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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芙蓉 -【白丁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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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0 00:00: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芙蓉 - 白丁娘子

說起他邢靖宇,生平最厭惡的事,就是欺騙。
偏生這不長眼楮又沒腦袋的女騙子,大膽擋他去路不說,
竟還在天子腳下、他這相國之子面前,販售假考題,企圖擾亂科舉?!
泵念她是初犯,外加身世可憐,他難得好心,放她一馬,
豈知這小妮子劣性不改,三番兩次違逆他善意,繼續行她的拐騙生意,
他就不信,憑自己的能耐,沒辦法讓她改邪歸正!

欸,她言麗生大家閨秀一個,卻成天拋頭露面,四處拐人錢財,
就為了──贖回那老被賭坊老板扣押著的浪蕩老爹。
但也太詭異了吧?哪有人三歲識字、五歲做詩,卻接連五次落第?
避他的,眼前有現成的金主讓她削,她怎能錯失良機?
反正,這八成又是個不學無術、虛有其表的紈褲子弟,
只是他開口向她買下的,竟不是她拿來騙人的考題,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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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0 00:00:3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

用過晚膳后,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正在門前的空地上玩。

「大牛,這次又是你做鬼……」其中一個小孩大聲道。

「怎麼又是我?」大牛有點無奈的說,為什麼每次做鬼的人都是他?

「快點、快點嘛!」其它孩子催促道。

「好啦!」大牛無奈地看了天空一眼,像是看到什麼,大叫一聲。「啊……你們看……」

只見闃黑的天邊,突然劃過一道閃光,在眾人還沒有回神過來之際,便消失不見。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剛剛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剛剛那是……」沉默半晌,其中一個孩子怯怯開口。

「我……」

「會不會是……」

就在大家愈想愈恐怖,渾身爬滿雞皮疙瘩時,突然插入一道蒼老的聲音。

「大家別怕……」

聞言,孩子們猛然回頭,發現來者是村子裏最年長的老先生。

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中過舉人、做過官,從官場退下來后,就一直居住在這個純樸的村莊里,村裏的人尊敬他學識淵博,有疑難雜症都會去請教他,也由於他的可親,孩子們更樂於跟他親近,聽他說些鄉野趣談。

「古爺爺,剛剛那是什麼啊……」羅家大娘的女兒妞妞,問出大家的疑惑。

「剛剛那個啊,叫做流星……」古爺爺抬頭看天空,今晚月娘沒有露面,更顯星子明亮。

「流星?」這是大夥兒第一次聽到這詞兒。

「是啊,相傳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神仙變的……」

「神仙啊……那祂們會飛來飛去嗎?」

「會啊,平常祂們在天庭生活,有時候玉帝會派祂們下凡,或許是讓祂們來幫助百姓,有時候也會因為犯了錯被貶……」

「古爺爺,那你知道星宿下凡的故事嗎?」

「當然知道啰!」

「說嘛說嘛!」大家連忙圍着古爺爺坐下來,眼裏閃著光芒,知道古爺爺又要講好聽的故事了。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古爺爺用着沉緩且略帶沙啞的聲音,訴說起那一段雖然有些久遠,卻不曾遺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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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0 00:0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京城,原本就是全國最熱鬧富庶的地方。

先不提那京畿重地,王宮內院,住着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家。

光是那名叫天子的好色老頭,身邊就跟着數十輛牛車也載不完的妻妾側室,外加一堆吃白食的奴婢們,林林總總號稱三千人,隨從家臣更有成千上萬。

除了皇帝王公貴戚大臣之外,京城裏頭不起眼的小老百姓們自是多不勝數。

為了生活所需,於是乎,街坊上,各種雜貨商店,開設得琳琅滿目,別說是食衣住行應有盡有,在沒人發現的角落裏,許多奇怪行業也應運而生。

「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生意無人理。」此言不虛。

瞧,現下正值科舉時節,京城一下子湧進來自四面八方的舉子們,將大街小巷擠得水泄不通。

許多人三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企盼一朝登科,名揚天下。

尤其,適逢今年,垂垂老矣的聖上終於起意讓位,新帝即將登基,希冀改革布新,廣開科舉,增加應試科目,考中的機會自然比往年大得多。

不好好把握怎麼成?

既然大夥對功名如此執著,當然會進京預做準備,避免臨時緊張失常。

可是,不論早個把月就搬進京的,或是科舉開試前幾天才匆忙趕來的,不論他們留在京里的時日長短──總要花錢吧?

「放着這一隻只上好肥羊的錢不賺,又不是傻子哩?」

掩袖抿唇低笑,身形嬌小,模樣清秀的白衣少年,背着竹制書簍,在還沒開放的試場附近,殷勤地來回走動。

不笑的時候還好,這一笑,倒教那被一身少年裝扮刻意抹煞的清麗嬌媚,一股腦兒地全顯現於外了。

仔細一看,那張可人臉蛋,精緻五官,怎樣都該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所有。

不過,來往人群會注意到這點的,只怕也不多吧?所有人的心思全放在科舉上頭了。

「假若能趕在今天日落以前,順利賣出的話,應該就能湊足五十兩了吧……然後就能上賭坊把爹接回來了。」

那明亮神情倏忽染上一抹黯淡。

這正是為何十七歲的言麗生,不僅不像同年紀的姑娘,早早嫁人,在家相夫教子,卻是改扮男裝,拋頭露面在外做「小買賣」的原因。

娘早逝,爹好賭,她若不能振作些,還能靠誰?

爹平日雖會賭,多少還有點分寸,誰知來到京城后,受到各式各樣玩意兒的引誘,愈賭愈大,最後連整個人也押進去了。

昨天爹沒回來她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今早一聽到妹妹這麼告訴她時,她險些沒氣昏。

本來呢,如果她能自己出馬,憑她那一手特殊本事,看她不賭到讓莊家連褲子也賠給她才怪。

可這京城賭坊四大家,已經放話不許她入場,她再有辦法,也弄不到銀兩。

爹爹傳話讓她準備銀兩去賭場贖人,可她也清楚,湊不出東西,空手前去,別說爹不讓人拆了骨頭,只怕她自己也無法平安走出門。

「爹這好賭的習性要是再不改,早晚真的會出事的,改明兒定要他發誓戒賭才行……唉,先別提這些,得快找找買主在哪兒……」

言麗生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動靜,睜著那雙水靈大眼睛眨呀眨的,不時張望,心想該尋找怎樣的目標。

「啊!有了!」

她拍了下手掌,雙眸一亮。

「那個對面巷口走過來,踹了路邊乞丐爺爺一腳,身邊跟兩個僕人,還大搖大擺的富公子,一身華麗服飾,胸前掛滿必勝護符,活像在廟會中賣香包的。這擺明他根本是個搞不清楚科舉看的是文才、不是看錢財的傢伙,十之八九應該是個好買主吧?」

