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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段小樓 -【妙手回春(蘇杭一家親之漢族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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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1:16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段小樓 - 妙手回春(蘇杭一家親之漢族篇)

咦!她辦義診他來窮攪和什麼?!
不僅拿錢收買她的病人,還帶群人扛頂轎子,難不成來搶人啊?
呿!要不是看在他一片孝心和無限商機,她幹麼千里迢迢來出診,
說什麼她也是人人敬仰的再世華佗,人稱「女神醫」,
聽聽他說那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
拜託!姑娘天資聰穎、資質過人惹到他啦?
居然當她沒人要,說他可以為了傳宗接代勉強娶她!
呸!這大男人主義的死古板,想叫她燒飯、洗衣當黃臉婆……
哼!再怎麼說她也是無奸不成商的生意人咧!
這種賠本生意,甭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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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4:2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午膳過後,向狨親自送行到槐道口,這才正式與兩人揮別。

    整整趕了三晝夜的路,兩人這才踏進江甦,處處可見楊柳臨邊垂,古橋映綠波,江南的別致典雅,刻劃得美輪美奐,仿佛像是一幅山水畫。

    “前頭余園就是我們陸家在甦州的住所,我想葉影和聾嫂應該已經將聘禮拿給我大姐了吧!”陸家人做事跟見為憑,先將聘禮送達,誠意上已見一半。

    這種特有的習俗,探蘭事先已告知夏侯虎及其親人,早在兩人婚事已有初步的底定後,鳳、鸞二姑老早就在籌措準備該有的納采禮,照古禮法典,舉凡文馬、甲冑、鍛布、金銀茶筒等等,都已經由葉影與聾嫂先行帶回,這次探蘭偕同夏侯虎回來,只不過要再詳盡告知家人,並將夏侯虎介紹給他們認識。

    就在兩人要踏進余園時,一名長相稚氣幼嫩,可愛中又不失古靈精怪的女孩,突然從余園左牆側處,咚咚咚地跑了出來,她手上拿著 面棍,臉上還沾滿許多白白的面粉,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在追什麼人似的。

    “惜竹!”探蘭大聲喚著四妹。

    陸惜竹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忙轉了個彎,回頭看了一眼,不過她並沒有跑過來,只是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寓,大聲喊道︰“二姐,你回來了,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追一個兔崽子,你先進去好了,待會我再來找你。”說完,她又快速向前跑去,只是還跑不到幾步,又回頭說道︰“噢,對了,家裡現在都沒人,大姐現在在你的同德堂,你最好快點去你的藥鋪子看看,大姐好像要將你的藥鋪子賣給杭州杜家的杜乘風大哥了。”

    “什麼?要把我的同德堂賣掉?”這像什麼話,同德堂是她的,大姐憑什麼擅自做主,替她賣館子?

    “大姐為什麼要賣掉?”她想起來準備問惜竹時,這丫頭早巳不見人影。

    “同德堂不是你濟世救人的鋪子嗎?是不是你就要出嫁了,大姐才認為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夏侯虎細細思量,也惟有這樣的解釋,才能將此事合理化。

    “不管有沒有必要,大姐也會征詢我的同意,她不是那種專權獨裁的人,走,跟我一起去看看。”怎麼想就是想不透,跟大姐這幾年來,她一向尊重妹妹們,今天這麼做,一定是什麼地方弄混了。

    兩人沒回余園,馬車直接往同德堂的方向駛了過去,一路上,探蘭神色匆匆,臉色憂郁,即使最了解大姐的她,在這一時期,卻怎麼也想不進,莫非是聘禮方面出了問提?還是夏侯虎的人格受到質詢?

    這都不可能的,她就不信葉影和聾嫂回來,就持反對的態度,同仇敵愾淨說夏侯虎的不是,況且把同德堂賣掉……

    這可是祖上基業,就算是爹爹在,也不可能動到賣祖產的念頭上去,再說賣給杭州杜家,這更是說什麼也沒的道理呀!

    “不要想太多,也許事情沒你想的那樣嚴重。”夏侯虎一手拉著馬韁,一手摟住探蘭,妻子的煩憂,他也只能在一旁勸慰。

    探蘭揚起頭,謹慎地問了夏侯虎一句,“一旦我嫁到太平城,是否能讓我將同德堂一起帶到城裡,我希望能秉持照顧甦州百姓的那份心,來照顧整個皖南的百姓。”

    她必須先想好退路,大姐的心思比她還細膩,而且想到的既得利益也來得比她廣,會把藥鋪賣給杜乘風,這點也頗令她費疑猜測,從以前到現在,對於大姐與杜乘風之間,亦敵亦友的友誼,好比諸葛亮與周瑜,讓她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這兩人私下較勁得如火如荼,她不希望,這回是拿她的藥鋪子來斗心斗力。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站在你這邊,你盡管放心去爭取,爭取不來,你也不會一無所有。”他將掌心攤開,讓她的手能放在他的手心。“至少你還有我。”

    有了夫君當後眉,探蘭的心也變得較為寬慰,現在只等到了同德堂,該怎麼說,還是該怎麼做,都將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陽澄湖畔,春風又綠江南岸。

    同德堂內西側,依著湖畔造了一處賞柳觀湖的小亭台。

    亭台內平放著一方小楠桌,桌上鋪著精美的甦州刺繡,上頭放著雲片糕、酒釀餅,還有一種用上等白糖、嫣紅玫瑰與豬油所做成的月餅,名為清水玫瑰,這些都是由惜竹的齋裡,所選出的最上品糕點。

    而一旁不可或缺的毛尖茶,更是這些糕點的最佳配備,隨著微風送來,一口茶來一口餅,可說是人世間最奢侈的一等享受。

    “甦州果然是個好地方,餅香人美,真是人世間難得的美麗天堂啊!”杜乘風面如冠玉、目似點漆,身著一襲月牙白絲綢長衫,腰間佩帶一塊萬年古翠玉,談吐優雅,神態從容。

    “杭州也是個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的人間仙境,杭州的西湖,可比陽澄湖還來得詩情畫意多了。”她為他斟上茶,眼波淡淡地在杜乘風俊美無瑕的臉上溜轉。

    “你可過謙了!”

    “呵,咱們就誰也別再說誰住的地方好,甦杭本來就是人人公認的好地方,能有此榮幸邀杜公子前來,實在是陸家無上的光榮。”

    “想到此番前采,是為了幫蘭姑娘,那陸某更是義不容辭,只怕待會所作所為,別嚇著蘭姑娘的好。”

    元梅叼塊雲片糕在唇邊,卻又愣了會,想了想。“夏侯將軍的義薄雲天、忠肝義膽,是眾所周知的,但……人性隱藏在內心的貪欲,在一切大局未落定前,都是難以預測,我這麼做的確是情非得巳。”

    “你替蘭姑娘設想的那份心,我想她會明白的,到後來,她一定會明白你的用心良苦。”杜乘風輕搖絹扇,閉目聆聽遠方傳來的古箏聲。

    “我想她會的。”

    杯子才剛放下,便聽見外頭一記勒緊馬繩的聲音,探蘭神色忡忡,一進到同德堂,便直往裡頭走去。

    “大姐……大姐……”探蘭步履輕快,夏侯虎則緊跟在後。

    繞過一處穿堂,終於在小亭台處,看到元梅的身影。

    “快見過杜公子。”元梅起身,仙姿款款地走向探蘭。

    她一見到夏侯虎,果真是人中龍風,憑外表那種剛烈之氣,讓探蘭下嫁出去,她也安心不少。

    探蘭向杜乘風福了身請安,也讓雙方彼此認識,寒喧過後,探蘭便迫不及待地問向元梅。

    “大姐,為何要把同德堂給賣掉,我與夏侯將軍在完婚後,可以將整個鋪子遷至太平城,沒必要將咱們家這百年基業,賣給……外人吧!”探蘭不知該怎麼說,杜家和陸家交情時好時壞,既想共榮,又巴不得對方突然垮台,真不知要她拿什麼態度來對待對方。

    元梅直視著她,又將目光掃到夏侯虎身上,最後定在他那雙凌厲的眸子上。“是爹爹說要把你的藥鋪收回來的,他說你擅自做主,在決定下嫁別人後,才把這件事告訴家人知道,因此,要把你身邊所有一切都收回來,一毛錢也不給你了。”

    “爹……爹真的這麼說的嗎?”她有些難以置信,爹爹不會是那種狠心的人。

    “你大姐說得沒錯,所以你現在孑然一身,什麼都沒了,既然那麼相信你所選擇的男人,讓他養你一輩子也不為過吧!”杜乘風靜靜觀察夏侯虎的表情,只見他聽到這件事後,還是不動如山,一點也沒受到影響。

    “所以你們就自作主張,把我的同德堂賣給杜家!”探蘭做夢也想不到,同是一家人,卻這麼急著劃清界線。

    “此言差矣,現在可是我的同德堂,不是你的同德堂,二十萬兩買這樣一個清幽雅靜的鋪子,劃得來,太劃得來了。”他連聲叫好,一把扇子直拍在掌心,笑逐顏開地看著元梅。“後頭聽說還有個畫舫,麻煩請陸姑娘帶我去參觀參觀!”

    元梅沉著一張臉,緊皺眉頭,她嘆口長氣,對著探蘭說道︰“這都是你自己找來的。”她還鄭重對著夏侯虎道︰“我妹妹現在什麼都沒了,只剩她一個人,你……快把她帶走吧,做了這種事,誰也沒辦法原諒。”

    說完,便搖搖頭帶著杜乘風到後頭去。

    兩人隨後躲在珠簾後,靜靜看著外頭的變化。

    早就心灰意冷的探蘭,雙肩下垂,她整個腦子全空了,這……與她從小生長到大的家人,竟會因為她沒事先告知,就……斷絕與她的關系,這未免也太無情無義了吧!

    她望著夏侯虎,淚水簌簌而下,並且偎進他懷中,說道︰“怎麼辦……我不曉得會這樣,我現在什麼都沒了,這樣我拿什麼顏面回太平城,怎麼回去見所有的人啊……”

    躲在珠簾後的兩人,正屏氣凝神聽著,這成敗關鍵,就在夏侯虎的一念之間了

    “快,把眼淚擦了,我們現在就回太平城,我照樣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然後生一大堆小娃,讓他們一個娃兒也看不到。”

    “可是我……”

    “我要的是你,不是要這沒血沒淚的藥鋪子,就算你陪嫁金銀財寶過來,我還是看都不看一眼,誰家沒飯吃,誰家就來拿,我有手有腳,不想成天吃飽等死。”夏侯虎也是憋一肚子氣,不過他不想在這鬧場,妻子的娘家說什麼也不能翻桌掀椅,亂罵一通。

    他拉起探蘭正準備離開同德堂,這時後頭傳來撥開珠簾的聲音,陸元梅與杜乘風都帶著笑意走向兩人。

    “說吧,看過黃歷,選定良辰吉日了嗎?”元梅走到兩人面前,特別是在看夏侯虎時,眼神第一次流露出滿意的神采。

    “果真是皖南第一大將軍,佩服佩服,今後我二弟要是護鏢到貴寶地,還希望能讓他進去喝口茶歇息。”杜乘風點著頭,衷心佩服。

    兩人本來聽得是一頭霧水,最後在元梅的解釋下,探蘭這下才恍然大悟,原采這整件事是要用來試探夏侯虎的,他們害怕夏侯虎是看在陸家名氣大,才來攀權搭貴,事實可見並非如此。

    “夏侯將軍,這樣一個小小的試探,您不會放在心上吧?”

    只見夏侯虎淡淡笑著,心有靈犀地看著探蘭,並說道︰“只要快替我選好黃道吉日,讓我風風光光迎娶探蘭,我就既往不究。”

    “那麼……你想選在何時呢?”

    夏侯虎挽著探蘭,看著宙外一片湖光山色、綠意盎然,忽然往兩人剛剛坐過的亭台一坐。“我想聽聽我妻子的意見,待我們在這聊聊天、喝喝茶後,再告訴你們,你們不介意等我們一下吧?”

    害得他的小愛妻哭得稀裡嘩啦,他怎能不替她出口氣呢?讓他們站著等一等,該罰到什麼時候,全憑探蘭作主。

    兩人只好尷尬地點了點頭,自家妹子嘛,就等那麼一會,也不為過。

    “依我看,這件亭要從長計議,馬虎不得……”

    只見在陽澄湖畔,一對儷人兒吃著糕點,喝著香茗,打情罵俏、談情說愛,而不遠處則站著兩人,面面相覷,卻又半步也移動不得,這情景看來還頗令人羌爾一笑呢!

    楊柳絲絲,灑影雙雙,今年的江南春色,因為又多了這對佳偶,似乎更明媚動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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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3: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暮鼓晨鐘。不遠處韻寺廟裡,傳來低回縈繞的撞鐘聲,聲聲傳進探蘭半昏半醒的意識之中,靈動的大跟朝向四處眨看,天花板上所繪的雲霓仙子嬉戲圖,正是翠茶閣內的彩繪裝飾。

    她確定她是在自己熟悉的房間裡,就連平常慣聞的淡淡檀香,都是那樣地撲鼻襲人。

    在她腦筋慢慢恢復清醒後,粉臉兒一側,花梨木桌邊,夏侯虎正將手支在額上假寐,桌上一只檀香金獸爐,正裊裊飄出清煙,旁邊還有一盆水,盆邊掛著一條毛巾,看來昨夜裡,都是夏侯虎在照料著她。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也知道他說的那些話,聽進耳朵裡不會太舒服,可是她……偏偏就是那麼在意,那麼地想在他的字句裡頭,往牛角尖鑽去。

    越鑽,心口就越悶,不鑽,腦海中心心念念,就是他反復說的那些話,不理他更苦。

    恍如不慎淺嘗了鴉片,中了夏侯虎散播的情毒,讓她抽離不開,還一古腦地淪陷……

    她看到披在夏侯虎身上的被巾滑落地上,此時,外頭朝露霜凍的,只怕他這樣趴在桌上睡,萬一著了涼,那可就不好了。

    她勉強地撐起虛弱身軀,才剛穿上繡花鞋準備起身,腳下突然一浮,不慎撞到腳踏的矮木幾,幾腳與地面摩擦時所發出的聲響,讓假寐中的夏侯虎,瞬而甦醒過來。

    “誰準你起床的,快回床上躺好去。”不等她有所回應,夏侯虎已將她橫臂抱起,嬌小的可人兒被緊緊地圈在寬大厚實的懷中,說真的,在乍暖還寒時節,比被窩裡頭還暖和呢!

    “呃……你……”她發現他的手臂將她身子完全往胸部抵住,幾乎是將她的身子,緊貼住他的胸膛。

    一夜未眠的他,看來雖然有些疲態,但仍不減其中英姿,淡淡的鬍碴在他下巴四周密,熱燙的氣息從他鼻子中輕輕緩吐,她緊依著他,像是受傷的麻雀,安詳地躺在好心樵夫的懷中。

    “想起來做什麼?有事叫我就好了。”他將她放在床上,但卻是眷戀著她,不願離開繡榻一步。

    “你身上的披巾掉了,所以我……”

    “所以你想爬起來替我整好?”他接續說道。

    “我只是怕你受了風寒,你若是病倒丁,城民們心裡一定會很難受。”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緊張問道,“你解藥吃了沒?”

    夏侯虎為了怕她擔心,立即點頭回應,“吃了,還有啊,你自己顧好就千幸萬幸了,唉,早知道你一生氣就容易暈過去,當時讓你多說兩句,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懊惱的神情爬滿了臉,對於自己的粗心大意,他頗為自責。

    “那照你這麼說,我要是不容易暈倒,你就不打算讓我了,是不是?”她嬌嗔地依在他懷中,這男人到底懂不懂得憐香惜玉啊!

    “好、好,我承認我輸了,我讓步總行了吧,還有,以後絕對不能隨便生氣,我禁不起你再一次暈倒了!”折騰一整晚,他也嚇出一整晚的冷汗,這種情況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那你的意思是說,以後不管我說什麼,你不能動不動就否決,只要是我說得有理,就該聽我的。”將來若要當個賢內助,在這點上,她必須要據理力爭。

    “行,有理走遍天下,你的話站得住腳,我不會無理取鬧。”像是在簽定賣身契般,說也奇怪,現在的他,居然能無所謂地答應探蘭的欲取欲求。

    看到他為了她這麼讓步,將城主的尊嚴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她是不是該適時表現出女人的似水柔情,來回應他的體貼窩心。

    “我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你也知道,到最後我還是會聽你的,你是城主,該有一定的威嚴,將來在大庭廣眾下,我也不會讓你為難的。”她以粉頰緊緊貼靠在他有稜有角的臉龐,並且將整個臉埋在他的頸子上,用唇吻采表達她的忠貞,對他的死心塌地。

    這話說得夏侯虎心頭是春暖花開,他臉上雖然還是一貫的刻板、冷漠,但探蘭的小耳朵可是緊緊地貼附在他的胸前,那如戰鼓般的擂動,早就將他的興奮,完全地表露無遺。

    “既然你決定把你的一生幸福交給我,我就不會讓你失望。”夏侯虎粗嘎地說道,對她,可從來沒說過什麼海誓山盟之類的承諾,可那份心,早就在行動上表露無遺。

    紅繡錦帳內,一對深黝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她,厚實的大掌不停在她粉頰上揉撫著,順著她的粉頸,掌心貼在她的鎖骨上,粗粗的厚繭更激起她無窮的欲念,她不禁將粉頸兒一轉,唇瓣直接貼在他的指節上。

    桃紅般的唇輕觸在夏侯虎的指節上,讓這彪形大漢一時失了心志,他兩手滑進探蘭的髮叢內,掌心托住她後頸處,情不自禁地捧到自己的面前,熱燙靈動的舌直往她口裡探進,汲取那芬芳濃郁的蜜津。

    他強而有力的手勁,讓她一點也沒退縮的余地,兩只手掌像是兩道鎖,緊緊地將她箍在他的眼前,但這種霸道中帶著溫柔的佔有,她可是一點也沒有感到半點的不適應。

    羅帳錦被中,兩道人影緊緊交疊著,夏侯虎的熾熱身軀,像是要將她融化,她迷醉地顫抖著,腦中早是一片空白,只能在他溫柔的索取下,逸出綿長的促喘嬌呼……

    在所有事件塵埃落定後,為免橫生太多不必要的枝節,夏侯虎決定帶著探蘭回甦州,正式向陸家提親。

    此事對太平城來說,簡直跟京城裡的皇上大婚沒有什麼兩樣,就連要請人回陸家說媒,也得挑揀黃道吉日。

    只是對於這些繁文褥節沒什麼耐性的夏侯虎,根本等不了太久,才過兩天,在準備一些納采禮後,他便打算啟程前往陸家,正式向陸老爺子提出婚約。

    一行人在城門外目送兩人,所有人對城主能娶到甦州陸家的二千金,莫不抱以最真摯的祝福,城民們準備在今年端陽佳節時,全城大肆慶祝,來迎接這未來的城主夫人。

    跟隨探蘭回甦州的,除了葉影之外,還有聾嫂,這對老夫老妻,嘔氣的時間也巳過久,兩人嘴上不說,心裡頭還是惦記著對方。

    正當探蘭準備上轎之時,後頭突然傳來雜杳零亂的馬蹄聲,馬上男子不停揮動手上馬鞭,策馬朝向太平城的方向飛馳而來。

    “陸姑娘,請留步。”

    一名披掛黑色被風,四肢腕踝處各系上四條紅色紐帶的男子,正朝眾人方向飛奔而來,只要往來皖南頻繁一帶的人都知道,這是馬賊再明顯不過的象征記號。

    夏侯虎一看到是向狨的人馬,隨即提高警覺,只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向來群體行動的馬賊,此時怎會一個人單槍匹馬而來,雖說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此人一到距離眾人十步之遙處,便立刻躍下馬來,並且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陸姑娘,請你救救我們大王。”

    這種反常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錯愕不已,尤其是探蘭,還特地下了轎,徐徐走向此人。

    “慢著,小心有詐。”一向對馬賊戒慎戒恐的夏侯虎,提劍往探蘭面前一擋,他示意要在他護衛之下,才可按近此人。

    在夏侯虎正式站在兩人中間時,她才被允許發問。

    “你們大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從對方驚慌的神色看來,不像是有什麼預定的計謀。

    這名傳話馬賊皺著一張臉,目光還不停梭巡在夏侯虎的臉上。

    “前幾天夏侯將軍到營寨裡,一箭射穿我們大王小腿,現在傷勢越來越惡化,得知陸姑娘乃江南第一名醫,是否看在我們大王也曾經救過陸姑娘的份上,能願意盡棄前嫌,隨小的一同前往救命呢?”

    話才一說完,夏侯虎便替探蘭先打了回票。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他應得的報應,怨不得別人。”他毫不考慮就牽起探蘭的手,宣往迎親隊伍方向而去。

    這一拉,好像在拉一株千年大榕樹,動也不動那麼一下,一對無法理解的眸子直視著她,她該不會真的要去替向狨那萬惡不救的家伙治傷吧!

    “你也真是的,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來告訴我呢!你等一等,我去拿藥箱。”她正打算往回走,夏侯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狐疑的神情爬了滿臉。

    “你……該不會真的要去吧?”

    “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我不去?”

    “我們正準備去你家提親。”

    “緩個幾天並不會影響到婚事的進行吧?”

    夏侯虎又想了想。“那……那向狨是個人人痛恨的馬賊呀”

    “醫者醫心,好歹他也是個人吧!”探蘭對於這點醫德可堅持的很。

    “你不怕將他醫好,他反過來找你麻煩……”

    “之後的事,我也管不了許多了……”她拎起藥箱,不顧他的反對,筆直地朝那使者方向而去。

    “陸探蘭,你當真非去不可?”他朝向那縴細的背影,不停叫嚷著。

    “你來不來,隨便你。”她沒回頭,但是聲音傳得很清楚,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

    “喂,那……那你的藥箱,是不是該拿到我這邊來!”

