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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竺準備好皂莢、浴刷、絹巾,在浴盆的角落斜斜放上一塊木板,然後卸下鉤掛在落地罩上的軟紗帷,透過隱約可見的紗帷,看到宮元初脫下衣物跨進熱氣騰騰的浴盆,並把受傷的右腿擱在木板之上。
水聲盪漾,她的心也跟著盪漾。
「可會覺得不舒服嗎?」
她輕聲問,試圖保持思緒的冷靜。
「不會,這個方法極好,早該這麼做了。」宮元初舒服地嘆息。
「還是當心別讓傷口碰水了。」她提醒著。
「奶娘都沒有你囉嗦,也沒有你那麼操心我。」
宮元初低沉的笑聲從水霧裡傳來,感覺有些慵懶、有些濕濡,讓她的內心掀起小小的波瀾。
「我才不是操心你呢,我只是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你的膝蓋真泡爛了,最倒霉的人還不是我?」
裊裊升騰的水霧在紗帳後浸潤著他的身影,撩撥著她起伏不定的心潮。
「要不要一起泡澡?兩個人一起洗你也省事多了。」他愉快地笑問。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她驀然羞紅了臉。
宮元初沉聲低笑。
真過分,說話愈來愈大膽了!風竺在心裡嘀咕著。
等宮元初沐浴的這段時間內,她無事可做,便繞著「喜瀾堂」漫步閑走。
在西窗下設有一張紫檀雕螭紋漆面桌案,她繞到書案前坐下,隨手拿起桌案上的硯墨筆,一件件地觀賞把玩。
「你是幾歲進蘭王府的?」
宮元初躺在熱水中,淡淡問道。
「十歲。」
案上有柄湘妃竹扇,她輕輕打開來搧了幾下。
「十歲以前在哪裡?」他想像著她十歲時的模樣。
「跟著我娘在城裡一個香料鋪裡幫傭。」
風竺一邊回答,一邊把桌案上的筆筒、筆架、硯、墨、印盒、貂毫筆、紫毫筆等等,一件一件地整齊擺好。
「你娘呢?」他又問。
「她把我賣了以後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並不好,一樣的窮困潦倒,不過倒是很有骨氣,從來沒有到王府內纏著她要錢。
「所以,你爹已經不在人世了對嗎?」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夠被賣進蘭王府,實在算是幸運的了。
「聽我娘說,我爹到南方販馬,途中遇到山賊,死在外地了。」
她的語調輕淺,沒有太多情緒。
連母親的臉孔都快不記得了,對父親更加沒有記憶。
「其實懂得挑選好馬,可以從中獲取不少利潤。」
他十九歲時從事的交易活動就是買馬賣馬,為他累積了人生第一筆財富。
「是嗎?這我可不懂了。」
風竺支著下巴環視四周,看見北牆上掛著一個錦套,裡面套著的東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過去取下來看。
「我倒是很想聽聽蘭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會你懂些什麼東西?」
宮元初只聽過她的吟唱,她隨意輕哼,就讓他被她絕美的音色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不過詩、詞、歌、賦、書、畫這些東西,我們姊妹四人礙於各人天賦,沒有人能盡得老夫人真傳。老夫人實在是當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風竺嘆息似地說道,一邊解開錦套,果見一把為杉木造成,木質松黃,以白玉制琴軫、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蘭王爺不算才子嗎?」宮元初輕笑。
