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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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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吳老狼] 回到大明當才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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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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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4 00:2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連鎖反應

張大少爺睡得正香正甜的時候,大腿肉厚的地方忽然人狠狠的踩了一下,疼得几乎深入骨髓,也一下子把張大少爺給疼醒了過來。本來脾氣就不怎麼好的張大少爺立即殺豬一樣慘叫大罵起來,“哎喲!那個不長眼的踩你少爺,眼睛瞎了?”

“你眼睛才瞎了!”回罵的聲音不但比張大少爺更加理直氣壯,還更加無理攪三分,“什麼地方不好睡?跑到承天門大門口睡覺?你咯著本小少爺的腳了!”

“太陽!還有比少爺我更不講理的?”張大少爺一聽大怒,跳起來揮掌就往那人臉上掄。不曾想巴掌才剛揮到一半,張大少爺就被人一把拉住,同時張惟賢那和藹的笑聲也傳進耳中,“探花郎,手下留情,他是老夫的不肖儿子張清,冒犯之處,老夫代犬子向探花郎道歉。”

“原來是英國公的小公子,晚生失禮。”張大少爺有些泄氣,先不說張大少爺惹不起張惟賢一家,就是光憑今天張惟賢在金鑾殿上幫了張大少爺的大忙,張大少爺也不好意思和張惟賢的儿子一般見識。可張惟賢的小儿子張清卻不依不饒,又嚷嚷道:“你是探花就了不起啊?你咯著我的腳,還想打我,這筆帳怎麼算?”

張惟賢及時阻止,喝道:“清儿,不要胡鬧,明明是你不小心踩了張探花,還敢胡攪蠻纏?快向張探花賠禮道歉。”張清把臉一下,冷哼著裝沒聽見,也是直到此刻,張大少爺才算大致看清張清的模樣,十五六歲的年紀,個子不高,穿著一身圓領直裰的綢緞長袍,頭上戴著四方巾,五官很是精致,眉清目秀和張大少爺有得一比,膚色卻比張大少爺還要白皮嫩肉一些。看到這里張大少爺不免心中冷哼,“太陽!如果你不是英國公的儿子,就憑你這張小白臉,少爺我也要揍你一頓!”

“探花郎見諒,老夫這個孩子從小嬌生慣養,養出了一身的壞脾氣,探花郎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張惟賢歉意的向張大少爺拱手說道。張大少爺趕緊還禮,答道:“國公千万不要客氣,其實晚生從小也被父母嬌生慣養出了一身的壞脾氣,所以剛才出言不慎,失禮之處,請國公見諒才是真的。”

“那里,那里。”張惟賢還想客氣,那邊張清卻受不了這些虛假客套了,直接拉住張惟賢的胳膊撒嬌道:“爹,和這樣沒禮貌的人還說什麼?咱們快回家了,娘和几個哥哥還在家里等你吃飯呢。”說著,張清拉起張惟賢就往外走,張惟賢無奈,只得向張大少爺笑道:“探花郎,天快黑了,改天請探花郎到家中用飯,還望探花郎一定賞光。”

“國公見召,敢不赴命。”張大少爺嘴上客氣,心里卻壓根沒當一回事。可張大少爺剛直起身來時,魏忠賢的死黨兵部侍郎崔呈秀卻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向著張大少爺點頭微笑,張大少爺嚇了一跳,忙低聲解釋道:“崔大人勿怪,晚生實在不知這英國公和干爹的關系如何,他如果真的叫晚生到他家中赴宴,晚生一定先稟報干爹,然后再決定是否赴約。”

“沒事,英國公是個精細小心的人,不會讓你為難的。”崔呈秀微微一笑,又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再說了,依大明律,同姓通婚者,杖六十,判離異,九千歲就更不會擔心你了。”

“崔大人,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張大少爺聽得滿頭的霧水。崔呈秀呵呵一笑,答道:“以后你就會明白了,告辭,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說罷,崔呈秀轉身就走,留下張大少爺在原地搔著腦袋不明所以。

崔呈秀走了以后,終于再沒有人過來張大少爺的麻煩,腦袋仍然是昏昏沉沉的張大少爺趕緊叫張石頭雇來轎子,上轎返回連升客棧。可到得連升客棧門口時,張大少爺主仆才知道客棧已經被順天府給查封了,客棧里的老板伙計也全部被抓進了大牢審問口供,還好順天府尹也知道張大少爺不好惹,特別交代了張大少爺那個房間里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許動,張大少爺從臨清帶來的那一大包銀票珠寶才僥幸沒有落入順天府衙役腰包,但連升客棧卻再也沒法入住了。

“小題大做,下毒的人只有一個,犯得著把老板和其他伙計也抓進去嗎?”張大少爺心中嘀咕卻無可奈何,只得一邊走一邊向張石頭命令道:“石頭,另外找一家客棧先住一晚上,明天去買一處大點的宅院,再多買几個漂亮又溫柔的丫鬟,你當管家,以后我們肯定要長期在京城住下來了。”

“好。”張石頭歡天喜地的答應,又更加歡天喜地的笑道:“本來我爹還擔心我不討老爺喜歡,以后當不了少爺的管家,這次少爺你提前讓我當了管家,我爹肯定笑得嘴都合不攏。哈哈,以后少爺成了親娶了少奶奶,我管的漂亮丫鬟肯定更多了。”

“少奶奶?”被張石頭這麼一提醒,張大少爺才猛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對了,今天你看到熊瑚沒有?我今天出了這麼大事,她肯定擔心死了。”

“不要臉,誰會為你擔心?”不等張石頭回答,熊瑚的聲音搶先從路邊飄了過來。張大少爺扭頭一看,卻見熊瑚領著丫鬟秀儿正板著臉站在路旁的一個僻靜處,兩個女孩的眼睛都紅通通的有些發腫,顯然今天已經大哭過一場。張大少爺和張石頭大喜,趕緊一起衝上去,點頭哈腰的笑道:“熊小姐,你什麼時候來的?”“秀儿姑娘,你們什麼時候到的?”

“剛來不久,就在你說准備多買几個溫柔漂亮丫鬟的時候。”熊瑚板著臉答道。秀儿向張石頭說話的聲音也很冰冷,“我也是在你說准備多管几個漂亮丫鬟的時候來的。”

“開玩笑,我們是在開玩笑。”張大少爺主仆一起心中叫苦,趕緊向熊瑚主仆賠笑解釋,張大少爺又諂媚的說道:“其實我的意思是買一處大宅院,好把熊姑娘你們和你的兩位兄長接到里面去住,你們住的那個地方實在太不象樣了。至于買丫鬟嘛,當然是買來服侍你的。”

“呸,誰要去和你住?”熊瑚紅著臉唾了一口,又板著臉說道:“本來我是來看看你生病沒有,既然你沒事,還真的當上了探花,那我就放心了,告辭。”說罷,熊瑚拉著秀儿轉身就走,張大少爺急了,忙攔住熊瑚,低聲說道:“熊姑娘,你別急著走,先陪我找一家客棧住下來再說,一來知道地方,有事可以直接找到我,二來我們今天晚上商量一下怎麼救你爹。”

板著臉猶豫半天,熊瑚終于羞澀的點頭同意張大少爺的安排,當下兩對主仆沿街步行,尋找客棧投宿,不過熊瑚膽子再大也不敢和張大少爺並肩而行,只是領著秀儿跟在張大少爺主仆后面,生怕讓人誤解,弄得張大少爺主仆只能不斷回頭說話,還好天色已是微黑,路上行人不多,注意到這兩對奇怪主仆的人不多,熊瑚才沒過于難堪。

隨便尋到了一家還算不錯的客棧入住,開了兩個房間,熊瑚才發現自己又上了張大少爺的惡當——張大少爺剛進房間就爬在床上睡得象一頭死豬,壓根就沒機會和熊瑚商量如何營救熊廷弼。倒是張石頭象蒼蠅見著血一樣的圍著秀儿轉,不斷的噓寒問暖,又是泡茶又是叫菜,羞得秀儿直往熊瑚背后躲。最后熊瑚也不好意思在張大少爺房間里呆了,只好領著秀儿躲進了張大少爺給她准備的房間里去,膽戰心驚的過了一夜。但熊瑚和張大少爺都不知道的是,他們同住在一家客棧里過夜的事,其實早已經被不少的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而其中的一人,就是曾經因為爭房間與張大少爺結下梁子的陳文范…………

…………

差不多同一時間的悅來客棧、張大少爺曾經住過一個晚上的那間房間里,陳文范先后收到了兩條情報,第一條情報是汪文言因為陷害本科探花一事敗露而下獄,還有張大少爺大鬧金鑾殿考中探花的詳細經過;第二條情報則是熊廷弼的女儿和本科探花張好古住進了同一間客棧,關系似乎非同一般。聽完這些消息,陳文范氣得當場就摔了一個茶杯,咆哮道:“張好古!又在這個張好古!難道你是故意和我過不去是不是?”

“爺,讓奴才們去殺了那個狗蠻子吧。”曾經被逼向張大少爺磕頭認罪的陳文范隨從建議道:“反正今天張好古在金鑾殿得罪了不少東林黨的人,奴才去殺了他,蠻子皇帝和魏老太監肯定以為是東林黨的人干的,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殺了他?”陳文范有些動心,可仔細一想,陳文范還是搖了搖頭,否決道:“不行,你們不要太小看東廠那幫番子廠衛了,你們一旦露出破綻,東廠順藤摸瓜,說不定就會查出我們的身份來意。”

“可如果不殺他,爺你能消心頭之恨?”那隨從質疑道:“本來汪文言收了我們托人送去的銀子,已經答應在近期內組織東林黨官員幫我們搞倒孫承宗蠻子,換成其他蠻子去守遼東,可現在張好古這麼一攪,汪文言下了東廠大牢,東林黨那邊就沒有了人組織,光靠我們在朝廷里那几個人,怎麼可能把孫承宗蠻子參倒?”

“沒關系,我們手里的銀子還很充足,又有楊淵和姚宗文幫忙,再收買几個東林黨蠻子不成問題。”陳文范咬牙切齒的說道:“不過我最擔心的還是熊廷弼那個老蠻子,蠻子皇帝和魏老太監到現在還沒砍他的頭,魏老太監面前的大紅人、本科探花張好古又和他女儿關系非同一般,如果熊廷弼通過張好古和魏忠賢取得聯系,汪文言和王化貞陷害熊廷弼的釜底抽薪之計也就不攻自破了。到那時候,發現上當的魏老太監肯定會殺王化貞而放熊廷弼,我們就算搞倒了孫承宗,熊廷弼也很有可能重返遼東主持防御,我后金再想入主中原,就千難万難了。”

“張好古殺又殺不得,留著又是個大禍害,那我們該怎麼辦?”那隨從又問道。陳文范沉吟盤算,良久后,陳文范才咬牙說道:“讓王化貞的人去和張好古聯系,試探張好古對孫承宗和熊廷弼是什麼態度,如果張好古肯幫我們除掉孫承宗和熊廷弼兩個老蠻子,不管他要銀子還是要美女,都可以滿足他。如果他鐵了心要和我們做對,那我們那怕冒一次險,也得把他除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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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4 00:23: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母老虎是怎麼征服的

扎扎實實睡了一覺,到了第二天早上,張大少爺就被熊瑚從被窩里給揪了出來——還好,張大少爺這次是穿著衣服睡覺的,總算沒把熊瑚給嚇出去。熊瑚紅著臉,衝睡眼惺忪的張大少爺大發雌威道:“都是你,昨天晚上把我騙來這里,說要商量怎麼救我爹,可你倒好,一進來就睡得象頭死豬,害我白等一夜!這次我慘了,一會回家去,我大哥二哥肯定要罰我在祖宗牌位面前跪一天!”

“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太困了,我真不是故意害你白等一夜的。”張大少爺連聲道歉,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熊瑚紅著臉說道:“算了,我聽張石頭說你是中了曼佗羅花的毒,看在你是身不由己的份上,我暫時饒你一命。快起來洗漱,商量好了怎麼救我爹,我就要回去了。”

張大少爺連聲答應,趕緊用刷牙子和沉香牙膏(注)漱口,匆匆擦了一把臉,又讓張石頭叫來早飯,與熊瑚坐在一起邊吃邊談。張大少爺問道:“熊姑娘,你給我介紹一下,你的父親熊廷弼熊公,在朝廷還有那些靠得住的朋友?我已經打算好了,先去和他們聯絡一下,壯大我們的實力,救你父親也更方便一些。”

“我父親在朝廷里的朋友?”熊瑚有些臉紅的答道:“我父親的脾氣很暴躁,和我大哥一樣,都是動不動就罵人,在朝廷里几乎沒什麼朋友……你說什麼?有其女必有其父?你想討打是不是?”小聲嘀咕被熊瑚聽到的張大少爺趕緊賠禮道歉,熊瑚這才繼續說道:“而且就那麼几個朋友,大部分都已經倒台失勢了,所以我們兄妹在京城里才這麼處境艱難。”

“一個都沒有了?”張大少爺皺眉問道。熊瑚想了想,答道:“有還是有一個,他是工部的屯田主事,叫徐爾一,人很正直也很清廉,但官職不大,在朝廷里几乎說不上話。對了,還有一個韓爌,他是前任朝廷首輔,可惜在我父親犯事以前,他因為門生觸犯國法被牽連,已經引咎辭職了,現在還回了鄉了。”

“咚!”張大少爺一頭栽倒在桌子上,苦笑道:“你這不是等于白說?一個下了台的前任朝廷首輔,一個管屯田的工部主事,能幫上我們什麼忙?”

“這能怪我嗎?”熊瑚羞紅著臉反駁道:“如果我爹象你那麼又奸又滑,在朝廷里還會沒有朋友黨羽?還會被葉向高、王化貞陷害入獄?我們兄妹几個在京城,還會連告狀伸冤的地方都沒有?”

“算了,有一個在職的總比沒有强,起碼到時候他能幫忙上几道奏章。”張大少爺懶得和熊瑚爭辯,又用筷子攪著米粥盤算道:“這麼說來,救你爹的事我已經靠不住別人了,只能靠我自己想辦法,只是,該用什麼辦法呢?”

“少爺,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們干脆送銀子吧。”張石頭提議道:“我們多送一點銀子給九千歲,他一高興,說不定就會把熊老爺給放出來了。”

“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張大少爺搖頭道:“上次去九千歲家里的時候,我就已經試探過他的口風,他對熊大人好象是恨之入骨,非要殺熊大人不可。這樣的情況,光是送銀子,恐怕不行。”

“魏公公恨我爹入骨?”熊瑚驚訝問道:“不對啊,我爹和魏公公從來沒有過節啊?而且我爹在朝廷里是屬于楚黨,和魏公公一樣,都和東林黨是死對頭,我爹上一次入獄就是被東林黨的御史給參倒的,魏公公憑什麼要恨我爹?”

熊瑚的這個問題,其實張大少爺也曾向肖傳問過,肖傳則給出了三個答案,一是王化貞背叛東林黨投靠了魏忠賢,二是前期力保熊廷弼的楊漣是魏忠賢的眼中釘肉中刺,導致魏忠賢對熊廷弼恨屋及烏,第三個原因則是熊廷弼在下獄后,又干了一件讓魏忠賢十分震怒的事,魏忠賢這才下定了殺熊廷弼的決心。不過張大少爺向熊瑚解釋了這几個原因后,熊瑚又憤怒的叫嚷道:“胡說八道!這怎麼可能,我爹從天啟二年就一直關在天牢里,就算想得罪魏公公也沒機會,怎麼可能還去招惹魏公公?而且我大哥好几次去天牢探望我爹,我爹還交代我大哥說,讓我們想辦法和魏公公的人拉好關系,請魏公公出面替他伸冤。”

“你爹真的說過這樣的話?”張大少爺大吃一驚。熊瑚白了張大少爺一眼,低頭紅著臉說道:“如果我爹沒說過這樣的話,你又不是魏公公的干儿子,我會這麼輕易就原諒你臨清碼頭的事?別的不說,就憑你想對我欲行不軌,我就想砍了你!”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才和我在一起?”張大少爺有些委屈的問道。熊瑚粉臉更紅,本想嘴硬承認,可瞟見張大少爺神情失落,心頭不由一軟,說了一句實話,“也不全是,主要是你來京城以后老實了許多,又幫了我家不少大忙,所以我才原諒你的。”

“那就好,起碼你對我的印象有點好轉了。”張大少爺自嘲的苦笑,熊瑚把頭低得更低,只是后悔剛才說了實話。還好,張大少爺並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失落了片刻,張大少爺又開始琢磨起來,喃喃說道:“既然你爹還想求九千歲救他,那就證明你爹自己也不知道已經把九千歲徹底得罪了,可是這九千歲到底是最恨你爹那一點呢?如果能搞清楚這個原因,說不定就能化解九千歲和你爹的仇恨,讓九千歲收回殺你爹的決心……。”

聽張大少爺嘀咕到這里,熊瑚眼睛一亮,趕緊抬起頭來,催促道:“對,你快去問一下九千歲魏公公,他到底是為了什麼這麼恨我爹。”張大少爺果斷搖頭,答道:“不行,問了也沒用,九千歲未必會告訴我真相。”

“那怎麼辦?”熊瑚焦急問道。張大少爺三角眼一翻,冷笑說道:“沒關系,有人可以幫我們搞清楚九千歲的心中所想。”

“誰?”熊瑚驚喜問道。張大少爺笑得更加淫蕩,答道:“魏良卿,還有傅應星。——石頭,一會你去給他們兩個送兩張請貼,就說我為了慶祝殿試得中,請他們今天晚上去蘇淮院玩一晚上。”

“好。”張石頭一口答應。熊瑚卻漲紅著臉捏起了指關節,冷哼道:“蘇淮院?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沒辦法,我是為了救你爹才去的,平時我從來不去那些地方……饒命啊!我發誓我真沒去過,今天晚上也絕對不會去碰其她女人!”