    再度深入賊窟,滋味可說是五味雜陳。這次前來,並沒像上回般,如入槍林彈雨一樣需冒生命危險。

    相反地,還被待以上賓,一路有專人引路,帶往向狨躺臥的床榻前。

    幾日不見,向狨氣色差了許多,除了臉部消瘦不少外,就連一向悍銳的目光也變得虛弱許多。

    “天啊,你們怎麼隨便亂敷來路不明的草藥?快把傷口上的草藥拿下來。”探蘭光是聞味道,就曉得他們並沒對癥下藥。

    幾名女眷小心地拆掉封布,待整個白布拆下之後,難聞的惡臭味撲鼻而來,讓探蘭隱隱發嘔,幾乎快要吐了出來。

    “幫我端盆清水,我要先清洗傷口。”看這態勢,再晚個一兩天,這條腿勢必廢掉。

    向狨忍著痛不發一語,當時威風凜凜的山賊,如今成為半身不遂的殘兵敗將,尤其在面對夏侯虎與探蘭,那往日的威風,在他臉上早就消失殆盡。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說什麼話,以往見面時,總是要爭得你死我活,可現在有探蘭居中,誰也不敢說一句重話。

    “你替我將他的腿抬高,我怕他腿肚上的肉也可能壞死。”探蘭擰乾毛巾,並喚著一旁的夏侯虎。

    夏侯虎臉色整個刷青,大聲慶呼,“你說什麼?要我抬這家伙的腿?對不起,我辦不到。”

    堂堂一個大將軍,要去抬個馬賊的髒腿,這叫他怎麼能做得到?

    “戰國時代,吳起為了自己的將士,都願意委身吸吮他們腿上的膿疤,可惜現在的將領眼光短淺,再也找不到像吳起這樣,不在乎身份地位,而一心助人的將軍了。”

    被探蘭一激,夏侯虎心中自是難受,為了在探蘭面首表現他是有擔當、有作為的男子漢,他……牙關一咬,不過就一條腿嘛,抬就抬!

    他二話不說,大步走到向狨身邊,雙手往他腳上一抬,並且說道︰“你的傷口最好快點好,到時我再和你好好再戰一場,要是到時候你還是沒本事贏我,就別再找人去請陸姑娘來給你療傷了,當個馬賊當到這種程度,丟都丟臉死了。”

    向狨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嘴角輕輕漾起一抹笑。

    等到探蘭將傷口清理完畢後,緊接著說道︰“你先替我上一層薄薄的金創藥,我去寫藥方子。”

    “又是……”他本想嚴正抗議,但想一想,再抗議也無效,只好吞下這口氣,送佛送上天。“好,我幫,今天算是老子欠你的了。”

    為了不讓探蘭再有太多意見,這回他倒是把向狨看成是自己的城民,拿起木扁勺,挖了一大匙的金創藥,便往向拭的腿上抹去。

    “你用太多了。”向狨看他粗手粗腳,不免羅嗦了一句。

    “用多一點讓你好得快,這樣還不好嗎?再羅嗦的話,我一掌把你的腿打瘸掉。”這家伙還不是普通的羅唆,真把他當起他的手下來使喚了。

    “你敢,趁人之危可是你堂堂大將軍應有的作為?”他反唇相稽。

    “哼!要不是你,我們早就到了甦州,並且正在籌措我們的婚禮,你說,你是不是一個相當討人厭的家伙。”

    “呵,你說什麼,陸姑娘要嫁給你?”向狨又驚訝又震撼。

    “難不成還嫁你這土匪!”他懶得再與他多談,連忙喚一旁嘍羅。“這包傷口總該會了吧,我懶得再替這家伙服務了。”說完他兩手拍拍,起身便往外頭走去。

    這對死對頭的對話聽來火爆,但言下之意,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競爭的意味,曾經也想過要用強硬的方法來留住探蘭,霸道地擁有這位神醫美人,可……從夏侯虎的言語中不難得知,這個夢想恐怕要化為泡影了……

    若要贏得美人的青睞與欣賞,馬賊這條路看來是行不通的,這一瞬間,在向狨的腦海中,產生極大的改變,他變得嫉妒起夏侯虎,一身功成名就,再加美人相伴,人生最快樂之事莫過於此,而他竟然還……

    今晚,看來他得要做出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抉擇了。

    “頭一回在賊窩裡欣賞月色,這滋味果真是與眾不同。”接著即將入門的愛妻,即使天上僅有淡淡如鉤的新月,一樣怡然自得。

    “如果將來你娘和兩位姑姑,以及太平城的所有城民,都能來這欣賞月色,並和他們這裡的老老少少打成一片,那豈不是更好,”聞著未來夫君身上熟悉的味道,探蘭發出一記嬌笑。

    夏侯虎用一種天真的神色看她。“要是你的每個想法都能付諸實現,這世界早就和平,永遠也沒有戰爭了。”

    她仰起清麗小臉,問道︰“難道你不想嗎?”

    他輕吻她的小鼻頭,將她身子摟得更緊。“想歸想,有時候很多事情,並非光想就能成事。”

    “我們可以找向狨談啊,我想,他一定也不想老是過這種火裡來、水裡去的日子,這陣子……我聽到有個傳言,你知道杭州杜家吧?”

    隨著兩人悠閑的步伐,來到竹影婆娑的一處林子裡,層層疊疊的竹枝搖曳,借由月影投篩,舞動出千變萬化的許多幻影。

    “杜家?”夏侯虎的腦子簡潔地兜轉一圈。“聽說好像是跟你們陸家,在江南地區有著同樣舉足輕重的商賈大戶?”

    他很少在沿海一帶活動,所聽得的傳言,全是他們在保護商旅時,聽一些商人口耳相傳的。

    探蘭點頭說道!“沒錯,而你也應該知道,杜家的二公子杜烈火,所從事的是什麼事業了?”

    “水陸運輸。”這點,倒是有些與他搭上關系,只是個人護個人的鏢,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沒錯,聽說他們在去年新開設一條皖南至鄱陽湖的商道,有好幾趟護鏢的路程中,都被向狨的人馬給劫了去,原先,他們是有評估損失的風險,在所有貨品的三成之內,損失皆由他們自行吸收,但聽說……他們最近決定不再這麼做,可能打算引進洋人用的火槍,這種東西殺傷力極強,人踫到非死即傷,這點,我們不能不提醒向狨。”

    陸家與杜家在表面上是共存共榮,但私底下卻是競爭得激烈,對於杜家幾個掌事者的行事作風,她們也不能不去打聽了解,所謂知人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特別是杜家二公子杜烈火,行事風格跟他的名字—樣,性格如火、吼聲如霄,幾十尺外就能聽到他如雷的叫聲,還有性急、暴躁、耐性不足,皆是他給人最深刻的印象。

    “人家不急,你倒是替人家急起來了,在我心裡,我不希望你強出頭,成了親後,我要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外頭的紛紛擾優、恩恩怨怨,我都不願意看你涉獵其中。”他這愛妻就是太過熱心公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並非是他故意要違她所願,只是怕她疲累過甚傷了身子。

    “這樣豈不太無聊,我會怕沒事做的。”要她成天吃飽睡覺,游手好閑,她會瘋掉。

    “不會,成完親後,我會立刻讓你生寶寶,生完之後再生,不停地生下去,這樣你不但不會無聊,而且還有得你忙的。”流轉的眼液透露出愛意綿綿,與她共譜家庭的心,更加強烈。

    “誰說要一直生下去的,誰希望看到一個一年到頭都大腹便便的孕婦,在替人把脈看病的?”

    “甦州城那麼多大夫,不差你一人,到時將同德堂收一收,跟我回太平城,好好陪著我過日子就行了,相信我,我還有得是能力可以照顧你和孩子。”

    光聽這句話,探蘭眼眶就濕了,他是那樣有責任心,將她和孩子擺在他生命中的第一順位,望著他俊美剛毅的臉龐,她相信,他將是她托付終生的對象,而且這一輩子都無怨無悔。

    正當兩人要踏出竹林時,向狨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朝他們方向走來。

    經過探蘭用獨創的紫雲膏來敷住傷口後,向狨顯得神采奕奕,以往那種凶神惡煞的嘴臉,現在也變得和藹可親許多。

    “你可真是陰魂不散,我們小倆口在你們這竹林裡散個步,你也要來搗亂不成。”夏侯虎冷睨他一眼,瘸了一條腿,還是賊性不改。

    向狨難得地沒有回嘴,探蘭為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誼又被破壞,連忙對夏侯虎使了個眼色。“寨主前來可有什麼事嗎?”

    向狨看到夏侯虎在一旁,顯得有些難以啟齒,探蘭知道要夏侯虎先離開一下下是不可能的,只好微笑看著向狨。

    “你但說無妨,夏侯將軍是個很有風度的人,他不會因為你說的話,而情緒失控,他會心平氣和聽你把話說完的,是不是,夏侯將軍?”此言既出,要是不照這麼做,就是不給她面子,看來他說什麼也要忍著了。

    夏侯虎下顎一束肌肉抽動著,兩眼不悅地瞪著她。

    為了表現出自己擁有探蘭的專屬權,他一把將探蘭擁人懷中,深情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吻,鄭重宣示,“你最好打消你腦袋裡的邪念,只要不是想動探蘭的歪腦筋,我不會為難你。”

    “夏侯將軍言重了,我自知沒那資格與陸姑娘匹配,今晚前來,除了要感謝陸姑娘的救命之恩外,我還想問問,上回陸姑娘提出,要改善我們這裡所有人生活方式的那番話,如今這項計劃是否還有其效力?”他的臉誠懇實在,看來他是真的想金盆洗手,過過安定的生活。

    “你是說……輔導這裡的人民種植藥材,並闢私人驛館,當做往來商旅歇腳住宿一事?”她喜出望外,一度以為石沉大海的計劃,如今又死灰復燃,這怎能不叫她心喜若狂呢?

    “沒錯,會有這樣的念頭,全是因為你的關系,本來腿上的傷,我早就不抱以什麼太大希望,就算是我的手下執意要到太平城去找你,我也不認為你會反過來幫你的敵人,然而,當你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整個觀念全都改了過來,你不因以往的宿仇而對我的傷勢置之不理,與你相比,我簡直太微不足道了。”說到慚愧處,向狨頭垂得更低了。

    “醫者父母心,這是我分內的事,你不必要看得這麼重。”她謙虛說道。

    向狨視線一轉,敬重的目光第一回投向夏侯虎。“更讓我動容的是,夏侯將軍不棄前嫌、不記舊恨,還願意陪陸姑娘前來,並且為我親敷膏藥,我向某在此鄭重向你致意,希望將采我們能做為好友,為兩方人民,創造更美好的生活。”他伸出手,率先釋出自己的誠意。

    這只手在半空中停留半天,急得探蘭忙挨近夏侯虎身邊,對他使個眼色說道︰“快呀,人家要跟你握手,你別讓人家難看啊!”

    兩人互相為敵已有好幾年,如今卻要握手言歡,感覺上還是有些怪怪的,管他的,反正妻子說的準沒錯,不會有什麼問題韻。

    他也伸出手,不過臉上還是一條笑紋也沒有。

    “以後有什麼需要,盡管到太平城來,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一定竭盡而為。”兩人化敵為友,目光交接時,還有著英雄惜英雄,相互勉勵的神情交換著。

    “那麼以後夏侯將軍若要護駕商隊經皖南這一帶,我也會派所有弟兄前去替你們領路,讓商隊早日到達目的地。”

    “這樣實在太好了,以後兩邊的人民,都可以過著沒有恐懼的日子,你放心,關於輔導你們種植藥草這件事,我回到甦州後,會派專人過來救你們的,如果你要建造驛館,在資金方面有困難的話,我也可以先行資助你,不過……將來驛館建造完畢,裡頭的生意,也得要算我一份才行。”她這算盤不是打假的,哪兒有可以賺錢的門路,她可是不會錯過。

    “這是當然的,陸姑娘這份恩情,向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只要你能夠改頭換面做人,我們全都會支持你的,你說是嗎?”她朝夏侯虎一望。

    “是……是啊,你要記得這回教訓,壞事絕對不能做,要不然可不是區區一條腿,這麼簡單的代價而巳。”

    向狨感同身受,他慶幸遇到探蘭這樣一位奇女子,要不是她,今天他這條腿恐怕也康復不了,與夏侯虎的恩恩怨怨,直到今天,依舊是沒完沒了。

    “為了表達我對兩人的敬意,請容許在下設宴款待,明日午時讓在下做東,宴請兩位,並請兩位千萬不要推辭。”

    夏侯虎看看探蘭,現在都由她說了算,為了給足向狨面子,多待一天是誓在必行的。

    喚,好事多磨了,心想早點將這美嬌娘迎進門的夏侯虎,看來還得再緩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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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3: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記馬嘶長鳴,奔騰的馬蹄聲劃破夜空的寧靜,夏侯虎揚起馬鞭,策馬向狨方向沖去。

    守城將士早巳收到夏侯老夫人指示,奉命將城門關上。

    “開門,不聽命令者以抗命處份。”夏侯虎飛馬奔至城下,守城將士懼於夏侯虎之威嚇,不得不將城門打開。

    兩名士兵一打開城門,夏侯虎便一鼓作氣沖了出去,後頭追上來的鳳、鸞二姑,看到逐漸消失的蹤影,不免憂心忡忡,卻也莫可奈何。

    只見一人一馬,披星戴月飛馳於高山深壑之間,過了一天一夜,終於來到向狨的主要地盤鬼愁棧道。

    守棧道的馬賊遠遠地就看到一道快若流星的身影,立刻發出一級警戒的戰備鼓聲,不多時,棧道兩側的山崖峭壁,皆滿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夏侯虎細眯著眼,微微勒緊韁繩,讓馬兒將腳步緩了下來,越接近棧道口,兩側的峽壁越相貼,到了最後,僅剩下一絲陽光可透過的一線天。

    整個棧道突然變得幽靜無聲,有的只是馬蹄聲,夏侯虎的耳朵微微動了動,戒慎警醒地看著這四周,幾只寒鴉從頭頂飛過,發出幾聲呀呀的詭異聲。

    他舉起手中長劍,凝聚峭壁山崖間,多如螻蟻的馬賊,他們正拉飽了弦,只待一聲令卞,便全體朝向夏侯虎方向射去,不讓他有絲毫可活命的機會。

    此時,在山崖邊的一處濃蔭平台,緩緩走出三道身影,向狨居高臨下地看著夏侯虎,兩人相互瞪視的目光,在幽暗的棧道上,進出如星輝似的寒芒。

    “向狨,我警告你,快將人給我交出來,否則你會為你錯誤的決定付出慘痛的代價。”宏亮的聲音在山崖間造成極大的回音,余音繞回在其中,使得許多人耳朵不停發出嗡嗡鳴聲。

    “自不量力的家伙,在我地盤上,還敢大放厥詞。”向狨仗著天時、地利、人和之便,自是不怕這頭皖南大虎。

    一旁的探蘭,緊張地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不是千叮嚀、萬交代,要所有人保守秘密,不能讓夏侯虎知道她到這來的嗎?如今被他這樣一攪和,要從向狨身上討到解藥,更是難如登天了。

    “要是你不將他們倆交出來,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宏亮有力的威脅,顯示出他的堅持。

    “那好,是你自己自投羅網,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弟兄們,放……”向狨正舉手打出手勢,這時探蘭卻在此時大叫出聲。

    “慢著!”到此環節,她不得不做最壞打算。她沖到平台邊緣,看著向狨,鄭重警告,“他身上要是少了一根毛,我就立刻從這往下跳。”

    探蘭腳邊的繡花鞋下方,突然滾落許多小碎石,而她右腳跟正好懸空,從下往上仰看,險象環生,讓夏侯虎整顆心差點要爆了出來。

    “探蘭,小心!”夏侯虎發出驚天之吼,他沖到平台正下方,以防意外發生。

    邵威也想沖過去,但被探蘭給狠狠地瞪開。

    “你也一樣,要是你再靠近,我就往下跳,一了百了,誰也別爭別搶了。”

    為了怕她真想不開,以至於造成無法彌補的缺憾,向狨雖是忿忿不平,但還是不得不朝向山崖大喊,“弓箭全都給我撤下。”

    向狨一下令,眾弓箭手紛紛將箭撤離弓架,不過盡管如此,整個氣氛依舊緊繃如上弦之弓。

    “向狨,你是不是說過,只要我離開夏侯虎,你就願將解藥給我,我問你,這句話到現在還兌不兌現!”縴細的身子緊貼著山壁,幾丈高的平台,讓探蘭看了也不禁觸目驚心。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

    “要不要,少在那邊羅嗦!”操蘭杏眼圓膛,語氣猶如威風凜凜的楊門女將。

    向絨看她不像是玩假的,連聲點頭道︰“只要你信守承諾,我也不會背棄諾言。”

    “好,那你現在就把解藥拿出來給我看看。”細碎的小石子又從繡花鞋邊滾落,讓底下的夏侯虎看得更是緊張萬分。

    向狨聽她這麼說,反倒是猶豫起來了,他摸著下巴,眼神賊不溜轉地看著眼前這些人,生怕三人早巳有了什麼默契,來個絕地反攻,到時不但得不到探蘭,還讓夏侯虎這猛虎歸山、蚊龍入海,那豈不落得兩頭空?

    “你在害怕什麼,這麼高的山崖,你還怕我會搞什麼花樣?”棧道上著力點弱,加上山高壁陡,就算她敢跳,夏侯虎也不可能平穩地接得住。

    他仔細目測了會,這高度即使有高超武功的人,也會被摔成肉醬餅,姑且就信她一回,他就不信,他們能在滿是弓箭手的窄小棧道上,全身而退。

    “好,我給你解藥。”

    探蘭聽得出向狨的話並非玩笑話,點頭便轉向夏侯虎,說道︰“夏侯將軍,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到甦州來請我去給老夫人看病時,曾說過什麼話?”

    夏侯虎心裡有數,但他卻很沉重地點了點頭,“我記得。”

    “你說過,只要我願意醫治老夫人,你就會答應我一個條件,並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嗎?”

    “探蘭,這個承諾並不適合現在拿出來,這攸關著你的生命危險啊!”夏侯虎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要你記得自己說過的那就好,現在,我要你拿了解藥,立即回到太平城,你能不能做到?”探蘭朝下喊道,嬌小的身子直往下探去。

    “不能。”夏侯虎想也不想直接回道。大丈夫頂天立地,寧願求得一死,也不願意苟活。

    “好,你做不到是不是?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就從這裡跳下去,你想死,我活著也沒意思了!”探蘭說到做到,她作勢縱身往下跳,柔美的身子像仙女般要飄起時,下頭突然傳來夏侯虎的一聲巨吼。

    “好,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就是了!”夏侯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這樣身不由己的情況下,他能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嗎?”

    探蘭半個身子已飄浮在空中,周遭的人全為她捏了把冷汗,繡花鞋頭在崖邊處緊緊貼著,只消有個碎石滾落,她勢必會重心不穩,而朝萬丈深淵直直墜落。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腳步,然後看向邵威,“麻煩你替我過去將解藥拿來給我。”

    她生怕自己走過去,被向狨用蠻力整個抓住,到時什麼戲也別唱了。

    “陸姑娘,這……”邵威面有難色,這拿與不拿都得罪人。

    “邵威,從今而後,你要好好輔佐城主,我會幫你們好好開導這些馬賊,讓他們永遠不再加害來往商旅,也讓你們能卸下心頭大患,過著平安無虞的生活。”為了夏侯虎的性命,她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

    邵威腳步沉重,舉步維艱地走向向狨,接過解藥後,又轉回頭走向探蘭,並且將解藥慎重地放在她的手上。

    將解藥一握在手中,她的心頓時放下千斤重擔,接著,她輕盈地走到平台邊,對著下頭的夏侯虎,大聲說道︰“現在我把解藥丟給你,你拿了之後,趕緊回到大平城,邵威隨後也會跟著回去,記住,回去之後就別來找我,而我……也不會見你。”

    這話說得她心如刀割,為了大局、為了夏侯虎、為了整個太平城,也為了所有往來皖南的商旅馬隊,她不得不做此犧牲,只待將來有一天,她能有能力殺死這些馬賊,只怕到時候,夏侯虎恐怕再也不會接受她了……

    狂風颯楓,平台四邊除了一處石階外,其余皆空,站在至高點上,除了蒼松、奇岩,四周只剩遼闊的叢山怪峰,她高舉著解藥,並且朝向夏侯虎的方向,用力一投,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夏侯虎的腳邊。

    “探蘭!”夏侯虎吼聲如雷鳴,震得所有人耳膜幾近破裂。

    他恨不得沖上平台,將向狨給殺個屍骨全無,無奈探蘭以死為要脅,讓他力不從心,英雄無用武之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狂風吹來,探蘭受不了強風吹拂,於是便伸手掩面,一不小心踉蹌一下,整個人朝向平台外緣跌去,邵威見狀,第一時間飛撲過去,怎奈只抓住手腕,造成兩人同時雙雙墜落。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鉤一發之際,幸好邵威抓住橫生在峭壁間的一株轅門松,才阻止住下的墜式。

    “探蘭!”夏侯虎大叫一聲,無奈遠水救不了近火,平台之高,並非唾手可得。

    眼看兩人就快要摔下去,向狨卻是沒有要伸手援救的意願,他早就打量過,這會不會是兩人演出的戲碼,先將他騙到平台邊,然後邵威這臭小子再耍個小伎倆,到時來個乾坤一轉,他豈不馬上劣居下風,哼,他才不會被他們所騙。

    “向狨,你快過去救他們,你要不過去,別怪我手中的弓箭不長眼楮。”遲疑之間,夏侯虎已將箭搭在弓上,並拉滿弦。

    向狨冷哼一聲說道︰“你向四周看看,有幾百支箭在對著你,你敢嗎?”

