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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 -【專屬女主角(愛乘以無限大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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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4: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席維亞 - 專屬女主角(愛乘以無限大之二)

在趙怡君眼裡,喬豫是個怪人──
第一次見面,這陌生的外來客呆坐在路邊,卻說是在沈思!
後來知道他是當紅的作家,但還是疑惑,名人都這麼怪嗎?
有時溫吞到惹人發火,有時又溫柔得讓她心兒怦怦跳,
不想甩他,偏又難以忽視他的電力,真令她苦惱哪……
在喬豫眼裡,趙怡君是如此地與眾不同──
看似一個平凡又簡單的鄉下女孩,卻難掩獨特光芒,
外表冷淡其實性子爽朗,真真像極了他筆下的女主角!
讓他不由自主地繞著她轉,想惹她生氣、激她說話,
誰教她太迷人,讓他真想藏起她做自己的專屬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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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5: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日陽燦亮,百花爭放,這裡是一間被各式香草圍繞的知名農莊民宿,然而明明是那麼漂亮的景致,看在趙怡君眼裡卻恍若舉步皆危的地雷區。

停好腳踏車,她定步看向那個已走過無數次的員工入口,深吸口氣,全身散發出慷慨赴義的氣勢——

上!

穿過綠意扶疏的籐蔓拱門,她熟悉地沿著石徑往裡頭走去,比平常更迅捷、堅定的步伐,使得她綁在腦後的馬尾不住地左右擺動。

沒多久,就遇上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迎面而來,笑咧著露出白牙的臉活像在拍牙膏廣告。

「哎喲~~恭喜啊……」

充耳不聞,走走走。她目不斜視地與對方錯身而過,暗暗咬牙的惱怒使得圓圓俏臉上的神色陰鬱了些。

然後,又遇上一個戴斗笠的阿伯,一看到她,大老遠就拿下斗笠拚命揮舞。

「冠軍耶,我就賭妳會贏,阿君啊,妳果然沒讓我失望……」

置若罔聞,走走走。她緊抿著唇,腳步踏得更快、更重,腦後馬尾擺動的幅度晃得像要飛向天空。

她所散發的氣勢已從慷慨赴義提升到殺無赦的境界,繃得僵直的肩背也毫不保留地透露出「別來惹我」的無聲警告,偏偏,這群人似乎不懂得「找死」這兩個字怎麼寫。

「嘿,恭喜妳又蟬聯今年的冠軍寶座……」拍上肩頭的招呼轟然點燃了引信。

「干我屁事啦!」趙怡君爆炸了,才不管出聲的男人是她的老闆,回身掄起拳頭就朝他臂膀一陣猛K。「每年都玩這一招,煩不煩啊?園子裡那麼多事不去做,全跑來這裡堵我,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幼稚!」

她討厭死每年的這個時候了!

每次大考放榜,新聞報導「雅婷」和「怡君」這兩個名字何者坐上菜市場名寶座時,就是她被他們大肆取笑的時候。叫怡君又不是她能作主的,有本事去笑她爸媽啊,幹麼只會調侃她?

要不是臭阿岳的鼓噪和提醒,那些吃飽飯就只會泡茶、看星星的閒人哪會那麼有耐心每年都留意這個新聞?她並不覺得擁有這麼普通的名字有什麼可恥,但每年都來這麼一次,很煩吶!

雙手捶得又累又痛,對方卻像沒事人一樣,趙怡君氣呼呼地停手。

「我警告你,要是再被我聽到一次,我就離職。」即使矮對方快一個頭,仰首瞪人的她仍強悍得像是隨時可以撲上去和他拚個你死我活。

「幹麼這樣?開開玩笑罷了。」接到最後通牒,本來還想再為自己辯駁幾句的汪岳驥搔搔頭,略帶歉意的退讓語氣等於間接承認了罪行。

昨晚一看到新聞,他立刻打電話通知所有的人,他知道這舉止很幼稚,但怎能怪他們?怡君悍得像個小辣椒,誰也打不倒,把一群平均年齡四十歲的叔伯大哥們管得死死的,難得有這個一年一度可以將她整得生氣跳腳的好機會,當然誰也不想放過。

「改天換你被開這種玩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趙怡君怒哼了聲,個性直爽的她其實很好哄,既然對方認錯,她也就不計較了。

正當汪岳驥以為事情就此平安落幕,卻半路殺出程咬金——

「喲,第一名咧,怡君妳要請客、請客啦!」又一個男人興沖沖地邊喊邊朝他們奔近。

才剛緩和下來的麗容再次咬牙切齒。「汪、岳、驥!你到底號召了多少人啦?!信不信我跟千容講!」

聽到親親老婆的名字,向來灑脫率性的陽剛男人難得地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我來我來,給我改過自新的機會。」汪岳驥急扔下話,衝上前一把勾住那人的脖子就往來時路拖。

「阿岳你幹麼?」結果單純又魯直的同伴絲毫不覺有什麼異狀,還扯開喉嚨哇啦啦地喊。「你不是說把怡君虧到哭有獎金?我還沒虧完耶!」

「閉、嘴。」汪岳驥從咬緊的齒縫中吐出警告,步伐邁得更大,怕死同伴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來、不、及、了,她聽得一清二楚。趙怡君杏眸瞇起,瞳中閃過詭譎與邪惡並存的光芒。要她哭是吧?她倒想看看接下來哭的是誰!

「主腦加教唆加聚眾滋事,汪岳驥,你完了你。」她決定不再姑息養奸,直接朝向有著黑頂白牆的歐式建築快步走去。

「欸、怡君,我錯了,不要這樣……你快去跟其它人說不准再提這件事,快點去——等等,怡君,別一直走……」

不用回頭,趙怡君也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大男人既要哀聲求饒,又要費心收拾自己弄出的殘局,那手忙腳亂的情景光想就覺得好笑。

她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這群人,明明彼此間的關係只是同村鄰居再加上同事,卻有著猶如家人般深厚親近的情感,在嬉笑怒罵間表露無遺。

只是,敢惹她?趙怡君驕傲地嗤哼了聲。

她會讓他們再也不敢提起這件事,今年菜市場名的冠軍寶座將會在這座莊園裡成為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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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盛夏,是令人愉悅的季節?抑或是令人躁鬱的季節?如何界定,完全取決於個人好惡。

對趙怡君而言,她是喜好多於厭惡的。因為夏天是旅遊旺季,莊園裡遊客如織的情景,代表的是亮眼的收入盈餘。

即使戴著寬邊草帽,毒辣的艷陽仍讓她熱得額角沁出了汗,但想到今天又是訂房全滿,正騎著腳踏車前往莊園途中的趙怡君心情好到開始哼歌。

她深深吸氣,帶著青草香的清新空氣讓她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這就是她從小長大的家鄉,一個位於桃園的小村子,早年以傳統農耕為主,數年前,童年玩伴大哥阿岳開了這間「香草莊園」,將流行的觀光產業帶進這個已趨於沒落的村子,蓬勃了這裡的活力和希望。

在阿岳和千容夫妻的合力經營下,莊園的規模越來越大,同時也提供了不少就業機會,年輕的人口不須外移,也能擁有一份穩定且具有發展性的工作。

就算夏天熱了點又如何?他們的莊園有帶著天然芳香的清新微風,有蔽陽消暑的廣闊樹蔭,還有讓人捨不得眨眼的美麗花田,只要一踏進,就會忘了世俗,只想在這個方外之境一直住下去。

住吧,住吧,住越久她越高興啊!趙怡君輕快地踩著踏板,對好生意將會帶來的繁忙完全不以為意,還激起了她迎接挑戰的鬥志。

不遠處,一抹蹲坐路旁樹下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身旁有個旅行箱,通常會以這副打扮踏上這條路的外人,最終目的地都是道路尾端的香草莊園。

只須一瞥,她立刻將他歸類為莊園的住客,下一秒,緊接著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臉色微變——等等,他不會是從客運站走過來的吧?

拜託!網頁上明明寫得很清楚,從客運站到莊園至少要走上半個鐘頭,他們還很婉轉地用小叮嚀提醒客人別輕易嘗試,只須在抵達客運站時打電話通知,他們就會派車去接,幹麼逞強自己走啊?

這麼熱的天氣,不中暑才怪!怕自家客人還沒踏進莊園就出了意外,趙怡君急踩踏板,接近後一個緊急煞車,跳下車,火速衝到那人面前。

「你還好——」

在看清那人的模樣之後,語尾硬生生截斷,她俯身探望的動作也陡然頓住——

因為,她以為虛弱軟坐樹下的人,其實正睜著一雙黑湛眼眸眺望前方,沒有預期中的潮紅臉色,也沒有想像中的氣喘如牛,倚靠樹幹而坐的他只不過是隨興地曲起腿,雙手交迭於腦後,一派地悠閒自在。

「麻煩。」就連突然有人躍進眼簾,他也絲毫沒有顯露詫異之色,只是輕輕揮手示意她讓開,視線仍筆直地凝望前方。

每天都經過,趙怡君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有著什麼景色——收割完的玉米田散落著被太陽曬得焦黃的葉梗,即使是熱愛家鄉的她也不覺得那片荒涼有什麼可看之處,何況是一個為了美麗花田而來的觀光客?

她聽話地退了一步,等他再開口,結果他卻這麼沉默了,像沒意識到身邊站了個人,視線仍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現在是怎樣?趙怡君擰眉,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他,瞄到可以歸類成流浪漢的略長黑髮,再往下是看不出故意設計或是缺乏熨燙的縐擰格子襯衫,最後是她認為破爛卻很有可能被無知小朋友標為天價的磨損牛仔褲,默默地,她的視線又收了回來。

他還是沒有反應。

啊……現在是怎樣?眼前的詭異狀況讓她心裡只有這句OS。

沒事坐在路邊幹麼?還坐在這種什麼景色也沒有的路邊?還看得目不轉睛?他是哪裡不對勁了……最後浮上的念頭讓趙怡君頭皮發麻。

她不要問,對於他腦袋裡在想什麼,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那個……請問你是要去﹃香草莊園﹄的客人嗎?」不想再僵持下去,她只好強持鎮定開口。

雖然她覺得這人非常非常地詭異,但為了做到有口皆碑的品質,她還是表達了她的服務熱忱。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轉身騎上腳踏車立刻離開。

「唔。」男子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若有似無地發出一聲輕應,那雙遠眺的黑眸專注到微瞇了起來,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好好回個話很難嗎?陷入狀況不明的僵局已讓趙怡君快沒耐性,她咬牙,把衝到喉頭的怒吼硬吞下肚。

得罪一個客戶必須花費十倍以上的心力才能將評價彌補回來,這是千容教過她的行銷哲學,所以就算是再怎麼「澳」的客人,她也得忍,忍——

「這裡離莊園還有段距離,要不要我通知他們派車來接?」深呼吸果然有用,她成功地讓這段關懷及熱心兼具的探詢從自己口中平靜說出。

她已仁至義盡,要是這男的到時候發現她是莊園的工作人員,可別想藉故指責她服務不周,放任客人在大太陽底下自生自滅。

鍥而不捨總算獲得了迴響,男子彷彿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挪向她的視線染上些許困惑,黑眸眨了眨,倏地揚起愉悅俊傲的笑,然後又將視線調回前方。

「不覺得這片景象很像天地洪荒嗎?」他像對她說著,更像在喃喃自語,臉上帶著陷入想像的迷茫神情。「萬事萬物皆滅,卻又隱帶著旺盛的生機,直至救世主降臨,開啟了一切玄妙……」

趙怡君怔愕了下,本能地悄悄邁了步,又邁了步,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她是沒親眼見過心智失常的人,但……誰規定沒看過豬走路就認不得豬肉的?

然後,她發現另一件更驚人的事實。現在才早上八點多,遊客還不會出現,剛采收的玉米田也不需照料,這片他口中的「天地洪荒」,就只有他和她……趙怡君背脊發涼。

雖然他剛剛那驚鴻一瞥的笑容爽朗又無害,但那完全和正常人劃不上等號的怪異言行卻讓來者不拒的她,打從心底祈禱他千萬不要是莊園的客人。

「呃,如果不需要幫忙,我就不打擾了。」她小心挑選措詞,邊說邊退,腳踏車已在觸手可及的範圍。

「不對,應該更黑暗,烏雲密佈,一道光從天而降——」男子仍自顧自地喃念著,突然從身邊的袋子掏出筆記本,埋頭振筆疾書,渾然不覺有人如逃避洪水猛獸般騎著腳踏車飛離。

寫寫寫,龍飛鳳舞的字跡幾乎將整頁紙張填滿,覺得文字記錄還不夠的他又拿起一台相機對那片寬闊猛拍。

須臾,他吁了口氣,細細端詳這些心得及收穫,這才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將東西收進袋子,一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跟他說話?

一直沈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喬豫總算回到了地球,他眨眨眼,左看,再右看,前無行人、後無來車的情景對他的疑惑完全沒有任何的幫助。

他也不以為意,隨興扒過額發,疑問隨即拋諸腦後,勾揚了個朋友們稱之為欺世盜名、女人們稱之為帥氣迷人的笑,背起袋子、拉著行李箱繼續朝他的目的地前進。

還沒抵達民宿就已激起他的靈感,若真住進去了,對於卡稿的狀況應該會有更明顯的助益吧?

他不成調地吹著口哨,在陽光和樹蔭交錯下緩步而行,揚笑的俊容滿是怡然自得。

最好是,不然費心幫他安排這個放鬆之旅的主編兼好友威利鐵定砍死他。

佔地遼闊的香草莊園,劃分為民宿景觀區和不對外開放的周邊商品製造區。

為了不破壞遊客對這片人間仙境的幻想,除了維護花田這種必要的時候,男人們大都待在製造區裡,專心製作周邊產品及種植用來采收煉造的香草作物。

午後一點多,才剛為男人們送完餐的趙怡君經由籐蔓小徑走進民宿區,一手拉著小推車,一手提著大銅茶壺,手中銅壺隨意地甩呀甩的,顯示裡面空無一物。

想到今天那群蝗蟲們又是一掃而空,趙怡君有種任務圓滿達成的欣慰感。

三十多名壯漢的伙食重到用推車運送都相當吃力,但他們越是胃口大開,表示他們越有體力工作,就算那一盤盤堆得像小山的食物讓她推得汗如雨下,她也不以為苦。

「怡君,重不重?我幫妳。」經過的宋千容看到她,立刻伸手幫忙。

「走開走開。」趙怡君趕緊擋在推車前。「拜託,滿滿一車時我都送得過去了,若真有心幫忙就要那時候出現。」

宋千容柔笑,知道自己若真在那時候出現,怡君仍會想盡辦法扛下一切不讓人插手。這就是怡君的可愛之處,說溫言軟語像要剝了她的皮,老把一顆豆腐心隱藏在刀子嘴的形象下。

「如果忙不過來要直接說,別把工作都往自己身上攬。」宋千容和她並肩而行,趁她不注意時,手一撈,把銅壺搶了過來。

趙怡君要奪已經來不及,只好不甚甘願地宣告放棄。算了,全空的銅壺很輕,懶得跟她搶了。

「當然會說啊,幹麼說得我好像很任勞任怨似的?」怕會撞到她,趙怡君體貼地換成外側的那隻手拖車。

「怕妳忘了現在莊園裡人很多,還習慣性地獨撐大局呀!」宋千容皺鼻笑道。

聞言趙怡君勾起唇角,雖然才一年多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卻讓人很有種想當年的感歎。

那時莊園的規模只有現在的一半,民宿部分只靠她和好嬸兩個僅有的女性員工共同打理,好嬸負責客房、餐飲以及招呼住宿的遊客,除此之外的事就由她包辦。

身兼數職的她要幫大夥兒送伙食、負責園區內商品的販賣、有時還得兼任DIY工坊的講師,一忙起來很容易就會顧此失彼,不曾引起客訴已算是上天保佑。

後來是擅長廣告行銷的千容來了,說服行事保守的阿岳拓展行銷版圖,收購了莊園旁另一塊地,將製作香草產品的工廠擴建至兩倍大,在可以俯望花田的絕佳地點增建了民宿二館,更別提那經過規劃重整後,獨步全台的DIY工坊和引誘客人掏出鈔票買不停手的香草小鋪了。

這樣的工作量已不是她所能負荷,加上考慮到漂亮景致若配上粉嫩的服務人員,那如夢似幻的氛圍會讓客人更加流連忘返,於是,他們陸續增聘了一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年輕女孩,甜膩可人的笑聲繽紛了整個園區。

這可讓趙怡君大大地鬆了口氣,帶著甜笑和客人打交道向來不是她的強項,雖然管理那群小朋友不見得比以前輕鬆,很多事仍必須由她親力親為才搞得定,但她對目前的現況已經很滿意了。

「妳呀,有點架子行不行?哪有老闆娘還怕員工多做事的?」明白千容是怕她累壞,她用戲謔的態度掩飾自己的感動。

「所以之前才說好了,妳負責管人,我負責策劃,咱們倆合作無間呀。」宋千容揚笑,伸手去勾她臂彎。

灑脫慣了,趙怡君實在很不習慣這種親暱的女性動作,身體下意識地緊繃了起來。察覺到她的僵硬,宋千容輕笑,手勾得更緊。

對上那柔媚的笑容,趙怡君也不禁妥協了,就這麼任她勾著,忍著沒將手抽回。

我見猶憐應該就是用來形容千容這樣的女孩子的吧?老媽總罵她沒女人味,要她跟千容學,但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就算頭髮留再長也改變不了。

「要是讓妳管還得了?一個個都爬到妳頭上。」憶起手下那群妹妹,趙怡君歎了口氣。「真搞不懂現在的小朋友在想什麼,連我都快沒轍了。」

不是她天生勞碌命,而是她們製造出來的狀況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她除了盯緊點外,就只能把能做的事先做好,免得到時還要幫她們收拾殘局,事倍功半的無奈會更讓人欲哭無淚。

宋千容失笑。「妳也只比她們大一些而已,幹麼說得自己像七老八十似的?」

「唔……」趙怡君若有所思地低吟。對欸,她好像也才二十五歲而已,但怎麼才差這麼一點點,她就覺得有代溝了?

說來說去都得怪阿岳,她才剛從專科畢業,就被拉進莊園工作,面對的同事全是人生經驗豐富的老油條,若不想被當成青澀的小女生,當然是怎麼樣能讓他們信服,她就朝那個路線走。

結果沒想到最後反而是大剌剌的嗆辣路線勝出,個性豪爽的他們就愛這調調,久而久之,把人堵得啞口無言的本領增進了不少,對上揶揄挖苦也能面不改色地反擊回去,原本就偏向男性化的她,如今只剩下外表還像個女孩子了。

不過說也好笑,這群大男人——包括老闆阿岳——年紀一把,思想行為卻幼稚到不行,只要一鬧起來就完全不知節制,全靠她擔任維持秩序的角色。

雖然年紀相差甚遠,雖然有時會被他們氣到哭笑不得,但和這些叔伯大哥們相處,她只覺得自在輕鬆,不像那群天真浪漫的小妹妹——她只要想到就有歎氣的衝動——她和她們真的沒話聊啊,什麼偶像劇、什麼明星,她一個都不認得。

「好啦,其實我是個外表年輕、內心滄桑的老人家,和好嬸他們是同一掛的,這樣可以了吧?」她直承不諱,對於自己已遠離年輕族群的事實一點也不在意。

「只要妳多笑,妳比她們任何一個看起來都年輕。」宋千容輕捏她臉頰。

「別碰我啦——」趙怡君邊吼邊伸臂挌開。她真的很不習慣這種親暱的肢體碰觸,彆扭死了。「要動手動腳去找妳老公,我不奉陪。」

她才不要笑呢!有張圓圓臉的她只要一笑就很稚氣,毫無魄力可言,所以在莊園時總是板著臉,這樣才能維持小辣椒形象。反正她扮黑臉扮慣了,能壓得住他們最要緊,就算心境年齡蒼涼到七老八十也無所謂。

「呵,害羞嘍?」沒被她的故作兇惡瞞過,宋千容用肘頂她。

「鬼才會害羞啦!」趙怡君粗魯低啐,微紅的臉頰卻很不爭氣地洩了她的底,對上宋千容那雙擺明不信的笑眼,本要板著的臉終究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要是早知道妳是這種個性,那時候我就不應該叫阿岳去追妳回來,真是好心沒好報。」她低聲咕噥。

這也算是種孽緣吧?當初千容以客人的身份住進莊園時,還被她當成是澳客,結果熟識之後,兩個性格迥異的人反而成了好朋友,一剛一柔,互補得恰到好處。

想起往事,宋千容也溫柔漾笑。若不是來到這個莊園,她不會找到自己的幸福,也不會遇到這一群值得傾心付出的人們。

「待會兒我和阿岳要去簽約,checkin的部分就麻煩妳幫我留意一下。」知道看似冷漠強悍的怡君其實臉皮比誰都薄,她體貼地沒再繼續揶揄她。

聽到簽約兩個字,趙怡君心情整個飛揚了起來。

有一間知名的國際代理公司要將他們的產品以精品專櫃的方式引進歐美,經過審慎的溝通、詳談,終於進展到最後的簽約階段。想到之後莊園的名稱將會有更多人知道,她心裡的感動是難以言喻的。

她不懂什麼行銷廣告,對於流行信息的認知也只比七十歲的好嬸好上那麼一點,所擁有的能力簡直就像她的菜市場名一樣乏善可陳,如此平凡的她卻被阿岳和千容予以重用。

有關莊園的大事一定和她商討,小事就由她全權作主,這樣的信任,她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心力讓他們無後顧之憂地往前衝,讓這個莊園更棒、更好!