………………

決定了從魏良卿和傅應星嘴里掏出消息,張大少爺主仆立即行動起來,先是去魏府給魏良卿和傅應星送了兩張請貼,然后又去看房子買宅院,忙活到了傍晚才又趕往蘇淮院准備招待魏傅二人。可到得蘇淮院一看,魏良卿和傅應星兩人早就在妓院里摟著女人喝花酒了,一見張大少爺,魏良卿立即嚷嚷道:“張兄弟,你可不夠意思,你說好了請客,怎麼比我們這些客人來得還晚?”傅應星也叫嚷道:“對對,罰酒三杯,一杯都不能少!”

“二位兄長教訓得極是,小弟是該罰。”張大少爺滿臉歉意,趕緊斟滿三杯酒,瀟灑的一飲而盡。魏良卿和傅應星一起拍掌叫好,魏良卿招呼道:“張兄弟,快坐,本來今天早上我們倆兄弟還商量著打算請你喝花酒,慶祝你高中探花的,沒想到你倒先遞了請貼,可真是巧了。哈哈,兄弟你今天晚上可得再教哥哥們玩一個好花樣,上次你教的冰火九重天好是好玩,就是有點玩膩了。”

傅應星也笑道:“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張兄弟,舅舅今天散朝回家的時候和崔呈秀他們商量,打算保薦兄弟你出任翰林院編撰,這可是考中了狀元才能當的官。好家伙,一上來就是從六品,要不了几年,恐怕就要入閣拜相了。”

“多謝干爹栽培,也多謝二位兄長眷顧。”盡管張大少爺並不在乎官職大小,可還是滿臉堆笑的感謝,又主動拿出二百兩的銀票,雙手捧到魏良卿和傅應星面前,笑道:“二位兄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二位兄長笑納。”

“哎喲,兄弟你這是干什麼?簡直太客氣了,又請我們喝花酒又送東西,這叫哥哥們怎麼好意思?”魏良卿和傅應星嘴上客氣,雙手則迫不及待的接過銀票,笑得几乎連嘴都合不攏,又迫不及待要求張大少爺舉杯痛飲,張大少爺本就想把他們灌得暈暈乎乎好套話,自然是一口答應,又不斷勸酒,插科打諢,直把魏良卿和傅應星哄得笑聲不斷,真個把張大少爺當成了親兄弟看待。

喝了小半個時辰,魏良卿和傅應星也有六七分酒意,話也變得多了起來。張大少爺見時機已到,便乘機說道:“二位兄長,小弟今天請你們來這里,除了慶祝殿試得中外,其實還有一個問題要請教二位兄長,還望二位兄長千万賜教。”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魏良卿打著酒嗝擺擺手,傅應星也搖頭晃腦的說道:“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只要哥哥知道的,就一定告訴你。”

“魏大哥,傅大哥,我想打聽一下,熊廷弼究竟因為什麼得罪了干爹?”張大少爺沉聲問道:“干爹為了什麼一定要殺熊廷弼?”

“你問這個干什麼?”魏良卿楞了一下。傅應星卻綠豆眼一轉,馬上淫笑道:“我知道了,張兄弟肯定是看上熊廷弼的女儿了,所以為了她來打聽消息吧?我早就聽楊六哥說了,兄弟你和熊廷弼的小女儿有些勾搭,怎麼樣?弄上chuang沒有?”

“傅大哥果然英明,一語中的。”張大少爺倒也爽快,坦然答道:“不錯,兄弟我是為了把那個小美人弄到手,所以才幫她一點忙的。兩位兄長,你們不會不成全兄弟的這件好事吧?”

“成全,成全,一定成全。”魏良卿、傅應星兩人和熊廷弼無冤無仇,又拿張大少爺的手軟,自然是毫不忌諱。當下魏良卿答道:“熊廷弼那個老東西得罪我爹的事,我是有聽說過,但究竟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兄弟你別急,大哥我雖然不知道,但我姐夫楊六奇肯定知道所有細節,改天我幫你問問他,再回來告訴你。”

“楊六奇?魏忠賢的女婿?”張大少爺眼珠子一轉,趕緊提議道:“魏大哥,傅大哥,那我們干脆現在就把楊六哥請過來吧,讓兄弟自己問他如何?”

“現在?”魏良卿又是一楞,再看看窗外的天色,魏良卿便笑道:“不行,現在絕對叫不出來,我那個可憐的姐夫,估計現在正在我姐姐的房間里罰跪吧!”傅應星也奸笑點頭道:“對,可憐的表姐夫啊,這些天表姐對他本來就不滿,要是知道他敢來這種地方,怕是要罰他跪上三天三夜了!”

“嘿,怎麼又是一只母老虎?不過也不怪,娶著魏忠賢的女儿,想不當氣管炎也不成。”張大少爺心中嘀咕,嘴上則失望說道:“哦,原來是這樣。那這事就暫時算了,寧拆十座塔,不破一門親,咱們不能讓楊六哥夫妻不和。”

“對,對,是這個道理。”魏良卿和傅應星一起點頭,魏良卿又笑道:“兄弟放心,我給你指點一條明路——如果你想從我姐夫嘴巴里掏話,改天多買一些鹿鞭虎鞭什麼的給他送過去,保管他高高興興的全告訴你。哈哈,我姐姐肯定也會感謝你。”

“鹿鞭虎鞭?”張大少爺眼睛一亮,忙問道:“魏大哥,傅大哥,這麼說來,楊六哥夫妻不和,是因為那方面的事了?”

“除了那事,還能有什麼事?”魏良卿聳聳肩膀,笑道:“其實我姐夫和我姐姐以前的夫妻關系很好的,對我們兩兄弟也還不錯,只是這几年姐夫因為幫父親掌筆批閱公文,太忙太累,所以那方面表現得差了一些,和我姐姐的關系當然就越來越差了。”

“嗨,魏大哥你怎麼不早說?我有辦法啊!”張大少爺一拍桌子,叫道:“魏大哥,傅大哥,別楞著了,快去把楊六哥請來這里,我教他一手推油,包管他們夫妻和好如初!也包管楊六哥從此不再受半點的氣!”

注:刷牙子即牙刷,中國古代其實很早就有牙刷和牙膏的,南宋吳自牧描寫杭州生活的筆記体專著《夢粱錄》第十三卷寫道:“諸色雜貨中有刷牙子。”這‘刷牙子’就是牙刷,為馬尾所制。同時北宋末年洪芻編的《香譜》,也收錄了十几個牙膏配方,沉香牙膏就是其中之一,主要粘合劑為熟蜜——也就是說,如果那位朋友穿越回到了古代,千万別想著賣牙膏牙刷就能發大財。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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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團迷霧

魏良卿和傅應星把從人派回家后,足足花了一個半時辰才把楊六奇請到蘇淮院,而且進來的時候,楊六奇臉上還帶著兩道明顯是被指甲抓出來的血痕,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楊六奇看到魏良卿、傅應星和張大少爺三個流氓正在房間里摟著女人喝花酒,馬上就氣不打一處來,衝著張大少爺等人吼了起來,“良卿,應星,張好古,你們三個家伙是吃錯藥了?快三更了急匆匆的把我從被窩里拉出來,你們想害死我啊?讓你們的姐姐知道我來這個地方,我還有命不?”

“姐夫,別生氣,別生氣。”已經喝得說話都大舌頭的魏良卿嘻笑,指著張大少爺說道:“別怪我們,是張好古這小子一定要我們把你請到這里,你要是不爽想找人算帳,只管衝他去。”

“張好古?”魏良卿楞了一下,想發作卻又礙于面子和干親關系不好亂罵,只能氣呼呼的說道:“張好古,恭喜你高中探花了,你找我有是事?”

“楊六哥,請坐,請坐下先喝一杯酒再說。”張大少爺也不著急,只是微笑著招呼楊六奇坐下。楊六奇卻不耐煩的答道:“多謝了,我從天戒,不飲酒。有話請快說,你干姐姐脾氣暴,要是知道我在這個地方逗留,家里就要鬧翻天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張大少爺干笑著還沒有說完,楊六奇就已經瞪著眼睛吼了起來,“沒什麼事你叫我來干什麼?你當我和你一樣閑?老泰山的公文全是我掌筆,你知道我一天要批閱多少公文奏章?要寫多少字?我一天才能睡几個時辰?”

“楊六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張大少爺也沒想到楊六奇的脾氣會急噪到這地步,開始准備好的婉轉說辭也沒機會說出口,無奈之下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事情是這樣,小弟聽魏大哥和傅大哥說,楊六哥你為了公務操勞,累壞了身体,小弟實在心疼,就把楊六哥請到這里,想向楊六哥進獻一門修真密术,幫助楊六哥外煉肉身,內煉精氣神,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延年益壽。”

“哦,那是什麼修真密术?管用不?”楊六奇的口氣終于有些放緩。不曾想魏良卿和傅應星卻笑得差點打起滾來,一起指著張大少爺嚷嚷道:“好你個張好古,還真能吹,一門討好女人的房中术,你敢吹是固本培元、强身健体,還內煉什麼外煉什麼……哈哈哈哈。”

“討好女人的房中术?”魏良卿和傅應星的話正好戳到楊六奇心頭上那塊最疼的傷疤,導致楊六奇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最后黑著臉拂袖離去,絲毫不理會張大少爺的挽留解釋,三下兩下就衝出了蘇淮院。張大少爺無奈,只得回到房間向傅應星和魏良卿埋怨道:“魏大哥,傅大哥,有你們這麼說話的嗎?討好女人的房中术,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啊。這下好了,楊六哥肯定恨上我了。”

“不好意思,實在是你說得太搞笑了。”傅應星捂著肚子笑著答應。那邊魏良卿也笑得肚子都疼了,安慰道:“沒事,他就那脾氣,改天我幫你向他解釋一下,保證他不會給你小鞋穿。”

“唉,我倒不是怕他給我小鞋穿,主要是我急著想他打聽事情。”張大少爺唉聲嘆氣的說道。可張大少爺的話還沒有說完,楊六奇就又臉色蒼白的衝回了房間,剛進門就又慘叫道:“你們三個混球!我被你們害慘了!”

“怎麼了?”張大少爺和魏良卿、傅應星一起納悶問道。楊六奇殺豬一樣慘叫道:“你們的姐姐派了她的丫鬟跟蹤我,剛才我出門的時候,她的貼身丫鬟剛好上轎走了,肯定是回去給你們的姐姐報信了!天哪,這可怎麼辦啊?”

魏良卿和傅應星也是臉色大變,一起驚叫道:“真的?姐姐不會告訴父親或者親自殺到這里來吧?”張大少爺則眼睛一亮,趕緊一拉楊六奇的袖子,湊到楊六奇耳邊低聲說道:“楊六哥,你別怕,這會干爹肯定已經睡了,姐姐一時半會還告不了狀。你快把我的法子學几招回去,只要把姐姐侍侯好了,你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事情到了這步,楊六奇也沒了其他辦法,只好咬著牙點頭說道:“好吧,死馬當活馬醫了,你快教我。”張大少爺也不遲疑,趕緊把自己從日本愛qing動作片上學來的男式推油手段在楊六奇耳邊低聲說了几手,楊六奇用心記住,趕緊撒腿就跑,回家去向老婆賠禮解釋。那邊魏良卿和傅應星生怕張大少爺的招數失效,惹來魏忠賢的女儿找上門算帳,不敢留在蘇淮院里,和張大少爺另約了時間一起打炮也是趕緊開溜;而咱們的張大少爺也怕熊瑚學楊六奇的老婆在暗中監視,結了帳就領著張石頭匆匆趕回客棧休息,一夜無話。

…………

“張兄弟,張兄弟,醒醒,快醒醒。”第二天上午,折騰了半夜的張大少爺睡得正香的時候,忽然被一個比較熟悉的聲音叫醒。張大少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看,卻愕然發現叫醒自己的人竟然是魏忠賢的女婿楊六奇!而楊六奇臉上的表情也明顯和昨天晚上不同,滿臉的春風笑容,說起話來也非常的和藹有禮貌,“哈哈,張兄弟,六哥來向你道謝了,昨天晚上你教我的几手還真管用。”

“楊六哥,兄弟沒騙你吧?”張大少爺恍然大悟,爬起來笑眯眯的問道。楊六奇笑得更是開心,點頭象雞啄米,“管用,管用,你姐姐都三年沒給我做過早飯了,今天早上一起來就主動下了廚房,親自給我熬了一鍋雪雞西米粥。哈哈,你姐姐還叫我感謝你,讓你多教我几手修真密术。”

“好說,好說,楊六哥的吩咐,小弟那敢不聽。”張大少爺連聲答應,很爽快的把自己記得的几手全教給了楊六奇,楊六奇怕自己忘記,還專門叫張石頭拿來紙筆記下。好不容易等張大少爺說完,楊六奇先將修真秘籍小心翼翼的吹干收好,這才向張大少爺微笑道:“張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乘著現在老泰山去上朝了,我有點時間,說吧,想求六哥替你干什麼?或者想要個什麼官職,六哥一定盡力替你安排。”

“六哥如果是爽快人。”張大少爺嘻嘻一笑,向張石頭使一個顏色,張石頭會意,立即捧出早就准備好的兩百兩銀票放在楊六奇面前,躬身退出房外。楊六奇佯做驚訝道:“張兄弟你這是干什麼?你幫六哥夫妻和好,六哥就已經感恩不盡了,還怎麼好意思收你銀子?收回去,收回去。”

“六哥,千万不要客氣,其實兄弟我也不求你什麼,只是想問你几個問題。”張大少爺壓低聲音,緩緩問道:“兄弟我只想知道,干爹他老人家為什麼要想殺熊廷弼?這事情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

“你問這個干什麼?”楊六奇先是一楞,又隨即明白過來,低聲問道:“難道你真的看上熊廷弼的女儿了?想要救熊廷弼討好她?”張大少爺倒也爽快,直接點頭承認,“楊六哥聖明,正是如此,所以小弟才挖空心思的想請六哥幫忙,請六哥務必成全。”

“唉,你這小子啊,真是不知死活了。”楊六奇惋惜的嘆了一口氣,說道:“算了,反正讓你知道一些內情還更好些,起碼讓你死了這條心——告訴你吧,你想救熊廷弼,根本就沒有任何可能!”

“為什麼?”張大少爺追問道。楊六奇看看左右,在張大少爺耳邊低聲說道:“老泰山想殺熊廷弼,其實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老泰山想借熊廷弼的案子,把東林奸黨的一些人拖下水,主要是想讓熊廷弼承認自己賄賂楊漣和左光斗這些東林奸黨,把這些東林黨給收拾了,事成之后,老泰山就要殺熊廷弼滅口。第二個原因是熊廷弼上次涮了老泰山,熊廷弼讓汪文言對老泰山說,准備用四万兩銀子買命,可老泰山在皇上面前替熊廷弼說了好話以后,熊廷弼卻又一兩銀子都沒拿出來,老泰山大怒之下,當然要殺熊廷弼出氣了。”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干爹這麼恨熊廷弼,原來是熊廷弼答應送銀子又沒送啊。”張大少爺恍然大悟。楊六奇點頭,苦笑答道:“也不知道這個熊廷弼是瘋了還是傻了,在這種情況下還敢拿老泰山開涮,簡直就是叫花子端碗進茅廁——找死!”