    舉目四望,果真如向狨所說,崖壁四周的弓箭手,又全部將箭搭在弦上,並且眾矢所指,全朝向夏侯虎的方向集中。

    “那你想試試看,是他們的箭比較快,還是我的箭比較準。”夏侯虎將箭頭瞄得更準了,他根本不把幾百枝箭的威脅放在眼裡,只要能有—箭射中向狨,就算是死,也死有所得。

    時間如停滯的死水,慢慢流過,邵威一手抓住松枝,另一手抓住探蘭,他就算運足真氣讓兩人免於下墜的命運,但時間一久,肩胛骨處也不免發出格格聲響,看來,他也快要撐不住了。

    “邵威,你快放手,別做無謂的犧牲啊!”探蘭在半空中晃著,並抬頭勸告邵威。

    “不……我……我絕不能放手。”他咬緊牙關,說什麼也要挺下去。

    下頭的夏侯虎見時間無法再拖延,立刻朝平台處大喊,“向狨,我數到三,你要再不救他們,那我們就來賭賭運氣,看著天是站在誰那邊。”。

    夏侯虎百發百中的箭術,是眾所皆知的,只怕山崖邊那些弓箭手的箭還未到他身上,向狨他早就一箭穿心,要他跟這些人陪葬,哼!根本沒這必要。

    “好,我救。”

    向狨走到平台,屈膝一蹲,伸手往平台下方探去,他一使勁,邵威便有立足點朝松枝上一蹬,借力使力,很快地便將兩人給拉了上來。

    正當向狨準備站起時,一記響箭“咻”的飛來,當插從向狨的小腿肚間穿過,夏侯虎以長哨吹了一聲,將訊息傳給邵威。

    邵威早與夏侯虎培養好默契,機靈地將探蘭一把抱住,並且在亂箭齊飛之前,緊急地抱著探蘭,閃躲在石縫峭壁之間。

    “該……死,給我射,一個也……也別給我放過。”驚覺中計的向狨,忍痛將利箭拔除,但這一拔,也讓他痛御心扉。

    此時箭如雨發,所有弓箭手全把箭朝向棧道方向集中,怎奈,夏侯虎早就躲離棧道,往巨石後方急奔而去。

    只見邵威護著探蘭,從石階處奪奔而下,幸好石階曲曲折折,盤旋如蛇,讓弓箭手難以將目標對準,然而亂箭之中竟然仍有一箭射中邵威的左肩,他嗤哼一聲,將牙一咬,還是忍痛將探蘭給護送到夏侯虎身邊。

    “快,從這邊過來。”夏侯虎指向一處矗立著天然石筍的巨石區域,這裡能躲避利箭的追逐,讓利箭發揮不了作用。

    眾馬賦在向狨的指令下,群起出動,蜂擁而至,整個棧道上滿密密麻麻手執利刃之馬賊,而夏侯虎駕馬疾奔,駿馬如龍騰,“嘶”的一聲,已騰空而起。

    就在夏侯虎將兩人抱上駿馬時,後頭的向狨也忍住傷,騎著快馬飛馳而來。

    手裡拿著長劍的向狨,火速趕向前方三人,由於前方駿馬載著三人,因此很快便被向狨給追了上來。

    射人先射馬,向狨劍掃四蹄,但夏侯虎這匹通靈神駒竟不待主人催策,便自動飛躍避過,駿馬在逃過此劫後,更是加快速度,揚蹄而奔。

    向狨哪肯就此罷休,他正準備策馬疾追,怎奈腿傷突然迸發,讓他—下子減緩速度,牙關緊緊一咬,最後在不得已下,才放棄追逐。

    這一耽擱,就讓夏侯虎的坐騎,遠遠地消失在幽靜的山崖懸峭之間。

    三人在狂奔近二十裡路後。先行找戶人家替邵威療傷,待傷口大致包扎完畢,探蘭臨時向附近商家買匹馬,並且決定與邵威共騎一乘。

    “陸……陸姑娘,這萬萬不可,你……你應該跟城主共騎一乘,我……我還有一只手可以駕馬,你……你用不著替我擔心啊!”邵威在稍稍恢復過神志後,聽到她這麼一說,三魂七魄全溜得不見人影。

    “我不想和背信忘義的人同騎在一匹馬上,你快點上馬吧,回到城裡,我還得替你療傷。”探蘭催促著邵威,這卡在中間的邵威,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你鬧夠了沒,跟那種打家劫舍,不務正業的馬賊,還需要跟他說什麼誠信義氣?”夏侯虎一路上早受夠她的冷漠對待,要不是看在還未正式脫離危險,他一定將她火速帶回太平城,並且關在小房間內,好好打她一頓屁股。

    “管他什麼馬不馬賊,你趁人沒有防備時放冷箭,就是你的不對。”看著將要日落的西山,她大聲吆喝邵威,“還不快上馬!”

    “我……”邵威在半推半就下,只好乖乖上馬,真沒想到,這女人一凶起來,比城主還要讓人腳底發麻。

    看到連邵威都一面倒地傾向她,夏侯虎這下也沉不住氣了。

    “你真是無理取鬧,要不是我及時射出那枝箭,今天怎麼可能把你給救回來”他胸口起伏不定,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要從虎口拔牙,還要禮貌恭敬地征求老虎的同意嗎?

    “話不能這麼說,他不也是信守承諾,要不然,我和邵威早就掉到萬丈深淵了。”“那是因為我拿著箭對準他,他不得不這麼做”“那他也可以叫他的手下放冷箭傷你,事實他並沒有。”

    “你……你竟然這樣偏祖一個馬賊?”

    “我是就事論事!”

    “那你去愛那頭粗魯野蠻的大山賊好了!”夏侯虎氣得大吼。

    她突然愣了會,這話中聽出有一丁點的醋味,一件事情爭辯到最後,竟連“愛”這個宇也出現了,嗯……心頭像是流入一道暖流,不行不行,她不能表現出很受感動的樣子,要不然,這夏侯虎鐵定又要矢口否認,並且反唇相稽,到時她豈不是又得自己生悶氣。

    “你東扯西扯,也未免扯太多不必要的了吧?”

    “好,在外頭我不想發脾氣,回到城裡,咱們再把所有人請到大廳,請他們說說,是你對還是我對!哼!”夏侯虎催促著邵威。“你也快點上馬吧,我警告你,你的手腳最好……給我安份點。”

    “城主,我沒你命好,無福消受啊!”他哪敢隨便動未來的城主夫人,這兩人吵歸吵,言下之意還是挺在意對方的,這淌渾水,他還是少踫為妙。

    太平城

    歷劫歸來,這三人竟都沒有半點喜悅,臉色反而是一個比一個還要臭,夏侯虎遠遠地與後頭兩人拉長著距離走著,一些弟兄們看到城主發青的臉色,哪敢專挑這硬的柿子吃,紛紛找後頭那軟柿子問話去。

    “發生什麼事了,這陸姑娘不是已經被救回來了,怎麼大伙的臉一個比一個還難……唉喲,你踩我的腳……”雷洪看到邵威不斷擠眉弄眼。這才搞清楚發生了寫什麼事。

    “噓,小聲點,有大事要發生了。”邵威低著頭,尾隨在探蘭後頭,他什麼話也不敢亂說,到時順了哥心失嫂意,他一樣難做人。

    大廳內,所有的人數日來都未曾好眠,就連幾個上了年紀的長輩,更為了夏侯虎在盛怒之下,而沖到賊窟一事,而懷憂在心,當時三個惟一能做出決策的女人,正準備派出一支精銳的夏侯軍前去向狨的營寨,不過,此一念頭當下被軍師曹百濤給截阻下來,原因是,以夏侯虎的行事作風,要是擅自做主,恐怕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沒事回來就好了,小綠小紅啊,快去煮個豬腳面線,給城主和陸姑娘壓壓驚啊!”鳳姑開朗地喚著小丫頭,隨後從珠簾內走出來的夏侯老夫人和鸞姑,一樣帶著失而復得的心,笑得一臉開懷。

    三人一走出來,掛在嘴上的笑還撐不到一下子,便見到兩人一人坐東、一人坐西,分得有十萬八千裡之遠,獨站中堂的邵威,則是一臉茫然,只顧著傻笑以對。

    “怎麼了,小倆口吵架了?”夏侯老夫人先開口,一左一右地,要問起話來還挺費事的。

    邵威只是點點頭,不敢多有意見。

    兩位姑姑也就定位後,見兩人一樣緊閉著嘴,可說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樣的插面維持片刻,最後還是夏侯虎忍不住,首先開口發難。

    “鳳姑,你去告訴她,說在太平城的女人,是不是都該聽男人的,更何況我是城主,以後她嫁給我之後,是不是應該乖乖聽城主的話。”夏侯虎坐側面,兩手支在大腿上,他要鳳姑傳話,不直接回應。

    不等鳳姑開口,探蘭也有話說了,“鸞站,麻煩你告訴城主,何謂誠信道義,如果一個身為城主的人,違背基本的誠信原則,那麼他的話是不是還具有公信力,而女人要是連這樣的黑白是非都不能由自己來決定,那還合乎男女平等原則嗎?”探蘭也不甘示弱,她堅定自我立場,面無懼色地請鸞姑來傳話。

    這些話用不著鸞姑來傳,聲音就已經大到傳進夏侯虎的耳朵裡,他按捺不住,憤而站起身來。“女人不能跟男人談平等問題。”

    “要是這樣,我也無法成為你夏侯虎的妻子。”

    “可你要想想,當時我是為了要救你。”

    “如果你能信守諾言,或許我有的是籌碼可以告訴他,你是多麼有威信的人,也許……經過我感化後,他就願章歸順了。”以仁服眾,以愛化民,探蘭深信,這樣比正面沖突,老是爭鋒相對要好得多?

    “感化?”夏侯虎聽了立刻大笑起來。“那些馬賊要是懂得感化,我養的那些馬全都會念書寫字了。”

    “夏侯虎.你……”探蘭胸口一股氣順不上來,她整個人突然頭暈目眩,開始搖晃起來,並且將一只手支在椅背上頭。“探蘭,你怎麼了……”夏侯老夫人兩眼都發直了,眾人看到探蘭昏眩過去,嚇得忙跑過來攙扶她。

    夏侯虎看到此情景,哪敢再刺激她,一個箭步飛快向前,將她整個人給抱在懷中。

    “都是你,就不能讓著她一點嗎!”夏侯老夫人痛心責備,要是她這未來媳婦有個什麼,她鐵定跟他沒完沒了。

    夏侯虎不敢再回嘴,將她抱往後房,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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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兩天過後,眾人在城外向探蘭與邵威送行。

    除了夏侯虎以外,所有人都曉得探蘭是要深入敵營,用利益和向狨談判,好換取夏侯虎受傷的解藥。

    “記得,到了甦州,別忘了替我跟陸老爺問候一聲,說當時情況危急,來不及正式向他通報一聲,等這回傷勢好了,我定當親自登門賠罪。”夏侯虎交代了邵威,可他只顧著搔後腦勺,對於夏侯虎交代的話,可一個字也搭不上來。

    “我爹雲游四海去了,所以你用不著交代了。”這也是事實,自從陸家的事業交給大姐後,她那老爹不知又到哪個城、哪個鎮逍遙快活去了。

    “那跟你大姐說也是一樣,聽說現在是由她在當家,咱們倆的事,還是得提早跟她知會一聲。”

    “等到你傷勢全恢復了,我自會讓我大姐好好跟你談談。”

    夏侯虎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鳳姑後頭的聾嫂。“你確定不一起回去嗎?”他感到懷疑,既然要回甦州,為何聾嫂執意不願同行。

    “我想她是還不想見到啞叔,你就讓她再多留一會吧!”即使她是很想念啞叔,可千萬不能挑在這時候。

    大伙都心知肚明,這一趟路,目的地絕對不是甦州。

    “是啊,他那個殺千刀的要是不親自來接,聾嫂絕對是不會離開的,對吧?”鸞姑在一旁打腔。

    聾嫂一臉為難,可為了大局,她哪能不跟著演戲。

    只見她點了點頭,笑容有一絲絲牽強。

    為了不讓夏侯虎瞧出某些人的臉色生變,探蘭不得不就此話別。

    “那我先走了,你們可要保重喔!”

    誰知這話才說完,鳳姑就不爭氣地啜泣起來,尷尬的場面讓鸞姑和探蘭及其他人臉都綠了,就連夏侯虎,臉上也出現狐疑的目光。

    “鳳姑姑,你怎麼哭了?”夏侯虎同道。

    “我這是……”

    “她這是喜極而泣,一想到探蘭為了你,無私無我,還得忍受長途跋涉的辛苦,那是件多麼令人感動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這鳳姑姑,是高興也哭、難過也哭,有事沒事就拼命哭,你別管她,等會哭完了也就沒事了。”鸞姑忙跳出來打圓場,還把鳳姑那龐大的身軀,整個用身子擋住。

    “鳳姑姑,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嗎?”他繞過鸞姑身邊,來到鳳姑面前。

    所有的人都為她緊張,紛紛流出一桶的冷汗,只見她看了左右前後大伙一眼,這才神色驚慌地點了點頭。

    “是……是啦,我……我太感動了,嗚嗚……沒看過這麼感人的畫面啦……”為了不讓夏侯虎對她窮追猛問,鳳姑掩著面先跑離開來。

    “真是的,這麼大個了,還哭成這樣,我看時候不早了,你就快上路吧!”鸞姑甩了甩手臂,要探蘭別再遲疑,到時夏侯虎要是察覺出來,那就完蛋了。

    “那麼……我們就先走了。”

    在邵威的攙扶下,探蘭這才登上馬車。

    馬兒長長一記嘶鳴,車子這才緩緩向前推進,漫天揚起的風沙很快便將馬車隱沒,此時的夏侯虎,心中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安,四周的氛圍怪得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此事必有蹊蹺,以他敏銳的感應,看得出有不尋常的地方。

    他決定找出真相,而最快的方法就是……鳳姑。

    鬼愁棧道。

    由黃山經譚家橋,再經過伙縣,不用多久便來到湘、贛邊界。

    此處有一條自古便是西南至江南一帶,往來商旅活動最為頻繁的一條商業棧道。

    由於皖南一帶峰高水湍,許多馬隊為了節省成本,不願繞行太大一段路程,放必須借助此棧道,如此一來,即能避過曲拆路轉的山路,又能減少人力物力的開銷,因此絕大多數的商旅,都會選擇此處做為通行往來的最佳捷徑。

    然而這條棧道在五年前卻被一群佔地為王的馬賊所霸用。

    馬賊行徑相當囂張,不僅劫貨掠銀,有時還會將人給押回營中,當奴隸使喚,直到他覺得這些人表現良好,又被他們折磨得差不多了。才心滿意足將他們放走。

    就是因為惡名昭彰,所以朝廷才會派夏侯虎前去鎮壓,幾年下來,倒是收到不少嚇阻作用,但這班馬賊始終不願接受招降,並且頑強抵擋,所以雙方人馬老是在這種你舍我打,我逃你追的情況下,共處於叢山峻嶺之間。

    這條鬼愁棧道.平常只有夏侯軍所護衛的馬隊會經過,以及偶爾杭州杜家二公子杜烈火護衛的車隊外,其余時間,根本就杳無入跡,靜得讓人覺得毛骨驚然,不寒而粟。

    “邵威,我們已經到了嗎?”發現馬車已經停了下來,探蘭馬上掀開布簾,將頭往外一探。邵威目光深沉地看向四周,慎重地說道︰“不僅我們到了,而且迎接我們的人也到了。”

    “迎接我們的人……”她朝上望去,原以為強烈的陽光是被什麼巨石大樹所遮蔽,想不到遮住陽光的,竟是在懸崖峭壁間,排滿密密麻麻的馬賊。

    一記清脆明快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向狨騎在馬背上,頗有一代梟雄的架式,探蘭心中不禁想著,這家伙可惜了明珠暗投,若是他能走向正途,朝廷無疑是多了一員大將。

    “呵呵,我早料到你會來討解藥。”向狨陰惻的眼細細地眯看,對於這樣一位如花似玉,又家世淵博的奇女子,他早巳有所耳聞。

    “我也早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地就拿給我。”面對人人聞之色變的馬賊,探蘭毫無懼色,一旁邵威一手緊緊握著劍把,好見機行事。

    向獨一踢馬腹,馬兒又朝前走了幾十步,接著便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所以你今天來,是來跟我交換條件。”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用不著拐彎抹角。

    “你應該清楚與甦州陸家做生意,絕對是讓你賓主盡歡。”探蘭直視他凶狠的目光,卻仍泰然自若。

    向狨利落地從馬上躍下,徐徐走向前去,邵威本想提劍阻擋,卻被探蘭一手攔下。

    “我相信盜亦有盜,向寨主是個說理道情的人,不會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的。”探蘭從容不迫,自謙說道。

    向狨聽了哈哈大笑,兩眼進出精銳的目光。“呵呵,我打家劫舍這幾年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喊我—聲向寨主,好,沖著你這句話,這筆買賣我跟你做了。”

    他讓兩名手下頂著探蘭的馬車,來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峽谷之地,幾間用簡單棚帳搭建的營房背山而居,營房外圈架著堅固牢實的籬笆,只留前後兩處出口,出口處一座高五尺左右的觀望台,是用來防止其他馬賊,或是夏侯軍的突然侵犯。

    向狨引她至主帳營地,沿著營圈行走,探蘭發現此處也有許多女眷及孩童,可見得這批馬賊為了養家活口,有時還是得要做出情非得已的事采,若是能給他們一些經濟上的好處,應該可以讓他們改邪歸正,引向正軌。

    從棧道到營房,向狨都目不轉楮地直看著探蘭;探蘭有自知之明,她坐直身子,態度落落大方,不讓對方有感到任何暖昧不明的綺思。

    “向寨主……”她率先出聲,點醒正看她看得癡迷的向狨。

    “喔,對了,陸姑娘此番前來,不就是為了解藥而來,只是……”他走了下來,低頭思吟了會,說道︰“我千盼萬盼就是要夏侯虎死,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讓你把解藥拿走,如此般縱虎歸山,對我面言,是荒天下之大謬啊!”

    “向寨主所顧忌到的,我已經為你設想到了,皖南棧道自古以來就是商旅經常往來的道路,商業交易熱絡頻繁,你會固守此處,自有你的見地,然而,這並非長治久安之計,只要向寨主願意與朝廷化干戈為玉帛,我願意為你奏請朝廷,劃出一塊沃土,讓你們自給自足,並且將陸家所需的藥材,全都教授你們來栽種與培植,你以為這塊大餅,夠不夠你們這所有的弟兄,圖個溫飽呢?”她的一番見解,立刻引起—旁眾賊寇的歡聲叫好。

    “老大,這樣不錯啊,如此一來,我們就用不著老是去搶人家的東西,過過安定日子,還有現成的生意可以做,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做生意?”他輕蔑地看了那傻大個一眼,不屑問道︰“你是那塊料嗎?你看過算盤?兌過銀票?怎麼去收租納稅,這些你都清楚嗎?”

    這話可堵得對方啞口無言,只好鼻子摸摸,不再多發一語。

    這班在窮山惡水劫掠慣的馬賊,從小就沒念過什麼書,要他坐在案頭打撥算盤,或是拿筆記賬,無疑是要他們的命。

    “做生意我是不懂,這樣好了,將來陸家所有的藥材運送,交由我們來負責,並且教這些弟兄家眷們種植藥材,該給我們的,你老老實實給,其他的我沒意見。”

    “向寨主快人快語,這樣的要求我可以立即做主答應。”探蘭原本以為這件事很棘手,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那我就在此先向寨主道謝了。”

    她起身,準備向向狨索討解藥,不過,對方卻淫淫賊笑,又補上一語;“還有一點,如果陸姑娘也能夠這麼爽快答應,我立即將解藥奉上,從此金盆洗手,不再打劫商隊。”

    “向寨主但說無妨。”

    “那就是……”他越走越近,望著她盈盈秋眸道︰“那就是你呀!”

    “你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次。”邵威瞬時怒火中燒,掄起拳正要給他點教訓,不料卻被探蘭給阻了下來。

    “向寨主所言,探蘭不明白。”

    向狨狂笑說道︰“陸姑娘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如果陸姑娘願意跟隨向某,我定當將解藥雙手事上。”

    沒想到這家伙竟然是要人不要錢,她闢了這麼大的一個商機給他,他竟然只是輕描淡寫求個基本溫飽就夠,原來,他真正在打量的是她。

    “向寨主這樣說,豈不是為難探蘭了!”她急中生智,打算讓向狨早早打消這念頭。

    “為難?”

    “古有明訓,一馬不背兩鞍,雙輪豈碾四轍,如今探蘭已與夏侯將軍訂定婚約?豈有一女事二夫的道理?”

    邵威聽得兩眼放大,他走上前來,可又立刻被探蘭斜瞄一眼而停住腳步。

    這點小動作,探蘭做得天衣無縫,向狨自是無從瞧出端倪。

    “你說,你與夏侯虎已訂有婚約?”兩道蠶眉隱隱跳動,飽拳已握得老緊。

    探蘭毫不遲疑點頭“同德堂的藥材,經年累月以來;都是由夏侯將軍來護送,日久生情也無可厚非。”

    一聽到這樣的解釋,向狨一把火更是燒得旺盛,他怎麼可能把解藥拿給她,再讓他們雙宿雙飛,他自認他沒那度量,事到如今,就算是明搶,也是必要的下下之策。

    “如果說,我要你跟他解除婚約,並且跟我馬上成婚,你可願意?”他口氣堅決,聽不出有轉圜空間。

    “向寨主,你這是存心為難探蘭!”

    “要是……我就要存心為難呢?”在這盤棋上,他誓言不退一步。

    “這……”探蘭心亂如麻,就向狨的強硬態度看來,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

    翠蔡閣內,一具高大身影獨坐屋內,外頭月影照在一張略帶鬍碴的臉龐上,雖然看來蒼白,但仍不掩他英俊剛毅的五官。

    四天了!一晃眼,探蘭離開他身邊已四天了。

    這四天裡,他想盡辦法,套問家中上上下下的人,但個個看到他象是瘟神似的,避之惟恐不及,要不然就是裝傻轉移話題,總之,每個人都學會了守口如瓶的技巧,無論他怎麼套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的閃避回躲,更是加具他心中的疑慮,無奈仍有傷勢在身,還得牽系到整個太平城的安危,並不適宜遠行,要不然,他肯定快馬加鞭,一路朝向甦州,將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他獨坐探蘭的閨房內,回想著有她在的日子,想著她為七個少年兵不眠不休地熙料,又想起在城牆上,與城民一同殺馬賊,現在又為了他的傷勢,還得星夜回到甦州,這份犧牲奉獻的心,讓他心中衍生一股慚心,自負讓他忘了感恩,特別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感觸最為濃厚。

    留有香味的絲絹緊緊絞握在他手中,他不明白,為何他會因她而忘寢難眠,這到底是怎麼了,他的腦中為何怎麼都揮不去她的影子……

    此時外頭長廊上,傳來兩名丫頭的聲音,看樣子好像是要進到探蘭的閨房,他心一驚,暗暗叫著不妙,在這夜闌人靜之時,這兩個丫頭跑來她房間做什麼?

