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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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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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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章

  韓燁此言一出,帝盛天眼眯了眯,也未再多言。韓燁已然認定的事,她現在說再多亦是無益。

  她轉頭朝淨善拱了拱手,「道長,韓燁的眼睛就拜託你了。」

  淨善頷首,朝帝盛天還禮,領著韓燁朝後廂房而去。

  施諍言封涪陵寺祭拜施家先人的事不過半日便傳遍了京城,眾府得了他的手書,自是不會觸這個權握三軍的統帥黴頭,更何況對他們而言,近在眼前的攝政王國婚更為重要,如此小事確實無足掛齒。

  唯有華宇殿裡的帝梓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姑祖母沒有傳信過來說發生了何事?」施諍言不會無緣無故的封寺,下這道命令的必定是姑祖母,只是她要勸韓燁留下,何需大動干戈到封寺?

  一旁的吉利搖頭,「奴才一收到消息便親自去了一趟涪陵山,帝家主沒有見奴才,只傳了一道口信出來,說侯君您所托之事她會盡力替您完成。」

  帝梓元向來知道她這個姑祖母行事涓狂,不容人置喙,只得歎了口氣,「但願姑祖母有辦法,能留得住他。」

  「國婚準備得怎麼樣了?」帝梓元這幾日除了處理政事,便是一門心思撲在國婚的準備上。帝家幾十年才得了這麼一樁喜事,她自然要親力親為,事無巨細的一一準備。

  「尚衣司的喜服早上便送到了,一對新人都試過了,甚是合適。尤其是咱們的世子爺,那是一個豐神俊朗,俏著呢!」

  這場國婚雖是為了留下韓燁,但卻是帝梓元為帝燼言和苑琴而準備的。

  說到國婚,吉利也是一陣興奮,他和帝燼言一起在東宮長大,情分非常,為他操辦國婚自是盡心盡力。

  「當年殿下一直記掛著世子的婚事,挑了滿京城的貴女都覺得配不上世子。若是世子大婚殿下能親眼看到就好了。」談及帝燼言大婚,吉利想起當年東宮的往事,一時唏噓不已,很是感慨。說完了才覺失言,一時懊惱,閉著嘴不再開口多話了。

  「燼言是他一手養大,燼言的大婚,我不會讓他錯過。」帝梓元立在窗前,正眺望著涪陵山的方向,聞言,落下此句。

  一晃三日過去,轉眼便到了國婚之日。皇城早已張燈結綵,紅綢蔽天。每一座宮殿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昭仁殿一日前就被佈置妥當,只等第二日的國婚大典在此舉行。這一日皇城早早便熱鬧了起來,京城顯貴的車馬一清早便入了宮,朝中大臣、勳貴清侯攜著夫人靜候在昭仁殿偏殿裡等候吉時。

  不過稀奇的是攝政王大婚,本該忙前忙後的靖安侯世子卻始終不見人影。朝臣們心底狐疑,卻也不敢問到帝梓元面前去,畢竟不到吉時,新娘子還候在華宇殿裡。

  宮裡幾日前便通過禮部告知諸府,國婚之時,新郎自皇宮主門重陽門而進,新娘自華宇殿而出。

  倒是也有一群尷尬的人,嘉寧帝雖然駕崩,但新君未立,他的妃子們都還住在宮裡。朝裡舉辦國婚,卻又不是皇族人,她們來了尷尬,不來……住在一個宮裡,這隔壁鄰里的舉朝同賀的喜事,總不能不來吧。好在帝梓元也算體恤,大婚前一日,親手寫了請帖命吉利送到了宮裡有位份的娘娘手裡,並在昭仁殿為他們備下了合適的位席,畢竟是喜事,沒有無端難為的必要。

  華宇殿裡,宮娥正在為苑琴梳妝,她一身大紅嫁衣,頭戴新娘冠珠,長髮成髻,粉黛略施,一掃平日的低調內斂,已有了端莊貴氣的模樣。

  帝梓元身著絳紅麴裾,裙擺下方盤龍騰天欲起,她長髮高挽,腰間繫著一塊從未見過的通體白淨的蟠龍玉佩。

  她面上帶笑,今日亦格外精神,立在苑琴身旁,眼底帶著欣慰。

  當年雪地裡無意救起的女童,今日竟成了她嫡親的弟媳,有時候命運真是奇妙。

  「本王來吧。」帝梓元接過宮娥手裡最後一隻金釵,親手插進了苑琴髮間。她抬首望去,鏡中的少女姿容絕麗,已有大家之風。

  「苑琴,委屈你了,今日是你大婚,我卻不能提早告之眾人。苑書和歸西遠在西北,也沒能提前讓他們回來。」

  「小姐說什麼呢,他們戍守邊疆責任重大,怎麼能為了我的婚事回來。」苑琴搖頭,眼中喜悅和羞澀並有,卻依然溫柔嫺靜,「況且能為小姐完成心願,是苑琴的福氣。」她頓了頓,撫上肩上帝梓元的手,緩緩開口:「能成為小姐的親人,更是苑琴的福氣。」

  帝梓元眼中一怔,笑道:「你這丫頭啊,就算不入我帝家府門,陪在我身邊這些年,你也早就是我的親人了。」

  帝梓元拍了拍苑琴的手,「苑琴,我把燼言交給你了。」她頓了頓,看向鏡中的少女,「從今天起,你不再是苑琴,而是秦家大小姐,秦涵瑜,更是我靖安侯府一品侯爵的掌府夫人。」

  與此同時,緊閉了三日的涪陵寺後廂房終於打開了門。候在外面的施諍言和靈兆轉憂為喜,眼巴巴地望著房門等著裡面的人出來。

  淨善道長率先而出,他神情疲累,慈和的面容上現出了清晰可見的老邁之色,眼底更是隱有渾濁之意。施諍言一愣,想著救下太子果非易事,以淨善道長宗師的內力修為亦耗損到這個地步,難怪一旁的靈兆苦著臉在院子裡寸步不離地守了三天。

  淨善才出門口,靈兆已經一個健步衝上前扶起了淨善的胳膊,一臉擔憂地望著他,「師父,您……」

  淨善朝施諍言看了一眼,拍了拍靈兆的手,「為師無事,回去休養一段時間便好了。」

  靈兆扁著嘴,本就是半大的孩子,差點哭了出來。

  「多謝道長。」施諍言朝淨善重重行下一禮,期期艾艾朝門口望瞭望才問:「道長,我家殿下呢?他的眼睛……」

  施諍言話音未落,腳步聲已從房中傳來,他抬首望去,微微一怔。

  韓燁仍是進去時的一身淺藍常服,可那一雙眼熠熠生輝,內蘊深藏,早已不復三日前的空洞無神。他看著施諍言,眼底露出清晰可見的笑意和劫後重生的朝氣。

  「殿下!」施諍言驚呼,眼睛一酸,丈高的三軍元帥差點淚灑這座小小的別苑。

  「道長,多謝您的數次相救之恩,大恩大德,韓燁銘記於心。」韓燁朝施諍言安撫地點了點頭,轉身朝淨善深深一鞠,神情誠懇鄭重。

  「殿下無需如此,和殿下相交一場亦是有緣,老道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還好不負帝家主所望,能讓殿下重見光明。」淨善抬起韓燁的手,慈和的神情一如既往,只是帶了一抹微不可見的懇切,「老道並無所求,只望殿下日後能記得懷城兩年相交之誼,便也算圓滿了。」

  韓燁一怔,見淨善神情虛弱,生出一股不安,「道長,您的身體……」

  「無事無事。」淨善擺手,笑道:「殿下不必擔心,老道只是年紀大了,越發喜歡回憶以前了。殿下,替您療傷耗損內力太多,老道有些疲乏,便不陪殿下,先回去休息了。」

  「道長,您多保重身體,靈兆,帶你師父回廂房休息。」韓燁頷首,朝靈兆吩咐。靈兆在懷城照顧他兩年,兩人亦僕亦友,自是有一份情分在。

  靈兆點點頭,朝韓燁看了一眼,扶著淨善出了院子。

  待淨善遠去,施諍言才湊到韓燁身邊,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頭,「殿下,臣這是幾跟手指頭?」

  韓燁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殿下,這是幾這是幾啊?您回答回答,讓臣心底也好有個底兒!」施諍言圍在韓燁身旁一步不讓,大有他不回答決不罷休的架勢。

  「諍言。」韓燁歎了口氣,明白摯友的心情,「我回來了。」

  他回來了,完完整整平安健全的回來了,而不是那個囫囫圇圇只剩半條命的韓燁。

  施諍言一怔,眼眶泛紅,收回手交叉握了握,「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說著仍是忍不住錘了韓燁的肩膀兩下,「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當年在潼關分別的時候你不是說等我凱旋歸來了一醉方休,我在東騫打了勝仗回來,你卻……」施諍言聲音哽咽,四年來所有的擔憂憤慨甚至連失去安寧的悲涼終於在完好的韓燁面前宣洩出來。

  韓燁眼底亦有濕意,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算是安慰。

  好在施諍言心性堅毅,雖一時失態,也極快恢復了冷靜。他想起一事,朝韓燁道:「殿下,帝家主吩咐了,讓您出來後去見她。」

  韓燁頷首,知道和帝盛天終有一談。他朝院外走,突然腳步一頓,淡淡開口問:「諍言,今天是哪一日了?」

  淨善為他療傷時他幾乎是昏迷之態,並不知曉過了多久,只知應該過了些時日。

  施諍言挑眉,回的意有所指,「從殿下上山至今,正好三日,現在已是辰時。」

  國婚巳時開始,沒有多少時間了。

  韓燁聽在耳裡,卻未有任何應答,抬步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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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淨善和韓燁在涪陵寺實打實的遭了幾天罪,帝盛天倒是半點沒受干擾,仍舊舒舒坦坦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悠閒舒服得不得了。

  韓燁來尋她的時候,她正在自個兒的小院子裡抱著棋譜十年如一日的鑽研,一旁的石桌上茶香渺渺,放著幾幅合著的畫卷,溫熱的陽光散在她身上,竟格外靜謐安詳。

  韓燁一時有些怔然,亦帶著淡淡的羨慕。帝盛天出身顯貴世族,一生命運波瀾起伏,建過最壯麗的山河,也下過最幽冥的地獄,可這麼多年過去她卻依舊能保持本心淡然於世,確是世間奇人。無怪乎當年太祖對她一世鍾情,只可惜……

  可惜什麼?不知是為太祖和帝盛天可惜,還是為數十年後的他和帝梓元可惜。韓燁壓下心底那微不可見的愁緒,上前幾步朝帝盛天見禮喚道:「老師。」

  帝盛天抬了抬眼,見韓燁已是大好,到底鬆了口氣。

  她朝對面的石椅指了指,「坐吧,茶是剛煮的,自己倒。」

  韓燁坐下,乖覺地自己倒茶,他看了帝盛天一眼,緩緩開口:「老師,今日時辰不早了,可否打擾老師一日,留我在涪陵山敘舊,明日諍言會安排好離京的一應事宜。」

  韓燁入涪陵山前以為只是帝盛天相邀敘舊,有些事便還沒有安排妥當,不過一日時間也足夠了。

  這天剛剛兒亮,早著呢,哪裡來的什麼時辰不早,今日國婚,帝都想必喜樂滿城,紅綢蔽天,他怕是不願看見,想在涪陵山躲過這一日吧。

  帝盛天眯著眼,對韓燁的一點兒心思明白得緊。

  「老師?」見帝盛天不語,韓燁喚她,帝梓元卻朝他擺擺手,又道:「還是先喝口茶吧。」

  這是帝盛天第二次讓他喝桌上的溫茶,韓燁端起杯盞抿了一口,神情一愣。

  入口微苦,卻清涼透心,是那人一貫泡茶的手法。他猛地轉頭朝院中看去,卻見小院內安安靜靜,並無那人半點痕跡。

  也是,今日她大婚,又怎麼會出現在這涪陵山頂?可這茶……卻分明只有她才能泡得出。

  「老師。」韓燁聲音澀然,朝帝盛天看去。

  帝盛天知他所想,卻並未回答,只是顧自給自己續上溫茶。

  「那年我遇上子安的時候,你父親都還只是個孩子,一晃幾十年就這麼過去了。」帝盛天朝韓燁看了看,笑:「你也眼一眨就長大了。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有話想問我,現在給你個機會,問吧,或許這個問題你是世間唯一一個問我的人。」

  這世上凡知當年那段風雲的人,幾乎都想問大靖開國太祖和帝家主帝盛天一個問題,但他們兩個一個早已崩逝,一個縹緲世間,世人對兩人的故事傳頌猜測居多,卻始終沒有人有機會對他們問出口。

  而作為韓家人,韓燁心底更是一直藏著這個疑問。

  韓燁沉默許久,終是開口。

  「老師,您當年將帝家一半江山相讓,是為了天下百姓?還是因為……心繫皇爺爺?」

  百年世家,千載風雲,成皇為帝的機會拱手相讓,帝盛天當年到底是何般心思?