「當然不算。」風竺抱著古琴細細欣賞著。「蘭王爺若是個才子,對老夫人必定會愛之、惜之、珍之、重之,絕不會厭棄她,反倒去寵愛一個以色事人的側室。在老夫人經歷連連失子的悲痛,傷心過度而隱居在閣樓時,蘭王爺不但對老夫人不聞不問,更把側室寵上了天。」
每回聽到秦姑姑以充滿憤恨的聲音訴說著老夫人凄涼悲慘的過往時,她就對王爺的薄情頗有怨懟。
宮元初低聲沉吟著。
「或許老夫人過於孤芳自賞,蘭王爺不是才子也就欣賞不來了。」
「有道是才子難尋,知音難覓呀!」
風竺輕輕撥弄琴弦,清澈和潤的琴聲令她一陣怦然心動。
聽見她撥弄琴弦的聲音,宮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傳說四大丫鬟琴棋書畫樣樣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彈奏一曲來聽聽吧。」他很好奇風竺的琴技是否如傳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獻醜了。」
風竺抱著琴,盤腿坐在楠木包鑲床上,纖指輕撥琴弦,盈盈而歌——
秋壓更長,看見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搖落,寒蛩滿地,參梅吹老,玉龍橫竹。
霜被芙蓉宿,紅綿透,尚欺暗燭。
年年記,一種凄涼,繡幌金圓掛香玉。
頑老情懷,都無歡事,良宵愛幽獨。
嘆畫圖難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約,蓴洲漁屋。
心景憑誰語,商弦重,袖寒轉軸。
疏籬下,試覓重陽,醉擘青露菊。
一曲終了,她幽幽收弦,抬眸眺望窗外,美目含水,似全心全意沉浸在迷離的夢境中浮沉遊蕩,沒有發現宮元初已經離開浴盆,穿上了月白色的寢衣,靜靜走到她身旁深深凝視著她,掩不住眼中的驚異和讚賞。
宮元初沒想到她的琴藝竟那麼好,加上她清越的歌喉、濃郁的韻味,彷彿從天上傳來的美妙音律,柔美得像輕雲、霧靄,又像雪白的飛花漫天飛舞,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沉醉。
「美極了。」他由衷讚嘆。
風竺怔然回神,含笑望住他。
「這詞牌名叫《一寸金》,是南宋詞人吳文英所作。」她笑吟吟地說道。
「雖然他的詞藻過於雕琢堆砌,沒想到卻很適合吟唱。」宮元初柔聲低語。
「是啊,文詞濃麗了些,但是因為十分講究格律音韻,所以唱起來極好聽,老夫人最愛聽我唱這曲《一寸金》了。」
她溫柔地輕撫著琴身,小心翼翼地將琴收回錦套內。
宮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淺笑道:「這古琴有個名字,叫『太古遺音』,你若喜歡,就送給你吧。」
風竺驚愕地抬眸。
「當真要送給我?」她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有些無措。
宮元初凝眸望著她,瞳眸猶如黑水晶般晶透、清澈。
「這古琴終於找到屬於它的主人,在你的手中,它才能夠發出如此美妙的樂音,否則,也就只有被我冷落在牆上當擺飾的命運而已,這是你與它的緣分,是你幫它找回了它的靈魂。」
風竺怔忡地看著他,他談的是古琴和她,但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和她。
當初,凌芮玄將她送給了宮元初,豈不是與這名叫「太古遺音」的古琴有著近乎相同的命運嗎?
在凌芮玄身邊時,她盡職盡責,竭力盡忠,自覺自願地遵守著蘭王府裡的所有規矩,為的就是順利當上凌芮玄的妾室。
她就像個美麗的擺設,主子想把她擺放在哪裡就可以擺放在哪裡,她不能有自己的感受,也不會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但是,到了宮元初身邊之後,她好像看見被囚在鏡中的自己,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撞碎了鏡面走出來。