    他一個起身,忙躲進一處屏風後頭,待身影閃進之後,兩名丫頭正好將門推開。

    “以後我家小姐的衣物就由我來收洗就行了,你看你,不問清楚就把衣般亂收一通,還好我及時找到,要不然等我小姐回來時,看我怎麼跟她交代。”說話者乃探蘭的丫頭葉影。

    另一名丫頭春杏說道;“這……這兩件衣裳長得這麼像,難免會搞錯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所以以後你就要小心點,不然你看,找到三更半夜才找到,把大伙都給累壞了。”

    春杏一邊幫忙葉影折疊探蘭的衣物,一邊又說“你們家小姐好勇敢噢,只帶邵副將一人,就敢到馬賊那裡去討解藥,你都不會擔心你們家小姐的安危喔!”

    葉影將折疊好的衣物收到櫥子裡,隨即轉頭捂著春杏的嘴,“小聲一點,你沒聽兩位姑姑說,千萬別在家裡討論這件事,要是讓城主聽到了,你就慘了。”

    “現在都這麼晚了,城主應該睡了,你放心,我不會在白天的時候問的。”才說完,春杏便驚訝出聲大叫,“啊……那屏風……會動……”

    “你在說些什麼啊?”葉影朝向春杏指著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一道黑影在屏風後頭搖晃著。“是……是誰,快點出來,要不然我要叫了噢!”

    說憲,夏侯虎的身影便從屏風後頭出現,兩名丫頭見了,莫不睜大眼楮,嚇得跪在地上,一臉驚慌失措,早已失了頭緒。

    “城……城主……”

    “你剛剛說什麼?再仔仔細細、清清楚楚給我說一遍。”他的聲音加巨,威嚴中帶著盛怒。

    小丫頭見了城主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再聽到這如同獅吼的喝令,更是把頭緊貼在地上,身子骨不停地發抖。

    “這……”春杏不敢說,—只有斜著眼看向一旁葉影。

    葉影知道瞞也瞞不過,只好代春杏出聲,將事情老老實實說了一遍。

    聽完葉影的敘述,夏侯虎重重朝花梨桌上一拍,兩道濃眉不停蹙動。“什麼?她到馬賊的營寨裡去討解藥?!”

    “因為小姐說城主的毒瘡若要親自調配,時間上勢必無法允許,所以就……就……”葉影額頭貼地,緊張得不知該怎麼往下面說。

    “難怪這幾天大家都閃閃躲躲,原來你們全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夏侯虎再也按捺不住,一個快步朝向外頭奔去;葉影見到夏侯虎發了瘋似沖了出去,忙拍著春杏的肩。

    “快,快去跟兩位姑姑和老夫人報備,說城主已經知道我家小姐到馬賊那去了!”

    春杏不敢多做遲疑,迅速沖了出去,葉影緊張地站在原地,她粉拳兒緊握,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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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狼煙四起,黑旗飄揚。

    城樓之上,警鑼大鳴,全城城民正式進入備戰狀態。

    夏侯虎一馬當先,他尾隨通報兵先上城樓,探蘭不落人後,提起繡裙立即加入戰備行列。

    只是他一奔上城樓,發現第一時間內趕上城樓的戰士,卻不到平日演習時的一半。“人呢?全都跑哪去了?”

    曹百濤濃眉緊鎖,喟然說道︰“昨夜大部分的將土皆飲酒過量,因此宿醉未醒者,將近一半左右。”

    “什麼?!還有一半的人沒醒過來?”夏侯虎鷹眼怒瞠,遠眺不遠處密密麻麻,宛如一堆黑螞蟻的馬賊時,繃緊的拳冒出青筋。

    “我不是提醒過他們,千萬不能飲酒過量嗎?”她三申五令,知道要是沒嚴加管制,一定會豪飲過量,這會讓她難以跟夏侯虎交代的。

    “陸姑娘,這種事很難去拿捏的,幾杯黃湯下肚,哪還記得陸姑娘說過些什麼了?”副將邵威頭還有些嗡嗡叫,還好他是昨夜裡受到風寒的少年兵之一的兄長,為了照顧弟弟,他才有所節制,否則今天他鐵定會誤了大事。

    看到戰力僅剩平常的一半,夏侯虎此時心頭更是焦頭爛額,他應該猜得出來,昨夜裡馬賊頭子一定有派探子前來探勘軍情,見到城裡警戒松弛、飲酒作樂,今日才敢壯大聲勢前來大舉侵犯,沒想到養兵千日,卻無法用在一時,這次的大意可真是要不得。

    “城主,這全是我的疏失,我沒料到馬賊竟然會如此狡猾難料。”站在城樓上,狂風吹得探蘭衣裙作響,對於自己太過樂觀的判斷,她顯得相當自責。

    夏侯虎斂著眉,不發一語。

    這時再來責備她已是無濟於事,他給她一記寬恕的眼神,然後轉頭看向邵威。“通令下去,全城進入一級緊戒狀態。”

    無懼的眼神直眺遠方滾滾塵沙,站在全城的至高點,狂亂的風沙吹向夏侯虎,不見他有半點畏懼神色,俊美英挺的模樣,並沒因馬賊的到來而見絲毫慌亂。

    還能打仗的戰士全都各就各位,而站在夏侯虎身邊的僅剩探蘭與曹百濤兩人。

    “城主,探蘭自小也習過一些箭術,自認還能拿出來獻醜,希望城主能給探蘭一把弓箭,以盡些棉薄之力。”此事她脫離不了干系,自是不能作壁上觀。

    “軍師,請陸姑娘回翠蔡閣,並讓兩位伏虎營的弟兄嚴加守護。”他只望著遠處漸漸逼近的馬賊,並沒將目光停駐在探蘭臉上。

    “戰士不夠,用不著再派人保護我。”說完,她便拍下一旁弓箭手手中的弓箭,並且將羽箭搭在弓上,咻的一聲,整支箭劃破長空,筆直地朝第一批的前鋒部隊射去。

    箭道既準且猛,絲毫未差的射中一名馬賊的黑纓盔上,一記馬嘶長鳴,該人立即中箭落馬,還連環地絆倒後頭十來匹的馬兒。

    夏侯虎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低估了探蘭的實力,這女子百步穿腸的功力,與她下針時的神準,如出一轍。

    “好,所有弓箭手、弓弩手準備,待馬賊兵臨城下,立即放箭迎擊。”夏侯虎大聲喊叫,洪亮如鐘的氣勢,讓所有戰士精神為之一振,紛紛將弓拉飽弦,做萬全準備。

    才說完,黑壓壓的邪惡馬賊隨即來到太平城下,帶頭的是位披頭散髮、面貌凶惡,且全身長滿如熊般黑毛的家伙,他目光如梟、體形魁碩,一只大掌可將一名成年男子的頭顱,整個抓提而起。

    大軍如蠶食般來到太平城下,為首馬賊策馬來到城門前,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朝上指著。“曾幾何時,夏侯城主也需借助女力,是不是城裡頭的男人全都沒力氣爬起來了呢?”

    “向狨,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否則我一箭射穿你的臭嘴。”站在城牆上,夏侯虎凜凜的英姿,讓馬賊一下子還不敢貿然進攻。

    向狨哈哈大笑起來,當面指著夏侯虎說道︰“現在你我兵力懸殊,應該是你求我放過你吧?你沒想到,我會在你兵力最弱的時候來偷襲你吧?”

    “狡猾奸詐的家伙,有本事與我單挑,少說廢話。”夏侯虎口氣剛烈,沒半點畏怯之色。

    向狨拉著韁繩在城下走來走去,賊賊地笑道︰“所謂是兵不厭詐,我能靠人海戰術來贏你,又何必與你單挑呢?你越要我偏不從,除非……”

    “除非怎樣?”

    向狨跟尖,一眼便看到一旁的探蘭。“把你身邊那如花似玉的女人給我當夫人,我就放你全城城民一條生路。”

    “畜牲!”夏侯虎從後背抽出一支羽箭,並火速架在弓上,朝向向狨方向射去。

    羽箭如流星般朝向狨而去,長箭劃破長空,向狨機靈地將頭一側,箭身側過他的鬢鬍,深深地刷出一條鮮紅的溝痕。

    好險!向狨心髒停了兩秒,暗叫福大命大。

    此刻,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沉寂,向狨的臉上由驚駭轉為憤怒,他慢慢拿出系在腰際間的利刃,驀地一記暴吼穿破雲官。

    “全給我殺了,一個活口也不許留!”

    眾馬賊一呼百諾,他們等待屠城的日子已經到來,只要消滅太平城,到時他們就更能肆無忌憚地掠奪住來商旅的貨品,不用擔心會有夏侯軍突然攔腰突擊。

    “放箭,降龍營的弟兄守住城門,神麒營的弟兄們指派其他城民,將兵器庫的羽箭全都搬到城樓來。”夏侯虎分派調度,掌控大局。

    邵威領了命,飛快跑到城樓下指揮大局,此時,羽箭已如大雨般往城下射去,許多被流箭射中的馬賊紛紛中箭落馬,剎那間,哀號聲如人間煉獄,在城下此起彼落響起。

    向狨見苗頭不對,吹記口哨,召來數十名穿著盔甲,手執鐵盾之特遣部隊,他們以盾牌排成一道人牆,以擋住羽箭,並且步步朝城牆下方逼近。

    “該死!”夏侯虎見大勢不妙,忙召來一群精英將土,這些人全有馬上作戰的經驗,此刻,若不靠近身肉搏,恐怕太平城就要毀於一旦了。“戰神營的弟兄們,全翻武裝,跟我去殺他個痛快!”

    “城主,此刻戰神營的弟兄僅剩三十人,恐怕……”曹百濤認為以寡擊眾,無疑是以卵擊石。

    “就算只剩下三人,我們也要力保太平城!”眼見這群為了要屠城而不顧死活的馬賊!已將攀雲梯架在城牆上,要是再不出去迎戰,定會被殺個片甲不留。

    他正準備走下城樓時,卻看見探蘭還不顧危險在城樓上,他又走了過去,拉著她說道︰“不行,在這太危險了,你快躲到安全的地方。”

    “你不用擔心,保護太平城的安危,我也有份。”她提起繡裙,走到幾名城兵旁交代著,“準備幾條長十尺的麻索繩,然後在上頭淋滿桐油,淋完後立即拿上城樓,快去快回。”

    “探蘭,你這是……”他從沒看過有這種戰術。

    “這裡交給我,你只要好好開門殺敵,這些攀牆的賊匪我來處理就行了。”

    在這緊要關頭,夏侯虎也無法多想,他再三叮嚀,“你要小心,我馬上回來!”

    他再看她最後一眼,便匆匆往城樓下奔去,探蘭也不多遲疑,又再爬上城樓,將弓整個拉滿弦,朝攀梯最快的馬賊頭上穿腦而過。

    “媽的,臭婆娘!”一名從左側爬上城牆的馬賊,舉刀一揮,朝探蘭的粉頸抹去,寸寸髮絲飛揚在半空中,頭上的金風簪更被刀鋒給打飛出去。

    城牆第六、七處架箭台,被馬賊攻出個大缺口,三四名身強體健的馬賊,矯健地躍上城牆,幾名城民紛紛不敵,不是被殺成重傷,便是成為刀下亡魂。

    這幾個攻頂成功的馬賊,帶著凶狠的笑朝向探蘭逼近,而在底下殲敵殺賊的夏侯虎朝城牆看去,發現她危在旦夕,連忙從箭囊內取出一把箭,轉身下腰來記回馬箭。

    過人的腰力讓他在馬上仍能保持平衡,一箭射去,將一名背對戰場的馬賊,當場在他的肩胛骨處射出個大洞。

    探蘭見這名高大的馬賊突然中箭,又死在她面前,馬上把自己和這些馬賊拉出個距離,就在這一空檔,幾名戰土蜂擁而上,阻成一道人牆圍在探蘭面前,暫時解此危機。

    她跑到城牆朝外一看,只見向狨準備趁夏侯虎分身之際,朝他身後偷襲,探蘭在城牆上看得是一清二楚,忙大聲喊道︰“小心你後面!”

    夏侯虎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只知她的手朝他直直指來,待他回神過來之際,手臂上已被向狨的鋼刀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兩軍交戰最忌分心,你不知這是交戰大忌嗎?”向狨說完,又是另一波猛烈進擊。

    一記刀傷深入體內半寸,將他的左臂染出一片火紅,夏侯虎忍著痛,他想到孫子兵法中的疾如風及侵掠如火,在自己覺得時間不夠時,就要速戰速決,切莫推拖延看。

    他左手執韁繩,右手舉刀,鷹眼圓睜,濃眉直豎,直向向狨方向沖去,他大喝一聲,“今日絕不再饒你!”

    夏侯虎如人無人之境,一路勢如破竹,將前來阻擋的馬賊一一殺落馬下,也不知從哪生出的膂力,讓他一手舉刀,將挨近他身旁的馬賊殺得是落花流水,從沒看過夏侯虎像現在一般,仿佛天神附體,只要欺近他身邊者,全都擋不住他急如狂風的攻勢。

    在夏侯虎勇猛的帶領下,戰神營的其余戰士更是以一敵十,殺得對方紛紛棄械而逃,馬賊還以為這些人全都被鬼神附了體,好像都不怕死地拼命朝他們沖來。

    而在城牆上的探蘭,早就讓兵土將塗滿桐油的麻索繩全套在攀雲梯上,在她一聲令下,繩索隨著桐油的燃燒而蔓延到雲梯上,幾名戰士還順著雲梯梯頭倒油,頓時,幾十把梯子全部燒了起采,此起彼落的哀嚎聲接連響起,後頭跟上的馬賊不是被燒死,就是被活活摔死。

    這裡裡外外戰報皆捷,使得向狨不得不鳴金收兵,他實在不懂,明明就算計好,此次的計劃是萬無一失,怎知卻是眾不敵寡,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夏侯虎怎會突然變得比以往勇猛好幾十倍。

    “夏侯虎,這回先饒過你,我會再來找你的。”識時務者為俊杰,他不跟一只出了柵欄的猛虎做殊死戰。

    “你哪裡跑!”夏侯虎見向狨一群馬賊落荒而逃,正想追上去時,臂上的傷口整個迸裂,讓他的動作逐漸變得遲緩下來。

    “城主!”邵威見他整個人趴在馬背上,飛快過去探看究竟。

    整條左臂染滿鮮血,沙地上更是拖曳著一條長長的血溝,失血過多的夏侯虎,在警報解除後,緊繃的神經突然松懈下來,他氣若游絲的貼在馬背上,微微地喘氣著。

    “快,快將城主帶回去!”邵威一喝,眾將土奔上前,將夏侯虎緊急送回城裡頭去。

    經過一整天的激戰,太平城已是元氣大傷。

    在夏侯虎休息的龍騰間裡,一群為他擔憂煩心的近親,全守在他床榻旁,從日落到月升,一刻也沒離開過。

    外頭一群黑鴉飛過檐角,鳳姑愁緒滿腹,又再聽到一聲貓叫,更讓她心頭惶惶,她拉著鸞姑的袖緣說道︰“鸞啊,你……你有沒有聽到烏鴉還有……貓叫啊?”

    “呸呸呸,大吉大利、萬事如意、老天開眼,這女人說話就是口沒遮攔,你可別聽她滿口胡說八道……”鸞姑雙手合十,暗念阿彌陀佛。

    “兩位姑姑,麻煩你們說話小聲點,我們家小姐還在給城主診治,千萬別驚擾到她。”葉影從床榻邊走到貼窗的兩張紅木桌旁,輕聲叮囑。

    鳳姑拉著葉影的手,在耳邊嘀咕,“都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到底我們虎兒的傷勢……”

    葉影搖搖頭。“這你們可要問小姐,我並不太清楚。”

    鳳、鸞二姑垂著雙肩坐回原位,她們只聽到探蘭說這該死的馬賊竟在刀口上塗上某種成份不明的劇毒,只要砍進身體裡,就會隨著血液流到全身各處,眼見夏侯虎全身滿密密麻麻的銀針,臉上也一陣紅一陣紫的,卻怎樣也不見甦醒。

    坐在探蘭身旁的夏侯老夫人,只是用絲絹掩著面,雙目紅腫地看著不見起色的寶貝兒子。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探蘭這才回頭。“葉影,替城主起針。”

    耗盡元氣,容貌疲累的探蘭,在接過葉影的熱毛巾後,臉色依舊蒼白。

    三位長輩全都湊到她面前,見她忡忡之色,心裡頭多少也有了點底。

    “虎兒……沒救了,是不是?”鳳姑才一出聲,便被鸞姑給嚴聲喝阻。

    “你淨說沒半句好話,從現在起,你那張烏鴉嘴別再出聲。”

    夏侯老夫人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只是倒著八字眉問道︰“探蘭,不管是好是壞,你總得給我一句話,我承受得住的。”

    探蘭給了三位長輩一個安心的笑。“這傷勢不是沒得醫治,不過是棘手了點,這是我行醫以來,踫到最頭疼的劇毒。”

    “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毒性,會這麼棘手?”夏侯老夫人問道。

    探蘭讓三位長輩坐下,這才娓娓說道︰“他中的是一種花箭毒蛙之毒,此種蛙類毒性強烈,雖說不會在短時間內造成死亡,但它的毒性會嚴重地破壞神經系統,此時不靠解藥,只用銀針封穴,僅能延阻毒性流人心髒,恐怕……時間一長,還是會造成全身癱瘓……”

    一聽到這樣的噩耗,三個人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特別是夏侯老夫人,千盼萬盼,好不容易盼到這寶貝兒子和探蘭有不錯的開始,卻在此時,發生這樣一件讓她心碎腸斷的事,這叫她情何以堪啊!

    “三位先不要太過悲觀,我所謂的時間一長,也約莫有一兩個月的緩沖期,在這一個月內,城主只要別做太過劇烈的活動,或運真氣於體內,暫時還不會有太危險的情況發生,這解鈴總需系鈴人,我若去一趟向狨的營寨,應該就有辦法拿到解藥的。”探蘭分析說道。

    去一趟賊營?這話說得雖好聽,可誰敢放心讓她一個人前往啊,這要是讓虎兒知道,誰都擔付不起這個責任的。

    “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你們同德堂的藥成千上萬,不可能連這一點解藥也沒有吧?”鳳姑問道。

    “有是有,不過這種解藥費工耗時,裡頭成份復雜繁瑣,要是從找藥材到研磨完成,最快也要等上三個月,況且現在春雨綿綿,日曬時間不長,若是無法完全烘乾,藥性反而會助長其毒性,後果更不堪設想。”探蘭解釋完後,明白再多說無益,直接向三人稟明,“你們放心,這些馬賊要的不過是些利益,只要給他們一點甜頭,我相信他們不至於跟咱們敵對到底。”

    “好是好,但……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不如這樣吧,我讓邵威陪你去,他做事我也比較放心,你認為如何?”夏侯老夫人沉思了會,適時提出意見。

    探蘭將手放在唇珠上想了會,說道︰“也好,不過我還必須觀察城主兩天,等到把傷勢控制下來我再啟程。”

    縱使她醫人無數,對於任何病情都能掌控在自己的估測範圍之內,但對於夏侯虎,她有著更不足為外人道的重責大任,從夏侯虎受傷的那一刻,她就對自己的過分輕敵而內疚不已,夏侯虎之所以會時時刻刻保持高度警戒,全是因為他熟悉馬賊的習性,片刻也不容分心。

    但卻在她的堅持下,讓馬賊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她深深地感覺到,夏侯虎為了她,許多原則都打破了,許多立場也因她而通融破例,他是真的對她好,而她……竟然還渾然不知。

    這時,葉影搗碎好的藥草已拿來,探蘭先遣退眾人,因這帖藥必須外敷,不僅在他受傷的左臂上需上藥,就連大腿兩側的幾條經絡,也必須以藥草敷之,好阻止蛙毒往下蔓延,避免造成下半身神經受損。

    這樣幾乎要扒光夏侯虎全身的治療方式,自是不能有外人圍觀。

    “你也出去吧,這裡我來就可以。”她遣退葉影,葉影福了身,將門帶上離去。

    替全身脫光光的男人敷藥,對探蘭來說並不是第一遭,只不過以往那些鄉村野夫或是販夫走足,在她眼中都只是病患,一點也沒讓她有難為情的念頭。

    而此時此刻,她要面對的,卻是一具令人屏息凝神,不同於一些凡夫俗子的男性軀體。

    龐大的身軀讓整張床看起來顯得窄小,而這床還是足夠兩個女孩子寬敞地躺著的寬度,赤裸的上半身綿密地高低起伏,靜靜諦聽,可聽到他綿長且深遠的呼吸。

    她應該是將他的毒性控制下來了。

    坐在床榻邊,看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一時竟忘了自己的任務,那粗壯的手臂,鍍上一層黝黑光滑的膚質,心兒卻不知怎的怦怦喘跳,越看是跳得越快……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珠子不往他線條分明的胸前瞧看,她自知她沒有三妹迎菊那樣喜好男色,但……這個男人和別人與眾不同,他是那樣迷人,又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特別是那張熟睡的臉龐,宛如一個天真的大孩子,讓人真不忍心將他叫醒。

    只怕觸及到他的傷口,讓好不容易有些睡意的他驚醒過來,但不敷藥,傷口又結癡得慢,這該如何是好呢?