“不對啊?熊廷弼真有這麼傻嗎?”被楊六奇無意一提醒,張大少爺忽然發現情況有些不對——熊廷弼都下了天牢判了死刑了,怎麼還可能拿魏忠賢開涮?而且熊瑚也曾經說過,熊廷弼本人向儿子交代說,要想救他就得走魏忠賢的門路,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張兄弟,其實想殺熊廷弼的人絕對不只是老泰山,在朝廷里和民間也有人巴不得他早點死。”看在張大少爺幫了自己大忙的情況下,楊六奇索性買一送一,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全說了出來,“知道王化貞不?其實丟失遼東的罪魁禍首是他,這點我們知道,老泰山知道,東林黨的人也知道——可他王化貞是前任首輔葉向高的門生,當遼東巡撫也是東林黨的人全力舉薦的,葉向高本人又是東林黨元老黨魁,東林奸黨為了葉向高的面子和不受牽連,當然得力保王化貞了,所以當時掌管三法司的東林奸黨刑部尚書王紀、左都御史鄒元標和大理寺卿周應秋,一口咬定熊廷弼的罪責比王化貞大,硬是把熊廷弼給拉進了這個案子。”

“王紀,鄒元標,周應秋。”張大少爺咬牙切齒的記住了這三個名字。那邊楊六奇又低聲說道:“而且我還聽到一些消息,民間有一些人正在為王化貞上下活動,想保住王化貞殺掉熊廷弼,又出錢又出力,十分的熱心,朝廷里已經有不少中立的言官御史收了他們的銀子,所以在朝廷上,几乎沒有一個人幫熊廷弼說話了。”

“嘿,我這個未來老泰山仇人還真不少,就連民間都有人出錢出力想搞死他。”張大少爺心中嘀咕,又問道:“楊六哥,那你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沒查過。”楊六奇一聳肩膀答道:“這些人想殺熊廷弼,老泰山也想殺熊廷弼,所以我們的人就沒去仔細調查,我只知道他們是通過楊淵、姚宗文的路子和朝廷里的官員取得的聯系,出面辦事的人是王化貞的親戚家人。”

“楊淵?姚宗文?”張大少爺又暗暗記住了這兩個名字。那邊楊六奇站了起來,拍拍張大少爺的肩膀說道:“張兄弟,六哥得走了——你記住一點,如果你鐵了心想為熊廷弼活動,就千万別直接把事情捅到皇上那里,老泰山最恨的就是這點!要想救熊廷弼,你首先得說服老泰山回心轉意。至于六哥這邊你放心,能瞞的我盡力替你瞞著點,也會盡力幫你說點好話。”

“多謝六哥,六哥的大恩大德,小弟沒齒難忘。”張大少爺連聲道謝,心里卻異常的糊涂,“這事情不對啊,熊廷弼為什麼要耍魏忠賢?沒道理啊?而且他如果真的想向魏忠賢行賄買命,為什麼不讓儿子出面?偏偏要讓一個東林黨的汪文言去辦?難道這個汪文言……?”

注:《明史》列傳第一百四十七原文:二月逮化貞,罷廷弼聽勘。四月,刑部尚書王紀、左都御史鄒元標、大理寺卿周應秋等奏上獄詞,廷弼、化貞並論死。后當行刑,廷弼令汪文言賄內廷四万金祈緩,既而背之。魏忠賢大恨,誓速斬廷弼。及楊漣等下獄,誣以受廷弼賄,甚其罪。已,邏者獲市人蔣應旸,謂與廷弼子出入禁獄,陰謀叵測。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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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幕后真凶

“什麼?我爹說要送給九千歲四万兩銀子買命?”熊瑚跳了起來,漲紅著臉叫道:“胡說八道!這根本不可能!先不說我爹從來沒向我哥哥提起過這件事,就算我爹有這個心打算這麼做,我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上那里去找四万兩銀子送給九千歲?”

“你肯定?”張大少爺語氣難得的嚴肅,向熊瑚問道:“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大哥究竟有沒有說過這件事?這可是營救你爹的關鍵,你千万不能搞錯了。”

“絕對沒有!”熊瑚斬釘截鐵的搖頭,又嘟噥道:“四万兩銀子,聽著就讓人害怕。我爹除非把我賣了,否則上那里弄這麼多銀子?”

“把你賣了?”張大少爺上下打量一通身材婀娜的熊瑚,奸笑道:“市面上生豬才二十多文錢一斤,你恐怕還沒有一百斤吧?得,吃點虧就算你有一百斤,一百斤兩千多文,官價一兩銀子兌換一千文銅錢……。”

“我宰了你!”張大少爺的帳還沒算完,粉臉紅到脖子根的熊瑚就已經張牙舞爪的扑上來,掐住張大少爺的脖子咬牙切齒的問道:“怎麼,你打算把我當生豬賣?還是打算把我當生豬買?”只可惜熊瑚暴怒之中掐得太緊,張大少爺才沒把打算當生豬買心里話說出來。還好,就在張大少爺即將被熊瑚掐斷脖子的時候,被張大少爺派出去辦事的張石頭回來了,推開門一看熊瑚正大半個身体壓在張大少爺身上,嚇得張石頭又趕緊大叫,“少爺,熊小姐,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到!”

“好了,別鬧了,張石頭來了。”張大少爺努力掙扎,總算是把臉紅耳赤的熊瑚從身邊趕開,又向張石頭問道:“石頭,怎麼樣?事情辦成沒有?”

“辦成了。”張石頭從懷里掏出兩張紙,解釋道:“肖大人帶著我花了七十兩銀子,五十兩給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許顯純許大人,二十兩給掌管文書的書辦,總算是把汪文言的詳細履歷和家里的情況給拿到手了。本來我還想送給肖大人五十兩,可他沒要,還說叫你下次請他喝酒就行了。”

“肖傳,夠意思。”張大少爺打個清脆的響指,很是滿意。熊瑚卻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你花錢買汪文言的履歷干什麼?錢多得沒地方放了?”張大少爺不答,只是向張石頭命令道:“石頭,念來給我聽聽。”

“是。”張石頭答應一聲,展開文書念道:“汪文言,又名汪守泰,神宗万歷二年生于,南直隸徽州府歙縣(今安徽歙縣),布衣無功名。初為歙縣獄吏,因急俠好義,綽號小宋江,后因脅迫女囚為妓事發,逃入京城投奔刑部郎中于玉立,又經于玉立推薦,投入時任太子伴讀的宦官王安門下,獲王安賞識,與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東林黨人過從甚密,又捐銀三百兩買到監生身份,步入仕途。万歷四十三年,汪文言得內閣首輔葉向高賞識,舉薦為內閣中書舍人……。”

“慢著。”張大少爺打斷張石頭的話,又問道:“葉向高?是不是王化貞的那個座師葉向高?”

“是。”張石頭如實答道。張大少爺面露奸笑,點頭道:“這就對了,石頭你再看看,葉向高為什麼會賞識汪文言?”

張石頭又翻了翻謄抄來的東廠情報記錄,答道:“因為汪文言用計離間了和東林黨抗衡的朝廷齊黨、浙黨、楚黨,讓他們內訌分裂,使得東林黨在朝廷一家獨大,為東林黨立下了汗馬功勞,葉向高是東林黨元老,所以才賞識舉薦他。不過汪文言用的是什麼計策,東廠也沒記錄。”

“熊瑚,我沒記錯的話,你爹好象是楚黨吧?”張大少爺向熊瑚問道。熊瑚點頭,答道:“我家的祖籍是在湖北江夏,所以我爹在朝廷里是楚黨。”張大少爺微笑點頭,又向張石頭做個手勢,讓他繼續念下去。

“泰敞、天啟年間,汪文言在外廷倚仗劉一燝,在內宮靠王安撐腰,涉入紅丸案。”張石頭繼續念道:“天啟元年九月,王安死,又遭浙黨官員順天府丞邵輔忠、齊黨官員梁夢環先后彈劾,汪文言削職下獄,后經葉向高營救,無罪釋放並官復原職,邵輔忠與梁夢歡懼怕報復,遂投入九千歲門下自保。天啟四年,韓敬造東林點將錄,將汪文言列為東林地賊星。”

“慢著。”張大少爺又打斷了張石頭,問道:“天啟元年到天啟四年這几年時間里,汪文言的記錄怎麼是空白?有沒有他牽涉進熊廷弼案的記錄?”

“沒有,鎮撫司和東廠都沒有這方面的記錄。”張石頭翻著文書答道。張大少爺冷笑道:“撇得還真干淨,但很可惜,他遇到的人是我張大少爺。算了,不用念了,放那里我自己看吧。”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熊瑚越聽越是糊涂,疑惑問道:“你干嘛要去調查這個汪文言?他和我爹的案子到底有什麼牽連?我記得我家和他無冤無仇啊?”

“剛才我沒有告訴你,你可知道對九千歲說你爹准備送給九千歲四万兩銀子的人是誰?就是這個汪文言!”張大少爺冷笑連連,“還有,汪文言是和你們熊家無冤無仇,可葉向高卻對他有知遇之恩和營救之恩!這個葉向高又是誰——陷害你爹的王化貞的座師!當初王化貞為什麼能當上遼東巡撫,就是因為葉向高和東林黨力保!你把這些串在一起想一想,你就知道我為什麼要調查汪文言了吧?”

熊瑚按張大少爺的思路分析,盤算了片刻后,熊瑚張大了小嘴,結結巴巴的說道:“難道……你,你的意思是說,是這……這個汪文言在陷害我爹?”

“不是他還有誰?”張大少爺一攤手,冷笑道:“這件事最大的疑點就是那四万兩銀子!先不說你家拿不出這麼多銀子,就算拿得出來,你爹為為什麼不直接叫你的兩個哥哥直接去給九千歲送銀子?偏偏要叫一個東林黨的人在中間穿針引線?而且汪文言把話帶到九千歲面前后,你爹又反了悔沒給銀子,惹得九千歲勃然大怒——你爹腦袋傻了,想自己找死?”

“所以我可以斷定,這是汪文言的釜底抽薪之計!”張大少爺一拍桌子,斬釘截鐵的說道:“根據我的推測,真相應該是這樣——汪文言為了報答葉向高,就出手暗中營救王化貞,但汪文言也知道王化貞的罪責難逃,要救他就必須讓你爹替王化貞頂罪!所以汪文言就跑到九千歲的面前說你爹准備用四万兩銀子保命,因為你爹根本是被冤枉的,九千歲認為這件事很容易就一口答應下來,等到九千歲在皇上面前替你爹說了話以后,汪文言就又跑在九千歲面前說你爹反悔了,九千歲一怒之下,當然就想殺你爹了!毒啊,這麼毒的計策,可還真不多見!”

“少爺,那汪文言就不怕熊老爺和九千歲見面,戳穿他的毒計?”張石頭小心翼翼的插話問道。張大少爺冷哼,答道:“汪文言才不怕被戳穿,熊廷弼熊公即便在九千歲面前說沒有這回事,九千歲也會認為熊廷弼是在繼續撒謊賴帳,只會更恨熊廷弼熊公——這也是汪文言這條釜底抽薪計最高明的地方!”

“汪——文——言!老娘和你拼了!”熊瑚終于爆發出來,怒吼著往門外就衝。張大少爺趕緊拉住這只脾氣和她爹一樣暴躁的母老虎,問道:“你去那里?因為陷害我的事,汪文言已經進了東廠大牢了,你想去東廠大牢和他拼命,你也要進得去啊?”

“我……。”熊瑚楞了一下,馬上又怒氣衝衝的叫道:“那我去告官,讓朝廷知道是汪文言這個狗賊陷害的我爹!”

“你有證據嗎?我剛才說的話,只是我的推理,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如果汪文言矢口否認,你又能拿他怎麼辦?不要忘了,行賄這種事,就算是九千歲本人也不會承認的。”張大少爺一席話把熊瑚說得啞口無言。呆立半晌,熊瑚才害羞的說道:“是我不好,脾氣又衝動了,那你說怎麼辦?”

“先坐下來,讓我想一想。”張大少爺算是怕了熊瑚的火暴脾氣,硬把她拉回座位上坐好。可熊瑚卻又迫不及待的說道:“你不是九千歲的干儿子嗎?你去九千歲面前解釋啊,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九千歲肯定會相信的。”

“沒那麼容易。”張大少爺沒敢把魏忠賢打算利用熊廷弼案狠整東林黨的事說出來,只能含糊的說道:“九千歲也是講證據的人,我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全靠推測,九千歲怎麼可能會聽我的一面之詞?而且我還打聽到,說現在的朝廷內外都有人想殺你爹,光靠九千歲,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就把你爹救出來。”

“那?那怎麼辦?”熊瑚又哭喪起了小臉。張大少爺安慰道:“別急,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是誰陷害你爹了,讓我再想一想,總會有辦法的。這樣吧,讓張石頭去給我們叫一桌酒菜來,我們邊吃邊談怎麼樣?”

“不了,我得趕快回去了。”熊瑚羞答答的說道:“你殿試那天晚上我沒回家,結果第二天回去,大哥二哥罰我在祖宗牌位前面跪了一天,跪得我腿都青了,還是嫂嫂求情才饒了我。”

“你腿都跪青了?”張大少爺眼睛一亮,習慣性的去挽熊瑚的褲腳,嘴上仿佛很心疼的說道:“那快讓我看看,要不要我給你涂點藥酒……哎喲,你剛才還說自己脾氣壞,現在怎麼又來……啊!”

張大少爺正被熊瑚狠揍的時候,客棧房間的門忽然被人敲響,張石頭過去打開房門一看,卻見來人是一個家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手里捧著一份大紅請帖和一個木匣,向張石頭點頭哈腰的說道:“這位小哥,請問今科探花張好古張老爺可是住在這里?”張石頭點頭答道:“是,你找我們少爺有什麼事?”

“小人是吏部侍郎姚宗文姚大人的管家,奉老爺之命,前來請探花公赴宴。”那中年人雙手捧起請貼和木匣遞給張石頭,微笑道:“還有我家老爺孝敬探花公的一點薄禮,請探花公務必笑納。”

“哎喲,終于有人給我家少爺送東西了。”張石頭一聽樂了,趕緊接過木匣打開——木匣里滿當當的全是銀元寶,少說也有二百兩。可就在這時候,剛放開張大少爺的熊瑚忽然鐵青著臉吼道:“張石頭,把人給我趕走!東西也砸了還他!”

“為什麼?”張大少爺和張石頭一起驚訝問道。熊瑚鐵青著臉哼道:“如果你們不把姚宗文的走狗趕走,那我走!”

“別,可你起碼給我一個理由嘛。”張大少爺苦笑著答道。熊瑚板著臉說道:“天啟元年,就是姚宗文這個老東西勾結御史楊淵、馮三元和大學士顧慥,造謠污蔑說我爹在遼東假名增稅,勒索百姓,害得我爹下了天牢!后來查無實據,我爹才沒被殺頭。我們熊家和姚宗文有不共戴天之仇!”

“啊!原來害得我老泰山第一次進天牢的就是這個老東西!”張大少爺一聽大怒,馬上跳起來向張石頭喝道:“石頭,聽你少奶奶的話,把這個姚宗文的狗腿子給我打出去,他送的銀子也給我砸到街上去!他娘的,連我的老泰山都敢污蔑陷害,找死!”

“探花公,誤會,這是誤會。”姚宗文派來的管家急了,趕緊解釋,可張石頭急于討未來少奶奶的歡心,二話不說掄拳就打,張大少爺也衝了上來,連踢帶打的把姚宗文的管家給打出了客棧,他送來的二百兩銀子也被砸到大街上,散落得滿地都是。張大少爺還乘機當著滿大街的人叫道:“回去告訴你家的老爺,我張好古雖然還沒有官職,可我也不會收一文髒錢黑錢!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

“太陽,我差點忘了這時代中國絕大部分地方還沒紅薯。”張大少爺及時改口,大叫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蘿卜!我張好古來當這個官,不是來圖錢的!滾!再敢拿銀子來賄賂你張大少爺,我就皇上面前參你!”

“好,好。”張大少爺的精彩表演搏得滿街喝彩,無數不明真相的群眾為張大少爺鼓掌歡呼,同時張大少爺清廉自律的大名也再度轟傳京城,搏得滿城百姓、滿朝官員和滿皇宮大內的公公們交口稱贊,這是后話暫且不提。只倒霉了那個姚宗文的管家,挨了張大少爺主仆的拳腳毒打不說,還被滿街百姓指指點點的嘲笑,后來他實在不好意思呆下去了,只得灰溜溜的跑回家中帶信,甚至連張大少爺砸在街上的銀子都沒去揀,白白便宜了那條街上的大明百姓。

…………

姚宗文的管家灰頭土臉的跑回家中的時候,曾經參倒過熊廷弼的吏部主事姚宗文已經在家里擺好了酒席等候——陪同在旁的另一位客人則是曾經和張大少爺起過衝突的陳文范陳老爺,見管家鼻青臉腫的回來,姚宗文和陳文范不由都是一驚,待管家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經過說完后,姚宗文和陳文范不由又是一驚,一起倒抽了一口涼氣。

“張好古是熊廷弼的女婿?你確定沒搞錯?”陳文范向姚宗文的管家厲聲喝問道。那管家抹著鼻血和眼淚,哭著答道:“陳老爺,絕對沒錯,張好古自己親口承認了。而且我進去的時候,親眼看到張好古和熊廷弼的女儿還正摟摟抱抱的坐在一起,他們如果不是夫妻,會有這麼親熱不?”

