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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晏 -【一寸金(四大丫鬟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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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1: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齊晏 - 一寸金(四大丫鬟之一)

風竺,蘭安郡王府四大丫鬟之首,十歲被買入府,
因生得酷肖病逝的蘭府大千金,她深得老夫人的喜愛,
她聰明伶俐,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比小姐還像小姐,
老夫人有意讓長子納她為妾,可她竟被大少爺賞給好友!
雖她想藉王府翻身的希望落空,但還好新主子身分不差,
然而就在她欲展開新生活時,才發現這人性格有多惡劣!
她才一進府就被他打回奴婢原形,如何服侍他都不滿意,
他是僕婢眼中最討人厭的惡主子,偏偏她也不是小白兔,
她忍不住一再挑釁他高傲的尊嚴,一再頂嘴氣得他跳腳,
原以為他會整死她,不料他竟討起她歡心,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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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1:3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蘭安郡王府內的後花園有座幽靜雅麗的閣樓,飛簷粉牆,綠窗朱欄,繡幔重重,紅燈隱隱。

  閣樓四周喬木濃密,灌木叢生,此時正值芍藥、牡丹綻放的時節,花紅一片,處處彌漫濃郁的花香。

  四個十歲的小女娃梳著一式一樣的髮髻,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就連五官都長得極為相似,倘若不細看,並不容易看出四個人有何分別,她們的膚色瑩潔,眉清目秀,靜悄悄地低頭站在階前,就像四隻乖巧的小白兔。

  一名身穿藍布長衫的男子謙恭地從一個綠衫女子手中接過一袋銀兩,千謝萬謝地走了,走時連多看一眼那四個小丫頭都沒有。

  「妳們都跟我進來。」

  綠衫女子打量了四個小女娃幾眼,低聲說道。

  「是。」

  小女娃們小心翼翼地步上石階,低眉垂首跟在綠衫女子身後。

  「今後妳們都是老夫人屋裡的人了,一會兒見到老夫人就要磕頭請安,這些用不著我教妳們吧?」綠衫女子領著她們走進閣樓。

  「不用。」四個小丫頭連忙搖頭。

  「我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秦玉蓉,以後妳們就叫我秦姑姑吧。記住了,在屋裡步子要輕悄一些,說話聲音要低柔一些,不可高聲嬉笑,老夫人不喜歡吵。」

  綠衫女子一邊走,一邊囑咐道。

  「是,秦姑姑。」她們乖巧地輕聲回答。

  走進閣樓正間,雕花屏風旁的美人榻上斜倚半躺著一個中年婦人,穿著寬鬆的桃色長衫,一手支著額,另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搖動繡著彩蝶的團扇,雙眸望著掛在窗架上的一雙相思鳥,像在欣賞著鳥兒啁啾婉轉的叫聲。

  「老夫人,奴婢把她們帶來了。」

  秦玉蓉走到婦人身旁,恭謹地說道。

  「奴婢給老夫人請安,願老夫人如意吉祥。」

  四個小丫頭立刻跪下磕頭,清脆悅耳的嗓音幾乎賽過啁啾的鳥鳴聲。

  老夫人緩緩坐直了身子,調眸望向四個小丫頭,窗外透進來的光暈正好籠罩在四個孩子精緻的臉上,她仔細看著她們,慢慢揚起滿意的淺笑。

  「葛大真會辦事,瞧瞧她們,是不是與芮晴童年時長得很像?」

  老夫人輕搖團扇,含笑地問秦玉蓉。

  「確實很像,能一口氣找到四個模樣相似的女娃兒,葛大的確挺能幹。」秦玉蓉笑答。

  「回頭多賞給他二十兩。」老夫人滿意地吩咐。

  「是。」

  老夫人靜靜看著跪得整整齊齊的四個女娃兒,沉默無語,四個女娃兒依舊跪在冷硬的磚地上,膝蓋都跪疼了也不敢喘一口大氣。

  「妳們都叫些什麼名字?」

  半晌,老夫人才終於出聲。

  她們還未答話,秦玉蓉便搶著說:「老夫人,僕婢們進了蘭王府,那些粗俗的舊名自然不能用了,還請老夫人給她們每人取個新名字吧。」

  「這樣呀……」老夫人笑了笑,沈吟半晌後,低低嘆道:「春夏秋冬四季天,風花雪月緊相連,長江不見回頭水,人老何曾再少年。」吟畢,她恍然呆望著屏風另一側擺放的數件樂器,許久許久,才彷彿回過神來,朝四個女娃兒由左至右一個個指過去,說道:「妳們就叫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吧。」

  「好了,妳們可要記住妳們的新名字,還不快磕頭謝老夫人賜名。」秦玉蓉笑著催促那四個小女娃。

  「奴婢叩謝老夫人賜名。」她們又重重磕了頭。

  「妳們念過書沒有?」老夫人含笑問道。

  「沒有。」四顆小腦袋一起搖頭。

  老夫人唇角的笑意漸漸淡下來。

  「老夫人,她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一家求溫飽都難,不可能有機會讓她們讀書的。」秦玉蓉說道。

  「那就是說,她們連寫字都不會了?」老夫人的語調更冷了幾分。

  秦玉蓉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說道:「奴婢一定教會她們寫字……」

  「玉蓉,去把筆墨紙硯備好,現在就教她們學會寫自己的名字,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各寫一百遍交來給我,沒有寫完就不准吃飯。」

  老夫人冷然地掃視了她們一眼後,倏然站起身走出去。

  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四個人面面相覷,童稚的臉龐充滿疑惑也交織著不安的神情。

  「老夫人的話妳們都聽見了?」秦玉蓉輕輕嘆口氣,道:「快起來學寫字吧,現在只是要妳們寫自己的名字而已,容易得很,日後妳們會知道要妳們學會的東西不是只有寫字這麼簡單。」

  四張稚氣未脫的甜美面容上滿是困惑不安,對年僅十歲又出身窮困的孩子來說,沒有什麼事比沒飯吃更天大的了,於是全都紛紛跳起來,急著抓起筆學寫自己的名字。

  忽然間,一陣錚鏦的琴聲隨風送來,裊裊悠悠,纏綿悱惻。

  「好好聽的琴聲!」風竺驚嘆道。

  「秦姑姑,那是誰在彈呀?」雪笙嬌聲問。

  「那是老夫人在彈,日後也要教會妳們的。」秦玉蓉淡淡地說。

  「好哇!我要學,這琴聲真好聽!」花竽眼瞳閃亮。

  「學琴一定很有趣,我也要學!」月箏燦笑道。

  秦玉蓉心底微微嘆息一聲,唇角浮起苦澀的笑意。

  在純稚無憂的孩子耳中只聽得琴音之美,她真心希望這四個女娃兒永遠都不要懂得琴音中的酸楚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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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光彈指,八年的光陰匆匆而去。

  這一日是七月初七,天氣晴好,池邊垂柳依依,輕拂水面,一旁的蜿蜒曲廊內站滿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容明麗,彷彿一朵朵盛放的鮮花,絢爛了整個庭院。

  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歡會的日子,織女是天上手最巧的女子,能夠織出天邊最美麗的朝霞、織出雨後最絢麗的彩虹、織出變幻萬千的流雲,所以人間的女子會在這一日向織女「乞巧」,乞求織女能夠分給她們一點點靈巧的手藝,於是七夕這一日也叫做「乞巧節」。

  「乞巧節」這一天對全天下的女孩兒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女子們可以相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有些什麼心事也能在夜晚躲到藤蘿架或是葡萄園裡悄悄地對著天河傾吐心中的願望。對所有的女孩兒來說,這一天也等於是女兒節了。

  全天下女孩兒都歡喜的日子,蘭王府中的女子們自然也沒有例外。

  獨坐在池畔涼亭內已一個多時辰的宮元初,隔著窗紗遠遠看著那些少女們在正午灼烈的日光下曬書、曬水,無數甜美嬌俏的姿容,一片盈盈笑語聲和著涼風陣陣飄送到他的耳邊,消減了不少盛夏酷暑的煩熱。

  宮元初伸直長腿,意態慵懶閒散,但那雙凝視著其中一名少女的眼神卻顯得過分專注。

  「等等呀,別急著丟針,先看看水有沒有曬出膜來!」

  一臉脂粉厚重、衣飾鮮麗的少婦坐在廊中揚聲喊著。

  「二姑娘,奴婢先瞧瞧!」一個年紀尚小的丫頭急急地朝裝著清水的瓷碟低下頭去。

  「等一下,四兒,用眼睛怎麼看得出來?妳得用鼻尖去試!」一旁身穿杏色衣裙,模樣十分素淨淡雅的少女輕輕拉住小丫頭的手,笑說:「妳先憋住氣,把鼻尖輕輕挨到水面上,只要鼻尖沾不了水就表示水曬出膜了。別用手摸,也千萬別吹水,不然會把膜給弄壞了。」

  「風竺姊姊,我笨手笨腳的,還是讓妳來試吧!」

  四兒往後退開,笑著輕推她上前。

  風竺輕輕一笑,俯下身,慢慢地用鼻尖觸了觸水面,水面微微被她的鼻尖按下一個坑,而她的鼻尖一滴水也未沾上。

  「行了,可以丟針試巧了!」

  風竺笑著抬眸,眼波流動,白皙的臉頰被日光照得清麗透亮。

  「我把繡針拿給二姑娘,讓二姑娘先來玩兒。」

  四兒是蘭王府二千金的婢女,一心想討好自己的主子。

  「傻子,二姑娘是何等嬌貴之軀,會是咱們這種做繡針活兒的人嗎?向織女乞巧是咱們丫頭的事。」

  穿著淺紫色衣衫的纖瘦少女拉住四兒,輕笑道。

  「花竽姊姊說得是,我太糊塗了!」四兒輕敲了下自己的小腦袋。

  「希望織女多分妳一點兒巧,要不然二姑娘可要傷腦筋了。」風竺的取笑惹來眾女孩兒們銀鈴似的笑聲。

  宮元初凝覷著風竺活潑的笑臉,在金黃的日光照耀下顯得那麼明亮動人。

  來到蘭王府兩日了,很多事情他就算不想留意也忽略不了,其中就包括蘭王府裡聲名遠播的四大丫鬟——風竺、花竽、雪笙、月箏。

  這四個女子除了服色不同以外,不論容貌、神情、氣質、舉止,都幾乎神似得教人認不出來。

  據說這四大丫鬟個個聰明伶巧,擅長詩書繪畫,精通歌舞琴藝,宮元初在未見到她們四個人以前,直以為丫鬟不過就是丫鬟而已,值得如此吹捧到滿城皆知嗎?

  沒想到,在親眼目睹之後,才明白她們確實有與眾不同之處。

  在他身邊服侍過的丫鬟不計其數,但他卻從未見過像蘭王府四大丫鬟這樣氣質高雅的僕婢,如不知其身分,要說她們是王府的千金小姐也無人敢懷疑,相較之下,他身邊的丫鬟就顯得那麼普通呆愚、缺乏靈秀之氣了。

  他不知道長年隱居在蘭王府中從不見客的王府老夫人,是用什麼方法調教出這四個丫鬟的,明明都不是親姊妹,但是俊美嬌甜的容貌卻相當酷似,不細看根本不容易分辨出來誰是誰,然而雖然她們四個人的容貌神態酷似到讓人難以分辨,但宮元初的視線卻始終只被一個人深深吸引住。

  那個面容明淨似水,嬌小如荷瓣,正用可愛的鼻尖試水的少女正是四大丫鬟之首——風竺。

  在無數如花似玉、精緻而細膩的容顏中,他就是特別地注意到她,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目光。

  「雪笙,妳先投吧。」風竺拈起一根繡針給一旁的白衣少女。「記著,針要南北向,針尖向北,針孔向南,才能讓陽光從針孔中射過去。」

  「我知道。」

  雪笙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放下繡針,無數的女孩兒們紛紛圍了過去,等著看水底會出現什麼形狀的針影。

  曬水曬出來的那層薄膜輕輕托住了繡針,陽光從針孔中射過去,只見一個針影沈臥在水底,狀若浮雲又似花朵。

  「得巧了、得巧了!」風竺拍手笑嚷。「雪笙繡藝高明,織女再分點巧給妳,妳不就天下無敵了嗎?」

  雪笙臉色微紅,笑睨風竺一眼。「我倒要瞧瞧一會兒妳會投出什麼影兒來,看看是不是能舉世無雙呢。」

  「好呀好呀!風竺,輪到妳了!」眾女孩兒們笑著起哄。

  「好,別急別急,我知道妳們都想看我出醜,不過呢,織女姊姊是疼我的,她一定會讓我巧得舉世無雙。」

  風竺抿了抿嘴,挑眉一笑,用指甲拈起繡針輕輕放上水面,誰知針影一出現,眾女孩兒們立刻笑彎了腰。

  「兩頭粗、中間細,分明是個棒槌!」

  「風竺,妳的織女姊姊哪裡是疼妳呀,她是嫌妳笨呢!」

  風竺見了,自己也笑個不止。

  「織女姊姊真愛開玩笑,她一定是怕我巧過了頭,所以決定把機會留給妳們一些。」她頑皮地指著眾女孩兒們。

  「風丫頭這張嘴真是愈來愈壞了!」雪笙又氣又好笑地說。

  「就是,也就唱歌好聽些,妳的織女姊姊給妳的不是巧手,而是一張巧嘴呢,巧得還會拐著彎罵別人笨。」花竽取笑道。

  「好了好了,別再說我了,接下來換花竽吧!」風竺笑著躲到花竽身後。

  「不不不,我不要在妳後面,妳的運氣不好,看誰的運氣好了我再跟。」花竽旋著身子躲開。

  「好吧,那我先來!」

  月箏含著笑走出來,一襲鵝黃色的輕紗,身姿裊娜。

  「月箏果然是我的好妹妹,織女一定會把巧分給妳的,快來!」

  風竺甜甜一笑,伸手去拉她。

  「好,我會爭氣點的。」月箏極力忍著笑。

  繡針輕投,眾女孩兒團團地圍成了一圈,盯著那根繡針,豈料繡針沒有漂浮在水面上,竟直接沈到了水底,惹來一陣哄笑聲。

  「哎呀,果真沾上了風竺的壞運氣了!」月箏怔怔地眨眼。

  「這下可慘了,織女姊姊連理都不想理了!」

  雪笙撫著胸,笑得直喘氣。

  「月箏,是妳自己手拙,與我無關的喔,可別都怪到我頭上來呀!」

  風竺笑著連連搖手,旋身跑開來,杏色紗裙柔柔飄揚,像飄落的杏花隨風翻飛。

  宮元初換了個坐姿,看著眾女孩兒們繼續玩乞巧的遊戲,他的眸光依然凝止在那一抹杏色的人影上。

  一個小廝悄步走近,來到他身旁低聲道:「宮少爺,我家玄大爺有請。」

  他終於把目光從風竺身上移開,淡淡問:「芮玄在何處?」

  「大爺邀宮少爺到後林跑馬。」

  宮元初聞言,勾唇一笑。

  「知道了。」

  ※ ※ ※

  時近黃昏,藍天如洗。

  兩匹駿馬幾乎並肩飛馳,從山林的高坡上急衝下來,馬上的男子揮著鞭放開喉嚨迎風大叫,不顧死活的狂野勁。

  衝下高坡後,地勢轉為平坦,兩匹駿馬這才放慢下來,在林徑間緩步徐行。

  「太暢快了,這才是男人該有的玩樂。」凌芮玄大笑道。

  「多謝邀請,要不然我待在你家裡可要悶死了。」

  宮元初跑馬跑得一身大汗,他抹去額上汗水,率性地扯開領口。

  「今天是乞巧節,我家園子裡一定很熱鬧,所有的姑娘都聚在一塊兒玩了,你就不會去湊湊熱鬧解解悶嗎?」凌芮玄好笑地看著宮元初。

  宮元初聽得出凌芮玄又在拿他過分俊美的外貌開玩笑,忍不住朝他掃去不耐的一瞥。

  「最好我也跟著那群女人們一起求織女分一點巧給我好了,看是要織布還是繡花都行。」他的口氣很涼。

  「哈哈哈……元初,你要是穿上女裝、拿起繡花針,我保證絕對可以唬倒所有的人!」凌芮玄哈哈大笑。

  「芮玄老兄,這種玩笑話說多了就一點兒都不好笑了!」宮元初這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我真是想不通,你們宮家每個男人都粗獷豪邁,個個像熊,怎麼就獨獨你一個男人生得那麼漂亮,連你的姊妹也比不上你。」凌芮玄的語氣帶著戲弄。

  宮元初瞇起了眼睛瞪他一眼。

  「改天到我家你可以去問問我娘,誰知道她是怎麼生的?」他一點兒都不想回答凌芮玄這種無聊的問題。

  「將來你爹娘替你娶妻可真麻煩了,要找多麼傾國傾城的美女方能配得上你的容貌呀!」凌芮玄繼續戲弄他。

  「我要的不是傾國傾城,這點他們倒是不用太費事。就娶妻這件事來說,我想你應該比我更頭疼,你還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宮元初斜睨他一笑。

  凌芮玄眼中的笑意倒是真的不見了,烏雲立即湧來。

  「宮元初,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凌芮玄的情緒瞬即低落下來,一副哭笑不得的德行。

  宮元初一招就中,得意地甩著馬鞭。

  近來困擾凌芮玄的煩惱,正是十日前皇上御筆硃批,把他指婚給香淳公主,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就成了駙馬爺,而公主是圓是扁、是美是醜他都不知道,只有在洞房花燭夜才能決定這樁婚姻的命運。

  「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有門當戶對的對象,何況你還是蘭王府中等著要承襲郡王爵位的長子,將來要承襲郡王爵位,這樣的出身連你自己的父母都無法作主。既然誰都無可奈何,你也只能看開點了。」

  宮元初很同情地安慰他,雖然知道這樣的安慰對他來說實在沒什麼效果。

  「我不看開點還能怎麼辦?」凌芮玄苦笑。「元初,這時候我倒是羨慕起你庶出的身分了。」

  宮元初微微一震,不過他熟知芮玄的性格脾氣,知道芮玄並非故意出言諷刺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除了庶出以外,最好還要生在一個爛時辰,喜事、喪事都近不得身,那樣皇上就絕對不敢把公主嫁給你了。」宮元初自嘲地笑道。

  凌芮玄知道宮元初在拿自己開玩笑,因為他就是生在一個極陰的時辰,從小到大得避開所有喜事和喪事,加上他是庶出,所以在家中並不受到重視。

  像這次宮府嫡長子娶親,早在幾日前就叫宮元初離府避開,免得沖煞了新娘子,要他等兄長娶親七日之後再回去,所以他才會不得不住進蘭王府裡。

  「說到底,你是比我幸運多了,至少沒人管束,自由自在的。」凌芮玄這話倒是打從心底說出來的真心話。

  「這話是沒錯。」宮元初淡應了一聲。「太陽要下山了,再跑一圈吧!」

  宮元初用力吹了聲口哨,隨即揚鞭催馬。

  凌芮玄見狀,立即用力揮鞭跟上,身下的馬兒昂首長嘶,撒蹄狂奔起來。

  兩人所騎的都是蘭王府馴養的馬,凌芮玄自然比宮元初更熟悉家馬的脾性,所以很快就把宮元初甩在身後了。

  宮元初急起直追,帶著濕暖的晚風猛烈地撲打著他,耳旁聽見凌芮玄迎風吶喊的聲音,他也跟著放聲狂吼,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

  狂奔怒跑了好一陣子,他們奔馳出了林徑,來到了大道上,兩個人正欲拉緊韁繩勒馬,但馬正跑在興頭上,意猶未盡,眼看就要撞上前方行進中的馬車,宮元初猛地用力勒馬,胯下的馬硬生生收住飛奔的步子,陡然高聲嘶叫著,揚蹄人立起來,猛烈的衝擊讓他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下馬,揚起一片黃塵。

  凌芮玄急忙勒住躁動的馬,翻身下鞍朝宮元初衝過去,口裡驚慌地大喊著。「元初!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宮元初在著地的那一瞬間只覺得全身的骨頭架子都撞散了,他咬牙掙扎地從地上站起來,痛得眼前金星亂冒,也不清楚到底摔傷了何處。

  「你先動一動手臂、動一動腿,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凌芮玄緊張地扶住他的臂膀。

  「右腿很痛,不過應該沒什麼大礙。」

  他俯身看一眼右腿,只見膝頭不斷滲血,應是撞上石板地的緣故,所以傷得皮開肉綻了。

  「你這還叫沒什麼大礙!骨頭該不會撞碎了吧?」

  凌芮玄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膝,嚇得臉色都變了。

  「先回府再說吧。」

  宮元初深深吸氣,慢慢平息痛楚而引起的焦躁,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先安撫一下也受了驚嚇的馬兒,然後忍痛踩蹬上馬。

  「你這樣沒辦法騎馬了,要不要給你雇輛馬車回去?」凌芮玄擔憂地看著他。

  「不用了,一點小傷就雇馬車,你真當我是姑娘家啊?」

  宮元初輕踢馬肚,馬兒又邁開大步在街道上跑起來。

  「元初,你當心一點!」凌芮玄鞭馬在他身後緊緊追趕。

  ※ ※ ※

  宮元初忍痛騎馬回到蘭王府,一下馬,才發現右膝以下幾乎被血濕透了。

  「快,快去找大夫!」凌芮玄心急地吩咐僕役。

  宮元初只覺右腿愈來愈使不上力,但凌芮玄提出讓僕役們把他扛進房的建議又讓他覺得男子氣概和尊嚴都沒了,所以還是硬拖著腿傷回房。

  正在園子裡擺設鮮花素果的風竺,遠遠看見凌芮玄神色匆匆的背影,好奇地丟下供品追過去想探個究竟。

  來到位於王府西南角的別院,見凌芮玄忙裡忙外,指揮著僕役小廝,又嫌他們笨手笨腳,氣呼呼地罵著人。

  「大爺,怎麼回事?」

  她忍不住走進院落,笑吟吟地問道。

  凌芮玄轉頭看見風竺,立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風竺,妳來得正好,宮少爺從馬上摔下來了,腿傷得嚴重。當初為了避嫌沒有派婢女服侍他,怎麼知道他會受了傷,現在這幾個服侍他的小廝也不會照料他,粗笨得很,我正頭疼呢!不如妳來幫幫忙,照顧宮少爺幾日。」