「好,交給我,還有幾組客人沒到?」她堅定應道,雖然擠出燦笑和跟客人寒暄對她而言頗有難度,但她相信以她對莊園的瞭解和完善的介紹,絕對會讓對方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還剩一組,喬先生。」說到這位久候不至的客人,宋千容露出苦惱之色。「對方訂房時是說大概上午十點就會抵達,但現在都還沒看到人,打手機也沒人接。」

「那就依規定取消他的預約啦。」這種放人鴿子又沒消沒息的客人最討厭了。趙怡君心裡正這麼嗤哼著,但不知為何,卻突然想到早上上班時遇到的那個怪人。

呃,千萬不要。她心一凜,隨即抹去這個可怕的念頭。不可能是他,都已經過了那麼久,那段距離就算是老人家來走也早該抵達,如果他真是那個預計入住的客人,不可能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問題是對方錢已經付清了……」宋千容停了下。「一個禮拜的熏衣草套房。」

「好啊!」趙怡君興奮握拳。

熏衣草套房耶,是莊園裡第二高價的等級,容納一家四口綽綽有餘的寬大房間,對方還真是錢多……不是,是慷慨。

「付了錢不來是他們的錯,妳別擔心啦。」她毫不隱藏笑意。

那喜不自勝的表情讓宋千容好氣又好笑,搞不好怡君已在心裡祈禱對方整個禮拜都別出現了。

「妳還是要再打電話聯絡一下對方,知不知道?」否則對方事後用訂錯日期來吵些有的沒有的,那就麻煩了。

「這我懂,妳當我剛來啊?」趙怡君揮手要她放心。「對了,今天的客人裡有沒有一個男的?大概二、三十歲,穿襯衫、牛仔褲。」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十個男客人裡至少有八個符合妳所說的條件,妳要我應有還是沒有?」宋千容本來還要再說明一下這名來客的特殊之處,卻被她的問題惹得啼笑皆非,注意力也被引走。

「就……」趙怡君擰眉思忖,試著想再多提供一點信息,但除了記得他很怪,對於外表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補充的。「就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妳還要我說什麼啦!」她半賭氣地喊。

「多高啊,是胖是瘦啊?怡君,就算妳對男人沒興趣,觀察力也不用這麼敷衍吧?」宋千容無奈撫額。難怪怡君和年輕妹妹沒話聊,就連討論異性這種女孩家最感興趣的共通話題都能答得讓人接不下去,想不被歸類到老人家那一掛也難。

「妳別說得好像我愛的是女人好不好?」趙怡君不禁抗議。

她承認,活到二十五歲還沒交過男朋友或許是件很駭人聽聞的事,但也沒必要就這樣把她當成沒有七情六慾的老姑婆吧?

那個男人一直坐在地上,她哪會知道他多高?唯一的印象是他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只是……她不想說嘛!千容最近也不知怎麼了,動不動就勸她去談場戀愛,只要從她口中聽到誇獎某個男人的話,就會驚喜得好像她喜歡對方。

誰曉得隨口的一句形容會不會被千容解讀成春心蕩漾?那她寧願閉嘴,免得自惹麻煩上身。

「妳如果是,岳驥也不會放心讓我和妳獨處了。」宋千容輕笑,美眸眨了眨,望向她的視線毫不掩飾好奇。「怎麼樣?那個男的是誰?妳為什麼會突然提起?」

此刻的趙怡君非常慶幸剛剛沒把那唯一的形容句說出口。瞧,千容的表情活像發現新大陸似的。

「沒事,妳趕快去簽約吧!」她搶過銅壺逕自往前走。

那種怪人應該是一見過就有印象,既然今天的客人裡並沒有會讓千容多加注意的人出現,說不定那人只是進來園區逛逛就離開了。

事情繁忙的她不想讓這種小事掛在心裡,一斷定那男人不會對莊園造成威脅,隨即將他從腦海裡抹去。

沒料到她會突然脫逃,等宋千容反應過來時人已走得老遠。

「什麼叫沒事?怡君?怡君!」

任她再怎麼喊,怡君仍頭也不回,宋千容只好作罷,把心神斂回正事上,準備去打場漂亮的勝仗。

等到她想起有件事忘了交代,已經是離開莊園之後的事了。

但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喬先生出現,怡君就會知道那間大套房只有他一個人入住,也不需要她特地撥電話告知。

有多少人訂多大的房間,這是人之常情,一心高興熏衣草套房被包下整個星期的趙怡君,也因為太過理所當然,完全沒想過要詢問住房人數。

她預期會看到一家四口、或者是三五好友、更或者是一群省錢準備打地鋪的克難年輕學子,但她怎麼也沒料到,要住進那間大套房的,只有一個人——

「我是喬豫,我要checkin。」

當那個她以為不會再有瓜葛的怪男人就這麼出現在櫃檯前,還說他就是預付了一個禮拜房租的大咖客戶時,趙怡君只能愣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這、這……

這真是再可怕不過的一場惡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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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木建材透著一股好聞的森林氣息,整面的落地窗帶進了光亮及透明感,隨處可見的乾燥花飾更是純樸中帶著巧思,身處其中,會讓人彷彿置身於歐洲鄉間的農莊小屋。

站在櫃檯前,喬豫環顧這間自己即將待一個禮拜的民宿,看看挑高的原木屋脊,再看看匠心獨具的紅磚壁爐,好整以暇一一瀏覽。

只是一一環繞一圈的視線終於回到原點,對上那雙眨也不眨的圓圓杏眸——這裡歡迎客人的方式還挺特別的。

從剛剛這位小姐就這樣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他是不介意再多研究一下屋子裡的裝潢啦,只是他已經餓到全身無力了。

喬豫無辜地抓抓頭,微笑地又說了次:「你好,我要check in 。」

對上那雙黑湛的笑眸,再加上他再次重複的話語,趙怡君總算從怔愕中回神。

「呃,好,有錢嗎……不、不是,證件請借一下。」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將第一個竄過腦海的念頭脫口而出,她不禁尷尬到臉微微發燙。

但怎能怪她語無倫次?這狀況實在太出乎意料了!

她等的喬先生就是他?早上到現在這段時間他上哪兒去了?其他人呢?不會他的同伴都和他一樣怪呢?連串的問題在腦海裡喧囂,趙怡君必須緊抿著唇才不至再次失控地脫口而出。

「好。」喬豫彷彿沒察覺到她的失言,笑笑地從後口袋掏出皮夾。

翻開皮夾,手指挑起夾層,抽出證件——趙怡君知道自己又不由自主地死盯著他,但他……好像慢得有點誇張。

明明他沒有絲毫停頓,也不像有些迷糊的客人當場找了個天翻地覆,她卻感覺等得比平常還要久。為什麼會這樣?是過度震驚讓時間感錯亂了嗎?

「喏。」遞到眼前的證件打斷了她的思忖。

「請稍候。」趙怡君將心緒全然掩下,接過證件把資料輸入電腦登記,堅定地告訴自己那應該只是偏見所產生的錯覺。

喬豫雙肘倚靠櫃檯等,閒著無聊的他,又開始環顧四周。

懸崖峭壁上出現這幢屋子會不會很怪?這個念頭才剛浮現就被他自己否定了。會,怪透了,他的書裡不適合有這麼夢幻的東西出現。

「請問您的同伴什麼時候抵達?」一句有禮的問句拉回他游離的心神。

喬豫循聲回頭,看到那個有張圓圓臉的小姐,面帶笑容直視著他。

「同伴?」他困惑地重複。「沒同伴啊!」

那理所當然的回復讓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趙怡君又開始錯愕了。她不是沒見過獨自投宿的單身遊客,問題是她從沒遇過只有自己一個還訂了家庭套房的怪人。

「您確定您訂的是薰衣草套房?有兩大床和景觀陽台的那種?」她已經快笑不出來了。

「哦……哦。」 喬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威利幫他訂了那麼大的房間啊?他也是現在才知道……不對,威利好像有說過,但那時他在想別的事,左耳進右耳出就忘了。「應該吧。」他微笑點頭。大房間很好,他不喜歡拘束。

應該?應該!哪有人訂了房,付了錢,還不曉得自己住什麼房間?趙怡君默默吸了口氣,決定盡快把設施介紹完盡快脫離苦海。

擺脫他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問阿岳有沒有辦法不接這個奇怪的客人!

「您的房間在二樓,等一下我會帶您過去,用餐請移駕到主屋一樓的餐廳,我們的用餐時段是早上六點到九點,中午十一點到兩點,晚上……」

「那現在呢?」剛剛還一副漫不經心的喬豫突然精神一振,興奮到雙眼發亮。總算聽到重點,他快餓死了。

「沒了,結束了,全部都收掉了,現在已經快四點了。」怕他又露出那種聽不懂的表情,她說得非常明白直接。「如果您能在抵達前先通知我們,我們是可以特例為您留下餐點的。」

她實在很不想這麼缺乏待客之道,但看到他那雙盈滿光明的眼瞬間黯然,她竟有種反擊成功的快感。誰叫他明明八點多就已近在莊園,地晃到這時候才check in ,還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是該給他個教訓。

「我是剛抵達沒錯啊……」 喬豫悶悶地應道。聽到沒飯吃,他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頹喪地倚著櫃檯。

趙怡君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大男人居然會露出那種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可憐小男孩表情,最氣人的是,他還該死地很有說服力。

「我遇到你的時候,你離莊園只剩不到一公里的距離,那時還沒早上九點。」氣不過的趙怡君當場揭穿他的謊言。拜託,幹麼弄得好像她在欺負他似的?睜眼說瞎話的人是他耶!

「遇到?」他又露出那種困惑加無辜的表情了。「我沒見過你啊。」

屁啦!趙怡君必須很努力才能忍住不罵髒話。

「我問你是不是莊園的客人,也問你要不要派車來接你,你完全沒理我,還說了一些什麼天地洪荒,什麼萬物皆滅的話,我記得很清楚。」她指證歷歷,不讓他扭曲事實。

喬豫擰眉想了好一會兒,總算記起好像有這回事。

原來那時真的有人出現啊?他還以為是自己把腦中的劇情和現實弄混了,當他太過專注時,常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雖然對這位小姐還是沒什麼印象,不過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先道歉就是了。

「我那時候在沉思,所以有點心不在焉,對不起,呃……」他瞄她胸前,再瞄櫃檯,都看不到名牌。「……呃,對不起。」他只好再說一次對不起當結尾。

趙怡君很少有啞口無言的時候,但這位喬先生卻不斷讓她出現這種令人懊惱的反應。那幾乎等同心智耗弱的舉止叫做沉思?他用形容詞未免也太含蓄了吧?

「趙,我姓趙。」但,對方都道歉了,她也不想再咄咄相逼,不過有一點她真的很想知道。「請問這段時間喬先生去哪裡了?」他該不會回答她被外星人抓走了吧?

聞言,喬豫俊臉垮了下來,想到自己白忙一場,他就很想歎氣。

本以為被那片景象勾起了靈感之後,接下來會是一片光明又燦爛,結果走著走著,他卻越想越不對,又會下來開始塗改。

原先設定好的男主角形象配不上那麼有氣勢的出場,他試著修改設定,整個感覺卻跟著變調,越改越陷入僵局,就在他發狠將筆記本塞進背袋想先跳脫沉澱心情時,才走沒兩步,就又有一抹「這次一定可以」的思緒跳出來,逼得他將剛塞進去的筆記本又拿了出來。

就這樣,週而復始,一路走走停停,等餓到頭昏眼花不得不認命放棄時,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前的事了。

但這種痛苦除了同行,一般人是無法體會的,無法言明的他只好苦笑。

「沉思。」卡搞卡到最高點,他也想問自己這幾個小時到底在搞什麼,為什麼弄了那麼久還一事無成,他卻只能無語問蒼天。

趙怡君靜止片刻,看看電腦,確認資料都鍵好了,調整櫃檯上的一盆小鼠尾車,然後將他還沒收起的證件連同房間鑰匙再朝他推去了些。

「證件請記得收。」她知道了,和這位喬先生對話要能做到充耳不聞的境界,他說他的,她問她的,這樣才能活到老,不會年紀輕輕就被氣死。

「那,午餐呢?」拿起東西,喬豫很可憐地問。他已經餓到快直接坐在地板上了。

一番天人交戰,天使戰勝了邪惡的人性,趙怡君暗歎口氣。算了,就把他當成心智年齡只有五歲的大孩子吧,反正他的表現也不能再像得更多了。

「請跟我來。」她走出櫃檯,領他往餐廳走去。

這棟主屋經過改建,把當時一樓的房間全撤掉了,重新隔成只有客廳和餐廳的寬敞格局。

走了幾步,沒聽到緊跟在後的腳步聲,趙怡君回頭,看到他正緩慢邁步,嚴格說來,甚至還沒離開櫃檯前。

「這邊請。」她暗示他走快一點。吵著要吃飯的人不是他嗎?

「哦,好。」

聽到回應,趙怡君又繼續往前走,卻還是沒聽到追上的腳步聲,一回頭,走廊上只有她一人。

「喬先生?」她強忍怒氣地喊,這次他沒應,隔了會兒一抹影子映上走廊,然後才是他慢慢地踱出了客廳。

迎上她的目光。喬豫笑了笑,腳下依然維持不疾不徐的步伐。

趙怡君總算明白為什麼剛剛他在掏證件時,她會有那種時間停止的錯覺了。

因為他的舉手投足都是這麼慢吞吞,慢吞吞地笑,慢吞吞地走,慢吞吞地拿證件——他只差沒直接將慢吞吞三個字寫在臉上!

他是怎麼一回事?就連桔子裡九十八歲的老阿嬤走路都比他快!

「到了?」慢條斯理地走向她,喬豫愉悅地問,一點也不懷疑她臉上已掩飾不住的怒意是怎麼回事。

痛哭客人會毀了他們苦心累積地評價及一切,忍住、忍——

「還沒。」趙怡君轉頭,這次她學乖了,完全不管他有沒有跟上,逕自走向餐廳。房子就這麼大,要是他還能再走上幾個小時,那也算厲害了。

過了時刻的餐廳空無一人,午後的陽光透進映在白色的餐桌椅上,襯著桌上擺飾的小甜菊,很有種靜謐寧和的感覺。廚房和餐廳只用一道高度及胸,貼有馬賽克磁磚的櫃檯劃分開來,明亮開放又帶著居家的設計頗受客人好評。

「好嬸。」趙怡君走到櫃檯前,對頭裡頭正在削馬鈴薯的老婦人喊道。「有客人沒吃中飯,你能幫他弄點東西吃嗎?」

滿頭灰髮的圓潤婦人抬頭,擰起眉頭的臉看起來不太高興。

「怎麼會這麼晚還沒吃咧?不是都寫好用餐時間只到兩點的嗎……」嘴上雖嘀咕著,矮胖的身形地已起身飛快地忙碌了起來。

知道好嬸在不爽什麼,趙怡君忍著不敢笑出聲。

廚房是好嬸的地盤,將所有的工作都撥出去後,就只有廚房說什麼也不肯交出,從採買到裝盤,不論是客人餐點或是員工伙食,她全不假他人之手,就連阿岳想請個二廚想讓好嬸輕鬆些,都被她怒氣沖沖地駁回。

好嬸最多只能容忍用餐時刻讓幾名女孩來當服務一,其他時間只要有人踏進廚房一步,她就像死守領域的猛犬般敵意十足,彷彿每個人都是來勸她退休的壞人。

本想發脾氣趕人,但熱情好客的她卻又捨不得讓客人餓肚皮,兩相衝突,也難怪好嬸鬱悶了。

「要不要我幫你?」趙怡君故意問,立刻得到惡狠狠地一瞪。

「你敢進來試試看。」好嬸手上菜刀揚了揚,又回過身去忙碌,想趕快弄出餵飽客人的餐點。

趙怡君暗笑,正想再逗逗好嬸,察覺身旁有人靠近讓她頓了口。

「好香,你在煮羅宋湯嗎?」喬豫雙肘撐在櫃檯上,興奮地朝裡喊。

趙怡君隱忍不悅,悄悄地往旁橫挪了些。

他和也很熟嗎?幹麼和她靠那麼近?而且那熱絡自然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他才剛踏進這個莊園,怎麼能表現得像是已經在這裡住了幾百年了?

「哎呀,你怎麼知道?」偏偏老人家就吃這套,聞言回頭的好嬸眼睛都笑瞇了。「不過還沒燉好,晚上就吃得到了。」

「還要等到晚上啊?」喬豫難掩失望,鼻子用力嗅了嗅,閉上眼享受這股香氣。「很道地,洋蔥的甜香,番茄糊的酸味,牛肉燉到入口即化,最後再加上一些牛奶……哇——」他幸福喟歎,彷彿美味的羅宋湯就在眼前。

他一定要這麼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嗎?趙怡君雙手必須緊握成拳,才能抑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搖醒的衝動。怕好嬸被嚇到,她正要用眼神予以安撫,卻見剛剛還在切菜的好嬸已經激動地奔了過來。

「你真的懂捏,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秘訣說。」喜孜孜的好嬸甚至用大湯匙舀來了湯,熱切地遞到他嘴邊。「來來來,你幫阿姨嘗嘗,看看味道夠不夠。」

喬豫還真的就這麼湊上去喝,那畫面溫馨得就像是祖孫兩人在廚房裡共享愉快的午後時光。

趙怡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這世界是怎麼了?只剩下她還沒瘋嗎?怎麼好嬸不但不覺得他奇怪,還那麼快就和他熟稔了起來?