  「若無情誼,何來十四載相扶相持。願百姓安泰天下少戰是真,相讓半壁江山卻是假。」

  韓燁一怔。

  「那一年我在蒼城遇見子安,知其心在天下,後相交莫逆,便決心助他。」帝盛天目光坦然,一如當年隨性世間,「那半壁江山原本就是我為他打下來的,我既從未想過擁有,又何來相讓一說。」

  此話一出,韓燁神情動容,眼底震撼莫名,只需一句,他便明白了帝盛天話裡的深意。

  帝家雄踞晉南數百年,歷代家主都是風華絕代的人物,卻始終偏安一隅,從不踏足中原。唯到帝盛天這一代,群雄割據之際她發兵北上,以其神鬼難辨的兵法韜略和宗師的武力一統二十八座城池,短短十年,中原以南皆為其所有,和韓家鼎立以對。

  天下只以為帝家有意爭雄,意指天下,卻從未想過當年帝盛天十年征伐只是為了替那人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乾坤盛世。

  雖遇君已晚,終生成憾,但你所想要的天下,縱耗我一生之功,也會奉於你手。

  為一人傾盡天下是喜歡,為一人放棄天下是愛。

  這大抵就是當年帝盛天最想對韓子安說的話。

  即便數十年已過,韓燁在明白了這番心意時仍不能不動容,他看向帝盛天,聲中已有哽咽之意。

  「老師,這些話,您對皇爺爺說過嗎?」

  帝盛天難得沉默,許久,她笑了笑,「我說了,你是唯一一個問我的人。我這一生跳出世俗,為所欲為,凡我所想皆能有,凡我所願必能達。唯有他,終我一生無法再進半步,可我帝盛天這輩子,從不後悔遇見韓子安。」

  「韓燁,我和子安從一開始便已錯過,終生只能為友,可你和梓元不一樣,不要輕易放棄這世上最能讓你無憾的人,也不要重演我和子安當年的遺憾。」

  韓燁眼中現出一抹掙扎和痛苦,他握著茶杯的手收緊,極艱難才開口:「老師,太遲了,我回來的太遲了……」

  「太遲?韓燁,你憑什麼會覺得太遲。」未等他說完,帝盛天已然開口:「你十年都能堅持下來,何懼如今區區三年分別?你十年相等,十年相護,甚至不惜為她差點殞命於西北……這樁樁件件,她又何曾不知?」

  「你目不能視,武功全失便不敢再回她身邊,你又可曾想過她的感受?今日國婚,你既喝得出這是她親手泡的茶,難道還不知道她的心意?韓燁,你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嗎?你當我帝家女兒沒心沒肺,不知情之所鐘嗎?」

  帝盛天冷聲叱喝,手一揮,石桌上的畫卷被拂開。

  畫卷上冰天雪地之景躍然而現,蒼茫山巔,屍骨遍野,鮮血成河,炙火直沖天際,那孤孑而立的身影更是蕭索悲涼,這畫分明是三年前雲景山上那驚天一戰後之景。

  但縱風雪冰涼,戰火咧咧,身影孑然,都不若那一頭半白之髮讓人觸目驚心。

  不待帝盛天開口,韓燁已經伸手拿過畫卷,他徐徐展開,墨瞳中驚濤駭浪,似是不敢置信。

  「三年前的雲景山上,如果不是燼言表明身份攔住了她,恐怕那時候她就隨你一起跳下山崖了。」帝盛天的聲音淡淡傳來,「她不過才雙十年華,卻一夜之間華髮半百,韓燁,你一心赴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被你留下來的帝梓元會變成什麼樣子?」

  帝盛天起身,背對著韓燁,透過涪陵山低低皚皚的飛林,眺望山下宮裡昭仁殿的方向,「這世上,活比死難,留下的人比逝去的人更痛苦。不要等到真正失去了才來後悔,你能活著回來是老天對你們的饋贈。」

  「涪陵山不會留你,你下山吧。」帝盛天說完,轉身離開了小院。

  院內石桌前,韓燁仍然靜靜望著手上畫卷中的人影,彷彿已經忘卻了時間。

  他從未想過,再睜眼看世間,最先見到的竟然是三年前的雲景山巔之景。

  一副畫卷,薄薄纖紙,寥寥數筆,彷彿跨過三年的時間洪流,把他帶到了那冰雪澈天的一日。

  她的梓元,就這麼在他死去的地方,孤孑一人,一夜之間,華髮半百。

  韓燁握住畫卷的手細細的顫抖,無法言喻的悲慟沉入眼底。

  似是不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情感,他緩緩閉上眼,腦海中拂過那日施府裡帝梓元沒有問完的話。

  「如若不為大局所想,權當只為故人,你是否願意留下?」

  那日,她再入施府,放下尊嚴和驕傲,只是為了問他這句話,可他卻連問出這句話的機會都不曾給過她。

  何其愚蠢?何其自私?何其涼薄?

  梓元,我到現在才知,我竟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知道你心意的人……

  握著畫卷的手猛地收緊,韓燁睜開眼,所有的愧疚和踟躕盡數深埋,他把畫卷合上,朝天色看去。

  巳時將近,國婚快開始了。

  「諍言!」韓燁突然一喚,端是俐落無比,清澈如金石。

  「臣在。」院外,候著的施諍言似是早已猜到韓燁會喚他,一眨眼便出現了。

  「備馬,孤要下山。」

  「殿下?」施諍言精神一震,隨即露出一抹遲疑,「可您如今的身份……」

  太子三年前亡於雲景山滿朝皆知,連衣冠塚都在皇陵裡立了一座,貿然回宮……

  「父皇可曾對孤下了廢東宮的聖旨?」韓燁聲音微沉,看向施崢言。

  「陛下不曾。」

  「那孤便仍舊是大靖名正言順的儲君、東宮的太子。」韓燁神情微斂,一掃三年來的隱忍之意,灼灼風華一如當年。

  「諍言,隨孤回宮,孤要看看,在孤的王朝裡,誰敢娶太祖為孤欽賜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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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皇宮,昭仁殿。

  殿內數十楠木雕琢的木桌從御台兩邊延伸至殿門外的石階上,延綿數十米,桌上用來宴客的金石器皿比比奇珍,器皿裡酒香醉人香純,一聞便是上好的女兒紅。大紅的喜毯從殿外石階一直鋪陳至殿內高臺,高臺上往日放著的御座被兩把鎏金鑲著的太師椅所替代,顯然是為主婚人備著的。

  眾人都說今兒個這場國婚,兩朝閣老魏諫左右跑不過這主婚的大差事,至於另外一人,猜來猜去便放在了太祖的兄弟明王身上。這不,連皇貴妃和太子都在左手席上候著了,右相和明王到現在都還未到,顯然是身負重任,要踩著壓箱底兒的功夫才隆重登場。

  巳時將近,偏殿的朝臣勳爵們早早地被宮娥們請了出來,舒舒服服地落座在昭仁殿內的位席上。今兒個大喜,一應大臣們少了平日裡朝上的拘束,個個兒眉飛色舞地談論著這次國婚。殿外的內侍們聽著宮門口的消息,來回在殿內給諸位貴戚傳著宮城外的熱鬧景兒。

  聽說新郎官兒打從順天街裡出來,一路上繞了半個帝都,紅紅火火的喜樂蔽天,讓皇城的百姓們瞧得滿滿足足。聽說那迎親的儀仗是劍戟開道、武官抬奩,清一水兒的先鋒官們身披蔚紅盔甲個個兒英武俊朗,迎親隊行過之處折了滿城風流。聽說十年難出一次欽天監的老監正領著徒子徒孫守在重陽門親自為新郎祈福加佑。

  消息一個接著一個,這場國婚陣仗之大讓昭仁殿裡候著的皇親貴戚們好一陣咂舌,都道洛家公子好手筆。

  不過也是,能娶得權傾天下手握半壁江山的帝梓元為妻,這番手筆不備下又豈對得住那累累盛名。只是有些念舊的老臣皇親們一邊聽著一邊歎息,想著他們溫潤冠雅的太子等了十年的帝家女,終歸還是沒能全了太祖皇帝那道曾經羨絕雲夏的傾世賜婚。

  若是他們的太子還在,今日這場婚宴才真正稱得上是國之慶典。可惜,可惜了……雖說是喜慶的日子,終歸有人忍不住歎出了聲,心下感慨。

  恢弘的喜樂在宮牆內已隱約可聞,一路入重陽門、中和閣、朝華宇殿而去,顯然是去迎新娘子了。聽了小半日八卦的朝臣們眼見著時辰已到,回了各自的席位等著一對新人前來。還未坐穩,只見遲遲而來的相爺和明王相攜悠悠閑閑地進了殿,被宮娥引著坐在了高臺下右手邊的前兩個席位上,和謹貴妃太子遙遙相對。

  朝臣們見這一齣,頓時便訝異了,連明王和右相都位列下座,滿朝上下攝政王難道還能尋得出比他們更有資格主婚的人?當即有些離得近又好奇的朝臣們就要下席位來問兩人,只是還未起身,殿外的喜樂聲突然大作,熱熱鬧鬧地朝著昭仁殿而來——聽這聲音,想是新人快進殿了!

  眾人一邊伸長脖子翹首以盼,一邊心裡頭納悶著那主婚人究竟是誰。恰在此時,殿內右側門被緩緩推開,內宮大總管吉利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主婚人到,眾臣相迎。」

  此令一出,滿座譁然。謹貴妃、太子、皇室親王、兩朝閣老皆在座,誰敢讓殿內滿朝朝臣相迎,即便是隱世的大家宗師,也過於托大了,這可是大靖的朝殿上!

  可吉利是內宮大總管,他的話便是攝政王的諭令,縱使心中百般不滿詫異,除了謹貴妃、太子和兩位老親王,殿上的勳貴朝臣齊皆起身,低頭相迎。

  一道絳紅的身影自右側門而入,來人腳步沉然,俐落颯爽。低頭相迎的朝臣還未抬首,便聽到了端坐的謹貴妃藏不住的驚詫聲。

  這場國婚的主婚人究竟是誰,竟能讓皇貴妃如此失態?埋著頭的朝臣們心底猶若上百隻蝨子撓著,好奇得緊。好在那人也是體諒,終於開口說了話。

  「今兒個大婚,眾卿不必拘禮,都起來落座吧!」

  這聲音怎麼會在高臺上!金鑾殿上足足聽了三年,殿上垂首行禮的朝臣們齊刷刷抬首朝抬高臺上看去。

  高臺鎏金鳳椅前,帝梓元一身絳紅麴裾,長髮高挽,腰間鳳凰錦帶相扣,裙擺下方五爪盤龍騰天欲起,和鳳凰交相輝印,她就這麼貴氣無比鳳眼微挑地立著,端是昭容無雙。

  眾臣當即便有點兒晃神,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盛容出現的攝政王,即便是她當年入主內閣被封攝政時也未有過今日之容。

  可即便再貴意無雙,她今兒個也不該在那裡站著啊,她不是應該和洛銘西成雙成對地從主殿而入,她站在主婚人的臺上,那今天的新嫁娘又是誰?

  大靖的朝臣們也著實有些可憐,老不容易一場震驚朝野的國婚,到了這個時候連舉行婚禮的人都還沒搗騰清楚。

  好在殿內還有個把敢質問帝梓元的人,未等眾臣相疑,謹貴妃已經從席位上站起,皺著眉滿是怒意朝帝梓元望去,「攝政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是主婚人,那舉行國婚的又是誰,你戲弄我們不成?」

  這場國婚舉朝皆知,到頭來成親的不是帝梓元,這不是把一眾朝臣勳貴視為掌中玩物,隨意戲弄又是什麼!

  「貴妃娘娘,本王何時說過今日在昭仁殿舉辦婚禮的是本王?今日在昭仁殿舉辦婚禮的是我帝家子嗣,非是本王。」帝梓元一點不在意謹貴妃的質問,她微微垂眼,目有戲覷。

  帝家子嗣,不是帝梓元,便只剩一個帝燼言。

  「十日後國婚將在昭仁殿舉行。」

  ——十日前,帝梓元在金鑾殿金口玉言的只是這麼一句,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親口說過今日舉辦婚禮的是她自己。只不過當丞相奏請,攝政王親口允下要舉辦國婚時,沒有人想過今日在這昭仁殿上舉行婚禮的是靖安侯世子。

  謹貴妃被問得一滯,頓時啞口無言。她憤憤朝對首的明王使了個眼色。但平日裡都還頗為跟隨她意願的老親王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竟半句口都不開,只一個勁地朝殿外望,彷彿在期許著什麼又一副不敢置信的惶惶模樣。

  謹貴妃無法,只得自個兒開口:「攝政王,你功在社稷,你成婚尚可算國婚,可帝世子畢竟只是一介朝臣,他怎麼能在這昭仁殿上以國婚的名義舉辦婚禮?我大靖國婚之名在攝政王你眼底就如此兒戲?」

  這算是當殿質問了。不過今日謹貴妃倒不算無的放矢,如帝梓元不能好好給朝臣一個說法,帝家少不得會落個專權跋扈,行為輕狂的名聲。

  「國婚?」帝梓元的聲音悠悠然響起,又兀然一重,「貴妃娘娘也說了這是國婚,只是不知貴妃娘娘是否還記得大靖是如何建立的?」

  「當然是太祖戎馬征戰打下江山……」謹貴妃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著帝梓元墨沉的眼睛,神情一變,沒有再說下去。

  帝梓元問了一個幾乎被大靖朝臣和子民遺忘了將近二十年的問題。

  大靖是如何建立的?

  是太祖征戰數十年窮極一生所建不假,但二十四年前太祖和帝盛天稱霸中原,各轄數十城池,成雙雄鼎立之勢,是帝盛天感萬民戰亂之苦,將半壁江山拱手相讓,這才有大靖的順利建國。

  無太祖,便無大靖,可無帝盛天,同樣亦無大靖,是韓帝兩家共同建立了這座王朝,這才是用血鑄成的鐵錚錚的事實。

  「我帝家也曾開國裂土,為大靖建國耗盡心力。我姑祖母一生征戰禪讓天下,我父親親御帥令三入六王之亂,我帝家八萬鐵血盡埋青南,我一生殫精竭慮盡付大靖朝堂。如今帝家只存我帝梓元和帝燼言兩人,他大婚之日便是他承爵之日。貴妃娘娘、諸位親王、眾卿……」帝梓元立得筆直,她的目光在昭仁殿上逡巡而過落在所有人身上,然後緩慢的又格外鄭重地落下一句:「我帝家的靖安侯君,他的婚禮,難道擔不得朝臣相賀,擔不得百姓相迎,擔不得一場國婚之禮?」

  此一問,不僅朝臣,即便是當年染過戰血上過沙場的幾位老親王都隱隱動容。

  帝家自大靖建國便是特殊的存在,帝家幾代人皆功在社稷,本該位極人臣,但細細數來,卻全都未落得個實心實意的好下場。當年開國的帝家主渺無蹤跡,沒享過一天尊崇的地位,帝永寧被冤死在帝北城自盡而亡,八萬帝家軍被坑殺青南城,帝梓元被皇家下令困於泰山只得化名任安樂做了十年的女土匪,帝家唯一的繼承人帝燼言為了活下來更是被當成孤兒在東宮無名無分地養大。

  樁樁件件,哪一件聽下來不是悲屈無奈,但帝梓元還朝後卻能放下舊怨,在三國之亂時親御十萬帝家軍掛帥出征,九死一生保住了大靖邊疆,她雖奪權,但在位掌權的三年卻勵精圖治,整治國祚,振興大靖,實為一代賢王。

  如此世家,如此傳人,如今帝燼言以靖安侯君的身份在昭仁殿舉辦國婚,實不為過。

  這是大靖和韓氏皇族應給帝家的歉意和尊重。

  一直未曾開口的明王自席上緩緩起身,罕見地朝帝梓元的方向行下臣禮,老邁的聲音異常莊重,若仔細聽來,竟還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歉疚。

  「帝家仁德,歷代靖安侯更是功在社稷,靖安侯自然擔得起這場國婚。攝政王,請一對新人入殿吧!」

  隨著明王聲音落下,昭仁殿上的朝臣一個個起身,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昭仁殿內響起。

  「臣請靖安侯入殿成婚。」

  「臣請靖安侯入殿成婚。」

  「臣請靖安侯入殿成婚。」

  ……

  看著殿上的朝臣,帝梓元眼神微動,終是劃過深深的感慨和釋懷。

  所有帝家的過去和篇章,所有的不忿和傷害,在帝燼言以大靖靖安侯的身份在昭仁殿成婚的這一日,都應該放下了。

  「請靖安侯入殿!」吉利上前一步,朗聲朝外喊去。

  於此同時,一輛馬車突兀地出現在宮外的官道上,急速地朝重陽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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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三章

  重陽門統領陳羽出身御林軍,五年前被調動至皇城重陽門守宮門。

  今兒個國婚,送走了迎親隊,琢磨了一會兒,一旁守著的侍衛兄弟們忍不住還是嘟囔起來。

  「大人,不是說今日成婚的是攝政王,要嫁的是洛大人,怎麼那新郎官兒成了靖安侯府的世子爺啊?」

  陳羽也是納悶,但他亦知帝家的事不是他能置喙,便揮了揮胳膊喝退眾人,「好了,甭管誰成婚,咱們守好宮門就是。」

  他話音還沒落,已經有侍衛指著不遠處的官道驚呼起來。

  「大人,您快看!」

  重陽門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向宮門駛來,馬車身側只攜一侍衛。其實這本沒什麼好驚訝的,每日進宮的朝臣眾多,各家府上華貴招搖的馬車守宮門的侍衛們見了不知凡幾,他們之所以驚訝,是因為這輛馬車顯然和尋常見到的太不一樣了。

  紅木為架,玄鐵為軸,四馬領頭,明黃簾帷掛於車前。

  這馬車只這麼一望,便已是親王規格。

  諸王已入宮門,帝都裡誰如此大膽,居然擅用親王行轅?