  風竺猶豫了片刻。宮少爺對她來說不只是個外人,還是個男人,當初老夫人曾對她說過,把她撥到大爺房裡,將來她若能讓大爺收房,當上大爺的妾室,那便是她人生最好的結果,但是現在大爺卻要她去照料一個陌生男子,怎麼說都極為不妥,她實在不願為自己的清白和人生冒險。

  「風竺,宮少爺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很需要妳幫我照顧他。要不是我邀他去跑馬,他也不會把腿摔得那麼嚴重,我真擔心他的腿以後……」凌芮玄愈說神色愈焦慮,忽然握住她的手,低聲懇求道:「風竺,除了妳,旁人我也信不過了,妳幫我好生照顧他,就把宮少爺當成我來服侍吧。」

  風竺服侍凌芮玄已有一年,從未見他如此慌張失措過,聽著他那一番話,心裡明白那位宮少爺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輕,她若能將宮少爺照料好了,說不定大爺會更加感激她,也更能奠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大爺放寬心,宮少爺就交給奴婢吧。」她盈盈一笑。

  ※ ※ ※

  宮元初閉眸躺在床上,耳邊聽著凌芮玄和大夫討論怎麼用藥的聲音,不知怎麼感到有些昏沈欲睡。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睡熟,依稀感覺得到有人輕柔地在為他的傷口敷藥,也還能聽見屋內有人走動的聲音,只是他疲倦得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宮元初不記得自己昏寐了多久,當完完全全清醒過來時,屋內已經一片漆黑,四下裡寂靜無聲。

  一清醒,他就覺得口中焦渴不已,全身的肌肉都在隱隱作痛,背上也因悶熱而汗濕,非常難受。

  他試著坐起身,見離床頭不遠處點著一盞燭火,就著微弱的燭光,看見一名女子臨窗而坐的側影,那女子微仰著臉,虔誠地望著夜空上淺淺淡淡的星光,彷彿感嘆著人間為何能有如此良辰美景。

  看著她的側影、她的身姿,再看到她的杏色紗裙,不禁心中一動,正想起身下床時,聽見她幽幽低聲吟唱著——

  「閨女求天女,更闌意未闌。玉庭開粉席,羅袖捧金盤。向月穿針易,迎風整線難。不知誰得巧,明旦試相看。」

  他怔了怔,深深凝望著她。

  她竟有如此的好歌喉,僅是這樣若有似無的輕聲低吟,就令他心醉神馳了。

  輕輕一聲嘆息後,風竺不經意地轉過身,錯愕地接住宮元初痴痴凝視的眸光,她的臉微熱,不知道他醒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宮少爺,您醒了!」她立刻站起身,拋開心中的羞澀,從花梨木雕的纏枝牡丹小圓几上捧起一碗藥汁,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奴婢名叫風竺,是玄大爺屋裡的大丫鬟,因為宮少爺受傷了,所以大爺把奴婢撥過來侍候宮少爺幾日。」

  「妳是芮玄屋裡的人?」

  宮元初挑眉,有些驚訝。他從未問過芮玄有關四大丫鬟的事,卻不知道原來風竺就是芮玄的人。

  「是。」風竺微笑點頭,屈膝蹲跪在床頭。「宮少爺請喝藥,身子會快些好。」她把藥碗往前遞給他。

  宮元初慢慢接過藥碗,靜靜看著她的臉。

  如此近看,才發現風竺比遠看還要更美上幾分,尤其她飽滿的唇色就像盛開的玫瑰,嬌艷欲滴,長長的睫毛如羽翼般,令人怦然心動。

  「今天是乞巧節,我應該害妳沒得玩望月穿針的遊戲了吧?」

  他緩緩喝下苦澀的藥汁,輕聲說道。

  風竺微笑地搖了搖頭。

  「大爺要奴婢過來服侍宮少爺,奴婢欣然領命,宮少爺是大爺的知己好友,乞巧節那些小遊戲怎麼能比得上照料宮少爺,望月穿針不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抽出絲絹輕輕為他擦拭嘴角,動作自然熟練。

  宮元初知道這是她做慣了的事,因為她是奴婢,但是仍不由自主地被她細膩優雅的舉止吸引。

  「妳是芮玄的丫鬟還是侍妾?」他忍不住脫口問。

  風竺怔住,臉上微微一紅。

  「奴婢只是丫鬟,大爺屋裡並未有任何侍妾。」她低頭從腰間的繡囊裡取出一塊松子糖來,側頭笑問:「宮少爺要不要吃顆糖去去苦味?」

  宮元初揚眉淡笑,接過松子糖送入口中。

  知道她不是芮玄的侍妾後,他心中頓時輕鬆了起來。

  風竺不懂得他的笑中有何涵義,只是暗暗驚訝著,為何一個男人的笑容竟然能如此的魅惑。

  在宮元初昏睡時,她曾細細打量過他,覺得這位宮少爺生得也未免過於細緻好看了點,此時發現清醒著的他還比昏睡時的他更有迷惑人心的魅力,因為他的眼睛又大又圓,黑瞳烏亮清澈,不笑也像在笑,而真正笑起來時則更加勾人心魂。

  雖然她的主子玄大爺也生得十分俊朗,但是比較英挺威武,與宮元初的俊美相比顯得過分的粗獷陽剛了。

  「宮少爺應該餓了吧?奴婢準備的飯菜還溫著呢。」她起身將花梨木雕的圓幾几搬到床前來。

  宮元初看一眼圓几上面擺放著的幾盤精緻菜餚,見她用一旁的清水淨手,然後用絲絹擦拭乾淨後才拿起碗筷遞入他的手中。

  「多謝。」

  宮元初真覺得餓了,接過碗筷就立刻吃起來。

  「宮少爺何須道謝,服侍宮少爺是奴婢應該做的。」風竺粲然一笑。

  宮元初的客氣有禮讓她的好感倍增,因為她還沒聽過有主子向奴婢道謝的。

  用膳完畢,她俐落地收拾碗筷後,便用銀盆捧來溫水,服侍他擦拭手和臉,見他衣衫汗濕,就又去打開櫃門,捧來乾淨的衣衫準備替他換上。

  「奴婢替宮少爺擦洗身子,這樣夜裡會比較好睡一些。」她抬手替他解衣襟。

  宮元初輕輕擋下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妳放著,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並不是不習慣被人服侍,而是面對風竺時,竟意外有一絲窘迫。

  風竺垂眸淺笑。

  「大爺有命,服侍宮少爺就要如同服侍大爺一般無二,奴婢平素就是這樣為大爺擦洗身子,不敢偷懶一點。何況大爺交代了,宮少爺的膝骨挫傷,最好不要亂動,所以還是讓奴婢服侍吧。」

  風竺十分熟稔地卸下他的外衣和內衫,規規矩矩地做著奴婢的工作,從擦洗到著衣,輕柔俐落,一氣呵成,動作輕悄得毫無聲息,態度自然得就像服侍自己的主子一樣,並沒有因為他是陌生的男子而表現出一絲羞澀的怯意。

  她大大方方,毫不忸怩的舉止讓宮元初更加對她另眼相看。

  「蘭王府的四大丫鬟果然特別。」他不禁笑道。「從各方面看都不同一般。」

  風竺恍惚了一瞬,淡淡一笑。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傳出去的,其實還不都是奴婢,都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只是因為老夫人特意調教過,才會顯得有那麼一點不同。」

  「能得到老夫人的親自調教,妳們四個大丫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才對。」

  無非是容貌和才情高人一等,才會特別得到主子的喜愛。

  「宮少爺其實把我們四個姊妹想得太好了,我們四個姊妹不過就是老夫人豢養著玩兒的小寵物罷了。」風竺的笑容多了幾分苦澀。

  宮元初微微挑眉,從她不以為然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她並不以為蘭王府四大丫鬟的聲名遠播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夜已深,請宮少爺安寢,奴婢夜晚就睡在外間榻上,少爺有事喚奴婢一聲就行了。」

  她輕柔地扶他躺好,卸下床帳,然後吹熄燭火。

  宮元初悄悄撩開床帳一角,看著她慢慢走出去,從隔著裡外間的紗帳看見她坐在外間的榻上半天沒有動靜,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就在他正準備躺下時,忽然聽到風竺悄悄走出屋外的聲音,他好奇地坐起身,再度撩開床帳看出去。

  透過軒窗,他看見風竺站在明月之下,雙手合十仰望星辰。

  「織女姊姊,風竺不想分妳的一點巧,只想求妳聽聽我的心願。我自小家窮,被爹娘賣進蘭王府為奴,但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生為奴。大爺喜歡我的歌喉和舞藝,向老夫人討了我服侍,大爺懂得我,真心待我好,我心中也很喜歡大爺。風竺求織女姊姊能讓大爺收我為侍妾,我願意跟著大爺一輩子。」

  風竺在星月下對織女的許願,一字不漏地被宮元初聽了進去。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曖昧不明的笑容,烏亮的黑瞳閃動著異樣的幽光。

  這個願望,他打從心底不想讓她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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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2: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風竺從小廝手裡接過一大包草藥後,忽然聽見身後一聲甜膩的叫喚。

  「風竺,聽說你現在在照料宮少爺?」

  風竺回頭,看見雪笙滿臉疑惑地朝她走過來。

  「是啊,宮少爺摔傷了腿,大爺命我去照料他。」她無奈地笑了笑。

  雪笙把她拉到靜僻的花叢後,小小聲地說:「老夫人已經聽說這件事了,她生氣得不得了,痛罵了你一頓呢!」

  聽到老夫人發脾氣,風竺的心頭像被抽了一鞭似的驚怕不已。

  「我總不能違抗大爺呀,是大爺命我去照料宮少爺的!」

  她抱緊懷中的草藥,像要尋求一點點安全感。

  雪笙輕輕嘆口氣。

  「老夫人說了,她把你調教出來是要你服侍蘭王府的男人,不是要你去服侍外人,她要你立刻想辦法回到大爺身邊去。」

  風竺蹙了蹙眉,呆立無語。

  「你在想什麼?有什麼好想的?」雪笙奇怪地看她。「咱們四個人當中,老夫人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特別把你挑給大爺,你要是讓大爺收了房,當了妾室,將來大爺承襲了蘭安郡王爵位,你可就翻身了,但現在你卻服侍起別的男人,當心栽了跟頭。」

  「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總得等宮少爺的腿傷好吧……」

  聞著懷中的草藥香,風竺淡淡地低語。

  「那得要多久?」

  「依大夫的觀察,大概還要十天左右。」

  「十天?!」雪笙驚訝地挑起秀眉。「我勸你最好找個理由跟大爺說,讓大爺派別人去服侍宮少爺,否則你在宮少爺房裡待久了,一旦引來側目,開始有人對你議論紛紛時,你想當大爺的妾室可就更難了。」

  「當蘭王府男人的妾室」一直是老夫人從小到大不斷灌輸給她們的觀念,讓她們一心一意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每天被逼著背詩書、苦練琴藝舞技、學規矩禮數和織繡技藝,好像她們的人生就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活,而她們也確確實實被老夫人調教得馴順乖巧,拚了命地只想當蘭王府男人的妾室。

  風竺深深吸氣,說道:「好吧,我想想有什麼法子跟大爺說。」

  「風竺,你服侍大爺那麼久了,大爺也很喜歡你,但是為什麼大爺遲遲沒有納你為妾?」雪笙忍不住問道。

  「我也不明白。」風竺倦倦地微笑。「大爺頗憐惜我,也離不開我的服侍,但納妾一事卻從未聽他提過。我和大爺之間總是跨不過主僕的那道線,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了。」

  「大爺對男女之事難道還不曾開竅?」雪笙壓低了聲音。

  風竺睨了她一眼,反問:「難道你服侍的六爺開竅了?」

  「現下看來,六爺確實比大爺強多了。」雪笙曖昧地淺笑。

  風竺睜大了雙眼,急急追問:「你已經是六爺的人了?」

  「還沒,瞧你緊張的!」

  雪笙害羞地轉過身,止不住格格而笑。

  「我才不是緊張呢,如果六爺真的收你為妾,我很為你開心呀!」風竺笑嗔。

  雪笙止了笑,無聲凝視她半晌,輕輕一嘆。

  「風竺,其實我很替你擔心,因為就算你真的成了大爺的妾室,但將來大爺娶進來的可是公主娘娘呢,我真怕她容不下你。」

  風竺心頭的隱憂被微微觸動了,默默地出神。

  「公主娘娘的事先別想了,你得讓大爺先開竅要緊吶!」

  雪笙極力隱藏著笑意,調皮地說道。

  「你還敢說我嘴壞,你這張嘴才刁呢!」風竺作勢要擰她的嘴。

  兩人說笑了一陣,雪笙被屋裡的小丫頭喚走了,風竺這才抱著草藥返回宮元初所住的別院。

  剛穿過院子,她就聽見凌芮玄的說話聲。

  「大夫說你還要躺幾天才可以下床走動,難得到我家小住,竟然只能無趣地躺在床上,真是可憐,不把你找去跑馬就沒事了。」

  「是福是禍也很難說,我倒覺得每天閒躺著有人服侍也不錯。」

  風竺快步進屋,看見凌芮玄斜倚在烏木大床的床柱旁和宮元初談笑著。

  宮元初一見到她走進來,便笑道:「最可憐的人是風竺吧,莫名其妙得照顧我這個病人。」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枕上,並沒有一點可憐樣,反倒像是十分享受。

  「宮少爺是大爺的朋友,理應要照顧的。」

  風竺自然而然地接下了這句話,但說完便後悔了,這麼一來豈不是又把照顧宮元初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

  「幸虧有風竺,要不然我可頭疼了,不知道要找誰來看顧宮少爺。」凌芮玄眼神安慰似地看著她。

  風竺低頭笑了笑,轉身把草藥一把一把取出來,用藥杵慢慢搗碎,神情若有所思。

  「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也輪不到風竺來服侍了是嗎?」

  宮元初凝視著她的背影,淡淡笑道。

  「那當然,我府裡的四大丫鬟豈是隨便就能撥去侍候別人的。」

  凌芮玄轉身要找水喝,風竺見狀,立即放下手中的藥杵,不慌不忙地斟上一杯熱茶遞上去。

  「幸好你把我留在這裡,沒有送回家去,如果換成了我身邊的丫頭照顧我,只怕我得多躺上十天半個月了。」

  宮元初坐起身,把受傷的右腿慢慢放下地。

  「宮少爺真會說笑,若有這樣的丫頭,宮少爺早就打發走了吧,怎麼還會留在身邊?」

  風竺捧著搗好的草藥走到床邊,熟練地替他受傷的膝蓋換藥。

  「我不留下來也不行啊,因為我若不留,也沒有別的丫頭可使喚了。」

  宮元初語音低沉,微微苦笑。

  風竺怔了怔,抬眸望他一眼。

  「我屋裡叫得出名字的大小丫頭就有八個,你好歹也是個堂堂的侯門少爺,怎麼才就一個婢女服侍?」

  凌芮玄第一次聽他談及此事,大為驚訝。

  宮元初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

  「一點都不奇怪,我這個侯門少爺本來就不如外界所想的那般光鮮亮麗。」

  宮元初的笑容淺淡,語氣輕描淡寫。

  風竺按捺住心中的起伏,一邊細心地用藥汁搽抹他的傷口。

  「要一個靈巧的婢女還不容易,蘭王府裡多的是。元初,我送你一個吧!」凌芮玄爽然笑道。

  風竺怔住,彷彿驚覺了什麼,倏地抬眼看向凌芮玄。

  「你當真如此大方,要送我一個婢女?」宮元初狐疑地反問。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除了四大丫鬟以外,要送你幾個都沒有問題。」

  凌芮玄的神情認真,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

  風竺鬆了口氣,替宮元初塗抹藥膏的動作溫柔而且細緻。

  「如果不是四大丫鬟,大概也不會比我身邊的丫頭強到哪裡去,要了又有何用?那倒不如不要吧。」宮元初嘆口氣苦笑。

  風竺驀然抬頭,錯愕的目光迎向他,旋即又轉過頭去看了凌芮玄一眼,雙唇不安地緊緊抿住。

  「我明白了,元初,原來你看上了風竺!」

  凌芮玄哈哈大笑,似乎並不意外聽見宮元初所說的話。

  風竺心慌意亂地包紮好他膝上的傷布,暗暗乞求凌芮玄不要一時興起就把她送給宮元初。

  「芮玄兄,若我真的看上風竺,你肯割愛嗎?」

  宮元初雙瞳含笑,凝視著神色慌惶不安的風竺。

  「若你肯善待風竺,我當然願意割愛。」凌芮玄幾乎毫不考慮就說出口。

  風竺不可置信地盯著凌芮玄,一顆心也在剎那之間冰冷了下來。

  她是那樣體貼入微地服侍了他一年,而他,卻可以在笑談之間就把她隨手送給了別的男人。

  心底的失望驟然迸發,淹沒了她的思緒。

  她,到底算什麼?

  ※ ※ ※

  這日,蘭王爺帶著四個兒子芮玄、芮希、芮鼎、芮凰進宮面聖,除了叩謝皇上下嫁愛女聖恩以外,也讓他們多多拜會朝中重臣,廣結人脈。

  主子不在,風竺和花竽、雪笙、月箏四個丫鬟便抓住機會相約在花苑的一處山石後見面,花竽、雪笙和月箏到了許久,才見風竺姍姍來遲。

  「風竺,聽說玄大爺把你送給了宮少爺?這是怎麼回事?」

  雪笙一見到風竺,便拉住她的手心急急地問道。

  「我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倒好辦了。」

  風竺見到感情深厚的姊妹們,心中的失落與難受便不再隱藏了。

  「莫不是你做了什麼讓大爺不高興的事?」花竽疑惑地看她。

  「應該沒有,我相信沒有。」風竺蹙眉搖頭。「大爺從來沒有責罵過我,我相信他就算想挑也挑不出我的錯處來。」

  「一旦你出了蘭王府,可就回不來了呀!」月箏眼中難掩憂色。

  「我知道,所以我心裡也慌。」

  風竺靠著山石坐下,長嘆一聲。

  「想不到大爺竟是如此薄情之人。」雪笙冷冷地說道。

  風竺澀然一笑。「難怪老夫人常說世間沒有多情男子,那些戲文裡的多情男子都是寫來安慰女子的。」

  「秦姑姑不是曾經說過,當年王爺為了迎娶老夫人,耐著性子一遍遍地去求親,一遍遍地被老夫人推拒,直到第七次才真正感動了老夫人,讓老夫人應允親事,沒想到成婚後才三年,王爺就又立了側室,移情別的女子去了。看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蘭王府的男人都薄情。」花竽感嘆地說道。

  「那老夫人怎麼都還要我們去服侍蘭王府的男人,還告訴我們能當上蘭王府男人的妾室是身為奴婢最好的命運?」月箏皺眉不解。

  「老夫人這麼說倒也不假,誰讓咱們出身低賤呢?」雪笙淡漠地一笑。

  「這件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真不知道她會氣成什麼樣子?」

  風竺苦惱地支著額,暗暗心焦。

  雖然老夫人隱居在閣樓裡,但總會暗中派秦姑姑關切她們,所以要不了多久,老夫人肯定就會知道這件事了。

  「大爺是認真的嗎?還是和宮少爺說笑呢?」月箏迷惑地問。

  「自然是認真的,明日一早宮少爺要回府去了,我得跟著他走,以後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你們了。」

  風竺眼中酸楚,語音漸漸哽咽。

  三人一聽她這麼說,也不禁傷心起來,但再多的不捨和傷感都無法輓回事實,也只能無言,對坐垂淚……

  ※ ※ ※

  黃昏將近,天色既陰且沉,細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風竺在房中收拾著衣物,一個丫鬟哪裡能有什麼貴重物品或是必要之物,幾件衣物和釵飾整理好,也就只是一個小小的包袱而已。

  十歲進蘭王府至今,竟沒有多出多少東西來。

  回想這八年當中,老夫人和玄大爺雖然常有賞賜,但賞的幾乎都是吃食細點,一入口便沒有了,真正的珠寶貴重等物是不會用來賞給丫鬟的。

  對風竺來說,只有花竽、雪笙、月箏幾個姊妹間互贈的小物才是她的珍寶。

  她慢慢將童年時和姊妹們一起用草編的蚱蜢、蜻蜓,還有學針繡時每人繡給對方的手絹、香囊小心地收進行囊,這些東西雖然泛黃陳舊了,卻是什麼都比不上的珍貴寶物。

  東西很快就收拾完了,她抬頭望著窗外,見雨滴竹梢,心中更覺凄涼。

  幾個大小丫頭擠進了她的房裡,臉上的神色都是同情不捨的。

  「竺姊姊,你這一去還會再回來嗎?」小丫頭稚聲稚氣地問。

  「問這是什麼傻話,當然不可能了。」

  風竺輕拍她的頭,勉強笑了笑。

  「竺姊姊,你到底是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大爺要把你許給外人?」

  二等丫鬟彩雲眼中盡是不捨之情,她以為風竺成為主子爺的妾室只是早晚的事,竟沒想到事情有了這般變化。

  「竺姊姊沒有犯錯,恐怕就是人巧得過了頭,才教人家宮少爺看上了。」另一個二等丫鬟彩霞說道。

  風竺靜默片刻,淡淡地苦笑了笑,低頭對著小丫頭們說:「我走了以後,彩雲和彩霞就是大爺屋裡的大丫鬟了,你們都得聽她們的吩咐,知道嗎?」

  「知道了。」小丫頭們頷首點頭。

  彩雲握了握風竺的手,輕聲說道:「竺姊姊,那宮少爺聽說出身侯門之家,你服侍了他幾日,應該也知道他是個極俊雅的男人,論出身和人品都不算太委屈了你,大爺把你許給宮少爺並不算壞事,大爺也算是用了心的。」

  「許給宮少爺?」風竺失聲一笑,冷冷說道:「你當我是出嫁嗎?大爺是把我送給宮少爺,不是許給宮少爺。到了宮府,我還是個奴婢丫鬟,可不是去當主子的,只不過服侍的人從大爺變成了宮少爺而已。」

  彩雲和彩霞愕然對望了一眼,心裡都為她不平。

  蘭安郡王府是皇族宗室,宮府不過是襲了個忠靖侯之爵,兩府地位差上一大截,風竺進了宮府以後不論為妾還是為奴,恐怕都比蘭王府裡的二等使喚僕婢還不及,對一向心高志大的風竺來說無疑是一大打擊。

  「不要擺出那種表情,我可不要你們的同情可憐。」

  風竺微微一笑,笑容卻如雪一般的冷。

  忽聽得屋外一陣步履紛亂,一個小丫頭匆匆奔進來喊道——

  「竺姊姊!老夫人來了,在前廳和大爺說話呢!彩雲姊、彩霞姊,怎麼你們都在這兒,難怪大爺叫人沏茶沒個人應聲!」

  風竺大吃一驚,老夫人一向隱居在後花園的閣樓裡,無事不會踏出閣樓一步,就算是元宵、中秋這樣的大節日,她也從來不出現,此時竟然冒雨來到這裡,必然是為了她的事而來!