「夠酸夠濃,好吃!」喬豫連聲的稱讚逗得好嬸眉開眼笑。「真的要到晚上才能吃嗎?我好餓。」他央求地看著好嬸。

「唉,時間沒燉足,味道就差很多耶……」好嬸一臉為難,邊走回去幫他準備餐點邊咕噥:「現在人都在東西丟進去隨便煮一煮,就說那叫羅宋湯,都不知道要先炒,然後再燉,滋味才會夠……」

見這一老一少已完全忘了她的存在,趙怡君不得不出聲。

「那個……喬先生,我先派人幫您將行李送到您的房間,您用過餐,看是要回房還是在園區四處逛逛,都請自便。」

既然好嬸和他那麼投緣,她也樂得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反正剛剛已經把房間鑰匙交給他,她沒必要再繼續耗在這兒。

「哦。」一心只想填飽肚皮的喬豫隨口應了聲,盈滿期待的黑眸一直盯著好嬸。「阿姨,可不可以啊?」

趙怡君暗暗咬牙。她可以想見要是明天問他,他絕對會說他沒說過這段話。怎麼有人落差可以這麼大?不在意時就漫不經心介天塌下來都無所謂,一遇到感興趣的東西,就像個天真的小男孩般雀躍興奮。

「你真是的。」嘴上喝抱怨著,好嬸臉上卻揚滿慈祥的笑,端著托盤走出廚房。「來,過來這裡坐,快點吃吧。」放在桌上的托盤裡除了臨時幫他準備的三明治和沙拉,還有一碗料多豐富的羅宋湯。

「謝謝阿姨!」看到那碗羅宋湯,喬豫只差沒舉手歡呼了,衝過去坐下開始朝食物進攻。

送來東西的好嬸沒回去廚房繼續忙,再幫他倒來一杯薄荷涼茶後,直接在他對面坐下。

「我要怎麼叫你啊?你跟誰來的,怎麼會這麼晚還沒吃飯……」

「喬豫。我自己一個人來,就想事情忘了時間……」忙著大啜的喬豫聽到什麼就答什麼,全憑本能反應,倒也應對如流。

為什麼他和好嬸就不會有那種雞同鴨講的情形,和她就會?趙怡君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溝通能力。不行,她要相信自己,有問題的人是他不是他。

她甩甩頭,不願再被這種無謂的事煩心。

「好嬸,如果喬先生不曉得二館怎麼走,你再跟他說一下。」一聲不響離去太不禮貌,她交代了聲。

「那我就叫你阿喬好了。這碗湯只是先讓你解解饞,如果味道差了些,你可別以為阿姨手藝不好哦。」忙著和喬豫說話的好嬸看也不看她,只是揮揮手表示知道了。

「我知道。」吞下一口料多味美的湯,喬豫笑得好滿足。「湯裡的洋蔥炒得恰到好處,很好吃……」

沒再聽他們的對話,趙怡君默默地退出餐廳,出了玄關,仰首望向外頭的藍天白雲,吁了口長氣,腦海中浮現那張笑彎了眉眼的面容,她頭痛地閉了閉眼。

有好嬸這個例子,她相信她手下那些熱情活潑的小妹妹裡一定也會有和他頻率相合的能人異士出現,招呼他的任務就交給她們,她不用擔心,一點也不用擔心。

但……為什麼心裡還是梗著個東西呢?趙怡君懊惱地輕嘖了聲。

可能真像千容說的那樣,她已經太習慣把事情攬在身上了。不行,她要學會放手、放——手——她閉上眼,開始催眠自己。只要他乖乖當他的客人,她也可以忘記莊園裡有個這個奇怪的人物存在,心無旁騖地做自己的事。

兩次睜開眼,那張圓圓俏臉只餘平靜和從容,她抬頭挺胸,邁著自信的步伐走進陽光下。

好,就這麼辦。

悶。

陽台上,喬豫斜躺在涼椅裡,百無聊賴地看向底下的花田,視線飄過去又飄過來,最後,瞇眼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怎麼會這麼無聊?早上片到自然醒,吃過好嬸特地幫他留的早餐,就又回到房間發呆——

悶到爆。

他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拖著腳步走進房間,坐在床沿,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沒必要跑這麼遠還被電視毒害,那本被劃改得亂七八糟的筆記本他也已不想再看到,從兩個禮拜前開始構思的故事大綱,目前進度——零。他愚蠢又福星高照的男主角宣告胎死腹中,被天地洪荒給吞噬了。

放在床頭的手機無聲震動,喬豫只掠過一眼,視線隨即別開。

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別人故作輕鬆地問:「新環境對卡搞有沒有幫助啊?」尤其是那個極力鼓吹他來度假的始作俑者這麼問。

沒有,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在心裡默默地想,就當是接起電話給了回答。

來都來了,就四處晃晃吧,或許會出現昨天那種靈光乍現的奇跡也說不定。

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他拿起輕薄的筆記型電腦,踩著好走輕便的夾腳拖鞋慢慢地蹁踱出房門。

雖然是平日,但時值暑假,莊園裡的遊客還挺多的,喬豫不管風景,專挑沒人的地方溜躂,尤其是看到莊園裡的服務人員經過,他立刻就換方向走,不和他們打照面。

他昨天晚上只不過是去餐廳吃頓飯,引起的騷動讓他差點想直接放棄晚餐,幸好好嬸跳出來維持秩序,他才有辦法把一頓飯好好吃完。

「沒關係,以後你晚點來,避開人潮,我會幫你留東西。」那時好嬸拉他到一旁叮嚀,帶著心疼又慈祥的笑意看著他。

羅宋湯,好好喝啊……想起昨晚的美味,喬豫意猶未盡地輕輕咋舌,找了個四周無人的洋傘座位坐下,他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準備上網,卻發現不能連線。

對哦,他都忘了這裡不是隨處都可以無線上網的台北。他本想作罷,問題是網絡依存症一被勾起,沒上到網就像吸不到氧氣。

這也算是職業病吧?找資料,寫稿寫到煩時就上網到處亂逛轉移心情,都成了種壞習慣了。喬豫輕歎,合起電腦,邊緩步離開,邊想著哪邊可以上網。

突然,他輕笑了起來——他竟還想到要上網查哪邊可以上網,瘋了他。

笑了一陣,笑意漸漸褪去,微揚的唇畔餘下淡淡的苦澀。

他是瀕臨瘋狂了沒錯,不停地在現實與筆下虛擬的世界來回,他已經完全沒辦法將生活和工作抽離開來了。

也難怪威利要逼他來這裡,怕他一直把自己封閉在小小的蝸居中,最後真的會成了除了寫作外其他什麼事也不會做的廢人。

「香草小鋪」——經過一個箭頭形的木製招牌,喬豫停下腳步。他記得房裡的簡介有提到一點——只要是莊園裡的建築物,都有提供無線上網的服務。

探了下頭,裡面人並不多,懶得再回房間的他直接改變方向,走上那鋪著紅磚的斜坡小徑。

一走進小屋,立即聞到淡淡的香草氣息,墨綠色的木架上擺滿了各式瓶罐,吃的、用的、抹的應有盡有,還貼有各式各樣的可愛小說明,在純潔白牆的襯托下更加刺激購買慾望。

不過喬豫一點興趣也沒有,看到小鋪裡放有圓木段供遊客暫歇,他默默地走到靠牆角落的圓木段坐下,將筆電放在滕上開始連線——

看到出現成功連線的圖示,他笑了,專心地在熟悉的網路世界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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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為什麼為什麼?跟我們說嘛——」

「就是呀,我最崇拜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了,你怎麼寫得出那麼多書?靈感都是哪裡來的?快說嘛——」

埋首電腦處理事務的趙怡君被吵得無法專心,微慍地蹙眉。

招呼客人是很需要熱情主動沒錯,但她們也太容易high過頭了吧?常常一興奮就和客人聊到欲罷不能,要是客人也樂在其中倒也就算了,最怕的是客人想走卻脫不了身,她已經處理過好幾次類似的狀況了。

她抬頭看向吵雜來源,正想著要不要出聲制止,一看清被兩名妹妹包夾的人,杏眸倏地瞠大,才剛探出的臉立刻又縮回螢幕後面。

怎麼會是他?趙怡君吞呻吟,很想假裝自己根本不在這裡。

今天最上她才從妹妹們的閒聊中得知莊園裡來了個名人,一個炙手可熱的幻武作家,拍過廣告,每本著作都曾榮登各大書局的暢銷排行榜冠軍,又帥又年輕又有才華。

對名人沒啥興趣的她邊喝咖啡邊不經意地聽著,當聽到她們將那位喬先生的名字和那個名作家劃上等號時,她差點嗆死。

「你比電視上還帥欸,你有沒有女朋友啊?喜歡你的人一定很多厚——」那一頭,夾雜嬌笑的迭聲讚歎眾沒中斷過。

趙怡君悄悄探頭,看到那兩個臉兒泛紅的小朋友仍像蝴蝶繞花般在他身旁雀躍地跳來跳去,實在無法理解。

好啦,藝術家總有些異於常人之處,人怪不代表他不能寫出好作品,但……她們都已經見到本人了,怎麼不會幻想破滅?只要聊上幾句,應該就要以察覺他的詭異之處,為什麼她們還能像看到偶像明星一樣崇拜地看著他?

難道真的難相處的人是她自己才對?想到好嬸也是和他相談甚歡,趙怡君決定重新以客觀的角度審視這個人,這次她很認真地打量他——

此時他正抬手隨興撥著亂髮,臉上帶著筆在,依然是一副輕鬆悠哉的模樣,就這麼任兩個女孩在他身旁放肆吵鬧著,彷彿對這狀況早已習以為常。

不過她卻發現,他的笑已沒了昨天那樣的純真和陽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察覺的為難,顯示出目前的狀況其實是讓他感到棘手及不悅的。

斂回視線,趙怡君對注意到這一點的自己很不高興。

她眼睛那麼利幹麼?既然他笑笑的,就當他甘之如飴不就得了,管他是真笑還是假笑?誰叫他要當名人?要名利雙收就該具有擺平粉絲的本事啊!

不想再和他有所牽扯的趙怡君不斷說服自己,卻懊惱地發現,她沒辦法置之不理。明知員工造成客人的困擾卻坐視不管,她的責任感不允許她這麼做。

輕嘖了聲,她站起來。

「小靜,可以過來幫我嗎?小雯,乾燥花束那裡麻煩你整理一下。」小鋪裡剛好沒其他客人,她用工作支開她們兩個。

聽到耳熟的聲音,已被煩到快死掉的喬豫抬頭,看到昨天那個圓圓臉的小姐,他開心地揚起了笑。

對上他的視線,趙怡君僵硬地扯扯唇角當作回應,他卻像沒發現到她臉上的勉強,更加上揚的唇角燦然得彷彿凝聚了週遭的光芒。

這一刻趙怡君突然發覺,他朝她拋來的笑,又回復到昨天那樣的純然開朗,還很……該死的好看。心猛然一跳,她坐下避開了他的視線,感到有些窘惱。

好啦,他是可以和帥這個沾得上邊,但除了他的笑容會騙人之外,她真的看不出來他還有什麼可取之處。而且他幹麼笑得好像看到同伴一樣?她和他又不熟!有種莫名的悸動在心坎裡泛開,她咬唇,刻意用惱怒將之淹沒。

被她出聲制止,比較聽話的小靜乖乖走向櫃檯,但小雯仍待在原地不肯離開。

「等一下啦!」這漂亮小女生頭也回地應道,注意力全放在喬豫身上。「你這幾天打算怎麼玩呀?要不要我當導遊?這地方我很熟哦,我下班之後帶你到村子裡逛逛好不好……」

「我們莊園沒有提供導遊的服務,我想喬先生應該也不需要。」交代完小靜的趙怡君來到她身後,冷冷地打斷她。「還有問題嗎?」

刻意板起臉的她,連最資深的員工都壓制得住了,何況是個年輕女孩?

「沒有。」小雯很不甘願地嘟起唇,扭身離開去整理花束。

見狀趙怡君頗感無奈,她也不想在客人面前讓員工尷尬,但連她搬來台階她們都不悄一顧時,她也沒其他選擇了。

怕一對上視線又會開始讓她錯愕的對話,更怕真的被他當成熟人,趙怡君假裝自己只是過來使喚員工而不是來解圍的,看也不看喬豫一眼,直接走向櫃檯後頭。

對於她的冷淡,喬豫並不以為意,終於能安靜獨處讓他大大鬆了口氣,他打開筆電,繼續上他的網。

這邊逛逛,那邊逛逛,喬豫很專注,突然間,有個陡升的念頭打斷了他的思緒——

那個圓圓臉小姐叫什麼名字?

他抬頭,圓圓臉小姐已完全被櫃檯擋住,他只好從記憶中搜尋,腦海裡清楚浮現她的臉,有雙圓圓杏眸的圓圓臉,但除了隱約記得她提過這件事,姓什麼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她不像其他服務人員都別著名牌,應該是這裡的主管吧?喬豫推測,想到她剛剛和他對上眼神時的表情,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他最喜歡這種人了,即使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更不會對興奮尖叫,對她而言,他就和平常人沒有兩樣。

帶著愉快的心情,擺脫了糾纏的喬豫繼續悠遊網路中,但幫了他的趙怡君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怎麼有人那麼厲害啊?書寫得好,人又長得那麼帥,簡直就比明星還帥,頭髮好有型,衣服搭得那麼有口味,把他的身材襯托得好棒哦——」

被叫來核對出貨單的小靜,自從回到櫃檯後就一直嚷嚷著,就算完全得不到回應,也一個人講得很高興。

趙怡君本來還能做到充耳不聞,但那源源不絕的讚美讓她忍不住疑惑地朝喬豫看去——

那種勉強只算是精實的身材哪裡好了?莊園裡隨便叫個阿伯出來肌肉都比他大塊,而且為什麼那頭亂髮會叫有型?到處都可以看到的T恤加牛仔褲又有什麼稀奇了?他甚至還穿拖鞋耶!

耳邊所聽和眼前所見的差異讓她很想抱頭大叫,她再次深刻地體會到她和這群小朋友之間隔著世界上最深的馬裡亞納海溝。

「你看過他的書嗎?」她不想聊她,但她若再不試著說些話,她會被那些她無法茍同的諛詞逼到精神分裂。

「怎麼可能?我最討厭看書了。」小靜格格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過我今天下班會去買來要他幫我簽名。」

沒看過他的東西,那她們到底在一窩蜂狂熱個什麼勁?趙怡君吁出一口長氣。她已經盡力了,聊不下去不能怪她。

沒聽小靜又說了些什麼,她專心將所剩下無幾的訂單處理好。

「架上東西缺了就要補,別再像剛剛那樣纏著客人,要是再被我抓到,扣薪水哦!」叮嚀完,她離開香草小鋪。

她忙得呢,送午餐前得去DIY工坊看看,還得順道交代其他人別再做出相同的舉止……她的恐嚇應該會讓兩個妹妹收斂一些吧?

趙怡君下意識地回頭探採狀況,不料卻看到喬豫臂下挾著筆電,從香草小鋪走了出來。

她們又去煩他了嗎?趙怡君無奈搖頭,也沒想太多,收回視線就此離開,時間不夠用的她,腳步快得像在小跑步似的。

去完DIY工坊,才剛踏出那間藍頂小木屋,她又看到他坐在不遠處的涼椅,筆電打開放在大腿上,他卻雙臂交疊腦後看向前方,不曉得在想什麼。

這一次,趙怡君有點感到不對勁了。

他不會一路跟著她來到這裡吧?這個念頭才一浮現,她立刻嗤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沒事幹麼跟著她,這應該只是巧合而已。

但當她從露天咖啡座巡視完,一踏上步道就看到他斜倚欄桿而立時,她已經沒辦法再用巧合兩個字說服自己。

莊園那麼大,就算要連續三次撞見同一個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個小時之內發生!

怒氣上湧,趙怡君故意放慢速度,看似看顧前行的悠然,其實是在留意後方的情況,果然,剛剛還在那裡發呆的男人,已踱著他特有的慢吞吞腳步跟了上來。

趙怡君倏地停下,回頭等著他。

陷進沉思的喬豫直到走得很近,才發現她站定在那兒,他也跟著停下,對她愉悅地笑了笑,半點兒也沒有做賊心虛的模樣。

「請問有什麼事嗎?」趙怡君強抑怒氣問。

喬豫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想了想,須臾,因思忖微斂的笑容再次綻開。

「你叫什麼名字?」

一時間,不知該笑還是該咆哮的趙怡君只能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她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任何招蜂引蝶的特質,從小到大也不曾被人搭訕過,總算,有人問她了,卻偏偏是他,一個怪到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客人!而最嘔的是——他那雙蘊著笑意的眸子裡看不到一絲絲對她感興趣的眼神存在!

他就像是沒事硬找出個理由給她,拜託,就算要假裝也假得像一點好不好?既然沒興趣幹麼跟著她?

「趙,趙子龍的趙,你可以叫我趙小姐。」她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回答。「我昨天應該有跟你說過。」

「我忘了。」喬豫漾笑,這一次,他很認真地記起來——有著圓圓臉的趙小姐。

要不是他笑起來的模樣太無辜,傷害他會有種傷害天使的錯覺,她真的會忍不住用力朝他踹下去。

「沒其他事了?」冷咧的語氣和足以將他射穿的凌厲眼神,都在暗示他若再敢跟著她試試看。

「沒有。」喬豫搖頭。他本來就沒有要找她,是她自己找他說話的。

趙怡君回頭繼續前進,卻在猝不及防間猛然轉回,果然,她又看到他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後頭。

可惡!他到底想做什麼?她再度停下,雙眼冒火地瞪著他。

第二次被逮個正著,喬豫還是絲毫沒有心虛的模樣,噙著淡笑的表情非常地怡然自得,一走近,對上她的視線,他挑了挑眉。

「有事嗎?」他還冒出這句讓趙怡君理智斷線的話。

「你跟著我,你一直跟著我,從香草小鋪到DIY工坊到露天咖啡座,你一直跟著我,你、一、直、跟、著、我!」已氣到不知道怎麼講的她只能不斷地強調這句話。

為什麼他能裝出沒這回事的樣子?還裝得那麼自然?他以為很有趣嗎?覺得這樣做很好玩嗎?但她一點也不想當他在這裡的玩伴!

要是村裡的人,她早就開罵了,偏偏他是客人,她就算咬斷牙齒也得忍耐的客人。滿腔鬱悶無法發洩的趙怡君嘔到胸口發疼。啊——氣死了!

「嗯哼。」喬豫坦承不諱,看著她,等著她再說下去。

剛剛設定的女主角形象再改一下好了,有著圓圓眼的女孩子好像挺討喜的,就像這趙小姐一樣,眼睛很亮、很有神……被那雙杏眸吸引,他專注地凝視著,深深地望進那片澄澈,試著投身男主角的角色中去勾起其他的想法。

感覺腦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他好興奮,那個世界,那些角色,越來越鮮明——卻突然化為空白,他被拉回了現實,腦子裡什麼也不留。

怎麼回事?喬豫不解地眨了眨眼,焦距回到正常,總算找到原因——趙小姐直瞪著他的瞳眸晶亮得讓人幾乎無法逼視。

就算他再遲鈍,也終於意識到她眸裡熾燃的怒火是針對他而來的。

呃,他們剛剛講了什麼?喬豫努力回想。她問他有事嗎?他說沒有,然後他問她有事嗎?她說他一直跟著她——方纔的情景飛快在腦海中轉過一遍。

他還是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瞪著他。

「……然後呢?」見她仍不發一言地瞪著自己,喬豫只好打破沉默。

趙怡君倒抽了口氣,不知道是他一點也不乎的反應,還是他當作沒剛剛那段空白的接話讓她想砍死他。

冷靜,冷靜,為了一個怪人血染莊園不值得,因為這樣而坐牢更不值得——她拚命對自己喊話,拳頭暗暗握緊。

「沒事為什麼要跟著我?」雖然口氣很冷很硬,但她能做到別破口大罵,那份忍耐力連聖人都得自歎不如。

「唔……」本能告訴他要小心回答,喬豫因思索而擰聚眉定地。

答案很簡單啊,她不會纏著他用高分貝的音量尖叫,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驅離那些吱吱喳喳的女孩子,只要待在她附近,就可以擁有清靜,所以當她一離開香草小鋪,他立刻想也不想地跟了上來。

「你不會吵我。」覺得自己回答得很好,他滿意揚笑。

這算什麼回答?「你就算不用跟著我,我也不會吵你。」

「有你在,其他人也不會吵我。」想到昨晚在餐廳引發的連鎖效應,他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雖然好嬸出聲制止,但服務生的騷動已引起其他遊客的注意,週遭的竊竊私語和好奇打量的目光都一層層將他剝了開,將他的隱私和自我毫不留情地剝了開。

他後悔拍了那個廣告。

跟廠商一開始的說詞根本不一樣,他們說電視上的樣子會和本人差很多,只是幾個鏡頭,絕對不會被認出來——

結果廣告一上,他走到哪就被認到哪,甚至還有瘋狂書迷在大樓樓下等候,那段時間他根本沒辦法出門,整整三個月都把自己鎖在家裡。

他受夠那段日子,也不想再次經歷,如今事隔一年餘,廣告也早已停止播放,但事實證明,人的記憶是不可限量的,只要稍一提點就會記起。

昨晚餐廳裡的人數最多不超過二十人,不足為懼,問題在於園區每日往來參觀的遊客難計其數,要是時不時就有服務人員繞在他身邊幫他免費宣傳,那他也別想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

最好的方式就是跟著她,有她在,他們會畏於她的威嚴而不敢發聲。喬豫愉悅揚笑。

聽到回答,趙怡君快氣炸了。他當她是驅蟲草不成?