姚宗文和陳文范對視一眼,又是倒抽了一口涼氣。揮手讓管家下去后,姚宗文跌坐在椅子上,哭喪著臉說道:“完了,想不到熊廷弼那個老東西會有張好古這麼一個女婿——他可是九千歲面前的大紅人!司禮監的其他公公也全部是把張好古當親人一樣看,熊廷弼這個案子,說不定就會被他給翻過來了。”

“不能讓他翻過來!”陳文范鐵青著臉說道:“你得立即動手,聯絡所有能聯絡的朝廷官員,一起上表,請你們皇帝趕快把熊廷弼給殺了!否則的話,等到張好古入朝為官,在朝廷里影響更大,說不定這個案子真會給他翻過來!”

“現在殺熊廷弼?現在離秋決還有半年啊?”姚宗文哭喪著臉說道。陳文范冷哼道:“這我不管,但你自己可以想象一下——熊廷弼的案子如果被張好古翻過來,官復原職,那麼張好古內有以魏忠賢為首的司禮監眾太監扶持寵愛,外有熊廷弼手握兵權支援呼應,再想收拾你這個仇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姚宗文打了一個寒戰,戰戰兢兢的點頭說道:“好,我馬上去和其他官員聯絡,約他們明天早朝一起上表,請皇上盡快處死熊廷弼。”說到這,姚宗文又看了陳文范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只是這一活動,就需要……。”

“放心,你不管用了多少銀子,我都給你報帳。”陳文范淡淡的說道:“四貝勒早就交代過了,只要你們能弄死熊廷弼,扳倒孫承宗,銀子要多少有多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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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指點迷津

找出了真正將熊廷弼逼上死路的罪魁禍首,張大少爺營救熊廷弼的行動前景忽然變得光明起來——雖說張大少爺只是推測還沒有拿到真憑據,可是以咱們張大少爺的手段,把自己的推測移植到九千歲魏忠賢的腦袋里,還是大有希望的。可是張大少爺做夢也沒想到的是,才那麼一天的功夫下來,熊廷弼案卻又出現了難以想象的巨大波折…………

那是在天啟五年三月十八的下午,張大少爺主仆花了三千五百兩銀子,在北京東城教忠坊的文丞相胡同買了一套極大的宅院,又把原主人留下的几個年輕仆人也買了下來,剛開始指揮著他們在宅院里打掃,熊瑚主仆就風急火燎的衝了進來。見到熊瑚,張大少爺不由一楞,驚訝道:“嘿,我的小瑚瑚消息簡直比東廠還靈通,我買下這套宅院還不到半個時辰,居然就找得到這里?”

“少爺,是我早上在菜場上告訴秀儿的,說我們要來這里看房子。”張石頭頗有些害羞的答道。張大少爺順手抄起扇柄就往張石頭腦袋上來一下,罵道:“有奸情無友情,連少爺的事都敢出賣?”罵完了膽大妄為的張石頭,張大少爺這才笑嘻嘻的迎上去,向走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熊瑚說道:“瑚瑚,你來得正好,快看看我們的這套新宅子怎麼樣?三進院,后面還有花園和池塘,可漂亮了,就是現在還在打掃,有點灰,家具也還沒買……。”

“別……別說房子的事了。”熊瑚擺手阻止住張大少爺的吹噓,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熊瑚就抓住張大少爺的袖子,哭喪著臉說道:“張大哥,大事不好了!今天中午,徐爾一徐叔父去了我家,告訴我們兄妹說,今天早朝上有一些官員御史象是發了瘋一樣攻訐我爹,逼著皇上把我爹即刻問斬,明正典刑!我沒辦法,只好找到這里來和你商量了。”

“即刻問斬?”張大少爺也嚇了一大跳,脫口問道:“為什麼?現在離秋決還有半年啊?”

“我怎麼可能知道原因?”熊瑚哭喪著臉說道:“聽徐叔父說,那些人一口咬定說我爹擅自撤退,丟失了遼東,非逼著皇上將我爹立即問斬!徐叔父和他們爭論,但他們人太多,徐叔父雙拳不敵四手。”

“那皇上是什麼意思?答應了沒有?”張大少爺緊張問道。熊瑚搖搖頭,答道:“皇上今天還沒表態,可徐叔父發現皇上態度有些松動,擔心再這麼下去情況不妙,就趕緊到我家給我們送信,叫我們兄妹做好心理准備。”

“只要皇上沒立即答應就好。”張大少爺松了口氣,又安慰道:“別急,先坐下來喝點水喘口氣,再詳細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到底都是那些官員抽風急著殺你爹。”

“好。”熊瑚感激的點頭,坐在張大少爺親自搬來的椅子上喝了兩杯水,這才將徐爾一告訴熊家兄妹的情況一一道來。原來,今天清晨的早朝上,以楊淵、馮三元、楊道寅、蘇琰和徐景濂五人為首的官員御史忽然向熊廷弼開炮,領著一幫擁護者歷數熊廷弼的所謂遼東之罪,要求明熹宗立即將熊廷弼明正典刑,以警效尤,徐爾一雖秉公直言,無奈勢單力薄,壓根不是楊淵等人的對手。還好,楊淵、馮三元等人事先顯然沒有向東林黨、魏黨打過招呼,所以勢力最强大的東林黨和魏黨都沒有立即附和,而是選擇了中立觀望,等待老大發話再決定站位,明熹宗才沒有立即同意——但態度已經有些松動。徐爾一知道事態嚴重,所以下朝后連家都沒回,立即就趕到熊家兄妹租住的宅院報信,讓熊家兄弟做好准備——其實就是做好心理准備。

“瑚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你好象說過,楊淵和馮三元、還有姚宗文,都是你爹當年的死對頭吧?”張大少爺捏著光滑的下巴,沉吟著問道。熊瑚點頭,又猛然明白過來,驚叫道:“對了,難道是姚宗文搞的鬼?昨天我叫你打了他的管家,他懷恨在心,所以就聯絡起我爹的其他仇人,想把我爹立即處死?”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他在背后搞起的風波。”張大少爺也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搖晃著嘆道:“所以說啊,衝動就是魔鬼,昨天你如果別那麼沉不住氣,何至于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寧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啊。”

“他是我家的仇人,我看到他能不火大?”熊瑚有些不服氣的嘟嘟小嘴,又抿著嘴問道:“事情也出了,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准備出血唄,現在還算好的了,起碼送銀子也有地方可以送了。”張大少爺打個呵欠,向正在威風凜凜指揮仆人打掃的張石頭叫道:“石頭,帶上一千……,不,帶上兩千兩銀子的銀票,陪少爺我去九千歲家里走一趟。宅子這邊,就交給你的少奶奶和你未來的管家夫人打理吧。”張石頭連聲答應,趕緊把指揮權移交給面赤耳紅的熊瑚主仆,陪著張大少爺出門而去。

…………

領著張石頭一路打馬趕到魏府門前,魏忠賢卻還在皇宮里侍侯明熹宗沒有回家,還好張大少爺這次也不是來找魏忠賢——想用區區兩千兩銀子就打發了魏忠賢,那也無異于是痴人說夢——張大少爺這次的目標是楊六奇,可是門子通報得准后進府一看,楊六奇卻正與魏忠賢的頭號智囊崔呈秀在魏忠賢書房里署理公文奏章,忙得簡直不可開交。張大少爺暗叫僥幸,幸虧自己多帶了銀子,趕緊上去行禮,“晚生拜見崔大人,拜見楊六哥。”

“探花郎,今天怎麼有空來這里啊?”崔呈秀還禮,開玩笑的問道:“是不是急著想當官了,所以來求九千歲盡快把你的實職給安排了?”楊六奇也笑道:“張兄弟,你可真能鬧騰啊,昨天在大街上當眾打姚宗文的臉,把他送你的銀子都砸到大街上,在京城里可是鬧得沸沸揚揚啊。昨天晚上,老泰山可還為了這件事誇了你几句。”

“楊六哥取笑了,兄弟我家中薄有資產,不缺那几個銀子,當然不肯為了那點銀子折了義父的名頭,更不會為了那點銀子丟了楊六哥你的臉是不是?”張大少爺笑著答道:“還有崔大人,我如果想當官還用得著求干爹嗎?只要求崔大人你幫個忙,朝廷六部還不是隨我挑。”崔呈秀和楊六奇一起大笑,很是滿意張大少爺的奉承討好。

虛偽客套了几句,丫鬟奉上茶張大少爺入座,政務正忙的楊六奇再不客氣,直接問道:“張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和崔大人很忙,有什麼事直接說吧。”張大少爺看看左右,楊六奇會意揮手,服侍在房間里的丫鬟和仆人立即退出房間,留下張大少爺、崔呈秀和楊六奇三人在房中獨處。張大少爺這才從懷中掏出厚厚的銀票,分成兩份放在楊六奇和崔呈秀面前,微笑道:“楊六哥,崔大人,一點小意思,不呈敬意。”

楊六奇和崔呈秀各自瞟瞟銀票,見數額不菲,便一起微笑道:“張兄弟,太客氣了,我們都是一家人,你這麼做,簡直太見外了——說吧,想找我們辦什麼事?”張大少爺微笑答道:“楊六哥,崔大人,其實也沒其他事,就是今天有人在早朝上建議將熊廷弼盡快砍頭那件事。”

“區區兩千兩銀子就想買回熊廷弼的命?你小子算盤打得可真好。”崔呈秀和楊六奇一起心中冷哼。不曾想張大少爺又說道:“楊六哥,崔大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也知道想救熊廷弼出天牢沒那麼容易,所以小弟只想求你們幫個忙,別讓那些人得逞,把熊廷弼的斬首之刑拖到秋決再執行就行。”

“哦,原來是這樣。”楊六奇松了口氣,點頭說道:“好吧,看在張兄弟你的面子上,今天晚上老泰山如果問我們熊廷弼的事,我就盡力把你拖到秋決去,只是成與不成,六哥可不敢給你打保票。”

“六哥,這事兄弟可得求你一求。”張大少爺急了,“熊廷弼如果現在就死了,兄弟我可就沒辦法再讓他活過來了,只要你幫忙讓他再拖上几個月,兄弟我就有希望了。”

“為了熊廷弼的那個女儿?”楊六奇含笑問道。張大少爺坦率點頭,又笑道:“准確來說,是為了六哥你的兄弟媳婦。”楊六奇大笑,點頭道:“好吧,看在張兄弟和兄弟媳婦的份上,這個忙我盡全力幫,但我真的把握不大。”

“六哥……。”楊六奇不給准話,張大少爺不免有些著急。這時,崔呈秀陰陰的插話說道:“張兄弟,你不要逼你六哥了,他說他沒把握,是他沒把你當外人看,所以才說實話——熊廷弼究竟什麼時候問斬,光靠我們兩個還真沒辦法幫你把這事一錘定音。因為這不僅牽扯到朝廷黨爭,而且還牽扯到了大明律的職權范圍。”

“請崔大人指點。”張大少爺虛心求教道。崔呈秀緩緩答道:“依大明律:凡遇有重大、疑難案件,均由三法司長官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和都御史共同審理,三堂會審擬定罪名刑罰,最后由皇上親自裁決——熊廷弼案子就是這樣。而這些環節中,九千歲執掌的司禮監並未牽涉,我們沒有辦法直接插手。”說罷,崔呈秀又苦笑著補充一句,“本來呢,如果九千歲本人肯幫忙,直接在皇上面前幫熊廷弼說話,那不管多少御史言官上本上奏,只要皇上不點頭,那誰也不敢立即殺熊廷弼。可九千歲對熊廷弼是什麼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說你了,就是我們也沒辦法說服九千歲幫這個忙啊。”

“那就真的無計可施了?”張大少爺有些著急——現在張大少爺還沒拿到汪文言用計離間魏忠賢和熊廷弼的證據,確實沒辦法一下子就說服魏忠賢收回殺熊廷弼的決心。

楊六奇聳聳肩膀,表示愛莫能足。崔呈秀則陰笑道:“張兄弟,看在自家兄弟份上,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如果你真想讓熊廷弼的死刑延后執行,那你可以去找一個人。”

“什麼人?”張大少爺迫不及待的問道。不料崔呈秀卻賣起了關子,搖頭笑道:“算了,還是不讓你去浪費力氣——那個老家伙油鹽不進,光憑你,絕對沒可能說服他。”

“崔大人——。”張大少爺氣得簡直想把崔呈秀掐死,但又實在沒那個膽子,只得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懇求,再三保證事后一定重謝崔呈秀,后來楊六奇也幫張大少爺說了好話,崔呈秀這才笑道:“好吧,我告訴你,那個人就是左都御史——鄒元標!”

“鄒元標?!”張大少爺和楊六奇一起驚叫起來。楊六奇又驚訝道:“崔大人,你開什麼玩笑,鄒元標可是東林奸黨的天傷星武行者,你叫張兄弟去走他的門路,自取其辱不說,老泰山也不會高興啊。”

“大錯特錯!九千歲其實並不恨鄒元標!”崔呈秀斬釘截鐵的搖頭,又奸笑道:“楊兄弟,你仔細回憶一下,這鄒元標當了左都御史之后,九千歲的人有沒有一個倒在他的手里?”楊六奇仔細想了一想,便搖頭說道:“沒有,確實一個都沒有。”

“這就是這個老東西的滑頭之處,他知道九千歲不好惹,可又不好意思公開投靠九千歲,所以才耍了這麼一個花招。而且九千歲掌權之后,鄒元標其實還在暗中幫過九千歲一個大忙。”崔呈秀奸笑著解釋道:“這件事說來就話長了,你們應該聽說過万歷朝首輔張居正吧?張居正死后為什麼會被抄家奪謚?就是因為他的一條鞭法征收商稅,惹惱了以東林黨為首的江南士紳商人,所以他才在死后被反攻清算!后來的泰昌元年,東林黨執政,第一件事就是廢除商稅礦稅,再后來到了天啟年九千歲執掌朝廷的時候,遼東軍情緊急,國用不足,九千歲被逼無奈,只好又撿起張居正留下的稅法,重新向東林黨的后台江南士紳商人伸手征稅!”

“難怪東林黨會把干爹恨成這樣,原來根子在這里啊。”張大少爺恍然大悟。崔呈秀點頭,笑道:“對,就是在那個時候,東林奸黨的人就把九千歲的稅法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百般詆毀攻訐,想方設法要逼著九千歲重新廢除商稅礦稅,几乎把九千歲弄得是焦頭爛額——也就是這個時候,曾經被張居正打斷了腿的鄒元標站了出來,向皇上万歲上了一道奏疏,請求皇上恢復張居正的名譽,重新追封賜爵!”

“高啊!”張大少爺醒悟過來,一拍大腿叫道:“恢復了張居正的名譽賜爵,等于就是承認張居正的功績,同時也是間接承認九千歲征收商稅礦稅合法合理,東林奸黨再想攻擊九千歲的稅法,也就沒了借口了。”

“這小子悟性很高啊。”崔呈秀瞟了張大少爺一眼,微笑答道:“說得不錯,皇上為張居正平反昭雪以后,東林黨那幫腐儒也就沒了攻擊九千歲的借口,九千歲的稅法也才得已順利推廣。雖然不知道鄒元標這麼做是不是為了協助九千歲施政,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九千歲就沒向鄒元標下過手,所以你只管放心大膽的去和鄒元標接觸,九千歲不會生氣。”

“多謝崔大人指點迷津,多謝多謝。”張大少爺樂得直搓手,又擔心的問道:“可是崔大人,只找鄒元標一個人行嗎?光靠他一個人,能壓制住那些叫嚷要立即殺熊廷弼的官員不?”