  她急急忙忙趕到前廳,彩雲和彩霞也趕忙沏茶去。

  一踏進廳門,風竺看見老夫人坐在廳上,秦玉蓉侍立在側,一見到老夫人那張清瘦陰冷的臉孔,她的心口就怦怦急跳起來,立刻上前跪地請安。

  「說吧,你做了什麼錯事惹得大爺不高興,要把你攆出蘭王府?」

  老夫人雙眸盯著她,帶著質疑的口氣。

  「老夫人,我沒有……」風竺慌忙搖頭。

  「母親,風竺不是被我攆出去的——」凌芮玄急道。

  「母親兩個字你喊得真順口,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你不是我的親生兒,這麼喊我,我聽著很刺耳。」

  老夫人出聲打斷他,從唇齒間冷冷地迸出幾句話。

  凌芮玄尷尬地說道:「是爹要兒女們這麼喊的……」

  「以後喊我夫人就行。」老夫人冷硬地瞪了他一眼。

  「是。」

  凌芮玄不敢違拗,低低地應了一聲。

  這是凌芮玄第一次這麼近看著這位父親的元配夫人,見她自進屋後便不拿正眼看他,此時彩雲和彩霞奉上茶來,他也就大著膽子多看了她幾眼。

  曾聽人言,這位老夫人出身世家名門,閨名若蘭,是京城中少見的才女,父親慕名前去提親,被拒絕了七次她才終於應允婚事。

  雖然眼前的老夫人如今已上了年紀,鬢邊的白髮沒有染黑,也沒有用半點脂粉遮蓋她眼角的細紋,但仍依稀可以看得出幾分年輕時的美麗姿容。

  他怔怔地想起自己年幼之時,弟妹都仍在襁褓中,沒有玩伴,曾經有兩位兄長和一個姊姊都陪他玩耍過,但後來一個個都夭折病亡了,等他年紀漸長,才知道那兩位名喚芮錦和芮瑜的兄長以及名喚芮晴的姊姊原來都是老夫人所生的子女。

  自她的親生孩子全都病亡之後,她傷心欲絕,從此隱居在閣樓中不肯再見人。

  他的生母香靈雖是側室,但見機逐漸取代元配夫人的位置,慢慢地總攬王府大權。

  由於嫡出的芮錦和芮瑜都亡故,所以承襲王爵的機會就落到他這個庶長子的頭上,他的地位也因此躍升,無人可撼動,而始終不見人也不出聲的元配夫人,年復一年幾乎讓王府上下快要遺忘她了,直到去年中秋,父親大宴賓客時,她忽然把調教了多年的風竺、花竽、雪笙、月箏一起帶了出來,琴棋書畫、絲竹歌舞無所不精的四個美貌少女立即震動了王府,也很快地傳揚得人盡皆知了。

  然而,她把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分別給了他和四弟芮希、五弟芮鼎、六弟芮凰之後,竟又把自己鎖回了閣樓,照樣不見外人,如此過了一年,也不見聞問,但是此時卻突然來到了他的屋裡,他心中不免疑雲頓生。

  「風竺有什麼地方讓你不滿意?」

  老夫人這一聲疾言厲色把凌芮玄驚得回過神來。

  「沒有,風竺好極了,我沒有不滿意她。」他錯愕地說道。

  「那為何要把她送走?」她極力注目著跪在身前的風竺。

  「因我有一好友,身邊沒有聰敏伶俐的婢女服侍,所以我才想將風竺送給他。」

  「送給他?」老夫人驀然轉頭狠狠瞪他一眼。「我花了八年工夫調教的丫鬟,你沒有好生珍惜她,竟就這樣隨便轉手送給了別人!」

  凌芮玄蹙了蹙眉,昂然說道:「宮元初是我的知交好友,也是忠靖侯之子,我並不是隨隨便便將風竺給了出去。」

  「忠靖侯之子?」老夫人不屑地冷笑了幾聲。「你將來可是個王爺吶!」

  凌芮玄一愣,警惕地看著她。若不是因為嫡長子芮錦和嫡次子芮瑜均亡故,蘭安郡王爺的爵位也輪不到他來承襲,他不知道老夫人刻意提起是何用意?

  「風竺跟了宮元初或許會比跟著我好。」他打從心底由衷地說。

  「好在哪裡?」老夫人森然地盯著他。

  「看得出來元初很喜歡風竺,或許會納風竺為妾也未可知。元初是我信得過的人,我想對風竺來說也算是有了倚靠。」他溫言說道。

  老夫人的臉色沉了下去。

  「你難道不會納她為妾嗎?」

  凌芮玄微怔,搖一搖頭。

  風竺的心口驟然一冷,失望之情直逼而來,立刻含了滿眶的淚。

  「你不喜歡風竺?」老夫人眼神疑惑,無法置信。

  「我喜歡,但是就像喜歡姊姊妹妹的那種喜歡,從來沒有想要納她為妾的念頭。」他淡笑地說。

  「姊姊妹妹?」老夫人神色一變,咬著牙看他。「姊姊」兩個字讓她想起了她心愛的女兒芮晴,芮晴只與他相差五歲,兩人自小無憂地在一起玩耍過幾年時光,莫非他腦海中還留有對芮晴的記憶,所以看到容貌酷似芮晴的風竺,才會覺得她就像自己的姊妹?

  恍恍然看著風竺的臉龐,與蒼涼記憶中抱著自己雙膝,無憂無慮、笑得天真爛漫的臉龐重疊在一起,然而那樣嬌甜的臉龐還來不及長大就因病離開了人世……

  她的心口一陣劇烈的酸楚,但雙眼早已經乾澀得流不出一滴淚了。

  滿心的痛恨一直在等著暢快淋漓的那一刻宣洩,沒想到這麼快就失敗了。

  她緩緩站起身,嘴角含著一縷無望的冷笑。

  「玉蓉,咱們回去吧。」

  「是。」秦玉蓉輕輕攙扶著她。

  「我不離開蘭王府,讓我回去侍候老夫人吧!老夫人……秦姑姑……」

  風竺盈盈含淚,哀哀地咬著唇。

  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伸手輕輕撫了撫她光潔的額頭。

  「女兒家長大了,總是要給人的,我把你給了芮玄,你就是芮玄的人,如今你大爺已替你選定了人,那便是你的命了。」

  秦玉蓉低眸看著風竺,眼角有絲晶瑩的淚水。

  「風竺,跟了新的主子,可得機伶些,知道嗎?」

  風竺滾落了兩行熱淚,哽咽難言。

  「出了蘭王府,你就與我們無關了,好自為之吧。」

  老夫人淡淡說完,扶著秦玉蓉的手往外走。

  凌芮玄連忙吩咐小廝點起羊角燈在前頭護送老夫人,而秦玉蓉則在後頭為老夫人撐起油傘遮雨。

  望著她們慢慢消失在雨霧中的背影,風竺的淚水直流,任彩雲和彩霞如何勸慰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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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細雨下了一夜,在天明前終於停了。

  蘭王府外停著一輛馬車,宮元初一手搭著風竺的肩膀慢慢走出王府。

  雖然膝骨的傷已大致痊癒,但為了避免後遺症,他仍不敢過於走動或使力。

  「元初,何必急著回去,你的腿傷還沒完全好,多住幾日也無妨啊!」凌芮玄親送他們出府。

  「不用了,你與香淳公主的婚期不是已經訂了嗎?接下來你們蘭王府可有得忙了,我這個外人也不便再打擾,反正我現在已經可以行走了。」

  踩過微濕的石板地,宮元初慢慢坐進馬車內。

  「風竺,要是你的新主子欺負你,只管告訴我。」凌芮玄看著風竺笑說。

  風竺淡淡一笑。

  「既給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了,新主子好與不好,哪有找舊主子訴苦的道理。」

  凌芮玄一時語塞。

  風竺沒再看他,見宮元初坐定了,便關上門,命車夫起行。

  「等一等!」宮元初掀開車簾,愕然問她。「你不上來?」

  「我是奴婢,怎能與主子同車而坐,自然是隨車而行。」風竺笑了笑。

  「你上來。」

  宮元初推開車門,看著她。

  風竺猶豫著,不由自主地看了凌芮玄一眼,忽地被宮元初伸手抓住手臂,一把扯上了車,跌坐在他的身側。

  「少爺,使不得!」

  風竺吃了一驚,連忙起身。

  「走吧!」宮元初用腳踢了踢門板。

  馬車一催動,風竺重心不穩,又跌坐了回去,半個身子就正好坐到了宮元初的腿上,她困窘地急忙移到另一側端身坐好,尷尬得臉頰泛紅。

  「原來你也是會臉紅的啊……」

  宮元初凝視著她羞急的神色,笑意漸濃。

  「少爺這麼快就開始欺負人了!」她又窘又羞地嗔視他。

  「現在還沒走遠,你要找芮玄告狀嗎?」

  他雙臂環胸,輕笑道。

  「原來宮少爺是個輕浮的主子,大爺從不會這樣戲弄丫鬟。」

  她掀起簾子,見凌芮玄還站在原處目送著馬車走遠。

  離開生活了八年的蘭王府,離開了那麼多熟識的姊妹,她的心裡有說不出的心酸和難受,原來還對凌芮玄有些戀眷,但一想到他如此隨意地決定了她的命運,對他的那份戀眷便轉化成了怨懟。

  對她而言,能成為凌芮玄的侍妾才是她最好的人生結局,但命運捉弄人,身為蘭王府四大丫鬟之首,沒想到卻是命運最糟的一個,教她心中怎能不怨?

  「我和芮玄不同,從現在起你要學著習慣我。」

  他深瞅著她,淡淡調侃。

  車簾軟軟地從她指間垂下來,她轉頭望向宮元初,雖然服侍過他好幾日了,但他俊美的面容和帶著點謎魅的氣質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降服著她,一次又一次地令她怔然失魂。

  然而服侍主子時是不應該這樣恍惚分心的,秦姑姑在教導她時也曾再三叮囑過。

  服侍玄大爺時她並不曾出過差錯,但是服侍宮元初卻大不相同,尤其服侍他梳洗更衣時,總會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更有一種沒來由的不安感,思緒時常恍惚不定,總是不能保持冷靜。

  「今後少爺就是我的主子,我一定會好好服侍少爺。」

  風竺閉眸深呼吸,近乎虔誠地說出這句話。

  她明白,自己將來的人生故事,是好是壞,全都系在這位宮少爺的身上了。

  「如果你夠忠誠,心中只有我,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宮元初支著下顎,黑白分明的眼眸深深凝覷著她,充滿笑意。

  風竺怔了怔。忠誠?心中只有他?

  身為奴婢本當如此,要她做到這兩點絲毫不難,但光只是這樣他就願意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

  是他太隨便還是太大方?

  還是……她根本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竭盡所能,盡心盡力服侍少爺。」

  她還未摸清新主子的脾氣,只得謹慎小心應對。

  宮元初仔細看著她,見她梳著少女雙髻,髻上各飾兩朵小巧的珠花,兩鬢抿得整整齊齊,粉雕玉琢,柔美姣俏,活脫脫就像尊精緻的瓷娃娃,他忍不住伸手拂亂她的鬢髮。

  風竺不料他有此舉動,驚叫了一聲。

  「少爺,你怎麼作弄起我來了!」

  她微嗔,急忙推開他的手。

  「我家沒有蘭王府那麼大的規矩,你也不是人偶,自在一點。」

  他喜歡看她慌張失措的模樣,更加靈動可愛。

  「原來少爺不只輕浮,還頑皮得很呢!」風竺忙用手指將鬢髮梳理整齊。

  怎麼一離開蘭王府,這位宮少爺就不那麼溫和守禮了?

  「你跟了芮玄多久時間?」他問。

  「去年中秋到現在,就快要一年了。」

  「一年這麼長的時間,你貼身侍候芮玄,他竟沒有動心收你為侍妾?」到底是她有問題還是凌芮玄有問題?

  「大爺不喜歡我。」風竺澀然一笑。「他說對我的感覺就像姊姊妹妹,所以沒辦法納我為妾。」

  「你長得像他的姊妹嗎?」

  他曾見過芮艷和芮敏,並不覺得風竺有什麼地方與她們相像。

  「大爺這麼說也是不忍心害我太傷心吧。」

  風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其實酷似童年時因病身亡的王府大千金芮晴。

  「蘭安郡王爵位將來是芮玄承襲,沒能被他收為侍妾,確實是一大損失,難怪你要傷心了。」他冷冷地淺笑。

  風竺深深吸氣,垂眸盯著雙手,不否認。

  「我身邊不會有一個香淳公主這樣尊貴的元配夫人壓住你,離開芮玄你應該鬆一口氣,該覺得慶幸才對。」

  風竺愕然看向他,怔怔地發傻,總覺得宮元初這話彷彿別有涵義,他怎會突然提起香淳公主來?細細思索,猶自迷茫不解。

  ※ ※ ※

  宮府離蘭王府並不很遠,只隔了三條大街的距離,所以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就已在宮府大門前停了下來。

  風竺開門下車,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宮府大門,就已被懸在大門前的一排寫著雙喜字的紅色燈籠吸引住目光。

  正在辦喜事啊!她眨了眨眼。正要轉身扶宮元初時,立即就有兩名僕從飛快奔過來伸手攙扶他。

  「七爺,您回來了,小的們一早就在門前恭候七爺了。」

  兩名僕從小心翼翼地扶他下馬車,看到嬌俏甜美的風竺時,禁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她是風竺,以後就是我的貼身婢女了,往後有什麼事你們得多多照應她。」

  宮元初淡然說道,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慢慢走進宮府大門。

  貼身婢女?

  兩名僕從目光驚愕地盯著風竺,把她從頭到腳、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上一遍。

  「風竺姑娘,我叫賴瑞,他是曹裕,我們都是七爺跟前的人,你要有什麼事不懂或是需要幫忙,只管找我們哥兒倆沒問題!」一個瘦高的僕從指著另一個身形較粗壯的僕從對她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兩個僕從盯著她看的眼神很奇怪。

  「好的,多謝兩位。」風竺含笑點頭。

  「賴瑞,我離開這幾日,家裡有什麼事嗎?」

  宮元初走進大門,對那一排喜字紅燈籠彷彿視而不見。

  「少爺,沒什麼大事,就是新娶的大奶奶脾氣大,對誰都愛理不理,惹得各房女眷對她頗有微詞。」賴瑞湊在宮元初身旁說道。

  宮元初淡淡應了聲,又低聲詢問了其他瑣事,風竺只隱約聽見他們談到了「人蔘」和「綢緞」兩件事,她並沒有特別仔細去聽,注意力比較放在宮府的建築上。

  京城中,最氣派、最富麗的,自然要數蘭王府,不過她發現宮府在氣勢上雖然不及蘭王府,但四進的院落、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以及花廊水榭,處處都透著一股奢靡的味道,放眼看過去,三步一紗燈,五步一花盆,把一座宮府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一個本來就極美艷的女子偏又要化上濃妝,過度的妝飾只會讓人感覺到俗不可耐。

  突然,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施力,她的腳步一滯,看見迎面走來的兩個男子,華麗的服飾包裹著肥碩的身軀,舉止神態看起來頗不正經。

  「七弟,你回來啦,氣色看起來不錯嘛!」留著短鬚的男子挑眉哼笑。

  「不是聽說你摔斷了腿嗎?看你走得還挺好,咱們還真是白操心了!」另一個胖得幾乎看不見脖子的男子笑得極為輕蔑。

  風竺聽他們喊宮元初「七弟」,又聽見賴瑞和曹裕問「慶二爺、明四爺」安好,便知道他們都是宮元初的哥哥們,但是這兩個宮府裡的主子爺看起來實在倨傲粗俗得很,尤其對宮元初講話的神情態度都讓她感到極不舒服。

  宮元初輕輕一笑,道:「不好意思,讓兄長們操心了,不過每回我遇到危險總能化險為夷,看來老天爺還捨不得收我這條小命。」

  「真稀罕,你居然帶了個女人回來?」宮元慶上上下下打量著風竺。

  「從哪裡找來的?模樣倒是挺標緻的嘛!」宮元明看風竺的眼神更猥瑣。

  「難怪你會把咱們府裡的丫頭嫌棄得沒半點好,跟這個俊俏嬌娜的姑娘一比,的確是穢如糞土,不堪入眼了。」宮元慶笑得很淫邪。

  風竺初次被這樣露骨又下流的眼神打量,厭惡的感覺讓她下意識別開臉,不想多看他們一眼。

  「瞧你那是什麼態度,你知道跟你說話的人是誰嗎?」

  宮元明怒罵,揮手就要賞她耳光。

  宮元初一把將風竺拉到身後,擋下宮元明的手臂,臉色陰鬱了下來。

  「四哥,她是蘭王府玄大爺賞給我的侍妾,你最好別動她。」

  「侍妾?!」宮元明錯愕地收手。

  風竺一聽,更是傻傻地呆住了。

  「不錯,她是我的侍妾,請兄長們自重。」他瞇起犀利的雙眸。

  「自重?不就是一個侍寢的女人嗎?少假作清高了!」宮元慶嘿嘿冷笑。

  「你將來明媒正娶的那位夫人,四哥我一定會懂得自重,但是這個侍妾,若四哥我說喜歡,不知七弟肯不肯割愛呀?」宮元明滿臉戲謔之色。

  風竺驚慌地看向宮元初。

  不要——不要再把她送人了!

  宮元初側轉過身,看見她的杏眼中盈滿了焦慮和恐慌,他伸手托高她不安的小臉,她不解地凝視著他,驀然一股迷人的男性氣息拂至她鼻端,緊接著有隻堅硬的臂膀攬住她的腰,將她用力捲入他的懷中。

  風竺從未有過被男子摟抱在懷的經驗,嚇得渾身僵直,無法有任何反應,就在她慌亂不知所措時,他緩緩俯首,薄唇深深吻住了她。

  風竺嚇得差點窒息,思緒被炸得一片破碎。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他的兄長面前吻她?在他的僕從面前吻她?

  如果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也罷,沒想到他竟然肆無忌憚地加深他的吻,舌尖侵入她的雙唇,徹底探索她唇中的柔潤,彷彿侵略般地攻占吞滅她的氣息,讓她找不到喘息的餘地。

  這實在……太過分了!

  「放開我!」

  風竺憤然握拳推打他的肩頭,惱怒地大喊。

  宮元初鬆開緊箍住她的臂膀,她卻因雙膝顫抖虛軟而往後滑跌下去,他及時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雖然不至於讓她整個人癱倒在地,但也已經夠令她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宮元慶和宮元明在一旁輕蔑地大笑出聲。

  「七弟,看來你還沒有把她調教好啊,她是不是『你的』侍妾還很難說唷!」

  風竺氣得緊握拳頭,顫顫咬牙,而剛才那一吻讓宮元初的氣息也有些凌亂,他試著拉她站起來,卻猛然被她打了一記又急又重的耳光。

  宮元慶和宮元明見狀,更加笑得捧腹彎腰。

  「被侍妾打耳光了!七弟,你是不是太窩囊了點啊?」

  「下手可真重啊,五指印都浮出來了!」

  宮元初這輩子沒有被人打過耳光,他緊緊咬牙,壓下胸口倏然湧起的怒潮。

  「你何曾正式納我為妾了?就算我是奴婢,也不是任你這樣羞辱的!主子是個正人君子,才能贏得奴婢的敬重,像玄大爺就從來不會做出這種無禮的事!」

  風竺從來不曾這樣對主子生氣大吼過,吼完之後,她仍是很氣憤,但也意識到這是在挑戰宮元初的地位和他的威嚴,她很可能得因此付出代價。

  宮元初深深瞅著她,眼瞳寒冷深邃得看不出情緒。

  「不管你是奴婢還是侍妾,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勸你從現在起忘記芮玄,你能想到的主子只有我。」

  他疏冷地轉身,逕自離去。

  風竺怔怔呆站著,雙手牢牢地蜷在心口上,羞憤又難過地皺著小臉。

  「快跟過去!」賴瑞和曹裕急急喚她。

  她忙跟上他。

  不知為何,宮元初的獨占欲讓她有種強烈的壓迫感,覺得呼息困難。

  但是,比起並不把她當回事的凌芮玄,他的霸道卻又帶給她一種極其微妙的悸動。

  能夠當宮元初的侍妾當然比奴婢的身分好,但是,她希望他要懂得尊重她,他說她不是人偶,那麼為何還要把她當成人偶對待呢?