別罵人,這算他們莊園的錯,畢竟小雯和小靜的表現讓客人心有餘悸,她完全沒立場反駁,只是——她咬唇忍著,沒怒聲咆哮回去——她不也及時補救了嗎?沒必要用緊跟不放來報復她吧?

「剛剛造成您的困擾真的很抱歉,我會交代下去,不會再有人犯同樣的錯誤。」她垂首掩住了依然閃動怒火的目光,好讓自己的道歉更具說服力。

「沒關係。」喬豫的微笑裡毫無芥蒂。

趙怡君還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但當她抬頭看到他招牌的純真笑容時,她挫敗地發現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美好。

「所以你不會再跟著我了?」她學聰明了,和他說話,婉轉迂迴只是白白浪費時間,必須每個用字都直接女明白,才能和他溝通。

「會啊。」揚笑的他答得非常理所當然。「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其他人。」

趙怡君閉了閉眼。她從不知道被人重視信任,是這麼讓人想抓狂的事。

她深呼吸,再用力深呼吸。

「請你,別再,跟著我,該做的,我會做同,其他的,不包含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每說幾字她就必須停頓一下,讓理智壓制情緒,若不如此,他怕連串的怒罵會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別再跟著我,謝謝。」

喬豫勾揚的唇角僵住,緩緩地斂了下來。他看得出來,這趙小姐快崩潰了。但他只是遠遠跟著罷了,又不會吵她,他真不懂她到底在介意什麼。

有著圓圓眼的女主角不好搞,不要了……他鬱悶抿唇,突然煩躁起來,掀起筆電螢幕將剛剛打的設定整個刪除。全部都不要了,這本書不要有女主角出現!

雖然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但那彷彿受了傷的表情讓趙怡君很有罪惡感。該死,錯的人明明是他啊……她強迫自己別看他,心口卻仍不受控制地微微揪著。

「總之,別再跟著我了。」她硬起心腸,轉身離開。

喬豫靜立了好一會兒,扒扒頭髮,垂著看看腳趾,合上筆電,腦子裡隨著剛剛刪掉的檔案,變得空蕩蕩的。

他抬頭,看著她越走越遠的背影,心裡借梗著什麼似的。

知道她在附近,會讓他有種心安的感覺。

他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剛被玉米田激起靈感時,她正好就在他身邊,也有可能是她不但沒給他壓力,還能幫他擋掉那些造成壓力的書迷,讓他覺得她是可以依賴的。

看到她,他心情會變好,有她在,他就能夠放心地沉浸地自己的世界裡,不受拘束及打擾。

不然,再離遠一好了,別讓她有壓迫感。很能夠理解被人糾纏痛苦的喬豫,自認這個折衷的方式非常地兩全其美,臉上的沉鬱一掃而空,隨即邁步跟了上去。

這跟雛鳥會將第一眼所見的事物認定為父母的本能,是屬於同一類的嗎?想到自己的行徑,喬豫笑了起來。

不然來寫個這樣的男主角好了,某天突然獲得了神奇的力量,只要和他對上眼的人都會對他心悅誠服……

當趙怡君發現他隔著比之前更遠的距離繼續跟著她時,她簡直快暈倒了。

不然他剛剛的表情是怎樣?明明就沒有要放棄,還裝出那種被人拋棄的可憐模樣,她瞎了眼才會被騙!

趙怡君想衝回去找他算帳,腦海卻浮現他方才抿唇生悶氣的難過表情,她頓步了,心軟和怒氣在心裡不斷拉扯。

算了!她咬唇,轉身朝主屋急走。

她不是心軟,也不是同意他可以跟著她,而是她現在已經沒時間再跟他在這裡糾扯不清了。

要是沒及時將午餐送到,餓壞那群傢伙就糟了,他給她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因此增添一筆。

等著吧,管他客人不管人,等她忙完了,她會好好地跟他攤牌,嚇得他再也不敢這麼做!

趙怡君堅定地想,刻意將那抹惱人的身影拋到腦後,暫時不願去面對,也不願去想除了怒氣外,心裡那一絲絲被他撩起的波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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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製造區內,有個座落於工廠及花田中間的大涼亭,這裡是農忙、工作的男人們用餐歇息的場所。

接近正午時刻,一抹窈窕的身影推著裝有滿滿食物的推車接近了。

為了方便運送,好嬸將菜餚用塑膠袋裝起,放在有如澡盆一樣大的鋁盆內,一個個鋁盆由重而輕相疊在一起,一疊大盤子、飯、菜餚、飯後水果,非得她用盡全身力量才推得動。

一進涼亭,趙怡君就忙著將菜餚裝盤,當她將最後一道菜擺上石桌,午休的鈴聲剛好響起,大批男人從工廠和花田蜂擁而至。

總算趕上了。她吁了口氣,直到此時才有空抹去滿額的汗。

「餓死了、餓死了——」一群大男人拿著餐盤乖乖排成一列,拚命探頭看今天有什麼好料。

趙怡君幫忙打菜,等將所有人都安頓好,已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了。

「阿君,來,坐這裡。」添財叔拿起放在一旁的斗笠吆喝著,那是他特地幫她留的位子。

「好。」趙怡君拿著餐盤裝好飯菜,走到那位子坐下。她的午餐都是在這裡解決,不然還要負責收拾的她,等著也是等著。

扒進第一口飯,想起那個一直跟著她的人,趙怡君心口很悶,色香俱全的菜餚全然引不起食慾。

他一路跟著她,從她推著車從主屋後門出來,就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跟著,直至跟到了製造區,被她拉上鐵門擋在外頭。

通常他們是不關鐵門的,只用一塊「外人禁止進入」的牌子提醒遊客非請勿入,那時,他隔著鐵門看著她的表情,就像被人扔下不管的小男孩一樣孤憐憐的。

他不會還在那裡吧?發現自己有些坐立難安,她忍下起身查看的衝動,逼自己繼續坐在原地。

不關她的事,是他自己要死纏著她的,製造區本來就禁止客人進來,她把門關上又有什麼不對?更何況天氣那麼熱,再笨的人都知道要躲在冷氣房裡喝冷飲、吃大餐,他不可能不餓著肚子站在太陽底下曬——本想說服自己別擔心的趙怡君更悶了。

問題在於他不是一般人,他很怪,怪到可以好幾個小時都走不完短短一公里,連中飯都忘了吃,這樣的他又哪裡懂得照顧自己?

她的心一直在懲罰他和原諒他之間游移不定,甚至開始埋怨自己幹麼那麼狠,當發現自己餐盤裡的食物幾乎都沒動時,趙怡君惱怒了起來。

很煩耶!就算要等也是他的問題,她才是受害者,憑什麼要自責啊?不走是他的事,他就算中暑也是活該!心一橫,她低頭猛扒飯,硬生生將他從腦海裡抹去。

心煩意亂的她並沒有發現週遭有樁陰謀在醞釀,坐在涼亭裡的男人們互相擠眉弄眼,接到訊號,坐在她身旁的添財叔開口了——

「咳,嗯,我說,阿君啊,你什麼時候才打算嫁人啊?」大口大口吃菜的健壯阿伯狀似不經意地冒出一句。

被這句話拉回心神,趙怡君馬上進入警戒狀態。

「怎麼?看我看膩啦?」她也狀似不經意地輕應了聲,好整以暇地一口一口吃著東西。「那好,從明天開始,午餐就換別的年輕妹妹送過來,秀色可餐,你們才會吃得更高興哦。」

話回答得很雲淡風輕,聽在眾人耳裡卻成了轟天巨雷,大夥兒臉色全變,拚命使眼色,逼那個講錯話的罪魁禍首發聲。

「不是啦,不是要趕你走,我是關心你未來的幸福嘛!」幾乎被同伴們譴責的視線射穿,添財叔趕緊陪笑拿來銅壺幫她倒湯。「來,冬瓜湯清涼退火,你多喝點。」

「要不要添飯?我幫你我幫你!」

霎時間,眾人忙成一團,有人遞湯匙,有人趕緊送上紙,就怕她一火大明天真的會換人做做看。

莊園裡的女孩子家只有怡君有這種和他們面不改色虧來虧去的本事,不像後來那些新進來的小女娃,隨便開個玩笑就嚇得眼淚直直掉,害他們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之前段時間千容曾要怡君把送餐的工作分派出去,少了隨時會被尖牙利嘴攻擊的刺激感,害他們那陣子都無聊到食不知味,還好沒多久怡君又將工作接了回來。那種痛苦可沒人想再經歷第二次。

見他們只差沒直接替她揚風捶腿的示好姿態,若不是趙怡君現在心情爛到爆,很可能會忍不住笑出來。

都怪他們這群歐吉又閒著沒事老愛亂點鴛鴦譜,先是村裡適婚年齡的男人全點過一輪,後來竟鼓勵她從遊客裡釣個金龜婿,沒幾天就提出來吵一次,每次都把她逼到翻臉才肯罷休,添財叔剛剛發出的那句喟歎,就是整齣戲碼的標準開場白。

她現在已經被那個喬豫搞得夠煩了,誰叫他們還挑這時間踩她的地雷?她若不先發制人將添財叔堵住,難不成還要傻傻地看他們演下去?

想到他們也是一番好意,趙怡君緩下臉色,一一接下呈貢,表示她並沒有生氣,見狀,那一張張神情緊繃的老臉總算露出了笑容,不一會兒又是聊天說地的熱鬧情景。

沒多久,覺得警報好像解除了,添財叔又開始蠢蠢欲動。

「啊,那個厚……阿君啊,之前我不是提過要你跟我家旺仔對看,啊你是考慮好了沒?」他小小聲地問,好像這樣就不會惹她生氣。

還不死心?好不容易稍滅的火苗又往上冒,趙怡君板起臉。

「我和阿旺從小玩到大,他屁股的胎記長在什麼位置我都一清二楚,還要看什麼?」明知老人家口中的對看指的就是相親,她故意曲解。

拜託,好動的她從小就跟男孩們混在一起,其中有一半都曾被她打到哭爹喊娘,這種兄弟情誼要她怎麼對他們產生愛意?

聞言,另一個伺機許久的阿伯把添財叔擠走,喜孜孜地從口袋掏出一張相片。

「不然你看看這個,我外甥,竹科的工程師捏……」

「竹科?你是老番顛哦,竟然要把阿君嫁到那麼遠的地方?」這次不用趙怡君開口,他們就先窩裡反了。

雖然平常老和趙怡君沒大沒小地唇搶舌劍,但她的外冷內熱,能幹細心他們全看在眼裡,無不希望她有個好歸宿,更希望她能成為自家媳婦。

而嫁給外地人,是阿君若全村男人都看不上眼才會忍痛割愛的下下策,這潘仔不先幫忙留住人也就算了,竟還因為自己沒生兒子就要肥水流進外人田?

見引起眾怒,潘阿伯急忙解釋:「新竹哪有很遠?開個車就到啦,而且我外甥不反對搬來這裡住,你們不用擔心怡君會離開啦……」

「不管!我們村裡的人第一優先,之後才輪得到外地人!」

「那你們還要她從客人裡選?」

「有好的就先撿下來,多挑幾個當『U畢』,怡君才能慢慢挑啊!」

「那我外甥也可以當U畢啊……」

「不行就是不行——」

出賣勞力的漢子聲音一個比一個大,你一言我一語的,涼亭的屋頂都快給掀翻。

趙怡君越聽越火。他們眼中到底還有沒有她這個當事人存在?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次了,她和他們的兒子就像哥兒們一樣,不適合湊在一起,他們卻沒一個聽進去的。

有時被他們吵到煩了,她也動過要從遊客裡釣個男人的念頭,但來玩的遊客幾乎都是成雙成對,加上她長得不起眼,身材也不突出,人家就算要找,也要找那些會撒嬌嗲語的年輕妹妹,誰會看上她啊……

突然間,那張衝著她漾笑的俊臉佔據了腦海。

她一怔,隨即被窘惱的情緒淹沒了一切。怎麼會想起他來?都是他,跟得她煩死了,害她定不下心處理事情,動不動就想到他,還有他們,沒男朋友又怎樣?嫁不出去又怎樣?有必要三天兩頭就這樣煩她嗎?

「阿君你評評理,他這樣根本就嘸通嘛……」

累積的怨怒已達臨界點,偏偏還有不長眼的人來火上加油,趙怡君受不了了,抓起空掉的大鋁盆重重往石桌一放——

「你們一頓飯要吃到什麼時候?」

匡當重響配上憤怒斥喝,原本吵翻天的涼亭裡頓時鴉雀無聲。

「下個月要出貨的玫瑰精油二次萃取了沒?販聲區的迷迭香橄欖油剩不到一打,熏衣草香皂也快缺貨了,除蟲呢?扦插呢?」她逐一看過眾人,只要被她點到工作範圍的人,全都頭低低,吭也不敢吭一聲。「工作進度都已經趕不上了,你們還有時間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那情景活像幼稚園教師在訓斥小朋友,可笑的是,乖乖聽訓的竟是一個個虎背熊腰、豪氣千雲的叔伯大哥,而偷偷相覷的他們全都笑不出來。

看到愉悅的午休氣氛被她搞得僵擰,趙怡君抿唇,因內疚而起的懊惱取代了怒意。她反應過度了,就算她再怎麼煩躁,也不該把自己的情緒發洩到他們身上。

「吃完的人就離開,去做事。」但不知道要怎麼收拾這尷尬局面,她只能繼續板著臉冷冷說道,心裡懊悔得要命。

看出她真生氣了,男人們也很內疚,拿著自己的餐盤魚貫走出涼亭,沒人再出聲。

「……歹勢啦。」結果最後走出的添財叔臨去前丟下這句,那愧疚中略帶困窘的語氣讓趙怡君心裡更難過。

其實這群叔伯大哥對她很好,對她的頂撞和高壓管理從不曾放在心上,即使有時會碎碎抱怨個幾句,也是玩笑和戲譫居多,從來沒有人會真的去刁難她、指責她。

她卻因為他們的包容,放肆得過了火了……

趙怡君低頭把空盤子收進鋁盆,離開涼寧的她,心情比來的時候更差了。

當她拉開鐵門,看到那個始作俑者沒事人樣地坐在樹蔭下玩電腦,所有的氣憤及惱怒全都一擁而上。

她受夠了,管他是不是客人,她已經不想再忍下去了!趙怡君殺氣騰騰地朝他走去。

察覺她出來,喬豫合上筆電,起身準備離開,渾然不覺這個舉動更加刺激到已瀕臨崩潰邊緣的她。

跟?沒看到她已經很不爽了嗎?他還想跟?趙怡君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咆哮隨即爆開——

「是個男人就別一直跟在女人家屁股後面!你已經嚴重影響到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大爺來度假很閒沒錯,但本姑娘我可沒那種閒功夫陪你耗!」

沒料到會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喬豫傻住,張口欲言。

「閉嘴,我還沒說完!」趙怡君怒喝,完全不讓他有機會開口。「既然怕書迷纏,就強硬點趕走他們啊,幹麼只想當好人,壞人要我來當?我是你的助理嗎?你付我錢了嗎?我不是你的保姆,更沒必要負責幫你趕蒼蠅!」

喬豫張開的嘴又緩緩閉上,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彷彿全身冒著火焰的小女人,比他筆下任何男主角都更搶眼,更具存在感。

突然間,像有個東西重重擊上腦門,強烈的驚喜震得喬豫幾乎無法呼吸。

他為什麼一定要拘泥於男主角?永遠那麼幸運,什麼事都能迎刃而角,這類型他早已寫膩了不是嗎?以女主角來貫穿故事主軸又有何不可?

她平凡,沒有上天賦予的超能力,有的只是一顆堅強又勇敢的心,她會遇到困難,會被打倒,但她卻能越挫越勇,用樂觀和活力迎向一個又一個未知的挑戰,用她獨特的魅力及可愛將所有人擄獲——

原本閉塞的思潮頓時源源不絕地泉湧而出,那個天地洪荒的世界在腦海中再次成形,一個需要帶領的破敗國家,一群祈求神跡的無助百姓,還有她——

緊凝著她,閃爍亮光的黑眸將她從頭到腳大量,喬豫越想越開心,激動道不能自己。一個罵起人像小跳豆、平常為了掩飾熱情性格都板著冷臉的可愛女主角,她,就是她,他下一套作品的主角,而且是世界應她運行的獨特女主角!

累積的怨念終於能夠毫無顧忌地傾覆而出,趙怡君只覺暢快淋漓,還以為他的怔愕視因為被她罵到啞口無言。

「你在這莊園的時間最好別再讓我看見,要是再跟著我,我不但要把你踢出這裡,還要告你性騷擾,報警把你抓去……」正當她撂下恐嚇准本結束,一直沉默的他卻突然爆出大喊。

「我竟然卡了那麼久都沒想到,我愛死你了!」狂喜的喬豫一把抱住她,在她的唇瓣印下一吻。「太好了!」

他隨即放了開,欣喜若狂地打開筆電,一腳抬起抵著牆,將筆電放在大腿上,艱難地打起字來。即使這姿勢不是很舒服,但文思泉湧的他根本不以為意,一心只忙著將腦裡的靈感及時記錄下來。

趙怡君呆住,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做了什麼?他抱了她?說他愛她?還……吻她?吻、吻她?那是她的初吻耶!

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紅潮已轟然上湧。

一個她氣到想剝皮啃骨的男人,甚至在她剛剛才說要告他性騷擾的時候,趙怡君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在這種狀況下迎接她的初吻。

天吶,這是夢,惡夢……她在心裡喃念,不想面的這恐怖的事實。

「匡當」——

她直覺地循聲回頭,看到有個銅壺掉在地上,摔脫的壺蓋滾啊滾,滾到了添財叔的腳邊,他卻渾然未覺,因為他正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再看向一旁的喬豫,然後又看向她,瞪得有如銅鈴大的眼不住在他們兩人之間游移。

這一刻,趙怡君恨不得旁邊有個深達心的洞可以直接跳下去。

「我……」

她想要解釋事情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樣,結果她上前一步,添財叔就退後一步,她又上前,添財叔又退,死盯著她的驚駭表情活像她想要殺人滅口。

「添……」她才一舉手,添財叔立刻轉身一溜煙地跑了,留下她維持好笑的姿勢站在那兒。

用膝蓋想也知道,添財叔定是跑回去大肆宣傳了。

趙怡君默默收回手,走去將銅壺拾起時,她簡直欲哭無淚。她怎麼忘記把裝湯的水壺帶走?要不是這樣,也不會被添財叔撞見,這件事也不回傳了出去……她動作倏地一停。

慢著,錯的事那個突襲她的人才對,她在懊惱個什麼勁啊?她猛然回頭,射向他的視線幾乎要噴出火來,看到他埋首電腦的舉止,更是讓她完全喪失了理智。

「王八蛋!」她衝過去,順手將銅壺往推車上一扔,掄起拳頭朝他撲去。「什麼意思啊你!你當我好欺負啊?敢吻我?你憑什麼吻我!混蛋、王八蛋、我打死你——」

拳頭有如雨下,趙怡君越揍越氣,狂熾的怒火不但沒因此稍稍降溫,反而燒得更旺。好痛哦!這傢伙看起來沒幾兩肉,肌肉怎麼這麼硬啊?