“放心,他一個人就足夠了。”崔呈秀淡淡的答道:“老東西在万歷五年就步入仕途,是朝廷資格最老的官員,期間又講學三十年,在士林和東林黨中都威望極高,名聲極響,只要他反對現在就殺熊廷弼,朝廷里立即有一大幫子人擁護附和,根本不用你去浪費力氣。而且這個老東西就是三堂會審熊廷弼的主審官,刑部尚書王紀和大理寺卿周應秋都惟他馬首是瞻,是否立即處死熊廷弼,也要由他遞交廷議。”

“多謝崔大人,多謝崔大人。”張大少爺笑得連嘴都合不攏,趕緊告辭道:“崔大人,楊六哥,多謝了,改天張好古一定重謝,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說罷,張大少爺也不等崔呈秀和楊六奇答話,立即撒腿就往外跑。崔呈秀又好氣又好笑,趕緊提醒道:“張兄弟,我可警告你,千万別想著給鄒元標送銀子……。”只可惜張大少爺跑得太快太急,崔呈秀又不好叫得太過大聲,所以張大少爺楞是沒聽到這句話。

…………

俗話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張大少爺沒聽完崔呈秀的話就跑出了魏忠賢府,結果就很不幸的再一次驗證了這句至理名言。好了,咱們看慣了張大少爺在京城如何如何的風光,現在就讓咱們看看張大少爺來到京城后的首次吃鱉吧…………

那是一個陰風慘慘的傍晚,咱們的張大少爺帶著張石頭和新仆人小鋪子,又帶著大包小包的重禮,一路打聽著尋到了朝廷元老、左都御史鄒元標鄒府所在的羊皮胡同。可是到得鄒府大門仔細一看,張大少爺主仆三人不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叫什麼府邸啊?歪三倒四的几間木房又破又爛,夯土的矮院牆,牆上到處是雜草和耗子洞,風一吹就搖搖晃晃,隨時有可能倒下,甚至就連院門上的兩個鐵門環都不見了去向,露出兩個拳頭大的破洞。弄得咱們的張大少爺簡直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心說大明朝最高檢察院院長就住這里?——以前我當公務員的時候,一個小派出所的隊長的房子都比他强一千倍!

張石頭敲著新宅仆人小鋪子腦袋問道:“小鋪子,你不是吹牛說全京城的大街小巷你閉著眼睛都能闖嗎?這怎麼可能會是左都御史的家?簡直比我家在臨清鄉下的房子還破!”

“石頭哥,絕對錯不了,這絕對就是鄒大人的家。”小鋪子抱著腦袋慘叫答道。還好,鄒元標家的院子里正好有一個穿著粗布衣衫、腳踩草鞋的中年男子出來,上下打量一通拿著大包小包的張大少爺主仆,開口問道:“這位相公,請問你們找誰?”

“敢問這位兄長,這里可是左都御史鄒元標鄒大人的府邸?”張大少爺拱手,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中年男子點頭,答道:“對,我是鄒大人的長子,叫鄒德淇,你是誰?找我父親有什麼事?”

“原來是鄒公子,失敬失敬。”張大少爺嚇了一跳,心說我該不會那麼倒霉,碰上了海瑞那樣的變態了吧?如果是的話,那這件事就有得麻煩了。當下張大少爺也不敢再油腔滑調,難得正經的向鄒德淇行了一個無比標准的禮節,雙手奉上名刺,正聲說道:“煩勞公子通稟鄒大人一聲,晚生張好古叩見。”

“張好古?”鄒德淇一楞,驚訝問道:“難道你就是今科探花張好古?”

“賤名有辱尊聽,晚生正是今科探花張好古。”張大少爺微笑答道。可張大少爺話音未落,鄒德淇就怒發衝冠的向院子里大叫起來,“父親,張好古來了!那個害得王洽大人和汪文言汪大人下獄的張好古來了!他還帶了禮物!”

“不好。”張大少爺心叫不妙。果不其然,才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須發皆白的鄒元標就一瘸一拐的衝出了院門——手里還拿著一根手腕粗的竹杖,身后又跟著五六個穿著開襠褲的半大小孩,一個個手里也拿著細竹竿子。張大少爺心中叫苦,可還是向鄒元標行禮道:“晚生張好古,見過鄒大人。”

“張好古!你還有臉來見老夫?!”鄒元標須發怒張,揮杖就往張大少爺腦袋上招呼,打得張大少爺眼冒金星,頭上頓時鼓起一個大包。疼得張大少爺殺豬一樣慘叫,“鄒大人,你聽我解釋啊!”

“老夫斗嘴是斗不贏你,可老夫打得贏你!”鄒元標也知道張大少爺狡辯功夫了得,所以干脆就絲毫不給張大少爺機會解釋,揮杖只是往張大少爺身上臉上招呼。鄒元標又怒吼道:“你這個無恥小人,害得我大明正臣蒙冤下獄不算,還敢拿禮物來敗壞老夫的一世清名,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今天和你拼了!”

“鄒大人,冤枉啊!王大人下獄根本和我無關。”張大少爺被打得雞飛狗跳,慘叫連連,“至于汪文言,他更是罪有應得!鄒大人,你聽我解釋——!”

“老夫不聽!老夫只知道你是個不忠不孝的無恥小人,你給老夫滾!滾!”鄒元標一邊打一邊罵,還向几個半大小孩叫道:“孫子們,給爺爺打這個無恥小人,叫他給我滾!給我滾!”

“打呀!”五六個半大小孩歡叫著衝了上來,揮起細竹竿往張大少爺身上亂抽亂打,甚至連張石頭和小鋪子都沒幸免,打得咱們的張大少爺主仆三人上躥下跳,鬼哭狼嚎,最后不得不夾著尾巴抱頭鼠竄,狼狽逃出鄒元標家所在的羊皮胡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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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4 00:24: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以毒攻毒

“哎喲哦厄,疼死我了,死老頭,下手還真狠……熊瑚,你輕點!娘啊!疼死了!啊——!”

因為新房子還需要重新粉刷和購買家具的緣故,所以張大少爺主仆還是寄住在原先那家客棧里,也正因為如此,張大少爺在鄒元標家大門口挨打回到客棧后,這間客棧的老板、店伙計、其他客人和附近的百姓可全都遭了殃——張大少爺那殺豬般的摻叫聲極具穿透力,不僅吵得客棧里里外外不得安寧,就連街道上都聽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這間客棧的其他客人聽說過張大少爺的大名,肯定得有人衝過來對這個擾人清夢的家伙飽以拳腳了。

“你叫什麼叫,吵得人耳朵都快聾了。不就是上點藥嗎?真有那麼疼?”正在給張大少爺腦袋上涂藥的熊瑚沒好氣問道。張大少爺慘叫道:“那我這麼打你一頓試試?你自己看,我腦袋上被那個死老頭打出了三個大包,都腫了,哎喲,疼死我了。”

“活該。”熊瑚心中嘀咕卻不敢直接說出來——畢竟張大少爺是為了她才挨的打。所以熊瑚只能埋怨道:“你可別怪我沒良心,今天你去給鄒大人送禮物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了,鄒元標鄒大人是我大明朝野皆知的大清官,著名的直臣,你給他送禮,不是找打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是真的清官啊?”張大少爺理直氣壯的反駁道:“從古至今的司法官員排成一排,逐個砍頭可能有冤枉的,隔一個砍一個,絕對有漏網的!我怎麼知道我就這麼倒霉,偏偏就遇上了這種冤枉的極品?現在好了,我白挨了一頓打不說,恐怕東林黨那幫言官御史還得拿這個借口參我。”

“那我爹這件事怎麼辦?你還是打算去找鄒大人幫忙嗎?”熊瑚擔心的問道。想到又去拜見鄒元標的后果,張大少爺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可眼下的情形又容不得張大少爺做其他選擇,張大少爺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不去找他找誰?只有他能阻止朝廷立即殺你爹,給我們爭取時間,另外想辦法救你爹。為了你,我上刀山下火海都願意,何況區區一頓毒打。”

熊瑚幽幽的看張大少爺一眼,俏臉有些泛紅,含羞說道:“那你這次千万別帶禮物了,鄒大人真的是清官,也出了名的正直,民間都有這麼一句話形容他——割不盡的韭菜地,打不死的鄒元標。你原來那套對付其他官員是戰無不勝,可是到了鄒大人這里,不會管用,鄒大人一世清名,怎麼可能為了你的銀子丟失晚節?”

“慢著。”張大少爺心中一動,打斷問道:“瑚瑚,你把剛才的最后一句話再說一遍。”

“最后一句話?”熊瑚莫名其妙,復述道:“是不是這句——鄒大人一世清名,怎麼可能為了你的銀子丟失晚節?”

張大少爺不答,而是把熊瑚推開,抱著腦袋閉目思索。良久后,張大少爺終于睜開眼睛,長得還算清秀的臉上也露出得意神情,奸笑道:“你說得對,名利名利,名在利先——對一些人來說,名氣確實比銀子更重要。呵呵,有辦法了,鄒元標,這次我看你逃得出我張大少爺的手掌心不!”

“什麼辦法?”熊瑚驚喜問道。張大少爺奸笑著擺擺手,神秘兮兮的說道:“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好戲吧。”說罷,張大少爺又招手把張石頭叫到面前,在他耳邊低聲命令道:“石頭,你現在辛苦一趟,馬上去國子監找陸万齡,請他幫我…………然后你去書印局,不管花多少錢……,再然后到了明天下午,你就去找劉若宰和余煌……。”

“少爺,你真打算這麼做?”張石頭吃驚問道。張大少爺一攤手,聳肩答道:“不這麼做,又能怎麼辦?鄒元標那個老頑固水火不侵、油鹽不進,不用這一招,怎麼可能收拾他?”

“可你用什麼借口去纏住鄒元標呢?”張石頭又好奇問道。張大少爺連眼睛都不眨,打了一個呵欠就淡淡說道:“我爺爺逝世也有十來年了,他的墓志銘是前任臨清縣令寫的,才區區七品,根本不配合我們老張家的身份地位,是時候請一位大人物給他老人家重新寫一篇墓志銘了。”

…………

時間過得飛快,才那麼的一轉眼,就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年已七十有四的鄒元標穿著家中唯一的半舊官服,曳著青竹拐杖、一瘸一拐的准時于卯時正步行至承天門,准備參加早朝。鄒元標人剛在承天門前站定,一大群文武官員就簇擁了上來,行禮的行禮,問安的問安,更多的人則是向鄒元標表達敬意,“南皋公,我們都聽說了,昨天張好古跑去你家送禮,被你用拐杖打出了家門,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南皋公,你打得太好了,我聽人說,張好古那個奸賊的腦袋都被你打破了。”“南皋公,你可真是我大明清官直臣之楷模啊。”

“諸位大人,你們都搞錯了。”鄒元標手扶竹杖,驕傲的說道:“張好古那個小子,根本就沒能踏進我鄒家一步,在大門口就被老夫我給打走了。”

“好!南皋公做得好,張好古那個奸賊,確實不配踏入南皋公府邸一步!”無數文武官員轟然叫好,這其中有東林黨官員,也有鄒元標的門生弟子,還有姚宗文和楊淵等中立派牆頭草,魏忠賢一黨的官員則站在遠處冷眼旁觀,心中只是奇怪,“張好古吃錯藥了?干嘛要去招惹鄒元標這個老頑固,他就不怕九千歲不高興?”這時候,東林黨眾官忽然有人叫道:“諸位同僚,張好古試圖向南皋公行賄,被南皋公杖打驅逐,證據確鑿,路人皆知,我們應該參他,參他!”

“對,對,參他!我們都參他!”無數東林黨官員咬牙切齒的大吼起來,“削去他的探花功名,把他逐出京城!”

東林黨的算盤打得挺好,打算利用張大少爺試圖向鄒元標行賄一事把張大少爺扳倒,可到了早朝上,他們才發現自己們的算盤徹底打錯了——張大少爺確實是帶著禮物去鄒元標家不假,可張大少爺根本就沒說過那些禮物是要送給鄒元標的,更沒說過想求鄒元標辦什麼事——這點連鄒元標自己都不否認。所以東林黨眾官在早朝上向張大少爺開炮后,魏黨官員立即利用這點堅決反駁,再度與東林黨吵得不可開交,最后明熹宗也發了話,“張好古既然沒說過送禮,也沒說過去找鄒愛卿是什麼目的,那他算什麼行賄?簡直胡鬧!你們要參張好古行賄枉法,先拿到證據再說。散朝。”

“可惜,鄒大人如果等張好古說完目的再打人就好了。”東林黨官員心中大叫惋惜,心疼白白丟失這個機會。而明熹宗也在背后莫名其妙的向魏忠賢問道:“忠賢,張好古好象是你的人吧?怎麼又跑去找鄒元標了,他到底打算干什麼?”

“回稟皇上,張好古那個猴崽子一向胡鬧,他去找鄒元標干什麼,奴婢現在也不知道。”魏忠賢同樣莫名其妙的答道:“不過皇上放心,奴婢這就派人去問張好古,知道了原因,奴婢就立即稟報皇上。”明熹宗滿意點頭,轉身又去干木匠活了。

東林黨官員集体向張大少爺開炮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姚宗文和楊淵一伙的人沒了說話的機會,催促明熹宗立即斬殺熊廷弼的條陳也只能等第二天再說,無意中給張大少爺爭取了一天的准備時間。鄒元標散朝后也沒直接回家,而是直接與東林黨眾官去了都察院衙門署理公務,不曾想鄒元標到得都察院后,屁股還沒坐熱,他的大儿子鄒德淇就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遠遠大叫道:“父親,不好了,張好古又去我們家了!”

“無恥狗賊!他又去我們家干什麼?”鄒元標大怒喝問道。東林黨眾官則紛紛豎起了耳朵,隨時准備抓張大少爺的把柄以便開炮。不曾想鄒德淇氣喘吁吁的答道:“他去求你給他過世的祖父寫一張墓志銘!他還說,昨天他帶著禮物來求你寫墓志銘,是因為他不清楚父親你的為人,居然想用錢財換取,無意中玷污了父親的一世清名,所以他今天只帶了一張空白宣紙,既向你請罪,又求你成全他的一片孝心!”

“張好古是求南皋公為他過世的祖父寫墓志銘?”東林黨眾官一起傻了眼睛,心說這還怎麼參?參到皇上那里,不是給張好古的孝心揚名麼?

“張好古求我為他的祖父寫一張墓志銘?”鄒元標也是一楞,既而心中万分得意,冷哼道:“做夢!老夫的文字雖然算不什麼墨寶,可也不屑于賜與小人!德淇我儿,你現在就回去告訴張好古,叫他滾!想要老夫為他的祖父寫墓志銘,等他下輩子再說!”

“父親,孩儿也差不多是這麼說的,說你老絕對不會賜給他墨寶。”鄒德淇哭喪著臉說道:“可張好古說什麼都不肯走,還說你老如果不肯開恩賜予墨寶,他就要跪死在我們家大門前。現在,他已經跪在我們家正門前了,不管是打是罵,都攆不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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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孝義動天地

“喂,趙兄,你聽說沒有?今科探花又鬧出大動靜了。”

“今科探花?難道又是那個張好古?錢兄你快說說,他又鬧出什麼大動靜了?”

“他今天跑到左都御史鄒元標鄒大人的家里去,給他過世的祖父求一張墓志銘。”

“他傻了?鄒大人是東林黨的人,他前几些天才把兩個東林黨的官員弄下大牢,鄒大人還怎麼可能給他的祖父寫墓志銘?”第三個人插話進來驚叫道。

“孫兄說得對,當時鄒大人沒在家,鄒大人的家人確實一口回絕了張好古的要求,可你們猜怎麼著?張好古竟然跪在了鄒大人家的大門前,放話說如果鄒大人不成全他的一片孝心,他就跪死在鄒大人家的門前!”

“還有這種事?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去鄒大人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哥几個正好閑著,去看看熱鬧也不錯。”

“好好,哥几個一起去,快走。想不到鄒大人的名聲會有這麼大,竟然能讓本科探花這樣去求他寫一篇文章。”

鄒元標回家的路上,類似的議論不絕于耳,聽到這些議論,鄒元標的心里既是激動又是猶豫,還有那麼的一點點擔心。激動的是自己的好名聲看來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上不上,居然能讓一個新科探花到大門口跪求墨寶,光這一點,就足以傳為千古佳話!猶豫和擔心的則是到底該不該賜給張好古墨寶?因為這個張好古可是東林黨新近冒出來的對頭,鄒元標要是隨隨便便就答應了張好古的懇求,那東林黨的同僚還不得把鄒元標給吃了?——要知道,東林黨內訌的程度之激烈之殘酷,可絲毫不亞于東林黨和魏黨、齊黨、浙黨和楚黨之間的爭斗!