  ※ ※ ※

  一回到「喜瀾堂」,宮元初憤然把門關上,將風竺隔絕在外。

  他已經很久沒有發這麼大的脾氣了,而且所有的火氣全都衝著風竺一個人發。

  風竺剛才說的話並沒有錯,他可以理解她的羞憤,他真正無法理解的是他自己。

  面對兄長的譏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他竟會沉不住氣,當眾強吻了風竺宣示他的占有,聽見她拿他和芮玄相比,形容芮玄是個正人君子,而他像個卑劣小人時,他就莫名地憤怒、厭惡、火氣爆發。

  怎麼回事?

  他扯開領口,仰面倒上床,閉眸緩緩調息。

  臉頰上的熱辣感已褪,憤怒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了,但在他心口處深重的痛覺卻絲毫沒有減輕。

  難道風竺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來他在幫她、在護著她嗎?他的一番苦心和好意為什麼她就感覺不到呢?

  「少爺,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被他擋在門外的風竺輕聲詢問。

  「你可是四大丫鬟之首,這點事難不倒你吧?」他沒好氣地回斥。

  風竺怔怔呆立在門外,硬生生地接下他潑來的這盆冷水,看來她的那一耳光讓他很難消氣了。

  她無奈地嘆口氣。算了,他要氣就氣吧,反正她被他當眾親吻的羞辱,她也是不可能那麼快就原諒他的。

  侍妾?不知他說的可是真的?

  想起他那個極侵略又極霸道的吻,若不是在眾人的面前,又是那樣毫無預警,不知那個吻會是怎樣的光景?

  她的心口忽然怦怦亂跳,臉頰燙得像要燒起來。

  離開蘭王府後,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蘭王府時優雅溫文的宮元初,回到自家後就像變了個人,看來,她得要重新認識這個新主子了。

  她在「喜瀾堂」外來回踱步,又站在廊下發了好一會兒呆,微風徐徐吹來,夾帶著綠竹的清香,沁人肺腑,令人心曠神怡。

  好奇地在「喜瀾堂」轉了一圈,她十分驚訝宮元初的住處竟然如此小巧,除了一個主殿「喜瀾堂」以外,只有後院有一個獨立的廚房,其餘並沒有看見任何側殿和廂房。

  可喜的是,「喜瀾堂」四周植滿了綠竹,院落看起來雖小,環境卻十分清幽涼爽,比起宮府雕梁畫棟的四進院落以及庸俗的裝飾陳設,別有一番淡雅的味道。

  在蘭王府之時,大爺的住所是一處兩進的院落,她有自己單獨的一個房間,可是這兒卻只有一間「喜瀾堂」,如果「喜瀾堂」就是宮元初的臥房,那他的婢女住在哪兒?

  印象中,記得宮元初曾經提起過他身邊有一個婢女,她很好奇這個婢女睡在何處?而她又該住在哪兒?這裡看起來根本沒有其他可以住人的地方了。

  不過這兒看起來雖然簡單、冷清,而且靜悄悄得幾乎聽不見人聲,但是在這裡,她的心緒卻能慢慢平靜下來,不像在蘭王府一樣,時不時總感到心煩意亂。

  這兒,就是她以後的「家」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在蘭王府裡住了八年,不管是住在老夫人閣樓裡的那七年,還是到了大爺屋裡的那一年,她都從來沒有過「家」的感受,沒想到來了這兒,竟讓她想到了「家」,這是何故?

  因為他說了「侍妾」?還是他說「她是他的人」?還是他吻了她?她打了他?她……任性地對他發了脾氣?

  以前在蘭王府她所有不敢做也不曾做過的事,今日竟一口氣全都做了。她不由自主地咬唇輕笑了起來。

  忽然間,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她聞聲望去,看見一個老婆婆捧著一籃針線走進來,那老婆婆頭髮花白,上了年紀,但看上去精神矍鑠。

  「婆婆,有禮了。」

  風竺緩步上前,含笑問好。

  老婆婆錯愕地轉過頭看她,仔細看上幾眼,奇怪地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兒?」

  「婆婆,我是服侍宮少爺的新婢女,我叫風竺。」

  雖然不知道老婆婆是何身分,但總一定是服侍宮元初的奴僕之一。

  「老爺什麼時候買進婢女了?怎麼都沒聽說呢?你這麼嬌俏的丫鬟竟輪得到小少爺使喚?怎麼沒有被其他幾位爺搶走?」老婆婆一臉困惑。

  風竺笑道:「我不是老爺買進來的,我原是蘭王府玄大爺的貼身婢女,玄大爺將我送給了宮少爺,所以我便跟著宮少爺了。」

  「這是小少爺同意的嗎?」老婆婆驚訝地問。

  「是。」風竺點頭。

  「竟有這事?」老婆婆拋下她,直接走到「喜瀾堂」門前,連門都沒有敲就用力把門推開來。「小少爺!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帶回來了一個丫頭也不事先交代個一聲?你如今是想怎麼安置她呢?」

  風竺嚇了一跳,沒想到老婆婆竟敢這樣不敲門就進屋,而且跟宮元初說話的態度非常不像主僕,讓她感到十分驚訝,相信這位老婆婆的身分必定與一般的奴僕不同。

  她好奇地走到門前,悄悄地探頭看了一眼,只見「喜瀾堂」內以紫檀木雕著纏枝葡萄紋的落地罩,分隔了主次兩間房,重重紗帷鉤在落地罩兩側,而宮元初就躺在內側的烏木大床上,見老婆婆進屋,便翻身坐了起來。

  「奶娘,外間不是有三張楠木包鑲床,把風竺安置在那裡就行了。」

  原來老婆婆是宮元初的奶娘。風竺恍然明白了,難怪老婆婆敢這麼和宮元初說話,而宮元初對老婆婆的態度也存著幾分敬意。

  「把一個這麼如花似玉的丫頭弄回來,我瞧你肯定是不安好心的,你就不怕她被外頭那些豺狼虎豹給吃了去?」老婆婆搖了搖頭說道。

  宮元初瞥見風竺佇立在門旁的側影,輕哼了一聲。

  「人家可也不是好惹的,已經咬我一口示威過了。」

  「當真?咬傷了哪裡?」老婆婆緊張地左右細瞧。

  「沒事。」

  他偏過臉,起身想要倒水喝,才剛提起瓷壺,就想起那日在蘭王府時,凌芮玄剛想要喝茶,風竺就立刻上前服侍,而現在,風竺見他自己要倒水喝,竟還文風不動地站著,無意上前服侍。

  「怎麼到了這裡,你就忘記該怎麼侍候主子茶水了?」

  他賭氣地放下瓷壺,在一旁的楠木嵌瓷椅上坐下,傲慢地斜睨著她。

  風竺聞言,連忙快步進屋,從雕成葵花式的圓桌上提起青花白地的瓷壺,替他倒了杯茶水。

  宮元初喝了一口茶水,立刻放下杯子,寒眼瞪視她。

  「涼的,重新沏一壺來!」

  風竺咬唇凝覷他一眼。方才那一耳光打得是用力了些,但也該消氣了吧?難道就非要這樣記恨她嗎?

  「那是幾個時辰以前沏的茶,別喝了。丫頭,你跟我來,廚房灶上有壺剛燒好的熱水,我帶你沏茶去。」

  老婆婆笑著牽起風竺的手,拉著她走出「喜瀾堂」,慢慢轉到後院。

  「婆婆,少爺平時對另一位婢女好不好?」風竺忍不住問道。

  她真擔心萬一他的本性是這樣狂傲難以侍候,她將來的日子可就難捱了。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這兒一向只有我,沒有另一位婢女。」老婆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風竺愕然,咬了咬牙說:「那是宮少爺自己說的。」

  「小少爺自小吃我的奶長大,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我在侍候他,從來沒有過別人。以前是有過幾個婢女,不過那些婢女都是各房爺們挑撿剩下不要的,一個個又蠢又笨又呆,無知得很,小少爺受不了,把她們全都趕走了。」

  老婆婆笑著說,領著她走進廚房。

  「全趕走了?所以這兒沒有婢女?」風竺驚訝不已。「可按理說,宮府每幾年都應該會買進奴婢服侍主子才對,像蘭王府是不會讓奶娘做這些雜事的。」

  「王府是王府,上下尊卑不許稍有差錯,規矩比咱們宮府大多了,咱們宮府哪有那麼大的規矩呀!」老婆婆一邊打開廚房中的壁櫥,一邊對她說道:「你記住了,茶葉全都放在這個櫃子裡,有翠螺、花塢、龍井、雨前、六安,這些都是少爺特別愛喝的茶。」

  風竺漫應著,思緒有些游移。

  她發現宮府裡很多情況與她原先所想的不太一樣,而宮元初的真性情似乎也與她所以為的有些差距,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輕浮、不正經、霸道、傲慢、壞脾氣……

  「小少爺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樣子。」老婆婆提起水壺把茶葉沖開來。

  風竺微微一驚。老婆婆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丫頭,你的眼睛會說話呢,看起來似乎對小少爺有滿腹怨言。」老婆婆輕輕一笑。

  「如果不是他,我如今還好端端地在蘭王府裡,也不會在這兒了。」

  其實人各有命,她也並不是怪他什麼,只是不喜歡他在蘭王府時溫和客氣又有禮,回到自己家時卻像變了一個人,讓她覺得受到了欺騙。

  老婆婆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不管你眼中看到的小少爺是什麼模樣,你都是他第一個肯真心善待的女子。」

  第一個肯真心善待……的女子?風竺怔然,愣愣地無法回神。她根本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真心善待」呀!

  「茶沏好了,你給小少爺送過去吧。」

  老婆婆把沏好的一壺滾滾熱茶放在茶盤中,交給她。

  望著老婆婆鼓勵的眼神,風竺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衝著「真心善待」這四個字,她決定用心去了解這個新主子,或許她誤會了他,他並不是她所看見的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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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2: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現在很渴,你沏了那麼燙的茶水來,要我怎麼喝?」

  宮元初俊眸冷睇著她。

  「那一壺茶水明明涼了,你偏又嫌涼。」風竺暗暗一嘆。

  「你沒聽奶娘說那是幾個時辰以前沏的嗎?擱了那麼久的茶你要我喝?如果在蘭王府,你敢把這樣的涼茶倒給你的大爺喝?」宮元初挑起左眉輕瞟她。

  風竺感到挫敗而無奈。

  「先喝一點解解渴也不要緊吧?」

  她都已經決定要跟他開始新生活了,他怎麼還老是要提到蘭王府和大爺?

  「我不喝走了味道的茶。」他冷冷地說。

  「那我找一點冷開水兌上好了。」她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解決麻煩。

  「冷開水兌進熱茶裡會變成什麼味道?你這是在打發我嗎?」他不準備讓她那麼輕鬆過關。

  「那只好等茶涼一點再喝了。」她無奈聳肩。

  「如果我不想等呢?」他可不想那麼容易就被她打發。「你難道不會吹涼嗎?我就不相信你沒有其他方法!」

  風竺微微一愕,瞠目注視著他。這叫「真心善待」她?

  克制著自己的脾氣,她拿起一旁的扇子輕輕搧涼了熱茶再端給他。

  「繼續。」

  喝完了一杯,他把空杯重重放到她面前。

  風竺深深吸氣,繼續倒一杯熱茶慢慢搧涼後再給他喝,如此反覆地搧涼五杯熱茶,他才滿足地讓她停手。

  老婆婆此時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逕打開箱櫃收拾東西,眼睛也沒瞧他們,自顧自地說著。

  「小少爺,前些日子我跟你提起過,我兒媳婦再沒幾日就要生了,我要告假一個月,方才我兒子託人傳話來,怕是要生了。」

  「奶娘現在就要走嗎?」宮元初微訝。

  「我現在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等孫兒出生呢,幸好現成有個丫頭服侍你,我走得也放心些。」

  說話間,老婆婆已收拾好隨身衣物。

  宮元初站起身,打開櫥櫃,取出一包銀兩來。

  「奶娘,這是我給您孫兒的見面禮,您收下吧。」

  「多謝小少爺。」

  老婆婆也不推讓,笑著接下來。

  「找賴瑞送您過去吧。」宮元初陪著她走出「喜瀾堂」。

  「用不著了,我兒子住得也不遠,你到蘭王府作客不是傷了腿嗎?快回去,不必送我了。」

  老婆婆輕輕推了推他,要他止步。

  風竺沒料到老婆婆竟突然告假一個月,她一走,「喜瀾堂」內就只有她和宮元初兩個人了,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門前看著老婆婆發怔。

  「姑娘,小少爺交給你服侍了,姑娘是個聰明伶俐之人,我很放心。」

  老婆婆笑著對風竺說,然後擺了擺手,慢慢走遠。

  風竺抬眸悄望了宮元初一眼,他的神情冷傲至極。

  「今天的晚膳就由你負責了。」

  宮元初淺笑提醒,轉身走向他的床榻。

  「少爺都喜歡吃些什麼?」她跟了過去。

  「在蘭王府相處過一些時日了,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他一邊脫下外袍往身後一甩,不偏不倚就甩在風竺的臉上。

  風竺把蓋在臉上的衣袍扯下來,她知道宮元初對她餘怒未消,懷疑他根本是故意整她來著。

  「那時候少爺的膳食並不是我負責的,何況準備什麼給你吃,你也從來沒有挑剔過。」

  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慢慢地把他的衣袍摺疊好。

  宮元初往床上一躺,懶洋洋地吩咐道:「脫鞋。」

  風竺把手中的衣袍往旁邊一擱,蹲過去替他脫鞋。

  「既然我都沒有挑剔過,那你就隨意準備吧,也不必問我了。」

  他閉上眸,舒懶地枕臂至腦後。

  雖然在蘭王府裡有專門為各房主子做飯的廚子,不過懂得料理膳食也是各房婢女得學會的功課,對風竺來說並不算難事。

  為了怕宮元初有意刁難她,她從廚房的食材裡挑出所需的,做了幾道秦姑姑教過她的拿手好菜,有蘆筍炒肉片、火腿燉肘子、清蒸黃魚、文思豆腐湯,心想只有宮元初和她兩個人,也吃不了太多,便只做了這些。

  沒想到興致勃勃地端上桌,宮元初竟把每一道菜挑剔得體無完膚,要她重新再做幾道菜上來。

  「明明就不難吃,何必浪費。」侍立在旁的風竺不服氣地狠睇他一眼。

  「各人口感不同,你每道菜都做得那麼甜,教人怎麼吃得下去?」

  他丟開筷子,漠然環胸瞪著她。

  「我根本沒有放多少糖。」她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

  「是嗎?那就是你的手藝太差了,我看要你重做也沒用,做出來的菜一樣讓人難以下嚥。」他的笑眼格外倨傲。

  風竺氣得握緊拳頭,指甲全刺入掌心裡。

  在蘭王府時,她的身分雖不是主子,卻也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而且當了大爺屋裡的大丫鬟以後,底下有七、八個小丫鬟聽她使喚,幾乎任何小事都不必沾手了,王府裡的各房主子們見了她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在王府裡的地位幾乎與半個小主無異,行走坐臥難免有了點嬌氣,見宮元初這樣挑剔她費心做的菜,就是有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氣惱了。

  「要吃不吃隨便你!」她旋身走出去。

  「站住!」他低喝。「這是你對主子說話的態度嗎?」

  「主子也要像個主子的樣子,就算是蘭王府的主子們也不會這樣跋扈,難道你的身分地位高得過他們嗎?」

  風竺憤然轉過身,不甘示弱地回以怒目,沒注意到在氣頭上無心的一句話刺傷了宮元初。

  宮元初以極其冷漠的眼神壓下充斥在胸腔內的奔騰火氣,輕慢地勾起唇角。

  「主子要像個主子的樣子是嗎?好,奴婢做出這麼難吃的菜,當主子的就應該全部掀掉,讓奴婢重新再做!」

  他大手一揮,把桌上的飯菜全部掃落在地,然後站起身走出「喜瀾堂」,留下滿臉錯愕的風竺呆站在原地。

  莫名其妙!太過分了!太可惡了!

  她氣得狠狠跺腳。

  記憶中,她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也沒有氣憤到胸口都發痛的地步。

  憑她的聰慧伶俐都不能令他滿意,難怪先前服侍他的婢女會被他嫌棄蠢笨,趕得一個也不留。

  她怎會如此不幸,遇上了這樣一個惡主子啊!

  生氣歸生氣,但身為奴婢,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她氣呼呼地把撒了滿地的飯菜全部打掃乾淨,依然還是回到廚房重新再做了幾道菜。

  但是,她把飯菜擺到涼了,都還沒等到宮元初回來。

  ※ ※ ※

  月上柳梢頭,萬籟俱靜。

  宮元初無聲步入「喜瀾堂」,見地面已經擦拭乾淨,而風竺趴睡在桌上,桌上則擺著四道菜,和她先前所做的四道菜色全部不一樣。

  她真的重新又做了一遍。

  宮元初深深凝視著她熟睡的臉蛋,看樣子,她被他整慘了。

  他故意用惡劣的態度來掩飾自己聽到她提及凌芮玄時的失落和煩躁,這樣刻意矯飾自己的幼稚行為,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荒謬。

  從小,他的性情就是獨來獨往,傲岸異常,看不起終日只會遊手好閒、吃喝玩樂、不思進取的兄弟姊妹,寧願獨居在「喜瀾堂」不與人來往,而他的兄弟姊妹也都當他是個怪胎,不願與他為伴。

  在他懂事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家裡根本沒有身分也沒有地位,他並不受寵,母親也只是一個侍妾,根本無法分到多少家產,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應該想辦法為自己開闢財源,靠自己的能力積攢財富。

  這幾年,他發現宮家的家業慢慢出現頹勢,已經是外強中乾,但是兄長們依然還在肆無忌憚地揮霍享樂,再這樣繼續下去,總有一天宮家會金銀散盡,他於是開始暗中接近一些皇室親族,替他們做一些轉手的買賣,從中獲取報酬,因此結識了蘭王府的凌芮玄,兩人甚至還成為了知己。

  當他在蘭王府中見到風竺時,不知道為何會被她深深吸引住,當他知道她一心一意要成為凌芮玄的侍妾時,他便下定決心要把她從凌芮玄的手中搶奪過來,雖然已經成功將她搶到手,但她口裡雖認他是主子,心裡所想的仍然只有凌芮玄,她並非完全屬於他。

  接著,他就開始做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蠢事,明明她做的菜味道好極了,他卻口是心非,還全部掃翻在地,然後怒氣衝衝地跑出去,在綠竹下餓著肚子悶坐到深夜,真是可笑透頂了。

  他輕輕把風竺抱起來,彷彿她是個易碎的水晶琉璃,非常小心地將她放在外間的楠木包鑲床上,拉開錦被仔細蓋妥。

  回到圓桌前,他拉開椅子坐下,舀了一碗蟹粉羹喝了一口,雖然已經涼了,但味道十分鮮美濃稠,他一口一口地吃到見底,意猶未盡,又添上一碗。

  寧謐。夜闌人靜。

  ※ ※ ※

  「昨夜就該換藥的,你卻任性跑了出去。」

  風竺一打開宮元初膝上的傷布,看見原本已經快要癒合的傷口竟然因為太長時間沒有換藥而有些紅腫發炎的跡象時,忍不住皺起眉頭。

  「任性?」他斜著俊眸哼聲打量她。「這不是應該怪你嗎?是你莫名其妙擺一個臭架子出來,到底誰才是主子?」

  「臭架子?」風竺不可置信地與他對望。「我什麼時候擺臭架子了?」根本就是他一直在無理取鬧!

  「自己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總是要人提醒嗎?」

  他挑眉,傾身盯著她。

  風竺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刻意挑釁,但她此刻擔憂的是他的腳傷,不想在這時候跟他鬥嘴惹得他不快,免得他一氣之下又要跑得不見人影了。

  「是,少爺說的是,是奴婢的錯,應該怪奴婢,都是奴婢不好。」她細聲溫柔的語氣和她拿著搗藥棒搗藥汁的狠勁截然不同。

  「你也不記得要幫我換藥的事吧?要不然也不會睡到不醒人事了。」

  宮元初懶懶地側過頭,看見紫檀半月桌上的青釉抹紅瓶中斜斜插著幾枝七里香。

  奶娘從來不會在房裡插上鮮花,所以應該是風竺清晨摘來插上的,難怪早上一醒來就聞到了滿室濃郁的花香。

  「我睡臥一向警醒,少爺若喚我一聲,我必會立時醒來。」她不信自己會睡到不醒人事的地步。

  「是嗎?」宮元初淡淡一笑。「昨夜你是趴在桌上睡著的,怎麼早上會在外間榻上醒來?你都不記得了吧?」

  風竺愕然抬眸,疑惑地看著他。

  早晨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睡在楠木臥榻上,身上蓋著錦被,衣衫完整,當時她並未細想,急忙起身梳洗並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現在經他一提醒,她才倏然頓悟,難道昨夜是他把她抱上床的?

  「少爺使力抱我,肯定加重你膝骨上的負擔了。」她不安地舔了舔唇。「本來都已經快要結痂,現在又開始發炎,一定是昨天走動得太多,結痂的地方摩擦得太厲害才會這樣。」

  她坐在圓凳上,抬起他的右腿擱在自己膝上,細心地用藥汁清洗他微微發炎的傷口。

  「這就是你惹我生氣的後果。」宮元初傲慢地勾起嘴角。「我以為你聰明伶俐又溫柔能幹,沒想到一張嘴居然那麼刁。」

  風竺微蹙眉心,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少爺如此嫌棄,隨時都可以派人把我送回蘭王府去,就像你把以前的婢女全部趕走一樣,這樣咱們兩個都可以樂得輕鬆自在。」她冷冷地反擊。

  「芮玄都已經不要你了,你何必還這麼惦記他?他現在忙著和香淳公主的婚事,若把你送回去,他也會嫌麻煩。」他閒適地環胸淡笑。

  風竺的思緒驟然凝結,僵凝半晌,一股不甘心油然而生。

  他一定要這樣打擊她、羞辱她才高興嗎?他怎能囂張得那麼優游自在?善變得那麼惹人討厭?