  陳羽皺著眉眺望緩緩駛近的馬車,待看到馬車上迎風而展的旌旗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赤紅的旌旗上,黑底鑲金的「韓」字迎風而展,霸道而尊貴。

  大靖以韓為國姓,歷來只有國君和太子出行時能以「韓」為名號,連親王都不敢至此。

  先帝已崩,太子尚在宮牆內,這馬車上究竟是何人,居然敢行如此忤逆之事!

  此時馬車距重陽門已不足二十余米,馬車旁跟著的侍衛亦能看得清容貌。這時不僅是陳羽,其他守宮門的侍衛亦驚呼起來,因為那一路守衛在馬車旁的護衛,赫然便是如今的三軍統帥施諍言!

  國姓為幟,統帥為衛,那馬車裡的人究竟是誰?

  望著越來越近的馬車,陳羽心底陡然生出一個荒謬到極致的念頭來,他怔怔看著馬車停在重陽門前,一時竟忘了上前喝問。

  「施元帥,皇宮重地,不得駕車而入,請車中大人下馬入宮。」

  到底還是有些愣頭青,在陳羽都不敢貿然相問來人的時候,一個十七八歲的侍衛朝馬車旁的施諍言朗聲而喝。

  施諍言挑了挑眉,顯然是沒想到會被一個侍衛喝問,他並未回答,目光落在陳羽身上,只沉沉說出一句話。

  「陳統領,本帥要入宮。」

  陳羽壓沉了呼吸,朝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抱拳朝施諍言道:「施元帥,非本官阻攔,只是皇城重地,歷來都有規定,百官須下馬入宮,就算您是三軍統帥,本官也不敢放行。」

  陳羽雖然這麼說著,眼神卻一直放在幾米外的馬車上,他有一個軍人天生的直覺和判斷,只是卻終歸不敢相信。

  那猜想太荒謬太震驚,但卻讓人熱血上湧,壓抑不住期盼的念頭。

  「諍言,陳統領說得沒錯,大靖有律,百官入宮,須下馬解刃。」

  馬車內,清冷溫潤的聲音驟然響起,一隻修長的手掀開馬車簾帷,車裡的人從馬車上走下,現於眾人眼前。

  明黃雲冠於頂,四爪絳紅龍袍襲身,腰間蟠龍玉佩輕搖。

  只此一身,唯大靖太子有此資格。

  來人立於重陽門前,嘴角噙笑,望著守城五年的陳羽,淡淡開口。

  「只是不知,孤入宮門,是否亦如百官,也須如此?」

  「殿、殿下。」

  陳羽怔怔望著面前立著的人,喃喃開口,丈高的漢子,頓時眼眶通紅,他的目光和韓燁相遇,像是突然回過了神倒退兩步,他半跪於地,望向韓燁,肅朗的聲音在重陽門前響起。

  「臣重陽門統領陳羽,恭迎殿下回宮。」

  陳羽鄭重的聲音猶帶哽咽,一旁已經認出了韓燁的侍衛們這才回過神,幾乎是一瞬間,重陽門前的守宮侍衛收刀行禮,半跪於地。

  「恭迎殿下回宮!」

  「恭迎殿下回宮!」

  「恭迎殿下回宮!」

  ……

  群衛相迎的聲音在重陽門前迴響,韓燁眼底劃過一抹暖意。

  「起來吧,陳統領。」

  陳羽卻未如他吩咐的一般起身,而是半轉身形,仍然半跪於地。

  「請殿下入宮!」

  他身後,所有的侍衛均如他一般跪地半轉身形,分列重陽門兩側,為韓燁讓出了一條直入宮門的道路。

  重陽門前禁宮守衛跪地相迎,大靖歷史上,只有帝王有過如此榮耀。

  韓燁歸來得守將如此相待,與他大靖太子的地位無關,而是他過往十數年的仁德深入人心,亦是他在雲景山上以身護國太過慘烈,方有今日之景。

  韓燁的目光在重陽門前跪著的侍衛身上重重掃過,然後抬步朝宮門內走去。

  守宮將領跪地相迎,他不會上馬而過,這也是他對他們的尊重。

  「殿下!」

  行過陳羽身邊時,陳羽突然喚住了韓燁。

  韓燁腳步一頓,低頭朝他看去。卻見他仍然雙目視地,並未抬頭。

  「殿下,臣當年送您掛帥出征,到如今已是四個年頭。」陳羽的聲音頓了頓,以頭磕地,但終究是把最後一句話哽咽著說了出來。

  「得天庇佑,臣有生之年,能得見殿下平安還朝。」

  重陽門前一陣安靜,韓燁看著半跪於地的陳羽,目中亦劃過動容,他伸手在陳羽肩上拍了拍。

  「得統領掛念,孤,回來了。」

  輕輕落下一句,韓燁終是領著施諍言朝重陽門內而去。

  他身後,初陽已升,正照耀整座皇宮,落下萬丈光輝。

  與此同時,昭仁殿內,帝燼言和苑琴已經站定在高臺上。婚禮舉行之前帝梓元將正式把靖安侯府的爵位傳給帝燼言。

  「帝氏百年,得太祖之詔位封靖安,今帝氏有子燼言,奉公之典,外德以修,奉旨繼承爵位。授爵!」

  吉利高揚的聲音在昭仁殿上迴響。

  眾臣矚目下,帝梓元從鳳椅上起身行到帝燼言身前,她解下腰間的蟠龍玉佩,親手繫在帝燼言腰上。

  恰在此時,殿外一聲流星火信號響起,夾雜在恢弘熱鬧的喜樂中,並未被其他人聽見,但卻精准無比地落在了帝梓元耳裡。

  她繫玉佩的手輕輕一抖,眼底萬般情緒排山倒海般湧過,但終究化為不動如山的平靜。

  這一天,她足足等了三年,終於來了。

  宮內,韓燁和施諍言一路朝昭仁殿走來。兩人步履很快,見到他的人幾乎和重陽門外的守將一模一樣的反應,沒有人攔住他們,也沒有人記得通傳昭仁殿裡齊聚的皇親和朝臣,凡韓燁所過之處,惶恐而驚喜地跪了滿地的禁宮宮奴和侍衛。

  兩人遙遙可望宣武門後的昭仁殿,熱鬧的喜樂未停,巳時早已經過了,韓燁眼底現出幾分沉鬱,加快腳步朝昭仁殿走去,卻在跨過宣武門的一瞬面上露出了一抹詫異,猛地停住了腳步。

  「你怎麼……?」看著立在不遠處的人,韓燁眉頭微皺。

  「我怎麼在這裡?」宣武門下,洛銘西一身內閣朝服,面容沉靜,默然而立。

  「裡面的國婚……?」

  「成婚的不是梓元,而是燼言,今日是他和苑琴的婚禮。」

  韓燁眼底露出猝不及防的複雜,卻只一瞬便聽懂了洛銘西話裡的深意。

  「她……」韓燁猛地抬首朝昭仁殿看去,心底升騰而起的熱流滾燙灼熱,讓他不知如何再說下去。

  舉朝國婚,瞞盡天下人,只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再回這座皇宮。

  「去吧,韓燁。」洛銘西讓開身,朝昭仁殿的方向望去,沉沉落下一句。「她在這座宮殿,已經等了你三年。」

  洛銘西聲音裡有著難以言喻的落寞和遺憾,但更重的是成全和祝願。

  韓燁朝洛銘西看去,眼底的動容和歉意一點點被堅毅所取代,他重重朝洛銘西頷首,抬步朝昭仁殿而去。

  一步一步,石階在他腳下化成時間的洪流,終於讓他跨越不知歲月的生離死別,重新站在帝梓元面前。

  昭仁殿內,帝梓元的聲音緩緩傳來。

  「望你以後持身以重,仁德賢達,護國為民,不負我們所望。」

  帝梓元的聲音不低,清晰地落在殿中朝臣的耳邊。一句「我們」,道盡帝燼言成長的不易和當年護他那人的殷殷期盼,想起當年一手將帝燼言教養長大的太子,不少人心下歎息,頗為感慨。

  「是,燼言必當謹記,不辱帝氏之名。」帝燼言頷首,沉聲回答。

  帝梓元眼底露出一抹欣慰和感慨,退後一步,重新坐回鳳椅之上。

  「禮成!」吉利手一揮,高聲而呼。他轉身把一旁候著的苑琴扶到帝燼言身旁,將喜綢放在兩人手中。

  「侯爺,夫人,馬上就要行成婚禮了。」吉利悄聲囑咐,退至一旁。

  「秦氏涵瑜,溫良恭婉,蕙質賢德,今起恢復嶺南秦氏之名,承襲祖制,配予帝燼言為妻。」

  帝梓元的聲音在殿內徐徐響起,雖然早已猜出了新娘的身份,但帝梓元選擇在禮成前為苑琴正名,也算是對當年的秦閣老最好的尊重。

  只是不知為何,授爵完成,新娘名諱已正,本該進行的成婚儀式,竟就這麼在帝梓元收聲後突然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說來也奇怪,高臺上龍鳳雙椅齊備,本該有兩位主婚人才是,只是到此時都只有攝政王坐於鳳椅前,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兒?

  殿外喜樂一直未停,殿內高臺上卻不再有動靜。群臣等了一會兒面面相覷,已有膽大的朝臣起身朝帝梓元開口。

  「殿下,既然世子已然承爵,秦小姐亦已正名,那這成婚儀式是不是要繼續了,看這天頭已然不早了,要是再耽誤下去,怕是會錯過吉時,請殿下儘快為侯爺主婚。」

  今兒是靖安侯大婚,帝梓元自是不會願意錯過吉時,在這位大臣心底,這諫言自然是說得有底氣的。

  果不其然,帝梓元目光輕抬,落在了一對新人身上。

  眾人正襟危坐,個頂個的精神百倍地等著帝梓元進行今日國婚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步驟。

  「今日,靖安侯的大婚儀式,不是本王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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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帝梓元的話清晰的在昭仁殿內響起,落在所有人耳中,眾臣忍不住詫異,愕然朝帝梓元看去,就連謹貴妃眼底也有驚訝之意。

  靖安侯只有帝梓元一個親人,如母如姐,她不為靖安侯主婚,誰替他主?

  帝梓元從鳳椅上緩緩站起。

  「本王雖為他嫡姐,是他唯一的親人,可這些年我並未教養他長大,為他主婚實之有愧。靖安侯長於至今,卓然俊才,仁德寬厚,我心甚慰。但十四年前他的命,不是本王所救,他三科狀元之才,不是本王所教,他沙場禦敵之能,不是本王所給。」

  帝梓元一聲比一聲更重,眾臣聽在耳裡,只覺感慨莫名。誰不知攝政王說的那人,誰心底又不明白那人在情感上更為適合,可世上那唯一僅有的那位三年前已經慘烈地亡在了雲景山上,連片屍骨都沒落下。

  如今想來,仍是聞之可泣,悲慟難以。

  殿外熟悉的身影隱隱綽綽,帝梓元心底長吸一口,將眾臣的追憶納入眼底,她的目光從帝燼言和朝臣中逡巡而過,最終重重落在昭仁殿外:「所以今日,靖安侯的大婚,應該由更適合的人來主。」

  或是帝梓元說這句話時太多篤定認真,又或是她眼底奇異的光芒感染了眾人。滿殿朝臣跟著她的目光朝殿門的方向看去,只這麼一眼,所有人瞪大眼神情怔住,眼底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們已亡三年的太子殿下,他們冠絕天下的東宮儲君。

  就這麼著一身絳紅盤龍朝服,活生生地立在了昭仁殿前。

  對,活生生的。

  所有人心底,恍恍惚惚拂過的只有這麼無比心酸又震撼的四個字。

  「太子哥哥!」一團火紅的身影從左手次席上衝出,一把抱住殿門口立著的韓燁,孩童的聲音裡帶著無法言喻的喜悅和失而復得的惶恐。

  所有人都沒料到昭仁殿裡頭一個喚出韓燁身份的會是韓雲,但他的稱呼如石破天驚一般提醒了殿中所有人韓燁的身份。

  這是他們的殿下,他們的儲君啊!

  「臣韓通拜見太子殿下。」右手首席上,明王緩緩起身走出,雙手前傾而拜,行下臣禮。

  他是太祖胞弟,這一拜,幾乎代表了整個韓氏皇族的意願。

  「臣魏諫拜見太子殿下。」明王聲音剛落,魏諫一拂袖擺,凜然而出,立於他身側朝韓燁俯首行禮。

  「臣韓越拜見太子殿下。」

  「臣龔季柘拜見太子殿下。」

  「臣錢廣進拜見太子殿下。」

  ……

  滿殿朝臣,自明王而起,皇室宗親、內閣閣老、六部尚書、統軍武將、勳貴侯爵一個個自席上而出,朝韓燁的方向行下臣禮。

  恢弘的喜樂聲都壓不住滿殿朝臣相迎的肺腑激蕩之聲!