一瞬間,蒙在她心頭的霧靄散開了,她真真實實地觸摸到了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 ※ ※
宮元初來到一處幽深曲折的小巷弄中的小酒樓裡,這座小酒樓的位置極妙,離京城最熱鬧的大街只有幾步之遙,卻因為坐落在靜僻的小巷裡而剛好隔絕了喧囂,但是從二樓窗口望出去,又能將繁華的大街收入眼底。
這間小酒樓是他用來談生意的地方,與他有生意往來的合夥人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到這裡和他談買賣交易。
宮元初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在他對面坐著兩個男人,兩側坐著他的僕從賴瑞和曹裕。
此時桌上杯盤狼藉,一壇酒已喝去了大半。
「宮少爺,幸好咱們這批人蔘、鹿茸躲過了一場暴雨,那些比咱們晚一天出發的貨船幾乎都被暴雨打沉了,真是好險吶!」
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說得口沫橫飛,表情甚為誇張。
「這批人蔘、鹿茸能換多少絲綢?」宮元初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靜。
「托那場暴雨的福,因為接連沉了好幾艘貨船,所以咱們這批人蔘、鹿茸更是物以稀為貴,價格喊漲了三倍,能換得的絲綢少說也有五百斤了。」那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愈說愈興奮。
「很好。」宮元初端起酒杯啜飲一口,沒有太大的反應。「上一批兩百斤的茶葉呢?總共賣了多少銀子?」
另一個瘦黑的男子急忙回話。「少爺,賣了大約有一千兩銀子,已經聽少爺的吩咐,全都用在買西京的宅院上了。」
「西京的宅院現在蓋得如何了?投進去的銀子夠嗎?」
宮元初側首看著賴瑞和曹裕,淡淡問道。
「回少爺的話,西京宅院的地價和建屋的料錢工錢總共享了將近五千兩銀子,少爺不是希望再修個大花園,還要把泉水引進園子裡,做一座流杯亭嗎?這些估計還得再多花個一千兩銀子才夠。」賴瑞算得清清楚楚。
「這批絲綢賣掉,可以賺進一千兩吧?」宮元初轉頭望向矮胖的中年男子。
「少爺,恐怕不止喔!這批選的都是上等絲綢,多賣個一千兩銀子大概都沒有問題。」那人得意地笑答。
「好極了。」宮元初露出輕鬆的笑容。「你們差事辦得很好,賣得的銀子你們可以抽一成的賞銀,這是當初白紙黑字打下的契約,不會少你們一分錢。」
兩名男子互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樣?嫌少嗎?」
宮元初按下筷子,淡漠地盯著他們。
這兩個男子是牙行的人,專門代人買賣貨物、運送貨物、設倉庫保管貨物,並替朝廷征收商稅,從中賺取佣金。
最初與宮元初接觸時,這兩人就看出這個年輕的富家公子哥兒與眾不同,從宮元初身上看到的不是驕奢淫逸之氣,而是才智出眾、獨具慧眼,兩人心中都對宮元初另眼相看。
「不,不是嫌少。」兩名男子小心地陪笑。「宮少爺在西京建蓋宅院,看得出來少爺是有意脫離宮府,自己成家立業。宮少爺深諳經商之道,善於賤進貴出,有朝一日必能成就萬金家業,我們兩人別無所求,只是希望將來可以跟著少爺,得到少爺的庇護就行了。」
「你們倒是聰明。」宮元初的笑容意味深長。
「不,我們怎麼能跟少爺比呢,少爺才是真聰明!」兩名男子連忙搖手。
「好,以後你們就跟著我,在我的手下做事,聽我的差遣。你們可以走了。」
宮元初放下酒杯,抬手一揮。
「是是,多謝宮少爺。」
兩名男子起身,先後離開。
「少爺,這兩個人可靠嗎?」
見他們兩人走下樓,賴瑞不放心地問。
「現在怎麼知道可不可靠,總要日久才能見人心。」
宮元初並不擔心這個問題,只要賞賜給得夠豐厚,不怕他們不忠心,就像賴瑞和曹裕也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才真正被他收為心腹的。