    遲疑之間,指尖不小心踫到他凝結的傷口上,她立即抽回,但為時已晚,夏侯虎的眼皮漸漸地張了開來。

    “對……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夏侯虎眨了眨眼。“不礙事的,你……是準備替我上藥,是吧?”他聞到那藥草的淡淡香味。

    “剛起針,現在上藥會疼些,怕你……”

    “來吧,都砍出這麼大一個口,還怕這些藥草的刺痛?”他一副大無畏懼的樣子,在戰場上,男人哪有說痛的道理。

    “可是起完針後,疼痛最是敏感,我不希望你……”望進他深不見底的深眸,只怕看到他忍痛皺眉的樣子,她會不舍。

    “只要讓我看著你,什麼痛我都不在乎。”他握住她的皓腕,溫暖且踏實。

    這句話在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說,都沒有在這時候說得令人動容,她羞怯地將頭兒一低,自顧自地替他上藥包扎,等到手臂包扎好了,她眼波一轉,心更是跳得亂了譜……

    “還有別的地方也要上藥,對不對?”

    探蘭赧顏,縴細的身子愣在當場。

    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轉著,直在那床被子上打轉,要怎麼掀開他下半部的被子,將藥草敷在他大腿處,這樣輕而易舉的動作,如今好比湖中撈月,顯得困難重重。

    “該上的藥還是要上,你該不會要我自己親手來吧?”他見她猶豫再三,只怕他要再不出聲,兩人可能就這樣對看到天亮。

    身子是他、自己的,他感覺得出來,下半身的經絡血液運行得亂七八糟,滾燙的殷紅一片,即使是下針來阻斷毒性的蔓延,還是得靠外敷,才能收得雙管齊下之效。

    他自動將被子掀開,並且脫去內襯的長褲,兩雙粗壯隆起的大腿可是她生平第一回見到,剛才隔著內襯的長褲下針還不覺得像現在這樣局促不安,哪知現在她卻彷徨不知所措,就連要做什麼也都忘記了。

    “藥膏看起來好像要凝固了。”夏侯虎適時點醒著她。

    “喔。”她回應一聲,然後再拿起一旁的藥布,慢慢接近他的大腿。

    一些輕微的毒已經擴散到大腿,使得肌膚裡出現蜘蛛網狀的靜脈膨脹,看到這一個狀況,她開始擔心自己的醫術,是不是能夠暫時止得了毒蛙的毒性,這向狨好狠毒的心,竟然用這種泯滅天良的劇毒,要是他堅持不肯給解藥,那她在時間之內,一定來不及調配出解藥,就算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做,卻也得要老天爺配合才行啊……

    “好……好了,我沒給你包得太緊,免得皮膚給悶壞了。”

    任何一個小細節,她都很注意,生怕把夏侯虎.這具完美的胴體,添出一些難看的疤痕。

    越看手臂上那遭又深又大的傷口,探蘭越是難過,要不是他為了要救她,失神讓向狨偷襲得逞,他今天也不會面色槁灰地躺在床上,還得忍受身體上疼痛的煎熬。

    夏侯虎感覺到手背上突然有種溫濕的感覺,定楮一看,原來是一滴滴圓亮亮的淚水。

    “不過是小傷,何必難過成這樣,等過兩天傷好些,我帶你上黃山看雲海、賞晚霞。”夏侯虎用指尖抹去探蘭的淚,還摸摸她粉嫩的小臉頰,這是他頭一回發現她像個小女生,還是個愛哭的小女生。

    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所受的傷,絕非自己所想的那樣輕微,想當然耳,她更不能讓他知道,為了找解藥她必須親赴賊營,想盡辦法也要從向狨那拿到,所以她更要守口如瓶,絕不能漏半點口風。

    “你在想什麼?還在為我過去所說的話、做過的事,而懷疑我現在的態度嗎?”他跟中迸發的光彩,讓探蘭不敢過於直視,怕讓對方看出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果能讓我回甦州,我就能拿同德堂裡頭最好的金創藥,經過我獨家精心調配的配方,一定很快就讓你的傷口愈合。”她必須要為自己制造一段不在的時間。

    “這點小傷,用不著還讓你跑那一趟路。”他不想太長時間看不到她。

    “那傷口不是平常的金創藥就能醫治好的,要是你準備拖個一年半載,等到馬賊卷土重來,你還無法上場打仗的話,我倒無所謂。”

    “你該不會一去就不回來了吧?”她的存在,已不是他個人的因素,整個太平城的百姓都需要她,他說什麼都不能讓她離開。

    探蘭笑笑,說道︰“現在不趕我走了?”

    “逮到機會就挖苦我?”

    探蘭嬌俏地說道︰“不報點仇回來怎麼行?”

    夏侯虎將手穿過她的黑髮,放開心地問道︰“準備去幾天,我讓邵威陪著你去。”為了不讓夏侯虎起疑,她點頭,“也好,這一趟來回大概需要十天,這段期間,藥方子和藥膏我都會交由葉影,你可得聽她的話,好好喝藥、敷藥,聽到了嗎?”

    她像在交代小娃兒,不厭其煩,再三叮嚀。

    “要我喝藥敷藥可以,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他像個討糖的孩子般無賴的說著。

    “你說吧!”

    “等你回來,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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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雲袖樓上,燈火通明。

    長廊之上,丫環婆子的身影來去穿梭,每個人都拿著水盆,進進出出替換新水,而探蘭更是忙著把脈下針,希望能將這急如洪水的病癥,壓緩蔓延的速度。

    如果她猜得沒錯,這群十五六歲的少年兵,一定是在今早於春雨之下淋雨習武,才會受到這種急性的風寒。

    當時,她正從她的寢房往外探看,發現夏侯虎怎能讓一群稚氣未脫,才剛要轉為成年的少年兵,在綿綿春雨之時,還要打起精神來認真打拳,這早就超過一個少年的體力範圍,他們並不像其他練拳已有數十年的成年男子,夏侯虎這樣的“一視同仁”,實在是苦煞了這些年幼的小小兵。

    “將冬天收藏在窖底的雪冰,敲成碎塊和著井水放人防水的袋中,再分進枕頭套內,擱在每人的頸枕之下。”她先交代幾位較為伶俐的丫頭,辦好這件當務之急。

    接著她立即寫下一份藥單交由葉影,謹慎叮嚀,“將我上頭開的這些藥方做成七份,每份五帖,以四碗水煎服為一碗,記住,請藥鋪子務必要拿三個月內采收的雞矢藤與車前草,超過這段時間的話,就不要加這兩味,明白嗎?”

    葉影機靈聰明,探蘭一說她就懂了,小小的身影急忙朝外而去,卻在門檻處和火速趕來的夏侯虎錯身而過。

    “怎麼了?怎會這個樣子?情況嚴不嚴重?”

    巨大的身影一踏進雲袖樓的大廳,便看見探蘭揮汗如雨,在替一位胸口不停起伏,面色蒼白的少年下針,赤裸的上身穴位,滿著幾根細長銀針,修長的手指握針絲毫不見慌亂抖動,鎮定的神態讓一旁觀看的大男人也自嘆弗如。

    “諸城主別再靠近,陸姑娘有交代,她在下針時,旁人莫在旁邊驚擾。”曹百濤阻止了夏侯虎的前進,怕分了探蘭的神。

    被通知趕到的夏侯虎,此時心中雖急,但也莫可奈何,眼前七張臨時鋪設的床板上,七位小弟兄全都意識不清,含混不明,萬一真無法救活,那他怎麼跟他們的父母親交代?重重的顧忌像不斷翻湧而出的浪濤,波波打入他的腦中,這是他有史以來感到最無助旁徨的時候。

    直到二更天,針灸療程總算告一段落,七位少年兵也服下葉影煎好的藥,盜汗及劇咳情況才漸趨好轉,並且開始沉沉入睡。

    為了要用真氣入針,到了最後,探蘭可說是已氣虛神疲,當她再次仔細地看過這七位少年兵的情況後,才準備喘口氣時,突然從一旁遞來一條溫熱毛巾,她抬頭一看,原采是夏侯虎。

    “辛苦你了!”

    她面無表情地接過,對於夏侯虎所展現出的關懷,她一點也沒有任何喜悅。

    “要是這些事能夠放心交給你們這些男人做的話,我一定用不著這麼辛苦。”她拭了拭額尖,再按按發燙的頸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走到她跟前,魁梧的身影讓她的視線如何都離不開他。

    如果真要言歸正傳,她認為有必要以嚴謹的口吻來告訴他。“城主應該知道,在雨中是不適宜操兵訓練,再者,這些少年年紀尚幼,更不應該這般嚴苛操練,如果城主能事先考慮周密,許多事都是可以避免的。”

    “你在指責我的統御能力?”

    “我是就事論事,諸城主切莫另做他想。”直視他的雙瞳,她認為不應該太過威赫於一個男人的頭餃,而誤了自己的判斷。

    她看得出夏侯虎的拳頭緊握,太陽穴上的青筋更是鼓鼓暴脹。

    不過,當他凝視了探蘭好一會後,懾人的目光瞬而轉為柔和。

    “時候不早了,我想你也累了一整晚,請陸姑娘好好休息,這裡我差人看顧就行。”說完便掉頭離去,皎沽的月光照著他肩寬背厚的身影,讓人有種秋夜孤寂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夏侯虎那種外冷內熱的性格,他有一種壓抑在胸口的苦悶,卻礙於城主必須要保持的尊嚴,所以將自己最真切的性情鎖在心頭。

    她自是為他感到心疼,只是,這樣的性子要作轉變,豈是旁人能幫得了忙的。

    她交代了幾位輪流看守的丫環後,便先行離去,今晚她實在累壞了,在葉影的牽扶下,她必須回到寢房,先睡個好覺再說。

    四更天,天色微蒙,東方的天空灰蒙一片然不見雨絲飄落,但霾霧裊繞,幾處高山奇峰時都埋藏其間,所有的人在昨晚的縱情狂歡後在睡夢之中,整座太平城靜謐無聲,仿佛在這叢山峻嶺中,悄悄地睡著。

    才睡了會,探蘭便了無睡意,輾轉反側間,她一直想著夏侯虎遞給她一條溫毛巾,並含著感激的眼神看著她的神情,她好幾次看到他的雙唇微啟,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出口,卻又在緊要關頭,硬是把話給咽回肚裡,他到底想要跟她說什麼呢?

    躁煩的心思讓她無心睡眠,於是便起身點上燭火,拿起隨身攜帶的醫書,就這麼靜靜看了起來。

    外頭風兒一緊,吹著窗欞戛戛作響,她起身想把窗戶關緊些,卻看到一朦朧的身影就這樣搖搖晃晃、踉踉蹌蹌朝她的寢房走來。

    是夏侯虎?

    她將門一開,一股濃濁酒氣便撲鼻而來,從沒聽過夏侯虎會喝酒,昨夜裡,他也只是淡淡與一些將土們小酌,可看他現在這模樣,也不知喝了多少壇,要不然也不會醉成這個樣子。

    “探蘭……探蘭……”

    這是探蘭第一次聽到他直喊她的名字,砰砰砰的拍門聲,讓她不能裝做視而不見,她深吸一口氣,從容將門打開。

    “夏侯將軍,你喝酒了。”她將他扶坐在椅上,並倒了一杯水讓他解解口中的濃烈酒味。

    夏侯虎沒有回應她,突地從椅子上站起,並將探蘭帶到牆邊,兩手將她的肩壓住,雙眼迷蒙地望著她。

    即使是喝醉了,夏侯虎依然不減他英姿的容貌,並且從微眯熹弱的眼神中,看出他更具神韻的雙瞳。

    濃濁的鼻息在兩人之間交融著,不知怎的,那酒氣並沒讓探蘭覺得不舒服,身強體健的男人,大多沒有一般病痛纏身男子的污氣,她感受到他的體溫慢慢飄散過來,與她身體的氣流相互交纏。

    黝黑的大手輕輕撥開她頸邊的烏絲,讓探蘭呼吸變得急促,一道熱汗從雲頸中滑落,她本能地將身子一縮,卻又立刻被他攔腰一抱,直沒入他的懷中。

    “夏侯將軍……呃……”疑慮的問詞未開啟,他微抿的薄唇就這樣封住她的口。

    他的吻狂野且激昂,就像他操兵練將,嚴謹中不見馬虎。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第一回讓男人擁吻在懷中,她竟然遲鈍到不知該怎麼回應,平常的機伶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有放松心情,迎合他釋放出來的真實情感。

    夏侯虎的俊臉,看起來相當陶醉,和他激吻起來,光是看他認真的表情,她就不自覺得發現他還挺可愛的,有著赤子一樣的心,連吻她時都不敢張開眼楮,深伯眸子與她對上了,會羞得不敢再有所行動。

    一陣狂烈的熱吻後,他的雙手漸漸地從她縴腰處放了下來,重新張開眼楮的他,對上她嬌羞的小臉,兩人怔愣的對望一會後,他連忙將手往後一轉,於後腰帶的夾縫間,拿出一只用蘆葦葉做成的小蚱蜢,編織的手法相當細膩,不輸給一般民間的民俗手工藝師傅。

    “嗯……這給你。”小小蚱蜢仿佛是活生生似的,亮在探蘭眼前。

    “你做的?”

    “小時候跟鸞姑學的,謝謝你昨天救了我那些小弟兄,太平城沒什麼金銀珠寶,所以親手編了個小玩意,希望你……能接受。”他將小蚱蜢交到探蘭手中後,雖有酒精壯膽,很想跟她說些貼已的話,不過看來似乎不夠。

    他轉了身,急欲跑出去,就在他快到們邊時,探蘭卻出了聲,“你有話對我說,是不是?”

    只見夏侯虎沒有回頭,只是停了會,接著便說道︰“你早點休息吧!”

    大門一開,蹣跚飄浮的步伐漸漸遠離,濃厚的迷霧將夏侯虎的身影很快吞沒,徒留探蘭一人倚門而望,此時,她在心中浮現出曹百濤所說的話,朦朦朧朧中,對於這段撲朔迷離的情感,教她心中所泛起的連漪,更加難以平復……

    旭日東升,雲蒸霞蔚。近午時分,那些在丫環們悉心照顧下的少年兵大致上都恢復得差不多,有些甚至可以自行下床走動,他們的家長們,都相當感激探蘭的救命之恩,紛紛帶些謝禮登門道謝。

    “陸姑娘,真是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這裡有我親自飼養的土雞,我挑了兩只最肥的,你務必要收下才是。”許大娘手裡拎著兩只雞,笑笑地走向探蘭。

    “這本來就是我分內該做的事,許大娘,你別掛在心上。”盛情難卻,探蘭只好讓葉影將雞收下,葉影垮著一張臉,才笨手笨腳地將雞給持到後院。

    其他六位的家人,不是送來自家種的萊或蔬果,就是送來一些精美的湘繡或絲絹,這些都是人家聊表心意的謝禮,探蘭無法回絕,只好一一收下。

    坐在正廳廳堂的除了探蘭外,還有夏侯虎及兩位姑姑,看到城民們對她這樣又感激又佩服,鳳姑不禁開口說話了。

    “唉,還是咱們這些城民懂得知恩圖報,這年頭,下梁很正,上梁卻歪掉了。”風姑撥了顆栗子,語氣酸溜溜地放進嘴裡。

    “瞧瞧你說那什麼話,在城民面前,你就非得要說這種話嗎?咱們這英明威武的城主,已經很放下身段和城民打成一片,又為了犒賞將士辛勞,請陸姑娘準備一頓豐盛的晚宴,還有啊,要不是城主的恩澤,大伙有可能升著營火把酒言歡嗎?”鸞姑明著是在訓誡鳳姑,可聰明人聽得出來,這是有點在嘲諷夏侯虎的意味。

    探蘭立即給兩位姑姑使了眼色,在夏侯虎逐漸改變他對城民嚴厲的態度時,就不要用話來激他,免得他一且面子掛不住,大家又得回到以往戰戰兢兢的生活了。

    “噓……”探蘭悄悄對兩位姑姑比了個手勢。

    兩位姑姑對她自是言聽計從,知道她有她一套的想法,為了讓夏侯虎有面子,她自動走到夏侯虎身邊,客氣地問道︰“這回七個小弟兄都生了病,全是因為他們不畏艱辛,在風雨中仍舊不屈不撓,依城主之見,是不是該對這幾個英勇的小少年一點獎勵,讓他們以後不但不會害怕操練,還會更盡力保家衛國?”

    所有人聽了探蘭的話,都引頸期盼,看夏侯虎會有什麼樣的回應,而她更是緊張萬分,兩手無端地結起十個白玉小結,要讓夏侯虎贊同她的話,她可是一點也不敢馬虎,能收到多少成效,她一點也沒有把握。

    整個大廳靜默了會,最後夏侯虎才點頭道︰“上回替雲南彝族商人護鏢,後來贈了咱們幾樣挑花刺繡,就送給他們吧!”

    那底下城民一聽,臉上出現似笑非笑表情,他們都是貧苦人家,原以為可以給他們多幾袋米,還是多幾匹粗布好做衣,沒想到給他們的是上好的挑花刺繡,這種只能看不能用的東西,他們拿回去也沒什麼用處,可這是城主的好意,他們哪敢推辭。

    城民們的難處,探蘭察覺到了,她笑笑地對著夏侯虎道︰“城主既然有心要獎勵,就要贈予實質上能使用得到的,這些挑花刺繡不妨請人拿到京裡去販賣,得到的銀兩再去買些日常用品,豈不更表現出城主的細心與心意?”

    這建議一說出來,下頭的城民已嚇得雙腿發軟,城主肯賞賜東西給城民,他們就已經覺得是恩同再造,哪裡還敢要求太多呢?

    “陸姑娘,沒關系的,只要是城主給的,我們都很喜歡。”丁老頭忙搖手,不願再給城主添麻煩。

    這些城民的心情,好像都逃不過探蘭的眼楮,就連夏侯虎也開始懷疑自己,到底了不了解自己的城民。

    “丁大叔,現在我要你說,你就直說無妨,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誠實說出采,我不會加罪於你。”他喚他到跟前,問道,“你覺得是挑花刺繡好呢?還是想照著陸姑娘的意見,賣掉以換得日常必需品呢?”

    越是近距離與夏侯虎對話,越能感受到他的威武英姿,區區一個小老頭,要他在一尊如同戰神的將軍面前侃侃而談,魂都拉不住了,又怎麼能冷靜說話呢?

    夏侯虎也感覺到,是不是他自己太過嚴肅的表情才會讓丁老頭不敢說話,於是他試著勾起嘴角,想來柔和一下自己太過僵化的臉孔。

    這了勾,讓探蘭與其他兩位姑姑全看傻眼,這……這不可能嘛,平常都正經八百,就算聽到笑話也沒有表情的夏侯虎,這下……卻牽動著嘴角,想要讓丁老頭放松心情,她們不敢出一丁點聲音,只能靜觀其變,她們相信,夏侯虎是在慢慢改變自己的態度了……

    “丁大叔,你就說,沒關系的。”他的笑在丁老頭的眼中看來,好像在發怒,太過不自然且不協調的笑,讓丁老頭嚇得不知所措。

    “我……我們什麼都不要,謝謝城主的好意。”說完便低著頭走回去,那顆頭始終低垮垮的,沒再抬頭與夏侯虎對上一眼。

    這一來可打擊到夏侯虎的信心,他再度板起臉來,重重嘆口氣說道︰“無論如何,這些小弟兄還是需要獎勵的,就照陸姑娘所說,換成日常用品給你們好了,你們需要什麼,就……就直接告訴陸姑娘,我全權交由她來負責。”

    一排的城民全向夏侯虎點頭道謝,並且退出廳堂。

    而看到他沮喪受挫的心情,探蘭本要上前安慰兩句,卻被他一眼看穿,而舉手阻擋。

    “不礙事,這是我個人的問題,不用你來煩心。”說完,他便雙手背在身後,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兩位姑姑見狀,忙替探蘭獻計迭策。

    “探蘭啊,你最好跟上前去看看,這虎兒真的需要更多的鼓勵與支持,你就看在虎兒他娘,還有我們兩個老太婆的分上,去說說兩句貼心的話,這時候他一定最需要你的。”風姑抓著探蘭的手,像是在教導媳婦般,耳提面命說道。

    “你也看到了,他也試著學會怎麼跟城民親近,但他一個大男人,總是抓不到絕竅,你會幫人幫到底,不會中途就撒手不管吧?”鸞姑這番話,幾乎是趕鴨子上架,讓探蘭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不用兩位姑姑拜托,她也認為在這節骨眼,她更該有責任去讓夏侯虎改變對人的方式,或許以後太平城的城民,對他就不再是表面上的尊敬,私底下也會由衷地對他推祟備至。

    “你們放心,這交給我就行了。”她自信滿滿地對兩位姑姑笑了笑,這件事,她自當幫到底。

    雲袖樓旁,有一處天然的堰塞湖,相傳是在數百年前,因為一次山崩關系,阻塞了當時新安江的支流,河面到黃山該處,便被整個攔截,才會造成今天這一面幽靜如畫的湖泊。

    而這片湖泊,又是夏侯老夫人最愛到此眺望冥思的地方,夏侯虎為了讓母親能更安靜無慮地在此欣賞,特蓋了一處幽雅的亭子,取名為“靜心亭”,讓愛賞湖的母親能夠更心無旁騖,好好靜心修性。

    但是這回,卻是他自己來此解憂去煩。

    自從探蘭來了之後,替整個太平城帶來不少生氣,而且他發現城民也快樂多了。

    昨晚,他的酒後告白,表示他也跟城民一樣喜愛著她,不過他卻無法跟他們一樣,大膽地表現出他坦率的一面,是城主這個高高在上的頭餃讓他難以真切地表達情感,還是……要命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濃眉緊擰,自認這是他有生以來,最令他手足無措的一道難題,以往即使是馬賊到來,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傷神,在他內心深處,他多麼希望她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可是這句話,他該怎麼說出口呢?

    “陸探蘭,我要你永遠留在太平城,你聽見了沒?”像是對堰塞湖抒發自個的情緒,他朝向湖面大喊出聲。

    “如果你真要我留,我倒是可以盡棄前嫌,考慮看看。”

    突然,在他身後,有人回答他所問的話。

    夏侯虎一驚,回頭一看,果真是探蘭,他羞得將臉一擺,口氣不悅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你前腳出,我就後腳也出,雖然你的腳程很快,但自幼好動的我,要跟上你並不難。”

    “你跟來做什麼?”他將臉轉向,直往湖心看去。

    探蘭跟上前來,跟他一同憑欄而望。“問你啊,這麼美麗的湖泊,為什麼在我到了這麼多天後,你從來沒帶我來看過,是不是你認為,像我這種整日埋在醫書堆裡的才女,一定不懂得附庸風雅,所以才不願意帶我來是吧?”