對於那種銀兩擱在身邊堆得像小山,連保管都嫌累,成天只想吃喝玩樂作大夢的公子哥兒,言麗生向來最為歡迎。

「看他皺眉的表情,以及這老大不小的年紀,應該屢試不中才會覺得很不耐煩啰?呵呵,這門生意,我賺定了。」

努力收斂自己如花燦爛的笑顏,言麗生迫不及待地朝那公子快步走去,低垂下頭,她將視線留在手中捏得死緊的那幾張薄薄的紙卷上。

擦肩而過那瞬間,她以不輕不重的聲音,恰如其分的嘆了口氣。

「難得那李半仙跟我擔保,說這幾道策論今年一定會考出來,假若我考不上狀元可以去拆了他招牌的。唉,可惜爹爹重病,此時此刻,我非得趕回老家不可。」

注意到身旁的人放緩步伐,對她「不經意」流露的喃喃自語似乎起了興緻,正開始豎耳傾聽,她也「湊巧」的像是因為感到惋惜而同時停下腳步。

城東的李半仙鐵口直斷是出了名兒的,有人對她的話有興趣也是應該。

不過,她可沒說她口中的李半仙是城東的那一個……這可不算欺騙吧?是別人自己誤解的喲。

「這什麼天機不可泄露的題目就算在我手中,我又不能赴考,留着也是沒用,乾脆撕了吧。為了照顧爹爹,我還是趕緊去湊合銀兩,準備返鄉才是孝順。」

她佯怒高舉雙手,作勢欲將手裏的紙卷撕裂成兩半。

「欸──且慢,這位小兄弟,有什麼煩惱不能好好商量?」

就在她還沒動手時,忽然一左一右來了兩個人,攔下她的動作,她一抬頭,說話的那人正是那公子哥兒,攔她的則是隨從。

「沒,沒什麼。」

她像心虛萬分的低頭,慌慌張張就要將手中的東西收起來。

「相逢就是有緣,我方才聽說……兄弟家有變故是吧?」

公子使了一個眼色,讓家僕掏出荷包。

「十兩文銀,希望能對兄弟有點幫助。」

「唉呀,這、這萬萬不可,咱們非親非故的,怎可無端接受公子的施捨?」言麗生推拒著,卻不怎麼出力。

「欸,此言差矣,四海之內皆兄弟,八百年前說不定還算同一家呢,我這人天生樂善好施,見不得有人受苦的。」

言麗生像是感動萬分,笑着接下對方執意要贈她的銀兩,可那笑容里卻有些譏諷。

這公子剛才分明厭惡萬分的踢了路邊老乞丐一腳,還說自己樂善好施咧。

想拐她手中的試題倒還說得義正辭嚴的,她不感動一番也實在對不起人家啰?

這能怪她做這些買賣從來不覺得愧疚嗎?

她舉起衣袖,及時遮住自己剋制不住笑意的面容,壓低了聲音故作嘶啞,低垂的眼眸彷彿隱含閃爍淚光。

「您……實在是個好人哪。」

像是下了決心,言麗生拉過那公子,將自己手上的紙卷塞進他手裏。

「就當是我感激您贈銀,我也不想虧欠您,總之,我拜託您、懇求您收下它,希望對您有所助益。而且,為了您自己好,千萬別讓其它考生見着了。」

她千叮嚀萬囑咐,交代別將這樁「買賣」給泄了底。

沒錯,這就是她的獨門生意,敢在光天化日下,當着天子跟前,在科舉試場附近招搖撞騙的,怕也只有言麗生一人了。

她大字是不認得幾個,不過照著書本塗塗畫畫卻極為傳神,今兒個就賣了好幾份,至今沒人拆穿──怕也只有等到考期結束,才會有人大呼上當吧。

而那時她早和爹及妹妹離開京城到別處了,她還怕人找上門算帳呀?

他們父女三人,因為在故鄉受人嫌棄,待不下,早從多年前便習慣了流浪四處的生活。

這些日子,她做生意,靠的不是小心翼翼,穩紮穩打,她靠的卻是大膽冒險,試探人心,一賭運氣。

而且,她運氣向來好得很,從沒吃過癟,讓她是愈來愈無忌憚。

「那,我還有急事,得先行一步,就此告辭。」

拿了銀子,她匆忙借口脫身。她還沒笨到留在原地等人抓包。

巧得很,她才踏出不到十步,便聽見後頭急速的馬蹄聲紛沓而至。

「我聽說,有人在考場附近販賣試題。這位公子可有瞧見?」

一道厚實男聲,扯開嗓門,只是詢問個幾句,可那聲如洪鐘,早嚇得所有人當他是在逼供。

「販賣試題?沒的事。」富家公子打死也不能承認自己購買試題。

眼前這魁梧大將軍,一身赤紅戰甲,身後背着八丈蛇矛,活像準備抓人來血祭一番。想當然,沒人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真的?」滿面虯髯的威武將軍眯着眼睛,眸中露出懷疑。

「真的。」顫巍巍地退了數步,富家公子悄悄的想將手中試卷挪到身後。

「那你手上是啥?」將軍眼尖,立刻注意到富家公子手中抓得死緊的東西。

「這、這是──」讓將軍這麼一嚇,還真讓人慌了手腳。「這是試前拿出來溫習的功課。」

「可怎麼看起來,跟我方才看到另一個人手上拿的卷子一模一樣?」

察覺富家公子那一瞬間的遲疑,大將軍當機立斷,手一揮,示意部下向前,一把搶下那公子手中試卷,將他主僕三人押了起來。

「知情不報,視為同罪。膽敢褻瀆科舉公正,不把你送官究罪怎麼成?像你這樣子沒真才實學的傢伙,妄想投機取巧?看我教你一輩子不得參加科舉競試!」

就算不拉尖了耳朵,那將軍大嗓門的暴躁嘶吼也早傳入言麗生耳中。

她心頭一緊,沒料到出生至今四處行騙還沒出過問題,居然在此時撞見負責維護試場規矩的大將軍一行人?

她不快點溜,等會讓人揪出來怎麼辦?

言麗生三步並作兩步走,只恨沒多長兩隻腳。

「這東西,哼,沒收了!再來就是你──」

大將軍義正辭嚴的搶過那試卷,兇狠瞪着富家公子,像是在估量著如今罪證確鑿,他該拿這傢伙怎麼煎煮炒炸。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哪!我招了!」

富家公子禁不起嚇唬,膝蓋早軟了。

媽的!他本以為自己撿到了便宜,沒想到他「好心助人」,反而上了當,做了冤大頭?

原來那個說什麼父親重病的小矮子,竟然是個騙子,存心放風聲說自己手中有試題,卻是為了拐他銀兩?

富家公子心一橫,他可是受害者呢!既然被人拖下水,要死也要找墊背!

「我說,那賣試題的渾小子就在那裏!」

他手一指,不偏不倚對準還躡手躡腳、正要溜進暗巷躲藏的言麗生。

「什麼?好傢夥!」大將軍唇邊泛出冷笑。「來人,快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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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命似的往前狂奔,言麗生一見前頭有座城隍廟,自是想也不想的跑進裏頭。前頭蓋了塊紅布的供桌,彷彿正在向她招手。

她雙眸一亮,急匆匆的將嬌小身子鑽進桌下。

她心兒撲通撲通的,跳得又快又急,若不壓着胸口摀著嘴,她還真怕自己的心跳聲,會傳到外頭讓人發現。

最後,她抱着頭,嘀咕不停。「早知道今年犯太歲,旅行之時,一路經過寺廟前面,我就不把香油錢省下拿來買饅頭了。」

好吧,若能順利逃脫的話,改明兒個她就給城隍老爺多添一盤菜包當供品……唔,換成肉包會不會比較有誠意?不不,還是省點兒好。

「啊呀!有人來了!」

她心一驚,屏息以待,聽着威猛腳步聲急急忙忙闖進來,東抄西找的。片刻,來人又三三兩兩的退了出去。

等到什麼雜七雜八的聲音都消失之後,她才探頭探腦的鑽出供桌。

「呼,總算擺脫那頭熊大個兒將軍了──」

「你說──誰是熊大個兒?」

還暗自慶幸甩開追兵,誰知道當言麗生才剛掀開紅桌巾,卻看到一雙沾染黃沙的黑色鹿皮靴,正巧擋在她前頭。

威猛聲音如雷劈下的那瞬間,她嚇得鬆了手,放開桌巾,縮著身子貼在牆邊,閉目祈禱自己方才只是一時眼花,口中還不肯認命的不停喃喃自語:

「好吧,城隍老爺,您不喜歡菜包,那……那我就多奉上三牲大禮,可您記得要保佑我──呀啊──」

話未完,轉為慘叫,只因一隻兇猛大手竄進供桌底下扯住了她的腳踝。

「哇!」早知道她就不小氣省錢了啦,果然不該跟神仙討價還價的!