「這兩個牙人跟著少爺賺了不少錢,少爺現在是他們的財神爺呢,諒他們也不敢作怪。」曹裕繼續幫宮元初倒酒。
「西京的宅院你們兩個有認真監工吧?」宮元初瞥他們一眼。
「有,昨兒還去盯著,主殿已經完工,其他各殿也都蓋得差不多了。」賴瑞認真地點頭。
曹裕接著補充說道:「主殿已經上完最後一道漆,其餘各殿聽木匠說最多再半個月就能完成了,只是園子還沒動工,少爺有時間可以跟小的去看一看。」
「嗯。」宮元初懶懶支頤,陷入沉思,良久,低聲問道:「我大哥成婚前不是聽說欠了幾百兩的賭債,已經還掉了嗎?」
「還沒。」賴瑞嘖嘖搖頭。「聽說隆大爺不服輸,把新大奶奶的陪嫁首飾都偷去賭了,結果不但把首飾全部輸光,還欠下了更多錢,兩個人為了這件事整天吵得不可開交。」
「其他兄長就沒人幫他還錢嗎?」宮元初皺了皺眉。
「沒有。」賴瑞搖搖頭。「依小的看,各房爺們都自顧不暇了,恐怕誰都沒有餘力幫大爺。」
曹裕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笑起來。
「少爺到蘭王府住了一些時日,應該還不知道慶二爺賠了一大筆錢吧?」
「為什麼賠一大筆錢?」宮元初微愕。
曹裕接著說道:「因為慶二爺兩個月前突然異想天開,從南方買來一船倉的蘇扇,想趁盛夏季節賣蘇扇賺上一筆,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上個月一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雨,結果那些堆在貨棧裡的蘇扇全都發霉了,慶二爺賠得血本無歸,別說幫隆大爺的忙了,二爺自己都欠了一屁股債呢!」
宮元初蹙眉苦笑。
「我四哥的錢大概會給侍妾挖空吧?」明四爺好女色是人盡皆知的事。
「沒錯,明四爺的七、八個侍妾一個個都像吸血的鬼,把四爺的錢吸得乾乾淨淨。」賴瑞撇嘴搖頭。
「至於三爺和五爺嘛,都是酒肉朋友太多,成天狂歡作樂,把錢花得像流水,嘩啦嘩啦的一去不回頭。」曹裕比手畫腳地說道。
「唯一比較正常的好像是六爺吧。」賴瑞笑嘆。
「六哥雖然守得住錢,但他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不折不扣的守財奴,對兄長們恐怕也是見死不救。」宮元初無力地嘆息,一想到與這些兄長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就覺得反胃。「真不敢相信我跟這些人會是同一個爹生的。」宮府的家業遲早有一天會被這些兄長們給敗光。
「所謂龍生九子,個個不同。少爺,您可要出手救大爺?」賴瑞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當然不,我救了大哥,能不救二哥嗎?到時候三哥、四哥、五哥都來找我借錢,我怎麼應付得來?」宮元初瞅著酒杯上翠透的釉色冷笑。「而且如果有家產可分,他們也不見得會分給我,何必討好這樣的兄長。」
「我擔心少爺在西京建蓋宅院的事早晚有一天會被發現,被發現了以後也難保他們不會打少爺的主意。」曹裕憂心忡忡。
宮元初輕笑道:「所以我才要把錢全都拿去蓋房子,不把現銀留在身邊,免得最後落入他們的口袋裡。」
「少爺想得周到,至少房子搶不走。」賴瑞不得不佩服宮元初的遠見。
宮元初淡淡一笑。
當初把賺來的銀子全部丟去買地、建宅院,為的只是早一日從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脫身。宮府裡住的雖然都是親人,但對他來說一直都只是一個徒具外表的空殼,而「喜瀾堂」只是這個空殼中較為乾淨的一塊地方而已,但是,今天他在出門前,風竺隨口一句問話卻讓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你什麼時候回家?