    “你想太多了,女人是不是成天無所事事,就愛胡思亂想?”

    “那麼剛剛你對著湖心叫我留下采,以及我手中的這只可愛的小蚱蜢,都是我胡思亂想,就聽到、拿到的嗎?”她拿出昨晚夏侯虎在酒後,鼓起膽子拿給她的小蚱蜢,這物證一拿出來,即使夏侯虎想要怎麼裝傻也沒轍了。

    在百口莫辯下,夏侯虎冷不防地一把將探蘭抱住。“好,你贏了行不行,從現在起,你不要再說話,讓我好好地抱著你可以嗎?”

    他總是這樣迅霄不及掩耳,不過這樣的方式,只是讓她有點驚嚇,並沒有不舒服,他的胸膛好厚好結實,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暖洋洋的,讓她開始眷戀於他的身前,習慣他的味道。

    就在一記熱吻要再次搭上探蘭的唇時,一名通報兵神色慌張地跑采,夏侯虎臉色鐵青地瞪著這名不識好歹的通報兵,嚴聲斥道︰“莽莽撞撞,平常教你的規矩都到哪去了?”

    “城……城主,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快說啊!”夏侯虎惡聲惡氣的問。

    通報兵指著外頭,結結巴巴說道︰“馬……馬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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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2: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探蘭粉拳兒緊緊捏著,為了風度,她盡可能將情緒壓到最底線。

    這男人在狂妄囂張什麼?還以為她就篤定黏死他不放,瞧他推得乾淨利落,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真想要好好往他肚子一捶,讓他痛得在地上縮成一團,疼得他哇嗚大叫。

    只見他推門而人,看到一屋子的女人興高采烈、熱鬧滾滾,聊得淋灕暢快,一對陰騖的眸子更是駭人了。

    “你們串通起來騙我?”

    “兒啊,這……這一切都可以解釋,全都是為你終身大事著想啊……”夏侯老夫人緊張得滿臉蒼白,這一子錯,搞得滿盤皆輸。

    鳳姑鸞姑見情況不妙,當然義不容辭,忙跳進澆水滅火。

    “虎兒,你別未審先判嘛,人家陸姑娘學識淵博,長得又是花容月貌,家世更是顯赫威播,你們倆站在一塊,是不可多得的郎才女貌啊!”鳳姑站在兩人中央,說得是口沫橫飛。

    “你也到了適婚的年齡,城裡的姑娘們你沒半個看上眼,鸞姑姑左瞧右看,就認為陸姑娘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你就聽姑姑的,放下身段和陸姑娘交往看看,好不好?”鸞姑為了平熄夏侯虎的怒火而說盡好話,但她越說倒是越離了譜。

    所有的人都站在夏侯虎的立場想,又有誰替她想過呢?

    還要夏侯虎放下身段跟她交往,這又不是賣豬肉,能讓他們這樣秤斤論兩地賣嗎?

    在聾嫂一一向其余三人使眼色後,她們才訝然發覺,她們全都忘了探蘭的感受。

    神情木然的探蘭,很意外地,並沒有氣到全身發抖,臉上更是奇跡似的沒任何不悅的表情,她從容自在,徐徐朝向夏侯虎方向走來。

    “夏侯將軍斷出此言,探蘭不解,不知探蘭是何處惹惱將軍,使得將軍如此憎惡探蘭。”她想知道,她不受夏侯虎青睞的原因。

    夏侯虎瀟灑地掀起衣袂,往月牙凳上一坐,順便替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以潤潤喉。

    “女子無才便是德,你這麼多才能幹,在下恐將無福消受。”太過精明幹達的,總是缺少女人那麼一點點味道。

    “恐怕原因不止這項吧?”從他口氣言談中,她聽得出夏侯虎還有弦外之音。

    夏侯虎揚起黑眸,進出一道精光。“這不就是你機靈厲害的地方嗎?再說,男人本質乃在保家衛國,貢獻朝廷,在馬賊還未完全消弭之前,何來談兒女私情?”

    “馬賊多如螻蟻,豈是你一位將軍就能消弭於無形,難道說馬賊不除盡,將軍便一日不論婚事嫁娶之事?”她正視他凌厲的眸光,沒有絲毫的閃躲。

    在整座太平城,逞說是女人了,就連男人也不敢挑戰他的公權力,這也是為何只要有夏侯虎在的地方,就是一片肅然,沒有人敢多開口暢言,當然除了眼前這三位將他把屎把尿一手拉拔大的親人外,根本沒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你在干涉我的婚約?”冷冷眸光拋向她,如道寒流緊緊籠罩著探蘭。

    其余人冷汗直流,在她們有生之年,還沒看過有哪個不要命的女人竟敢對她們家這頭大老虎點名訓誡,而她們也只能眼巴巴地往下看,連個噴嚏也不敢打。

    “探蘭自是無權干涉將軍婚約,只是古有名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聽聞將軍是個至孝事親之人,婚事久久懸而未決,豈是闡揚孝道的最佳典範?”

    好哇,連引經據典都跑出來了,拿著古人的雞毛當令箭,他沉下臉拿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啜飲。

    須臾,他放下茶杯,看丁看夏侯老夫人,又望了望兩位姑姑,最後點頭允諾,說道︰“好,我可以為了傳宗接代娶你。”

    轟!

    像是聽到什麼國仇家亡的大事,讓探蘭一時間,腦袋瓜全是亂哄哄一片。

    “為了傳宗接代而娶我?”探蘭試圖保持鎮定,一字一字將他的話再重復一遍,表面上她還保有一貫的風度,可在她一雙繡鞋裡,腳指頭早就已經弓變了起來。

    “投錯,生兒育女本是女人天職,你嫁給了我,這不就是你的職責所在嗎?”他反問她,一手肘靠在桌上,泰然自若地問著。

    探蘭的忍耐顯然已經到了底限,她現在想要做的,就是狠狠賞這歧視女人的家伙兩個耳刮子,然後再瀟灑地走出太平城,並且發誓,再也不看這男人一眼。

    只是這念頭還未整個湧現,滅火的隊伍就連忙圍了上來。

    “喔,對了,你趕了幾天的路,一定累了吧,我差丫環先帶你去歇會,然後再做幾道道地的徽菜讓你嘗嘗,嗯!”夏侯老夫人連忙勸慰探蘭,她一雙慈愛的手將探蘭緊緊握住,希望能看在這當娘的分上,原諒他這魯莽的兒子。

    其余三人也都圍到跟前,雖然都沒說什麼,但那張如喪考妣的臉,在在都說明了,看在她們幾個老太婆的份上,就暫時別跟夏侯虎計較了吧!

    不看咱面看佛面,為了不撕破臉,探蘭只好勉為其難應諾,當她準備離去,經過夏侯虎身邊時,卻聽他突地冒出一句。

    “大老遠地跑來一趟,我差幾個手下帶你到黃山附近走走逛逛,這樣你這一趟路,也算是不虛此行。”他善盡地主之誼,好心留她一覽勝地。

    “我累了,不必勞駕。”淡淡拋下一語,頭也不回,徑自隨著領路丫環而去。

    原本在夏侯老夫人及兩位姑姑的盛宴款待後,探蘭就準備與聾嫂返回甦州城。

    只是盛情難卻,硬是被夏侯老夫人多留了幾日,這接下來的幾天,霉雨綿綿,細如牛毛的春雨,將圍裡的樹木花草洗上一層新綠,一些蒼勁凌雲的臥龍松,橫生在後山的懸崖石壁間,別有一番孤傲寂寥之美。

    位於她所居住的翠葉閣後方,是一大塊操練場,每日清晨時分,總會聽到強勁有力的喝拳習武聲,在太平城的大多數男子,都要接受一些基本的武術訓練,而夏侯虎也會在這其中挑選資質較優的,再接於箭術、刀槍之類的其他兵器,來做為夏侯軍的得力主副將土。

    “小姐,你交代我做的藥膳我已做完,夏侯老夫人要我請你到月洞樓,她邀請你一邊用膳,一邊欣賞黃山的雲海,今天後頭整片山都是霧蒙蒙的,真像是住在人間仙境。”葉影神情愉悅地過來請探蘭用餐,只是當她順著探蘭看的方向望去時,整個表情全垮了下來。“這些人真是頭腦有問題,下著雨還在那邊打拳練武,真不明白這些男人的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自從葉影知道探蘭受委屈後,對於夏侯虎的印象是越來越差。

    若非其他的人對她們是疼惜有加,她早就替二小姐收拾行囊,打包回甦州,江南花紅柳綠的,怎麼住都比這裡來得舒適。

    “那鳳姑及鸞姑的養生藥膳,你也煮好了嗎?”反正留在此也不能老是受人款待,她索性替大部分的人檢查了下身體,發現鳳姑和鸞姑都有嚴重的生理問題。

    鳳姑血脂過高,而鸞姑則是嚴重貧血,兩人一天一地,還真是一對好姐妹。

    “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我請其他的丫環幫我端到月洞樓,她們大伙都等著小姐你一塊用膳呢!”

    “也不早說,讓鳳姑她們等久了怎好意思。”

    她加快腳步,越過回廊,走過穿堂,沿著雲階擇木梯而上月洞樓,這是太平城內最高的一棟建築,樓高十五尺,高聳人雲,是用來觀賞雲海,眺望黃山奇峰峻嶺最佳的觀景台。

    而夏侯老夫人選在此處用膳,也是希望探蘭能將心放寬,別把夏侯虎說過的話老惦記在心頭。

    一走進月洞樓,迎面而來的是香味撲鼻的濃濃藥膳味,滿滿一整桌是探蘭這幾天來,親手教授的養生藥膳,她將大致的材料備妥,再叮嚀丫環們注意火候,每個環節都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才能做出這些色香味俱全,又投有太過中藥材味道的美味佳肴。

    “探蘭啊,你要再不來,我可是餓得發昏,連盤子都想吞了。”鳳姑是個不折不扣的饕客,能把自己身材養成跟圓滾滾的肉包一樣,也不是沒有她的道裡存在。

    “難得早膳用得像宴客一樣豐盛,我說探蘭啊,你還真是有巧思,看得我胃口都開了。”一向沒什麼食欲的鸞姑,這下也拿著筷子蠢蠢欲動,準備大朵快頤一番。

    “這不過是普通的藥膳,只要注意火候,誰都做得出來的。”

    滿滿的一整桌,有給鸞姑吃冷虛補血的紅花芙蓉青蟹、紅花飯、紅棗桂花煎肝片、黨參菠菜燴什錦,還有給鳳姑吃消腫降脂的冬瓜鯉魚小豆湯、董芒佚苓粥、粉炸油魚袂苓,然後為夏侯老夫人吃青春有活力的何首烏芝麻粥、黃耆干貝牡丹白菜及肉片海松子湯,這些菜肴都是陸家一家子平時養生保健的祖傳秘方,尋常人想吃可是吃不到的。

    這些藥膳在探蘭的巧手,並且不斷改良下,風味可是不輸給一般餐堂,大伙吃得是意猶未盡,什麼饞相吃法,全都不避諱地端上始面上。

    這時,正好操練結束後的夏侯虎,饑腸轆轆地來到月洞樓,他一走進便看到滿滿一桌豐盛美食,正要舉著就食,卻被探蘭給一手攔住。

    “夏侯將軍,很抱歉,這些是為夏侯老夫人和兩位姑姑準備的,您身強體壯的,實在不需多補。”

    正是餓得五髒六腑全攪在一塊的夏侯虎,面對這樣的精致美食,當然難以自持,只是對方都這麼說了,他要是再厚顏無恥非吃不可的話,這將軍的臉豈不丟大了。

    夏侯虎吞了口口水,頗不耐煩大喊,“那我的早膳呢?快給我端上來!”

    一旁丫環聽了,咚咚咚地跑了出去,沒多久又咚咚地跑回來,兩人各端了一個鍋子和兩個盤子,就這樣擺在夏侯虎的面前。

    包子、鹹魚……還有腌醬菜?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早餐跟你們不一樣?”他拍桌大罵,他保家衛國,替人民修屋補牆、收割打谷,怎麼早餐吃得比這些成天閑磕牙的婆婆媽媽們還差?

    鳳姑一聽,抓著一只螃蟹就跑過來,對著丫環小紅就是一陣責罵。“你這不想活命的丫頭,你敢拿這樣的飯萊給咱們城主吃?”

    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小紅忙撇清。“小……紅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是……是平常城主就是吃這樣的萊色,城主說……下屬們吃什麼,他就跟著大伙吃什麼,我們沒有刻意改變城主的菜單啊!”

    謎底終於揭曉,原來這就是平常夏侯軍吃的早餐,記得他曾在大廣場上跟所有城民訓誡過,要有古人範仲淹的精神,當年他就是熬煮一鍋粥,然後讓它結成凍,再分割成四塊,一餐就拿起來吃一塊,到最後成為一代名臣。

    這就是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言猶在耳,他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被小紅的話一點醒,大家也全都抓回記憶,夏侯老夫人知道兒子就是得不時給他來個刺激,他才會知道,有時太過嚴苛的生活,反倒會害了自己。

    “對呀,當初我還記得,他拿範仲淹出來庭訓咱們呢!”夏侯老夫人在熱呼呼的何首烏芝麻粥上吹兩口氣,然後一口吃盡。“喔,好燙……”

    至於鸞姑是根本就懶得說,她的嘴巴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藥膳,尤其是薄薄的脆肝片和上桂花和紅棗下去燴炒,那好吃的感覺,根本讓人懶得開口說話。

    他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錯,這本來就是他平時吃的早膳,只是在以往覺得還不難吃的早膳,在今天看到另一桌擺著琳瑯滿目的佳肴時,內心卻營生起一股先入為主的念頭,怎麼這些東西他平常吃得津津有味呢?

    “哼,我又沒在埋怨什麼,你們就好好地吃你們的吧!”夏侯虎嘴硬的說,並傳令下去,“請夏侯軍的主要將領進來,今日早膳就一起在月洞樓裡用吧!”

    小紅領了命,小碎蓮步地連忙跑開。

    不多時,六七個屬於夏侯軍一線的重要幹部,紛紛爬上月洞樓,當他們見到大圓桌上擺著香氣四溢,五顏六色的萊色,不由分說,全都朝向夏侯老夫人及鳳、鸞二姑的身邊坐去,身為夏侯軍第一大副將的邵威,竟露出不可思議的笑,拿起筷子就往萊裡夾去。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慶祝老夫人您大病初愈,所以才加菜的,是不是啊?”

    幾名一級重要戰將,全都無視夏侯虎的存在,他們全被探蘭那祖傳特有的藥膳料理所吸引,加上習武過後,那饑餓的程度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大伙全將主桌位置擠得滿滿,等到全都坐齊了,邵威這才發現怎麼獨獨不見夏侯虎的蹤影。

    “咦,城主,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那邊?快過來一起吃啊!”

    “全部通通給我過來!”

    忽然之間,好像外頭突然打雷,讓全體的人都停下了筷子,他們怔怔地望著夏侯虎,不明白他吼這一聲的用意究竟為何。

    “聽見了沒,你們偉大的城主在叫你們了,快點過去,這不是生於憂患,才能死於安樂的夏侯軍該吃的。”夏侯老夫人說得酸溜溜,要不是這兒子太過分,她也不會說這些話來氣他。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離開圓板凳,這樣的舉止可惹惱了夏侯虎,他的權威、他的分量,在這一刻全都受到了最嚴格的考驗。

    “現在我用軍令來命令你們,馬上回到我桌子這邊來。”

    軍令一出誰敢不從,七八個人全不敢多做遲疑,寧可吃得不好一點,也不願掉了個腦袋瓜子。

    只是一回到夏侯虎這邊,全部的人都綠垮了臉,和夏侯老夫人她們那桌比起來,自己這桌跟狗吃的還差不多。

    “城……城主,我們就吃這個嗎?”負責教導詠春拳的老拳師霄洪,對於剛剛鸞姑給他喝的那口雞湯,仍舊回味無窮。

    “我們平常吃的不就是這個嗎?好了,少羅嗦,快吃吧,等會有一支從暹羅來的商旅,還等著我們去護鏢。”

    他大口咬了包子,還囫圇地將鹹魚給吃進肚子裡,每一口讓人看起來都好像令人吮指無窮,只是大伙都不懂,城主今天吃東西,有必要表現得這麼好吃嗎?

    人說身在匈奴心在漢,弟兄們嘴裡雖是啃著饅頭配鹹魚,但心裡頭卻是遙想著隔壁桌上,那些風味可口的精致美食。

    “各位弟兄,老夫人和兩位姑姑說還有一些雞湯剩萊,你們介不介意……”探蘭在夏侯老夫人的驅使下,好心地過來一問。

    “不介意不介意,這當然好……”邵威說得最大聲,只不過當他把頭轉向夏侯虎時,整個氣勢全弱了下來,“好……好不習慣喔,我們還是吃這個好了。”饅頭一咬,咒在心頭。

    “我們現在沒那麼餓,不如就拿給一些身子較虛的丫頭們吃,她們日夜操勞,算是慰勞她們吧!”明顯地,夏侯虎的語氣慢慢趨緩,他肚子仍舊咕嚕咕嚕地叫,說真的,他也好想吃喔!

    “我也這麼想,太平城的男人個個身強體壯,能在雨中練拳習武,探蘭佩服之至。”

    “陸姑娘,快別這麼說,這保家衛民本來就是我們這些大老粗該做的……”耍得一套凌雲刀法的蔣坤,挺起胸膛拍了兩聲,但不爭氣的肚子卻在此時全洩了底。

    不止是蔣坤,就連邵威、雷洪和教授孫子兵法的軍師曹百濤,全都唱起空城計來,但礙於城主要臉好強,什麼也不敢多說,只得趕緊將饅頭包子塞進肚裡,好把那份尷尬給掩滅掉。

    探蘭見這氣氛怪到無法持下去,本想掉頭就走,後頭卻傳來一記喚她的聲音。

    “陸姑娘,請你留步。”這是兩人回到太平城以來,她所聽到,夏侯虎喊她最輕柔的語調。

    探蘭怔了下,這才轉過身來。“還有事嗎?”

    “今晚……能否勞駕你,替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做出幾道……讓他們吃了……會跟我母親及姑姑們一樣,活力充沛的菜?”他的手不自主地玩起筷子,眼神飄忽不定,還不停地抿舔乾唇。

    眾人脊椎一直、眼楮一亮,全都聽傻了,這一向不向人低頭的夏侯虎,卻會為了要請弟兄們吃頓好的,拉下臉來求人,這要不是他瘋了,就是他們在做夢!

    “有什麼理由讓我願意這麼做?”

    “你是好人。”

    這是她聽過,最難能可貴的普通贊美,她實在很想大笑出聲,這麼沒誠意又沒創意的請求,說了還不如別說的好。

    “那麼……好人能夠開個條件嗎?”探蘭此刻逆勢上揚,想不到無心插柳的一頓藥膳餐,竟然可以大勢逆轉,讓她手中無端多出些籌碼來。

    “好,除了殺人放火外,我一概接受,你說吧!”

    “解除宵禁,讓城民三天三夜,盡情歡樂。”這座城太過沉悶安靜,人民在此生活,除了安定,並無歡笑。

    “你說讓全城的人又唱歌又跳舞,喝酒吃肉三天三夜?”他明白,她正在挑戰他的權威。

    “這並不過分,三天三夜會換來城民對你更崇敬。”她可是為他著想,要服人心,軟硬都得兼施。

    “萬一馬賊來犯,這責任你扛得了?”

