住。

  「諍言,不必如此,起來吧。」

  清朗的聲音一如往昔,多了當年不曾有過的平淡安寧。施諍言隨著韓燁的手起身,抬首,卻微微一愣。

  韓燁雖然看著他,但目光空茫,眼睛似是不能視物。

  「殿下……」施諍言猛地抓住韓燁的手腕,失聲道:「您的眼睛?」

  韓燁倒是平靜得多,像是早就猜到了施諍言的反應,拍拍他的手,「兩年前從雲景山落下時受傷過重,孤內力盡散,這雙眼也看不見了。」

  施諍言一聽,急急在韓燁脈門上探了探,果然如韓燁所說,他一身內力散得乾淨,施諍言一時酸澀不已。功力盡散,雙眼俱毀,可見當初傷得有多重,也難怪殿下還活著,兩年來卻始終不曾出現。

  「殿下,臣馬上送您回京,讓太醫院院正診治您的內力和眼睛……」

  「不必了,諍言,我這條命是淨善所救,他花了兩年多時間都無法替我恢復內力、治好雙眼,其他人怕是也不行。」

  北秦國師淨善道長乃雲夏有名的醫術大師,且早已臻宗師境界,他如果都沒辦法治好太子,那太子這雙眼……

  施諍言心底黯然,韓燁朝窗邊走去,熙熙攘攘的人聲在他耳邊拂過。他的聲音淡淡響起:「諍言,不必掛懷,內力散了,做個尋常人便是,雙眼不能視物,習慣了就好。孤如今的身份,就算內力盡散不能看見東西也無大礙。」

  聽得此言,施諍言眼眶泛紅,沉默下來。

  兩年前朝廷以為韓燁已亡,嘉寧帝冊封韓雲為太子,說起來如今大靖的儲君是那個尚才六歲的十三殿下。

  三年時間,大靖朝堂風起雲湧,江山早已不復當年。

  「殿下。」雖然知道韓燁看不見,但施諍言仍然對著韓燁的方向緩緩跪下,膝蓋磕地的聲音沉鈍而鄭重,他跪得筆直,一字一句開口。

  「無論殿下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殿下願不願意再回東宮。臣施諍言一生追隨的大靖儲君,從來只有殿下,當初是,如今是,將來亦是。」

  無論大靖是韓氏掌權抑或帝家當道,無論位居東宮之位的是你韓燁還是皇十三子韓雲。只要你還活著,我施諍言這一生追隨的君主,就只有你。

  當年他只是施家少將,來不及對尚是儲君的韓燁說出這句話。如今韓燁以平民之身歸來,他願以施家帥印西北三軍拱衛他一生平安順遂。

  凡他令所指,皆是他劍鋒所向。

  鳳臨閣內一陣安靜,韓燁回轉身看向施諍言的方向,清冷的眼底泛起同樣酸澀而激動的情緒。他長長吐出口氣,壓下心底的感慨,朝施諍言摸索而來抬起他的手將他扶起。

  「諍言,咱們三年多沒見了,今日不言天下,給孤說說這兩年發生的事兒吧。」

  施諍言頷首,分別了三年的君臣在君子樓內默默敘舊直到華燈初上。

  知曉了韓燁這兩年境遇的施諍言也頗為感慨。

  「北秦的莫霜公主居然還活著,當年三國之亂果然是北秦有意挑起。殿下,淨善道長和莫霜暗中救下您卻未稟告北秦王,您可知為何?」

  「孤至今尚不知道他們所圖為何,但他們對孤有救命之恩卻是事實。」

  施諍言頷首,沉聲問:「殿下,那您現在回來,可是願意重回東宮?」

  韓燁搖頭,「如今朝堂尚還安穩,韓雲已是儲君,孤沒有再回東宮的必要,況且孤雙眼俱毀,如何再為大靖儲君?當初在雲景山上孤就已放下一切,諍言,權勢也好,天下也罷,孤如今都不再執著了。」