「總算找到你了,這下看你往哪兒跑?」

得意的笑聲傳開,將軍硬將言麗生拖出來見光,輕鬆拎着她,頭下腳上的高高舉起。

「大人──大人饒命哪──小的家裏上有爹娘長壽健在,下有奴婢成群爭風吃醋……」一聽,還真是個不怎麼想讓人同情的家庭。

心一急,言麗生也沒察覺自己的台詞破綻百出,只顧著賣弄可憐相。

「廢話少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誠實招來饒你不死!」

「招了招了我全招了!我其實是個大騙──唉呀!」

沒等言麗生說完,大將軍將言麗生甩在地上,同時大步向前,一把揪起言麗生的衣領,將她整個身子提離了地面,容不得她反抗的嚴厲逼問:

「說清楚!你賣了幾份?」

「不多不少,五份!」

「還有沒有剩下的?」

「有有,都在這兒了……」

「一份多少?」

「一份十兩,如果要我多給些,有多少我就拿多少……」

「嗯……這個價錢,還算便宜。好吧,就這麼辦。」

「辦……辦啥?」言麗生準備開口討饒的大段台詞,全給梗在喉間。

「那一份多少?總共幾種格式?我不跟你啰唆,全給我來一份!」

「欸?」她……有沒有聽錯啊?

言麗生呆了又呆,漿糊腦袋總算有些弄明白。

敢情這位大將軍,死活硬要把她找出來,為的只是想把試題全部給包下來?

「大人……我說呢……一份十兩,全部六種題型,承蒙您厚愛,那……那就來個感恩回饋大贈送,買五送一啦……」

她搓揉着小手,試探性的露出生意人的甜美笑臉。

「五十兩拿去!」那位大將軍豪爽的將沉甸甸的銀兩交至言麗生手裏。「除了試題,還有沒有別的?」

「空心毛筆賣得很好,您要不要考慮帶個大中小三支一組回去?還有,新貨剛到,靈驗的文昌廟香包和護身符……」

「好,我都包了!」大將軍笑得合不攏嘴。「這一次,我不信我那傻侄子,有了這些還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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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0 00:0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世上還真有所謂的天之驕子。

京里百姓們,莫不異口同聲的認定,那已故邢相國之子,今年二十六歲的邢靖宇,就是那樣一個了不得的人。

說起這人嘛,模樣俊俏不消說,光站在街邊都會引起各家姑娘瘋狂暴動,只為擠到前頭多瞧上他一眼。

他玉樹臨風翩翩風采,宛如旭日朝陽,光芒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有他在,陰雨天也彷彿晴空萬里,處處發光。

論文,他三歲識字,五歲能做詩詞,還有神童之稱。

論武,他有身為定國大將軍的二叔真傳,提起他絕技,陸上雙劍,馬上雙槍,騎射遊獵沒一項難得倒他。

他爹邢相國雖早逝,可他一點也不孤僻乖張。

在叔父撫養下,性格雖隨和但不隨便,傲氣卻不驕縱,執著但不頑固,侍上謹守分寸,待下懂得變通。

至少,在邢府里,他治家井然有序,沒人挑剔他任何毛病。

「說他聰明,至今無官無位,說人傻,似乎也不是挺傻的,說起話來還有條有理。可他怎麼每逢科舉必不上,文科武科全落榜?還真是怪事呢。」

小巷子裏,輕搖白扇的儒雅公子,一臉感嘆的合起扇子,拍了下身旁同伴。

「你說這怪不怪?就連當今太子有意越制封他個名號,讓他得以一展長才,他都婉言相拒,不肯入朝為官,這邢靖宇呀……」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十歲以後就變蠢了,是太子殿下過於看重。」冷淡應答,一身蒼色裝束的青年一抬頭,那每逢出門必得遮遮掩掩的俊美容顏,立刻顯露在陽光下。

巷子裏頭的大雜院井邊,所有正在洗衣服的姑娘大嬸,對這兩位俊挺非凡的出眾貴客無不看傻了眼。

她們手上有衣服的,衣服全落了地,拿着搗衣杵的,直到東西砸到了腳,才一個個輪流發出哀嚎。

轉頭瞥了一眼其它人的反應,青衣青年不免一臉愧疚的加快腳步通過小巷。

「瞧你把自己貶低的像什麼話。哪個人會這麼數落自己?」白衣青年對同伴的評語顯然頗不以為然。

「我倒覺得那個屢屢遭拒,卻始終不肯死心,執意微服出官與之結交的太子殿下才奇怪呢,何必對一個連最微末官位都沒有的人,如此執著?」

邢靖宇對於打小便認定他倆彼此是砥礪鑽研求學夥伴的太子李希賢,依舊覺得很無奈。

雖然幼年同樣都受教於太傅孫大學士,可他現在畢竟不像孩提時代那樣個解世事,天真以為只要求得學問或武藝,就能確保一生和樂無憂。

「那麼,既是朋友,您不覺得,可以毋需再勸我仕進了嗎?我心意已決,這輩子不可能奉仕,這點,只能請您見諒。」

「邢靖宇,天生英才,你又何必刻意隱藏呢?」

明知這話題不討好,李希賢仍然不願放棄。「劉備能三顧茅廬求得能人,我也願意效法,只求得一賢才。」

「殿下,您來三十次,我也不會答應。」

「唉,說好的,宮外不提位階,我們是朋友,十來年的交情,別那麼生疏。」對邢靖宇有意無意提起身分劃清界線,李希賢只能嘆氣。

「既是朋友,我早承諾過,倘若殿下有難,靖宇赴湯蹈火義不容辭,只是如今天下安定,我沒理由涉身宦海。」

「還是不肯鬆口……十歲開始……你變了。是為了你爹的事嗎?你……怨我父皇?也怨我?」

「爹受前柴相國陷害,讓皇上一時誤會他通敵,最後死於刑部大牢中,當時,除了我二叔力保爹無辜,他眾多同樣為官的門生,卻沒一個肯出面替他求情。」

邢靖宇回頭望着李希賢,眼中不帶一絲恨意,有的,只是提早看透人性的無奈與決心。

「我不怨您,可您認為,我會想與那些只顧著自身光榮,而不願澄清事實真相的傢伙們為伍?我也不希望那樣的日子過久了,早晚與他們成了同一種人。」

「唉,也罷,我勉強不了你。可你要知道,我與父皇不同。」

輕鬆的彷彿像是玩笑話,但李希賢那笑容下,卻有着堅定的承諾。「對我選上的人,我會全然信任。」

「要不是二叔執意要我應考,硬是替我報名,逼我赴試,我根本無心多佔一間房,增加大家麻煩。」

一路抄小巷走往試場,就是因為邢靖宇怕過於惹人注目。打十一歲起,每逢科舉,他便來這兒睡三天,隨便交卷睡過考期。

對二叔的心情他不是不懂,他邢家代代居相國之位,二叔也期盼他能同祖上一樣出息。

只是……他不想步上爹的後塵,也不願照着別人為他鋪好的路走。

可他自個兒想要的……又是什麼呢?他也不明白啊……

「我呢,還是像現在這樣,落得輕鬆自在,就是難為我二叔二嬸的期待。」

「是啊,要不是因為你過去策論總寫得一團糟,選你入殿試實在難以服眾,否則前幾次,我早就讓父皇圈你做狀元了。」

「我懂,所以我連交兩次白卷,就是怕只寫一個字,也能讓您誇讚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莫名其妙上了榜。」