  沒有人開口問韓燁為何死而復生,為何三年未歸。他還活著,他重新回到這座宮殿,比所有都要重要。

  也正是這個時候所有人才真真切切的發現,原來這個一身仁德滿心為民的大靖儲君早已比他的父親更深入臣心,更得人擁護。

  大殿之上,唯有謹貴妃神色茫茫,看著韓燁眼底俱是惶然。她能應付宮廷朝堂裡所有發生的一切,唯有韓燁的歸來,她幾乎是無措的。

  那是大靖最名正言順的儲君,也是當年救下她和韓雲性命的恩人。

  「臣帝燼言拜見太子殿下,恭迎殿下回宮!」

  高臺之上,一身大紅喜服的帝燼言朝韓燁拱手相執,行下臣禮。他目中隱隱含淚,握拳的手卻穩而有力,早已不是當年紈絝輕挑的模樣。

  「眾卿起來吧!」

  韓燁被這一聲相喚,目光才從群臣身上移開,肅聲吩咐了一句。

  群臣起身,卻未敢再言,高臺上畢竟還有帝梓元在,她不出聲,誰都弄不清她心底的意思。

  韓燁朝帝燼言輕輕一頷,目露欣慰,最後和他身邊的人在空中目光相迎。

  三載歲月,唯此一眼,恍若不復。

  猶若那年冰天雪地,西北疆場,烈馬狂奔。

  可現在,那人一身紅裝,容貌盛然如惜,卻藏不住半白華髮,一身病骨。

  梓元,值得嗎?所有的這一切,值得嗎?

  韓燁,當年你在雲景山上一躍而下,將一切拱手於我的時候,怎麼不問一句,值得嗎?

  帝梓元目光沉沉,眼底千萬般情緒拂過,最後只剩下淡淡的歡喜。

  值得,為了你,縱覆天下如何,縱傾天下如何,縱拱手天下又如何?

  有生之年,你正大光明以大靖儲君的身份回到這座皇城,才是我不悔之事,才是我該為之事!

  縱一句未言,但三年來想說的話兩人都已明白。

  三載離別,生生死死過後,知帝梓元莫若韓燁,知韓燁莫若帝梓元。

  「太子三年前在雲景山上跳下,後被人所救,一直重傷昏迷,隱於民間養傷。本王也是近日才知太子安好的消息。」

  高臺上,帝梓元的聲音緩緩響起,她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朝大殿的方向行了兩步,雖未行臣禮,卻是拱手相邀之儀,「本王受先帝令攝政於朝,今恭迎太子回朝,與本王共轄朝堂,同治大靖。」

  此一言出,等於帝家承認了韓燁統御朝堂問鼎帝位的資格!昭仁殿上,群臣相視,幾乎是一瞬就明白了殿上的景況。

  太子還朝是攝政王樂於所見,或許回想起這場國婚和攝政王剛才的一席話,說不定太子能回朝亦是攝政王所為!這個想法立時便被群臣認可了,他們幾乎是欣喜地猜到了這種可能,只是不知太子回來能否改變現在韓帝兩家帝位相爭的膠著現狀。

  「殿下!吉時快過了,請您為靖安侯爺主婚!」高臺上的吉利適時地喊出了聲。

  韓燁眉一挑,牽著韓雲朝殿內走去,待將他交到了謹貴妃身邊才大踏步俐落地朝高臺上走。

  「吉時到了也給孤候著,燼言的婚事,除了孤還有誰能來主。」

  韓燁清冷霸道的聲音一路在眾人耳邊迴響,瞅著足下生風的太子爺,眾臣這才想起一樁舊事,當年溫小公子剛剛及冠名動京城時,一眾朝臣勳貴們府裡有適齡閨女的個個都想挖走這塊寶,沒成想太子殿下是個十成十的親娘,一聽才十五歲的娃娃被人覬覦,就算是皇家親王他也甩過臉子,惹得溫朔公子佳名萬般傳,卻無人再敢入東宮問親。

  如今一想,也有好些年了,溫朔公子終究是到了成婚的這一日,好在殿下亦等到了為他主婚的這一天。

  眾人晃神間,韓燁已行上高臺,他站定在一對新人前,和帝梓元比肩。

  「願你夫妻相扶相持,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沒有承爵時的諄諄教誨,唯有最淺薄的祝福和期盼。韓燁取下腰中的蟠龍玉佩,掛在了帝燼言腰間右側,和剛才帝梓元為他掛上的玉佩交相輝印。

  幾位親王和閣老看見這一幕,暗自交換了一個眼神,難掩眼底的震驚。這兩塊玉佩他們都識得,帝梓元那一塊是當年太祖為帝家封爵時所賜,而太子身上的那塊是歷代東宮權柄的象徵。

  「太子受禮完成!新人行禮!」

  「一拜天地!」帝燼言和苑琴遙遙朝天地而拜。

  「二拜高堂!」兩人回轉身,朝帝梓元和韓燁而拜。

  「夫妻對拜!」結髮夫妻,白首不離。兩人握住喜綢,輕輕一拜。

  「禮成!」吉利一聲高呼,殿外禮炮齊鳴,殿內撫掌叫好,一派熱鬧。

  帝梓元望著面前之景,縱素來性子冷肅慣了,臉上亦忍不住露出笑意和欣慰。她轉頭朝韓燁看去,一雙眼沉沉淺淺,深情未斂,竟一眼觀之如底。

  韓燁一怔,萬般情緒拂過,終只淡淡劃過一聲。

  「你啊,孤這一輩子,遇上你也算是……」

  他最後兩個字太輕,被淹沒在漫天的祝賀和喜樂聲中,帝梓元未聽得真切,眉角一挑正要問,卻見韓燁已經抬手俐落地朝殿內擺了擺。

  他正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幾乎只是一揮一抬間,昭仁殿便安靜了下來。

  「孤今日回宮,原是有一件事要向眾卿宣佈。」他聲音微肅,說不出的鄭重。

  群臣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惶然,太子這才剛回宮,不至於在這昭仁殿上的喜堂商討國事吧。

  「諍言,把孤的東西拿進來。」

  韓燁朝殿門的方向招了招手,眾人循著他的手勢看去,這才發現三軍統帥施諍言不知從何時起悄無聲息地立在了殿門口。

  施諍言朝韓燁的方向頷首,行了一禮,持著手中木盒朝殿內走來。

  木盒上古老的篆文雕刻其上,以珍珠為扣,鎏金相嵌,觀之便珍貴無比。

  只是不知那裡面有什麼,竟能讓太子連昭仁殿都不出便要迫不及待地宣佈。

  難道……群臣神色一凜,想起當初先帝駕崩時未給韓雲留下繼位遺囑,難道是留給了太子不成!?

  帝梓元眼底亦是疑惑,向韓燁投下淡淡的問詢之色,卻未得到他半點回應。

  殿內唯有明王、安王、魏諫並幾位兩朝元老瞧著這方木盒的眼神有些詫異,他們似是瞧著有些眼熟,卻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群臣猜疑間,施諍言已登上高臺,他鄭重地將手中木盒雙手呈於韓燁面前。

  「殿下。」

  韓燁頷首,手微抬,輕輕一推,珍珠轉動,哢擦一聲,木盒應聲而啟。

  珍珠相闔的聲音終於喚醒了那幾位老臣的記憶,明王神情一變,失聲驚呼,「那是……」太祖……

  只是終究只來得及說出兩個字,高臺上的韓燁已將木盒中的東西取出,舉於群臣面前。

  眾人抬眼一看,皆神情震驚,那舉於韓燁手中之物赧然便是一方明黃卷軸,若未猜錯,該是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韓燁肅朗之聲響徹昭仁殿。

  群臣面面相覷,高臺之上,高臺之下,齊皆下跪。

  「臣等聆聽聖諭!」

  帝梓元不知韓燁究竟欲何,但她到底是大靖臣子,聖旨一出,她亦只能下跪。她眉一揚,便要屈腿,卻被韓燁握住了手。

  帝梓元眼底拂過訝異之色,朝韓燁看去。但韓燁只望著殿中眾人,然後鬆開帝梓元雙手展開了聖旨。

  「忠王仁德寬厚,運撫盈成,業承熙洽,有兢業之懷,著繼朕位,承朕先志,革故鼎新。冊忠王嫡子燁為東宮太子。今帝家有女梓元,上承於天,斯得重任,榮封太子之妃。欽賜!」

  朗朗之聲響徹昭仁殿,這是二十一年前太祖頒下的聖旨,既是嘉寧帝的繼位詔書,亦是韓帝兩家的婚約之書!

  這道聖旨嘉寧帝繼位時供於太廟,即便是當年帝家被判謀逆舉族被斬時也未有人敢將這道聖旨從太廟中拿出。

  這些年朝堂起伏沉落,唯有這道賜婚聖旨像是冥冥中註定一般完好無損地在皇室宗祠裡保存了二十一年。

  直到二十一年後,大靖太子韓燁,這道被遺忘的聖旨的所有人,在他的太子妃和大靖朝臣面前重新開啟

  昭仁殿內一片靜默,所有人都陷入震驚之中,沒有半句聲響。

  「欽賜!」韓燁合上聖旨,重重地又重複了一聲。

  「臣等謹遵聖諭,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謹遵聖諭,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謹遵聖諭,萬歲萬歲萬萬歲!」

  ……

  群臣叩首,三呼萬歲。太祖的聖旨,無論過了多少年,只要還是大靖臣子,便沒有不遵的道理。

  這麼多年過去,太子對帝家女的執著依舊如初。如今更是當著滿朝文武重宣下這道聖旨,迎娶攝政王的心意不言而喻!

  滿殿的萬歲聲落下,眾人這時倒是有些好奇攝政王的表情,瞧剛才太子的舉動,攝政王顯然是不知情的。眾臣悄悄抬頭,朝兩人瞅去,恰好看見太子回轉頭正望向攝政王。

  太子唇角帶笑,神采飛揚,戲覷的笑意已傳眾人耳中。

  「怎麼?瞧攝政王這幅模樣,是不想遵太祖遺旨?想當年攝政王以三萬水軍求娶孤,孤今日不過全攝政王的拳拳心意。」

  殿下想起當年之事的朝臣俱都善意的笑了起來。

  帝梓元眉角一揚,眼底淌過不知名的情緒,竟未回答。

  旁人只猜攝政王這是發怒的前兆,唯有韓燁知道他這位萬事冷靜生死不憂的攝政王是無措靦腆了。

  她這一生縱遇事無數,卻終究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韓燁。

  十數年糾糾葛葛,到如今他仍能舉天下之約,踐先輩之諾。

  一生死結,昭仁殿上,百官之間,驟然而解。

  韓燁淡然一笑,他握住帝梓元的手,朝昭仁殿下的大靖朝臣看去。

  他眼底一片盛然,帶著儲君的矜傲和霸道,似是盛起璀璨華光。

  他的聲音響徹在這座宮殿,響徹在帝都,響徹在整個大靖。

  「孤將謹遵太祖聖諭,不日與攝政王大婚!」

  他回轉頭,淺笑。

  「帝梓元,這一世,你該是孤的東宮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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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五章

  距離國婚那一日已有半個月,已經亡故的大靖太子韓燁回朝並宣佈不日和攝政王大婚的消息在半月內傳遍了雲夏,一時北秦東騫朝堂大震,亦現自危之景。三年來帝梓元攝政大靖,大靖政通人和、國庫充裕,兵強馬壯,國力成中興之盛,早惹得北秦東騫如臨大敵。兩國本以為韓帝兩家儲位之爭會使大靖朝堂內亂,至少可得數年休養時間,哪知韓燁不僅活著回朝,還要迎娶帝家女,一舉消彌了大靖的朝堂之爭。得聞消息後,北秦東騫朝堂緊繃,半月未到,修好的國書便遣使送來。

  倒是大靖朝臣們這些年經的事多,心臟錘煉得忒結實,上了年歲的朝臣們沒在國婚那日被自個的攝政王和儲君折騰出毛病來,一個個的吃好睡好,樂呵呵在朝中奉職,一副坐等太子和攝政王大婚的萬事足模樣。若說唯一有啥事讓他們掛心且不得解的,便只有小太子韓雲不尷不尬的儲君身份了。

  三年前太子亡於雲景山,為穩定韓氏皇權,先帝冊封皇十三子為儲君,因當時太子只有三歲,且先太子剛剛亡故,韓雲雖有冊封之名,卻一直未進過太廟受禮,亦未入主過東宮。說起來比起當年韓燁受封時的大典及榮耀,韓雲這太子之位確實有些不夠實在,可無論怎麼說,他也是先帝正兒八經下旨冊封的儲君。這是即便韓燁如今榮耀還朝都不能否定的事實,遂如何妥善地安置韓雲,便成了當今朝堂的第一要務。

  韓燁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朝,又要迎娶攝政王,榮登帝位幾乎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日後他和攝政王的嫡子自然便是名正言順的大靖正統繼承人。當年太祖給帝家的皇位繼承權一直是韓氏皇族的一塊心病,這點滿朝皆知,將來太子和攝政王有後,由韓帝兩家的血脈繼承大統,那大靖開國時的這點兒隱患便再也不存,說起來這實在是近幾年愁白了頭髮的皇室宗族翹首以盼的福音,更是雲夏上足以流傳百年的真正佳話。

  以帝梓元和韓燁如今的權勢民心,如何安置韓雲倒真的不是一樁難事。小太子堪堪六歲,尚未有跟隨的派系,也未有入主朝堂的權心,榮封一個一等親王,此生富貴無憂,唯一有些麻煩的是綺雲殿主位謹貴妃。

  嘉寧帝在位的最後三年,後宮權柄皆由謹貴妃把持,嘉寧帝駕崩後,禁軍護衛之權也握於她手,若是韓雲繼位,她將是正兒八經的太后。即便韓燁登基,也不能薄待於她,如今如何兵不血刃地從這位貴妃手中拿回京畿拱衛重權,也是最棘手的事兒。

  故國婚之後,攝政王諭令百官休沐半月,暫不提太子儲位和帝位之事,倒也情有可原。只是眼見著半月即至,朝會將啟,最後宮內權柄花落誰家,到底要有個答案和章法。

  太子回朝後,仍是居於東宮。當年侍奉的宮人,在他回宮後不過三日便被攝政王召回十之八九。如今的東宮喜氣洋洋,一派熱鬧升騰之景。

  東宮深處,有一幽靜小院。當年韓燁便喜此處,這次他回宮後的休養之所依舊在此。

  正是清晨,初陽都還沒現出影兒。

  韓燁是被吉利一扣三響的敲門聲折騰醒的。

  「殿下?殿下?」這呼喚聲忒有講究,低聲又溫柔,但偏偏如魔聲灌耳,繞之不散。

  房門被不客氣地推開,韓燁著一身素白中衣,披著件薄衫靠在門上,眯著眼瞧著如今的禁宮大總管,聲音似是牙縫裡吐出來的,「孤還好好的在呢,叫什麼!當年你在孤身邊的時候,可沒有打擾孤睡覺的膽子。」