  「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很多,大爺一直都很需要我替他打理一切,說不定大爺現在已經後悔把我送給了你。」她努力地撿拾被他擊碎的自尊。

  「芮玄或許需要你替他打雜跑腿,但香淳公主肯定不會需要。」他淡睨表情受傷的風竺。

  「香淳公主也需要有人服侍……」

  「你以為香淳公主會喜歡一個姿色一等一的奴婢在她跟前晃來晃去?就算芮玄不把你送走,她也會把你攆得遠遠的,好鏟除對她的威脅。」

  這種戲碼常在他的兄嫂間上演,他看得多了。

  風竺愣愣地眨眼。他對她到底是褒還是貶?

  「香淳公主是金枝玉葉,我這種下賤的奴婢能對她有什麼威脅?」她專注地替他搽抹藥汁。

  「美貌是天生的,擁有財富和地位也不一定能夠擁有美貌。」

  這是對她的讚美嗎?風竺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當一個人身分卑微,窮得只能被當成奴婢賣來賣去時,美貌又有何用?我倒寧願選擇財富和地位。」

  她取過一旁乾淨的傷布,小心纏裹傷處。

  「被賤賣的奴婢如果沒有美貌,你以為能被蘭王府買進去,預備著給主子爺收房當妾室嗎?」他淡淡輕哼。

  宮元初說的是事實,當初若不是因為她生了一張好容貌,也不會有機會被挑進蘭王府了。

  但,進了蘭王府又如何?她並沒有因此一躍成為鳳凰。

  「被買進蘭王府也沒有因此擺脫低賤的身分,主子厭棄了還是可以隨便送人,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她無奈低語,手指輕緩地纏繞著傷布。

  「想翻身不是只能在蘭王府。」宮元初的神色中有著難以察覺的不滿。

  「不在蘭王府,難道在你的宮府嗎?」

  拉著傷布的手指驀然凝住,想到他在自己兄長面前吻她還說她是他的侍妾,她的臉頰霎時浮起紅暈。

  「你連當我侍妾的表現都很差,更別幻想當我的正室了,我看你也只能當我的奴婢了。」他故意激她。

  「我才沒有幻想當你的正室,我只是想過當你的妾室而已——」

  她猝然煞住急急辯解的勢子,又急又窘。

  宮元初得意地一笑。

  「原來你真的想過啊!那又何必假裝超然?」

  「我沒有假裝超然。」她要的是……尊重。

  「那就是不屑當我的侍妾嘍?否則,為何你在芮玄面前時是那麼柔婉溫順,隨時準備投懷送抱,在我面前卻欠缺柔順,只會一再頂嘴挑釁?」

  他神態怡然地瞅著她,但語氣卻十分尖銳刺人。

  宮元初的指控激起了她的脾氣。

  「當初我也以為你是溫文儒雅的侯門公子,現在才發現你是個性格差勁的惡主子,對奴婢連一點起碼的尊重都不給,要我如何柔婉溫順得起來!」

  她難堪地憋了半晌的火氣,在綁傷布時狠狠地用力發洩了出來。

  「啊……」吃痛的悶哼從宮元初嘴裡逸出。

  風竺忍不住噗哧一笑,復仇的快感讓她一肚子的火氣消退不少。

  「你這個臭丫頭!」宮元初惱怒地抓住她的臂膀,用力扯到身前。「你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激怒我不可嗎?」

  風竺見他火氣高張,氣得快要把她的手臂給捏碎,她臉上的笑意更是隱忍不住地綻放開來。

  「主子別惱,是奴婢一時沒有拿捏好手勁,原諒奴婢這一回吧,主子別氣了,當心氣壞了身體。」

  她反過來安撫他,輕笑聲遮掩不住。

  「有什麼好笑的?惹我發怒就這麼好笑嗎?」

  宮元初盯著她嬌美的笑靨,頑皮的輕笑聲甜得揪人心扉,一瞬間,神智被她眩惑了。

  風竺連忙搖頭,咬住下唇,忍著抑止不住的笑意。

  「是奴婢不好,不該惹主子發怒,主子要不要喝點甜湯消消氣?」

  她發現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眼神也愈來愈邪惡,不知道他在打什麼歪主意,嚇得她趕緊找藉口想逃離他的箝制。

  「有一種消氣的方法,我倒想試看看管不管用?」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眼瞳漸深。

  什麼方法?風竺不安地看著宮元初的俊臉愈來愈靠近,近到兩人只剩鼻尖對鼻尖的距離,她的氣息愈來愈淺急,幾乎醉倒在他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這種困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和昨日他吻她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她意識到他是不是又要再次吻她了?

  他曖昧的眼神和陽剛的氣息散發出令她暈眩的魔力,就在兩人的雙唇即將觸到的那一剎那,她既期待又緊張地閉上眼睛,不料,等到的不是他熾熱的薄唇,而是忍俊不禁的低笑聲。

  風竺錯愕地睜眼,當她看清宮元初臉上半笑半諷的表情時,才霍然明白自己原來被他耍了!

  「這種消氣的方法還真管用。」

  宮元初瞇起得意且自傲的俊眸,笑得極是愉悅暢快。

  風竺又羞又惱地跳起身,帶著被耍弄的不甘心,氣呼呼地往外走。

  「替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泡澡。」宮元初笑著吩咐。

  「沐浴泡澡?」她驚愕地回眸瞪他。

  「我想好好泡個澡放鬆筋骨。」

  「不行,你的傷口還不能碰水!」她沒好氣地拒絕。

  「這個問題應該不難解決,你可是四大丫鬟,對你來說並不難吧?」

  看她羞憤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意外的好。

  「這件事沒有那麼急迫!」

  「如果我覺得非常急迫呢?」

  「你難道就不能等你的傷口完全結痂癒合以後再泡澡嗎?」她已經氣得喉嚨快要噴火了。

  「不能。」他的心情已經好到忍不住暗暗竊笑。

  「好,隨便你!要泡澡就泡澡,你想把膝蓋泡爛誰能管得著!」風竺氣得大步走出去。

  宮元初沒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出聲。

  他發現風竺發脾氣的模樣愈看愈率真,愈看愈可愛。

  對一個奴婢來說,是沒有任性驕縱的權利,對主子發脾氣、出言頂撞更是自尋死路的禁忌,不過這些奴婢身上不能做也不准出現的行為舉止,風竺在面對他時完全沒有遵守了。

  風竺打破了主僕之間的規矩,在他面前表現出真真實實的自己,完全不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說,想過成為他的妾室,但她又不用殷勤奉承、賣弄溫柔風情那一套對付他,真是奇怪的丫頭。

  剛才為了報復她而存心逗弄她時,她粉頰嫣紅,沒有退縮抗拒,甚至流露出強烈的期待,他不禁又心蕩神馳,也確認他應該已經得到最想得到的東西了。

  他放心地牽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勝利者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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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3: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風竺準備好皂莢、浴刷、絹巾,在浴盆的角落斜斜放上一塊木板,然後卸下鉤掛在落地罩上的軟紗帷,透過隱約可見的紗帷,看到宮元初脫下衣物跨進熱氣騰騰的浴盆,並把受傷的右腿擱在木板之上。

  水聲盪漾,她的心也跟著盪漾。

  「可會覺得不舒服嗎?」

  她輕聲問,試圖保持思緒的冷靜。

  「不會,這個方法極好,早該這麼做了。」宮元初舒服地嘆息。

  「還是當心別讓傷口碰水了。」她提醒著。

  「奶娘都沒有你囉嗦,也沒有你那麼操心我。」

  宮元初低沉的笑聲從水霧裡傳來,感覺有些慵懶、有些濕濡,讓她的內心掀起小小的波瀾。

  「我才不是操心你呢,我只是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你的膝蓋真泡爛了,最倒霉的人還不是我?」

  裊裊升騰的水霧在紗帳後浸潤著他的身影,撩撥著她起伏不定的心潮。

  「要不要一起泡澡?兩個人一起洗你也省事多了。」他愉快地笑問。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她驀然羞紅了臉。

  宮元初沉聲低笑。

  真過分,說話愈來愈大膽了!風竺在心裡嘀咕著。

  等宮元初沐浴的這段時間內,她無事可做,便繞著「喜瀾堂」漫步閑走。

  在西窗下設有一張紫檀雕螭紋漆面桌案,她繞到書案前坐下,隨手拿起桌案上的硯墨筆,一件件地觀賞把玩。

  「你是幾歲進蘭王府的?」

  宮元初躺在熱水中,淡淡問道。

  「十歲。」

  案上有柄湘妃竹扇,她輕輕打開來搧了幾下。

  「十歲以前在哪裡?」他想像著她十歲時的模樣。

  「跟著我娘在城裡一個香料鋪裡幫傭。」

  風竺一邊回答,一邊把桌案上的筆筒、筆架、硯、墨、印盒、貂毫筆、紫毫筆等等,一件一件地整齊擺好。

  「你娘呢?」他又問。

  「她把我賣了以後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並不好,一樣的窮困潦倒,不過倒是很有骨氣,從來沒有到王府內纏著她要錢。

  「所以,你爹已經不在人世了對嗎?」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夠被賣進蘭王府,實在算是幸運的了。

  「聽我娘說,我爹到南方販馬,途中遇到山賊,死在外地了。」

  她的語調輕淺,沒有太多情緒。

  連母親的臉孔都快不記得了,對父親更加沒有記憶。

  「其實懂得挑選好馬,可以從中獲取不少利潤。」

  他十九歲時從事的交易活動就是買馬賣馬,為他累積了人生第一筆財富。

  「是嗎?這我可不懂了。」

  風竺支著下巴環視四周,看見北牆上掛著一個錦套,裡面套著的東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過去取下來看。

  「我倒是很想聽聽蘭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會你懂些什麼東西?」

  宮元初只聽過她的吟唱,她隨意輕哼,就讓他被她絕美的音色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不過詩、詞、歌、賦、書、畫這些東西,我們姊妹四人礙於各人天賦,沒有人能盡得老夫人真傳。老夫人實在是當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風竺嘆息似地說道,一邊解開錦套,果見一把為杉木造成,木質松黃,以白玉制琴軫、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蘭王爺不算才子嗎?」宮元初輕笑。

  「當然不算。」風竺抱著古琴細細欣賞著。「蘭王爺若是個才子,對老夫人必定會愛之、惜之、珍之、重之,絕不會厭棄她,反倒去寵愛一個以色事人的側室。在老夫人經歷連連失子的悲痛,傷心過度而隱居在閣樓時,蘭王爺不但對老夫人不聞不問,更把側室寵上了天。」

  每回聽到秦姑姑以充滿憤恨的聲音訴說著老夫人凄涼悲慘的過往時,她就對王爺的薄情頗有怨懟。

  宮元初低聲沉吟著。

  「或許老夫人過於孤芳自賞,蘭王爺不是才子也就欣賞不來了。」

  「有道是才子難尋,知音難覓呀!」

  風竺輕輕撥弄琴弦,清澈和潤的琴聲令她一陣怦然心動。

  聽見她撥弄琴弦的聲音,宮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傳說四大丫鬟琴棋書畫樣樣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彈奏一曲來聽聽吧。」他很好奇風竺的琴技是否如傳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獻醜了。」

  風竺抱著琴,盤腿坐在楠木包鑲床上,纖指輕撥琴弦,盈盈而歌——

  秋壓更長,看見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搖落,寒蛩滿地,參梅吹老,玉龍橫竹。

  霜被芙蓉宿,紅綿透,尚欺暗燭。

  年年記,一種凄涼,繡幌金圓掛香玉。

  頑老情懷,都無歡事,良宵愛幽獨。

  嘆畫圖難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約,蓴洲漁屋。

  心景憑誰語,商弦重,袖寒轉軸。

  疏籬下,試覓重陽,醉擘青露菊。

  一曲終了,她幽幽收弦,抬眸眺望窗外,美目含水,似全心全意沉浸在迷離的夢境中浮沉遊蕩,沒有發現宮元初已經離開浴盆,穿上了月白色的寢衣,靜靜走到她身旁深深凝視著她,掩不住眼中的驚異和讚賞。

  宮元初沒想到她的琴藝竟那麼好,加上她清越的歌喉、濃郁的韻味,彷彿從天上傳來的美妙音律,柔美得像輕雲、霧靄,又像雪白的飛花漫天飛舞,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沉醉。

  「美極了。」他由衷讚嘆。

  風竺怔然回神,含笑望住他。

  「這詞牌名叫《一寸金》,是南宋詞人吳文英所作。」她笑吟吟地說道。

  「雖然他的詞藻過於雕琢堆砌,沒想到卻很適合吟唱。」宮元初柔聲低語。

  「是啊,文詞濃麗了些,但是因為十分講究格律音韻,所以唱起來極好聽,老夫人最愛聽我唱這曲《一寸金》了。」

  她溫柔地輕撫著琴身,小心翼翼地將琴收回錦套內。

  宮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淺笑道:「這古琴有個名字,叫『太古遺音』,你若喜歡,就送給你吧。」

  風竺驚愕地抬眸。

  「當真要送給我?」她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有些無措。

  宮元初凝眸望著她,瞳眸猶如黑水晶般晶透、清澈。

  「這古琴終於找到屬於它的主人,在你的手中,它才能夠發出如此美妙的樂音,否則,也就只有被我冷落在牆上當擺飾的命運而已,這是你與它的緣分,是你幫它找回了它的靈魂。」

  風竺怔忡地看著他,他談的是古琴和她,但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和她。

  當初,凌芮玄將她送給了宮元初,豈不是與這名叫「太古遺音」的古琴有著近乎相同的命運嗎?

  在凌芮玄身邊時,她盡職盡責,竭力盡忠,自覺自願地遵守著蘭王府裡的所有規矩,為的就是順利當上凌芮玄的妾室。

  她就像個美麗的擺設,主子想把她擺放在哪裡就可以擺放在哪裡,她不能有自己的感受,也不會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但是,到了宮元初身邊之後,她好像看見被囚在鏡中的自己,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撞碎了鏡面走出來。

  一瞬間,蒙在她心頭的霧靄散開了,她真真實實地觸摸到了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 ※ ※

  宮元初來到一處幽深曲折的小巷弄中的小酒樓裡,這座小酒樓的位置極妙,離京城最熱鬧的大街只有幾步之遙,卻因為坐落在靜僻的小巷裡而剛好隔絕了喧囂,但是從二樓窗口望出去,又能將繁華的大街收入眼底。

  這間小酒樓是他用來談生意的地方,與他有生意往來的合夥人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到這裡和他談買賣交易。

  宮元初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在他對面坐著兩個男人,兩側坐著他的僕從賴瑞和曹裕。

  此時桌上杯盤狼藉,一壇酒已喝去了大半。

  「宮少爺,幸好咱們這批人蔘、鹿茸躲過了一場暴雨,那些比咱們晚一天出發的貨船幾乎都被暴雨打沉了,真是好險吶!」

  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說得口沫橫飛,表情甚為誇張。

  「這批人蔘、鹿茸能換多少絲綢?」宮元初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靜。

  「托那場暴雨的福,因為接連沉了好幾艘貨船,所以咱們這批人蔘、鹿茸更是物以稀為貴,價格喊漲了三倍,能換得的絲綢少說也有五百斤了。」那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愈說愈興奮。

  「很好。」宮元初端起酒杯啜飲一口,沒有太大的反應。「上一批兩百斤的茶葉呢?總共賣了多少銀子?」

  另一個瘦黑的男子急忙回話。「少爺,賣了大約有一千兩銀子,已經聽少爺的吩咐,全都用在買西京的宅院上了。」

  「西京的宅院現在蓋得如何了?投進去的銀子夠嗎?」

  宮元初側首看著賴瑞和曹裕,淡淡問道。

  「回少爺的話,西京宅院的地價和建屋的料錢工錢總共享了將近五千兩銀子,少爺不是希望再修個大花園,還要把泉水引進園子裡,做一座流杯亭嗎?這些估計還得再多花個一千兩銀子才夠。」賴瑞算得清清楚楚。

  「這批絲綢賣掉,可以賺進一千兩吧?」宮元初轉頭望向矮胖的中年男子。

  「少爺,恐怕不止喔!這批選的都是上等絲綢,多賣個一千兩銀子大概都沒有問題。」那人得意地笑答。

  「好極了。」宮元初露出輕鬆的笑容。「你們差事辦得很好,賣得的銀子你們可以抽一成的賞銀,這是當初白紙黑字打下的契約,不會少你們一分錢。」

  兩名男子互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樣?嫌少嗎?」

  宮元初按下筷子,淡漠地盯著他們。

  這兩個男子是牙行的人,專門代人買賣貨物、運送貨物、設倉庫保管貨物,並替朝廷征收商稅,從中賺取佣金。

  最初與宮元初接觸時,這兩人就看出這個年輕的富家公子哥兒與眾不同,從宮元初身上看到的不是驕奢淫逸之氣,而是才智出眾、獨具慧眼,兩人心中都對宮元初另眼相看。

  「不,不是嫌少。」兩名男子小心地陪笑。「宮少爺在西京建蓋宅院,看得出來少爺是有意脫離宮府,自己成家立業。宮少爺深諳經商之道,善於賤進貴出,有朝一日必能成就萬金家業,我們兩人別無所求,只是希望將來可以跟著少爺,得到少爺的庇護就行了。」

  「你們倒是聰明。」宮元初的笑容意味深長。

  「不,我們怎麼能跟少爺比呢,少爺才是真聰明!」兩名男子連忙搖手。

  「好,以後你們就跟著我,在我的手下做事,聽我的差遣。你們可以走了。」

  宮元初放下酒杯,抬手一揮。

  「是是,多謝宮少爺。」

  兩名男子起身,先後離開。

  「少爺,這兩個人可靠嗎?」

  見他們兩人走下樓,賴瑞不放心地問。

  「現在怎麼知道可不可靠,總要日久才能見人心。」

  宮元初並不擔心這個問題,只要賞賜給得夠豐厚,不怕他們不忠心,就像賴瑞和曹裕也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才真正被他收為心腹的。

  「這兩個牙人跟著少爺賺了不少錢,少爺現在是他們的財神爺呢,諒他們也不敢作怪。」曹裕繼續幫宮元初倒酒。

  「西京的宅院你們兩個有認真監工吧?」宮元初瞥他們一眼。

  「有,昨兒還去盯著,主殿已經完工,其他各殿也都蓋得差不多了。」賴瑞認真地點頭。

  曹裕接著補充說道:「主殿已經上完最後一道漆,其餘各殿聽木匠說最多再半個月就能完成了,只是園子還沒動工,少爺有時間可以跟小的去看一看。」

  「嗯。」宮元初懶懶支頤,陷入沉思,良久,低聲問道:「我大哥成婚前不是聽說欠了幾百兩的賭債,已經還掉了嗎?」

  「還沒。」賴瑞嘖嘖搖頭。「聽說隆大爺不服輸,把新大奶奶的陪嫁首飾都偷去賭了,結果不但把首飾全部輸光,還欠下了更多錢,兩個人為了這件事整天吵得不可開交。」

  「其他兄長就沒人幫他還錢嗎?」宮元初皺了皺眉。

  「沒有。」賴瑞搖搖頭。「依小的看,各房爺們都自顧不暇了,恐怕誰都沒有餘力幫大爺。」

  曹裕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笑起來。

  「少爺到蘭王府住了一些時日,應該還不知道慶二爺賠了一大筆錢吧?」

  「為什麼賠一大筆錢?」宮元初微愕。

  曹裕接著說道:「因為慶二爺兩個月前突然異想天開,從南方買來一船倉的蘇扇,想趁盛夏季節賣蘇扇賺上一筆,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上個月一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雨,結果那些堆在貨棧裡的蘇扇全都發霉了,慶二爺賠得血本無歸,別說幫隆大爺的忙了,二爺自己都欠了一屁股債呢!」

  宮元初蹙眉苦笑。

  「我四哥的錢大概會給侍妾挖空吧?」明四爺好女色是人盡皆知的事。

  「沒錯,明四爺的七、八個侍妾一個個都像吸血的鬼,把四爺的錢吸得乾乾淨淨。」賴瑞撇嘴搖頭。

  「至於三爺和五爺嘛,都是酒肉朋友太多,成天狂歡作樂,把錢花得像流水,嘩啦嘩啦的一去不回頭。」曹裕比手畫腳地說道。

  「唯一比較正常的好像是六爺吧。」賴瑞笑嘆。

  「六哥雖然守得住錢,但他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不折不扣的守財奴,對兄長們恐怕也是見死不救。」宮元初無力地嘆息,一想到與這些兄長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就覺得反胃。「真不敢相信我跟這些人會是同一個爹生的。」宮府的家業遲早有一天會被這些兄長們給敗光。

  「所謂龍生九子,個個不同。少爺,您可要出手救大爺?」賴瑞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當然不,我救了大哥,能不救二哥嗎?到時候三哥、四哥、五哥都來找我借錢,我怎麼應付得來?」宮元初瞅著酒杯上翠透的釉色冷笑。「而且如果有家產可分,他們也不見得會分給我,何必討好這樣的兄長。」

  「我擔心少爺在西京建蓋宅院的事早晚有一天會被發現,被發現了以後也難保他們不會打少爺的主意。」曹裕憂心忡忡。

  宮元初輕笑道:「所以我才要把錢全都拿去蓋房子,不把現銀留在身邊,免得最後落入他們的口袋裡。」

  「少爺想得周到,至少房子搶不走。」賴瑞不得不佩服宮元初的遠見。

  宮元初淡淡一笑。

  當初把賺來的銀子全部丟去買地、建宅院,為的只是早一日從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脫身。宮府裡住的雖然都是親人,但對他來說一直都只是一個徒具外表的空殼,而「喜瀾堂」只是這個空殼中較為乾淨的一塊地方而已,但是,今天他在出門前,風竺隨口一句問話卻讓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你什麼時候回家?