  施諍言默默點頭,「殿下,那您是想……」

  韓燁歸隱兩年後突然出現在軍獻城,總歸是有想做的事。

  「身為人子,只要還活著,有些事就必須要去做。安寧已經不在了,我總要代替她回皇城看一看。」韓燁望向窗外帝都的方向,沉聲開口。

  提及安寧,施諍言眼底的沉痛一閃而過。他想起最近幾個月京城裡的傳聞,神情不免一黯。陛下的身體,怕是真的不行了。

  「殿下,您先休息一日,臣明日布好防衛後親自護送您回京。」

  「不用了,你是三軍統帥,就留在軍獻城吧。」

  「無妨,攝政王半月前召了臣回京述職,左右也就是這幾日便要動身了。歸西尚在西北,有他和苑書牽制北秦,不會出事。」

  見韓燁點頭,施諍言踟躕良久,終是忍不住開了口,「殿下,您平安的消息,是不是要給攝政王傳個口信?」

  從頭到尾,太子都未提及攝政王半句,但這句話施諍言卻不能不問。

  「這兩年攝政王一直沒有放棄找您,如果她知道您還活著……」

  「孤知道,諍言,不用告訴梓元。」韓燁沉默良久,緩緩開口:「孤回京城看過父皇後就會離去。韓帝兩家的仇怨已經耗掉她半生時光,她如今是大靖的攝政王,以前的事過去了就過去吧。梓元她……」韓燁頓了頓,「應該有新的開始。」

  無論他彌補多少,無論他為她做過多少,韓家欠帝家的都不會消失。既然此生無緣,又何必再耽誤她一生?

  這些年施諍言把太子和帝梓元的因緣糾葛看在眼底,知道他們之間橫著兩家世仇,難以圓滿。施諍言歎了口氣,想起京城前幾日傳來的消息,把青龍鍾敲響一事告訴了韓燁。

  「敲響青龍鍾是因為恩科一事?」韓燁皺眉,他自是記得三年前正是帝梓元大破科考舞弊案得了世人稱讚。

  「是,這兩件案子過於巧合,臣猜著怕是有人故意針對攝政王而去。」

  韓燁微一沉吟,從手上解下一隻碧綠扳指放在桌上朝施諍言的方向推去,「孤修書一封,你飛鴿將這隻扳指和信函送到京城,他們自然會知道怎麼做。」

  「是,殿下。」

  韓燁起身,行到鳳臨閣窗邊。

  「諍言,孤回軍獻城的消息瞞不過君子樓。你留句話給君家家主,就說……當年孤留給她一個念想,如今孤回來之事,無需她君家插手,就當還孤當年一份仁義。」

  兩年多前韓燁和帝梓元被困軍獻城,施家老僕李忠臨死前執刀所寫的「秦」字韓燁早已參透,若不是君玄在五里亭親自誅殺連瀾清,他絕不會放任秦景活到現在。如今秦景已經死過一回,遠離北秦兵權,再無染指大靖的可能,軍獻城和西北又深受君家大恩,他便不再過問連瀾清的生死,算是給君玄一份念想。

  施諍言雖聽得糊塗,但仍沉聲應是,只是心裡感慨,看來殿下是真的不打算讓攝政王知道他還在人世了。

  只是若殿下知道當年雲景山巔攝政王一夜間華髮半白,可還能如現在一樣平靜如斯?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註定,殿下此生,再也看不見了。

  第二日,西北統帥施諍言回京述職,威儀的西北儀仗軍裡,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默默跟隨。

  轉眼科舉舞弊案已過去大半個月,還有十日便是帝梓元定下的一月之期,但大理寺卻始終未尋到有力證據來洗清龔季柘和靖安侯世子的罪名,搖擺不定的朝臣們也更相信李崇恩御狀內所告,畢竟以黃浦歷來審案的手段,若是另有乾坤,怎麼也不該毫無進展。

  黃浦倒真的有苦說不出,這兩樁案子巧合無數,一眼便能瞧出不妥,卻偏偏尋不出半點對龔季柘和帝燼言有利的證據。

  他細查了江雲修,江雲修只是一名普通的汝陽士子,從未來過京城,和朝堂各派亦毫無牽扯瓜葛,無論黃浦如何詢問,他都言入卷閣調閱試卷只是心有不甘,不信自己名落孫山。將訴狀呈上李崇恩府也只是因為春闈前兩人曾在聚賢樓有過一面之緣,才會託付於他。

  至於闖進齊南侯府的竊賊更是直接,承認入侯府行竊之事,連之前京城失竊的案子也一塊兒認了,但他在堂上嚷嚷著自己大字不識,偷盜時看見字畫就抓,並不知道自己偷出了齊南侯府小侯爺的功課。

  至於敲響青龍鍾的李崇恩,他本就是刑部左侍郎,兼只是將御狀上呈之人,既非苦主,也非嫌犯,黃浦並無問訊他的權利。

  黃浦在大理寺斷案十幾年,還從未處理過如此棘手的案子,倒不是這案子有多複雜,而是無論他怎麼去查,所有線索和蹊蹺的地方都在江雲修和那竊賊身上戛然而止,江雲修試卷被掉包一事,更是成了整樁科舉舞弊案的死角,若尋不出那試卷究竟是何時被人調換,龔老大人的嫌疑便洗刷不清。