這句問話挑起他心中難以言喻的悸動。
回家。
或許,他可以給風竺一個更好的選擇。
※ ※ ※
宮元初離開「喜瀾堂」快兩個時辰了,風竺在廚房裡做些小糕點打發時間,心想做好了可以給宮元初餓了的時候當點心吃。
一個胖胖的小丫頭突然跑了進來,一看見風竺,愣了一愣。
「你是誰?」
「我是小少爺的貼身丫鬟。」風竺微笑頷首。
「我怎麼沒見過你?」胖丫頭蹙眉審視她。
「我才剛來不久,我叫風竺。」她和氣地說。
「少爺在不在?」胖丫頭粗聲粗氣地問。
「少爺出去了,晚膳時候才會回來。」她仍是親切地笑著。
「那婆婆呢?」說話更沒好氣了。
「婆婆的兒媳婦生孩子了,她告假一個月,這個月都不在這兒。你找她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嗎?」她的語氣已有容忍到極限的不悅。
「好吧,你聽著。」胖丫頭把臉仰得高高的。「四姑娘要出嫁了,屋裡有些字畫擺設什麼的都要分送給人,四姑娘要我來傳話,讓婆婆過去取少爺的那一份,既然婆婆不在,那就只好讓你過去取了!」
風竺見她如此趾高氣昂的,實在忍無可忍了。
從這些言語中就可以知道那個四姑娘有多麼傲慢,送人東西還得要人親自去取,而這胖丫頭也只是個狐假虎威的奴才罷了。
「四姑娘既然好意要把東西送人,直接命你把東西送過來就行了,傳這個話不是多此一舉嗎?」她冷冷地說道。
「你這個新來的婢女竟敢這樣說話?!我告訴四姑娘去!」
胖丫頭惡狠狠地罵完後,轉身就走了。
風竺愕然瞪大眼睛。宮府的小丫頭實在太沒教養,在蘭王府裡,根本沒有小丫頭敢這樣跟她說話。
但畢竟這裡不是蘭王府,她在蘭王府裡四大丫鬟的頭銜放在這裡也不管用,剛才沉不住氣,怕因此得罪了那位四姑娘,只好還是跑一趟,見機行事了。
把自己梳洗乾淨後,她在「喜瀾堂」內四處翻找,從櫃中找到了兩盒燕窩和幾支人蔘。
燕窩和人蔘在蘭王府裡並不算什麼稀罕物,她見多了也懂得怎麼分辨好壞,看得出這些燕窩和人蔘都算是上好的,便拿了一盒燕窩和一支人蔘,用紅綢巾結了一個漂亮的鴛鴦結,然後提著走出去,一路問了好幾個打掃的僕役,才終於找到四姑娘的院落。
一進去,她發現廳裡廳外擠滿了女眷,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閒聊的閒聊,一屋子嬌聲軟語,一片熱鬧,但是眾女眷一見到風竺走進來後,便一個個凝住了似的,全都怔怔地望向她。
風竺視線輕掃,很快地將眾女眷看過一遍。
「奴婢是小少爺屋裡的貼身丫鬟風竺,給各位主子請安。」
她翩翩然屈膝彎腰行禮,神態自然大方。
「你是……丫鬟?」座中一個女子驚訝地打量她幾眼。
風竺見問話的女子滿臉驕矜,最先發話,而那個胖丫頭就站在她的身後,便立刻猜出她的身分。
「是,四姑娘。」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說道:「少爺今日有事出府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來,聽說四姑娘有禮物分送給少爺,正巧少爺也準備了一份禮要送給四姑娘,所以奴婢就先替少爺送過來了,四姑娘笑納,願四姑娘事事如意,夫妻永結同心。」
說著,便把手中的燕窩和人蔘雙手奉上。
「替我多謝七哥的好意。」四姑娘用眼神示意胖丫頭接過來,原本神情冷淡,眼神凶而冷,愛理不理的樣子,但是一見禮物是上等燕窩和人蔘,立即眉開眼笑了起來,一邊讚美道:「瞧人家七哥的丫鬟把話說得多好,真不知是怎麼調教出來的。」接著轉過臉喝斥胖丫頭。「你有人家一分的伶俐再來說人家的不是吧,真是丟我的臉!」
風竺微微含笑,也不看那個胖丫頭一眼。
「前幾天聽二爺跟我說,蘭王府玄大爺把王府四大丫鬟之首送給了七弟,想必就是她了!」二奶奶輕聲咕噥著。
「原來如此,蘭王府出來的,難怪儀態氣質皆不一般,連丫鬟看起來都像個千金小姐。」三奶奶驚詫地說。
「難怪七弟挑不出毛病了,還準備收房當侍妾呢!我家四爺那日對我說七弟當著他的面和侍妾親熱,我原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了。」四奶奶也插口說道。