  吉利身子抖了抖,低眉順眼垂著頭,輕聲回:「殿下,這時辰都不早了呢!」他小幅度地朝後擺了擺手,立馬三個太監抱著三個託盤上來。「奴才瞧著今兒的比昨日的還多,要是不早點兒給殿下您送過來,怕是今日到丑時了您都歇息不了。」

  吉利一副我是個忠僕我一心為你你可不能埋怨我的委屈模樣,聲音溫順得不得了。

  韓燁瞥了託盤一眼,眼又眯了眯。

  託盤上碼著滿滿的奏摺,沉沉甸甸的看著滲人。別人只道太子榮耀還朝,昭仁殿上拿著太祖爺欽賜的聖旨意氣風發地給自己圈了個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媳婦兒,定是溫香軟玉日日在懷,卻不知國婚之後太子殿下連攝政王的一片兒衣袖也沒撈到就被掃回了自個的東宮日日處理堆積已久的政事,每日裡從清晨到日落,那是一日也沒歇過。

  「她今日還在靖安侯府?」

  太子問得低沉,旁人或許都聽不懂這沒前沒後的一句,咱們的禁宮大總管已經麻利的精神一振,開始念快板兒似的回答。

  「是,殿下,攝政王還在侯府裡頭。攝政王昨兒早上吃了一籠城西的小籠包,配的是侯爺夫人親手做的酒釀丸子。中午是魏老丞相在郊外湖裡釣上的全魚宴,黃浦大人正巧入府拜訪,就陪著一塊兒吃了。晚上御廚燒了紅燒蹄髈,攝政王吃得可香呢,還順手賞了奴才一塊兒。攝政王昨晚亥時便入睡了,臨睡前飲了點梅子酒,一覺睡得踏實著,到現在還沒醒。」

  自從帝燼言承爵後,侯君的稱呼也不再適合帝梓元,吉利在韓燁面前只得稱呼帝梓元「攝政王」來分辨兩人。每日太子都會這麼意味不明地問上一句,吉利老老實實的回答,准能讓太子心甘情願地接下他送來的所有東西

  韓燁一句句聽著,眼底的神情便一點點柔和下來,到最後晨醒的不耐消失得丁點兒不剩,他哼了哼,朝託盤抬了抬下巴,「都沒醒呢,那這些是怎麼回事,怎麼,是你自個兒做得主?」

  聽見韓燁聲音一揚,吉利立馬搖搖頭,忙不迭表忠心:「殿下,奴才哪敢,這是攝政王昨晚入睡前吩咐的。」

  「這都半個月了,怎麼一點兒都不見少。」韓燁閒散了三年,回來後沒有歇息過半日,以他的勤奮,都難得吐槽了半句,足見每日需處理的政事之多。

  「殿下,攝政王說了,若是您問起政事怎麼這麼折騰人,就讓奴才回……」難得的,吉利聽見這話沒有溫溫柔柔客客氣氣,而是一本正經抬了頭,模仿著帝梓元語氣,「三年時間,縱只積沙亦能成土,遑論國事,本王日日都是這麼過來的,若太子不耐御筆親批,讓他重新再回西北便是。」

  「殿下……」吉利飛速地念完這句話,順溜得氣都不喘,「這是攝政王讓奴才回的!」

  吉利是韓燁身邊養大的,慣來情分不比常人,但縱是他的身份,這輩子如此埋汰韓燁的話,這輩子恐怕就這麼一次。

  果然,韓燁眼眯了眯,卻半點脾氣都發不出,反而沉沉看了堆得滿滿的奏摺一眼,輕聲歎了口氣,披著薄衫便朝書房走去。

  「拿過來吧。」

  這一頓奏摺批的,轉眼又是一日,好在韓燁熟悉了半月朝事,今日快上許多,才剛入夜便閱完了。

  韓燁擱筆,擺手吩咐,「送到上書房去。」

  他說完起身,朝外走去。

  「殿下,您要出宮?」候在一旁的福祿小聲問。吉利早上送了奏摺便回靖安侯府伺候帝梓元去了,如今伺候在韓燁身邊的是當年跟著吉利的小公公福祿。

  韓燁頷首,「備馬。」

  備馬?福祿一愣,京城就這麼大,殿下去哪也不過半柱香時辰,還需要備馬?見太子已經走出了書房,他急忙回神,一邊小跑著一邊吩咐著宮人備馬。

  太子沒有直接出宮門,而是繞道去了北闕閣一趟。待福祿尋著宮門口的太子,瞧見他手裡抱著的長思時才明白過來。

  也只有那位才能讓殿下在京城夜馬疾奔吧。

  韓燁剛至宮門,便有小太監上前來報。

  「殿下,綺雲殿的趙公公遣人來報,說是貴妃娘娘正在來的路上,想見一見殿下。」

  東宮右街道不遠處,一輛馬車徐徐駛來。雖不顯山露水,但車身周圍的護衛一眼看去便知是高手。

  韓燁腳步一頓,眼底露出一抹了然。明日便是復朝之日,他回來後尚未入綺雲殿拜見,想必謹貴妃是坐不住了。

  「她若願意等,便讓她等著。」韓燁連片刻的猶疑都沒有,徑直上馬離去,留下面面相覷的一眾東宮宮人。

  殿下,那好歹也是當今貴妃,您就不能賞賞薄面兒,這是上趕著去哪啊!

  福祿跟著太子繞過幾條小道,燈火通明的靖安侯府遠遠可見。不過片息,兩人已近到侯府大門前。門前侍衛來不及呵斥,瞧見韓燁便要行禮。

  「殿下!」

  韓燁從馬上躍下,將馬鞭扔到侍衛手裡,「免了,不用通報,孤知道路。」

  忙不迭接過馬鞭的侍衛堪堪聽到最後個字抬首,只來得及瞧見韓燁的一片衣袂。

  這……算是擅闖吧,好歹也是一品公爵靖安侯府的府邸,就算是東宮來了,也是要通報的好嗎殿下!

  守門的侍衛內心一陣哀嚎,但到底也只是拿緊馬鞭目光堅毅一絲不苟地守在侯府門前,十分乖順地把太子那聲不用通報聽到了心坎裡頭去。

  笑話,這可是他們日後的主君,作為大靖最聰慧的守衛,他們怎麼能不識相。

  韓燁入侯府一路前行,遇著的侍女瞧著驚呼紛紛行禮,但他亦只擺擺手,徑直朝侯府後院而去。

  吉利每日說的話他記得清楚,她用過晚膳總會在那裡看上一會書。

  侯府書房裡,帝燼言聽見下人來稟太子駕到,露出一抹了然和笑意,只吩咐了一句「不必打擾」,便趕著回房瞅自個兒的新夫人去了。

  韓燁在侯府一處庭院門口停住了腳步。他望著庭院裡的人,目光悠久綿長。

  歸元閣下的回廊裡吊著一盞晶瑩剔透的夜明燈。

  帝梓元躺在回廊搖椅上,手上抱著一本書,雙眼輕闔。搖搖晃晃的燈光在她身上投下溫和的柔光,格外靜謐。

  似乎所有的記憶,都是從這座府邸、這處歸元閣開始。

  韓燁立在院門口,目光幾乎沉溺在淺睡的帝梓元身上。

  那日國婚大殿裡太匆忙,似乎直到現在,他才有時間好好看看她。

  韓燁的目光終是凝在帝梓元那一頭半白的頭髮上,他唇角抿了抿,接過早已侯到一旁的吉利手上的薄毯,抬步朝歸元閣下走去。

  「都下去吧。」

  太子的聲音淡淡傳來,吉利並院門口候著的侍女們不敢出聲,側身行禮算是應答,默默退了下去。

  一步一步,韓燁的腳步幾乎輕不可聞,他停在搖椅旁,拿下帝梓元手裡的書,為她蓋上薄毯。

  她似是淺眠,卻睡得極為安沉。連他這樣出現在身邊也沒有醒來,這在三年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當年的西北之戰,她落得一身傷病回京,三年來獨掌朝政,個中辛酸又豈是外人能知。

  韓燁握住帝梓元的手,就這麼屈下身坐在她身旁。帝梓元半白的髮絲被風吹起,纏繞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韓燁眼底的疼惜愧疚深深淺淺,一覽無餘。

  她到底蹉跎了半生年華。

  歸元閣下,就這麼一睡一坐,靜謐長情。

  直到帝梓元在這長長的一覺裡醒來,已是圓月高懸。

  掌心的溫度炙熱而溫暖,帝梓元睜眼,印入眼簾的便是側身而坐捧著書的韓燁和他身旁的長思。

  夜明燈光在他身上落下柔和的剪影,映著他俊美的側顏。他鼻樑很挺,唇角抿著時似薄,帶著北方公子的倜儻和多情。帝梓元靜靜看著,突然想起數年前她一紙婚書求娶他時曾戲稱「大靖太子容冠中原,她心往之。」

  如今想來,當年戲言卻是一語成鑒。

  「醒了?」

  韓燁回過頭,唇角輕勾,滿目溫柔,眼底盡盛帝梓元。

  「區區陋顏,可還能入攝政王的眼?」

  他這麼淡淡一笑,如春風拂柳,暖了整個歸元閣。

  「殿下之容若姣月,怕是拙婦難入殿下的眼才是。」帝梓元頷首,回的一本正經。

  「也是,邊塞的水土養人,我如今這容貌是越發清雋了。」韓燁絲毫不在意帝梓元的埋汰,似模似樣摸了摸鼻子,朝她挑了挑下巴,「不過看在你這麼中意我的份上,縱你這容貌是不大如我,我也勉強接受了。」

  瞧著韓燁一副輕挑公子哥的模樣,帝梓元到底沒忍住笑了起來,打趣道:「怎麼?有時間在這貧嘴,奏摺都批完了?」

  「已經送到上書房去了,你明兒回宮裡了便能瞧見。」

  讓她回上書房,這是讓她依舊執掌朝堂的意思,帝梓元到底有些好奇韓燁的安排,「你這是不打算入主皇宮了?」

  韓燁搖頭,「你在便好,我湊什麼趣兒。」

  帝梓元眉目一凝,露出一抹認真,「當真?」

  韓燁不比韓雲,得盡朝臣擁戴,以他名正言順大靖儲君的身份,若想登位,連她也不能阻止。

  況且如韓燁要為帝,她亦不會阻止。她明白,韓燁會是個好皇帝。

  「睡久了餓了吧,這是苑琴剛剛送來的桃花羹,來,喝一點。」韓燁鬆開她的手,把一旁小几上的瓷碗端起遞到帝梓元面前,他笑了笑,眉眼清澈,聲落若玉石。

  「梓元,你與皇位,三年前我便已有抉擇。」

  他眼深如墨,一派坦然,「所有你和帝家想做的,我都會在你身邊,陪你走完。」

  他在昭仁殿上拿出太祖的賜婚聖旨,是想告訴整個雲夏,帝梓元必是他的妻子。

  但他心裡明白,梓元只能是他的妻子,而不能成為大靖的皇后。

  大靖鐵律,後宮不得干政。從他繼承皇位登帝那一刻開始,梓元便註定要成為後宮之主,雖享母儀天下之榮,但卻永遠不能再踏足朝堂一步。

  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帝梓元想要什麼。她背負著帝家的冤屈和那八萬條性命蟄伏十年,一步步走到現在,不只是為了向天下證明帝家的忠良,更是為了向先帝證明他的為皇之路是錯的,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告訴先帝、大靖朝堂和整個天下,真正的帝王該是什麼模樣,真正的帝王能創建什麼樣的王朝。

  朝堂無垢,天下清明,萬邦來朝,大靖中興,是帝梓元畢生所願。

  也是他所願。

  況且,當年的西北之戰,那些慘死在戰亂裡的人,是他和梓元一生抹不掉的責任。

  英靈之血未逝,她如何放下這一切,去做皇宮後苑裡的一隻金絲雀?

  「韓燁。」帝梓元神情微怔,眼底露出一抹震撼,搖頭,「你不必為我做到這一步,這條路太長了。」

  「不長。」韓燁伸手,在帝梓元長長的頭髮上拂過,一直落到她雪白的髮尾,他拿起一旁的長思,放到帝梓元手裡。

  「梓元,你看,連長思也開花了。放心,我有一生,能陪你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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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韓燁,我們一起臨朝吧。」

  歸元閣下,帝梓元對著韓燁,終是笑著回了這麼一句。

  「梓元,你……」韓燁眼底難掩震驚。帝氏代韓,幾乎是帝梓元畢生夙願,所以他當年才會一心赴死在雲景山。

  「兩王臨朝雖然從未有過,但不代表我們不可以。」帝梓元起身,薄毯滑落在地,她望向皇城的方向,眼底露出一抹霸道,「我偏要給世人看看,就算終我一生不登皇位,也可以創造一個朗朗乾坤的盛世王朝。」

  她抬首朝韓燁看去,茶色的眼底映出斑駁閃耀的深情和承諾。

  「韓燁,我亦有一生,可以陪你走下……」去。

  大靖攝政王深情霸道的表白還來不及豪氣干雲的收尾,就被大靖太子毫不客氣地吞咽在了深深淺淺的親吻中。

  歸元閣下綺麗纏綿,圓月亦隱在雲下。

  許久過後,安靜的靖安侯府後院終是響起一聲惱羞成怒的咆哮。

  「韓燁,我就知道那年年節涪陵山上的人是你!說,你打昏我之後還做什麼了?」

  這一聲實在算不得輕柔,堪堪落在半個侯府下人的耳裡,但這一夜侯府眾人乖順地斂了忠誠之心,即便是他們的主子忒沒儀態地叫囂了半宿,也沒人靠近歸元閣半步。

  韓燁回東宮時已是深夜,東宮總管林雙仍候在宮門前。

  「殿下。」林雙迎上前,替他掌馬,瞧見太子眉目間的暢意,忍不住笑了起來,「殿下見著攝政王殿下了?」

  「見著了。」韓燁笑得意氣風發,疲態全掃,連帶著提起謹貴妃時也不似出宮時一般不耐,「她還在等著?」

  「是。貴妃娘娘還在書房等著殿下。奴才勸過了,但娘娘堅持等殿下回來。」

  「是嗎?」韓燁整了整衣袖,跨過宮門,「那孤便去見一見這位謹貴妃。」

  嘉寧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便是太子生母慧德皇后。但皇后早逝,當年為保東宮之位穩若泰山,縱齊妃受寵,左相勢大,嘉寧帝亦從未生出立后之心。謹貴妃的貴妃之位還是在韓燁死訊傳來後母憑子貴而得。