被如此沒頭沒腦地猛捶,就算再怎麼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喬豫也不得不被迫回到現實。怕剛剛打的資料不見,他還先存好檔後,才把筆電和上。

「你在做什麼?」他筆下的女主角要加上一些歇斯底里嗎?看她氣呼呼地暈紅了臉,喬豫沉吟。嗯,雖然暴跳如雷的她還算可愛,但小小的發怒OK,無端的歇斯底里就不太合適了,男讀者會討厭。

趙怡君啞口,麗容窘惱脹紅,嘴唇張了又張,終於從喉嚨擠出聲音——

「你、你剛剛……吻我。」吐出那兩個字,尷尬到快死掉的她又是一拳揮去。「誰說你可以吻我?王八蛋!」

才不到兩分鐘之前的事,他要是敢不承認,她鐵定踹死他!趙怡君忿忿地想,卻沒料到,他——剛剛才吻了她的男人——還真的否認了。

「吻?我沒有啊。」被狠捶肩膀的喬豫一臉困惑。故事一開始要先鋪陳,交代主角個性和整個故事背景都還來不及了,哪有時間顧慮到愛情的部分?就算有吻戲也是之後的事了。

那張會勾起人們心軟憐惜的無辜俊容,此時只讓她有種衝上去撕爛的衝動。

「你他媽的是不是男人?敢做還不敢承認!你剛剛抱我,還在我嘴唇親了一下,有、你有!」回憶起剛剛的情景,趙怡君的圓圓俏臉整個燒紅了。

雖然很快,但那還是結結實實的吻啊,軟軟嫩能的唇就這麼貼著她的……她用力咬唇不讓自己再想下去。他到底是沒神經還是太會假裝啦?她的初吻竟然莫名其妙地毀在這種人手裡,嗚,她好想哭……

喬豫依然一頭霧水,但她生氣的認真神情又不像誣賴,他只好專心回想。她罵他,他找到了靈感,很高興,抱她慶祝了下,然後就拚命打字去了——沒有啊,他哪有吻她?

他直覺就要回答,對上那雙嗔鬧的眼,在心頭蔓延開來的疼惜讓他吞下話,只好又從頭想了次。這一回,他總算發現了癥結點。

「你說,我抱你,然後……吻你?」他細心求證。

為什麼他還要用這麼困惑的眼神問她?為什麼她還要在這裡跟他討論這種事?她到底造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那不是吻啊。」終於弄清楚她在吵什麼,喬豫釋懷地揚起笑。害他還以為自己真吻了她呢。

不過,她的嘴唇小小翹翹的,看起來好想很好吻的樣子……視線落在那片紅嫩上,他的心神有不自覺地游離,只是這次的分神和書的內容無關,勾起的是一股隱約又撩人的熱潮在身體裡悶悶地燒。

「不然那是什麼?」趙怡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就,一種情緒上的表現,感謝,加上分享我的喜悅……」喬豫擰眉思索適合的詞彙解釋,他頓口,抬眸看她。「用說的很麻煩,你要我示範接吻跟剛剛那個有什麼不一樣嗎?」這種常識應該大家都心照不宣吧?趙小姐怎會不懂呢?

她從不知道原來性騷擾也可以這麼地乾淨純粹,大方地發出邀請,不夾雜一絲令人作嘔的邪念及淫穢。

趙怡君完全說不出話來,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該竊喜還是該生氣了。他還想吻她?他竟還以為她會讓他吻她?

她閉上眼,混亂一片的腦海完全無法思考。她認輸可以吧?她撤退可以吧?再繼續跟他爭辯下去,她會瘋掉,她一定會瘋掉……

不再看他,趙怡君默默地轉身,拉了推車離開,車上的盤子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隨著她的腳步越來越遠。

女主角笨笨的,有追根究底的精神,但也很知錯能改——喬豫忙著掀起筆電逐一敲下。他的作品之所以成功,全賴於這些小細節的建立,貼近真實人性的個人特色,會使角色的形象更活靈活現。

合上筆電,喬豫跟了上去。從卡稿地地獄脫離的他心情好到吹起了口哨。

來吧,讓他再多瞭解她一些,好讓他的女主角更立體鮮明,連帶帶動整個故事,他的作品全靠她了。

一思及此,他心裡的衝動滿得快溢出來,恨不得把她留在身邊將她剝了開,好好地研究那雙圓圓杏眸裡隱藏了什麼心聲。

那股心癢難耐迫使喬豫一反常態地加快了腳步,輕快得幾乎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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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上,指針快跨國九點零一分的五秒前,一抹人影悄悄地溜到大卡鐘旁,拿卡片、打卡、放回,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

「怡君,等一下。」就在她的前腳已經跨出門檻時,有人發現她的蹤跡。

聽出是千容的聲音,已逼近喉頭的心才又歸回原位。

「我很忙,晚一點再說。」趙怡君頭也不回,從她事先想好的安全路線火速撤退。

她得趁沒被逮到之前趕快躲起來,不然一被跟上,她就甩也甩不掉了。趙怡君奔出主屋,專挑小路走,還不斷地左顧右盼,就怕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會從某個角落突然蹦出來。

「等等我,怡君……」宋千容追得好辛苦,只得扯開喉嚨喊「好嬸說他還在房間裡美出來,你別那麼害怕好不好?」

趙怡君倏地停下腳步。

「誰說我怕他?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她握緊拳頭反駁,彷彿這樣就可以證明她真的不怕他。「是煩好不好?他煩死人了!」

想到昨天的恐怖經歷,趙怡君好想哭。

她後悔對他大吼了。

他原本只是遠遠跟著她,若無其事到像是剛好經過而已,她只要視而不見其實是沒有影響的,結果被她吼完,他下午整個變本加厲,離她最遠的距離不超過三公尺,更過分的是一雙眼直盯著她瞧,一舉一動都看得仔仔細細,活像她美得讓他別不開目光。

問題是,她很清楚自己並不美,更別說是會讓人看到目不轉睛!

他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懂啊……

「啊——」趙怡君將連埋進掌中懊惱呻吟。害一向都會早到的她,今天直拖到最後一刻才踏進莊園,努力想減少他能夠纏住她的時間。

宋千容必須用手搗唇才能忍住不笑出聲。她知道自己這樣很沒有同情心,但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怡君被逼到這地步,她真的好佩服那個喬豫。

「他也沒有做什麼嘛,只不過是……」宋千容拍拍她的背給予安慰,語音一頓。「……聽說他再眾目睽睽下吻了你?」對於這一點她真的好奇極了。

一聽到那個字,趙怡君像被針刺到般跳了起來。

「不准說,我不准你提那個字!」她用殺人的眼光瞪她邊吐出警告,怎奈窘紅的臉完全破壞了她的威脅性,反而讓她像顆可愛的紅蘋果。「而且哪有眾目睽睽?也只有添財叔看到而已,幹麼把我說得像豪放女一樣?」

「這麼說這是真的嘍?我還以為是他們亂講話呢!」宋千容驚呼,興奮地一把拉住她。「喬先生不是前天才剛住進來嗎?你們怎麼會進展得這麼快?快跟我說、快跟我說。」

「我被強的啦!」氣呼呼的趙怡君用力甩開她的手。「我哪裡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快?你們不會去問他啊?為什麼都要來問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啦!」

昨天下午送點心時,那群男人也是七嘴八舌地繞著她拚命講,一下子說她不夠意思有男朋友也不說,一下子要她多想想別陷得太快,甚至還有人暗示明年莊嚴會多出一個小嬰兒,聽得她都快吐血,偏偏一人難敵眾口,最後只得匆匆地逃離現場,免得被他們的口水給淹沒。

「……他強你?」頓了下,宋千容小聲地確認。

「不然還我強他嗎?」趙怡君怒氣沖沖地吼回去。「他抱著我突然就親下去,我躲都來不及躲,不然誰要讓他吻啊!」

可惡,人長得帥就占天時地利,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害羞不敢承認,沒有人相信她是被迫的,沒有人!

他一句話也不用說,大家就幫他編好了一篇名作家隱居鄉間巧遇農家女孩的故事,而她卻即使說破嘴,最多也只落到一句「人家只是玩玩,別放太多感情」的勸告。天理何在?她好想仰頭哀嚎。

看出怡君真的氣炸了,宋千容總算收斂了開玩笑的態度。

「你們之間都沒有過一些交集嗎?」她仍懷有一絲期望。不然那喬先生誰不吻,偏偏就吻不愛和客人打交道的怡君?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那麼怪,我躲他都來不及了,鬼才想和他有交集!」趙怡君想也不想立刻否認,突然抓住宋千容的手懇求道「你派一個人纏住他好不好?被再讓他跟著我了,拜託拜託——」

昨晚她下班時間一到就火速奔進車庫,他還跟了過去,要不是她有腳踏車而他沒有,搞不好他還會繼續跟下去,害她一路狂踩踏板都不感停,只花了平常一半不到的時間就抵達家門,老媽還以為她身後有鬼在追。

「這個……」宋千容很猶豫。聽好嬸口中形容的喬先生人還不錯,要是他真的對怡君有意思,他隨便插手不是反而壞了怡君的因緣嗎?

「算了。」看出她並不想幫她,趙怡君忿忿然轉身就走。

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莊園那麼大,她就不信躲不了他。眼角瞄到一支鏟子,她順手抄起。要來來啊,她趙怡君沒在怕的!

「怡君,你冷靜點……」宋千容趕緊上前,想將那支鏟子奪下。

「……你幹麼?」趙怡君不解地看著鏟子上那只突然多出的手。怎麼?那個喬豫一來,全莊園的人都被他感染了嗎?

「你……不是要攻擊喬先生?」宋千容還是不敢放手。

「怎麼可能?」趙怡君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爆出大笑。「香草小鋪前面的紅磚道有些不平,我想把它修好而已,你想到哪裡去啦?」

宋千容這才放下心,不好意思地鬆手。「我以為你氣壞了嘛。」

笑聲漸歇,趙怡君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上的鏟子,那表情讓宋千容看得發毛。

「怡君……」

「我開玩笑的啦。」趙怡君撇了撇唇,斜睇她一眼。「誰叫你們沒人要相信我的話。」就算真的要開扁,她也要找個更銳利的凶器才能洩心頭之恨。

宋千容鬆了口氣,也聽出了她話裡隱含的委屈。

「你真那麼討厭他?」玩笑歸玩笑,如果怡君真的不喜歡那個男人,他們也絕對會義不容辭地保護她。

趙怡君被這個簡單的問題問住。她怎麼了?直接回答「是」不就好了嗎?可偏偏那個字在舌尖繞了又繞,就是說不出口。

她是不喜歡被人跟著,也不喜歡她說東、他回答西的難以溝通,可真要說他這個人一無可取,卻又有點言過其實了。

雖然他動作溫吞得讓人發火,又想塊牛皮糖似的黏著她怎麼也甩不掉,說起話來還不著邊際地東跳西跳,但……她輕輕咬唇,不曉得該怎麼形容心頭纏成一團的紛雜思緒。

她的感覺就像是被一隻可愛的小狗跟在腳邊,覺得它煩,覺得它礙事,但當它張著圓滾滾大眼對著她拚命搖尾巴時,還是會忍不住想將它抱在懷裡,就算再怎麼惹她生氣,本質上,它還是一隻人見人愛的小狗啊……

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宋千容差點沒歡呼出聲。這傻孩子,怎麼會以為自己對喬豫沒感覺呢?要是一個不相干的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考慮那麼久。

「怡君?」她強忍欣喜故意又問了次。「你討厭他嗎?要不要我叫岳驥趕他離開?」

趙怡君心一震,昨天一直在腦海裡繞的念頭如今有人主動提議要幫她執行,她卻只想駁回。

「不用啦,他付了錢,就、就讓他住吧。」其實除了跟著她,他也沒做什麼……趙怡君驀地紅了臉。

更正,是除了昨天中午的逾矩外,他沒再對她做過不規矩的行為,或許真如他所說,那不叫吻,只不過是他一時人來瘋的情緒表現罷了,如果那時在身旁的是別人,他也會開心地親下去的……

杏眸裡的光芒微黯,趙怡君要自己接受他的說法,卻分不清在心頭泛開的情緒是釋然還是悵然。

「那,喬先生又多付了一個禮拜的房間費用,我就不用退回嘍。」暗自竊喜的宋千容假裝隨口提到這件事。

其實她今早特地等怡君,就是要跟她說這個好消息,雖然不能確定喬豫延長住宿的原因和怡君有關,但只要然帶在這個莊園裡,可以發展的機會也就跟著多了,或許真能促成一對佳偶也說不定。

「真的?」趙怡君驚喜地喊,卻又突然想到。「可是薰衣草套房後面的日子不是都被預約了嗎?」

「喬先生願意換成較小的洋甘菊套房,所以他會待上兩個禮拜哦!」看到期待中的喜悅表情,讓宋千容覺得自己特地追來是值得的。雖然怡君還沒發現,但她感覺得到,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會有一些事情要發生。

趙怡君眼角眉梢全漾滿看笑,一對上好友那詭異的笑容,她雙頰微紅。

「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高興有錢入賬好不好,誰來住我都不在乎啦。」她窘惱地喊,故意不去釐清心頭的喜悅是因為何者多些。「我還有好多事要忙,沒空跟你說了。」

不想再被那有色眼光審視,她找了藉口遁逃。

宋千容任由她去,不想急在一時而打草驚蛇。

當吃創下投宿最久記錄的她,最後成了莊園的女主人,而投宿時間第二長的喬豫,又會有什麼表現呢?

拭目以待嘍。

中午十一點四十二分,趙怡君被逮到了。

聰明的喬豫直接等在主屋後門,她推著車出來,當場被逮個正著。

也許是早上那番話,讓她明白自己並不討厭他,但一看到他,就想起昨天那個吻,尷尬的她完全不理他,頭低低地推著車直往前走。

對於她的冷淡喬豫早已習慣了,臂下夾著筆電,心情愉悅地緊隨其後。

今天早上一睜開眼,感覺和前些日子的鬱悶截然不同,整個人豁然開朗,睡得飽飽,吃過早餐,待在房裡重新整理昨天緊抓住思緒隨意敲下的雜亂記錄,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來到這裡堵人,如此充實又美好的一天就此展開。

好整以暇的視線掠過左右晃動的馬尾,然後是纖細的腰肢,停在包裹在牛仔褲裡的款擺翹臀,收回,他微笑記下今天的發現。

T恤加牛仔褲加休閒鞋,和昨天一樣。女主角不愛花俏打扮,這樣很好,讀者會覺得她很單純,他也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幫她搭配造型。

腦子裡繞著故事情節,靜靜走了段路,沈侵在思忖中個喬豫突然發現有些不對。

雖然急性子的她像顆小火箭炮在莊園裡橫衝直撞,逼得他必須違反自己輕鬆慵懶的個性跟著加快速度,但腿長的他佔盡優勢,即使她小跑,他只要稍微疾行就可以跟得不費吹灰之力。

但她今天動作好像慢了很多,他不用特地加快速度就可以跟得上。

她不舒服嗎?不過看起來還是很有活力的樣子,還是她在想事情?問題是她嘴唇抿得緊緊的表情也不太像……喬豫尋思又推翻,在看到她傾盡全力推車的姿勢時,終於明白。

「很重?」他募地冒出一句。

廢話,看就知道了吧?趙怡君想罵人,但沒有餘力開口的她只能悶悶應了聲;
   
「嗯。」

估量車上東西的重量,喬豫沈默了會兒。昨天中午他離他太遠,看不出來這些東西有多重,而昨天下午她送去當點心的炒米粉才一盆,看起來也沒那麼恐怖,所以他知道現在才發現。

「沒人幫你?」他的眉宇開始擰起。她都自己一個推這麼重的東西?

趙怡君聞言也擰起了眉。他不是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的嗎?怎會突然關心起這種無聊小事了?

之前千容曾要她把送餐的工作分配給另外兩個妹妹負責,結果那群歐吉桑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怎樣,本來連湯都喝得一乾二淨的他們居然餐餐都剩東西回來,好嬸一直在她耳邊念,怕他們沒吃飽體力不夠,聽得她也擔心極了。

後來不管千容再怎麼反對,她還是把送餐的工作接回來,非得監督他們把東西全部吃光光才放心。而那群妹妹不習慣和粗魯老男人想處,既然她可以負責,也沒必要再多浪費人手在這上頭。

問題是,這些是莊園內部的事,他根本沒資格過問。

「我一個人,就可以。」趙怡君咬牙,天氣熱加上東西重,推得她面紅耳赤。厚,她不想講話啦,這樣力氣會分散。

卻突然一隻手打橫伸出,連帶把她擠走,受力不均的推車立刻往旁歪斜而去。

「啊……」趙怡君在它即將衝下步道前及時拉回,轉頭瞪向罪魁禍首。「你做什麼?」

「幫你啊。」喬豫一臉無辜,不懂她推得平穩的趁怎會到他手上就不受控制。這麼重,他怎能讓她一個推?他的女主角不能一開始就累壞了。

趙怡君既想笑,又想罵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只能咬唇慎怒地瞪著他。他是哪根筋拐到?不然昨天送午餐和點心時,他都袖手旁觀地跟在旁邊,怎會今天才突然想幫她?

   「你不會推,別找我麻煩。」不曉得要怎麼回應這份好意的她只能板著臉搶回主控權,然而微紅的雙頰已透露出自己現在正處於害羞狀態。

「你是累還是不好意思?」偏偏,很想研究女主角心態的二愣子還直接挑明了問。

趙怡君臉更紅了,惱聲反駁回去。「我又累又熱不行嗎?誰不好意思啦?你不要煩我!」

他是怎麼回事?昨天不是都很安靜的嗎?怎麼今天開始纏著她說話了?那明天呢?後天呢?照這樣下去,他不就完全介入她的生活嗎?

一思及此,她的心徒然狂跳,緊張中還夾雜著讓她懊惱的欣喜。煩死了,都是他們啦,說得她好像根他有一腿似的,還得她跟著胡思亂想了起來。

被她一吼,喬豫還真的聽話地閉上嘴,不過那隻手依然緊緊握著推車橫桿,很認真地想讓推車平穩前進。

橫桿就那麼點大,不願棄守推車的她變得靠他好近,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他手臂肌理 傳出來的力量,她的心跳越跳越快。

「你走開好不好?我自己退比較快。」她的急嚷已染上一絲哀求。

甚至扛得起整袋肥料的她向來是被當成男人看待的,沒人會認為這樣 的一個小小推車就能難得到她,他卻說要幫她,不肯放手,彷彿她是個需要呵護的女孩子。

她好慌,為了他突如其來的體貼舉動,也為了自己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的尷尬界定而不知所措。

喬豫不答,手仍然緊握不放,催推一段路,他的呼吸就開始急促,這個發現他不是很高興。

莊園裡的服務人員隨便抓都一把,她為什麼不找個人來幫她?他的女主角要這麼蠢嗎?明明自己累得要死,還咬牙苦吞,蠢斃了!眉宇越想越是聚成一團,醒來至今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見言語沒用,趙怡君開始採取行動,橫過他的手臂,一手一邊,緊緊抓著推桿,想用身體把他擠走。

「放、開、啦。」既要防止推車脫離步道,又要和他的力量抗衡,趙怡君忙得氣喘吁吁,渾然不覺她的身子已整個和他貼得很近。

但喬豫察覺到了,她的柔軟的胸部擠壓著他的手臂,渾圓的俏臀拚命地在他大腿上磨增,即使他的女主角身材不是波濤洶湧級的,卻仍然有著穠纖合度的好曲線。

他感覺,週遭的溫度瞬間升高了好幾度。

「很重。」喬豫刻意伸直手臂,很君子地避免這種佔她便宜的行徑,那柔軟觸感讓他心浮氣躁不能專注。「我不要一個只會吃苦耐勞的女主角,這種小媳婦的角色只會讓人想丟書。」

趙怡君怔愕地停下動作。「什麼女主角?」他們不是在討論推車嗎?為什麼他又冒出她聽不懂的話?

「我下一部作品裡的女主角啊!」提到自己的作品,喬豫忘了他們還在角力,立刻開心地和她分享。「一個平凡的女大學生掉到異世界,卻陰錯陽差被拱成女王,什麼都不會的她還是硬著頭皮登上王位,因為她不答應就會被當成魔女活活燒死,怎麼樣?有趣吧!」

在作品真正完成前,他從來不跟編劇以外的人透露相關劇情,但她是特別的,她是女主角,身為故事之中的一部分的她,本來就有權利參與他的創作過程。

對上那雙盈滿期待的眼,趙怡君實在很不忍心給予打擊。

怎能怪她?她沒看過他所寫的那種奇幻小說,那會知道這故事是創新還是老梗?更不曉得他的暢銷賣量是浪得虛名,還是真的那種聽起來很爛,卻能用文字將它幻化為神奇的通天本領?