  這句問話挑起他心中難以言喻的悸動。

  回家。

  或許,他可以給風竺一個更好的選擇。

  ※ ※ ※

  宮元初離開「喜瀾堂」快兩個時辰了,風竺在廚房裡做些小糕點打發時間,心想做好了可以給宮元初餓了的時候當點心吃。

  一個胖胖的小丫頭突然跑了進來,一看見風竺,愣了一愣。

  「你是誰?」

  「我是小少爺的貼身丫鬟。」風竺微笑頷首。

  「我怎麼沒見過你?」胖丫頭蹙眉審視她。

  「我才剛來不久,我叫風竺。」她和氣地說。

  「少爺在不在?」胖丫頭粗聲粗氣地問。

  「少爺出去了,晚膳時候才會回來。」她仍是親切地笑著。

  「那婆婆呢?」說話更沒好氣了。

  「婆婆的兒媳婦生孩子了,她告假一個月,這個月都不在這兒。你找她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嗎?」她的語氣已有容忍到極限的不悅。

  「好吧,你聽著。」胖丫頭把臉仰得高高的。「四姑娘要出嫁了,屋裡有些字畫擺設什麼的都要分送給人,四姑娘要我來傳話,讓婆婆過去取少爺的那一份,既然婆婆不在,那就只好讓你過去取了!」

  風竺見她如此趾高氣昂的,實在忍無可忍了。

  從這些言語中就可以知道那個四姑娘有多麼傲慢,送人東西還得要人親自去取,而這胖丫頭也只是個狐假虎威的奴才罷了。

  「四姑娘既然好意要把東西送人,直接命你把東西送過來就行了,傳這個話不是多此一舉嗎?」她冷冷地說道。

  「你這個新來的婢女竟敢這樣說話?!我告訴四姑娘去!」

  胖丫頭惡狠狠地罵完後,轉身就走了。

  風竺愕然瞪大眼睛。宮府的小丫頭實在太沒教養,在蘭王府裡,根本沒有小丫頭敢這樣跟她說話。

  但畢竟這裡不是蘭王府,她在蘭王府裡四大丫鬟的頭銜放在這裡也不管用,剛才沉不住氣,怕因此得罪了那位四姑娘,只好還是跑一趟,見機行事了。

  把自己梳洗乾淨後,她在「喜瀾堂」內四處翻找,從櫃中找到了兩盒燕窩和幾支人蔘。

  燕窩和人蔘在蘭王府裡並不算什麼稀罕物,她見多了也懂得怎麼分辨好壞,看得出這些燕窩和人蔘都算是上好的,便拿了一盒燕窩和一支人蔘,用紅綢巾結了一個漂亮的鴛鴦結,然後提著走出去,一路問了好幾個打掃的僕役,才終於找到四姑娘的院落。

  一進去,她發現廳裡廳外擠滿了女眷,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閒聊的閒聊,一屋子嬌聲軟語,一片熱鬧,但是眾女眷一見到風竺走進來後,便一個個凝住了似的,全都怔怔地望向她。

  風竺視線輕掃,很快地將眾女眷看過一遍。

  「奴婢是小少爺屋裡的貼身丫鬟風竺,給各位主子請安。」

  她翩翩然屈膝彎腰行禮,神態自然大方。

  「你是……丫鬟?」座中一個女子驚訝地打量她幾眼。

  風竺見問話的女子滿臉驕矜,最先發話,而那個胖丫頭就站在她的身後,便立刻猜出她的身分。

  「是,四姑娘。」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說道:「少爺今日有事出府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來,聽說四姑娘有禮物分送給少爺,正巧少爺也準備了一份禮要送給四姑娘,所以奴婢就先替少爺送過來了,四姑娘笑納,願四姑娘事事如意,夫妻永結同心。」

  說著,便把手中的燕窩和人蔘雙手奉上。

  「替我多謝七哥的好意。」四姑娘用眼神示意胖丫頭接過來,原本神情冷淡,眼神凶而冷,愛理不理的樣子,但是一見禮物是上等燕窩和人蔘,立即眉開眼笑了起來,一邊讚美道:「瞧人家七哥的丫鬟把話說得多好,真不知是怎麼調教出來的。」接著轉過臉喝斥胖丫頭。「你有人家一分的伶俐再來說人家的不是吧,真是丟我的臉!」

  風竺微微含笑,也不看那個胖丫頭一眼。

  「前幾天聽二爺跟我說,蘭王府玄大爺把王府四大丫鬟之首送給了七弟,想必就是她了!」二奶奶輕聲咕噥著。

  「原來如此,蘭王府出來的,難怪儀態氣質皆不一般,連丫鬟看起來都像個千金小姐。」三奶奶驚詫地說。

  「難怪七弟挑不出毛病了,還準備收房當侍妾呢!我家四爺那日對我說七弟當著他的面和侍妾親熱,我原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了。」四奶奶也插口說道。

  風竺的臉頰泛起了紅暈,低低垂下眼睫也掩不住羞澀。

  「七哥是那般俊美的男子,我原以為要找個匹配得上他的姑娘不容易,沒想到風竺可堪匹配,只是當侍妾未免可惜了。」

  五姑娘注視著風竺,笑嘻嘻地說。

  風竺抬眸望了五姑娘一眼,微微愕然。

  這位五姑娘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在眾多女眷中看起來十分清新可人。這些女眷們臉上的脂粉比銅錢厚,衣飾比鸚鵡還鮮艷,而臉上脂粉未施、衣衫簡潔的五姑娘擠在這些俗艷的兄嫂和姊姊中間,反而顯得異常醒目。

  「七哥不是聽說挺難侍候的嗎?以前給他使喚的那些婢女一個個都被他趕走了,私下裡沒有一個不說七爺是個難服侍的主子。風竺,七哥待你還算好吧?」

  收下了上等燕窩和人蔘的四姑娘此時心情舒暢極了,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風竺用紅綢布打的鴛鴦結,抿嘴笑問。

  「少爺待我很好,不知道那些婢女是因為什麼緣故而被少爺趕走的?」風竺含笑反問。

  憶起前幾日宮元初整她的事,雖然那些事也把她氣得半死,但被他趕走的那些婢女是如何評價他的?她突然很是好奇。

  「不識字的是不用說了,七弟絕對不肯要。」二奶奶說道。

  還好,她識字。風竺在心底暗暗慶幸。

  「長相美不美七哥倒是不管,我記得有個婢女識得幾個字,卻偏偏愛賣弄,聽說把濫竽充數的濫竽解釋成爛掉的芋頭,七哥二話不說就把她給轟走了。」五姑娘拿著素白的手絹掩口竊笑。

  風竺一聽,也忍不住笑出聲。

  一個人無知不要緊,但愛賣弄自己的無知,就肯定讓人難以忍受了,宮元初轟走她不足為奇。

  「還有那些語出粗俗的、愛說是非、舉止輕佻的,七弟統統不要。我說七弟也是太挑剔了些,婢女本來就是用來使喚乾粗活的,幹麼跟自己過不去?」三奶奶輕搖團扇,很不以為然。

  「話也不是這麼說,那樣的婢女誰看了會喜歡?」四奶奶輕嘖了一聲。

  「四嫂,你是不會喜歡,不過只要長得夠美,咱們四哥可是來者不拒的呢!」四姑娘涼言涼語地說。

  四奶奶彷彿被針尖給戳痛了,臉色冷冷地一沉,不再搭腔。

  五姑娘忽然「嗤」地一笑。「對了,我聽說有個姿色不差的婢女,夜裡偷偷爬上了七哥的床,第二天也被七哥給轟了出去,不過這個婢女後來被四哥收了房,如今是四哥的愛妾呢!」

  四奶奶聽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風竺,你以後見到明四爺可得閃遠一點,免得遭了殃。」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女眷突然冷冷地開口。

  風竺微微一愕,恭順地回話。

  「多謝主子的提醒。」

  她多看了說話的女子幾眼,以她和眾女眷之間生疏的互動看來,猜測應該是新入府的大奶奶。

  「四嫂,四哥這麼胡來,你怎麼也不管管他?」

  四姑娘蹙眉低聲說道。

  「這種事我怎麼管?他會聽我的嗎?」

  四奶奶委屈地喊冤。

  風竺聽她們的談話愈來愈涉及各房的隱私,便要離去,四姑娘隨即命胖丫頭取來幾幅字畫給她,要她送給宮元初,她這才捧著畫離開。

  剛走出去,隱約聽見她們討論起那盒燕窩和人蔘——

  「七弟怎麼送得起燕窩和人蔘?」

  二奶奶小聲地問。

  「我也覺得奇怪,咱們府裡有多久沒進過燕窩了?」四奶奶疑惑。

  「是啊,我這半年來連人蔘都看不到幾片呢,沒想到七弟一口氣就拿得出一盒燕窩和一支這麼大的人蔘。」三奶奶也十分意外。

  風竺忽然感到很不安,她擅自拿了燕窩和人蔘送給四姑娘會不會做錯了?

  她惶惑不安地往「喜瀾堂」走回去,急著想把這件事告訴宮元初,萬一她做錯了事,也好提醒宮元初做好防備。

  就在她匆匆忙忙穿過一道朱紅色的邊門時,忽然被人攫住了臂膀,硬是將她拖進一個肥軟的懷抱中!

  她失聲驚叫,一抬眼,駭然抽息。

  明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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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3: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小美人,你要去哪裡?」

  肥壯的手臂攔腰抱住風竺,風竺驚慌地掙扎著。

  「四爺,放手!再不放手我要叫喊了!」她忿忿地推開宮元明放肆的摟抱。

  「叫什麼?喊什麼?你認清楚,這裡不是蘭王府,你的主子是我!」

  他邪笑著將她狠勁地拉回懷裡,一股熱騰騰的酒氣噴向她的臉。

  「小少爺才是我的主子,四爺,你醉了!」

  她奮力掙扎,怒聲喝道。

  「宮府裡的丫鬟只要我四爺看上了就是我的!你乖乖地從了四爺,四爺會把屋裡那些侍妾統統攆走,就單單疼你一個人!」

  他斜著醉眼,笑得輕佻邪氣。

  「四爺不要假借酒醉欺負人!我雖是丫鬟,可也不是任人欺負糟蹋的,你看上我,我可沒有看上你!要我從了你,你也得問我願不願意!」

  風竺竭力壓抑心中的憤怒和恐懼,正顏厲色地斥責。

  「你這個賤丫頭,給臉不要臉!」

  宮元明一掌甩在她的臉頰上,打得她半邊臉火燒似地腫痛,一陣陣耳鳴。

  在她暈眩之際,身子像破布般地被宮元明拖進一間低矮的廂房內,粗野的勁道痛得她放聲驚叫。

  「我跟你屋裡頭的那些侍妾可不一樣,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她的十指瘋狂抓擊,拚死掙扎。

  「想不到你模樣看起來像個瓷娃娃,性子倒是挺潑辣的!你倒是說對了我的心思,如果你跟我屋裡頭那些庸脂俗粉一樣,我還不至於對你這般神魂顛倒了。」

  宮元明一把拎起纖瘦的風竺扔上床,隨即便如餓狼一般撲上去。

  「四爺,我是小少爺的侍妾,你怎麼可以強行霸占!」風竺驚恐而憤怒地推打著。

  「你是不是七弟的侍妾,我聞也聞得出來,你渾身還透著一股處子香呢!」

  他一邊冷笑,一邊撕扯她身上的衣衫。

  「住手!」風竺拚命閃躲,瘋狂推拒著他的糾纏。「不管怎麼說,我都已經是小少爺的人了!」

  「七弟也就是模樣長得比我俊美而已,但是見了女人就像塊冰似的,沒有任何反應。我可不一樣了,我是慾火焚身,火熱滾燙的真男人,等你嘗到了欲仙欲死的滋味,馬上就會把七弟甩到天邊去了!」

  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眼中閃出獸性的殘忍。

  「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我永遠都是小少爺的人,死也不會服侍你!」

  風竺被他蠻橫的力道箝制住,感覺肩骨就要被他捏碎,痛得眼淚迸了出來。

  「還真是烈性啊!傻丫頭,我若是要了你,七弟就不會要你了,你就算不從我也得從了!」

  他一聲冷笑,惡毒中帶著得意。

  宮元明的話讓風竺心中一寒。

  不,她不能讓宮元初不要她!她不要被迫服侍這種猥瑣淫邪的男人!

  她憤然以唯一能夠使用的武器向他的手腕狠命地一咬。

  宮元明痛嚎出聲,猛地伸手揪住她的頭髮,重重揮去一個耳光,更粗暴地加重手勁,逼她盡快就範。

  風竺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抵抗,激烈地拳打腳踢,但是男人的力量畢竟不是她這樣的弱女子能夠抗衡的,尤其半醉的宮元明更是力大無窮,她感覺自己的體力快要枯竭了,害怕自己就要任由他欺辱蹂躪。

  恐懼和絕望攀升到一個極限時,她慢慢地放棄了掙扎,然後一點一點地積蓄微弱的力量。

  「決定順從了嗎?」

  宮元明雙腿分開跪在她的身側,兩手探向她的酥胸,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笑。

  風竺突然抬起膝蓋朝他的胯下發狠地一擊!

  宮元明駭然狂叫,雙手捂著胯下嘶聲大吼,痛得滾倒在地。

  風竺飛快地彈跳起身,驚惶地打開房門往外衝出去,根本不理會身後痛苦的狂叫尖嚎。

  她拚了命地狂奔回「喜瀾堂」,雙手緊抓著胸前的衣襟,渾身不停顫抖,一路上看見她的僕役都露出錯愕驚訝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臉被宮元明打得紅腫不堪,嘴裡也滿是血腥味,身上的衣衫又凌亂不整,但是她至少已經從虎口裡逃脫了,現在已經是安全的了。

  當緊繃驚恐的情緒一鬆懈下來,她的眼淚立刻瘋狂滾落,就這樣一路哭著跑回「喜瀾堂」。

  宮元初才剛回來不久,正在到處找風竺,突然看見她哭著跑回來,帶著滿臉的傷還有滿臉的淚水,他驚愕地怔住,正想追問到底怎麼回事時,就看見風竺筆直地衝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放聲痛哭。

  「少爺……少爺……」

  她無力地攀住他的頸項,在他懷裡埋首哭泣,內心的軟弱和害怕再也無可抑制。

  宮元初不知道她到底受了誰的羞辱,心疼地將她緊緊壓在胸前,傾聽她伏在他肩窩裡破碎的哭泣聲。

  良久良久,風竺才停止啜泣,慢慢從他溫柔的輕撫中抹去被宮元明輕薄的羞辱感受。

  「少爺,我沒事了。」

  她戀戀不捨地離開他的懷抱。雖然,她很想再繼續躲在他安全的臂彎裡,被他的陽剛氣息包圍,聽著他低沉有力的心跳。

  「先進來再說吧。」

  宮元初輕輕握住她的手,牽她進屋。

  「我……先去梳洗一下,再給少爺準備晚膳。」她想起自己此時的狼狽模樣肯定很嚇人。

  「不用,你坐著。」

  他輕柔地牽著她坐下,然後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她伸手接過香馥馥的熱茶,有些困窘。「少爺,我自己來就行了,怎麼能讓少爺倒茶水。」

  宮元初瞥見她捧著熱茶的雙手,凝眸怔住,原本水蔥樣的修長指甲幾乎都斷裂了,柔細雪白的指尖和掌心上布滿了瘀痕。

  「你坐著就是了。」

  宮元初轉身走出去,接著捧進一盆熱水,把熱水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她身旁的雕花凳,然後從盆中擰了熱毛巾輕輕替她擦拭臉上的血漬,一邊熱敷腫痛的部位。

  風竺呆愕住,被他傾近的俊臉和專注的眼眸惹得心跳大亂,臉上紅腫的地方似乎更灼熱起來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這不該是他做的事。

  「我……我自己來吧……」她的舌頭已經嚴重打結。

  「是誰打你?」

  他擋掉她微弱的反抗,深深凝視她。

  「四爺。」

  她的回答讓他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冷冽。

  「他侵犯了你?」他寒氣逼人地盯著她。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保護了我自己,我仍是清白乾淨的身子!」

  見他的眼神像要殺人似的冰冷,她急忙解釋,不想讓他誤會。

  「我已經告訴他,你是我的侍妾了,他竟然還敢動你?」

  宮元初的眉頭深深蹙緊,眼神更加深沉駭人。

  「所以我不會讓他如願,我是少爺的人,一定會為少爺守住清白!」

  她急切地表明心跡,不想被他丟棄。

  宮元初頓下了替她擦拭臉頰的動作,她那樣認真的表情實在可愛極了,也令他心動不已。

  然而,她會說出這樣的話,表示她太看輕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了,對他的人格也形同侮辱。

  他輕輕抬高她的臉,審視著她臉上的紅腫瘀青,再慢慢握住她滿是瘀傷的雙手,察看她斷裂的指甲。

  能被打成這樣,可以想像當時的她是如何頑強抵抗了。

  雖然她嘴裡說得簡單輕巧,但他卻能感受到她當時內心的恐懼和無助。

  「就算你失去了清白,你也一樣還是我的人。」

  他想獨占她的心情,是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風竺被他的話震傻住,心跳快要蹦出口。

  雖然跟了宮元初以後,她也曾細細想過自己的未來,但是並沒有懷抱多大的期待或憧憬,無非就是日復一日地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將來他若娶了正室夫人,她一樣得恭順地服侍,對她來說,較好的際遇就是能被他收房當妾,其餘的就再也不敢多想了。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思緒情不自禁地繞著他打轉,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的身影,然後漸漸地發現,她總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對他表現出失魂痴望的蠢樣,總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鎮定如常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凝視、他不經意的觸碰,都能讓她心跳加快,陶醉回味許久。

  她原來並不懂這樣的心情和反應為何以前服侍凌芮玄時從來都沒有過,一直到此刻,她才赫然明白自己對他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

  宮元初在她眼裡早已經不是一個主子,而是一個男人,她把他當成一個男人在喜歡著、在意著。

  今日明四爺對她的輕薄非禮,她會瘋了似地反抗到底,正因為腦中所想的全都是他,她害怕失去了清白便會失去了他,沒想到他竟會說——就算你失去了清白,你也一樣還是我的人。

  這算是在乎她還是不在乎?她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憂慮?

  「四哥那雙髒臭的手摸過了你,我弄熱水來,你把身子洗乾淨。」他站起身往外走。

  風竺恍惚地痴望著他的背影。

  他果然還是有他的潔癖,自己的東西被碰髒了便要清洗乾淨。

  她放棄地輕輕一嘆。也許,他是喜歡她的,但可能只是主子對奴婢的喜歡,不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那種喜歡,和她對他的感覺並不一樣。

  ※ ※ ※

  看見宮元初提著熱水走進來,她急忙起身幫忙擺好浴盆,讓他把熱水注入浴盆中,如此來回幾趟,浴盆裡已經添滿了熱水。

  「多謝少爺。」

  她不自在地看著正在試水溫的宮元初,這些應該是她該做的事,不該由他來做才對。

  「有什麼好謝的。」

  宮元初淺笑,轉身從紫檀半月桌上的花瓶中摘下七里香的白色花瓣,輕輕撒在浴盆內,花瓣被熱水一浸,香味更加濃郁了。

  她呆怔地看著他,被他優雅的舉止弄得心醉不已。

  「快洗吧。」

  他放下軟紗帷,走了出去。

  這是她來到「喜瀾堂」之後,第一次在屋內沐浴,之前她沐浴的地方一直是廚房旁邊的小澡屋。

  雖然紗帷將屋內隔成了主次兩間,主間是宮元初的床,而次間是她夜間睡的外床,但平時宮元初是在主間沐浴,浴盆擺放的位置就在他的床邊,這是專屬於他的禁地。

  宮元初就在紗帷外頭,而她在這一塊屬於他的禁地內,她帶著一絲緊張的情緒輕輕解開身上的衣衫,當衣衫褪盡時,她不自禁地望向他的床榻,忍不住心中一陣狂亂的悸動。

  濃郁的花香中夾雜著薰爐中發出的淡淡薰香,即便兩種香氣都非常濃烈,但她仍可以感覺得到似有若無的男子氣息,那是宮元初身上獨特的味道,好聞的、熟悉的,無所不在地包圍著她。

  她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急忙跨進浴盆,讓溫熱的水波溫柔地安撫她躁動不安的思緒。

  熱水帶來的舒懶感令她醺然,雖然她很想享受泡澡的舒暢感,但宮元初與她之間就只隔著一道紗帷,與直接在他面前裸裎的感覺沒有多大差別了,她不敢留戀太久,只想趕快洗好,趕快穿上衣服。

  「你今天怎麼會遇到我四哥的?」

  「四姑娘要出嫁了,屋裡有些字畫要分送給少爺,所以叫一個胖丫頭來傳話,要少爺過去取,因為少爺不在,所以我就去了,沒想到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四爺。」

  她隱約聽見宮元初似乎在翻找櫃子的聲音,不知在找什麼。

  「你是怎麼從我四哥手裡逃掉的?」

  「我狠狠地踢了他的命根子,真不知道會不會被我踢壞了?」

  當時只想擺脫他,並沒有想到後果,萬一她真的害得他斷子絕孫,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宮元初聞言大笑出聲。

  「應該不至於壞了,但是幾天沒辦法下床是有可能。」

  「對了,四姑娘給少爺的那些字畫也不知道掉在哪裡了?明天我再去找回來。」

  「我四妹的房裡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字畫,掉了也沒關係。」

  「可是……我自作主張把你的燕窩和人蔘各帶了一份以你的名義送給四姑娘當新婚賀禮了,少爺不會責怪我吧?」她不安地在身上輕潑著熱水。

  「四妹分送自己房裡的東西給大家,無非也是想看看能從我們這些兄長手裡換點什麼值錢的賀禮,你這麼做沒有錯,只是這份禮應該會讓她們起疑心了吧?」宮元初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們會疑心什麼?」風竺愈想愈感到擔憂。

  「你把剪刀放在哪裡了?」他忽然問。

  「就在桌案旁紫檀格上的烏木匣子裡。」

  她用最快的動作洗好澡,正準備起身著衣時,看見宮元初撥開紗帷走進來,她驚慌失措地又坐回浴盆內,情急地抓起巾子遮掩住胸脯。

  「把手給我。」

  宮元初半跪在浴盆外朝她伸出手,神情自然得就好像沒看見她毫無遮蔽的同體。

  「能不能讓我先起來穿好衣服?」

  她羞得滿臉通紅。把手伸出去,不是都被他看光了嗎?