  韓燁回京的這半月,足以讓他瞭解這位謹貴妃的行事做派。

  韓燁走進書房院門的時候,看見謹貴妃帶來的侍衛立在院外,眼底露出一抹深意。

  「殿下,貴妃娘娘入東宮前讓隨行的侍衛都解了兵刃。」林雙豈能不知韓燁所想,低聲補了一句。

  東宮書房燈火通明,房門外候著一排的侍女。韓燁走進書房時,謹貴妃正襟危坐在書桌下,正望著房內的燭火出神。

  一連的請安聲驚醒了謹貴妃,待她回過神,韓燁已經坐在了她對面。

  「貴妃娘娘,這時候入孤的東宮,可有要事?」韓燁淡淡開口,並未行禮。

  兩人年歲雖相差無幾,但依制謹貴妃為先帝遺孀,韓燁應當行禮。但他並未如此,算是對謹貴妃先前所為之事的不滿。

  謹貴妃並未動怒,相反,和面對帝梓元時不同,她在韓燁面前很平靜,平靜到幾乎是溫和的。她緩緩起身,朝韓燁的方向行下半禮。

  韓燁挑眉,「貴妃娘娘何以如此,孤難受娘娘大禮。」

  謹貴妃並未抬首,仍垂下頭,「此一禮,王瑾謝過殿下當年救命之恩。」

  當年韓燁從九皇子手中救下韓雲,並諭令太醫為性命垂危的謹貴妃診治,方能有謹貴妃和韓雲的今日。

  「不過舉手之勞,韓雲是孤的幼弟,救他是孤應為之事,貴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娘娘安坐吧,以娘娘如今的身份,縱是要謝孤,亦不必如此。」

  韓燁仍是神情淡淡。

  謹貴妃起身,卻未落座,瞧見韓燁臉上的冷淡和疏離,她輕聲歎了口氣。

  「本宮知道殿下和攝政王情誼深厚,更對靖安侯視若親弟。本宮先前做的一些事瞞不了殿下,也沒打算能瞞過殿下,只希望殿下能聽本宮一言。」謹貴妃溫聲開口。

  「三年前殿下亡於雲景山的消息傳來時,五皇子陷於晉南,先帝身邊除了三歲的雲兒,已經沒有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子嗣。先帝為保韓氏皇權,立雲兒為太子。彼時帝家位高權重,先帝亦退守西苑,只將本宮和雲兒留在宮內。殿下,非我和雲兒覬覦殿下東宮之位,只是當時情勢所逼、先帝聖命,本宮和雲兒別無選擇。」

  謹貴妃娓娓道來,倒也說得平實。她所言未假,在當時的景況下韓雲被立為太子是勢在必行之事,也非謹貴妃和韓雲所能左右。

  「當年孤在雲景山出事,父皇立十三弟為儲,不是貴妃之過,貴妃無需為此事向孤解釋。」

  謹貴妃點頭,「殿下明白事理,不需本宮多言。殿下,帝家勢大,連先皇也只能退居西苑,雲兒被立為儲君後綺雲殿如履薄冰,本宮並非心思陰詭,只是本宮出身寒微,上無外戚可倚靠,下無股肱之臣相擁,要保住雲兒的儲君之位,有些事縱使不堪,卻不得不為。」

  韓燁朝她看去,「以攝政王的性子,就算有一日執掌皇權,也會保你和十三弟的萬全,這些事你根本無需去做。」

  謹貴妃歎了口氣,面上露出一抹苦澀,「太子殿下,您和攝政王情誼深厚,自是相信她。可本宮是韓氏貴妃,雲兒是韓家的太子。若是帝家登位,就算攝政王願意放過本宮和雲兒,那些跟隨帝家的朝臣會嗎?將來帝家的繼位者呢?人心難測,您相信攝政王是不錯,可將來誰又能保證?雲兒才六歲,本宮不能讓他一世都活在當權者的猜疑和忌諱裡,惶惶一生不得安寧。」

  韓燁未答,他無法反駁謹貴妃的話,在權位傾軋上,先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殿下,以當時的景況,雲兒成了太子,如果他不能成為皇帝,下場可想而知。本宮不戀戰權位,只想在這朝堂深宮裡護著他,本宮所為確非坦蕩磊落,甚至陰詭不堪,但身為他的母妃,本宮沒有選擇,還請殿下憐本宮之心,恕本宮所為。」謹貴妃緩緩道來,誠懇而鄭重。

  「孤長於皇家,知道後宮是個什麼地方,你是十三弟的生母,看在他的份上,孤不會再追究過往。」韓燁抬眼朝謹貴妃看去,並無不耐,只帶著一抹深意,「只是貴妃今日來,怕不只是為了向孤說這番話吧?」

  王瑾雖本性淳厚,但這幾年為了護韓雲的儲君之位心性已非當年,她今日前來,絕非只為請罪如此簡單。

  謹貴妃微一沉頓,從袖中掏出一方墨盒,看向韓燁道:「殿下,本宮用盡手段,只是為了護雲兒平安,殿下已經還朝,他日大位必是殿下所得。本宮不信帝家,也不信攝政王,但本宮信你。這是禁宮和京畿重地的駐軍兵符,本宮願意交還殿下,自請廢黜雲兒的儲君之位,只懇請太子殿下念在兄弟之情上,賜雲兒一處封地,讓本宮和他一起離開,只要能讓雲兒平安離京,本宮向殿下承諾,我們母子二人有生之年絕不再踏足京城。」

  謹貴妃所言鏗鏘凜然,她朝韓燁的方向重重行下一禮,比剛才更加鄭重,「此第二禮,王瑾懇請太子殿下允諾。」

  自古皇權爭鬥血腥難免,古往今來像韓雲這般身份的從來都不得善終。自韓燁還朝後,謹貴妃自知韓雲東宮儲位難保,但她卻想賭一賭太子的仁厚,為韓雲求得一線生機。如今除了懇求韓燁念兄弟之情外,她已經別無出路。

  韓燁看著躬身行禮將京畿兵符獻於面前的謹貴妃,一抹歎然從眼底浮現。若非當年他在雲景山為護梓元一意求死,或許不會把一個本性純良的宮妃逼到如今這個地步,說到底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十三弟的平安罷了。

  「貴妃娘娘不必如此。」謹貴妃深躬的手被人抬起,她抬首,韓燁已經行到她面前。

  「這一諾,孤不會允。」

  謹貴妃神情一變,露出一抹惶然,猛地抓緊韓雲的手,「殿下,雲兒他還小,求殿下……」

  「貴妃娘娘。」韓燁打斷謹貴妃的話,抽出手,沉聲道:「孤是意思是不會廢黜十三弟的東宮之位。」在謹貴妃愕然的神情中,他淡淡開口:「孤和梓元都不會稱帝,大靖需要儲君,十三弟現在是最合適的人選。孤無法向你承諾他日他能登上帝位,但無論將來誰為帝,都沒有人能傷他一分一毫。」

  他退後一步,將裝著兵符的墨盒重新推到謹貴妃面前,「這便是孤,現在能為貴妃所做的承諾。」

  若要二王臨朝,韓燁和帝梓元現在就不可能成婚,也無法有子嗣,但大靖卻不能沒有儲君,韓雲尚年幼,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

  「殿下。」謹貴妃聽懂了韓燁話裡的深意,難掩震撼,「您和攝政王都願意放棄……」見韓燁頷首,她忍不住問:「為何?您繼位後攝政王便是大靖的皇后,她只會更尊榮,你們為何要放棄帝位?」

  王瑾這些年日漸聰慧,對朝堂動向更是觀察入微,但即使是她,一時也無法理解韓燁和帝梓元所做的決定。

  有什麼會比君臨天下、權延子孫更加重要?

  「我們都還有太多事要做。」韓燁神情坦然,「貴妃不必多問,只需記住孤今日之諾便是。」

  謹貴妃未再問,朝韓燁頷首,「本宮謹記殿下今日之言,日後必謹言慎行,不再給殿下和攝政王添麻煩。」她頓了頓,眼底終是露出一抹釋然和祝願,「也希望殿下和攝政王所願,會有達成的一日。」

  她說完,轉身朝書房外走去,亦再未多言一句。

  半晌,林雙從房外走進,將剛才謹貴妃手中的墨盒呈到韓燁面前。

  「殿下,這是貴妃娘娘留下的,說是謝過殿下當年對她和十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韓燁望向書房外謹貴妃消失的方向,終是伸手接過了裝著京畿兵符的墨盒。

  第二日,舉朝譁然中,三年後重返大靖朝堂的太子韓燁自封為王,與攝政王帝梓元比肩,韓雲東宮太子之位仍不動如山。

  至此,大靖兩王臨朝的時代正式到來。

  半月之後,太子生母謹貴妃自請入皇陵,為先帝守墓三年。

  與此同時,三軍統帥施諍言攜靖安侯秘密返回西北。

  三個月後,施諍言在軍獻城率數十萬軍民祭天,向雲夏百姓昭告四年前北秦栽贓、三國始亂的真相,一時雲夏之上群情奮湧,北秦風聲鶴唳。

  在大靖國內朝堂百姓主戰之聲達至頂峰之時,施諍言和帝燼言敲響戰鼓,各自統御二十萬大靖鐵騎,叩響了北秦邊塞最重要的兩座城池,與此同時晉南老將洛川率晉南八萬水師,繞過大半個國境,在烽火點燃北秦邊疆的同時,重兵震懾東騫海域。

  大靖師出有名,又有水師重兵震懾。遙遙對望的東騫未免被捲入大靖的復仇之戰中,在這場來勢洶洶的兩國戰亂裡尷尬而不安地保持了沉默。

  除三年前留在西北的十萬晉南大軍外,帝家此一戰中再出兵十八萬,晉南帝氏十四年蟄伏的可怕實力正式在整個雲夏面前揭開。

  至此,兩國兵戈興起,雲夏在平靜了四年之後,重燃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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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殿下,捷報,施元帥五日前拿下懷城,已經入了北秦腹地了。」

  上書房內,帝梓元和內閣六部正在議事,吉利端著軍報從外面一陣風的走進,臉上揚著喜意。

  帝梓元聞言揚眉,輕「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分滿意和讚賞,「諍言軍神之名,再過兩年怕是要蓋過當年的施老元帥了。」

  施諍言統御大軍征戰北秦,在帝燼言和苑書的合縱連橫下,北秦三方受敵,步步潰退,不過區區半年,大靖就已拿下北秦十二座城池。整個北秦南境,盡歸大靖所有。

  本來以北秦的戰力,不至如此不堪一擊,可惜北秦王莫天半年前病亡,他死前將胞妹莫霜迎回王城,並將皇位交給莫霜。莫霜在他駕崩後沒有繼位,執意擁三歲的皇太子為王,只肯攝政朝堂。奈何莫霜雖得民心和武將擁戴,可惜卻不若她皇兄一般能威懾朝堂,她遠離朝廷數年,根基不若當年深厚。

  奇怪的是北秦國師淨善在北秦王駕崩的同時宣佈支持莫霜掌權,但卻自此入關,再也沒有出現過。北秦朝堂皆傳國師慟於先帝駕崩,早已不在人世,追隨先帝而去,是以太子繼位兩個月後德王一派便在王城發動兵變,帶兵闖進欲誅殺她和新帝自立為王。還好秦景侯連瀾清臨危相助,斬殺德王於宮門內,才保住了新帝和莫霜的性命。

  此事過後北秦朝堂大亂,德王一派的將領人心惶惶,紛紛逃離王都,造成南境邊防潰亂。施諍言抓住機會,半年之內連取數城,以至短短數月便深入北秦腹地,一場邊防之戰竟成了北秦亡國之始。

  半個月前北秦朗城蟄伏數年的老將西鴻率軍出征,原本還以為施諍言會遭受阻攔,看當前傳來的戰報,懷城亦入大靖之手,想來如今的北秦境內人心潰散。念及當年戰亡在青南城下的安寧,帝梓元心生感慨,也是明白施諍言這些年背負家族和愛人的血仇隱忍至今,怕是一腔熱血之下,北秦再無人可攔他的腳步。

  「施元帥素有帥名,果然不負兩位殿下的期待,如果施老元帥泉下有知,也算是瞑目了。不過若是攝政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同去,怕是不需要半年,定是三個月前就打到懷城了。」刑部尚書摸著鬍子笑道,既讚頌了施諍言的帥才,又直白的給帝梓元和韓燁戴了一頂高帽。

  「哪裡,沒有靖安侯爺的幫襯,怕是也難得把北秦啃下來,侯爺亦是功不可沒。」

  刑部尚書開了頭,除了內閣裡的右相和洛銘西尚能不動如山,六部尚書一個勁兒的誇北地戰場裡的將領,給足了帝梓元臉面。渾然忘記了半年前帝梓元和韓燁要和北秦開戰時的阻攔。

  畢竟大靖四年前遭逢大亂,再加上戰爭勞民傷財,當年一戰兵力大損,又有東騫虎視眈眈,朝臣們心有餘悸,紛紛上書諫言,哪知帝梓元一言不發,扣下了所有摺子。直到數日後洛川率領八萬水師陳兵東騫國境時,滿殿朝臣這才想起他們的這位攝政王除了是帝家掌權人,還是當年稱霸大靖南方邊界的安樂寨寨主,當年的數萬水師歷經多年變遷,在洛川的統御下已經成了不可忽視的龐然大物。

  謀劃數年,當今兩位殿下破北秦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打了勝仗心情好,帝梓元也實在為幼弟和好友驕傲,遂愉悅地點了點頭,「燼言確實越發長進了。吉利,去,快馬加鞭,把這道軍報送到江南。」

  吉利聞言行禮頷首,笑得意味深長,「是,殿下,奴才這就去。」

  戰亂橫生,為了安撫民心,太子率著朝官巡視江南,離京亦有數月。

  太子和攝政王雖聚少離多,但情誼深厚倒是有目共睹。如今大靖朝堂一派祥和,也和兩人默契主政分不開干係。

  只是,還是有人忍不住瞅了瞅洛銘西的臉色,見他一派坦然,倒也失了看好戲的意思。看來傳聞洛大人和攝政王之間乃手足之情,倒也不虛。

  一旁的帝梓元將眾人的表情落在眼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吉利出去前讓一旁的宮奴端上了蓮子百合羹。