    “派十二人,分三班輪替十二個時辰,在觀敵樓上監守,馬賊若來襲,兩側排樓立刻鳴金,所有戰馬可羅列到城邊,至於你擔心的戰斗力問題,只要限制每人一壇酒,不準過量,我想還不會足以影響到戰斗能力。”探蘭精闢分析,不讓夏侯虎有任何推拒的借口。

    她的這項提議,不僅讓幾名將士樂得直歪嘴,就連一旁那三個中年婦女,也因興奮過度而發出呵呵的笑聲。

    至於夏侯虎,為了祭自己那不爭氣的五髒廟,還有說出要讓弟兄們吃頓好吃的承諾,這下豈有出爾反爾的可能,反正就是那麼三天,照著她所說的去安排,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好,我答應你。”

    語畢,一陣驚天動地的狂歡聲音,在整個月洞樓響了起來,六七個將士與三位相擁而泣的中年婦女,幾乎要把月洞樓的屋頂給掀了開來。

    探蘭這下可笑開懷了,悶了幾天的窩囊氣,才總得以出了口氣。

    太平城內,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陷入一片空前歡騰暢達的狀態。

    這樣唱歌跳舞,四海升平的景象,除了皇上大婚和太後作壽外,就再也沒有此等陣仗。

    整座城火光艷天,在操練場上,處處堆起的營火直竄雲宵。

    幾十只的烤全羊從四面八方發出陣陣香味,一壇壇陳年紹興、白干,在人們的杯觥交錯間,壇壇見底朝天,酒後的卸除心防、開懷暢笑的真性情,在在顯示於每個城民的臉上。

    “陸姑娘,我們能夠有今天這樣歡樂的場面,全都要拜你所賜,這城主真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像你這麼善解人意,又體察民情的人,他怎麼都不知好好把握。”說到激動處,這霄洪又乾上一碗,幾杯黃湯下肚,他是越說越多,心底的話像泉水般,不停湧現。

    “雷大哥,我本來就沒打算跟你們城主有太進一步的關系,這些全是夫人和兩位姑姑一相情願的做法,城主有權選擇他要與不要,硬要把探蘭和城主兜湊在一塊,這豈不荒天下之大謬嗎?”探蘭可要把話在眾弟兄們面前說清楚,她此番前來,才不是讓他們城主挑揀當妻子用,以免這話傳了出去,丟光陸家的臉。

    這時,軍師曹百濤持著山羊鬍,手執孔明扇,一派仙風道骨,怡然說道︰“非也,城主之心,陸姑娘未必能窺其全貌,細枝末節之處,仍可看出城主的用心。”

    或許在酒過三巡,大伙都酒酣耳熱之際,神經突然變得特別敏感,所有人聽到曹百濤說出這番話來,莫不張口結舌陷入一片混沌。

    “軍師啊,俺蔣坤幾乎是成天跟在城主身邊,怎麼都沒看到城主在用過什麼心,你倒說說看,這話是怎麼生來的?”山東老粗蔣坤,將他的九環寶刀架在肩上,一邊還灌進大口白干。

    眾家弟兄圍著營火,熊熊火光將所有人認真的表情照得是一覽無遺,他們就要聽聽,這城主究竟在什麼地方,對陸姑娘用過心了。

    就連探蘭自己也不禁懷疑,像她對任何事都敏感謹慎的人,竟也未查出夏侯虎對她用著心,這點讓她不得不凝神靜聽,看看曹百濤所說的,是否真有其事。

    曹百濤自人群中站了起來,邊搖羽扇邊指著城牆四周。“大伙都知道,咱們太平城進出一共有東、南、西、北四處城門,其中又以東門做為門戶主要進出之主門,而其他三個門戶,則為戰時疏散或為演習之用途,平時僅上一道白鐵鎖,並無派專人看守,然而……從夏侯老夫人執意將陸姑娘留下來後,翌日,在下便發現這三座門的附近,突然多了些丫環走動,原以為是丫環多了些什麼新的勤務,經在下一問才知道是……”他輕輕一咳,賣弄個關子。

    “我說軍師啊,你就快說了吧!”雷洪毛躁性子一起,拍了屁股站起,直指著曹百濤。

    “其實這些丫環是城主私下指派的,他怕陸姑娘萬一臨時改變心意,老夫人又執意要陸姑娘留下,介在這進退維谷之際,怕陸姑娘會不告而別,私自出城遭遇危險,所以除了在東門有一般守城城民護衛外,其余三門也派了些丫環不定時地巡視,防止陸姑娘會從警戒較為松懈的旁門離去。”語畢,曹百濤還鄭重看了探蘭一眼,發現對方出現五味雜陳,既驚且喜的表情。

    其他人在聽了曹百濤仔細詳說之後,對於城主的印象是大大的改觀,只是大伙萬萬料想不到,平常一副森冷嚴峻的夏侯虎,也會有這樣俠骨柔情的赤子之面。

    “軍爺所言,探蘭還是不明其究,萬一探蘭還是執童要離開,他照樣留不住我。”

    “這倒未必,只怕城主真要陸姑娘留下,陸姑娘就算有一百個理由,城主還是有辦法讓自己不放人。”此話語意深長,從曹百濤細眯的眼中,似乎還有很多未盡其詳的事,等待探蘭慢慢去發掘。

    曹百濤說得這樣語焉不詳,讓探蘭又陷入夏侯虎那張俊酷的表情下,究竟藏著什麼樣的一個真性至情,是否,他真如曹軍師所說的,是那種不將喜形於色表現在外的人。

    正當大伙你一言我一語,勸慰探蘭要再多給城主一點時間時,忽然從操練場另一頭的方向,跑來一名慌慌張張、氣喘如牛的小廝。

    “陸姑娘,不好了,請您快來救命啊!”

    探蘭一聽到有人喊著她的名字,連忙從剛剛自我的迷思中迅速跳脫出來。

    “慢慢說,不急。”小廝大喘一口氣,又咽了口口水,這才說道︰“那些剛加入夏侯軍的少年兵,十個有七個正在發著高燒,好多丫環和婆子都替他們額上換冷毛巾,換到都快要忙不過來了。”

    “怎麼發生這麼重大的事,到現在才來告訴我?”探蘭為他們的耽誤而有些惱怒。

    小廝怔了會,才吞吞吐吐回道︰“他們原以為是受了小風寒,所以不敢驚擾到陸姑娘與大伙歡笑同樂的氣氛,可是到後來,情況越來越不對勁,一個接一個高燒不退,而且還有向旁人蔓延的態勢,是少年兵的教頭見苗頭不對,才叫我趕緊來找陸姑娘的。”

    “高燒不退?”探蘭腦中瞬間浮出不祥的兆頭,她轉而向夏侯軍全體將土們說︰“糟了,快將其他三名少年兵隔離開來,然後再將七名患者抬到雲袖樓,記住,不準讓尚未成年的小孩靠近他們,聽清楚了嗎?”

    眾人雖還未搞清楚是怎麼回亭,但從探蘭的眼神中,他們發現此事刻不容緩,紛紛起身照著她的吩咐去做。

    只見一縴秀的身影隨著小廝而去,她的心忐忑難安,希望不是心中所想最棘手的那種病癥——

    急性肺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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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

    巍峨黃山境內,群峰矗立,怪石、奇松、雲海、溫泉等四大絕景,造就了黃山縹緲且壯麗的天成美景。

    位於黃山山腳下的太平城,由於有得天獨厚的據險而守地勢,因此許多想要夜襲或圍剿夏侯軍的馬賊,往往難以得逞,加上城牆高厚,每日有城民輪流看守,使得整個太平城有如銅牆鐵壁,成為一道難攻易守的天然屏障。

    整個車馬隊沿著富春江,經過富陽、桐廬一路到淳安,在第四天清晨,正式進入安徽境界,直到晌午時分,馬隊已然到達黃山山腳,整座高聳入雲的太平城,已聳立眼前。

    在這近四天的路程中,夏侯虎鮮少與探蘭有深入交談,有的也只是問些餓了沒、累了否之類的家常話,讓她更覺得奇怪的是,他帶來的四名護衛,也全都沉默寡言,除了要找客棧打尖,會與掌櫃的詢問食宿問題外,幾乎很少看到他們開口,大部分的時間,不是趕路就是睡覺,要不是靈機一動,及時將葉影帶來,恐怕這一路上,她舌頭上都長滿了鮮苔,全身都悶出一大堆虱子來。

    “到了,下轎吧!”夏侯虎的聲音冷聲傳來。

    轎子在太平城外敷十尺外停了下來,其余的隨侍也紛紛下馬,準備進城。

    城牆上站滿許多看守的城民們,他們見到夏侯虎歸來,並沒有表現出熱情迎接或任何歡呼的表情,只是靜靜地將城門開啟,並且行上注目禮。

    而隨行的一伙人在進城前,早就從馬鞍上躍下,他們緩緩牽著馬兒進城,所有動作靜得像是貓兒在屋頂上行走,夾道兩旁的城民只有揮手歡迎,整座城給探蘭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靜。

    這座城非常地靜。

    城如其名,太平且安靜。

    街道上雖然都是些尋常百姓在做些尋常的舉止,但大多數的人都沒有說話,人與人見面也只是微微傾首示意,若是逼不得已非得靠溝通來談論些事,聲音也是盡量壓低,小到比小麻雀的吱喳聲還要小聲。

    熙來攘往的人潮中,全部人說話的音量,還抵不過大自然的蟲鳴鳥叫,這種太過靜寂的國泰民安,讓人覺得有點毛骨驚然、頭皮發麻。

    探蘭一度以為是夏侯虎和四個隨侍都不太愛說話,沒想到一進太平城,整座城的城民幾乎也是不怎麼說話,那種空山靈雨的淒迷,特別在群峰環繞的黃山山城,更是表現得極度明顯。

    “夏侯將軍,城民們彼此間看來都十分疏離,大家好像都不太愛說話。”喜愛熱鬧,又住慣甦州那種人聲鼎沸環境的探蘭,實在無法接受這種接近死寂的安靜。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需將家母的病治好,其余的切莫多問。”夏侯虎口氣突然變了調,對於探蘭的態度,不再像剛開始時那樣謙恭有禮。

    “小姐小姐,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一路上我就告訴你,等到了他的地盤,他的態度一定會不一樣的!”葉影洞悉人性,所謂相由心生,在第一次見到夏候虎的時候,就知道他的一套客氣全都是裝出來的。

    “不是態度不一樣,是要你們入境隨俗。”夏侯虎的這番話,令兩人當場錯愕。

    “入境隨俗?”

    “不時時灌輸給城民居安思危的觀念,將來馬賊入侵,豈不成了一盤散沙,慌了手腳?”他要城民隨時隨地保持著警戒狀態,惟有提高警覺,生命財產才有所保障。

    “可是這樣也太矯枉過正了吧,人民所要享受的安和樂利,是充滿著歡笑與自在,不是這樣成天提心吊膽,過著疑神疑鬼的日子。”

    夏侯虎細眼一眯。“你是在教訓我?”

    “夏侯將軍言重了,這不過是我的一點小建言。”

    “我掌理太平城五年以來,大小事情皆處理得有條不紊,人民生活安樂,免於受到馬賊的迫害,朝廷更是肯定我的汗馬功勞,你一介女流之輩,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即可,其他的事,你就不用太過操心了。”夏侯虎挺起胸,走在城道上更是威風八面、萬夫莫敵。

    女流之輩?

    這四個字聽得探蘭雙耳是又麻又燙、好像女人只能從事卑微粗鄙的工作,而她能成為杏林之光,仿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他眼中她精通醫理、通曉藥性,也全是因為投對了胎,祖先風水葬得好,才有可能有今天這點成就,只怕就算女人當上了皇帝,他也會認為那是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的瑕疵品,一點也不把女人的真本事看在眼裡。

    她停下腳步,怔怔凝入夏侯虎的眼眸。

    在眾目睽睽環視下,她認為她是不該與他起沖突,一來給他這城主留點薄面;二來也沒必要失了自個兒的風度。”所以你就只把我看成是個會替人看病的女人?”她不怒反笑,粉拳兒緊緊捏握著。

    “我知道我這麼說是很失禮,但我必須要說,若非陸姑娘有這樣顯赫的家世,恐怕今天也是汲汲營營,早早已嫁做人婦。”

    “你說這是……”

    “我們已經到了,請進吧!“不等探蘭把話說完,他就粗魯地截斷她的話。

    她實在不能理解,他怎能對女人的態度這般傲慢,外界對於他的恭維,是否太言過其實。

    南踏入主廳,便被一高一低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所吸引,只見一胖一瘦兩名婦女掀開珠簾,臉上堆滿笑意,就這樣朝她走了過來。

    鳳姑一身珠光寶氣,鈿翠、步播、風簪更隨著她的步伐叮叮咚咚搖晃;鸞姑身上行頭雖沒鳳姑來得令人眼花繚亂,可也是穿著牡丹錦織大紅衣,腳底一雙大紅繡花鞋,遠遠地看,還以為兩人是準備出去拜年呢!

    “她真的來了啊,我還以為會等上個十天半個月呢!”鳳姑笑得眯起眼來,嘴上還直說真好真好。

    “虎兒做事不就一向挺有效率的,不是嗎?”鸞姑笑得花枝亂顫,她從髮絲兒到手指頭,仔仔細細細打量了探蘭好幾回。

    兩人在確定對方就是她們派人去打聽的陸探蘭陸二千金後,更是開心得合不攏嘴。

    “陸姑娘,這一趟路,可辛苦你了。”鳳姑直摸著探蘭的手。“瞧,這手長得真是好。”

    “豈止是手長得好,瞧這臉蛋更是精致得沒話說。”鸞姑更是毫不客氣,直把臉貼到探蘭的鼻尖前。

    兩人像是挑媳婦似的,直把探蘭東轉一圈、西繞一下,這可讓夏侯虎濃眉緊擰,忍不住出聲喝止。

    “兩位姑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鳳姑鸞姑一時興奮過了頭,竟忘了講探蘭回來是來給她們嫂嫂治病的。

    “沒……沒什麼,難得有客人來,這好奇呢,是在所難免的嘛!”鳳姑越笑動作越大,粗大的珍珠項鏈,在肥短的頸子上滾得是咯咯發響。

    兩人對探蘭的過度友善,實在是把她嚇了一跳,她不記得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兩位,這樣的吹捧贊揚,還真令人不怎麼敢恭維。

    “小女子乃是甦州同德堂的陸探蘭,兩位夫人好。”

    “別那麼客氣,先坐下再說。”鸞姑命丫環們趕緊泡茶,並送上皖南最負盛名的甜點小吃來。

    探蘭看得出這兩位婦人的確是相當好客,但好客過了頭,也是挺讓人不自在的。

    一旁的夏侯虎當然也看出其中蹊蹺,兩位姑姑反常的舉止,怎能逃得過他的眼楮,他摸摸鼻子,當然嗅得出這其中差異。

    “這可是咱們九華山東崖深谷裡所產的東崖雀舌,尤其是以外型為一葉一芽的,最屬上品,特別是在這谷雨清明時所產的,最具回甜的特色,你先嘗嘗吧!”鸞姑將丫環端來的茶遞到探蘭面前,還親自為她細細解說了一遭。

    “喝茶也得配上咱們這裡最道地的徽墨酥,裡頭的芝麻和花生烤得是又酥又香,最好的搭配是一口餅一口茶,包準你吃了口齒盈香,贊不絕口。”鳳姑拿起一塊薄片,客氣地遞到探蘭面前。

    身為客人,自是不好推拒主人的盛情招待,她輕咬一口,還直說烤得酥脆可口。

    不僅探蘭受惠,就連葉影也跟著沾光,使得兩人只得頻頻以笑回應,半句話也搭不上來。

    兩人又是遞茶又是送餅的,像在招待什麼親朋好友,她們還直誇探蘭長得好,又習得一身好醫術,有時還問問陸家有些什麼人,甦州哪兒好玩,太湖的魚是不是真的又肥又大,改天有空還真想到江南一帶去玩玩。

    無關痛癢的話聊得讓夏侯虎再也沉不住氣,故意挪了下椅子,讓椅腳發出的摩擦聲引來鳳、鸞二姑的注意。

    “幹嗎?”兩姑同時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這話該是我問你們吧?”他雙手叉腰,虎虎生威之姿,可提醒眼前這些女人,別忽視他的存在。

    任誰都看得出來,夏侯虎的臉色相當難看,而探蘭更是滿頭霧水,此番前來,她最大的任務是要來醫治夏侯老夫人的病,可才一踏進門,就被鳳、鸞二姑當成座上客招待,別說是夏侯虎覺得莫名其妙,就連她自己也是霧裡看花,猜不透兩人葫蘆裡究竟在賣些什麼藥?

    “兩人的熱情與好客,探蘭已經感受到了,不如先帶探蘭去看看老夫人的病,免得耽誤了病情。”宴無好宴,太過殷勤,探蘭仍覺得不妥,於是話鋒一轉,趕緊從這兩人的笑臉堆中逃脫。

    “不急不急,病都病了快一年了,哪裡還差這幾個時辰。”鳳姑說得雲淡風輕,似乎嫂嫂的怪病治不治都無所謂。

    “鳳姑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夏侯虎眉頭聚得更攏了。

    “她哪是什麼意思,你自個兒可別亂想了。”鸞姑銳利的眸光掃向鳳姑,這女人說話老漏風漏水的,怎麼叮嚀就是記不牢。

    “既然沒什麼問題,那就趕緊讓陸姑娘進去看診吧!”

    他正準備帶探蘭走往夏侯老夫人的房間時,鸞姑一個蹦子跳出來,笑笑看著夏侯虎。

    “要你母親有些什麼女人家的病,你在場也是挺不適合的,不如就我和你鳳姑倆帶著陸姑娘進去,結果如何,再告訴你也不遲啊!”

    這理由聽來充足,如墨般的黑眸掃了探蘭一眼,邊點頭,“也好,這樣我先到射擊場,一有結果,再差人通知。”

    說完他便背上錯金絲弓,繞過花梨圓桌並與探蘭照上一面,這才走了出去。

    被他這樣看了一下,探蘭心口不禁怦了一跳,從進屋後,他視線停在她身上的次數越來越多,好幾次也都在她發覺之後,他才匆匆將目光移開,這男人究竟在傳達什麼訊息,還是無聊隨便看看,她真搞不懂,也很難能懂得了。

    ***

    “等等,兩位姑姑,請稍微等一下。”

    跟在兩位姑姑後頭,繞過回廊,穿過一處碧竹林,探蘭越想越不對勁,連忙喝住兩人,三人停在一處雨花石道上,只見探蘭滿懷愁緒,似乎瞧出什麼樣不尋常的事來。

    “陸姑娘……”

    “別太拘束,叫我探蘭吧,嗯,有件事想要請問兩位長輩。”

    鳳姑鸞姑相視看了一眼,總覺得探蘭這孩子太過聰明,想在她面前玩花樣,恐怕道行還不夠深。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鸞姑走到她面前,感受到她精明的臉上,多了幾許的銳利。

    “將葉影支開,一定有你們的用意吧?”

    就在剛剛要前往夏侯老夫人房間的路上,鳳姑先讓其他丫環帶葉影去熟悉此地環境,她原先不疑有他,後來一路上想了想,她們只不過來治病,葉影又何需熟悉此地環境,這分明動機不單純。

    兩人支吾其詞,你拉我的袖,我扯你的裙,平常嘴裡像是含著批杷子,可溜轉得很,這下全擠不出話來了。

    “兩位姑姑,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探蘭並非不通情理之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既來到此,她不希望陰裡來暗裡去,有事大可攤開怎麼談都行。

    兩姑感到相當為難,這該不該說,都不是她們能決定的,鸞姑拉著探蘭的手,直說道︰“到了房裡頭你自然明白。”

    這在賣什麼關子啊?操蘭越看是越迷糊,反正都到這節骨眼了,不差這一些時間。

    三人魚貫走進夏侯老夫人房間,為免隔牆有耳,鳳姑還探頭探腦往門外掃了幾趟,這才謹慎將門閂拉上。

    床上躺著一位婦人,除了目光稍微呈現呆滯外,其余狀況一切尚好。

    房內還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雞湯味,在婦人的嘴角,更是沾了不少油亮亮的雞油,桌上的筷子與湯匙零亂地擺著,好像是在匆忙之下隨意擱置的。

    不僅如此,那雙繡花鞋並非平整地與床榻對齊,一只橫歪著,一只斜放著,正好坐落在床鋪與檀木桌之間,這種種跡象,明擺著就是告訴人,她剛才偷喝雞湯,鞋子根本來不及穿上。

    “嫂嫂……嫂嫂……”鸞姑把嘴湊到夏侯老夫人耳邊,輕聲呼喚。“現在沒外人了,你恢復正常吧!”

    此話如一道救命咒,一下子就把夏侯老夫人萎靡的表情拉回正常。

    只見夏侯老夫人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抓起床邊的扇子就往自個兒心窩猛揚。

    “你們也真是的,要進來也不先拉拉外頭的風鈴,害得我雞湯喝到一半還蓋這麼厚的被子,存心想悶死我啊!”夏侯老夫人拉開衣領猛握風,還掀高半截肚皮,想來求個透心涼。

    “嫂嫂,不好看啊……”風姑指了指探蘭,要她在晚輩面前,該有些長輩的尊嚴。

    這白白的油嫩肚皮上,長了一粒粒粗紅的小痱子,這春分多雨時節,無風悶熱就已經夠難受的了,還要為了裝病而蓋上厚重的大被子,也怪不得身上會長這些奇怪的玩意兒。

    “她是……”夏侯老夫人停下動作,將眼光調向探蘭。

    鸞姑忙到她耳邊嘀咕,“就是聾嫂介紹的,那位甦州來的陸家二千金。”

    “她……她就是陸家的二千金啊,唉喲,怎麼不早說呢!”夏侯老夫人不好意思,正準備用衣服將出疹子的部位整上,這時探蘭走了過來,從雲袖內取出一個金絲薩繪藥罐。

    “先別蓋上,我來看看,我想您這是濕悶過久,加上最近谷雨雨水多,才造成的皮膚發疹,我這是紫雲膏,專門治癬消疹用的,你抹上後,盡可能保持乾燥,夜裡先換條薄被,保持通風,不到半個月即可痊愈。”她坐在床榻邊,小心翼翼為夏侯老夫人上藥,未了,看到檀木桌上有著紙筆,起身便走過去開起藥方子。

    基於大夫本能,她拿起筆便對癥狀下藥,一旁的鳳姑鸞姑還插不上手,只得靜靜地看著她開單。

    “這消風散是我們同德堂治發熱發疹最好的良方,夏侯老夫人易盜汗,體胖陰虛,故當歸、地黃與防風、蒼術可多量,至於木通、蟬退與苦參少許即可。”她將藥方子交給風姑,接著笑笑說︰“原來難言之隱,可是指這個?”

    三人全被搞迷糊了,這是哪門子跟哪們子的事,夏侯老夫人忙撤清,將探蘭一把拉到自個兒跟前。

    “你誤會了,這種芝麻綠豆小病,還得千裡迢迢將你給從甦州請來!你看我這樣,像是有病嗎?”

    “是啊,虎兒他娘若是不裝病,這虎兒怎可能急得把你從甦州給請回來?”鸞姑加入解釋行列。

    “要你來這不是為了看病,而是還有另外一件更重大的事。”風姑最後來個大補充。

    只是這三個婆婆媽媽說了老半天,探蘭還是聽不懂她們的意思,最後夏侯老夫人見用說的不成,乾脆——

    “你快去把聾嫂給請過來。”

    聾嫂?這名字好熟悉喔,會不會跟家中那個失蹤半年的聾嫂是同一人?

    啞叔聾嫂原是余園的兩位資深總管,在余園一待就是二十五年頭,當初兩人還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時,為了填飽肚皮,所以在街頭賣藝拉琴,賺點盤纏糊口,豈知這樣微薄的收入,還是有一些地痞惡霸存心欺負,幸好陸不凡經過該地,見到兩人身世淒涼,這才收了他們當長工,誰知這一做就是二十五年,四位千金都是他們一手幫忙拉拔的,跟他們之間的關系,比親爹娘還要貼心。

    夫妻倆一啞一聾,本也拌不上嘴,誰知半年前,一名丫環因手腕扭傷,在曬衣場曬衣曬得吃力,啞叔經過,自然而然就幫了個順手忙,就在幫啞叔擦額頭汗珠時,不巧被聾嫂看到,她一氣之下,跑上去賞了丫環兩巴掌,而且也不聽啞叔解釋,氣得啞叔回到房裡,拿起她的包袱就往外扔,這下讓聾嫂心一寒,拾起包袱就要踏出余園,任憑誰來說情都沒用,而啞叔也真是吃了秤蛇鐵了心,怎樣也不肯低頭將聾嫂叫回,而這一去,沒想到就過了半年。

    當時聾嫂正在氣頭上,漫無目的就瞎走一通,這一走就糊裡糊塗走到安徽境內,那時不小心走到馬賊經常出沒的商道上,就在這危急存亡之際,正好踫到夏侯虎,才及時挽回她一條性命。

    那時夏侯虎見她無依無靠,耳朵又聾,表達能力也不盡完善,因此就先將她帶回太平城,再另圖打算。

    這時,門板被咿咿呀呀地推開,跟在風姑後頭的,正是睽達已久,當時負氣而走的聾嫂。

    能見到探蘭,對聾嫂來說可是她午夜夢回夜盼望的一刻。

    “聾嫂……真的是你?!”