“南皋公,張好古為人卑鄙,又是我東林死敵,你可千万賜給他墨寶,玷污了你老的一生清白。”陪同鄒元標回家查看情況的東林黨官員也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一路上都在勸鄒元標千万別上張大少爺的當,千万不能把寶貴的墨寶賜給人品低劣的張大少爺,白白的折了自己的名頭。當然了,這些人嘴上這麼說,心里卻著實妒忌——要是有一個新科狀元探花什麼的跑到自己家跪求墨寶,那自己的面子可就長大了。

說話間,鄒元標一行終于趕到了羊皮胡同,而道路還算寬敞的羊皮胡同中早已經是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不少人甚至還爬到房頂樹頂看熱鬧,見鄒元標扶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回來,本來就人聲鼎沸的胡同中立即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歡呼聲,“鄒大人回來了,鄒大人回來了!”見此情景,鄒元標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向鄒德淇問道:“德淇,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孩儿也不知道啊。”鄒德淇也有些傻眼,喃喃道:“剛才孩儿去給父親你報信的時候,這胡同里最多才有几十號人看熱鬧啊。天啊,現在怕是有上千人了吧?簡直比廟會還熱鬧了!”

“胡鬧,簡直胡鬧!這年頭的百姓,一個個都閑得無聊了。”鄒元標又是得意又是生氣,又瘸著腿走向家門,圍觀的百姓也不敢擋正主的道,紛紛如潮水般散開,讓出道路。好不容易穿過這人山人海,到得自家大門一看,儒杉方巾的張大少爺果然正雙手扶地的跪在鄒元標家的大門口,恭恭敬敬的一動不動,鄒元標的几個小孫子則在旁邊指指點點的嘲笑,十分無禮。鄒元標不敢怠慢,趕緊上去揮杖打開几個孫子,罵道:“小兔崽子,怎麼能這樣對新科探花無禮?滾回家去好生呆著!”

“回去,快回去。”鄒德淇又出來驅逐儿子侄子,免得讓鄒家背上子侄無禮的罵名。將几個孫子趕回家中,鄒元標這才在張大少爺面前站定,和藹的問道:“張公子,你這是干什麼?怎麼能這麼自降身份,在老夫門前長跪不起?”

“晚生張好古,叩見南皋先生!”張大少爺先行了一個無比標准的叩首禮,然后才恭恭敬敬的大聲說道:“南皋先生,晚生昨日無禮,竟然攜帶孔方之物冒昧登門,無意中褻du了南皋先生的一世清名,罪該万死!事后張好古才知道南皋先生乃是我大明第一清官、第一直臣,晚生頓時羞慚得無地自容,所以晚生今日特地登門謝罪,請南皋先生重重責罰晚生!張好古雖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飴!”

“說得好!別的不說,就衝鄒大人住的房子,這樣的清官,大明朝能有几個?”“鄒大人是我大明第一青天!”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雷鳴的叫好聲。而鄒元標本人內心雖然激動得意之至,但多年的官場磨練卻早已讓他達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只是淡淡的答道:“算了,昨天老夫已經親自教訓過你,你的罪過,老夫原諒了。起來吧,你可以走了。”

“不,晚生不起來!”張大少爺斬釘截鐵的拒絕,又激動的向鄒元標說道:“南皋先生,晚生還有一事相求,如果南皋先生答應,那晚生就立刻起來。”

“什麼事?說。”鄒元標仿佛不知道張大少爺來意一般隨口問道。張大少爺又叩個頭,滿懷崇敬的說道:“南皋先生,晚生的祖父張公已經過世一十三年,可是他老人家的墓志銘卻十分粗淺簡陋,晚生和家父都常引以為憾,常盼能有一位名士大儒為祖父重寫墓志,重立碑文,以表孝道,可當世之人,多浮誇淺薄之輩,名士大儒如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至今未能如願。所以這次晚生入京赴考,臨行時,家父就曾再三叮囑,吩咐晚生在京城之中尋找真正的博學鴻儒,為祖父求一篇墓志銘,以全我父子孝心。”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是打算求老夫為你祖父做一篇墓志銘了?”鄒元標微笑著問道。張大少爺大力點頭,朗聲說道:“正是如此,晚生在京城中四處打聽,無人不說南皋先生你才是當世第一鴻儒,當世第一名士,剛直不阿又學貫古今,才學冠絕天下,正是晚生父子夢寐以求的真名士!真鴻儒!所以晚生才兩次冒昧登門,只求南皋先生恩賜墨寶,成全張好古的父子孝心啊!”說罷,張大少爺一頭叩下,額頭直接就帖到了地面上。

“你做夢!”沒等鄒元標說話,好几個東林黨官員已經連蹦帶跳的大吼大叫起來,“南皋先生是何等人物?豈能為你這樣的卑劣小人先祖做銘,污了無價墨寶?”罵歸罵,這些言官清流肚子里卻妒忌鄒元標妒忌得几乎發狂,這麼長面子長名聲的大好事,怎麼就沒掉在自己頭上?——平心而論,大明朝的一些御史言官,確實不貪財不好利,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愛名啊,為了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美名,他們甚至敢學海瑞去罵皇帝,圖的就是挨一頓廷杖降職罰俸,然后流芳千古,揚名流傳。現在張大少爺把一頂前所未有的高帽子砸在鄒元標頭上,這些做夢都想自己大名被朝野傳授的御史言官那還有不嫉妒得掉口水的份?

“嗚——!”公道自在人心,張大少爺如此‘孝舉’竟然被人責罵刁難,圍觀的京城百姓中自然響起一片的噓聲,噓得几個指責張大少爺的東林黨官員臉色鐵青,暗叫糟糕,人家正主都很沒發話,自己一個外人干嘛要去做惡人?看來這次不僅撈不到好名聲,還要背上阻人盡孝的罵名了。

“張公子,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盤算了良久,鄒元標終于開口,婉轉說道:“你的一片孝心,老夫也十分之感動。可你有一點說錯了,我大明朝廷之中,有的是遠超老夫的才學冠絕之輩,老夫實在不敢當名士鴻儒之稱,你還是另外找一位名士,為你的祖父題寫碑文吧。”

“不!”張大少爺倔强的搖頭,大聲說道:“南皋先生,如果你還當不得名士大儒,那我大明還誰能當得?早在万歷五年,你老的三道江陵奪情疏(注),就已經被天下傳頌;到了万歷十一年,你老又多次上疏改革吏治,醫治民瘼,雖遭罷官免職仍矢志不渝,居家講學三十年,桃李滿天下,門生遍朝野;天啟元年,你老復出,第一道上疏便是提出和衷,調和黨爭,使我大明朝廷迅速穩定,重現生機!而最讓晚生敬佩的是,你老的腿上殘疾,乃是江陵公(張居正)廷杖所為,可你老仍然不計前嫌,首議為居正公恢復名譽,平反昭雪!這樣的胸懷,這樣的德行,我大明還有第二人乎?!”說到這里,張大少爺已是淚流滿面,哽咽著說道:“南皋先生,晚生再此懇求,請你老恩賜墨寶,以全好古孝心。”

“好,好,好,探花郎說得太好了!”張大少爺每說一句,圍觀的百姓就響起一陣叫好,待到張大少爺說完,人群中已經是歡聲震天,掌聲如雷,無數人向鄒元標和張大少爺鼓掌叫好,稱贊鄒元標清正廉直,堪比聖賢,稱贊張大少爺至誠至孝,氣死孟母,羞死二十四孝。就連鄒元標的大儿子鄒德淇都忍不住說道:“父親,張探花至誠至孝,感天動地,你就成全他的一片孝心吧。”

“無知小儿,你懂什麼?”鄒元標先瞪了儿子一眼,這才向張大少爺搖頭說道:“張公子,你的要求,老夫還是不能答應。老夫這一生之中,從未替人書寫碑文,現在不想破例,此生也不想破例,你還是回去吧。”——鄒元標這麼說也確實是沒有辦法,旁邊一大堆東林黨的言官御史正在盯著,他如果輕易就答應了張大少爺的要求,有損顏面不說,背后也少不得被同僚嘀咕。

“南皋先生——!”張大少爺的眼窩極淺,哀號一聲眼淚說來就來,嚎啕大哭道:“南皋先生,晚生再次懇求你恩賜墨寶,如果你不答應,那晚生就永遠跪在這里,絕不起身!”

“那你就跪吧。”鄒元標淡淡的回答了一句,又向鄒德淇命令道:“德淇,回家吃飯,關上大門,隨便他跪去。”鄒德淇有些猶豫,可是被鄒元標眼睛一瞪,還是乖乖的扶著老爺子進了家門,然后又把院門關上閂好,留下張大少爺跪在原地,還有滿街的百姓官員圍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陽漸漸的從東面爬到當空正中,又漸漸向西偏移,圍觀的京城官民雖然忍受不了飢餓換了一波一波,數目卻越來越多,羊皮胡同的人群也已經不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擁擠得簡直針插不進,水潑不泄,每一個人都想看看新科探花的孝心究竟能不能感動鄒元標,每一個人也都想看看傳說中的新科探花究竟能不能和鄒元標死耗到底,把鄒元標給逼出家門。只有咱們的張大少爺跪在原地,雖然不敢說紋絲不動,卻又几乎是一動不動。

可能是活該張大少爺倒霉吧,也可能是老太爺實在看張大少爺這樣的壞蛋不順眼,陰沉了多日的天空偏偏在今天突然放晴,烈日當空,火辣的陽光毫不吝嗇的噴射在張大少爺身上,照得嬌生慣養的張大少爺臉上身上汗水泉涌,一點一滴的落下,打濕儒衫,也在張大少爺后背上彙成一條小溪。見此情景,圍觀的京城百姓贊聲不絕,還有不少人向在鄒元標的院子大嚷大叫,懇求鄒元標恩賜墨寶,成全張大少爺的孝心。

時間又過去了許久,鄒元標還是沒有出門,眼見張大少爺在烈日炎炎下逐漸委頓,身形開始搖晃,從一開始就化裝隱藏在人群中的熊瑚心中不忍,打算上前去扶起張大少爺,勸張大少爺另打主意,還好張大少爺的新仆人小鋪子及時拉住熊瑚,壓低聲音說道:“少奶奶,少爺再三交代過了,讓你不能勸他,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可他撐得下去嗎?”熊瑚擔心的問道。小鋪子壓低聲音,答道:“少爺的原話:他為了少奶奶可以上刀山下火海,這點小苦難,算不了什麼。”

“笨蛋,盡用笨法子。”熊瑚低聲罵了一句,眼角卻已經有淚花閃動,頭一次相信了張大少爺對她的痴心真情……

不被女爭是丑男,就在熊瑚剛開始被張大少爺感動的時候,一件讓熊瑚几乎氣瘋的事發生了——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蔥綠衣裙的嬌小少女,臉上戴著面紗,手里拿著一把油紙傘,走到張大少爺身邊將紙傘撐開,用油紙傘替張大少爺遮住了如火驕陽。見此情景,圍觀的京城百姓自然是精神抖擻,瘋狂叫好,熊瑚則心中怒吼,“這女的是誰?”

“你是誰?”快要撐不下去的張大少爺也低聲問道。那少女在面紗下柔聲答道:“我是英國公的女儿,張探花,你辛苦了。”

“英國公的女儿?那張清是你的弟弟還是哥哥?”張大少爺又好奇的低聲問道。那少女先楞了一下,然后才微笑著答道:“他是我弟弟。”

張大少爺點點頭,說了一聲,“謝謝。”然后又挺直身板,又跪直了身体。這時候,人群中忽然又先后擠進來兩名青年書生,二話不說一左一右就跪在了張大少爺身邊——不用說,這兩個青年書生自然就是與張大少爺頗為意氣相投的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余煌了。

“劉兄,余兄,你們怎麼也來了?你們這是干什麼?”張大少爺很驚訝的問道。劉若宰向張大少爺一笑,說道:“張年兄,我可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為了鄒大人的一篇墓志銘,可以做出如此孝舉。什麼也別說了,今天我陪定你了。”

余煌解釋道:“我們在街上碰到你的那個忠仆張石頭,看到他在抹眼淚,就問他原因,他告訴了我們你在這里的事,我和劉年兄就急匆匆的趕過來了。我和劉兄商量過了,我們今科前三一起向鄒大人跪求,不信他不被你的孝心感動。”

“劉年兄,余年兄,你們叫我如何敢當?”張大少爺感動得放聲大哭,劉若宰和余煌則微微一笑,跪直在張大少爺身邊異口同聲叫道:“晚生劉若宰,晚生余煌,跪求南皋先生恩賜墨寶,成全張好古年兄一片孝心!”

“新科狀元來了,新科榜眼也來了!”劉若宰和余煌在京城里也算是名人,所以他們自報身份后,馬上就有識貨的人失聲叫,雖說這些聲音都不怎麼大,但一傳十十傳百的口頭相傳之下,人群中還是又響起一陣接一陣的驚呼驚叫聲。就連人群中的東林黨官員都忍不住失聲驚呼,驚訝于鄒元標和張大少爺的面子之大——同時又眼紅得眼珠子差點都紫了,無不心說如果新科三鼎甲是來求我賜給他們墨寶多好啊?這大明史書上,還不得濃墨重彩的給我留下一筆?可惜啊,可惜!

…………

和院外的人聲鼎沸截然不同,鄒元標家的院子里卻安靜得几乎沒有一點聲音,直到趴在門縫里往外偷看的鄒德淇跑回房中,鄒元標家里才響起一點輕微的低語聲,“父親,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余煌也來了,都是幫著張好古向你跪求墨寶。依孩儿看,父親你還是給他吧,否則的話,咱們家今天誰也別想出門了,肯定還會有人指責父親你刻薄寡恩,于父親你的聲名不利。”

“急什麼?九千歲來了沒有?”

“九千歲?父親,你開玩笑了,張好古的面子再大,也不可能請到九千歲也來向你跪求墨寶吧?”

“無知小儿,你懂什麼?九千歲肯定會來,還有一個人也會來,出去給我盯著,沒有我發話,誰叫都不許開門。”

…………

老天爺可能是真的看張大少爺不順眼吧,剛才還驕陽似火万里無云,一陣微風吹來,天際現出了一線黑色,隨著風越來越大,那線黑色越來越粗,也越來越近,待到狂風吹沙走石之時,張大少爺頭頂的天空已經是烏云密布。嚇得圍觀的不明真相百姓紛紛大叫奔走,“要下暴雨了,鄒大人,你開開恩吧!鄒大人,你行行好吧,張探花這樣的孝子,天下可不好找啊!”

“轟隆——!”終于,第一聲悶雷炸響,蠶豆大的雨點應聲而落,劈里啪啦的砸到劉若宰和余煌頭上身上,至于咱們的張大少爺——別為他過多擔心,不是有一位無名少女給他打著傘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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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皆大歡喜

“轟隆!轟隆!轟隆隆!”天上的炸雷一個接著一個,大雨瓢潑,狂風卷著蠶豆大的雨點傾泄,雨點橫著、豎著、斜著狂亂落下,打在身上砸得人肌膚生疼,才那麼一眨眼的工夫,地面上來不及流走的積水就已經漫過了腳背。在這樣的*之下,那無名少女的油紙傘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暴雨傾盆,淋得張大少爺、劉若宰、余煌與那無名少女都是全身精濕,衣衫濕漉漉的貼到身上。還好,奔走避雨的人群中及時走出几個家丁打扮的仆人,將四件蓑衣披到那無名少女和張大少爺三人身上。

“張小姐,多謝你了,雨太大,你還是去避避雨吧。”張大少爺向那無名少女說道。那少女身体嬌弱,在風雨中確實有些支撐不下去,便點頭答道:“多謝張公子,公子保重,小女暫且避雨,一會再來為公子掌傘。”說吧,那少女害羞的又偷看了張大少爺一眼,轉身離去。

“這女人是誰?張狗少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他們是什麼關系?”躲在路旁屋檐下避雨的熊瑚看到張大少爺與那無名少女態度曖mei,心中難免有些泛酸狐疑。可是再看到張大少爺在暴風雨中被澆得瑟瑟發抖的凄慘模樣,熊瑚心中的一點怒氣很快又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是對張大少爺無限的感激和感動,心中自我安慰道:“沒事,他為了我可以受這麼大的苦難,又怎麼可能心存二意?那個女人肯定只是被他感動,所以才給他打傘,和他沒有一點關系。”

雨越來越大,張大少爺看到劉若宰和余煌同樣被暴雨澆得象是兩片風雨中的樹葉,所剩不多的良心居然開始有些發疼,忍不住說道:“劉年兄,余年兄,想不到會下這麼大的雨,都是張好古不好,連累你們了,你們快去避一避吧,這里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劉若宰和余煌一動不動,劉若宰答道:“聖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若此刻離去,南皋先生定然認為我等無有誠意,致使張年兄前功盡棄,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而余煌在此一刻雖然被澆得全身發抖,卻居然還笑得出來,笑著說道:“張年兄,你就別勸了,兄弟我舍命陪君子,今天你就是把天說破,南皋先生不賜給你墨寶,我就絕不起來。”

“劉兄,余兄。”張大少爺心下感動——其實張大少爺並沒有給過劉若宰和余煌任何好處,余煌就不說了,就是劉若宰,張大少爺那天在殿試上之所以跳出來替劉若宰說話,其實只是為了自保才琢磨出來的脫身計,並非出于真心。可是到了張大少爺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卻二話不說就舍命陪君子,和張大少爺同甘共苦,這樣的真君子真漢子,天下能有几個?感動之下,張大少爺忽然心生一念,向劉若宰和余煌大聲說道:“劉兄,余兄,兄弟我別的也不說了,既然我們三人如此意氣相投,何不結義金蘭、拜為異姓兄弟如何?”