  「殿下,靖安侯夫人一早便入宮了,說是您和幾位大人憂心國事,特意給你們準備的。」

  苑琴的手藝幾位大人得幸嘗過,一聽眼都亮了,忍不住巴巴朝宮奴手中的羹盒看去,就連右相也傾了傾身,笑了起來。

  帝梓元也有一個來月沒見苑琴了,一邊聽著高興一邊忍不住埋怨,「都跟你吩咐過幾次了,她如今身子重,讓她在侯府休養,沒事進宮整這些做什麼?」

  帝燼言遠赴邊疆兩個月後,苑琴才知道懷有身孕,帝家人丁單薄,這可是件潑天的大事,帝梓元如今對苑琴身體的看重不亞於瞬息萬變的北鏡戰場。

  「還不是夫人掛念您,奴才問過太醫,說是夫人身子好,多出來走動走動也是好事。」吉利笑著回。

  帝梓元神情稍霽,算是放了心,見宮奴為眾臣端上甜羹,她抿了一口,眉一皺,眼落在洛銘西身旁的宮奴上,「洛大人那碗拿出去,熱一熱再端上來。」

  帝梓元這話帶了幾分威勢,一旁的宮人冷不丁一顫,忙不迭地端出去熱甜羹了。

  當初太子還朝後,很是有些人想看這位年紀輕輕便才絕超世的內閣才子的笑話,哪知攝政王和太子對他的尊重更深往昔,便沒人敢浮於表面,但一些無傷大雅的笑話總是免不了的。

  一旁的六部尚書此時聽見帝梓元隨口之言後面面相覷,還真沒看見袒護人袒護得這麼直白的,心驚於攝政王對洛銘西的看重,紛紛想著日後對這位洛大人怕是要更看重三分。

  「殿下,昨日東騫送來國書,說是願意助大靖一臂之力,出兵北秦西境。直言打敗北秦後只取西境五城,不知殿下欲如何處理此事?」

  北秦西境和東騫相連,東騫觀戰半年,見北秦潰敗之勢明顯,自然想分一杯羹。東騫四年前被北秦煽動欲吞併大靖,如今又想蠶食北秦,可見當權者反覆無常,不能輕信。

  對於東騫的國書,幾位重臣雖是不屑,但都抱贊成的態度,畢竟若東騫出兵,北秦腹背受敵,況且勝後只取五城,於大靖百利而無一害。

  帝梓元卻搖頭,「他們打的好算盤。西境的五城埋著北秦的礦脈,一直便是重兵守城,割讓五城無異於養虎為患,本王絕不會將一城讓給東騫,北秦國土更不會讓他們染指。」

  兵部尚書聽見這話,不由諫言,「殿下,東騫國君的這封國書本有修好之意,若我們直接回拒……」

  大靖和北秦正當戰時,東騫的態度便很重要,若是他們反過來相幫北秦,便是大靖左右受掣了。

  帝梓元眉一冷,道:「修好?不過是打著蠶食北秦的主意罷了。東騫涇陽太后掌權多年,這幾年年事已高,她兒子不甘心受制,這才想出兵為自己爭些威望,好早日把兵權從他母后手中搶回來,涇陽太后自是不會允許。有洛川水師震懾,東騫國內紛爭不暇,他們沒有膽子在這個時候和大靖交惡。本王當初讓諍言在軍獻城誓師時沒有牽扯出東騫,他們就真的以為本王好騙不成,當年一戰涇陽太后亦知隱私,莫霜既然沒有死在那場大火裡,東騫三皇子自然也是早就被救走了。本王何需要他們如今假惺惺地發兵北秦,做些錦上添花的事。當年一戰,大靖差點國破,北秦本王不會放過,他東騫亦然。」

  這還是帝梓元頭一次向眾臣袒露她志在雲夏的野心和雄圖霸業,上書房裡的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聽得一愣,除了洛銘西,眾人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震驚。

  還是右相魏諫起身朝帝梓元行了一禮,恭聲開口:「兩位殿下意在雲夏,臣等必以兩位殿下之志馬首是瞻,創不世功勛。」

  有內閣宰輔領頭,上書房裡眾臣紛紛表明心跡。今日帝梓元召眾臣入宮的用意也達了個十成十。

  又是小半年,西北戰局穩定,施諍言和帝燼言步步進兵北秦中樞地域。巡查江南各省的韓燁即將回京,為了迎他回朝,朝內和宮內忙得腳不沾地。唯有帝梓元日日守在靖安侯府,等著苑書生產。

  京城下了幾日的雪,院內大雪壓枝頭。靖安侯府產房內隱忍的抽氣呼痛聲一直未停,半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守在木廊下。

  帝梓元在院內走來走去,不停地朝著裡頭喊:「讓她聲音叫大些,這是生孩子,忍什麼忍,聲音這麼低,沒力氣沒意識了怎麼辦?人參呢?再拿幾根百年人參出來!」

  她喊著就要往裡衝,被吉利和帝府的總管攔住。

  「哎喲,我的殿下,人參早就給夫人備了滿滿一盒了,產房裡頭大凶,您可不能進去!」

  「費什麼話,什麼地方能凶得過本王,本王有什麼好忌諱的!」帝梓元怒急道。

  「殿下,你再有能耐也不會生孩子啊!穩婆都說了,夫人這股子疼痛是正常的……」

  帝梓元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埋汰,偏生又一句都反駁不得,惱羞成怒,一巴掌朝吉利腦仁拍去,「說什麼呢你,這麼埋汰本王!就是你家主子在這也不敢攔我!」

  甩出去的手被人極有分寸的握住,清冷溫潤的聲音無奈地從身側響起,「他說的對,你又不會生孩子,進去了也幫不上忙,指不定怎麼添亂。好了,穩婆和太醫都在,你就安心在外面等著,苑書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這句話奇蹟般的讓接近暴走的攝政王安靜下來,帝梓元轉過頭,韓燁一身朝服,風塵僕僕,肩上還帶著雪花,顯然是剛回京,連東宮都沒回就直接來靖安侯府了。

  「真的?」

  見韓燁頷首,帝梓元舒了口氣,朝嚴陣以待的太醫們掃了一圈,終於放棄了闖產房。一旁的吉利吹鬍子瞪眼,心裡哀嚎真是待遇不同,明明一樣的話,太子殿下說出來就是金玉良言,他在一旁吼了半天,攝政王耳都不過。

  「寒氣這麼重,也不知道回宮休整了再過來。吉利,讓廚房給太子殿下煮碗薑茶。」韓燁一出現,帝梓元就倍兒正常了,一板一眼吩咐。

  韓燁見她仍是忍不住緊張著朝產房裡頭望,拉著她朝樹下的桌椅上走。

  「坐會吧,也陪我喝碗薑茶。」他握住帝梓元的手捏了捏,有些不滿,「怎麼不讓吉利端個火爐子過來,手比我還冷,身體怎麼養得好?雖然我母后不在了,宮裡也還有些老娘娘,到時候必定是要進宮請安的,她們最喜歡白白胖胖的媳婦,不把身體養紮實了,怕是你以後比苑書吃得苦還多……」

  太子殿下碎碎念的聲音在本就安靜的院子裡迴響,一眾太醫和下人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但若仔細些瞧,便能發現他們的耳朵伸得格外長,嘴角更是笑得意味深長。

  帝梓元被韓燁唸得一愣一愣的,待反應過來,臉難得漲得通紅,正欲發作,產房內一聲痛苦的高喊伴著嬰兒的啼哭聲傳來!

  「生啦,生啦!」穩婆從產房裡衝出來,朝愣住的帝梓元報喜,「恭喜兩位殿下,侯爺夫人生了個白白嫩嫩的千金。」

  這一年深冬,靖安侯府在沉寂了二十四年後,終於迎來了新一代的子嗣。

  靖安侯帝燼言得嫡長女,由當今太子親自賜名——帝安樂。

  惟願一生,平安喜樂。

  她的降生,帶著兩個氏族幾十年來最淺薄也是寓意最深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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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年後。

  北秦王宮,已入夜。

  新帝莫凌方四歲,先王駕崩後,新帝很是依賴生母。新帝生母乃朗城西家嫡女西雲煥,如今被宮內尊稱西太后。西太后在新宇殿哄了莫凌入睡後去了上書房。

  西太后入上書房的時候,莫霜正在看前線送來的戰報。

  「凌兒睡了?」莫霜抬眼,揉了揉額角,眼底現出一抹烏青的倦意。

  西太后頷首,瞧見莫霜的神色,擔心問:「戰報又送來了?」她頓了頓,「是不是爹又失了城池了?」

  她出身武將世家,不若一般的妃嬪膽小較弱,一語中的。

  當年一戰,北秦不世名將鮮於煥敗亡雲景城,連瀾清又重傷而歸,再不能領軍出戰,如今對著施諍言尚有一戰之力的只剩下西鴻了,但饒是他,也難以阻擋施諍言和帝燼言的聯手夾擊,這一年多來步步潰敗,戰局對北秦而言越發艱難。

  「三日前錦城和莫城相繼被攻下,西元帥退守漠河之後。王城之外,只剩下五座城池了。」莫霜合上戰報,沉聲道。

  西太后一聲驚呼,失了血色,露出震驚之色,「父親都退到漠河之後了?」

  北秦莫氏一族源起於漠河一代,世代盤踞於此,數百年前崛起南下擴張,花百年之功建北秦王朝,自王朝建立後上下歷經百戰,還從未有過一戰能逼得莫氏退居漠河之後。

  這是北秦最後的五座重城了,一旦被攻破,北秦已然亡國。

  莫霜頷首,「明日西元帥退居漠河的消息就會傳遍朝堂。」

  到時必定更是臣心渙散,這一年多朝堂上休戰的諫聲不絕於耳,並非北秦不願求和,半年前莫霜便將休戰求和的國書送到了大靖,稱願意割北秦十城,稱臣于靖,年年朝貢。可帝梓元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諭令極不客氣地被施崢言當著三軍宣讀而出,自此北秦更是士氣低迷。

  「公主,如果這五城也落入大靖之手,王城被圍之前,你帶著凌兒回雪山裡吧。」莫氏起源漠河一代,祖宗根源卻是在雲夏大陸的極北萬里雪山中,那裡人跡罕至,氣溫遠低於大陸上的任何一處,只有北秦人才能在那裡生存。西太后這麼說,是存了保住北秦最後一支嫡系皇族血脈的心願。

  若非帝梓元生了滅秦之心,西太后也不至於有這種想法。

  莫霜搖頭,「太后,如今已不是百年前了,北秦子民習慣了溫熱的氣候,再回雪山,怕是不用大靖軍隊絞殺,我們自己就會先死在冰山雪地裡頭。」

  「那如何才好?」西太后憂心忡忡,朝新宇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目露堅毅,「哀家一條命無足掛齒,自當與王城和北秦共存亡,可凌兒才四歲,先王只有他這麼一個子嗣,如果連他也保不住,那咱們北秦皇室……」

  西太后聲音悲慟,念及幼子生死,再也說不下去。

  「公主殿下!」

  恰在此時,房外侍衛長肖恆提聲稟告。

  莫霜來了精神,一下子坐直身子抬頭望去,「快進來,秦景侯如何答覆的?」

  戰報送到後她便遣肖恆入侯府去請連瀾清,意在請他領兵出戰。

  新帝年幼,莫霜要留在王城主持大局,如今唯有用兵神鬼莫測的連瀾清有希望攔住大靖的虎狼之師。

  瞧見莫霜希冀的眼神,肖恆有些踟躕:「殿下,秦景侯說四年前一戰後他已功力全無,實不能再領兵作戰,請公主和陛下恕罪。侯爺還說……」

  「說什麼?」

  肖恆忐忑回:「說他欠先帝的一條命,德王作亂時,已經還給公主和陛下了。而老先王當年的恩情,他有生之年,亦不敢忘。」

  連瀾清說的老先王,指的是先帝莫天的父皇。

  連瀾清知道當年連氏族人被滅的真相了!

  莫霜心底重重一沉,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莫天臨死前把連氏一族被滅的真相告訴了莫霜,並囑咐她永遠也不要對連瀾清提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當年父皇的一番算計,終是讓北秦皇族十幾年後嘗到了苦果。

  「公主,連秦景侯也不願領兵出戰,我們北秦難道真的只有國破家亡這一條路了?」西太后哀聲問。

  莫霜比她顧忌得更深更遠。當年北秦鐵騎南下大破大靖潼關,坑殺大靖百姓無數,安寧和施元朗皆亡於北秦之手。如今北秦皇權覆沒在即,北秦亡國後誰能護得住那十萬北秦子民?血仇纍纍下,帝梓元又怎會給北秦皇室和百姓一條活路?