還差幾步路就到試場,前頭開始有了熱鬧人聲,邢靖宇停下腳步。

「前頭我一個人去就成,不勞費心,靖宇在此告辭。」

「你是打算創下連續六次落榜的紀錄嗎?」李希賢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好方法能讓邢靖宇改變心意。

「不然又能如何?」

「想要一次考上嗎?想要把文章寫得精彩嗎?」

就在暗巷邊的陰影處,出其不意的冒出一道嬌小身影。

邢靖宇看清了些,原來朝他們說話的,是個看來極為清秀,有着一臉甜美笑容的……少年。

沒有點頭示意,邢靖宇也沒打算與來路不明的人有所瓜葛,轉頭就要往前走。

「喂喂,你好歹也把話聽完才走啊!」

守在角落等候顧客上門的言麗生,眼看着考試時刻將近,她就要找不到買主的時候,前頭居然通過了一隻外表搶眼,自稱可能連續六次不上榜的肥羊……

不不,是來了名好客倌。

假若不是昨天她趕去贖人時已經日落西山,讓那賭坊老闆借口又生了利息,以至於讓爹爹還被拙留在人家手裏的話,她才不會冒着可能被抓的風險回頭做生意。

可現在,她當然不會錯過這機會,當機立斷跳出去,巴苦相中的獵物不放。

這一撲,沒拉到他衣袖,倒是抓住了他褲腳。

沒來由的讓人家從腳下一絆,只因沒有殺氣,邢靖宇一時沒反應過來,末及防護,著着實實的整個人往前跌落地。

「靖宇!」本來已經離開好幾步路的李希賢,急忙回頭奔過來。「沒事吧?」

壓着跌落地面,受到掹力撞擊的鼻頭,感受一股暖熱濕意,邢靖宇抬起頭,咽下唾沫,有抹血腥味。

「咱們非親非故,小兄弟攔路拉扯是為何意?」這一撞,竟教向來鮮少受傷的他,撞出傷來了。

「呃,我……我只是湊巧聽聞你……你說這會兒搞不好,連續六次不上……」

言麗生一做起生意來天花亂墜,能將死人說成活的那份流利口才,全讓眼前這公子的俊美與冷漠給擾亂。

他太沉靜,靜得讓人無法捉摸。

看他人模人樣,與她往常的顧客不太一樣,但她話都已經說出口,算算時間也不大夠,她只好硬著頭皮賭一賭運氣。

何況,她的賭注,從來沒輸過的。

她咽了咽口水,將自己懷中綉帕遞了出去,扶着他,幫忙壓着他鼻樑,為自己的魯莽賠罪,也伺機窺探繼續買賣的可能性。

「我不過是想問問這位英俊公子,要不要來一份……這策論題目呀?有城東李半仙掛牌保證,這絕對是泄露天機,要是沒上,你可以去砸他招牌。」

就是打他、踹他,甚至拆了李半仙招牌都沒關係,反正打不到她。

「呵。」邢靖宇的眼神更為陰沉,一把揮開她的手,臉上原先維持着的溫和逐漸摻進輕視。

搞什麼?這傢伙無禮擋路,原來是做騙人生意的。這麼沒頭沒腦的找買主,也未免太不用腦袋了吧?

而他生平最討厭的事,偏偏就是欺騙,

「噓,這聲音可別大大了。」

注意到身旁那拿着白扇的另一個公子意圖接近,言麗生鼓起勇氣,再次挽了眼前的青衣公子到一邊。

「我說了,你一定不信,我的顧客裏頭,最最尊貴的,你們可想像不到呢。」

「我不信,也無暇想像。」邢靖宇很想掉頭就走,可是卻興起了想要教訓這傢伙的念頭。

「我告訴你,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邢將軍,聽說他買那一份,是要給他那個蠢侄子考試用的。」

言麗生她後來找人打探清楚,那看來這麼有威嚴的大熊將軍,原來是前相國之弟,也算出身名門的邢大將軍。

「放肆,邢大將軍哪會——」話未出喉間,邢靖宇察覺到李希賢接近,連忙按捺下脾氣,最後自是什麼也沒說成。

這傢伙膽敢說叔父不是,八成是皮癢了?欸,等一下。

邢靖宇頓了下,突然想起前幾日,叔父好象有說過要給他什麼東西,讓他赴試順利來着?不過讓他託辭要憑實力而婉拒了。

莫非……就是眼前這傢伙煽動叔父買東西的?

「唉,好一個蠢侄子。」面露同情的李希賢,輕輕走到邢靖宇身旁,拍了拍臉色鐵青的他肩膀。「先別急着動怒,看他變什麼把戲,再發作不遲啊。」

「這十兩一份。不過小的特別便宜這俊公子,買四送二。」

等會馬上就要應考了,不趕緊出清不行。言麗生手忙腳亂的抽出紙卷。「現在買,還附贈……」

「這種東西要十兩?這題目還不一定會出呢。」邢靖宇對於這奸商哄抬價格的行為愈來愈不齒。

「還沒考過,你怎麼知道沒出?等出了你再後悔沒買,哪來得及?十兩一份買一個心安,預做準備進考場,這太划算啦。」

眯起眼眸,邢靖宇優雅一笑,不知情的人看了會心魂俱醉,知情的人,看穿那山雨欲來的危險笑容,早逃得無影無蹤。

而言麗生正是……不知情而看着那笑容,還看得挺快活出神的倒霉犧牲者。

「這位小兄弟,倒是很伶牙俐齒。」

「哪兒的話,吃哪行飯,就得像哪行。」她也跟着陪笑。

「年紀輕輕,真不簡單。」邢靖宇的笑容格外燦爛。

「你太過獎了。」受到讚美還有些飄飄然的言麗生,險些讓迷湯灌得忘了本來目的。「喔,對了對了,那你是打算買哪一份呢?」

「我瞧瞧……」邢靖宇接過其中一份,臉上依舊帶着笑,可眼神霎時彷彿結了冰。「小兄弟,這地方有錯字欸?怎麼沒人注意到?這……該折扣一下吧?」

「欸?錯字?」言麗生不免有些心虛的湊上前。「我看看……」

她第一次遇到有人跟她殺價的。

大部分的人一聽說有試題,早就貪心的拿着銀兩對她奉上。

看來這公子……其實也滿會做買賣的嘛。

「你這麼聰明,怎麼還會寫錯呢?」他輕嘆一聲,彷彿為言麗生的疏忽惋惜,

「我字又不認得幾個,照著書本刻樣難免會——」還說得挺起勁!陡然住口,卻是因為言麗生在那當下,清楚看見了從青衣公子眼中進出的那抹得意。

她匆忙退開數步,意識到這下大事不妙。

她說溜了嘴,而他當場逮住她了!

繞了半天,他在套她的話!