「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不想說出違心之論的她只好避重就輕,針對不解之處提出疑問。

「你就是我所寫的女主角,女主角的個性、外型、反應完全照著你的模樣打造,你激起了我的靈感,你是我的繆斯,我的女神。」想到她將他帶離了卡稿的惡夢,喬豫又有想抱她、親她的衝動了。

「我、我當女主角?」趙怡君瞠目結舌,因他的恭維及重用感到受寵若驚。

「是啊,既平凡又不突出、彆扭逞強、熱血衝動、精力旺盛,再多的困難都打不到。」喬豫笑瞇瞇地一一列舉。他不要只會撒嬌扮俏的柔弱女主角,他要的就是她,會生氣、會任性、卻又可愛的讓人心疼的堅強小女人。

他……說的好像每一件好事吧?趙怡君長得圓圓的嘴緩緩閉上,滿腔的喜悅全被澆熄,原本漾滿甜意的心頭變得好苦好澀。

原來在他嚴重,她是這樣的人?彆扭、衝動、一個打不到的男人婆。想大自己竟為了那個吻心煩意亂那麼久,她突然覺得好可笑。

他只是因為找到了可供參考的女主角一時興奮過度罷了,那句我唉你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是她不好,本來就該有自知之明,平凡到連名字都如此菜市場的她,不可能會有什麼浪漫邂逅發生。

她往旁挪移退至橫桿的另一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臉上的神情也沈冷了下來。隨便他了,逞強熱血也好,只會硬撐的小媳婦也好,看他要用什麼樣的角度和心態剖析她,都隨他了。

趙怡君用力推車,低著頭直往前走,少了活力的冷漠表情在彼此之間築起一道城牆。

她不高興。喬豫也隨之沈默,調整他的速度幫她推車。她沒再要他放手,而是盡己所能地控制方向,不發一言地吞下他所帶來的困擾。

他不喜歡這樣,他的女主角不會生悶氣,個性直爽的她一火大就會辟里啪啦地爆出來,像昨天一樣,他喜歡那樣的她,每個表情都那麼充滿生氣,他卻沒辦法交代她的心情轉折,寫的人都一頭霧水了,看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懂?

若不弄清楚,這個角色也創造不下去了。想到他很可能像之前那些被他推翻的角色,落到被丟到資源回收筒的下場,他莫名地發怒了起來。

不,他不要就這麼放棄,他很喜歡這個角色,獨一無二,不曾出現在他的世界裡、任何角色都可以砍掉重來,就她不行,他不要放棄!

向來活在自我中心的他從來不曾考慮過旁人的想法,但為了再度誘發出她的光采,他很努力地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卻仍然想不透她為什麼生氣,推論到最後,問題癥結及只剩下自己。

「你討厭我?」不懂迂迴的他問得直接,心卻狂跳。

要是她點頭怎麼辦?他還沒研究夠她,他不想放棄她,但如果讓他的接近會讓她討厭到露出這種防備表情,讓他什麼都看不透,那他跟著她又有什麼意義?喬豫陷入兩難,第一次嘗到因在乎某人而忐忑不安的滋味。

趙怡君看著握在橫桿上的手,咬唇沒有回答。包括他,這是第二個人這樣問她了。

她到寧願自己是真的討厭他了,卻因為心被勾得浮動,變得不受控制,讓她不再甘願做個平方的自己。

真討厭他就好了,她可以聚集莊園裡的男人保護她,讓他再也近不了她的身,她也就不會在被撩撥得方寸大亂了。

如果真討厭他就好了……

「怡君?」他遲疑低喚的嗓音透著緊張。那是昨天聽到有人這樣喊他時,他記下來的。怡君,阿君、有張圓圓連的趙怡君,被他用力地記在腦海裡。

聽到他的呼喚,趙怡君全身繃緊。

她不要抬頭,他一定又會用那種天下人負他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她才不要被他影響……她不斷告誡自己,身子卻違背了她的意念。

當望進那雙帶著關懷又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黑眸時,她淪陷了。

明知不可為,卻仍不由自主地淪陷了。

「不在生氣。」這句話是肯定句而不是詢問,她願意看他,讓喬豫浮在半空中的心稍稍落了地。「為什麼生氣?」

被他慣有的困惑表情逗笑了,趙怡君佯怒睨他一眼,收回視線不再看他,雖然依舊沈默,但那拒人人與千里之外的防備撤了,惱怒夾雜著笑意的情緒重新點亮了那雙杏眸。

那一眼,將喬豫殘存的忐忑不安全都拂去,看到她又重現光采,他愉悅地勾揚了唇。

「你不生氣了。」他說出自己的發現,開心之餘仍不忘追根究底。「為什麼?」她怎能生氣又突然釋懷了?他什麼事也沒做不是嗎?

「外人禁止進入。」對於他的問題,趙怡君只是站定腳步,對這鐵門上的那塊牌子念道,倏地轉身。「你哪裡都可以跟,就是這裡不追進去,聽到沒有?」

叉腰忍笑發出警告的她,就跟那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牌子一樣只是徒具行式,沒有絲毫嚇阻作用。

她不管了,就算他對她沒有意思又如何?就算她只是個不曾離開村子的平凡女孩又如何?至少在這段期間,她對他仍是獨特的,反正再也不會有人這麼看著她了,她又何苦抗拒?

繃著臉對他視若無睹太累也太難了,順其自然吧,她會緊緊地看好自己的心,只享受被人追逐的美好及虛榮,而不去奢望不可能會有的結果。

那雙頰微暈是模樣只會讓人想在她臉上咬一口,喬豫卻聽話地退到一旁,真的沒越雷半步。

因為他已得到她 的首肯,她答應讓他跟,這表示他跟得再緊她都不會生氣了。一思及此,他笑得眼睛都瞇了,又有好多好多關於女主角的想法恨不得趕快記錄下來。

哪有人被恐嚇還笑得那麼高興的?怕自己也會忍不住笑出來,趙怡君趕緊別開眼,專心應付那輛推車。

謠言滿天飛是一回事,罪證確鑿又是一回事了,要是她和他一起推車出現在那群人面前,肯定被圍剿了個屍骨無存。

回頭看了他一眼,剛好對上他蘊笑的目光,她斂回視線,輕輕吁出一口氣,心裡盈滿好多地她理不清的情緒,滿滿的、滿滿的。

今年的夏天,挺熱的。

這次那道鐵門沒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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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只要中午過後,有趙怡君就看得到喬豫成了不變的法則,這同時也成了莊園裡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一群年輕妹妹心碎一地,對於主管獨佔偶像,卻不准她們表達崇拜的霸道行徑都大感忿忿不平,但礙於趙怡君的威勢,只敢在背後拚命抱怨。

其他的人則分為兩派——

以千容為首的一派希望他們真能開花結果,讓怡君也能體會到愛情的滋潤和甜蜜,遇到他們就會避開,然後再用祝福和欣慰的眼神遠遠地看著小兩口。

以添財叔為首的一派則是一件怡君落單,就拚命批判都是男人的花心和匪類,希望阿君能回頭是岸,別被這個只想找段露水姻緣的帥男人給騙了。

對於這些,趙怡君都充耳不聞,隨便他們說去,只在他們真的鬧得過分了,才會警告性的低哼一下,因為她很清楚,她和喬豫之間除了形影不離的假象外,甚至連朋友也稱不上。

坐在電腦前,趙怡君朝一旁的他掠去一眼,看到他像只小狗般席地坐在她的腳邊,將筆電放在盤起的腿上克難打字,旁邊有頂斗笠,她不禁莞爾。

也不知是她害到他,還是他害到她,他們焦不理孟德相隨甚至還引起遊客的側目,增加了不少他被認出來的機率,逼得她不得不丟頂斗笠給他,讓他跟著她到處跑時,能把那張有名的臉蛋遮一下。

而當她必須在某處停留時,他就會找一個貼近她又隱秘的角落——就如同現在,他窩在櫃檯下,安靜地打他的字。

即使他的書在村裡書局被那群妹妹們掃到缺貨,一疊又一疊捧來要他簽名,她還是不曾去翻過,而他很大方地願意和她分享他現在所編寫的大綱,也都被她拒絕了。

她不想沉溺的太深,她想維持現狀,維持在他還沒來之前的狀態,這樣他離開時,她才能很快的回到原來的生活,回到生命重心全在這個莊園的平凡生活。

沉思間,桌上手機傳來震動,看到陌生的號碼,她接起。

「喂?」通常會打手機找她的都是莊園裡的人或是家人,除此之外大都是擾人的推銷和詐騙,接起的同時,趙怡君已準備掛斷。

「請問喬豫子啊嗎?」氣急敗壞的男人嗓音傳了來。

趙怡君愣了兩秒,才將這個出乎意料的名字聽進耳裡。打她的手機找他?

「請等一下。」她冷靜說完,搗住手機彎腰低吼:「你把我手機號碼給誰了?」

正在編排人物關係表的喬豫抬頭,一臉困惑。「我不知道你的號碼啊。」他的手機從一進莊園就不知道塞到哪裡去了,沒想到要打手機的他,更是完全沒想過要問她的號碼。

知道思想異於常人的他,唯一有點是直率到不懂得說謊,趙怡君接受他的反駁,但還是不爽。

「找你的。」她把手機扔給他。可惡,是誰擅自將她和他畫上等號的?就算他們真的像連體嬰一樣,也不用這樣隨便把她的號碼給出去吧?

異世界裡沒有手機這玩意兒,思緒還沒拉回現實的喬豫本能的接起。

「喂?」等他聽到對方的聲音要掛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搞什麼鬼?已住進去就給我搞失蹤,我找你一個禮拜了你知不知道?手機給我關機,在櫃檯那裡留了一堆話也沒回,我是送你去散心,不是送你去讓我擔心的!接電話是你的義務,回報稿子進度進度是你的職業道德,你哪一點做到啦?要是再給我搞人間蒸發管你多賣我都誓死封殺你——」連珠炮的吼叫完全不需要喘氣,即使苦著臉的喬豫把手機拎的遠遠,仍然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趙怡君也聽的清清楚楚。相形之下,她的號碼被隨便透露已經變得微不足道,這個人的可憐際遇值得她原諒。

「誰?」她悄聲問。

「主編。」喬豫也悄聲回答,無奈的扒著頭髮。

趙怡君懂了,憐憫但不同情地看著他。難怪會被罵沒職業道德,要是她拒接手機讓阿岳找不到人,個性再好的老闆也會發飆。

「你活該。」扔下一句嗤笑,她施施然地走近櫃檯,留給他獨處的空間。

探頭看她只是在鋪子裡整理東西,喬豫沒追出去,往後靠向公事櫃,長腿伸出,變換坐姿。剛剛太專心,坐得身子都僵了,他還順道伸了伸懶腰。

「你有沒有在聽?」沒想到罵的正起勁的威利還能察覺出端倪。「我罵得流血流汗,你在那裡沒要沒緊,有沒有良心啊?」

「罵完趕快掛電話,我的人物表弄到一半被你打斷了。」被罵也不在乎,心裡繫在稿子上的喬豫一手拿手機,另一隻手還不死心地以單指敲鍵。

「人物表?你脫離苦海啦?」電話那頭傳來驚嚷,乒乒乓乓的背景聲顯示出他高興到跳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送你去那裡果然有用!」

先有人物設定、故事背景,寫好第一集的大綱,然後才是整理出所有已出場及預計出場的人物關係表,這是他的寫作習慣,從一出道就帶他的威利當然也知道,馬上就抓到他的進度。

「重點?」喬豫又探頭張望,看到她還在小鋪裡,這才安心的縮了回來。

雖然自從她答應要讓他跟之後,她不會像一開始那樣故意躲給你看,但有時她一忙起來動作會快的讓他一晃神就不見人影,害他得隨時隨地確認一下她的存在才放心。

「你啊,多聽聽別人說話行不行?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沒辦法和正常人溝通的怪人。」想念的嘮叨還一堆,但熟知他個性的威利不敢念太久,怕他乾脆神遊太虛取了。「你要回來了嗎?我當初只訂了一個禮拜的房間。」

「不行,我大綱還沒寫好。」這倒提醒了他,今晚過完就得收拾行李搬到……什麼菊套房的。「我有再追加天數了。」

還不到離開的時候,就算女主角的個性、形象已大致確定,但要讓她遇到什麼樣的人事物,還是需要本人在眼前晃過來晃過去才能再多激起一些靈感,在完成所有大綱之前他仍然需要她。

喬豫忍不住又探出頭了,她正在招呼客人,這次他沒縮回,就這麼斜靠著文件櫃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勾揚著。

他喜歡看著她的感覺,讓他感到很安定、很踏實,只要抬頭,看到充滿活力光采的女主角站在眼前,什麼念頭都能夠抓得牢牢的,而不再陷在那種腦中掠過思緒缺什麼也抓不到的泥沼,讓人只能深陷卻無能為力的恐懼泥沼。

「這樣啊……」威利遲疑了會兒。「他們那裡的房間,夠大吧?」

明白好友在顧慮什麼,喬豫淡淡揚笑。

這是他拍完廣告留下的後遺症,那時他住的是一間五平大的小套房,三個月足不出戶的生活將他關怕了,他變得無法忍受狹小的空間。書迷追逐他的熱潮一退,他隨即搬進整層的公寓,而當初以會帶動作品賣量說服他接拍廣告的威利認為自己有很大的責任,對於這點相當自責。

其實威利把他的症狀想得太嚴重了,只要房間別小到像浴室一樣,都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至於浴室,就靠他用三分鐘戰鬥澡來面對了。

「很大,就算你要帶老婆小孩來住也沒問題。」他笑應道,眼角瞥見的動靜攫住了他的注意。

有個頑皮小孩拿了空氣芳香精油的試用瓶拚命按壓,空氣中頓時都是茉莉香味,趙怡君也察覺到了,走過去準備制止。

她卻沒發現背對她的小孩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打火機,正試著點燃。

喬豫臉色倏變,不顧手機那段的威利還在說話,扔下手機就朝那小男孩衝去。

「小朋友……」

同時趙怡君剛好開門,剛點著打火機的小男孩一驚,慌亂之餘轉身時竟壓下了精油噴嘴,火焰朝著她轟然噴了開來。

「小心!」喬豫什麼也來不及想,只來得及轉向將她撲倒護在臂彎之下。

先是一團熾焰的火球在眼前爆開,然後又被人撲倒,被撞的跌坐在地的趙怡君嚇傻了,腦海裡一片空白。

「你有沒有事?說話啊!」喬豫急切地撫著她的臉審視,幾乎咆哮了起來。

那比火還灼燙的眼神震撼了她,她答不出話,只能搖頭。她不曾看過他這樣,那麼擔慮,那麼瘋狂,就想要失去愛若姓名的寶物一般。她害怕了,怕那狂肆燒進他靈魂深處的光芒,會將她的理智燒的一點也不剩。

「我……不……客人……」必須避開他的注視,她才有力氣掙脫他的懷抱,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我沒事,客人比較重要……」

「你比較重要!」喬豫生氣地打斷她。

去他的客人!看到那團火球朝她襲去,他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要是她被燒著了,天吶……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抱的好緊好緊。

「放開我,你放開我,這是我的工作……」聽到小男孩的哭聲,她也慌的幾乎掉下淚。他不該這樣抱著她,他不該這樣盡心地保護她,慢條斯理的他不該有這麼敏捷的身手的……

聽出她聲音裡的顫抖和堅持,喬豫不想放手,卻還是不得不放手。

因為他知道,責任感那麼重的她,是不可能只顧自己而放任客人不管的。他懂的,他已經觀察了那麼多天,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她。

趙怡君推開他站起,深吸口氣,要自己別看他,把心神鎮定下來。現在不是六神無主的時候,這裡她最大,她必須把狀況解決。

「去把急救箱拿來。」她上前對其中一名嚇呆的妹妹說道,然後快步走向那個被父母包圍的小男孩。「小弟弟你有沒有事?要不要緊?」

檢查完發現男孩只是額發有點捲曲,並沒有任何灼傷,她才終於放下心來。幸好空氣芳香精油純度並不高,造成瞬燃之後隨即熄滅,沒有繼續延燒下去釀成更大的災害。

「不好意思哦……」男孩的父母自知理虧,道歉了幾句就帶著孩子匆匆離開。

「那……這個怎麼辦?」拿來急救箱的妹妹傻傻地站在那裡。

趙怡君正要開口叫她放回去,喬豫已經伸手將箱子拿了過去,還拉著她,把她帶到角落的圓木段坐下。

見她有人細心照料,兩個妹妹既羨慕又嫉妒地去做她們的事了。

喬豫蹲跪在她面前,一邊用酒精棉花幫她擦拭被火氣染上的污痕,一邊審視她有沒有受傷,整段過程,他都抿唇沒說話,眉心也是緊聚的。

黏在一起一個禮拜,就算沒看過他真正發怒的模樣,趙怡君也知道他生氣了,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因為擔心嗎?還是因為嚇到了?但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應該會引起他那麼大的情緒波動。

她箍緊心思不敢亂想,怕越想越會顯得她自作多情了。

「我的女主角不會那麼笨,她會保護好自己,然後才是去照顧別人。」即使都確定她沒受傷了,喬豫還是很火大,心繫莊園也要有個限度,迎向噴霧的她算是首當其衝,再怎麼樣那個小鬼也不可能會比她嚴重。

原來……趙怡君垂眸,怕眼裡的黯然會被他發現。

他大綱還沒寫完呢,他那麼龜毛,只要一個不對就整個翻盤,要是她毀容了,他的女主角也絕對下不下去,難怪他緊張了,原來是這樣……

想通了他這些行為背後的動機,她逼自己釋懷,但梗在心頭的難過卻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你電話講完了?」她隨便找了個理由將他的注意力引走,不然怕眼尖的他會看出她的異狀。看似閒散的他其實心細如髮,只要願意留心,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一招奏效,喬豫怔了下,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櫃檯。「還沒。」怪了,手機怎會講到一半不見?

「去吧,講完把我的手機拿來,我要去送點心了。」趙怡君起身朝外走去,視線一直避免和他的對上。

她轉身離開的動作成功掩飾了她的心思,喬豫被瞞過了,記著去拿筆電和手機匆匆追了出去。

「有沒有人在?喬豫你給我接電話,喂?喂——」手機傳來鍥而不捨的吼叫。

「我在聽。」

接起手機,喬豫的心思全繫在前方的背影身上,雖然已確定她安然無恙,狂跳的心至今仍難於平撫。

他不希望她出事,希望她好好的,那雙圓圓杏眸永遠都綻著燦光,任何角色都可以重來,就她不行,因為她是她,不是任何人,是會緊緊牽動他的情緒,思想的趙怡君。

他沒發現,他對她的感情已遠遠超過了投注在角色中的心力,現實和幻想開始重疊,筆者愛上了自己的角色,也愛上了那活生生的女主角,他卻仍然以為這份感情只是對角色的重視。

以為她只是個對他很重要的主角,如此而已。

嘰——拐、拐——嘰——拐、拐——

規律的刺耳聲響在暗夜中顯得特別清晰,騎的人卻恍若未覺,臉上掛著悠閒的笑,迎著夜風的舒暢神情像是在騎車兜風。

「你想想辦法啦!」趙怡君懊惱地喊,忍了一個多禮拜實在忍不住了。

那一天,當她踏上腳踏車,心想終於可以擺脫掉這個跟屁蟲時,卻看到他騎著這輛已跟廢鐵相差無幾的腳踏車追了上來,她張口結舌了好久好久。

「我一整天都讓你跟已經夠你觀察了吧?你沒必要跟著我回家啊!」回過神的她快氣死了。在莊園裡丟臉就已經夠慘了,她可不希望範圍擴展到村子裡去,被這輛車跟著,簡直是種恥辱。

「晚了,很暗。」他只應了這句,堅持踩著那輛輪胎完全沒氣的腳踏車,直跟著她到村子口才折返。

這段日子以來,漸漸地,她從抗拒、到默允,到全然接受,有他相隨,偶爾隨性聊上個幾句話,走慣了的夜歸路變得好愜意,一天辛勤工作的疲累也全然洗去。

而那輛腳踏車,補好了胎,鎖緊了剎車,離報廢的命運越來越遠,但就是那聲音,怎麼調都調不好。

「嗯?」喬豫隔了會兒才意識到她在批評他的腳踏車,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可是很好騎啊。」

他滿意的呢,因為有它,他才能再多觀察她一些時間,而且還能護送她回家,不然這段路兩旁全是田,又暗又沒人,要是他的女主角出了意外怎麼辦?