  莫霜朝王椅上靠去,一陣疲憊感襲來,兩年執政,北秦風雨飄搖,她掌北秦王權,早已獨木難支。

  「肖恆,去崇善殿內一趟,請靈兆師父過來。」

  北秦國師淨善兩年前閉關,崇善殿交由他的入室弟子靈兆執掌。朝內關於淨善離世的消息紛紛亂亂傳了數年,但只要北秦皇室一天不公佈,便無人敢斷他生死。

  「公主,國師已經……」西太后收住聲,朝房外掃了一眼才道:「只是一個靈兆又有何用?」

  「太后,國師善觀星象,數年前便觀出我北秦有滅國之禍。」

  西太后頓時來了精神,「那國師可是留了解禍之法?」

  莫霜半晌未言,她抬首望向南方,目光悠久而綿長,透著不知名的企盼和希冀。

  「但願當年之言,他願意允諾。」

  這日深夜,崇善殿掌殿靈兆領著一隊侍衛從王城而出,趁著夜色朝漠河的方向而去。

  兩日後,大靖帥帳中。

  一身道衣的青年望著目光沉然的施諍言,微微彎腰。

  「施元帥,涪陵山一別數年,元帥可還安好?我為舊諾而來,還請元帥看在當年師尊捨命相救之情上,准我入大靖帝都,面見貴國昭王。」

  (前兩章忘記給自封為王的韓燁取稱呼了,他叫昭王嘿嘿嘿……)

  除了北境戰局牽動著大靖朝堂的一舉一動外,這幾年大靖朝上平穩得緊,連帶著京城裡也少了許多熱鬧。但臨近年關,還是有件事破格讓安安穩穩的京城熱鬧了起來——靖安侯府的嫡小姐帝安樂,即將週歲了。

  她的生辰日還未至,日日等著送進侯府的禮物就已絡繹不絕。攝政王和昭王本欲在昭仁殿為她舉辦盛大的週歲禮,可惜被靖安侯夫人以戰亂未休的理由婉拒,兩位殿下尊重靖安侯夫人的意見,將週歲宴挪到了帝府舉行,亦只延請親近之人參宴。

  週歲宴前幾日,韓燁循例入涪陵山看望帝盛天。這幾個月韓燁發現帝盛天的性子越發疲懶了,以前她還願意指點梓元和自己幾句朝政上的事,如今卻是除了下棋看書賞梅品酒,半分涉山下人煙氣的話都懶得說了。韓燁倒也沒覺得不好,這位帝家老祖宗沉浮跌宕了一生,如今能在涪陵山逍遙度日,也是一樁美事,怕是太祖泉下有知,也會安心吧。

  韓燁從涪陵山而下,馬車走了沒幾步,便有侍衛在一旁稟告。

  「殿下,那位今日又來了。」侍衛望著不遠處桃樹下立著的人影,稟告得有些遲疑。他本不欲傳話的,奈何當年在東宮時也算受了那位一點小恩惠,如今那位懇求到面前來,便這麼微不足道地提了一句。

  馬車裡的韓燁掀開馬車布簾朝外看去。

  不遠處的桃樹下,帝承恩一身白衣,單薄地立著。

  他每隔半月都會上涪陵山看望帝盛天,外間只當他虔誠佛道,不疑有他。自他巡守回京一年來,凡來此處,下山時必有帝承恩遙遙相望。

  她不避諱,不上前,只這麼安安靜靜守在涪陵山下的這條路上。

  往日韓燁御車而過,從不停留,這次馬車停的時間比往常多了一會兒,帝承恩眼底生出一抹希冀,直到那藏青修長的人影從馬車上走下,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韓燁揮退侍衛,獨自朝帝承恩而來,不過片刻便立在她身前。

  「殿下!」單只韓燁這麼立在帝承恩面前,她便已眼中含淚。韓燁還朝後她並無資格覲見,自當年韓燁從東宮出征,五六年光景已過,如今再見,恍若隔世。

  「承恩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了!」她盈盈下拜,終是忍不住流下了淚,倒也情真意切。

  無論這些年她經歷過多少,改變多少,她當年從泰山而下為韓燁之心,經年未改。

  韓燁沒有阻她相拜,直到帝承恩起身,他方才開口。

  「本王離京數年,多謝掛念。」這麼多年帝承恩心繫於他,從未移志,韓燁這一句,確實實在。

  帝承恩想不到會從向來清冷的韓燁口中聽到這句話,一時有些愣神,「殿下……」

  「此次相見,本王有件事想與你道歉。」不待帝承恩開口,韓燁又道:「當年本王以為泰山上所囚是梓元,十年照拂,讓你錯生情意,後你下山怒你冒充梓元身份,如今想來你入泰山是帝洛兩家一手安排,當時亦不過區區幼童,並無主宰的權利,下山後為求自保不願言明身份,也是情理之中。本王未給你半句辯駁的機會,自此極盡冷言,是本王的錯。」

  帝燼言原本以為韓燁即便願意見她,以他對帝梓元和帝燼言的看重,也會呵斥她這些年暗中所做的事,卻不想竟聽到了這番話。

  「過去種種,都已過去,你做的事本王不再追究,也希望你能放下帝承恩的身份,離開京城,重新開始。」

  帝承恩眼中隱有淒苦,「殿下肯紆尊降貴來見承恩,只是想讓承恩離開京城,不再礙殿下和攝政王的眼吧?」

  韓燁沉默,並未否認,「梓元當年在西北征戰的時候傷了身子,太醫言她要靜心休養,凡勞心累心的事都不必讓她沾染。你總歸帶著太多前朝舊事,不必再出現在她面前。」

  涪陵山是帝梓元常來之處,帝承恩既然能正大光明堵韓燁,哪一天想不通了跑來膈應帝梓元也不是不可能的。

  「原來如此,既是殿下之命,承恩豈敢不從。承恩見殿下也不過是為了了一樁心願,如今心願已了,是該離去了。」

  帝承恩垂首,不再多言。

  韓燁轉身離去,行了幾步,帝承恩的聲音傳來。

  「殿下,我做了那麼多大逆不道的事,您有一百種辦法可以懲戒我,也可以讓我不聲不響地永遠不能出現在攝政王面前,為什麼,為什麼您願意饒恕我?」

  終究是執著了一生的人,帝承恩到最後仍然抱有一絲期待。若是這些年,韓燁曾有一分真心待過她,那她此生亦是無憾。

  韓燁停步,沉默許久,終於開口。

  「無論一切伊始如何,當年泰山十年囚禁之苦,你代梓元所受,本王一生銘謝。」

  這亦是他和梓元終究放過帝承恩一條性命的原因。

  韓燁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他抬步離去,身影再不可見。

  桃樹下,帝承恩垂首而立。直到馬車的聲音在她耳邊遠去,她都沒有抬首。

  許久,一滴眼淚伴著飄零的花瓣一同落在地上,轉瞬消逝不見。

  她作為帝承恩的這一生,從十七年在帝北城遇見洛銘西那一日開始,在十七年後韓燁的這句話面前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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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樂週歲宴這一日,恰巧是帝梓元代替帝燼言在崇文閣講學的日子,她未因安樂生辰提早離閣,循慣例上完了課才從崇文閣而回。

  回帝府的時候尚早,韓燁的行轅和侍衛明晃晃在府門外杵著。

  「昭王來了?」帝梓元把馬鞭交到府門前候著的管家手裡。

  「是,小姐,殿下晌午便來了,正和安樂小姐在後院玩耍呢。」老管家對帝梓元一直是當年的稱呼,這麼些年都沒改變,帝梓元便也就隨老人家的喜好了。

  「他又去逗安樂了?」帝梓元挑眉,沒有回書房,徑直朝後院而去。

  孩童清脆的笑聲銀鈴般傳來,帝梓元一路走來,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安樂雖然只有一歲,但實打實是個野性子,半分女娃娃的矜持都沒有,明明在皇城根下長大,卻和在帝北城長大的帝梓元幼時渾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韓燁格外的喜歡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連苑琴有時候都嘆感慨著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安樂是昭王的閨女。

  安樂堪堪能爬的時候,韓燁就親手給他在歸元閣裡搭了個鞦韆,他沒事就愛抱著奶娃娃在鞦韆上晃蕩,連安樂學走路都是韓燁手把手教的。還真別說,兩人政務繁忙,韓燁這小半年陪著安樂的時間,比陪著自己還多。

  帝梓元心裡腹誹著,腳步不自覺一頓,為自己忒不成器的想法難得尷尬了一回。這麼想著走著便到了歸元閣,揮手讓一旁的侍女免了行禮,帝梓元抬首,朝院裡望去。

  歸元閣外的小院裡,韓燁一身月白常服,正在鞦韆上晃蕩。安樂抱著韓燁的頭坐在他肩上伸長脖子朝院外望,小小的布鞋在韓燁肩上胸前踩了不少小腳印,韓燁渾不在意,只帶著笑穩穩地托著奶娃娃。

  安樂白嫩的小手使勁揮著,不時在韓燁頭上親親撒撒嬌,圓鼓鼓的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伯!飛!飛!飛啦!」安樂學會說話沒幾天,卻格外熟悉這這個字,每天不這麼瘋上一回,整天都焉得沒勁兒。有時候帝梓元耐不過她,半夜裡頭都要陪著她耍上一會兒。也是奇怪,但凡有韓燁在的時候,這種抱著她玩耍的施恩,安樂從來不給別人。

  帝梓元朝一大一小的身影看去,目光在韓燁帶著笑意的臉上頓住。

  他神情柔和,眼底溫煦似海,看著安樂時的歡喜和珍視甚至不需要掩飾。

  難怪都說,當今靖安侯嫡女是個有福的。沒有人說安樂如她當年一般貴不可言,可比肩皇室公主,所有人只是說,她是個有福的。

  望著眼前這一幕,帝梓元突然明白過來。

  那十幾年暗沉無盡的歲月,是真真正正地過去了。

  帝梓元沒有入院,她笑了笑,眉眼微展,悄然離開。

  安樂的生辰宴在靖安侯府熱熱鬧鬧舉辦完,席間只出了一件無傷大雅的小趣事。東宮太子韓雲帶重禮給帝安樂過生辰,哪知平日可勁能折騰的小壽星席上卻在小太子身上睡著了,偏生好巧不巧的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纏上了太子腰上別著的那塊和田玉上的線穗。靖安侯夫人本欲叫醒小娃娃取玉,哪知太子卻將線穗剪斷,將那方玉一同當做生辰禮送給了帝安樂。

  一樁小事,無足掛齒,說出去也只是太子仁厚愛臣的美談。但若是太子身邊照拂他長大的人,便知道東宮對這個侯府的嫡小姐是何等喜愛。

  那塊和田玉是當今昭王所贈,自三歲起,太子從未離過身邊左右。

  當然這是後話,亦是另一個故事和際遇。

  安樂生辰的第二日,涪陵山的小沙彌送來了一封信函和一方木盒到侯府。

  信到帝梓元手中後,她就這麼伴著冬日暖陽在歸元閣下坐了一下午。

  帝梓元的異樣沒什麼阻礙便傳到了昭王的案頭,太陽落下最後一抹餘暉的時候,韓燁立在了歸元閣外。

  帝梓元一身薄襖,坐在歸元閣下的迴廊裡發呆。她望著涪陵山的方向,臉上帶著一抹徬徨和無措。

  這是極難見的,哪怕是當年昭仁殿上她憑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皇朝為帝家沉冤昭雪、抑或是西北絕境上重兵壓境時,都不曾出現過這種神情。

  他還沒有走近,帝梓元已經轉過頭來。

  「韓燁。」帝梓元頓了頓,聲音有些低,「姑祖母她走了。」

  帝盛天離開涪陵山了,想必小沙彌送來的是離別信。帝盛天這樣的人物,閒雲野鶴慣了,上天入海遨遊天下從不會做交代,當年一別數年亦是,這次會遣人送來信函,那便意味著……她此生,怕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從帝盛天那一年突然出現在涪陵山,一晃已經七年過去。這些年她在涪陵山上安靜度日,幾乎從不離開,時間久了,所有人便也覺得這位帝家的老祖宗會一直留在這京城近郊,守著帝家。

  她離去的這一日,讓所有人猝不及防,包括帝梓元。

  帝梓元身旁的木桌上放著帝盛天送來的信函,信函半展,上面飄逸俐落的筆鋒只落下了一句話。

  ——帝家百年之幸,得女帝梓元。

  短短數字,沒有諄諄教誨,亦沒有留戀不捨,只這麼一句,卻重若千鈞。

  帝盛天生逢亂世,一手創建大靖王朝,一生塵世浮蕩,閱人無數,當她此言者,天下屈指可數。如今多了一個她親手教養長大的帝梓元,個中欣慰驕傲,只有她自己知曉。

  「我知道。」韓燁立在帝梓元面前,手從她長髮上拂過,落在她膝上緊緊相握的手上,他半蹲在她身旁,一點點把她的手展開包攏在他掌間,散去她指間的寒冷,他笑了笑,眼底煦暖如初,「老師是終於對我們放心了,她坎坷跌宕了半生,這些年肯定累了。京城和天下都留不住她,她要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或許離去才是她的歸宿。梓元,我們應該諒解她。」

  帝梓元垂下眼,看了一眼身旁木桌上木盒裡置著的竹劍。當年在九華山上跟著帝盛天習武,她所用的每一把竹劍都是帝盛天親手為她做的。帝梓元眼眶一下便紅了起來。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當有一天我做到足夠好,完成她所有期冀的時候,該去哪裡告訴她,她又會不會看得到。」

  帝盛天對帝梓元而言是不同的,在她背著帝家冤屈和血仇蟄伏在晉南的那十年,帝盛天幾乎囊括了她人生的所有角色,血親、老師,長輩、還有唯一的永遠不會背棄她的依靠。

  如果沒有帝盛天,世上哪來帝梓元。

  她一路前行,披荊斬棘從不退後,是因為她知道,她身後有一個帝盛天。

  「她看得到,萬里國土,天下山河,你的抱負和願景,她都能看得到。」韓燁靜靜凝視著帝梓元,開口:「梓元,我會陪著你,一起創造老師和太祖當年所期待的大靖。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你走下去。」

  天空盡頭最後一抹夕陽被黑夜吞併,帝梓元卻在這一刻,突然開口問:「韓燁,為什麼你自封的王號是「昭」?」

  她撞進了一雙世上最勝若朝陽的黑眸。

  那個有著這雙眸子的人笑著開口。

  「昭,「朝」也,世上最光明者莫過旭日朝陽,你希冀的乾坤盛世,大靖之上的這輪朝陽會為你滌盪所有,拱手而獻。」

  他側起身,在帝梓元怔忪的神情裡在她耳邊輕輕落下一吻,溫暖的笑意透過她耳邊傳到了她心底。

  「梓元,你沒聽錯,我的王號是我的承諾。或者……」他含了含帝梓元的耳垂,愉悅的笑意一點點散開,「你可以理解成,是本王在對你表白……」

  誰說當年的東宮儲君如今的昭王殿下清冷出塵,矜傲於世,永遠不解風情如天邊皎月。

  不不不,只不過他暖的不是你罷了。

  要說這世上能說出最霸道尊榮的情話的人,過了今夜,他認第二,整個雲夏大陸上,不會再有人夠格謀那第一之位。

  只可惜,兩人的脈脈溫情和朝堂的和諧沒安穩幾日。

  五日後,北秦崇善殿掌殿親至京城,送來了北秦願自棄帝號,降封為王,率北秦子民歸降大靖的國書。

  此一國書而出,意味著統御雲夏北地數百年的北秦帝國的正式瓦解,更是雲夏曆史上北夷蠻族首次對中原漢族稱臣。

  這是大靖建朝以來最大也是最酣暢淋漓的一場戰爭,不戰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拿下最後五城亦可免了大靖軍士的死傷,幾乎沒有人會反對這道北秦送來的最後的國書。

  可是,滿殿朝臣,上至宰輔勳貴,下至清流諫臣,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金鑾殿上合手接下這道求和國書。

  只因為,那國書之中,除了赦免北秦子民和將士,留住整個北秦皇室的血脈外,還有一個要求——

  北秦攝政王莫霜,自請嫁入大靖,為昭王妻。

  當然,她不謀正妃之位,只求側妃之席。

  但只是這麼一條在歷朝歷代裡都幾乎無關痛癢的降國請求,卻成了整個大靖朝堂難以解決的困題,包括那一位再次被求娶的昭王殿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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