「原來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什麼李半仙泄露的天機。是你隨便寫的呀?」邢靖宇手一掐,便教那紙卷全被掐成一東廢紙。

「糟糕!」言麗生一發現露了餡兒,再看看連忙轉身就跑。

邢靖宇眉一挑,大步往前輕鬆追上她,一把揪起她後頸衣領,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任憑她雙腿怎麼飛快也跑不開原處,雙手怎麼揮舞也打不着他。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擾亂科舉,意圖行騙,詐欺他人財物,小小年紀竟不學好,看我不把你送官究辦還得了?」

他冷笑着,拎她像是拎包袱,轉身要往衙門方向走。

「慢慢慢!我、我哪兒犯法了?」他想要如何呀?不得已只能背對着他,看不見他神情,教言麗生更心慌。

「才誇你聰明,你倒是變得耳背了?你要我再說一次,我就詳實說了,你可給我聽明白。」

邢靖宇輕輕將言麗生甩在地上,與其要用武力逼言麗生認罪,邢靖宇寧可要這小傢伙心服口服發誓改過。

「擾亂科舉,意圖行騙詐欺他人財物,這兩條可不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提醒恐嚇兼有之,以為會看到小傢伙渾身哆嗦得開始求饒,然後他打算好好說教一番;可那小傢伙不但沒有退縮反省的意思,反而笑得挺賊的。

「我說,公子,誰規定光天化日不能寫字看書的呀?哇!我來此趕考赴試,帶了文章書捲來溫習,哪兒犯法啦?」

「什麼寫字看書?你分明就在販賣考題!」邢靖宇一愣,回頭撿起讓他扔到地上皺巴巴的紙卷,在她面前攤開,

「喲,誰說我賣了東西?」為了爹爹,她說什麼也不能讓人抓去關,這與當初險些讓那大熊將軍嚇壞不同,這一次她倒是精明多了。

反正這公子脅迫不了她性命,她來個死不認帳,看他能耐她如何?

「有本事,公子說說,我賣了什麼?」

「你——你敢說這些東西不是你的?」邢靖宇額上青筋整裝待命,準備出場。

「我當然敢,上面寫了我的名字嗎?說我賣東西,也只是你片面之詞,你口說無憑,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誣賴我?」

言麗生驕傲揚首。「既沒人證,也沒物證,我沒犯法,你憑什麼帶我走?你大可喚人來,讓大夥評評理,看看誰是誰非?」

「好傢夥,我就讓你看看人證!希賢!」邢靖宇回頭望向始終在一旁,倚著小巷邊牆搖著扇子,涼到快睡着的奸友。

「你剛剛可有看到這小子向我賣東西?」

「有沒有看到,得看你答不答應與我同一陣營。」這招叫做趁火打劫。「十三州道,四十六府,你喜歡哪裏的出缺啊?你若肯答應,要我看到什麼都可以。」

「我不問你!」邢靖宇瞪大眼睛,怒氣備涌。這什麼時候了,李希賢還在尋他玩笑。回過頭,邢靖宇拚命壓抑想扁人的衝動。

「好,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拿你沒轍?」

原本這種事根本不需邢靖宇太過費心,讓他一不高興,就算押人送上衙門,官差也會賣他的面子,就算不入罪也會打十來個大板,將這小子好好教訓一番。

家世好,有權勢些的,往往都會濫用職權,套用關係,官官相護,整垮升斗小民。可邢靖宇偏就是厭惡別人這樣的做法。

他就算再不開心,依舊選擇光明正大爭個是非曲直,絕不枉法。

「你說,你只是來赴試,卻無端將我攔下?還說,你沒犯法?」

他眸中精光閃爍,雖然覺得有違禮教,可下用一些強硬手段,眼前這刁民肯定死鴨子嘴硬,不願招認。

「是啊,我是這麼說。」

言麗生站起身,拍拍身上沙塵,準備大方走人。「你若拿得出證據就快點,不然,我可是個大忙人……喂,你想幹什麼?」

望着他出其不意站到她面前,原以為可以順利離開的言麗生,忽然心生不祥的預感。

「你要我拿出證據?只怕我一拿出來,你……可就難堪了。你現在認罪,還有得商量,了不起對我道歉賠罪,其它我不追究。」

她自信十足的煽風點火。「有證據你就拿呀,我怕你不成——唉呀!你——」

「容我失禮了,『姑娘』。」

就在那瞬間,他突然一個箭步搶上,將言麗生按在牆邊,左手臂橫舉,強硬的只住她細弱頸項,同時右手擒住她衣領,作勢就要扯開。

「呀!你無恥!下流!想對我做什麼?光天化日下,你對姑娘家意圖不軌呀!放手——你給我放手啦!」

言麗生反射性的抓住他手臂,想掙開這丟人場面,可現在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幾番挑釁有多愚蠢。

她完全沒料到,怎麼這名先前看來儒雅清朗的高貴公子,一下子卻變成了不要臉的登徒子?

他若想威脅讓她當場裸身示人,那他倒是做得成功之至。她的確怕了。

生平第一次領悟到,原來過去以為天衣無縫的偽裝,其實還差遠了;男子與女子之間,有天生太多太多的不同。

他不吭聲時溫文冷靜,一動手卻勢如迅雷,力大無窮,威武懾人;而她,打扮得再像少年,力氣和速度偏就是比不過他。

即使她再會要小招小計,也贏不過他的直接攻擊。可是,哪有這樣的?她承認她是有些地方不對,可他憑什麼輕薄她?

「女人不許赴試,怎麼,這下你無話可說了吧?」

眼見倔強的她,始終不肯答腔,卻讓他壓着脖子幾乎要無法呼吸,臉色逐漸蒼白,邢靖宇才有些反省著,自己是否太小題大作。

原先他也沒刻意想讓她出醜,只是突然想到這是抓她話柄的機會才動手的。

也許,有一部分的怒氣不是因她而起,卻是因為自己對於欺騙這回事,大過在意吧。

她也不過是個年輕小姑娘——清麗的讓他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罷了。

他鬆開了她,退了數步,看着她倉皇間抱緊衣裳蹲下,不發一語縮成一團的顫抖模樣,他倒有些愧疚。

撇過頭,他閉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她,避免自己過於心軟。

「前面說的話,你該還記得吧?你若當真是來赴試,就是泛了欺君之罪,你若不是來赴試,那麼改扮男裝,帶着這些紙筆書本在此晃蕩,居心可議。」

「橫豎讓你爭勝了,你想要如何?」

「怎麼說,我都該押你上衙門,但,我也可以不追究。」

他討厭欺騙,不論是騙別人或是騙自己。

就因為一己之私的扯謊,有多少人被害了?就算只是這樣一個小姑娘……

思及她的狡辯與頑劣,不讓她吃吃苦頭不成。邢靖宇才剛動心起念想饒過她一次,可她非但不反省,事到如今連句懺侮也沒有。

她是存心與他杠上?

「你至少道歉賠罪,說定下次絕不再犯吧?」

「我……」

她咬了咬牙,情勢怎麼說都是她不利,但,她偏是一個歉意的字也說不出口,不是她倨傲,也不是她張狂,只是她無法甘心,屈服在他如此羞辱她的手段下!