“好啊,能和張年兄結為兄弟,余煌求之不得。”余煌搶著答應。劉若宰也欣然答道:“甚好,劉若宰也願效仿先賢,與張年兄結為異姓兄弟。”當下三人互敘年齡,巧了,狀元劉若宰年齡正好最大,被推為大哥,余煌比劉若宰小四歲,大張大少爺五歲,被張大少爺尊為二哥,張大少爺則居占末席。

排好了兄弟次序,劉若宰、余煌和張大少爺三人當即在風雨中互拜叩首,向天明誓,異口同聲念道:“劉若宰,余煌,張好古,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念罷,張大少爺和劉若宰、余煌三人再度互拜,互稱兄弟。而旁邊圍觀的京城軍民百姓則掌聲如雷,贊聲如潮,無比欽佩這三個義氣相投的異姓兄弟。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近一個時辰,到了申時末的時候,風雨便逐漸收住,太陽也悄悄從西邊的云縫里賊頭賊腦的探出腦袋,把帶著雨水的樹葉照成一片金綠,東邊的天上也掛起一條嬌美的彩虹,晶瑩無比,也璀璨無比。可是直到此刻,鄒元標家的院子里還是靜悄悄的不見動靜,絲毫不見鄒元標有出來的跡象。看到這里,重新又漸漸圍上的京城軍民百姓難免有些不滿了,開始對鄒元標橫加指責,指責鄒元標的假清高,指責鄒元標的刻薄寡恩。甚至就連那些從頭到尾觀察形勢的東林黨官員都有些嘀咕,私下指責鄒元標太擺架子,恐怕會連累東林黨丟失民心,于東林全黨的聲名不利。

“皇上駕到——!”就在指責鄒元標的聲音逐漸達到頂點的時候,羊皮胡同的胡同口處,忽然響起了大內太監標志性的公鴨嗓子長喝聲,“皇上駕到,軍民跪迎——!”

“皇上万歲也來了!”羊皮胡同的驚呼聲終于達到頂點,看熱鬧的京城軍民百姓趕緊跪伏道路兩旁,齊聲高喊,“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接接著,一隊衣甲鮮明的錦衣衛快步入巷,將無關人等到胡同另一側,再然后身著龍袍的明熹宗便笑吟吟的步入了羊皮胡同,跟在他身邊的,除了以魏忠賢為首的司禮監眾太監和內閣官員之外,竟然還有鳳冠霞帔的皇后張嫣和英國公張惟賢。張大少爺、劉若宰和余煌不敢怠慢,趕緊一起上前磕頭,“微臣叩見万歲,皇上万歲万歲万万歲。”

“張好古,你小子還真能鬧騰,為了給你祖父求一張墓志銘,竟然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還把朕和皇后都驚動了,你知罪嗎?”明熹宗笑吟吟的向張大少爺消興師問罪道。張大少爺戰戰兢兢的磕頭行禮,答道:“微臣不知此事驚動了聖駕,罪該万死!”

“算了,念你是一片孝心,朕寬恕你了,起來吧。”明熹宗大度的一擺手,又微笑道:“朕已經都知道了,你為了給過世祖父求一張墓志銘,跑到這里跪求,鄒愛卿不肯給,你就賴著不走,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余煌也跑來陪你,結果都被暴雨給淋成了這樣。朕認為你們做得很好,我朝以孝治天下,你們三人此舉不僅弘揚了孝義,也為我大明官員做出了榜樣,勘稱我大明臣子之楷模。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朕和皇后今天親自來給你們求情,朕就不信了,鄒愛卿連朕的面子都不給?”

“微臣叩謝皇上,皇上天恩,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也難報万一。”張大少爺事前也沒想到這件事會把皇帝也給弄來,回答的時候居然難得帶上了几分真心。這時候,鄒元標家的破爛院門終于打開,鄒元標在長子鄒德淇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領著全家人從家中出來,向明熹宗磕頭,更加戰戰兢兢的說道:“老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請皇上治罪。”

“免了,鄒愛卿,你的腿腳不好,快起來吧。”明熹宗笑道:“鄒愛卿啊,朕今天可是來給張好古求情了,你可願意給朕一個面子?賜一篇墓志銘給他?”

“這……。”雖說這會再沒一個東林黨官員有借口指責了,可鄒元標還是有些拿捏。這時,皇后張嫣開口了,柔聲說道:“鄒大人,文人雖然不能無節,可張好古一片至誠孝心,你若不允,只恐有違天和,阻人孝道。本宮今天也為張好古求一個情,請鄒大人恩賜墨寶,成全他的孝道。”

“是啊,鄒大人,張好古為了求你一篇墨寶,可是在這跪了一天了,至誠之心天地可鑒。你要是再不答應,雖不失節,卻已失義了。”英國公張惟賢也開口勸道。那邊魏忠賢也跳了出來,笑眯眯的說道:“鄒大人,你可墨寶是珍貴,可皇上和皇后的面子難道就不珍貴了?皇上和皇后一起向你求情,難道你真連他們的面子都不給?”——魏忠賢的高興是有原因了,張大少爺是他干儿子的事情早就是朝野皆知,張大少爺干出這麼‘風光’的事情,魏忠賢自然也得沾點‘教子有方’的光,這對名聲極臭的魏忠賢說,倒也是一個極其難得的好事。

“既然皇上、皇后有命,那老臣豈敢不從?”有了這麼的台階,撈足了面子的鄒元標自然是一口答應,“皇上放心,一會老臣就為張好古揮筆立文。”

“張好古,聽到沒有?還不快叩謝鄒愛卿?”明熹宗笑吟吟的提醒道。張大少爺不敢怠慢,趕緊向鄒元標下拜跪謝——這件事張大少爺雖然受了不少罪,便宜了鄒元標撈足名聲,可是對張大少爺本人來說,同樣是一件大漲聲望的大好事,絕對算得上是皆大歡喜。而鄒元標也心知肚明,淡淡還禮,讓儿子把張大少爺扶了起來。

“鄒愛卿,你這個府邸……。”直到此刻,明熹宗才注意到鄒元標家的破爛宅院,驚訝于鄒元標的清廉之余,明熹宗不由嘆道:“難怪張好古為了求你一副墨寶,可以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難得。”嘆罷,明熹宗又指著鄒元標家的院子和家人說道:“不過鄒愛卿啊,你對自己也未免太刻薄了吧?堂堂朝廷二品大員,竟然住這樣的房子,讓家人穿這樣的衣服?”

“皇上,老臣除了俸祿之外不取分文,家里人又多……。”鄒元標紅著臉解釋道。明熹宗嘆了口氣,說道:“罷了,既然朕看到了,就不能不管,這樣吧,朕賜你紋銀千兩,幫你改善一下生活。還有,你的儿子好象還沒有官職吧?讓他到戶部去當一個員外郎,甭推辭,這是朕的旨意,推辭朕也不許。”

“微臣代犬子叩謝天恩!”鄒元標扑通跪倒,又鼻子一酸,忍不住老淚縱橫,自己受了這麼多年罪,吃了這麼苦,今天終于讓皇帝親眼看到,以前吃的苦受的罪,也全都值得了。想到這里,鄒元標心中不免有些苦笑,“說起來,得感謝張好古啊。”

天色不早,明熹宗一行很快就走了,鄒元標跪在地上,一直到明熹宗的背影完全消失,鄒元標才掙扎著站起來,向張大少爺淡淡說道:“張好古,你進來吧。”說罷,鄒元標在儿子攙扶下首先走進家門。而張大少爺的心腹張石頭和知己國子監監生陸万齡則不知從那里鑽了出來,將雙腳完全跪麻的張大少爺給攙了起來,張石頭還順便把一個油紙包塞進了張大少爺懷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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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四兩撥千斤

“臨清張氏墓志銘,君諱寶,字得之,山東臨清人,大漢張子房五十一世嫡孫,書香門第。君在日,常引以為憾者,家產万貫,無奈祖訓約束,未有功名,竟至怏怏而終。男,嶗材(老財),出于至孝,捐千金,建臨清書院,但求君聞達于鄉梓,流芳于后世。孫,好古,亦至孝,為完君之夙願,背訓赴考,高中探花,夙君之遺願余感之,遂命筆。銘曰:君有憾乎?君無憾矣。”

不得不承認,鄒元標雖然有一些文人好名的通病,但文章確實很好,簡直算得上是妙筆生花,張老財不過是捐了一百兩銀子修了個破書院,到了他筆下,竟然就成了為盡孝道,秉承張大少爺的爺爺遺願而修,為了張大少爺這輩子的爺爺聞達于鄉里,造福于后世——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張大少爺自己給祖上化裝打扮,要是張大少爺敢告訴鄒元標自己這輩子的老爸之所以修書院,是因為前任張大少爺打架砸爛了書院大門,那鄒元標恐怕寧可違抗聖旨殺頭抄家,也絕對不會污辱自己的毛筆和墨汁!但不管怎麼說,一篇給張大少爺祖上歌功頌德的墓志銘寫下來,張大少爺和鄒元標都是皆大歡喜,鄒元標撈足了名氣聲望,張大少爺則成功的拉近了與鄒元標之間的關系,消除了隔閡,為完成最終目的打下了堅實基礎。

“南皋先生……。”捧著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墓志銘,張大少爺激動得淚如雨下,又向鄒元標行禮道:“南皋先生,請再受晚生一拜。”

“免了。”鄒元標一揮手,和顏悅色的吩咐道:“德淇,給探花郎看座。”鄒德淇答應,正要去搬椅子,張大少爺卻阻止道:“鄒兄,晚生還有一事。”

“何事?”鄒元標問道。張大少爺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一邊解釋道:“南皋先生,你恩賜墨寶,讓晚生父子二人宿願得償,晚生無以為報,這是晚生的一點心意,望南皋先生千万不……。”

“張好古,你又想干什麼?”張大少爺的話還沒說完,鄒元標銀白的胡須就已經翹了起來,怒喝道:“難道你還想讓老夫把你打出去。”

“南皋先生,別誤會。”張大少爺趕緊打開油紙包,拿出其中之物,解釋道:“小生准備進獻南皋先生的,絕對不是污濁不堪的孔方之物,而是,一本書。”

如果說,假如張大少爺拿出的是一疊銀票,那麼不用說,鄒元標鐵定提起拐杖就把張大少爺打出去;或者說,張大少爺拿出的是什麼宋版朱子或者唐版孟子之類的絕世稀品,那麼鄒元標雖然不至于把張大少爺打出家門,但也絕對不會給張大少爺一點點好臉色和好聲氣。可是張大少爺拿出那本還在散發著墨汁芳香的線裝書冊后,鄒元標卻情不自禁的手扶竹杖站了起來,失魂落魄盯著那本嶄新書冊,顫抖著嘴唇,喃喃念道:“鄒南皋詩集?這是老夫的詩集?”

“不錯,這正是南皋先生的詩集。”張大少爺點頭,手捧詩集無比恭敬的答道:“不瞞南皋先生,這本詩集中收錄的南皋先生詩詞,是晚生和一位國子監的朋友費盡心血編撰而成,晚生又聘請了高手匠人連夜雕刻木版,連夜印制了准備進獻給南皋先生,以便南皋先生傳世之用。這是樣本,請南皋先生過目,檢查疏漏,如果南皋先生滿意,晚生立即就讓工匠大量印制,廣傳天下。”

說罷,張大少爺將那本《鄒南皋詩集》雙手高舉過頭,捧到鄒元標面前。而鄒元標手中的竹杖砰然倒地,花了很大力氣才抬起雙手,顫抖著從張大少爺手中接過那本厚厚的詩集,細細翻看,看著看著,鄒元標渾濁的老眼中不知不覺已經流出了兩行淚水,哽咽著喃喃說道:“這是老夫的詩集,這是老夫的詩集,想不到老夫在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到自己的詩集問世……。”

“父親,請小心。”鄒德淇見鄒元標身体搖搖晃晃,生怕老父親過于激動,摔倒受傷,趕緊上去攙住鄒元標。不曾想鄒元標卻一把推開鄒德淇,扑通一聲向張大少爺雙膝跪倒,嚇得本已經站起的張大少爺趕緊又跪下,驚叫道:“南皋先生,你這是干什麼?你想折死晚生麼?”

“探花郎,老夫得感謝你啊。”鄒元標放聲大哭起來,老淚縱橫的說道:“不瞞探花郎說,老夫今年已經七十有五了,一只腳已經踏進了棺材,在臨死之前,老夫最大的心願就是將平生所做詩詞文章編撰成冊,印成書籍留于子孫后代,可老夫家里的情況你也知道,拿什麼去刻木版?去印書籍?老夫一直以為,這一輩子怕永遠看不到自己的詩集了,只能讓后世子孫去代老夫完成心願,沒想到探花郎……探花郎你……。”說到這里,鄒元標已經是泣不成聲,只是拼命的向張大少爺磕頭。

“探花公,多謝你為家父完成夙願,請受鄒德淇一拜。”鄒德淇也是淚流滿面的雙膝跪倒,向張大少爺磕頭致謝。嚇得張大少爺趕緊還禮,連道:“南皋先生請起,德淇兄請起,這是晚生應該做的,這是晚生應該做的。”

好說歹說,張大少爺總算是把鄒元標父子給勸了起來,因為天色已晚,激動万分的鄒元標又提出留張大少爺用飯,心懷叵測的張大少爺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口答應。當下鄒德淇下廚吩咐妻子做飯,又親手捧來茶杯,為張大少爺獻茶,鄒元標則一邊陪著張大少爺閑聊,一邊愛不釋手的翻看自己的詩集,不時還低吟几句,抹抹眼角。又過了許久后,鄒元標這才無意中發現張大少爺剛才放在桌上的油紙包里還有一本書冊,便順手拿起來一看,卻見此書名為——《遼東傳》!

“張探花,這本書是?”鄒元標舉書問道。張大少爺等的就是這句,趕緊答道:“回稟南皋先生,這本書是晚生在書印局時隨便買的,眼下遼東戰事緊急,晚生想通過這本書多了解一些遼東情況,他日若是聖上有差,晚生也不至于毫無答對,束手無策。”

“哦,原來如此,探花郎的報國之心,果然不差。”鄒元標點頭,贊許的說道:“大明官員之中,人人畏遼東如虎,舉凡出任遼東官職,無不視之為刀山火海,膽戰心驚,更有甚者,寧願辭官不做也敢去遼東上任。唉,也只有張探花你,還一直把遼東的戰事掛在嘴邊。”

“鄒大人所言極是,自万歷三十六年以來,歷任遼東經撫,確實沒有一個能夠善終。”張大少爺嘆氣道:“就好象那個熊廷弼熊大人吧,兩次出任遼東經略使,卻兩次被打入死牢,有了這樣的榜樣,大明官員怎麼還不能視遼東如虎?”說到這,張大少爺仿佛很無心的隨口問道:“對了,鄒大人,晚生聽說在這几天,朝廷里正好有几個官員叫嚷著要將熊廷弼即刻抄家處斬,不知可有此事?”

“有這事,主要是楊淵和馮三元他們几個。”鄒元標點頭承認。張大少爺又迫不及待的問道:“那麼鄒大人,你是三堂會審熊廷弼的主審官,對此又是什麼意見呢?”

“還沒決定,打算先看看情況再說。”鄒元標隨口答道。張大少爺則非常憤怒的說道:“鄒大人,我認為你老不應該在這個案子上保持沉默,而是應該站出來撥亂反正、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堅決反對將熊廷弼立即處斬!”

“為什麼?”鄒元標好奇問道。張大少爺更加憤怒的說道:“鄒大人,你想想,熊廷弼一案,當年是你老親自審理,親自定罪——現在楊淵和馮三元卻橫插一手,這算什麼意思?熊廷弼是鄒大人你定的秋決之刑,楊淵和馮三元卻要求將熊廷弼即刻處斬,難道他們認為你老當年審判不公,定的罪太輕了?所以想把這個案子翻過來,改正你老當年的失誤?”

鄒元標面無表情,半晌才哼道:“老夫所斷之案,上對得起天地朝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他們想重新翻案,先過了老夫這關再說!”