風竺的臉頰泛起了紅暈,低低垂下眼睫也掩不住羞澀。
「七哥是那般俊美的男子,我原以為要找個匹配得上他的姑娘不容易,沒想到風竺可堪匹配,只是當侍妾未免可惜了。」
五姑娘注視著風竺,笑嘻嘻地說。
風竺抬眸望了五姑娘一眼,微微愕然。
這位五姑娘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在眾多女眷中看起來十分清新可人。這些女眷們臉上的脂粉比銅錢厚,衣飾比鸚鵡還鮮艷,而臉上脂粉未施、衣衫簡潔的五姑娘擠在這些俗艷的兄嫂和姊姊中間,反而顯得異常醒目。
「七哥不是聽說挺難侍候的嗎?以前給他使喚的那些婢女一個個都被他趕走了,私下裡沒有一個不說七爺是個難服侍的主子。風竺,七哥待你還算好吧?」
收下了上等燕窩和人蔘的四姑娘此時心情舒暢極了,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風竺用紅綢布打的鴛鴦結,抿嘴笑問。
「少爺待我很好,不知道那些婢女是因為什麼緣故而被少爺趕走的?」風竺含笑反問。
憶起前幾日宮元初整她的事,雖然那些事也把她氣得半死,但被他趕走的那些婢女是如何評價他的?她突然很是好奇。
「不識字的是不用說了,七弟絕對不肯要。」二奶奶說道。
還好,她識字。風竺在心底暗暗慶幸。
「長相美不美七哥倒是不管,我記得有個婢女識得幾個字,卻偏偏愛賣弄,聽說把濫竽充數的濫竽解釋成爛掉的芋頭,七哥二話不說就把她給轟走了。」五姑娘拿著素白的手絹掩口竊笑。
風竺一聽,也忍不住笑出聲。
一個人無知不要緊,但愛賣弄自己的無知,就肯定讓人難以忍受了,宮元初轟走她不足為奇。
「還有那些語出粗俗的、愛說是非、舉止輕佻的,七弟統統不要。我說七弟也是太挑剔了些,婢女本來就是用來使喚乾粗活的,幹麼跟自己過不去?」三奶奶輕搖團扇,很不以為然。
「話也不是這麼說,那樣的婢女誰看了會喜歡?」四奶奶輕嘖了一聲。
「四嫂,你是不會喜歡,不過只要長得夠美,咱們四哥可是來者不拒的呢!」四姑娘涼言涼語地說。
四奶奶彷彿被針尖給戳痛了,臉色冷冷地一沉,不再搭腔。
五姑娘忽然「嗤」地一笑。「對了,我聽說有個姿色不差的婢女,夜裡偷偷爬上了七哥的床,第二天也被七哥給轟了出去,不過這個婢女後來被四哥收了房,如今是四哥的愛妾呢!」
四奶奶聽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風竺,你以後見到明四爺可得閃遠一點,免得遭了殃。」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女眷突然冷冷地開口。
風竺微微一愕,恭順地回話。
「多謝主子的提醒。」
她多看了說話的女子幾眼,以她和眾女眷之間生疏的互動看來,猜測應該是新入府的大奶奶。
「四嫂,四哥這麼胡來,你怎麼也不管管他?」
四姑娘蹙眉低聲說道。
「這種事我怎麼管?他會聽我的嗎?」
四奶奶委屈地喊冤。
風竺聽她們的談話愈來愈涉及各房的隱私,便要離去,四姑娘隨即命胖丫頭取來幾幅字畫給她,要她送給宮元初,她這才捧著畫離開。
剛走出去,隱約聽見她們討論起那盒燕窩和人蔘——
「七弟怎麼送得起燕窩和人蔘?」
二奶奶小聲地問。
「我也覺得奇怪,咱們府裡有多久沒進過燕窩了?」四奶奶疑惑。
「是啊,我這半年來連人蔘都看不到幾片呢,沒想到七弟一口氣就拿得出一盒燕窩和一支這麼大的人蔘。」三奶奶也十分意外。
風竺忽然感到很不安,她擅自拿了燕窩和人蔘送給四姑娘會不會做錯了?
她惶惑不安地往「喜瀾堂」走回去,急著想把這件事告訴宮元初,萬一她做錯了事,也好提醒宮元初做好防備。
就在她匆匆忙忙穿過一道朱紅色的邊門時,忽然被人攫住了臂膀,硬是將她拖進一個肥軟的懷抱中!
她失聲驚叫,一抬眼,駭然抽息。
明四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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