他彎下腰,帶着強硬拉住她手腕,逼她看向他。

「還是不開口?成,那你就等著衙門公事公辦。他們可不會簡單兩句話就放你一馬!」

「姐姐,姐姐大事不好了!」巷口那頭,跌跌撞撞的跑來一名少女,打斷了邢靖宇的怒氣。

「我等你好久,你都沒來,四處找你呢!」少女一見着蹲坐在地上的言麗生,便急匆匆的擠開邢靖宇,神色慌張的拉扯著言麗生衣袖。

「你光顧著蹲在地上做啥呀?那王麻子賭坊的人到咱們家放話說,再不還,要砍了爹爹一隻胳膊、一條腿來抵帳!你是湊合到銀兩了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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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0 00:0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言麗生偷瞄邢靖宇一眼,不知怎麼回答。一直以來,她從沒告訴妹妹,她在外頭是怎麼掙銀兩回來的。

妹妹是她唯一的寶貝,她自己不得不做些低三下四的騙人勾當,至少要讓妹妹能無憂無慮的好好過日子,絕不讓妹妹吃一點苦。

「對了,姐姐,你這身打扮做啥?不是說一太早就要去做什麼小買賣,怎麼會躲在這巷子裏呀?」

少女天真童言,卻是個一針見血的現實問題。

「沒……沒什麼。」言麗生愈說愈心虛,只是拉着妹妹言晏君追問:「他們現在人在哪?」

「在賭坊里。可姐姐,你若要現在過去,銀兩備齊了嗎?」

言麗生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拳。

她手邊連一錠碎銀部沒有,遑論是那麼大的數目?可是,就算沒有東西,她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呀。

「不然……不然的話,他們說了,就是讓咱們姐妹兩人點頭,去王麻子開的青樓工作抵債,只有這條路可走。」

一向乖乖在家待苦的言晏君,努力的想破腦袋,將來人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姐姐聽,還傻傻笑着問:

「對了,去青樓是做啥工作?」

「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去那兒的,」

拉過妹妹抱在懷中,言麗生下了決心。就算救不了自己,至少也絕不會讓妹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一切有我在,你先回家收拾包袱,然後立刻出發回江南老家投靠大伯。」

得讓妹妹早點逃走才行,否則賭坊發現她們根本沒錢贖人,一定會把妹妹抓走的。在此之前,她能拖多久是多久。

「姐姐?」

言晏君一臉莫名其妙。「我從來沒有一個人旅行過啊?」

「不成也得成。」爹爹……老是闖禍的爹爹,就由她來陪着吧。只是……

言麗生渾身忽起戰慄,她不知道能否用騙,騙過那些賭坊的人,可她也僅會這招。

萬一失敗了,爹爹救不回來,那她……該怎麼辦?

「你爹欠了多少賭債?」始終待在她身旁,將她們姐妹一切對話場景,完完全全納入眼中的邢靖宇,突然開了口。

他從不好多管閑事,尤其是這種咎由自取的結果。女兒是騙子,爹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人。

但……就看在她對她妹妹愛護有加的手足情分,看在為了救她爹才出來行騙的孝心上,他無法坐視不管。

她不是全然為了一己之私,只是錯用了方法討生活。既然她不是一無可取的卑劣女子,會招惹上他……是緣分吧?

「還欠二十兩,是昨天遲還一日多生出來的利息。」有人問,言晏君就答,毫無心機與隱瞞。

「晏兒,別嘴碎跟他羅唆!」她起身,就要拉着妹妹離開。心急的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大堆問題沒有解決,言麗生只想趕緊救人去。

「不管我們欠多少,都不幹公子的事兒。」

「我還沒答應讓你走。」他出手拉住她。就連自己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口阻止了她。

對於自己不明所以的衝動,邢靖宇多少有些訝異;可他沒心思在上頭鑽營。

言麗生只覺得這傢伙幹嘛這麼固執?

「好,總歸一句話,是我不對,我不該騙你,這樣可以讓我走了嗎?我沒工夫和你們這些大少爺蘑菇。」

都這節骨眼上了,再有不滿或不服,她也顧不得。

就當是她吃一次癟,以後她絕不接近這樣的公子哥兒了。

只是……這一去,她還有什麼以後嗎?怕的是,從此得要倚門賣笑一輩子……想到她就覺得厭惡自棄,自悲自憐的情緒一股腦兒全湧出。

「沖着你這句不情願的道歉……你爹的賭債,我可以幫你還。」

邢靖宇鬆開她,雙手改以抱胸,似笑非笑的注視着她因為過於詫異而陡然瞪大的明亮雙眸。

「……非親非故,我不要你施捨。」這傢伙的腦袋是啥做的呀?居然願意出手幫她?有沒有搞錯,她可是想要騙他銀兩的女人呀!

選擇拒絕,不是她過於驕傲,卻是自慚難堪。

「姑娘倒挺硬性的。既然敢出門做詐欺的生意,一樣是出賣自尊,和當街賣笑又有何不同?」

「我……就算我接客賣笑,你也管不著!」

他的譏諷,教她不免惱羞成怒。他到底是想幫她,還是想乘機打擊她?

「我騙人,可我都是明明白白做生意,騙的還不都是那些只會欺壓良善還嫌錢多的富家公子,那些錢,也說不准他們是怎麼騙來的,教他們吃次虧,上次當也不為過。何況,他們若不貪,不想投機取巧,我會騙得着他們嗎?」

言麗生看他專註望着她,他那雙彷彿代表公理正義的眼睛,像是完全能洞悉她內心深處潛藏着的罪惡感,教她幾乎就要在他面前抬不起頭。

可是,不知為何,就只有他,她不願讓他瞧不起!

最後,她輕輕揚首,深吸氣,小心的將隱隱發顫的雙手收到身後,藏起自己無法剋制的脆弱一面。

「請你記住,欺騙的人是我,就算要賣笑也是賣我一個人,我妹妹——至少只有她,我不會讓她沾一點罪過。你,要罵要怎樣隨你,別污辱我妹妹。」

只有偽裝自己,她才能撐下去,否則,自己深信的堅強一崩毀,別說保護不了妹妹,也許連逞強的力氣都沒了。

「晏兒,我們走。」

「慢著!可你這骨氣能挺多久,拿不出錢,你憑什麼保護你爹和她?」

邢靖宇對這女子稍嫌急躁的性子,老不肯安靜聽他把話說完,感到幾分無奈。是他先前太過於粗暴,才讓她如此防他防得緊嗎?

他總算弄明白,就算是這樣一個狡猾女騙子,也有她想要保護的親人。而再怎麼不成才的賭鬼,仍是她爹,她為了那樣的爹爹拼着命……

他突然想起他爹……十多年前,當時年幼的他,想救爹爹卻無能為力。

如今,眼前這少女,承受了他當年同樣的無力感。

他想幫她,也許是因為將心比心,不想再看到同樣的遺憾發生在眼前吧?

他不是什麼大善人,就算這只是一時興起,他心頭那異樣的憐惜,確確實實是因她而生。

「只懂無謂的逞強,成不了大事。當你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的時候,拒絕別人的好意,不是清高,而是愚蠢。不為你自己想,可你連其它人的死活都不管?」

看着一抹釋然的笑意自他頰邊緩緩浮升,言麗生原還想要反駁他什麼,讓他這樣不帶半分敵意一望,她忽然覺得好象是自己過於小心眼了。

他不是勸誘,只是心平氣和跟她論個「理」字;反而讓她更看清他坦蕩無冀。

「別說得好象你當真要幫我。別說咱們素昧平生,你沒有理由幫我;就算你願意幫忙,你也應該看得很明白,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你呀?」

可她就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幫她?她從小就在外頭遊盪,篤信「別人對你好,也要當成黃鼠狼」,所以,她怎麼能平白相信他別無所圖?