“謝天謝地,這關總算過了。”張大少爺松了口氣,但張大少爺也絲毫不敢松懈——鄒元標吃的鹽比張大少爺吃的米還多,張大少爺這手激將計是否已經被鄒元標看破,張大少爺自己心里也沒底。所以張大少爺眼珠一轉,馬上又說道:“在晚生看來,熊廷弼確實該死——當年的廣寧之戰,王化貞雖然丟了廣寧,也丟了遼東的十四万大明精銳,可熊廷弼手里還有五千大明士兵啊,如果組織得好,說不定還能重新奪回廣寧,大破建奴的三万大軍……。”

“五万,當時建奴的軍隊有五万。”鄒元標糾正道。張大少爺趕緊改口,“多謝南皋先生指點,晚生說錯了,是五万建奴——建奴那五万大軍,雖然剛剛拿下了廣寧城,又殲滅了王化貞的十四万精銳,士氣正盛,可熊廷弼如果把他手里五千軍隊派出去,未必就沒有可能以弱勝强,以寡敵眾!可熊廷弼呢,卻偏偏把五千軍隊交給王化貞殿后,自己率領遼東百姓撤回山海關,錯過了這個反敗為勝的良機,致使遼東全境淪入建奴之手——南皋先生把他和王化貞定為死罪,一點都沒冤枉他!”

鄒元標默然無語,過了許久才低聲說道:“丟失遼東,王化貞罪責更大,但熊廷弼也難辭其咎,當年老夫定罪之時,也是把王化貞列在熊廷弼之前。”張大少爺馬上接口說道:“是啊,所以楊淵和馮三元這些人才用心險惡,故意設計,想先殺罪責稍輕的熊廷弼,卻不殺王化貞——到那時候,熊廷弼案是南皋先生你老定的,史書上記得明明白白,可罪責稍輕的熊廷弼卻先被抄家問斬,這一點記到了史書上,后人又會怎麼評價你南皋先生?”

鄒元標枯瘦的臉上肌肉抽搐几下,很快就咬牙切齒的說道:“探花郎所言極是,這件事情,老夫是不能坐視不管!呵,想讓老夫背上千古罵名,他們做夢!”

…………

在鄒元標吃完了粗茶淡飯,張大少爺捧著鄒南皋老人的墨寶,溜達溜達就出了羊皮胡同,到了胡同口找到仆人張石頭和小鋪子一問,這才知道劉若宰和余煌已經回到會館更衣休息去了,張大少爺感慨万分,道:“難得的兄弟啊,石頭,小鋪子,以后你們得把他們當我一樣尊敬,不得有誤!對了,熊瑚和陸万齡到那去了?”

“熊小姐帶著秀儿找地方給你熬姜糖水去了。”張石頭答道:“至于陸公子,他說京城的冷雨太毒,你被淋了那麼久,肯定會著涼,光靠姜糖水恐怕不夠,所以他去了生藥鋪,准備給少爺你抓一些驅除寒濕的藥材,晚上熬成藥湯給你洗腳,再親自用他家祖傳的獨門手法給你按摩腳底。”

“切!他又不是美女,腳底按摩最好還是讓熊瑚來。”張大少爺不屑的哼了一句,又大模大樣的說道:“再說了,少爺我的身体這麼壯實,淋一場雨算得了什麼……。”話還沒說完,張大少爺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人也軟綿綿的歪了下去。

“少爺,你怎麼了?”張石頭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張大少爺,再去摸張大少爺的額頭檢查,額頭滾燙如火。

…………

前面說過,咱們的張大少爺兩輩子都是嬌生慣養,身体比較嬌弱,前几天殿試前的故意折騰雖然陰錯陽差的沒有病倒,卻也落下了病根,這一次又被太陽暴曬冷雨暴澆,張大少爺終于抗不住躺了下來,而且一躺就是一天一夜,發著高燒盡說胡話,一直昏迷不醒。但張大少爺這一場病也不是白病,至少姚宗文一伙人和他們幕后主使的計划就被張大少爺給徹底破壞了……

一錘定音的畫面就出現在第二天清晨——也就是大明天啟五年三月十九的早朝上,當時早朝開始后,姚宗文、楊淵和馮三元等一幫子官員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借口遼東軍情緊急,建奴蠢蠢欲動,必須立即拿熊廷弼開刀問斬,以敬效尤,同時鼓舞遼東軍民士氣。而明熹宗自然少不得咨詢其他朝臣的意見,可大大出乎意料的事,一直叫嚷著要殺魏忠賢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竟然回稟道:“皇上,熊廷弼雖罪不容赦,但三堂會審定的是秋決之刑,倘若加刑,有違法典,也有傷天和,所以奴婢認為,還是等到秋決再說吧。”

“哦,忠賢你也認為熊廷弼不宜即刻問斬啊。”明熹宗點點頭,又轉問三法司的意見。魏忠賢則在肚子里嘀咕道:“崔呈秀和楊六奇說得對,現在就殺了熊廷弼,也就沒了借口繼續拉其他東林奸黨下水,最好還是拖到秋決,說不定又可以借著熊廷弼的案子把几個東林奸黨弄下大牢去。”

魏忠賢的話本來已經夠讓人出乎預料,可是接下來東林黨元老鄒元標的話卻讓所有人更加傻眼——鄒元標大聲說道:“回稟皇上,如果要即刻處斬熊廷弼,那老臣請皇上先剮王化貞!遼東之罪,王化貞大于熊廷弼,這點早已是朝廷公論,從古至今,那有先殺從犯后斬主犯的道理?現在熊廷弼已定秋決之刑,倘若額外加刑,那王化貞勢必也得加刑,所以老臣認為,要麼就維持原判,待到秋決再處斬熊廷弼!要麼就同時處決熊廷弼與王化貞,而且王化貞至少得加到腰斬一刑!否則的話,朝廷綱紀何在?大明法典的顏面何存?”

閹黨老大魏忠賢和東林黨元老鄒元標都異口同聲的反對立即處斬熊廷弼,金鑾殿上的魏黨官員和東林黨官員自然是紛紛附和,贊成自己老大或者老師的意見,而那些被姚宗文一伙收買了的官員見勢不妙,趕緊也是臨陣倒戈,或是站到魏黨一邊,或是跳出來引經據典的擁護鄒元標。只剩下姚宗文、楊淵和馮三元几個殺熊核心大眼瞪小眼,戰戰兢兢又無可奈何。見此情景,本來就沒什麼主見的明熹宗自然是出來一錘定音了,“好吧,既然諸位愛卿都反對現在就把熊廷弼問斬,那就等到了秋決再說吧。散朝”說罷,明熹宗又在肚子里補充一句,“朕還得去木匠活呢。”

本來已經傾向于立刻處死熊廷弼的大明朝廷議論忽然轉向,差不多是異口同聲的反對即刻處死熊廷弼,面對這樣的結果,最郁悶的不是熊廷弼的老仇人姚宗文、楊淵和馮三元一伙人——而是站在他們背后遙控指揮的陳文范!花了許多銀子卻連一個水花都沒砸起來,暴跳如雷的陳文范立即聯想起張大少爺和鄒元標的故事來,狡詐絲毫不在張大少爺之下的陳文范第一直覺就是——這肯定是張好古搞的鬼,蠻子朝廷里,能夠同時拉到閹黨和東林黨元老鄒元標幫忙的人,除了蠻子皇帝恐怕就只有這個張好古了!

“傳令下去,即刻調查張好古的落腳處。”陳文范咬牙切齒的命令道:“找到了他的下落,不惜一切代價,殺——無赦!”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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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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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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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4 00:24: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客棧遇刺

“我不要留豬尾巴!不要——!”伴隨著一聲鬼哭狼嚎般的嘶喊,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張大少爺騰的一下從床上起來,張牙舞爪的揮舞擺手大叫大喊,“我不要當奴才,我不要留辮子,我不要給滿韃子當狗……!”

“少爺,你終于醒了,小的都快急死了。”張石頭和小鋪子頭兩個衝到床前,扶住險些摔下床的張大少爺。后面熊瑚主仆和陸万齡也跟了過來,關心的分別問道:“狗少,你怎麼了?現在感覺怎麼樣?”“探花郎,你那里不舒服?小生略通醫术,請讓小生為你把脈。”

“石頭?瑚瑚?陸年兄?”張大少爺迷迷糊糊的認出眼前數人,這長舒了一口氣,頹喪道:“嚇死我了,原來剛才是做了惡夢了。”

“少爺,你膽子歷來就大,做了什麼惡夢會嚇成這樣?”張石頭驚訝問道。張大少爺搖搖頭,答道:“我夢到建奴的軍隊殺進了山海關,把我們全部給抓住了,建奴多爾袞拿著一把剃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著我剃頭發留尾巴,給他當狗,否則的話就要先殺你們,后殺我……。”說到這里,張大少爺猛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對了,熊大人的事情怎麼樣了?有沒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熊瑚含淚答道:“陸公子去打聽了,今天的廷議已經出來了,九千歲魏公公和鄒元標鄒大人都反對把我爹立即處斬,朝廷里的絕大部分官員也附議,皇上就頒布了聖旨,我爹的事等到了秋決再說……。”說到這里,熊瑚輕輕的看了張大少爺一眼,紅著臉把剩下話咽回肚里。

“那就好,那就好。”張大少爺又松了一口氣,無力躺回床上,喃喃道:“還有希望,只要再給我几個月時間,我就一定能想辦法把熊廷弼給救出來,滿韃子想入關,做夢!”

“少爺,別管那些閑事了,你還是先把藥喝了吧。”張石頭又把張大少爺給扶了起來,又伸手去端藥。那邊熊瑚趕緊搶過藥碗坐在床沿,又拿來調羹,一勺一勺喂到張大少爺嘴邊,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進的張大少爺貪婪綴吸,差點被嗆到,熊瑚忙阻止道:“喝慢點,沒人和你搶,喝完了藥,我再給你喂米粥。”

喝下了一碗湯藥和一碗米粥,張大少爺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高燒也完全的退了,能夠斜坐在床頭喘氣休息,已經在張大少爺身邊守侯了一天一夜的張石頭和熊瑚等人這才完全放下心來。當下熊瑚吩咐道:“張石頭,陸公子,你們都累了,去隔壁房間休息吧,這里有我一個人就行了。”張石頭和陸万齡等人當然不會打擾熊瑚和張大少爺單獨相處,全都答應一聲離去,留下張大少爺和熊瑚在房間里單獨相處。

熊瑚很快就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后悔,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后,熊瑚反倒找不到任何話和張大少爺說,只能紅著臉坐在張大少爺床邊,低著頭一言不發。看到熊瑚這個模樣,往日里油腔滑調的張大少爺居然也有些感覺不好意思,琢磨了半天都找一個話頭和熊瑚說話。一時間,房間里安靜異常,連彼此之間的呼吸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過了許久,張大少爺咬咬牙,伸手張臂去攬熊瑚,手掌碰到熊瑚那纖細柔軟的腰肢時,熊瑚的嬌軀就象是觸電一樣抖動了几下,但最后熊瑚還是順從的依偎進了張大少爺懷里,閉著眼將滾燙的臉頰貼到張大少爺胸膛上,傾聽著張大少爺那急促的心跳。

“瑚瑚,我昏睡了多久?”張大少爺溫柔的問道。熊瑚低聲答道:“已經一天一夜了。”

“這麼久?那你一直守在我身邊了?”

“嗯。”

“你一天一夜不回家,就不怕你的兩個哥哥又罰你跪?”

“不怕,你為了我,可以做那麼多,我為什麼就不能為你做一點事?”

“傻丫頭,你現在該知道我對你的心了吧?”

“嗯,知道了。”

“那你現在願意嫁給我了吧?”

“……”

張大少爺問一句,熊瑚的俏臉就紅一分,問到最關鍵的這句時,熊瑚就干脆臉紅到了脖子根,閉著杏眼一言不發,整張臉也几乎完全埋進張大少爺懷里。張大少爺有些著急,又問道:“瑚瑚,你怎麼不說話?”熊瑚臉更紅,只是在心中暗罵張大少爺平時比猴還精,這種事上卻比豬還笨。過了許久,熊瑚才用蚊子哼一樣的聲音哼道:“如果我不願意,光憑你對我動手動腳這一點,我就能把你砍了。”

“這麼說,你願意了?”張大少爺扶直熊瑚,盯著她的俏臉,驚喜問道。熊瑚的粉臉紅成了一塊豬肝,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低聲說道:“不管你最終能不能救出我爹,我都願意。”張大少爺大喜過望,一把又把熊瑚抱進懷里,低頭就要去吻熊瑚櫻唇,熊瑚羞澀難當,卻不拒絕,只是紅著臉閉緊眼睛,慢慢將紅唇嘟起,主動獻吻,四唇相對,逐漸接近…………

“好恩愛啊。”眼看張大少爺即將夙願得償時,窗戶外面忽然響起一個陰森森的冷笑聲,一下子打斷了這對苦命鴛鴦的親熱。嚇得熊瑚一下子從張大少爺懷里跳了起來,紅著臉驚叫道:“什麼人?”

“你曹爺!”冷哼聲中,四個蒙面黑衣人手提刀劍,接二連三的從窗外跳了進來。為首那蒙面人舉起雪亮鋼刀,操著一口標准的京城口音大叫道:“張好古狗賊,你做惡多端,報應到了!我是被你陷害入獄的王洽王大人的朋友,今天來給王大人報仇!”

“王洽派來的?”張大少爺一驚,心說王洽是因為我被張瑞圖參倒不錯,可他的罪名不大啊,最多也就是罷官免職,至于派人來殺我嗎?為首那蒙面人則絲毫不給張大少爺機會多想,把鋼刀一揮就衝了上來,吼道:“兄弟們,砍死這兩個狗男女,給王大人報仇!”

“殺!”其他三個蒙面人一起怪叫,各舉刀劍就衝了過來,想要把張大少爺亂刀砍死在病床上。但還可惜的是,老天爺不開眼,此刻惡貫滿盈的張大少爺身邊偏偏有一個熊瑚,面對四個手提刀劍的刺客,赤手空拳的熊瑚仍然毫無懼色,順手抄起張大少爺身上被子一抖,向四個刺客甩了出去,一下子就擋住了四個刺客的視線。乘在這個機會,熊瑚又把張大少爺一把抓起,摔在床下,喝道:“躲到床底下。”張大少爺會意,身体一滾就躲進了床底,既讓四個刺客無法迅速得手,也讓熊瑚騰出手專心對敵。

“臭娘們,挺有一手!”好不容易出手一次卻踢到鐵板,几個蒙面人氣得哇哇亂叫,三兩下打落被子,提刀就往熊瑚頭上亂砍。熊瑚冷哼一聲,修長美腿一踢旁邊木椅,木椅騰空跳起,熊瑚抄手抓住椅背順勢揮出,一下子就打開四把刀劍,又雙手抓住椅背,劈里咣當就和四個刺客戰在一起。那四個刺客雖然是以四敵一,無奈熊瑚身負家傳武藝,身手極好,短時間卻絲毫奈何熊瑚不得。這時候,張石頭、小鋪子和陸万齡等人也聽到動靜過來,進門一看情況不對,忠心耿耿的張石頭當然是也抓起一把椅子衝了過來幫忙,陸万齡和小鋪子卻是把頭一扭,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殺人了!快來人啊!殺人了!”

“弟兄們,抓緊時間,蠻子官府的人來了就麻煩了!”為首的刺客失聲驚叫。聽到這聲音,正躲在床底下發抖的張大少爺一楞,心道:“這聲音,怎麼不是京城口音了?好象還在那里聽過?”

“出什麼事了?讓開!讓開!”也是張大少爺的運氣,這間客棧的大門口,正好有一隊鎮撫司的錦衣衛巡邏經過,聽到陸万齡等人大喊報警,很快就衝了進來查看情況,看到那四個蒙面黑衣人提著刀正在砍殺一名美貌少女,這幫錦衣衛就是腳指頭思考也知道究竟該幫誰啊。所以這些錦衣衛二話不說拔出繡春刀就加入了戰團,擺起架勢向那几個刺客猛砍猛刺,瞬間就扭轉了强弱形勢。為首那刺客看情況不對,趕緊叫道:“弟兄們,鷹犬來了,快撤!”

“張好古,今天先饒你一命!”臨跳窗逃跑的時候,為首那個蒙面人仍然不忘操著京城口音大叫,“為了給王大人報仇,你就是天涯海角,我們也要取你的狗命!”

“不是王洽,我和王洽沒那麼大仇恨,東林黨也不會傻到把這麼大的把柄送給魏忠賢。”張大少爺頭腦非常冷靜,心道:“既然不是東林黨的人,那麼會是誰?那個聲音,我是在那里聽過?對了,他剛才叫了一句‘蠻子官府’,難道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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