「很、吵。」趙怡君剎車停下,半嗔半怒地瞪著他。「你騎前面,離我遠一點,我不想被人知道是你是一夥的。」

喬豫也不生氣,帶著一臉的笑,踩著踏板搖搖晃晃地經過她,任然是好悠閒的兜風模樣。

跟在他後面,趙怡君忍不住揚唇。

他的四周就是籠罩著一股氛圍,像是時間在他身上寬容地放緩了腳步似的,做起事來都慢條斯理,只有跟著她時才會打破這份慣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等她察覺到,她已變得會去配合他,除非真的忙到分身乏術的奔走時刻,否則她都會放緩自己偏向急切的腳步,讓他任然能享受他的悠閒,不會跟的太辛苦。

時間就這麼慢慢地走,習慣他的存在,習慣兩人的相處,連那輛爛掉的腳踏車也習慣了這段路,但……他卻快離開了。

心口猛地絞擰,在夜色的保護中,她放任那抹痛楚爬上了臉龐。

從他思考時不經意冒出的喃喃自語中,她知道大綱已快完成,他所預付的房租只到後天,而他並沒有再跟千容追加天數。

他要走了,就這麼將她的生活和心湖擅自繞亂成一片, 。

想到他堅持幫她推車的體貼,想到他焦急審視她的關懷,想到從今以後沒人會再陪著她走夜路,她必須咬著唇才能忍住開口要他留下的衝動。

她是否想的太簡單了?待在一個人人求之不得的名人身旁,卻還自以為把持得住不愛上他,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風、仍徐徐地吹,星星、仍在天際閃爍,聽著那已經習慣的嗓音,壓在心頭的情緒卻好重好重。

嘰——拐、拐——嘰——拐、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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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今天一整天,趙怡君都處於躁鬱狀態。

他到底有沒有話要對她說?他明天就要離開了,就算對她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但利用了她這麼久,說句謝謝並不為過吧?

即使是說句客套話也好,她什麼都不求,要的只是他當面明白地告訴她他要走了,而不是默不作聲讓她在這裡瞎猜測,就這麼簡單而已,為什麼他做不到?

懊惱又委屈的她要自己別去想,但越是刻意壓抑,不受控制的心思越是在心頭繞,弄得她心浮氣躁,看什麼事都不順眼。

偏偏,身為罪魁禍首的喬豫卻不懂她在煩什麼?

望著她沖沖走在前頭的背影,他完全摸不著頭緒。

他看得出她今天一直處於爆發邊緣,但只要他一問,就換來她狠狠一瞪,然後就是用他跟不上的速度狂走,他只好閉嘴乖乖地跟著,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要特地再想過一遍,免得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惹得她更生氣。

但,她還是火大。喬豫無奈地搔搔頭,不懂她這次怎麼氣那麼久,而且還能忍住不爆發出來。

難得他今天心情很好,所有大綱都已完成的他無事一身輕,只等明天回去和威利討論完細部問題,就可以專心投入寫作把故事完成。

她應該也知道他只住到今晚的事,都最後一天了,就不能好好地相處嗎?他歎了口氣,用手上的小型手電筒幫她照路。

今晚莊園有煙火活動,她忙到快九點還沒走,如今又因為缺少某樣東西在小徑上疾行,現下天色全暗,小徑的路面不夠平整,一旁路燈的照明也有限,他很擔心她會絆倒。

「很暗,走慢點。」看到她踉蹌了下,他不得不出聲提醒。

趙怡君聽見了,但在氣頭上的她連應都不想應,更是發了狠地加快速度。

她不想講話,一開口她絕對會忍不住破口大罵,問題是她只不過是莊園裡的工作人員,對他而言什麼也不是,又憑什麼指責他不跟她道別?

她好嘔,嘔得喉頭發苦,卻只能咬緊牙關往肚子裡吞。

「慢一點。」見她不理,喬豫忍不住伸手拉她。四周這麼黑,要是真的摔倒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要把仙女棒送去,來不及了。」趙怡君更火,用力甩開他的手。

她千交代萬交代,妹妹們還是給她出紕漏,要發給客人的仙女棒居然有一半放在倉庫裡,許多客人都沒拿到。若是平時,她會在心裡暗罵一句,然後平心靜氣地把事情處理好,今天的她卻被逼到幾乎想放聲尖叫。

她討厭這不順遂的一天,討厭老天爺拚命找她麻煩,討厭他,全都討厭!

「有煙火看就好了,客人不會在乎有沒有仙女棒。」一直跟著她的喬豫當然知道發生什麼事,但這只不過是活動中的一個小小細節,她不需要看得那麼嚴重。

「可是我在乎!」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怒嚷了出來。

他就要離去,她依然留在這裡,沒錯,這對他是如此微不足道,對她而言卻是生命中的全部意義。他怎麼會懂?自由如他,態意如他,又怎麼會懂得被勾起了奢望的平凡女人的心情?

「怡君,怎麼了?」聽出她語裡的傷痛,喬豫的心也跟著旋緊。

為什麼她的聲音會這麼難過?明天起,他就不會再黏著她了,她該開心才是,但那聲像是受了傷的咆哮,卻連帶地將他的輕鬆愉悅全然擊散。

趙怡君咬唇,不敢再讓自己流露出更可悲的失態。她就怕他這種態度,那麼無辜,那麼困惑,像是這一切全是他在庸人自擾。

「沒事。」

悶悶丟下這句,她快跑了起來,心煩意亂的沒注意到路面上的顛簸,一個凹洞害得她狼狽摔倒,手上的仙女棒散了一地。

「怡君!」

喬豫趕緊追上將她扶起,讓她靠著一旁的欄桿,擔慮地用手電筒在她臉上、身上不住地照來照去。除了灰塵,沒看到擦傷,他鬆了口氣,卻還是很不高興。

「都跟你說很暗了,你就是不聽。」這麼暗,跑什麼跑?再怎麼心急也不用這麼拚命。

光線晃動間,她看到了那雙燃著焦慮的黑眸。他生氣了,就像上回罵她不曉得照顧自己時,那樣惱怒地碎碎念著。

她迷濛了視線,心揪得發疼。

為什麼他能這麼不經意地就取走了她的心?為什麼……

靠在欄桿上的她悄悄握緊了身下的木板,卻怎麼也抑不住心口的疼。

咻——砰——一朵絢爛的火花在天際綻放,繽紛在色彩妝點了墨色的夜空,引得喬豫抬頭。

「看,就算你不去拿,煙火還不是照放?」心疼她白忙一場還摔倒,他又忍不住念。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平常的他只顧自己,才不管別人如何,但對他的擔慮卻逼得他不停地念,像要將梗在胸口裡的煩鬱全都抒發了才甘心。

半晌都得不到回應,還以為她看煙火看呆了,他回頭,卻迎上一雙他不曾看過的眼,眼眸是熟悉的,毫不保留的柔情光芒卻是陌生的。

那雙盈盈水眸像是筆直望進他的心坎,他的心,翻了好大一個觔斗,震得他呼吸全亂。

原以為他看煙火看得入神,她才敢放縱自己那樣貪戀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卻突然回頭,來不及避開的她慌亂不已,直覺就想逃開。

察覺到她的意圖,喬豫想也不想地立刻將她攬進懷中,彷彿是本能,也彷彿是心裡的吶喊,他低頭吻上了她,不讓她自他身邊溜走。

這個吻來得猛烈,讓她無法招架,感覺被他吞噬,被他征服,她卻只能毫無反抗之力的軟倚他的懷中。

她的柔嫩,她的甜美讓他捨不得放,他著迷地一次又一次嚙吮她的唇瓣,逗弄著、品嚐著,恨不得將她吞下肚,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品味這絕美的滋味。

等他終於放開她,她的心狂跳,全身虛軟,若不後還有欄桿撐著,她絕對會滑坐在地出了個大糗。

她總算明白為何他那時會說那一下輕啄不是吻了,這才叫吻,吻得她天旋地轉,忘了自己,也忘了一切。

「火辣辣的吻,吻得女主角情竇初開,太好了,太好了……」貼在耳旁的唇突然冒出了這串話,隨即放開她,打開筆電在地上當場敲了起來。

趙怡君愣住,不敢相信在這種應該要耳鬢廝磨,說些情話的旖旎時刻,他竟然就這麼渾然忘我地沉入自己的世界。

她想生氣,卻忍不住漾起了甜笑。有什麼辦法,誰教她喜歡的是這樣的他?一個怪到不行,卻又讓人緊緊心繫的男人。

惶然不安的心,因為這個吻,安然地踏實了下來。她靜靜地陪在一旁,拿起他丟在一邊的手電筒,幫他多提供一些光亮。

他會吻她,代表他也是喜歡著她吧?對明天的別離絕口不提,是否代表著他心裡另有打算呢?

越想,她的心越是怦怦直跳,跳得她俏臉生暈,眼角眉梢全蘊滿了柔媚的笑意,愛戀的視線在他身上徘徊,再也移轉不開。

原來讓她如此畏懼的明天,變得如此值得期待了。她等著,滿懷欣喜地等著,看這不按牌理出牌的怪男人,會給她怎樣啼笑皆非的驚喜。

但趙怡君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帶給她的竟只有震驚,甚至把她的心擊成了碎片。

「……走了?」

聽到千容轉述他離去的消息,腦海空白一片的她,只能喃喃的重複這兩個字。

他一定要這麼讓人摸不著邊際嗎?以為他會走得乾脆,他卻給了她那個引起一切希望的吻,當她以為他會給予不一樣的傾訴時,他竟走得無消無息,連最後一眼也沒給她。

她的手好冷,心口好空,卻什麼感覺也沒有了,她的反覆已將她的情緒摧毀得一乾二淨,就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沒跟你說嗎?」原本想逼問她的宋千容察覺到不對,笑容緩緩褪去。

她還以為他們私底下已經甜蜜蜜地談過,關於未來,關於之後怎麼聯絡,建立好了情侶間的默契,喬豫才會沒等怡君出現一大早就離開,怎麼會……

「沒有啊。」趙怡君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平靜地回應著,但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開了口,還是那只是出自幻想。

就像她幻想和他兩情相悅,卻被狠狠地打醒一樣……她轉身木然走向花田,此刻什麼都不願想,已傷得透徹的她不需要再用回憶去提醒自己有多可笑。

「怡君,你要不要談一談?」那慘白淡漠的麗容讓宋千容好害怕,她寧可怡君狂怒地大罵那個負心漢,也好過現在。

「沒事啊,沒事。」她驚訝自己竟還揚得動唇角,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地回應著。

本來就沒事了,不是嗎?一開始她就這樣告訴自己,他離開,她回到平凡的生活,事情都照著她原本預想的進行,很順利,不是嗎?

是她不好,變得癡心妄想,把一切都弄得複雜了。忙吧,就如同以前一樣地忙吧,讓她忘記這一切,什麼都不要想了……

「嘿,你們昨天是怎樣的情話綿綿啊?分享一下……」從主屋走出的汪岳驥看到她們立刻開心奔來,手還沒拍上趙怡君的肩,就被宋千容攔截了。「怎麼……」

不明所以的他正要問,一對上老婆警告的眼神,立刻頓住。怎麼了?視線只掠過趙怡君一眼,汪岳驥的神色沉凝了下來。

趙怡君卻對這一切恍若未覺,彷彿沒看到他,也沒聽到那戛然停止的揶揄,只是怔怔地往前走,走進了陽光下,走進了花田。

「怎麼回事?」汪岳驥擰眉開口,低沉的嗓音透出濃濃怒意和保護欲。

「她不知道喬豫走了……」宋千容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爆開的怒吼完全覆蓋。

「我去殺了他!」殺氣騰騰的汪岳驥直往外衝。

「等等,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宋千容急忙拉住他,但纖細力微的她卻反被拖成了同伴。「汪、岳、驥,你要我生氣是不是?」她只好板起臉吼。

暴走的大熊終於停下,卻還是一臉咬牙切齒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那傢伙玩完就走,連再見也不說一聲,大卸八塊都死不足惜!」

「如果是你,你也不會希望別人擅自插手你的問題吧?先讓我問過怡君再說,你不要輕舉妄動……」心軟的宋千容仍存著一絲希望,希望這只是誤會,只要她和怡君談過就沒事了。

然而,在汪岳驥對莊園所有人下了禁口令的同時,趙怡君也同樣地將這件事塵封於心底最深處,絕口不提。

不管千容再怎麼旁敲側擊,或是開門見山地直接逼問,她的回答永遠都是沒事兩個字,只在千容發了狠說要去找喬豫時,她冷靜的完美假象開開始龜裂。

「除非你想永遠看不到我,不准去。」

她不要任何人去幫她質疑或是出氣,那只會讓她更加不堪,若真有人這麼做,她寧願遠離這個村子,讓他們再也不會為她的事煩惱。

她一如以往地忙碌,一如以往地和那群男人們鬥嘴,彷彿他的出現,只是生命的一段小插曲,她完全不受影響,所有的人,也就這樣被她瞞過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她心裡還是有期待的,期望他會打電話來,或是捎個消息,解釋他為何會走得那麼容易。

但,一個禮拜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隨著時間流逝,心逐漸冷透的她,也學會了不再讓那愚蠢的期待傷害自己。

就算某個白目的妹妹拿來他的最新著作,大嚷著這裡頭的女主角和她好像時,她也能平靜以對,即使她的心正悄悄地淌血。

有幸能成為他書裡的女主角,可能已是她這一生最榮耀的時刻了,她又奢望些什麼?

一個平凡的鄉下女孩,她早認分了,早認分了……

「他媽的,都第三周了還是第一名!」有著大肚腩的王威利一興奮起來就爆粗話,完全不像鎮日與文字為伍的主編。「算你行,以後看你要寫什麼都讓寫!」

有人興奮亂跳活像顆球,意興闌珊的喬豫只淡淡掃去一眼,半躺半坐的姿勢不曾或動。

「房間訂到了沒?」他悶悶地問,對那些排行,賣量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知道自己若再不看到他的女主角,卡稿的惡夢就在眼前等著他了。

回到台北之後,他立刻投入工作,將只有骨架的故事——填進了血肉,豐沛的思緒逼得他把自己關在家中,寫累了就睡,睡醒又寫,他卻像著魔般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他已經很久沒嘗到這種狂熱的滋味了,奔騰的熱血燒得他全身發燙,拼了命地用文字堆砌出腦中那個生動鮮明的異世界,渴切讓它公諸於世。

第一集完成後,他不曾暫歇地立刻著手進行第二集,寫到了女主角和她的死對頭開始產生似有若無的情愫時,原本源源不絕的靈感卻彷彿被突然抽走了,就這麼停在第二集結束的地方,沒辦法再進行下去。

他不曾這樣,只要大綱完成,順暢的寫作速度宛若水到渠成,卡稿大魔神從不曾在這時候找上他,如今他卻卡在這最不可能停頓的地方。

她會怎麼含嗔帶怒地看他?會怎麼對待那個讓她心動卻又恨得牙癢癢的侍衛隊隊長?他苦苦思索,兩天過去了,進度卻仍然停留在這裡。他抓不到那個感覺,他的女主角不見了,他沒辦法形容出她的魅力與光彩。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後天,再撐一下。」王威利安撫道。

聽到王牌卡稿,他嚇死了,不用喬豫開口就趕著幫他訂房,沒想到那莊園生意好得很,房間老是客滿,害他召集了全出版社的人有空就幫忙打電話去卡位,終於被總機小妹訂到,就算留的是她個人的名字也無所謂了。

喬豫聞言擰眉,心裡很煩躁。

他知道後天就可以住進去,因為他已經把行事歷上的數字圈了又圈,一天總看上好幾回,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問,就像多問幾次日期就可以自動提前似的。

後天,好久……他蒙臉無聲謂歎,手指重重地揉著眉心。

力氣全用完了,快撐不下去了,他需要補充能源,期待看到圓圓臉的趙怡君,他要活生生的女主角出現在面前,告訴他她會有什麼反應,讓他回到剛從莊園離開時靈感滿滿的最佳狀態。

「別這樣嘛,暢銷名作家,開心點。」王威利鼓勵他,想到這次作品所激起的廣大迴響,笑得眼睛都瞇了。

想當初看到喬豫傳來的大綱,從他嘴裡罵出的髒話沒人敢聽——因為連剛入行的新人都知道,他們的主攻族群是男性讀者,賣的是讓他們得以將自己投射到故事裡的美夢,男主角越醜越衰,那本書就越是銷量長紅。

結果喬豫竟然寫了個女主角出來!這叫男讀者怎麼投射?怎麼滿足他們被鶯鶯燕燕包圍的夢想?就算他是大牌也不能這樣搞啊!

但凡事都無關緊要的喬豫對自己的作品卻有著異常的堅持,他也只好冒著被老闆砍頭的風險咬牙出了,沒想到他以為會賠錢的東西,卻出乎意料地大賣,不僅男性讀者愛死了這本書和女主角,就連許多排斥幻武的女性讀者都開始追書,大盤傳回的捷報和各大書局的排行榜都讓他作夢也會笑。

喬豫勉強扯了扯唇,敷衍得很敷衍。

「只訂得到兩晚嗎?要不要再打電話去問問看,最小的房間也無所謂。」這就是讓他很不開心的一點。

才兩晚,夠嗎?上回他跟了她兩星期才補足了能源,現在卻只有三天兩夜的時間,這麼短,他怕他回來後撐不到寫完第三集就又沒電了。

「反正桃園很近,不用一次待很久也沒關係嘛,就當度個小假,以後訂到房再去不就得了?」怕他又跟他盧這個,王威利趕緊把話題帶開。「最近跟女朋友怎麼樣?就算專心寫稿,也別忘記人家哦。」

「……什麼女朋友?」喬豫看向他,這個詞出現得莫名其妙。

王威利差點被口水嗆到。「那個趙小姐啊,你都沒跟她聯絡?」這小子一投進稿子裡就六親不認,沒想到連女朋友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不是我女朋友,你別亂說。」要是她真正的男朋友誤會就糟了……這個突然竄過的念頭讓他眉宇倏然蹙了起來。

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太專注在自己世界的他,竟直到這時候才想到這個簡單的問題。

她每天早出晚歸,手機全是莊園打來找人的,沒看她出現過竊竊低語的可疑舉動,但這樣就代表她沒有男朋友嗎?

腦海中浮現她依偎在其他男人懷裡的景象,讓他已經煩躁的心情變得更加惱怒了起來。不行,她要和他的侍衛長配成對,怎能讓他不認識的男人搶了那個位置?這樣他就更抓不到感覺了,要怎樣繼續寫下去?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他像是補充又像在自言自語,那幾個字的語氣很接近咬牙切齒。

要不是因為太瞭解他的個性,王威利鐵定會揍他一拳然後大笑叫他別裝了,但就是因為太瞭解,他非但笑不出來,還冷汗直冒。

「你……書裡的女主角不是依趙小姐量身打造的嗎?」

身為編輯的他最明白這本書和他之前作品的不同之處,以往喬豫的文字雖然有吸引人閱讀下去的魅力,卻少了柔情,愛情戲向來不是他的強項,而他初次嘗試以女性角度出發就能如此成功,那位趙小姐絕對功不可沒。

若不是愛上了那個女孩,喬豫沒辦法將她寫得那麼細膩,那字字句句都流露著感情,以他的角度講平凡的女主角刻畫得獨一無二,讓看的人跟著他一起愛上了女主角,也就是因為如此,才會吸引女性讀者對這本書愛不釋手。

結果他卻說,他們不是男女朋友?

「這些我不是都說過了嗎?」喬豫不耐地睨他一眼。

「但你們不是男女朋友?」他的大綱裡還有吻戲耶,那感覺還寫得鉅細靡遺,這傢伙都吻了人家,還不曉得自己愛上她?