「我才不信,這天下有人甘願當冤大頭——」

「你錯得太離譜。」他搖頭輕笑。說她狡詐嗎?可除去做生意的手段,她倒是直來直往的讓人不免莞爾。

「其實,我也有所圖,圖你的東西。我想和你談個買賣。」

「欸?」她都讓他弄糊塗了。沉吟著,拾起頭又低下頭,上上下下的仔細想了想,還是猜不出來。

「除了那些應考的舞弊道具,我可沒有別的東西好給——啊!」

她突然拍掌大叫,總算讓她找到了他先動怒,后又施恩示好的理由了。

「如果你想要買那些,一開始就說清楚,我會給你折扣,不會讓你吃虧的,何必繞着圈子殺價——唉呀呀!痛痛痛!」

「誰在跟你殺價了!還以為你聰明,你卻滿腦子都只想到那些!」

邢靖宇再也剋制不了衝動,聽這冥頑不靈的蠢丫頭胡言亂語,他最俊索性揪着她耳朵,在她旁邊嘶吼:

「我不是想買那些廢物!我要買的東西,是你!」

「欸?」

「同樣都要賣的話,你不如賣給我好了。」

「你想買……什麼?」她揉着耳朵,腦袋讓他的大嗓門給吼得嗡嗡作響,讓她一時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買你。」

「你——」沒想到他表面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裏只是一個無恥色胚!

虧她之前將他視為正人君子,還險些對他感激萬分!

失望至極,讓她想都沒想的便高舉起手,猛力揮出。「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把你當成一個明事理,肯受教的好女人。」

他輕鬆接下她手臂,擋下她衝動的巴掌。不免苦笑,難得想助人,還得平白挨上一耳光就太倒霉了。

她一愣,因他的讚美而登時不由自主的紅了臉頰。「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東西?」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認真看待她……

「我知道,我說得很明白,我想幫你,想買你。給你二十兩是還你爹的債,而我買你改過自斬,買你從此不再行騙。」

意外她如此禁不起誇,臉上竟紅得像是燒紅的爐灶,只差沒生煙;那瞬間,邢靖宇相信,他是幫對了。

只要能安穩度日,毋需為生活煩憂,她也會是個好姑娘。這天下本就是如此,當你連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誰還管你什麼禮義道德?

「另外,我再給你五十兩,應該足夠你做個正正噹噹的小買賣,保你往後至少能掙口飯吃;這五十兩要買的,是買你一個出自真誠的笑容。」

「我、我笑不出什麼真誠不真誠……」她臉上紅潮退不下,讓他握著的手腕,忽然像是被什麼熾熱的東西燙著,教她嚇得縮回了手。

她別過頭,弄不明白,怎麼只是讓他這樣注視,應該要對他動怒的,卻無法當真對他發火,火反而像是燒燙了自己,暖意由頰上向心口蔓延,傳至周身。

「笑不出來也無妨,那……就買你一個真誠的感謝,就像現在這樣……你看着我,只要說句謝。」

「你——你這書獃子,說句謝,你就拿出那麼多銀兩,萬一我騙你,不守約,拿了錢就花掉呢——」

言麗生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只是鬧着彆扭,不敢相信天下竟然真有這樣的獃子,幫她還債不說,連她日後的生計都考慮到了。

「不論如何,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佔據了她全部腦海,再也聽不進別的。

這些年,他們父女三人流浪到哪兒,往往只有讓人輕視欺負的份,可這個笨書生,這個笨書生卻……

討厭!打娘死後,她早就忘記那種懦弱的感情,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

教她喉頭像梗了顆小石頭,帶着一絲疼,想說句謝卻硬是說不出口?

「姐,爹快讓人砍了,你還拖拖拉拉什麼!這位大哥願意幫忙的話,有什麼不好?」言晏君在一旁催促着姐姐。

「再拖,咱們就只能贖回半個爹了!」

前頭一大堆爭論,言晏君雖然聽得模糊,可打邢靖宇說願意幫她們姐妹起,她就完全當他是好人了。

「啊!糟了!那聲音是……」邢靖宇還沒得到她答案,卻聽見不遠處的科舉試場傳來召集舉子們準備入場的鼓聲。

「你該進場了,再下去,會被取消應試資格的。」始終沒幹涉他們的李希賢,出聲提醒邢靖宇嚴守時間。

「我馬上走。」雖然邢靖宇沒意思太認真,不過為了不讓家裏兩老羅唆,他還是得做做樣子應考。

「好吧,這是一百兩銀票,收不收,隨便你,可我得快進考場了。」急急忙忙從懷中掏出銀票,向她說聲失禮后,拉過她的手,放進她掌中。

「喂!你等等——你多給了呀!這多的你還想買什麼?」

發現他動作出乎意料的快,沒一眨眼就立刻走到小巷邊,言麗生連忙喚住他。

邢靖宇低笑。她未免將他的話,太過當真。

踏出巷口時,他只是回頭,半開玩笑的告訴她:「買你的心!從此把我記在你心上,不准你忘記對我的承諾!」

「……那太難了!我辦不到!」

而辦不到的原因是……

「這些……就當是我跟你借的,早晚,早晚我一定會還你的!我一定會回報你的!」她立下決心。

「隨便你吧!」

有緣分的話,還會再見面的,無緣的話,那也就罷了。他不在意……這樣的小事。對人施恩,不是為了等她的回報。

也許到了明天他就會忘記,不過,今天至少就讓他暫且保持這樣的好心情,他幫上了她的忙,救了一位好姑娘免於被糟蹋。

「我說到做到,一定會……」

對着他背影揮手大喊,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里,言麗生才帶着失落,捏緊了他給她的東西,迅速拾回自己丟落一地的家當,拉着妹妹救人去。

他不能買她的心;因為她的心早已在前一刻,就不小心地落在了他身上。

已經給了他的東西,他……不需要再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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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考上啊。」李希賢難掩失望,輕嘆一聲。

距離科舉一個月後,還未到正式放榜的時間,不過已經從左相國那兒得知結果的李希賢,也只能嘆氣。

兩人漫無目的的走在京里街坊上閑聊,可卻都顯得有些急躁,彷彿彼此都有什麼心事。

「你也真是好樣兒的,又交了白卷。如果沒有額外加開科目或舉薦,按照例行時間來看,下一次科舉是三年後。」

「三年後,我的答案還是不會變。」左右張望着,邢靖宇世不明白,自己這一陣子心裏頭總是牽掛着什麼。

「最近街坊上,來自江南的東西彷彿減少了,照理說,這個時節應該很熱鬧才對,商隊交易是否有遇到什麼問題,也許您該留心,江南是否有異變。」

邢靖宇總是利用兩人結伴出遊的時機,多少盡一己之力給予太子建言;不過今天他就是靜不下心,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係吧。

「明白了,我會留意。只是啊,你這話若肯放至朝堂上說該多好?你就不能體諒新帝即將登基,亟需用人嗎?唉……眼巴巴放過眼前合適的人選,真是讓人不甘心。」

「那位未來的新帝身邊,明明有幾位年輕將軍幫忙,應該是不乏人才才對。」

雖然不涉及官場,可不代表邢靖宇對政事毫不關心,許多細末消息在他手中,往往能彙整成大有用處的情報。

「我知道那上任沒幾年的安西道觀察使龍凌耀,他武藝超群,負責巡守西北境各州縣,他原先也是不願出仕的。若說擔心邊防,更西邊,外族歸降的昭武九部,由智勇雙全的懷化大將軍、伏威王火洵翼統領着,抵禦邊疆。」