  想著至今仍臥病在床的龔老大人,黃浦整日緊繃著臉,頭髮都白了幾根。

  這日,在大理寺磨了一整日毫無所獲的黃浦剛一回府,管家黃安便跟著他進了書房。

  「老爺,今日有人給您送了一封信函過來。」

  「哦?」黃浦身居大理寺卿之位,掌帝都刑獄,對不明拜訪一向很是謹慎,他眉頭一皺,並未看信,「來者可留下府第名諱?」

  黃安搖頭,「來人並未多說,只言知曉大人您近日為科舉舞弊案奔波,說他亦是汝陽士子,或許有些線索可幫大人破案。」

  汝陽士子?那便是和江雲修來自同一個地方。

  黃浦神色一正急急擺手,「把信函拿過來。」

  黃安把信函遞上前,黃浦展開,在信函上一掃而過,緊皺的眉頭鬆開,半晌長長舒了口氣。

  「原來如此,想不到這裡頭竟有這種乾坤。」

  「老爺?來人說的線索可對破案有用?」

  「有,自然是有!」黃浦摸了摸鬍子,「想不到本官自詡斷案如神,卻看不穿這小小伎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這封信來得太及時了,那人要真是汝陽士子生了公義之心倒還好,若不是……」黃浦頓了頓,「那究竟又是何人在幫本官破案?那人又為何有如此能耐,短短數日內查出了連大理寺都查不出的東西?」

  黃浦望向月色正濃的帝都,神情凝重,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日夜,大理寺的奏摺被隱秘地送進了華宇殿。

  帝梓元翻看黃浦破案的進展,有幾分欣慰,「黃浦是個有能耐的,果然找出了龔老大人這樁案子的破綻來。」

  吉利一聽喜笑顏開,「恭喜殿下,黃大人可在那竊賊身上尋出了疑點來?」

  帝梓元搖頭,「那賊子骨頭硬得很,什麼都不肯說。」

  「殿下,奴才讓暗衛仔細查過了,那竊賊在江湖中有些名聲,輕功甚高,但他知道分寸,從不入勳貴世家行竊,平常所偷也不過是些金銀珠寶,從未沾染字畫等物。這次入侯府行竊,絕非偶然。」

  帝梓元頷首,「還查到了什麼?」

  大理寺行事過於正統,有些事還是只有吉利手下的暗衛才能查出來。

  「那賊子數月前曾入過少言庵,但時間過去得太久,奴才尋不到少言庵裡的那位和竊賊接觸的證據。」

  少言庵裡住著東宮唯一尚留京城的女眷,前太子孺人——帝承恩。

  帝梓元神色一冷,「本王念在她東宮女眷的份上留她一命,對她前事不咎,她倒好,竟敢欺辱到燼言身上來!」

  吉利知道攝政王對東宮有愧,回朝後雖不喜韓氏皇族,卻格外厚待東宮女眷,就連帝承恩也網開一面,任其居住在少言庵,甚至入宮和謹貴妃為伴。

  「殿下,您打算怎麼處理世子的案子?跟著世子爺的貼身侍衛說那日在崇文閣內世子給齊南侯的小侯爺佈置功課時,太子殿下也在場。」

  如今龔老大人的案子有了眉目,但帝燼言洩露試題之事卻尋不到半點證據。唯一的證據還是不能作證的人,以謹貴妃的手段,豈會讓小太子為世子作證?這本就是件巧合的事,被有心人算計,自然難以辯白。

  「燼言不想讓韓雲捲進朝堂爭鬥裡來。」帝梓元歎了口氣,「他是想到了安寧,不願讓韓雲遭受同樣的事。」

  吉利見帝梓元咳嗽,知道又提及了她的傷心事,急忙轉移話題,「殿下,那帝承恩……」

  「帝承恩不足為懼,她身後的人才防不勝防。」帝梓元眸色深沉。

  若不是帝承恩身後有嘉寧帝和謹貴妃,她又何敢構陷燼言和龔大人,在這兩樁案子上做到不留痕跡?只是不知道嘉寧帝和謹貴妃在這件事上介入了多少。

  想起韓雲那張肖似韓雲的臉,帝梓元合上奏摺,目光深沉難辨,露出一抹深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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