    探蘭實在不可置信,這余園不知動用多少人力、多少關系,就是找不到聾嫂的蹤跡,沒想到她躲到太平城裡頭來了。

    兩人一把淚一把涕地相擁而泣,等到兩人相聚的激情過後,探蘭腦子冷靜了下來,再把來龍去脈仔細一問,這才知道,這些人編了個夏侯老夫人生病的謊,要夏侯虎到甦州將她給請過來,不單單是要讓她找回失散已久的聾嫂,而是另有其目的。

    當夏侯老夫人將真正目的和盤托出後,探蘭先是一怔,然後在四個人臉上,一一流連一遭。

    “這種玩笑並不好玩。”她像是掉進網子裡的獵物,如今卻只有掙扎的分。

    “這可是聾嫂大力推薦,肥水不落外人田嘛,將來兩家一成了親家,這陸家運到全國各地的貨物,都能由夏侯軍來接鏢,那自家人都好說話,七折八扣是少不了的,再說你那精明幹練的大姐,一定會樂見這樁婚約的。”鳳姑扳著白胖手指,好處可是多到說也說不完。

    “再說虎兒貴為城主,又是朝廷派駐的鎮遠將軍,沒個門當戶對的,站在他身邊也顯不出他的威武,聾嫂直誇蘭姑娘是四位千金中最體面,也最古道熱腸的,咱們虎兒要是有幸能將你給娶進門,那就好比一句俗語,這……這怎麼說著來的?喔……這,妻賢夫省事,官清民自安,對吧!”鸞姑接上第二棒,可一點也不讓探蘭有開口回絕的機會。

    夏侯老夫人更是以柔情攻勢,她將探蘭的手握在掌心,長聲喟嘆道︰“我這兒子就只知道殺賊操兵,一點也不曉得為娘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對婚姻大事可是壓根不放在心裡,再這樣下去,我……將來要怎麼到地下去見虎兒他爹啊……”

    聾嫂雖然在表達上辭不達意,可她也頻頻點頭,大力為夏侯虎背書。

    一群上了年紀的女人哭成一團,莫不為夏侯虎的將來挖空心思,原來這裝病裝到出疹子,兩名當軍師的姑姑套招設局,演出精湛的雙簧以瞞騙夏侯虎,莫不就是希望她與夏侯虎能有所踫頭接觸機會,只是在她心中,可還有比婚事還來得重要的事!

    那就是雲貴一帶的藥材運送。

    若是將來所有的藥材都由夏侯軍押送,別說是怕被馬賊覬覦,恐怕連運費也都能省了下來,這些珍貴的藥材要是扣除運費,還有微薄的成本,那麼……可是一筆利潤不小的豐厚收入啊!

    看在白花花的銀兩的分上,這筆生意,倒是可以談上一談。

    就在她想要開口答應一試時,花窗外頭不知何時多了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透過鏤空雕窗,夏侯虎一雙眼,正目不轉楮地直朝裡頭盯看。

    “我不答應!休想要我娶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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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0:0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夏侯虎一走進同德堂,那股凜冽威嚴的氣勢,如同一只揚著雙翼的雄鷹。

    竹波、葉影惟恐又有另一無聊男子前來鬧事,主動上前一步,分侍左右,護衛探蘭的安危。

    “在下夏侯虎,為朝廷指派在皖南太平城的領遠將軍,請問姑娘是否為甦州第一名醫陸探蘭,陸姑娘?”夏侯虎態度謙和,讓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減緩不少。

    聽到夏侯虎三宇,又有不少人交頭接耳,有些在外地經商的旅人,對於夏侯虎這響當當的三個大字,多少也略有耳聞,就算未親眼見過本人,光是聽他打退馬賊的英勇事跡,就足以如雷貫耳。

    “對啦對啦,她就是鼎鼎有名的江南第一女神醫,陸探蘭姑娘。”一位經常往來雲貴一帶的商人,自告奮勇為夏侯虎介紹。

    “蔣老五,你沒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想要我家小姐治好你屁股上那塊臭瘡,你最好少開你那張嘴。”竹波劈頭便是一陣臭罵,誰要他這黃板牙多事嚼舌。

    頓時揚起一陣哄堂大笑,蔣老五縮著脖子走進人群,不敢再隨意開口。

    “在下便是陸探蘭,不知您找我有什麼事?”一對精明幹練的美目射來,當場與夏侯虎四眸相接。

    “治病。”他說得再仔細些。“我母親的病。”

    “令堂得的是什麼病?你有帶她來嗎?”見他相貌堂堂,探蘭才稍稍卸了心防,多問了兩句。

    “怪病,病情嚴重,不便遠行。”

    “遠行?”探蘭粉頸一伸,見外頭有轎有隨侍,而且從這些人的穿著打扮看采,不似本地人。“你們是從皖南的……”

    “黃山。”他當下接了探蘭的話。

    一說起黃山,那可是好幾百裡的一段路程,她看了看綿延好幾十尺長的隊伍,幾許無奈說道︰“那就很抱歉了,這三天乃同德堂義診時期,我不可能為了令堂的病,而放下甦州城百姓的健康於不顧。

    “事分輕重緩急,希望您以家母病重為考量,暫緩三日的義診。”即使是在替自己的母親爭取機會,夏侯虎的臉上仍保持一貫的平靜與沉穩。

    暫緩三日義診?這六個字清清朗朗,讓甦州城的百姓們個個瞠目結舌,這同德堂外頭少說也還有一兩百人等著看診,而這個霸氣的男人,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要他們的活菩薩暫緩三日義診?

    這未免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夏侯將軍的母親是人,甦州城的百姓也是人,既然是人,就無貴賤之分,理應遵守先來後到之則,不知夏侯將軍以為如何?”探蘭心思縝密,總會把個“理”字說得四平八穩,有軌可循。

    夏侯虎臉色一沉,牙床也因彼此間的摩擦而咯咯作響,他向來不愛女人頂嘴,可是眼前這女人不但頂嘴,還在眾人面前上他一課,這令他濃眉深鎖,滿眼陰騖不悅。

    “不過家母病情危急,而這些百姓頂多受些風寒,要不便是一些陳年病疾,待陸姑娘自黃山歸來,要夏侯虎如何幫忙,全憑你一句話!”為了母親,他願意委身屈就,在所不辭。

    探蘭瞧他一本正經的,自然不會將他的話當做玩笑話,一個大男人會對母親這般恪盡孝道,自然也就不會惡劣到何種程度,只是現下這個狀況,就算對方再怎麼好說歹說,若她就這樣跟他一走了之,她又如何跟甦州的百姓交代呢?

    “這樣吧,不如您先回黃山,待三日義診結束,我自當親自前往。”說完,她便走回自己的位子,繼續未完的看診工作。

    只是這樣的答案並未讓夏侯虎滿意,他從容地走回駿馬邊,從鞍邊解下兩只藍布包裡的大包袱,兩大包鼓鼓脹脹的東西,看來頗具分量,沉甸甸的外觀讓人不禁想一探究竟,裡頭到底是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砰的一聲,整個又重又大的包袱就這樣放在探蘭把脈的桌上,他不由分說先行將布包拆開,裡頭一些銀子、金子、元寶和各式各樣的玉器、珍寶,就這樣琳瑯滿目全都鋪散在桌面上。

    “就這樣了!”他冷冷地說,像是放下什麼重擔,整個人輕松不少。

    “我這是義診,並不收費的,所以你……”

    “不是給你的,若是你能醫治好我母親,會有你應得的酬勞。”

    探蘭不明就理,這些金銀珠寶這樣公開地亮在大眾面前,不是給她,難不成是……“莫非,你想拿銀子給這些鄉親父老,讓他們到別處去看病?”

    “正有此意。”夏侯虎坦蕩磊落,說一不二。“幾年下來因鏟除馬賊有功,所以朝廷硬是送了些禮,這些東西我本不看在眼裡,多年下來全都囤放在木箱中,但一想到到此地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這些東西,肯定能好辦許多。”

    言下之意,他是準備用銀子來打發這些病患。

    探蘭此刻不徑發現,這夏侯虎這趟前來,還是有備而來的。

    “你以為我們甦州城的百姓都是見錢眼開嗎?”探蘭嘴裡說著,心裡卻一點也不踏實,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乃千古名言,只怕他這話一說出去,要錢不要命的可大有人在。

    只見夏侯虎咧起嘴角,帶著洞悉人性的笑,說道︰“試試看便知道。”

    只見他抱起兩大布袋,來到同德堂的大門額匾下方,他將兩大布袋一字排開,所有的金飾銀兩、稀珍古寶,全都亮在眾人面前,就連排在後頭的,也全都蜂擁而上,將整個同德堂的大門擠得是水洩不通。

    “各位鄉親,在下夏侯虎,今有一事相求,因家母身染重病,需陸姑娘前往黃山親臨診斷,但不巧踫上同德堂義診期間,為了不想影響到眾鄉親的病情,在下希望各位能否到別的鋪子請大夫看病就診,所有的費用我夏侯虎一人負責,若有意願者,請通通走到同德堂左邊的這頭石獅子前頭,若仍舊需要陸姑娘看診者,就到右邊的石獅子前,不過,這布包裡的銀兩,可就沒你的分了。”宏亮的聲音咬字清晰,挺健的身軀往同德堂門口一站,宛如一尊門神,令人對他是肅然起敬。

    頓時下頭的民眾全都議論紛紛,竊竊私語,探蘭這時也走出來一看,發現幾乎所有的人都興致匆匆地往左邊的石獅子靠去,一談起金銀珠寶,大伙什麼毛病也都變成沒病,而且還眉飛色舞地笑著,等著發一筆意外之財。

    一刻鐘後,優劣立現。左邊的石獅子前大排長龍,右邊的石獅子門可羅雀,一個人影也沒。世上錢財來物,那可是長貧久富家的道理!能有橫財發發,哪有人會不愛,即使病重,錢眼開此一法則,古今皆通。

    “好,一人拿一錠銀子,沒拿銀子的拿些小金飾,人人有份,拿完了就趕緊去找大夫看病去。”夏侯虎叫來其他四名隨侍,讓看診民眾依序領銀兩,不到一柱香時間,這銀兩空空,人也空空。

    整個同德堂外頭,除了來迎接探蘭前去的人馬和大紅轎外,再也沒有其他不相干的人。

    這錢財雖是身外之物,但還是人見人愛,夏侯虎掌握了人類貪愛錢財的習性,讓他不用多廢唇舌便能將這件棘手的事瞬間處理掉,還真是充分利用人性弱點,這點倒讓探蘭對他不免刮目相看。

    “現在問題全解決了,陸姑娘請上轎吧!”

    一旁的竹波、葉影馬上湊到探蘭跟前,兩人當然是憂心忡忡,緊張得不得了。

    “小姐,你千萬不能答應他,老爺對你這種義診的行為已經很不諒解了,你千萬別再出遠門,黃山之路迢迢艱辛,你沒那必要去受這顛簸之苦。”葉影心疼主子,莫不說破了嘴,就是想挽回探蘭的心。

    “是啊,老爺和其他三位小姐作起生意是秤斤論兩,像你這樣熱心過了頭,肯定又要被老爺好生念上一頓。”竹波更是反對,不希望她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會開辦義診不過是想放點小餌,壯大自個兒家中的名聲,將來在買賣藥材上頭,也好能圖個殺價空間,陸家作生意當然不揀蝕本的做,只不過丫環們經驗尚淺,再說,這種事根本就毋需替她們提起。

    另一方面,這夏侯虎看來英姿煥發、雄心萬丈,是個不可多得的出將入相之材,能讓朝廷這般重視,賜地封將,自是有他一定的能耐與才幹,就連他帶來的侍從,也是個個英氣逼人、威風凜凜,要是能與太平城搭上關系,將來雲貴、兩廣一帶的藥材買賣都能讓夏侯軍來護衛的話,不但省了運費,還能以夏侯軍的名聲來打通西南一帶的生意商圈,這廣大的商機,一定能替陸家帶來更多無窮的財富。

    所以這回出診,不但能博得名望,還能賺得銀兩,何樂而不為呢?

    “看在夏侯將軍事母至孝的分上,探蘭實在想不出有拒絕的理由,這一路跋山涉水、舟車勞頓,探蘭若是還存心刁難的話,恐怕連老天也容不得,天下百姓又怎麼看待這件事了……”探蘭挑宇揀句,將這回出診全歸功於夏侯虎的一片孝心上頭,對於自己要爭取到更大利益這回事,倒是避重就輕,一個字也沒提及。

    “陸姑娘探明大義,夏侯虎銘感五內,將來陸姑娘有任何困難,夏侯虎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夏侯虎直率坦誠,更讓探蘭芳心激蕩,一對秋眸在他身上流轉不已。

    “赴湯蹈火倒是不必了,倒是將來探蘭有什麼需求,只盼夏侯將軍別推諉辭謝,那就行了。”探蘭保持著一貫精明的笑,她心中的金算盤正嗟嗟的響,這筆生意,明著看來沒有什麼,可她清楚得很,將來的無窮商機,可是挺叫人咋舌的。

    “這有什麼問題,事不宜遲,請陸姑娘上轎吧!”夏侯虎爽快答應,只要不叫他殺人放火,什麼事都好辦。

    “等等!”夏侯虎才一轉身,探蘭便輕喊出聲,他急著將身子一轉,看她佇立在原地,生怕臨時產生變數。

    “陸姑娘還有什麼要求嗎?”他濃眉緊擰,烏黑的頭髮在空中飛揚,表情又再度陷入僵化。

    “初次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沒任何保障,如何能讓家人安心呢?”這樣的顧忌無可厚非,探蘭一提出口,夏侯虎便點頭允諾。

    “說,要怎樣的保障?”若是合情合理,他並不排斥。

    “龍蟠玉!”她指向夏侯虎腰間所系掛的一塊翠玉。“夏侯將軍若是願意讓探蘭將這塊玉交由丫環,帶回家中讓家人看管著,探蘭立即踏上轎子,待探蘭安全歸回,再由親信快馬送回,這樣要求並不過分吧!”

    夏侯虎心口一怔,對於探蘭鑒賞的能力佩服不已,在這樣十步之遙的距離,還能一眼看穿他腰間所系配的玉件,怪不得人人都說甦州陸家四千金個個精明幹練,這還真是一點也沒說錯。

    這龍蟠玉是皇上當年御賜,做為皖南統帥的一種象征,萬一他未盡護衛之責,而讓陸探蘭受到任何傷害,到時她家人拿著龍蟠玉興師問罪,他定當難辭其咎。

    為了母親,他別無選擇。“這並不過份,拿去吧!”他毫不考慮,便自腰間將玉佩取下,親手交至探蘭手中。

    探蘭拿過之後交給竹波。“拿回去給我爹或是大姐,有了這塊玉佩,相信他們就會明白我這趟遠行的真正用意了。”

    “小姐……”

    “別再說了,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她簡單交代完畢,轉身看向夏侯虎。“帶個貼身丫環不為過吧!”葉影脾氣好,思慮周密,帶在身邊也好辦事。

    早已被這些拉拉雜雜的事弄得快按捺不住的夏侯虎,豈有說不的道理,他只想趕緊上路,不想再被這種小事煩心。

    “上轎吧!”他怕這女人又拖拖拉拉,轉身躍上馬匹.率先帶頭離去。

    在竹波的目送下,一行人越行越遠,終於隱沒在市集的街頭……

    甦州余園

    此為陸家在甦州所居住之地,因期盼年終盤庫之際,皆能年年有余,故取“余園”,以象征財富能生生不息,年年結余。

    整個余園面積佔二十公頃左右,整個園區以真水假山,桃紅柳綠為主。在園區中央,有著將底座挖空的七星橋與廊橋,池水從底下流過,將圍內的水榭及亭樓相餃接合,使得整個余園不論春夏秋冬,在園內的各個角落,都能聽到潺潺流水之聲,與鳥叫蟲嘶鳴放,宛如置身在幽靜的江南古院之中。

    位於園區正南方的主廳,構築更是考究精細,所有的雕梁畫棟、門窗掛燈,皆是珍貴的楠木所制,雕飾極為精致細膩、玲瓏剔透,廳堂中間有銀杏木精雕而成的月宮門洞屏風,將主廳隔成南北兩廳,北廳華麗精美,南廳則樸素大方,可說是江南最杰出的建築之最。

    其他大大小小偏廳二十余間,可看得出陸家在江南的氣派與地位,絕非一般尋常之家可以相比擬。

    而在北廳的牆上,掛著幾幅揚州八怪的字畫,字畫下頭,一名盤著芙蓉髻,生著一對狹長丹鳳眼女子,正將目光來往於賬冊與算盤之間,每個數字和用朱砂圈選起來的記號,她個個不放過,修長手指在珠串之間撥打著,一點也不含糊馬虎。

    她是余園的大當家陸元梅,擁有封建制度社會下所賦予的完美女性特質,卻又能在波譎雲詭的商場上,以著過人的膽識及精明的算計,而佔有一席之地,讓人趨之若騖卻又惟恐被她的經商頭腦給啃到骨頭都不剩。

    當陸不凡將家中事業交由她掌理後,她便經常接觸各行各業,練就她目光四射、手腕靈活的本事,跟她有過生意交流的人都批評她,“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她跟探蘭同樣是頭腦敏銳之人,只是她多了分冷漠,對自個沒好處的事,她一概不搭不理。

    “啞叔!”元梅輕喚一聲,一旁立侍左側之老者,微微傾首聆聽。“聽說宜興的廣興堂、常熟的濟保行和無錫的南榮行,這三家米行最近打著咱們余園名號賣米,有人盛傳,他們的白米是以次充好、以糙充白,是不是有這回事?”

    修長的指尖輕蘸圓盤內的清水,繼續翻動著賬簿,她微轉了下粉頸,見啞叔眨了眨眼,答案立見分明。

    “既然打著咱們的旗幟在外頭做著不老實的生意,那咱們也用不著客氣了,啞叔,依你所見,該怎麼來嚴懲這三戶不懂規矩的米行?”朱紅的筆尖在賬簿上依序打著圈,每筆收入與支出,元梅總是核對再三。

    只見啞叔拿起毛筆,氣定神閑地在白紙上寫下二個“辦”字,元梅見了,不禁呀然一笑。

    “啞叔,你與元梅真心有靈犀啊!”

    她將往采商家的米冊拿出來,並取出其中幾份銀貨往來的資料,上頭羅列的正是這三家米行與余園交易時的時間與數量,還有米袋上的細微編號,此舉便是要防止不自商家利用余園的名號,將劣米摻雜新米,用來充混於市,以謀取暴利。

    這一點,她當然不會讓這些下游米行知道,到時她才好來個甕中捉鱉,人贓俱獲。

    她喚來一名小廝,嚴正交代,“將此米冊交由王縣令,該怎麼做,他自會明白。”

    元梅對這三家米行早就觀察了好幾個月,如今只要核對賣出的米是以余園的米袋所裝填,就能使這三戶不肖商家百口莫辯,他們哪會曉得,一個普通的米袋,還會繡上精細的編號,這下可讓他們是烏龜咬了烏鴉腿,是跑不掉也飛不了。

    “除了一般賠償,外加商譽損失,這樣一來,該能救救他們,怎麼規規矩矩做生意了。”這也是啞叔寫下“辦”宇的真正用意。

    的確,有些人若不給他來個當頭棒喝,是絕對不會洗心革面做人,否則這些人照樣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全不當那麼一回事。

    就是要這樣讓他們一敗塗地,才會知道偷雞摸狗的事做不得,要賺良心錢,得憑真本事。

    才算完賬,合上賬本,元梅這才又想到另外件事。

    “啞叔,適才春梅在街上聽到的那件事,你以為如何,這二妹做得是對,抑或不對?”關於探蘭隨著夏侯虎前往黃山一事,府內丫環早就來向元梅稟告,只不過這檔事,似乎沒那三家米行幹的壞事來得讓她震驚,反倒是擱在正事之後再說。

    啞叔看來也是無關緊要,仿佛探蘭跟了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再次提筆蘸墨,在白紙上寫了斗大的“可”字,這個字又直接說進了元梅的心窩裡。

    “我也這麼認為,二妹這一石二鳥之計,不但替自已贏得了美譽,更替咱們余園闢了無窮的商機。”能遠赴黃山,替皖南大將軍的母親治病,這事若宣傳出去,探蘭的聲望自是水漲船高,再者,將來往來西南一帶,還怕有馬賊敢劫余園的商貨嗎?

    兩人相視一笑,並對飲著香醇龍井,只是茶喝到一半,元梅又問道︰“聾嫂的事,你當真不再管了?”

    仿佛是活生生在剛治愈好的傷口上擻了鹽,啞叔將杯子一放,只聽他鼻管內噴出一股很大的氣流,接著便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元梅搖著頭,不明了此事過了半年了,啞叔還是無法釋懷。

    此時,竹波慌慌張張從外頭跑了進來,她手上拿著龍蟠玉,一看到元梅,便上氣不接下氣,緊張地說道︰“大小姐,不好了,這二小姐她……”

    元梅不等她把話說完,徑自將龍蟠玉放在手上,看著這塊人間瑰寶,更是相信這位帶走探蘭的男子,是真真正正鎮守皖南的夏侯虎大將軍。

    “我全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竹波嚇傻了眼,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到大小姐氣定神閑地翻著賬本,對於二小姐發生的大事……怎一點都不著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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