被問得煩了,喬豫乾脆閉上眼不理他。時間怎麼不過得快一點?後天趕快來,他才能住進莊園裡去找他的女主角,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她了。

王威利頹然跌坐入椅,簡直快暈倒。

難怪他們訂不到房間了,只要他報出出版社的名字,原本客氣的溫柔女聲立刻轉為冷淡,一律回答客滿,如果這小子真沒有自覺到這種地步,從離開到現在都沒有音訊,也難怪會遭到這樣的對待了。

「你離開的時候,至少有跟人家好好道別吧?」王威利懷抱一絲希望地問。他真要感謝總機小妹的誤打誤撞了,不然他們可能打電話打到天荒地老都別想訂到一晚。

喬豫想了很久。

「我忘了。」那時他一睜開眼,就急著趕回台北閉關寫作,陷入狂熱的他根本沒辦法等到她來,何況她也知道他只住到那天,道不道別其實沒什麼意義。

「天吶、天吶……」王威利拚命用額頭撞桌面。他好像死……

就算再怎麼遲鈍也該有個限度吧?人家那麼傾心傾力地幫他、任他研究,他竟然利用完就拍拍屁股走人,這種行徑和冷血自私又什麼兩樣?即使是用無心之過的理由來請求原諒都說不過去啊!

他竟還以為訂到房間可以幫他脫離卡稿困境?戀愛是能激發潛能沒錯,但也代表一旦感情不順遂,所帶來的影響將會毀天滅地。

他完全不敢想當這傢伙興高采烈地踏進那個莊園時,會被踹進怎樣的無底深淵。還激發靈感咧,拜託,這笨蛋別被打擊到一蹶不振就該偷笑了!

「你今天怪怪的,我要回去了。」喬豫起身。

今天的威利很難溝通,讓他煩上加煩,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他寧願回去和腦海中不肯繼續演下去的女主角大眼瞪小眼。

「第二集給你嘍。」他揮揮手,留下隨身碟離開。

瞪大眼看他走出辦公室,王威利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什麼叫啞巴吃黃連,他現在曉得了。比起這個談戀愛都不自覺的怪胎,他王威利正常到不行!

「媽的!」他雙臂抱胸,氣到不想管。

問題是,要是截稿期到了喬豫還沒擠出下一本,那他也就別想在這間出版社混下去了。

一思及此,胖胖的身子像屁股燒著了般火速跳起,在桌上那堆層層又疊疊的資料裡開始翻找。

就在他幾乎把整個辦公室翻轉過來,找得滿身大汗之際,終於在回收箱裡某張紙的一角,發現了那一天他隨手抄下的手機號碼。

他幾乎感激涕零。

「喂?請問是趙小姐嗎?那個……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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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那天一大早,喬豫提著簡便的行李出了家門,搭乘火車前往桃園。

他向來不愛自己開車,因為這樣他就沒辦法想事情,但這個習慣在亟欲縮短時間的非常時候,反倒成了種麻煩。

所以當他出了火車站後,並沒有朝客運站走去,而是直接招了計程車往莊園急奔。

他等不及了,他就像期待畢業旅行的小學生,整夜無法成眠,但即使如此,他的精神依然很好,即將見到那張圓圓俏臉的興奮已補足了他的活力。

當計程車行徑前往莊園的唯一道路時,他遠遠望見那抹熟悉的身影佇立路旁,欣喜若狂的他馬上急喊停車。

「怡君,好巧!」

趙怡君聞言抬頭,看到他跳下計程車朝她奔來,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燦爛,她咬緊了唇。

為什麼他可以做到那麼自然?丟下她的人是他,他卻表現得像自己只是出了趟遠門一般,見到她只有喜悅,沒有任何的自責及尷尬。

他真愛她嗎?若他真愛著她,又怎能走得那麼乾脆,兩個多月完全不聯絡也不會感到相思欲狂?

憶起前天那通電話,她不知道該選擇相信還是懷疑——

「趙小姐,你應該也明白喬豫的思考邏輯異於常人,但我敢保證,他真的很愛你,只是他不懂而已,你如果去看他的書你就會明白了,要是沒有感情,是沒辦法觀察那麼透徹的,請你給他機會,讓他慢慢體會,拜託你……」

那位王先生說他會來,而他真的來了,王先生說他愛她,那他就真的愛她嗎?望著那張一如初見時單純愉悅的笑臉,她的心好痛。

為什麼她要愛上一個如此難以捉摸的男人?那麼純真、透明有如水晶,卻什麼也看不到……

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喬豫臉上的笑容僵住。

「你不高興?」她的表情好難過,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怎麼回事?誰欺負她了?是因為他的到來會造成她的困擾嗎?

趙怡君深吸口氣,抬眸直視著他。

「你那一天為什麼要吻我?」

是愛還是一時興起,她要弄個明白,她不要再任由心緒隨著他起伏了,如果真愛她,就大方承認,別再用這種似是而非的態度撩撥她又傷害她。

沒料到會被問這個問題,喬豫愣住,濃眉微擰,像在認真思索,然後又突然低下頭,靦腆地笑了。

「我也不知道。」他抓抓後腦勺,有點尷尬又帶著點手足無措,向來雲淡風輕的他很少出現這種表情。

那表情讓趙怡君的心完全融化。他不用說他愛她,她就已開得出來他愛她,可最大的問題是他自己並不知道!

委屈和感動一湧而上,衝破了她這段日子的抑壓,所有的情緒全然潰堤,她倏然掩面哭泣,哭得好慘。

他怎能細心得像個天才,同時又純真得像個孩子?怎能那麼隨心所欲,不懂得人情義理?明明愛著她,卻拿女主角當藉口,害她自卑卻步把心上頭,要不是那位王先生熱心告知,她永遠都不會察覺。

而他,卻還無辜地說他也不知道,都吻了她還說不知道,哪有人這麼不知不覺的啊!趙怡君既想笑又好生氣,想到以後會愛他愛得很苦,矛盾又紛雜的情緒逼得她眼淚又是止不住地掉。

喬豫慌了,被她的眼淚惹得心神大亂。他的女主角不會哭,她是堅強的……思緒停擺在腦中只有這個念頭,但她哭泣的模樣讓她說不出口。

不重要,女主角想什麼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她在哭,哭得他心疼。

難道是那個吻讓她從那時候氣到現在?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什麼要吻她,像是有人在耳旁喊,她就情不自禁了。

「你不喜歡?」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心裡好後悔。早知道那時就別吻她了,但,他很喜歡啊……憶起那個吻,他的心又開始翻跟斗了。

趙怡君猛然抬頭,氣惱地揪住他的衣襟。

「我不會看你的書,就算寫得再好我也不會看,知不知道?」

愛上這樣的他,她認了,他的自我她可以忍,他的遲鈍她可以笑,但就這一點她決不妥協,若真的愛她,他就得親口說出來她才會當真,否則任他再寫得文情並茂都不算數!

喬豫別不開目光,淚眼婆娑的她好美,如此柔弱卻又如此堅強,雖然不懂她為何突然宣示,但他不在乎,她肯理他,肯用這樣充滿光彩的眼神看他,他就已經心滿意足。

「不用看,你不用看啊。」他忙不迭搖頭。

他最討厭人家為了迎合他特地去看他的作品,而她從來就不曾掩飾她對幻武小說沒興趣,他很喜歡她這麼具有個性的一點,她根本不需要改變。

看出他並不懂她在堅持什麼,她好想狠狠把他搖醒。偏偏她很明白,就算把他的頭搖段,他還是會一臉困惑地問她怎麼一回事。

「看清楚,我就是我,趙怡君,不是任何人,給我好好地記住!」氣不過的她將他拉下,用力吻上他的唇。

喬豫先是一怔,隨即反客為主,托住她的後腦深深地吻她。

他依然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擁她擁得那麼緊,飢渴地汲取她的每一絲呼息,但他就是放不開,任由奔騰的血液將他燒得發疼,他仍不想放開。

他的女主角,他終於見到了,他的能量開始一點一滴地復活了——

即使已做好心理準備,當他再度瀟灑離開時,那深刻的痛,仍讓趙怡君幾乎無法承受。

她不斷地說服自己要有耐心,要給他時間,總有一天他會懂。

然後,這次間隔的時間短了,不到一個月他又來了,寫滿挫敗的面容在看到她時,因喜悅燦笑而瞬間綻放出光芒。

就是這樣的表情,讓她心甘情願對抗眾人的責難,一次又一次為他護航。

她必須費上好大的心力,才能幫他搶到一間房間,不是因為生意太好,而是因為除了那群年輕妹妹外,莊園裡的每個人都恨他恨得想剝皮啃骨,壓根兒不想讓他住進來。

她得以一敵眾,用最嚴厲的口氣告誡他們別亂來,只是當他們用那種心疼又憤慨的眼神看她時,愧於面對的她都覺得好難過,她讓這群關心她的人們擔心了。

戀愛中的女人有多傻,她總算體會到了。是她自己選擇這條路,雖然很難熬,她也得咬牙忍著,等待他終有明白的一天。

就這樣,如風般自由的他,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一年,她也從受傷變得習以為常。

真習以為常嗎?當她捫心自問,她只能苦澀地自嘲一笑。她不得不逼自己習以為常,否則等待太難熬了,沒他音訊的日子太難過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喊停,放棄繼續等下去。

只是,雖然她有耐心,但時間卻不一定願意停留。聽說,這套系列已接近尾聲,大家都等待著最後一本的結局。

要是系列結束了,她還是沒發現怎麼辦?他對她的愛,會不會隨著女主角的退場也一起消褪了熱情?他的故事結局完成了嗎?會不會這次離開後,他再也不回來了?

她像被時間推到了懸崖邊,心懸在高空,在墜與不墜之間折磨著,她必須不斷地鞏固心裡的屏障,才能壓住恐慌繼續地等他。

然後是那件事,擊潰了她。

她的母親過世了。

早上去上班時,還聽到老媽念著胸口痛,要去看醫生,結果進了醫院,就再也沒回來過,從病發到辭世,只有短短三天的時間。

這突來的噩耗讓她和父親來不及背上,只能麻木地處理後事,一直到母親出殯那一天,淚水才整個潰堤。

「別難過,伯母沒有受太多苦,你想著這一點就好了。」千容抱著她,哽咽地給與安慰。

她卻仍然哭到泣不成聲。母親的驟逝讓她心力交瘁,卻也更讓她體會到她和他之間的關係是如此地薄弱。

為什麼在最需要扶持的時候,沒有人在她身旁?就算他真愛她又如何?他無法分擔她的苦,無法給她一個擁抱,這段感情對她只有痛苦,好痛苦,她撐不下去了……

忙完葬禮,她回到莊園上班,隔了幾天,他來了,一如以往地帶著笑,她也一如以往地等在路旁,陪著他走進莊園,免得他連大門都沒踏進去就被趕了出來。

只是她很明白,有些事已經不一樣了。

那天晚上她沒回去,睡的是他的床,枕的是他的臂,這是她擁有過這段愛情的唯一紀念。

之後,就該放下,放自己自由,別在受苦了……

她鼓起勇氣,舉了又放的手終於敲上門板。

門一開,看到她,他怔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撲進他懷裡,纖細的臂膀不住顫抖。

「別拒絕我……」連她的聲音也在顫抖,卻透著無比的堅定。「為了人民,我只能妥協,但至少……至少讓我自己選第一個碰我的男人……」

看著這幾行字,喬豫打不下去了。他仰頭,從葉間縫隙灑落的陽光刺得他微瞇了眼。

昨晚她沒讓他送她回家,而是進了他的房間,把自己獻給了他。當她生澀又笨拙地為他戴上保險套時,他幾乎把持不住。

想起昨晚,他不禁閉起了眼。她讓他看到了她嬌媚的另一面,細如呼的呻吟,氤氳情慾的羞怯,讓他整晚都緊擁著她捨不得放手。

發覺思緒脫了韁,他用盡意志力把它拉回,盤坐的姿勢微挪,因她而起的慾望弄得他發疼。

好不容易才抑下情潮,視線回到螢幕上的那幾行字,他歎氣,不懂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即使他因此改寫了原先已經完成的結局,他還是不懂。

「喂!」

喬豫回頭,看到,一個表情不太好看的阿伯躲在樹從後對他招手,雖然不認識,他還是放下筆電走了過去。

「走快一點!」受不了他的速度,添財叔低咆,一顆頭不停地左顧右盼,很怕被看到。

這個莊園的人性子都很急啊。喬豫頗覺好笑,也很疑惑這個阿伯的舉動為何這麼鬼祟,依他的瞭解,怡君送去製造區的食物就是他們的午餐,他應該待在裡面吃飯才對,怎麼跑到這裡來?

一等他走近,添財叔立刻義憤填膺地開口——

「阿君要我們不要插手,可是厚,我陳添財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要當人家男朋友也要像樣一點,哪有人家老母去世,連通電話也沒有,這是成什麼體統啦!」

喬豫直覺就要反駁他不是她男朋友,但話還沒說出口,又被她母親過世的消息震懾得怔站原地。

「什麼時候的事?」距離上次來這裡也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但他並沒有聽她提過任何有關母親生病的話題。

「已經半個月了你還不知道哦?」添財叔氣到跳腳。「不是我愛講,你實在太超過了啦,想到就來、有事就走,你當我們阿君是王寶釧苦守寒窯,一定要在這裡等你哦?你嘛太夠面皮啊啦!」

講到激動處全成了台語,雖然還有滿腔怨念沒罵夠,但怕怡君出來撞見的他只能暫時休兵。

「警告你哦,你哪擱不卡改進A厚,我不會擱厚你踏入這莊啊頭一卡步啦,聽到嘸!」

凶狠地瞪他一眼,添財叔邊噴氣邊躲躲藏藏地跑了,嘴裡還兀自叨念著「愛到卡慘死」之類的話。

即使台語不輪轉,喬豫也大致聽得懂阿伯在罵他,但不管是語言或是話裡的譴責,都讓他一頭霧水。

不過此時的他沒有心神去分析這些,他的思緒全被擔慮佔滿。

他到這裡已經整整一天,這麼嚴重的事她為什麼都沒跟他說?她的言行舉止也完全看不出異樣,就和之前看到的她一樣。

不,有一點不一樣,她把自己給了他——問題是誰會在喪母之慟的時候還想要上床啊?兩個問題糾結在一起,喬豫更是煩鬱到抱頭。

還是她和母親感情並不好,母親的過世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所以才會看不出來?喬豫苦苦思忖,卻驚愕地發現,她不曾和他提過這些事,除了觀察她的個性舉止,他對她的其他事完全一無所知。

是她沒提過,還是他不曾放在心上?想到自己一陷進沉思就不在乎任何事物的壞習慣,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阿伯罵得沒錯,他怎會如此自私?只在他身上擷取自己要的,卻從不曾付出過關懷,就算是朋友,他也太不盡責了!

「你在幹麼?」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喬豫回頭,看到她著推車站在那兒,至今才猛然察覺到她和他第一次遇見時,有許多地方都不一樣了——

馬尾長了,氣質變沉斂了,就像他筆下的女主角,從懵懂天真被拱上女王之位,到現在被許多際遇磨練出一身自然流露的王者氣勢,她們都成長了,他卻仍停在原地,依然關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

「發什麼呆?」趙怡君半嗔半笑地輕顰眉頭,帶頭前行。「你不是說這次只能待一個晚上,中午過後就得走了嗎?」

喬豫還處於 連串的震驚中,腦袋一片混雜,只能被動地跟著她走。

到底有多少事是他沒留意到的?有多少事是他該知道而不知道的?他想問,卻不知道從何開始問,怕一挖掘下去會更曝露出他的自私和卑劣,讓他更無法面對自己。

「聽說剩最後一集了,寫完了嗎?」走在前方的她隨口問起。

「……嗯。」遲疑了會兒,喬豫含糊地悶應了聲。

他不敢說結局卡住了,這是他的問題,他該自己煩惱,不應該再加諸在她身上。

聞言,趙怡君吸了口長氣,又緩緩吐出,而後淡淡勾起唇角。

「那很好啊,恭喜了。」

將情緒掩飾得極好的她,只在死命握住推車橫桿的舉止中,悄悄透露了些許端倪。但,他不會發現的,就讓她緊緊握著,就像握住支撐她繼續維持平靜面容的力量吧!

她已經決定放手,如同他書裡的女主角迎向結局,她也該乾脆退出了。

這段不平等的感情傷她太重,他來時,就要開始為他的離去築好心牆,他走時,怕他再也不會出現的擔憂又佔滿心頭,她不要再愛得如此卑微,因他的隨興而患得患失。

她要做自己,因要他而把自己給了他,更因想要保留一份完整的自我,而決定割捨掉這段感情,她不要再做他的女主角了,這責任太重,她再也承擔不起。

更或許,他不需要她承擔了,已劃下結局的女主角該功成身退了。

那一天,她不像以往那樣任他悄悄離去,她送他到莊園大門,看著他坐上計程車,微笑地對他說了句——

「再見。」

他,和過去的她,都再見了……

「不行……不對!」

開會開到一半的喬豫突然跳了起來,急急往會議室外走去。

在白板前說得口沫橫飛的企劃人員傻住,和同樣錯愕的王威利對視一眼,王威利趕緊追了上去。

「怎麼了?活動內容有什麼問題嗎?」好不容易在電梯前追到他,王威利氣喘吁吁。

「不是,我要到香草莊園去。」喬豫用力按按鍵,氣惱電梯不趕快下來。

回台北的路上他的心一直靜不下來,她的態度太怪了,從昨晚、到今天、到送他上車,所有的表現都很不像她,再加上她母親過世的事,他根本沒辦法放心。

「你不是才剛回來嗎?」王威利拖著他,拚命想把他拉回會議室。「你說要去,我不也擠出空檔讓你去住了一晚了?求求你,明天預購簽書會就要開始了,你別在這時候鬧彆扭好不好?」

喬豫聞言更怒,把吊在手臂上的胖子甩開。就是因為這狗屁簽書會,他才什麼都沒弄清楚就得趕回來!

「東西都還沒寫好辦什麼簽書會?取消!」他改寫的結局至今還搞不定,要是沒辦法確定她心裡的想法,這套作品永遠也無法完結。

「別開玩笑了,大哥,」王威利臉色大變,陪笑安撫。「稿子都送去印刷廠了,沒辦法改呀,我已經說很多次了,你原先寫的結局非常好,不需要變啊。」

「不對,那結局的感覺不對。」喬豫很堅持,見電梯門一開,立刻就要衝進去,卻又被人死拖活拖地拉了出來。

「場地、媒體、廣告全都弄了,你現在跑掉是要我死是不是?」

被逼急了的王威利崩潰了,當場嘶聲大吼。

「我不管你發現了什麼,你都已經蹉跎了對方那麼久,有差這麼幾天的時間嗎?我只求你,配合完這幾天的巡迴簽書會就好,之後你要做什麼我都隨你,我拜託你,大哥我拜託你……」

涕泗縱橫的王威利只差沒當場下跪了。他就說吧,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場戀愛絕對會出問題,但他沒想到喬豫竟選在這最重要的關鍵時刻失心瘋。

看著那張哭慘的醜臉,喬豫心裡滿是自責。

彷彿蒙在眼前的迷障散去,越是察覺,他越是厭惡自己。他的任性妄為到底踐踏了多少人的心意?他沒留意到她的付出,沒留意到威利為他做的一切,他只是恣意地為所欲為,卻不曾關懷過別人。

上天太厚愛他了,將他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這樣的他根本不值得他們如此對待!

「我們回去繼續討論好不好?」發現他的軟化,王威利抹去淚水。「等預購簽書會結束,我會當你的軍師,我們再來好好研究看要怎麼解決你和趙小姐之間的問題,好不好?好不好?」他一直問,就怕他會說不好。

喬豫從這番話裡聽出了端倪。他想起來了,威利是第一個說她是他女朋友的人,而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和怡君……有問題嗎?」他澀聲問。其實不用等威利回答,他心裡已經很清楚有問題的只有他。

他臉上那茫然的神情,讓王威利不忍心在這時候給他打擊。

「會解決的,她對你的感情那麼深,會解決的。」他拍拍他的肩,避而不答。「先別想了,來吧。」

深?她愛他嗎?無怨無悔地愛著他,卻被他如此傷害……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心痛如絞。

他只希望她那句道別,只是單純的道別,不然他會受不了,他不要在發現自己的感情時,也同時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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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2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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