  「你服侍我穿衣服的時候不是很自然大方嗎?」

  他微微一笑,直接把她的手拉過來,抓著她的手指,慢慢地替她修剪斷裂的指甲。

  風竺震愕地看著他,原來他剛剛在找剪刀是為了幫她修剪指甲,他竟然會為她修剪指甲,她簡直不敢相自己的眼睛。

  「那不一樣……我本來就是丫鬟……」

  她呆呆地動也不敢動,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不住地顫慄著。

  「從現在開始你要學著習慣被人侍候。」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緩緩落到布滿瘀青的頸肩上,眉頭倏地蹙緊,眼中射出寒氣逼人的冷光。

  「被人侍候?為什麼?」

  風竺沒有察覺到他的異狀,只是被他的話弄得惶惑不解。

  「因為你今天就會正式成為我的女人。」他深深地看她一眼。

  宮元初的話像一塊巨石重重砸入風竺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她驀然倒抽一口氣,像丟了魂似地怔怔呆望著他,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慢慢抽空了一般,身子軟軟地不斷往下滑。

  「小心,鼻子要進水了!」

  宮元初在她差點失神滅頂前把她拉住。

  她的心劇烈地跳著,難以喘息,渾身羞得快要著火。

  「你這反應是高興還是害怕?還是……根本不想要?」

  他修剪好最後一根手指後,輕輕放下她的手。

  風竺怯怯地搖了搖頭,她的腦袋紛亂,各種情緒充塞在她的心中,當然,最多的是驚喜和雀躍,但微啟著紅唇想說些什麼時,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不想要?」宮元初臉色一沉。

  「不是!」

  她雙頰緋紅,拚命搖頭。

  「那就是願意了。」

  他滿足地一笑,眸子堅定地望進她的眼瞳。

  「是。」

  她像夢囈般呢喃,很輕、很柔,帶著微微的顫慄。

  宮元初俯身將她從浴盆中抱起來,走向臥榻。

  「我的身子是濕的。」

  風竺渾身赤裸地被他抱在懷裡,雙臂慌亂地交抱在胸前,羞得不知如何遮掩自己才好。

  「我會幫你擦乾。」

  他輕輕將她放躺在榻上,隨手從榻邊拉來一條乾巾子,盯著她的雙眸深幽熾熱。

  「如果我今日被明四爺玷污了,你還肯要我嗎?」

  她很迷惑,想弄清楚在他的心中,她到底算什麼?

  「我曾對你說過,只要你夠忠誠,心中只有我,我就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他用乾巾子輕輕為她擦乾身子,動作溫柔細膩,每在她肌膚上看見一個新的瘀傷,想像著這些傷是怎麼來的,他就會不悅地皺起眉。

  她好喜歡這樣被他照顧、被他呵護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這樣被人侍候過,沒想到被人侍候的感覺這麼舒服,尤其是他的服侍,更令她陶醉。

  「少爺心中也只有我嗎?」風竺被他的溫柔觸摸眩暈了神智。

  「為什麼你感覺不到呢?」

  在複雜的憐惜情緒中,他的指尖忘形地撫著她的肌膚,緩緩在她嬌軀上游移。

  「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

  他的指尖滑過之處都像火苗般點燃她的每一處感官,奇異的顫慄感讓她的呼息都破碎顫抖了。

  「這個答案你自己來找吧。」

  他深切地望進她疑惑的眼底,輕柔地將她鬢邊的髮絲拂開,然後順勢撫向她滑膩的頸項,愛撫著她布滿一塊塊瘀青的肩頭。

  「少爺……」

  她的眼底波光瀲灩,迷迷濛濛地瞅著他。

  「不用再叫我少爺了,叫我的名字吧。」他緩緩俯身吻住她微啟的紅唇。

  「元初……」她沉醉在他逐漸火熱的吻中。

  「第一次有女人用這樣喘息的嗓音喊我的名字,聽起來很銷魂。」他貼在她的唇上輕笑低語。

  「元初……」她再次輕喊。

  宮元初低啞地嘆息一聲,輕輕托高她的臉,溫柔而恣意地吻摩她的唇舌,雙手在她的身軀若有似無地游移、探索。

  「他沒有吻你吧?」

  他的舌尖親暱、貪婪地攫住她的舌尖,無限溫柔地探索紅唇中的甜美。

  「沒有……」

  她氣喘微微,渾身軟綿無力。

  「他還碰了你什麼地方?」

  他的唇慢慢往下移,溫柔地吻遍她頸肩處每一塊瘀青的地方。

  「他……只碰了我的胸口……」

  他的唇舌帶給她奇異的酥麻感,讓她的呼息不由得淺促起來。

  宮元初的視線落在她渾圓美麗的酥胸上,氣息逐漸加重,他的手掌盈盈握住她柔軟飽滿的胸脯,她不自禁地發出羞赧的喘息。

  「我會幫你洗淨沾在你身上的髒臭,讓你忘記那種污穢的感覺。」他細細密密地吻著她仍有些微腫的臉頰。

  風竺緊緊抱住他的頸項,感受著他溫柔憐惜的吻,一顆心融融地漾出暖意。

  早在第一眼看見風竺時,他就想要她了。

  他要她的忠誠,要她的身和心都屬於他一個人。

  當他看見她帶著渾身的傷,急切地向他表白「我是少爺的人,一定會為少爺守住清白」時,他終於放心地相信,自己已將她的人和心都擒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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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3: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接連著幾日,「喜瀾堂」對他們來說就像個人間的天堂,像個世外的桃源,沒有俗世的羈絆、沒有道德的約束。

  宮元初對風竺百般的溫柔體貼,而風竺在矜持之餘,也享受著宮元初無微不至的侍候,他們彼此服侍著對方,特別是宮元初喜歡把風竺的衣服一件一件脫光,然後再一件一件幫她穿回去。

  在「喜瀾堂」裡,再沒有身分問題,主僕可以隨時易位。

  白天時,一個看書,一個便彈琴;一個畫畫,一個便寫字,偶爾兩個人會抱著棋盤廝殺一場,無聊時慵懶地相互調戲捉弄對方。

  而到了夜裡時,兩個人相擁在床榻上翻雲覆雨,激越糾纏,沒有任何禁忌,小小的「喜瀾堂」裡滿是柔暖甜蜜、熾烈濃情。

  終於出門時,宮元初帶著她搭馬車到西京去看他即將完工的新宅。

  新宅院十分富麗堂皇,採五進四合院格式建造,雕梁畫棟,遊廊貫通,規模和氣勢雖不及蘭王府,但已遠勝過宮府了。

  風竺輓著宮元初的手慢慢走進垂花門、穿堂,然後進入花廳、主殿,到處都有工匠在為屋簷瓦牆做最後的雕飾,工匠們見到宮元初,都十分恭敬有禮地喊著「宮少爺」。

  雖然對新宅院的豪華感到吃驚,但風竺畢竟是出身蘭王府的大丫鬟,並沒有表現得太過於瞠目結舌或是眼花撩亂。

  「這是你蓋的房子?這得需要多少銀兩?」

  她難以想像,以他的財力有辦法蓋出這麼大的一座宅院。

  「前後大概需要六千兩,再加上一些瑣碎的費用,應該不會超過七千兩。」

  宮元初在主殿中環顧許久,頗為滿意。

  「這是很大的一筆錢,都是你的錢嗎?」她不敢相信。

  「我這幾年賺下來的錢都在這裡了。」他攤手一笑。

  「你賺的?」她無法置信地盯著他臉上狂傲的笑容。

  「我做了點小小的生意,還不賴吧?」

  他摟住她的纖腰,表情得意地像個要求獎賞的孩子。

  「何止不賴,簡直是嚇人了!你到底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她發現,他似乎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一面等著她去挖掘。

  「你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細節部分嘛,以後再慢慢告訴你。目前就剩下花園還在修,等花園全部完工以後,我就會搬進這裡住了。」

  他笑著把她摟進懷裡,他從來就不打算隱瞞她任何事。

  「只有你一個人搬進來嗎?」她怔怔地問。

  「傻瓜,當然還有你啊!」

  他輕笑,雙眼炯炯地盯著她說道。

  風竺仰頭含笑地望著他。

  「我的意思是,這座新宅比現在的宮府還要大了,難道不是把宮府裡所有的人都一起接進來?」

  「當然不是。」他的眼神微冷。「這是我的房子,搬到這裡就是為了離我那些兄長遠一點,你應該也不會再想看到他們吧?」

  「當然不想,只是,這裡好大,真的只住我們兩個人嗎?」

  她環住他的腰,有些淡淡的不安。

  「當然不可能只住我們兩個人,我還會把我的母親接過來,你要幫我孝順她,以後這裡也需要很多的僕役,所以我不是跟你說,叫你要學著習慣被人侍候嗎?」他笑著吻了吻她的額。

  「還會有正室夫人吧?這麼大的宅院一定需要一個女主人。」

  她問得很小心,由於自小就被訓練要認清事實,吃醋嫉妒都是不能犯的大忌,所以就算她心中有著妒意也會隱藏得很好,不會流露出一絲一毫。

  風竺非常清楚自己卑微的出身不可能有當正室夫人的資格,尤其身在王府侯門之家,那更是絕對想都不用想的。

  所以,她能成為宮元初的妾,就已經非常心滿意足了。

  這些日子以來,宮元初很寵她、很愛她,兩個人在一起心靈相契、默契相通,她嘗到了生命裡最喜悅甜蜜的滋味,感受到了彼此相愛的幸福,她已不敢再奢求太多,不敢再得寸進尺,害怕萬一因為太不知足而把老天爺惹惱,一怒之下把屬於她的幸福給拿回去,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如今,她的世界只有宮元初,她的生命裡只有他,再也沒有別人。

  宮元初當然明白她的心情,她心裡只有他,而他能夠給的,也就是把自己的世界都給她。

  「以後,你就是這裡的女主人。」

  他緊緊擁住她,溫柔地在她耳畔低語。

  風竺感動地回擁他,她不知道宮元初這個承諾的期限有多長?因為老夫人的遭遇以及看多了富貴之家的冷漠薄情,讓她不敢太相信一個男人的承諾,儘管這個男人是宮元初也一樣。

  但是,這個承諾給她帶來的巨大喜悅和甜蜜是那麼真真切切,足以換得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愛。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能不能成為事實都不重要,倘若不屬於我的東西硬要得了,我反倒害怕。」

  她把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輕輕低喃。

  「怕就躲在我身後,有我在,不用害怕。」

  他用力圈緊她纖瘦的身子,彷彿要將她完全融入懷中,無法分離。

  「其實不用為了我的事和你的父母親作對,是不是正室夫人我倒不看重,瞧瞧老夫人的身分地位多尊貴,蘭安郡王府嫡夫人,但日子過得多凄清寂寞啊!我不要那些身分地位什麼的,我只要你把我放在心上就好。」

  這世上什麼都會改變,愛情也一樣,她求的也就是靈魂的相知相許。

  「世上的規矩我並不放在眼裡,世俗的眼光對我也沒有意義。」他俯首吻了吻她的臉頰,低聲而堅定地說:「娶妻成親的事過幾日我會稟明父親,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會用三媒六聘把你娶進門。你是我的妻子,不給你一個婚禮,難道要你一直用丫鬟的身分跟著我嗎?」

  風竺的心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無盡的喜悅和感動幾乎將她淹沒。

  「真不敢相信,我能成為你的夫人。」她唇角的笑容甜甜揚起。

  「宮夫人,以後我的人生就交給你了。」

  他捧起她的臉蛋,眼瞳溫柔似水。

  風竺笑得很開心,嬌羞的神色無處躲藏。

  「從買下地到現在,差不多用了八個月的時間,總算快要完工了,現在等最後一筆錢進來以後,我們的花園就可以動工。你想什麼時候成親?什麼時候搬進來?」

  他喜歡現在這樣的感覺,有人可以一起商議未來。

  「現在已經初秋了,要不要在入冬以前搬進來比較好?」她眼中充滿了期待。

  「好,就聽你的。」幾乎是寵溺的語氣。

  風竺害羞地低下頭,這意味著在冬天以前她就要嫁給宮元初為妻了。

  「你可以帶我回蘭王府一趟嗎?」

  她握緊他的手,目光懇切地望著他。

  宮元初明白她的心意,笑了笑說:「想去送喜帖嗎?」

  風竺嬌羞地一笑,用額頭去輕撞了下他的臂膀。

  「我的喜事,我想親自告訴老夫人,我想讓她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好,主子很、疼、我。」

  最後一句,她故意用很嬌媚的嗓音說。

  「是啊,都疼進心坎兒裡了呢!」

  他低首咬住她誘人的紅唇,貪婪地想更進一步時,立刻被她反咬一口。

  「這兒有好多工匠在,你安分一點吧!」

  她握拳輕捶了他一下,羞紅著臉張望四周。

  「好,我安分一點。」宮元初笑著攬住她的腰。「走吧,我帶你去看預計要蓋後花園的地方,那裡尚未動工,想要一座怎麼樣的花園你還可以作決定。」

  一邊說,一邊帶著她往後花園走。

  看著這些華麗的屋宇,風竺有種恍若夢中的錯覺,如真似幻,不敢相信今後她便是這座華麗宅邸的女主人。

  來到仍然一片荒蕪的後花園空地時,她才有種走出夢境,回到現實的感覺。

  「風竺,這塊地方是你的了,你想把這裡變成什麼樣子,都隨你的意。」宮元初興致盎然地笑道。

  「好。」風竺感動地點點頭。「等花園正式動工以後,只怕我會整天惦記著這裡了。」

  「你若想來隨時都可以來。」宮元初柔聲說。「在我們還沒搬進來以前,你想過來就告訴我,若我不在,可以去找賴瑞或曹裕帶你過來,總之,不要自己一個人過來這裡,免得危險。」

  「我知道。」她點點頭。

  他們循著原路離開時,風竺忽有所感,心中有些悵然。

  「元初,這裡真的很大、很美、很舒適,但……我其實很捨不得從『喜瀾堂』搬出來。」

  她挽住他的手臂,聲音低低地說。

  宮元初微微一笑,道:「我們把『喜瀾堂』搬來這裡好嗎?」

  「可以嗎?!」她驚奇地睜大眼睛。「怎麼搬?」

  「原封不動搬過來當然是不可能,但要造一個一模一樣的『喜瀾堂』卻一點兒都不難。」宮元初挑眉淺笑。

  風竺興奮得跳起來勾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在他的下巴吻了一下。

  「好,我們就造一個『喜瀾堂』吧!」

  ※ ※ ※

  「宮元初在哪裡?快出來!」

  秋高氣爽的一個午後,「喜瀾堂」浩浩蕩蕩地闖進了一批女眷,氣勢凌人地叫罵著,把見慣了陣仗的風竺也給嚇住了。

  她匆匆地走出屋子,看見小小的院落擠滿了女眷,女眷中年紀多數都很輕,只有兩個約莫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其中一個凶神惡煞似的,另一個卻是畏畏縮縮地站在她身旁,不敢抬頭,不敢吭氣。

  「小少爺出府了,夫人有什麼事請吩咐奴婢,奴婢會轉告小少爺。」

  敢直接喊出「宮元初」三個字的人,風竺知道在宮府的身分地位必定不低,所以十分謹慎小心地應對著。

  「娘,四爺的身子就是被這個死妖精給踢殘的!就是她!」

  年輕女眷中的一個,指著風竺大聲痛斥。

  風竺聞言,渾身一僵,背上冷汗涔涔。

  看來,這些女人都是宮元明的夫人和侍妾了,而那個年紀最長的、臉色最凶狠的,恐怕就是宮元明的母親,她們全體一起來興師問罪了。

  「你這個賤人,四爺已經被你害成廢人了,你還有臉待在這裡,你怎麼還不去死啊!」另一個年輕女眷尖著嗓子怒罵她。

  「就是你這個賤丫頭嗎?來人,把她拖出去杖斃了!」

  宮元明的母親瞪著她,恨得咬牙切齒。

  兩個小廝衝過來,一人一邊抓住風竺的手。

  風竺豈肯受他們擺布,憤然把手抽回來,甩了兩個小廝一人一個耳光。

  「我是小少爺的侍妾,你們誰敢動我!」她冷然怒視周遭。

  「我是宮府的二姨太太,你這個小小的侍妾竟敢在這裡叫囂!我兒子的身體被你打壞了,我難道不能嚴懲你嗎?現在就算打死你,我就不信宮元初敢怎麼樣!」

  宮元明的母親雙眼血紅,額上的青筋突突跳起。

  風竺極力壓抑著胸口澎湃的怒潮,現在「喜瀾堂」裡就只有她一個人,人孤勢單,萬一宮元明的母親耍起狠,她這小命只怕不保了。

  無論如何,她都得想辦法應付她們,保護自己,必須拖到宮元初回來才行,否則等他回來,看到的只怕是她被杖斃的冰冷屍首了。

  「二姨太太,當初是四爺無禮在先,而且四爺明知我是小少爺的侍妾,卻還是想強占我、對我施暴,我的確是反抗了四爺,踢傷了四爺,但我也是為了護衛自己的清白。」

  她克制著怒氣,緩緩地自辯。

  「就算如此,那也是你的不對!」臉蛋長得十分艷麗的少婦怒指著她罵道。「四爺看上了你,你順從了不就沒事了,為什麼非要踢傷他?他現在連……如廁都會出血了,還如何能人道啊!」

  風竺淡漠地睨她一眼,心底倒是十分快意。

  這種男人不能人道也好,她算是解決了一個禍害,所以心底半點同情憐憫都沒有。

  「原來四爺身邊都是你們這樣的女人,所以才會讓四爺肆無忌憚地到處獵艷,就連自己弟弟的侍妾都不放過!可我偏和你們這些女人不一樣,我更懂得什麼是貞潔和操守。真要追究起來,你們這些縱容他的女人也都是罪魁禍首。」

  她的目光快速地從那些年輕又俗艷的侍妾臉上掃過去,冷冷地說道。

  那些侍妾們被激得滿臉通紅,不甘受辱的幾個氣急敗壞地反擊,但也就是沒憑沒理的亂罵一通,發發狠、洩洩氣而已。

  一旁的二姨太太連連冷笑。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賤丫頭,不肯認錯還拖人下水!」她對著風竺憤然斥喝。「你以為你是元初的侍妾就有多了不起?他也就是大太太身邊的賤丫頭生的,沒有大太太的同意,老爺都還不敢給這個賤丫頭名分,他娘連個侍妾都不如,跟了這種主子你還在沾沾自喜吶,真是笑死人了!」

  風竺錯愕地看著二姨太太的手指不停戳指著身旁那個惶然不安的中年女子,難道她就是宮元初的生母?

  她不禁朝她細看了幾眼,那女子看起來不算太老,只是眉宇間深鎖的憂鬱還有眼角飽受風霜摧殘的痕跡,讓她看起來顯得比實際年紀還老,如果她真是宮元初的生母,她無法想像她在宮府的地位是何等的卑賤。

  生了兒子都不能擁有名分,連一個侍妾都不如,實在太殘忍了!

  「娘,這個賤丫頭不能留了!」一個年輕侍妾氣憤地喊。

  風竺在蘭王府何曾受過這種氣,忍不住冷冷地回嘴。

  「少一口一個賤丫頭的罵了,你是侍妾,我也是侍妾,你的身分又比我高到哪裡去?」

  「你端的什麼臭架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二姨太太急怒攻心,朝風竺衝過去,一掌就要往她的臉上甩。

  風竺硬著頭皮等著承受這一耳光,沒想到宮元初已經回來了,攔下二姨太太將要甩下的那一巴掌。

  「我的人只有我能懲罰,誰都不准動她。」宮元初雙眸冰冷地盯視著她。

  二姨太太收回手,眼中閃著憤恨的厲光。

  「你回來的正好,這個賤丫頭踢壞了你四哥的命根子,我要你把她交給老爺懲治發落,這種會對主子動粗的瘋女人不能留在宮府裡!」

  宮元初挑眉,淡淡一笑。

  「二姨娘,雖然我的侍妾踢傷了四哥,但是四哥也欺辱了我的侍妾,他把風竺打得遍體鱗傷,差點強占得逞,我都忍下這口氣沒有找他追究了,現在二姨娘反而替他來找我追討公道,這不是做賊的喊捉賊嗎?」

  「話可不是這麼說,這個賤丫頭現在至少還好端端地站著,但你四哥已經傷得不能人道了,以後生不生得出孩子還很難說,她把你四哥害得這麼慘,你還想包庇她嗎?」二姨太太恨聲指責著。

  宮元初漠視她的憤怒,平靜地說道:「現在也許四哥的傷比較重,但是能不能人道或生不生得出孩子,並不是此時就可以預測的,也許找到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醫治,四哥就能痊癒也說不定,何必這麼快就把他咒成一個廢人呢?」

  二姨太太急切地嚷道:「明明薛大夫就已經說你四哥的傷不好治了——」

  「二姨娘!」宮元初冷漠地打斷她。「那是薛大夫醫術太差,我明日找個醫術更高明的來治四哥的傷,至於他欺辱我的侍妾,這個羞辱我就不與他計較了,不知道二姨娘可以接受嗎?」

  「你為了護著這個賤丫頭,全然不管你四哥的死活就對了!」二姨太太氣得快要暈厥過去。

  宮元初冷冷一笑。「四哥的死活有你們這麼多女人替他操心,他福大命大,一定會活到長命百歲的,但是我的侍妾沒有人會替她操心,我若不護著她,她落到你們的手裡還能有命嗎?」

  風竺輕輕靠向他的身側,悄悄地握住他的指尖,心中暖洋洋的。

  「好,我去告訴老爺!我動不了你的賤丫頭,老爺難道還動不了嗎?」二姨太太臉上帶著不甘的狠意。

  「二姨娘應該也不敢把這件事告訴我爹吧?要是我爹知道了這件事,風竺也許難逃懲治,但四哥的下場只怕也不會太好。」

  「二姨娘怕爹責罵四哥,所以也不敢讓爹知道這件事,否則怎麼會只敢帶我娘來聲討公道?這麼做無非只是想要羞辱我們一番,把踢傷四哥的風竺狠狠打死消一口惡氣而已。」

  宮元初冷笑,語氣沒有感情。

  「清英!你不管管你兒子嗎?你就不會說句話嗎?」二姨太太轉過身怒罵宮元初的母親。

  宮元初的母親瘦弱的身子震了一震,抬起眸無奈地看著宮元初,眼中滿是歉疚之色。

  「我娘什麼時候管得動我了?」宮元初平靜地注視著母親,並不想讓她為難。「更何況,她天天飽受你們的欺凌,怎麼還會有力氣來管我的事?」

  宮元初的母親澀然一笑,默默地低頭不語。

  「好,好極了!果然是賤婢生的兒子,你就好好地護著你的賤丫頭吧!」

  二姨太太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笑,轉身走出院子。

  一群侍妾帶著又氣又怨的表情,不甘願地跟著離開。

  「二姨娘慢走。」

  宮元初漠然看著她恨恨離去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元初,娘也得走了。」清英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苦澀地一笑。「委屈你了,但願沒事才好。」

  「要不要喝杯茶再走?」風竺情急地喊了聲。

  「我還得回去服侍大太太。」清英溫柔地看了風竺一眼。「你是好孩子,元初就託付給你了。」

  「我會好好服侍他的。」

  風竺微微一笑,向她盈盈施上一禮。

  「我走了。」

  清英長嘆著,轉身快步離去。

  「我們一定要快點成親,好把你娘快點接出去,她應該要享福了,怎麼還能服侍大太太,讓人作踐。」

  望著清英瘦弱的背影,風竺慨嘆地說道。

  宮元初握緊她的手,微微低下頭,靜靜地凝視她。

  「我娘把我託付給你。」他柔聲耳語。

  風竺感動地點點頭,身子軟軟地倚向他。

  「那……誰會把你託付給我呢?」他溫柔地擁緊她。

  「自然是我自己啦!」

  她嗤地一笑,抬手輕捏他俊挺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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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6 00:03: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宮元初從小酒樓走出來時,夜幕已經低垂了,街上的店鋪陸陸續續掛上了燈籠,將微涼的夜色染上華麗濃醉的顏色。

  方才得知先前運往北方的絲綢賣得了近兩千兩銀子,他和那兩個牙人商議著還能從北方進些什麼貨物到南方來賣。

  風竺原本跟著他出門,但覺得他們談生意太嚴肅沉悶,就讓賴瑞和曹裕把她帶到西京的新宅去,等他談好了交易,再過去跟他們會合。

  他俐落地上馬,扯動馬韁,一踢馬腹,朝西京馳騁而去。

  奔馳了許久,忽然遠遠看見西京的方向竄起一陣一陣的濃煙,他感到錯愕,猜測必然有房舍失火了。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失火的竟然就是他的新宅第,周遭圍滿了驚慌不安的人群。

  他震愕地看著華麗的屋瓦殿宇全都陷入火海之中,想到風竺很可能還在裡面時就恐懼不已,他瘋狂地躍下馬背打算衝進去。

  「火太大了,你不能進去,進去會被燒死啊!」人群中有人拉扯住他。

  宮元初慌亂地抓住人就問:「有沒有看見風竺?賴瑞呢?曹裕呢?有沒有人看見他們?」

  「沒有。」眾人均搖頭。

  「是蓋這個房子的工匠嗎?」人群中有人出聲。「天黑前他們就走了,走沒多久裡頭就失火了。」

  天黑前就失火了,而他們約好了要在這裡會合,風竺一定會在這裡等他,他們肯定還在裡面!

  他思緒狂亂得無法思考,奮力推開阻擋他的人群,瘋了似地衝進去。

  「快出來啊!太危險了!」

  爆裂的燃燒聲與逐漸坍塌的屋梁,掩去門外瘋狂叫喊他的聲音。

  「風竺——」他嘶聲大喊著。

  回應他的是身後的烈焰與華宅發出的狂暴巨響,他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影,只看見不斷竄燒的炙熱火舌和到處彌漫的黑煙。

  他避開燒得最猛烈的殿宇,從天井和遊廊衝過去,瘋狂地搜尋風竺的身影。

  「風竺——你在哪裡——」

  他不斷地咳著,雙眼被濃煙燻得發痛。

  一路往後院狂奔,到處都是濃烈的焦味,滾燙的熱氣席捲而來,火勢一點緩和的跡象都沒有,甚至還不斷蔓延,愈燒愈狂野、愈燒愈劇烈。

  「風竺——」

  火焰已燒至他的身側,他朝烈焰的火海嘶吼。

  突然間,驚見一個人影出現在火焰中,朝他奔來。

  「風竺!」

  他的視線已經一片模糊,分不清此時眼前的人影是幻是真。

  「元初!快!快逃……」

  風竺在濃煙中抓住他的手,一邊嗆咳著,一邊拖著他朝後花園奔去。

  「小心!」

  燒得火紅的粗重大梁斷裂崩塌,直落而下,宮元初將她護在懷裡,抱著她衝出去時,他背上已經燃起了一大片火。

  「少爺!」

  賴瑞和曹裕急忙脫下身上的衣袍,用力蓋在他的背上。

  火焰洶湧地在他們身後翻攪,凶猛得彷彿要吞噬他們。

  「快躲開,躲到園子裡去!」

  風竺拉著宮元初,跌跌撞撞地躲向宅院中最大的一塊後花園空地。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宮元初緊緊擁住她發抖的身子,無法克制聲音裡的顫抖。

  「元初,火勢那麼大,你怎麼還跑進來?」

  她捧著他被火炙紅的臉,分不清眼睛是被煙燻痛的,還是被淚水燙的。

  「我知道你會在這裡等我,我擔心你出事。」

  看見她安然無恙,他感謝上蒼、感謝滿天神佛,他沒有失去她!

  「元初,房子沒有了、都沒有了……」

  她抱著他,悲慟地哽咽著。

  「沒關係,沒有就沒有了,房子沒有了可以再蓋,只要你沒事就好。」

  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來換她的平安。

  「少爺,幸好失火的時候我們和風竺都在後花園裡,也幸好這裡空曠,火只在屋子裡燒,燒不到這兒來。」

  賴瑞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餘悸猶存。

  「為什麼會突然失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宮元初驚怔地問。

  「我們也不知道。」曹裕惶然不解。「我們當時都在井口那邊聽風竺說要怎麼引泉水的事,突然聞到一陣陣焦味,一回頭,就看見房子裡的火燒得半天高了,我們想逃也逃不出去。」

  「火勢能夠在忽然之間就燒得這麼大,很可能是有人蓄意縱的火。」宮元初推測著。

  「縱火?!」風竺驚呆住。

  賴瑞和曹裕聽了也面面相覷。

  宮元初抬起腳,看見鞋底的油漬,眼眸倏地一寒。

  「是縱火不會有錯,有人在宅院裡澆了油。」他的聲音出奇的嚴峻冷靜。

  「為什麼要縱火?」

  風竺捂住嘴,不敢置信。

  「少爺沒有得罪人吧?」賴瑞驚疑地問。

  賴瑞的話讓宮元初紊亂的思緒抽出了一個線,慢慢地抽絲剝繭,得到了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我的兄長應該是最大的嫌疑犯了。」他苦澀地一笑。

  「因為我?」風竺駭然瞠眸。「是我得罪了明四爺的!」

  宮元初淡淡蹙眉。「這不是真正得罪他們的最大原因。」

  「那還有什麼原因?」她不懂。

  「因為,他們已經發現我比他們更、有、錢。」他微瞇著冷笑的雙眸。

  風竺陷入錯愕之中。

  「知道你比他們有錢,也不用縱火啊!」

  她很生氣,也無法理解。

  「你不了解我的兄長,從小,他們就瞧不起我的母親,所以也就瞧不起我,我身邊只要有一件好東西他們都要搶走,因為他們認為好東西不配給我擁有,而搶走了以後,他們並不是拿來珍惜,而是拿去砸了它、燒了它,直接毀掉。」

  「現在,他們突然間發現我居然那麼有錢,居然可以蓋這麼大的宅院,放一把火燒了它也不令我感到意外了。」

  他轉身看著火焰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吞沒任何還能焚毀的東西,猛烈得彷彿要燃燒到天的盡頭。

  賴瑞和曹裕無奈地點點頭,似乎對這一切很了解,但是風竺不能接受。

  「怎麼能任他們欺負!」她幾乎氣炸了。「這麼大的房子,剛剛蓋好的新房子就這樣被燒光了,根本不可原諒!」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呢?」

  宮元初看著她氣紅的臉蛋,還有眼中燃燒的熊熊火焰,忽然覺得有意思極了。

  「當然要翻身了!」她氣鼓鼓地說。

  「翻身?」他微微一愕。

  「是啊!命運是掌握在人的手上,怎麼能一輩子任人踐踏?你以為蓋了這個房子可以逃離他們,但是結果呢?躲是沒有用的,不反擊便永遠翻不了身!」她氣憤地握緊拳頭。

  宮元初有趣地盯著她,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實在太甜了。

  突然,燒毀的房梁轟然倒塌,發出如地鳴一般的沉重巨響。

  他們怔然轉頭,看見整座壯麗的豪邸已經融為火海,燒亮整片夜空。

  「好,就翻身吧!」他釋然微笑了起來。

  ※ ※ ※

  西京的新宅付之一炬,宮元初和風竺依然住在「喜瀾堂」裡,整個秋天,宮府中各房各院都平靜得出奇,彷彿平靜無波的水面。

  這段時間辦了四姑娘的喜事,嫁妝和辦喜事的支出讓已經十分拮據的宮府更是雪上加霜。

  掌管宮府經濟大權的大太太開始扣下各房各院的開支,也開始典當庫房裡值錢的古董應付開銷。

  接著,拿著借據前來討債的人都一一上門來了。

  宮老爺見到自己的兒子們在外頭欠下如山一般的借據,氣得渾身打顫,大病一場。

  然而,登門討債的人只管要錢,三天兩頭就來吵鬧,欠下借據的幾個爺全躲在屋子裡悶聲不響,只交給府裡的女眷去應付,到最後,宮老爺實在被逼得不行了,便叫大太太拿出房地契紙,把所有的兒子都叫到面前來。

  「那些借據都是誰欠下的,你們各自心裡有數。」宮老爺一陣劇烈的咳嗽,喘了半天後,才又說道:「現在你們沒有一個還得出錢來,人家成天上門來討債,實在太不像話,乾脆,用不著等我死再分家,現在就把房子賣了,賣多少錢你們兄弟分一分,該還債的拿去還債,想自立門戶的就自立門戶,就這樣吧。」

  宮府七個兒子分別坐在宮老爺身側,多半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只有宮元初神色如常,低著頭靜靜把玩著食指上的玉戒。

  「咱們這房子能賣多少錢?」

  老大宮元隆輕輕一咳,問道。

  「應該能賣五千兩吧。」大太太嘆了口氣說。

  「以市價估算,最多只能賣四千兩。」宮元初淡淡地開口。

  兄長們朝他丟去鄙視的一瞥。

  「那些借據呢?全部算算,一共欠了多少?」宮老爺吃力地喘著氣。

  「老爺,全部……有三千五百兩。」大太太畏怯地說。

  「你們這些孽子!」宮老爺指著兒子們罵道:「就算房子賣了四千兩,一轉手就幾乎全沒了,祖上留下來的房子,竟然就教你們兄弟給敗光了,我竟會生出你們這些好兒子!」

  「爹,我沒到外面欠錢,可別把帳算在我頭上!」老六宮元軍沒好氣地說。

  「我也沒有喔。」宮元初舉了手說。

  「老爺,是不是欠的債還一還,然後五百兩再讓他們兄弟分呢?」大太太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怎麼行!用五百兩來分,一個人還分不到一百兩呢!那些錢又不是我欠的,我為什麼要幫他們還錢?」宮元軍跳起來抗議。

  「對呀,剩下的五百兩也該是爹的,怎麼還能讓我們兄弟分呢?」

  宮元初起身倒了杯茶,遞給不停咳嗽的父親。

  宮老爺喝了口茶潤喉,抬眼看著宮元初,眼中閃著淚花。

  「反正分家這事要公平,四千兩咱們每個兄弟一人最少可以分得五百兩,那些欠了借據的,不夠還那是他們的事!」宮元軍喊著。

  幾個欠下巨款的全都不敢搭腔,因為不管分到多少錢,都剛好夠還債而已。

  「你們幾個……好……」宮老爺氣得一口氣快要提不上來。

  「爹,別生氣了,身體要緊。」

  宮元初坐在父親身旁,輕輕地拍撫他的背。

  「想不到,我養出了一堆沒有心肝的敗家子,我最不看重的小兒子,反而才是我的好兒子。」宮老爺苦笑地嘆道。

  「好兒子?」老四宮元明不屑地冷笑。「爹,他要是你的好兒子,你倒讓他想辦法呀!」

  「說真的,咱們宮家從爹這一代就開始走下坡了,把家產敗光也不能全賴給我們是吧?」宮元慶涼涼地說道。

  「你們是打算把我早點氣死是嗎?」宮老爺氣得渾身直打顫。

  「你們就少說幾句吧!」大太太焦急地安撫著丈夫。

  「爹,我倒是有辦法。」宮元初已無法忍受兄長們的恬不知恥了。

  「你有辦法?」宮老爺愕然地看著他。

  「辦法倒是有,不過我有條件。」

  他按捺著脾氣,冷冷地盯著兄長們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

  「什麼條件?」宮老爺撐著身子坐起來。

  宮元初緩緩站起身,冷然說道:「爹,如果我保住了這個家,而且還清了三千五百兩的借據,以後,宮家就由我掌權。」

  一票兄弟們聞言,個個放聲大笑。

  「呸!你這個賤婢生的兒子還妄想掌宮家大權,你昨天作的夢還沒醒吧?」宮元隆哼了一聲。

  「當玩笑話聽聽唄,他哪來的三千五百兩啊!」宮元慶冷笑。

  「這也難說,說不定他那個蘭王府的好朋友肯借他這筆錢呢!不過借來的錢終歸還是要還的吧?想藉宮家的難關企圖奪走掌權之位,爹,這真是您的好兒子啊!」

  宮元明蹺著二郎腿,冷嘲熱諷。

  宮元初輕輕一笑。「三千五百兩可不是小數目,我與蘭王府的玄大爺交情再怎麼好,他也不可能拿得出三千五百兩來借我。」

  「元初,既然不是借來的,那你怎麼有那麼多錢?」宮老爺驚疑地問。

  「是我正正當當賺來的。」宮元初笑了笑說。

  眾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滿臉狐疑,只有宮元明臉色微變,銳利地盯著他。

  「元初,你當真有辦法保住這個家,還有辦法還清三千五百兩?」宮老爺看得出來他不像在開玩笑。

  「如果做不到,我也不會提出條件了。」宮元初淺淺微笑。

  宮老爺的目光陡地一亮。

  「好,元初,如果你能救得了這個家,以後宮家掌權的就是你了。」

  大太太聞言,驚訝地站起身,眾兄長的表情也一個個複雜不安。

  「爹,我還有一個條件。」宮元初笑得雲淡風輕。

  「什麼條件?」

  「我娘的名分。」他正色地說。

  宮老爺長長一嘆,點點頭。

  「這個容易,我會給你娘一個妾室的名分。」

  「還有,我要迎娶風竺為正室夫人。」

  他深深一笑,這樣的笑容出現在他俊美的臉上,看起來異常懾人心魂。

  「風竺?是誰?」宮老爺困惑地問。

  「老爺,她是元初房裡的丫鬟!」大太太刻意加重語氣。

  「是嗎?」宮老爺驚愕地看著宮元初,隨即笑出聲來。「了不起啊,元初,你真會抓緊時機,一口氣推翻宮家所有的規矩了。」

  宮元初淡笑不語。

  「好,你想怎樣都由你,宮家掌權的就該有你這樣的心計,也許宮家在你的手裡有辦法起死回生了!」宮老爺突然放鬆地大笑了起來。

  「爹,這份房地契紙我就收起來了。」

  宮元初拿起桌上的房地契紙,還有寫著每一筆借據金額的債簿,看了一眼,然後走到門外叫人傳話給賴瑞和曹裕。

  不多久,賴瑞和曹裕領著幾名小廝,分別扛了四箱沉甸甸的銀子進屋來。

  眾人駭然吃驚,圍著四箱銀子看得瞠目結舌。

  「一箱銀子分別是一千兩,幾位兄長各自欠下多少錢,按著本子上寫的欠債金額自己領走。」

  宮元初坐在四箱銀子前面,把列著一條條借據的簿本翻開,等著他們自己上來領銀兩。

  眾兄弟們又氣憤、又羞窘,但為了銀子,還是不得不在他面前低頭。

  「剩下的五百兩,就作為宮府這個月的開銷吧。」宮元初微笑說道。

  眾人一聽,都深深倒抽了一口氣。

  宮府每個月的基本開銷大約八十兩到一百兩之間,宮元初這一開口,讓大太太整個人呆若木雞。

  宮老爺則是放心地躺了下來,嘆息地說了句話。「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啊!」

  ※ ※ ※  

  「元初,喝茶。」

  風竺沏了一杯馥馥香茶,送到他面前。

  「先擱著吧。」宮元初埋首在帳冊裡,頭也沒有抬。

  「元初,吃點心。」半個時辰後,風竺又端來了一盤精緻糕點。

  「放著,我等一下吃。」宮元初依然埋首在帳冊前,沒有看她一眼。

  「元初,吃飯了。」再半個時辰後,風竺捧來了食盒,取出香味四溢的飯菜,放在桌上。

  「我等一下再吃。」他苦惱地盯著帳冊上數字不合的那一頁。

  風竺看著喝了一半的涼茶,還有一口都沒吃的糕點,長長地嘆了口氣。

  「元初,我想你。」她望著他,低柔地呢喃。

  宮元初怔了怔,終於抬起頭看她。

  「怎麼了?」他把帳冊推開,伸手將她拉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好忙,我都見不到你。」她雙手環抱住他的頸項,委屈地抱怨。

  「沒辦法,宮家的帳冊一團亂,爛帳也一大堆,我每天都處理不完。」他虛脫地苦笑。

  「會不會很後悔掌管宮家大權?」她心疼地輕撫他的眉心。

  「不會。」他伸了一個大懶腰。「只要看到我兄長低聲下氣地來向我領錢時,我就非常痛快,尤其是我四哥。」

  「你是新仇舊恨一併跟他們算了,好可怕的男人啊!」她捧著他的臉,用鼻子磨蹭著他的鼻尖。

  「雖然查不到燒掉房子的主使者,但我四哥肯定脫離不了干係,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牙、以惡制惡。」他在她唇上偷吻了一下。

  「那我呢?」她埋在他的肩窩輕輕嘆息。

  「你?」他只是寵溺地笑。「我已經把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嗎?」

  「不滿足,我還要你的時間,你現在都沒有時間給我。」

  她每天幾乎都看不到他的人影,想他想得要命。

  「等這段混亂期過去就好了,好嗎?」他懶散地用鼻尖摩挲她的臉蛋。

  「那你答應給我的三媒六聘婚禮呢?要等到什麼時候?」她已經等到快要懷疑他根本不想娶她了。

  「很快,等我忙完好嗎?」他笑著撫摩著她柔嫩的臉蛋。

  「你說要帶我回蘭王府見老夫人的事也都還沒做到。」她繼續委屈地控訴。

  「好,我會,一定會。」他努力安撫。

  「你在敷衍我!算了,我自己回去蘭王府!」她從他懷裡掙扎起身。

  「你什麼時候回去?」他嘆口氣。

  「現在!」她漠然地往外走。

  「不能再等等嗎?等我忙完——」

  「不能!」她無情地打斷他,順便再送上幾句。「我不是回去送喜帖的,我是回去長住的,也許老夫人會收留我,等你忙完以後想到我再來接我回來吧!」

  「等一下!」宮元初把帳冊推開,跳起來追過去,用力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回去!」

  「你不是很忙?」她斜睨著他。

  「撥出這點時間還可以。」

  他可不要她回蘭王府長住,陪她回去後就要立刻把她帶回來!

  「那要帶喜帖嗎?」她甜甜地一笑。

  「可是日期還沒排定……」

  「那算了,沒有也沒關係。」她轉身就走。

  「當然要了!」他又急忙拉住她。

  「那就快訂個日子吧,要立刻寫喜帖呢!」她彎著笑眼。

  「好,都聽你的。」他微笑聳聳肩。

  「乖,那快去寫喜帖吧!」她踮起腳尖賞他一個吻。

  「是。」他苦笑地抱緊了她。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不過,他心甘情願,因為這麼適合他的女子,一生就只有這麼一個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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