笑看太子,邢靖宇不擔心國事也是應該。

「光他們兩個就能讓您毫無後顧之憂,毋需牽掛外侮,專心新政推動,怎麼說缺人輔政?」

「都怪前些年,柴相國密謀通敵一事,教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了啊。」

「相信嗎……」明明是該談論著正經八百的政務,邢靖宇想起一個月前,那個無意中遇見的奇妙姑娘。

以為早該忘記的,卻偶爾還是會想起她。想起她既純真又狡詐,教人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性格。

最近他在京中走動的時候,總會有意無意的注意一些陰暗的小巷,愈是乏人問津之處,他愈是會走上一回,看看是否還會撞見那丫頭。

「既然沒見着她再出來,那……應該是過得很好吧?或者她……為了過安定的日子,帶着妹妹與爹爹回鄉了呢?」他猜想着。

理應感到欣慰,她沒有再墮落下去,可是……無緣再相見,卻讓他有些莫名惆悵。「奇怪,怎麼我老對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人如此牽掛呢?」

「你一個人嘀咕個不停,沒事吧?」

李希賢有點擔心的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好友。瞧邢靖宇那表情,呵呵,值得玩味。

「沒事。」有點兒心虛,邢靖宇連忙扯開話題,伸手隨便一指前方。「對了,那兒怎麼圍了那麼多人?」

「咱們過去瞧瞧。」擠進人群,李希賢笑道:「喔,這不是城東李半仙,怎麼跑到城西來了?」

「喔?」這天下招搖撞騙的人還真多呢。記得李半仙的收費是出了名的貴。

邢靖宇不怎麼相信星相那回事,只因出生的時候,爹爹的故友,當朝欽天監李嵐舟,曾經說過,邢靖宇將來必定位極人臣,讓爹娘和二叔二嬸樂了一陣子。

如今他無官無位,何來富貴權位之說?

「咱們別跟大夥湊熱鬧,留給別人看戲吧。」

「可靖宇,李半仙身邊那位姑娘……好象似曾相識啊?不就是上次那位……」

「上次的?」才剛往外踏出一步的邢靖宇,好奇地停了腳步。

「若肯繼續努力的話,最快三年,至遲六年,一定會上的。」人群的中央,嬌美的年輕女聲說道:「可是,今年……可惜了。」

「那聲音……」邢靖宇一回頭,卻發現那熟悉聲音的主人,有張似曾相仿的面容,讓他想認不出來都很難。

「怎麼會—是她!」

他當時沒問她的姓名,可他卻依舊記得十分清楚。

她今兒個雖然打扮得極為秀氣清麗,不像之前那一看便覺得不安好心的生意人模樣,但,她怎麼會和李半仙湊在一起?

這是她新的騙人把戲嗎?

「可惡!你騙我!」

他難得一次起心寬容,誰知她劣性不改。

她詐欺的生意不但愈做愈大,竟然走出暗巷來到市集中,還找人合夥?

邢靖宇心上湧起再次被欺瞞的憤怒,他不管太子一臉訝異的看着他,逕自大步向前排開眾人,決定非得將她送官究辦不可。

若她還有一點兒羞恥心,他倒想知道,這下她要拿什麼顏面見他?

這一次,他絕不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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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就是你乾的是吧?」

坦白說,站在街邊,讓人指著罵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可是,言麗生沒有選擇,只能沉默不語的任憑城東的李半仙,指着她鼻頭破口大罵:

「好一個大膽的丫頭騙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玩的把戲。託人找了好久,終於讓我找到是誰打着我的各號,四處賣試題。」

「這……您聲音小些,我……我在此給您賠不是了。」

紅著臉,言麗生只能拚命道歉。

她下定決心要改過,從此不再說謊騙人,所以,她很乾脆的承認過去自己的確有做錯,而且誠懇的向李半仙道歉。

言麗生想起一個月前,科舉開試第一天,她獲得那位無名公子的資助,將爹爹贖回來。

而後,她把大部分的銀兩交給爹爹,讓他帶妹妹回江南老家,她卻執意獨自一人留在京里。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再見到那位公子一面。

不提心裏總懸掛着他,種種思念無處去,她明白自己跟恩人,八竿子打不著一起,但,她希望至少能當面對他道聲謝。

可是,那公子是來應考的,也許不是京里人,她留在京里也不見得能再見他。

只是心頭隱隱約約有個感覺,留在京里彷彿還能有機會。

她的直覺一向很准。

而她,就為了那樣渺小的希望,甘願洗心革面,愚藉自己的雙手,努力的重新過日子。

用手邊僅存的一點銀兩,她買了些綉線與布匹,試着做些綉品小玩意兒,就在京城最熱鬧的市集旁邊,不起眼的小巷口,擺了個小攤位。

從前流浪各處,也遇見過一些手藝不錯的工匠,自己在一旁看着學着,揣摩了幾分,倒是沒料到今日會靠這個開始正經的工作,而且還挺有模有樣的。

現在,她偶爾也接接看上她手藝的街坊千金夫人們,縫補衣裳或織花刺繡的生意,勉強能填飽肚子。

而今天,她明明只是站在攤位前,期待的等著第一個客人上門,誰知道,東西沒有賣出一件,倒是麻煩找上門了。

小頭銳面,骨瘦嶙峋的李半仙,眯眼細細打量着眼前這清秀丫頭,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會有不得了的腦袋與膽識,藉著科舉大撈一筆?

他本來在城東擺攤擺得好好的,若非有客人找上門,要他再多拿些試題出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旗幟讓人給偷去用,而且生意還做得不錯呢。

派人出去找,卻聽聞城西有個新攤位,賣綉品的姑娘模樣像是賣試題的那位,他便匆忙來興師問罪。

他原來還半信半疑的,怎麼想都覺得不大對,這做女紅的小姑娘,和那些事當真有關嗎?

但,他一逼問,她卻承認了,讓他訝異的差點忘了原來找她的目的。

「哼,說賠不是,你招搖撞騙的,讓許多老客人聞了風聲找我問,我卻沒辦法回答他們,平白挨了不少埋怨,你說,這些過錯,一句賠不是便能了結?」

「您老先清清火,聽我說。」

深怕讓李半仙這樣一鬧,她好不容易回歸平常的日子,會因受到旁人異樣的輕視而變得艱困,於是她擺起尷尬的笑臉,拉着李半仙到陰暗處,低頭再低頭。

「過去是我年輕無知,惹了您不快,您若能息怒,那看要我怎麼賠罪都可以,就是請您別再讓街坊聽見我做的蠢事。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再做了。」

「以後不再做了?這像什麼話!」

李半仙吹鬍子瞪眼,一副極不諒解。

「我才想找你合作,你居然說不做了?聽說你的試卷精準無比,就連策論的題目也一字不差,你是後頭有靠山還是哪裏聽來的風聲?」

「欸?」這回輪到言麗生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她拿着毛筆,找本書隨便撇撇,依樣東抄一段西抄一段的結果,居然是全部命中?

頂多是她覺得特別有感覺的才會抄下來,怎麼?這是難能可貴的巧合,還是她當真天賦異秉?

「我,我今後要重新做人,不做那些勾當了。」她搖頭,不肯答應。

「你想藉機哄抬價格是吧?我知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小丫頭必定不簡單。」李半仙像是知之甚深的低笑。「說,二一添作五,以後賺的,咱們對分你可願意?你負責弄消息,我來經手買賣,保證賺得比你單打獨鬥跑單幫的多。」

「我不是這意思。」

她恨不得從那樣的泥沼中脫身,怎麼還可能走回頭路?

「哼!給你面子你不要,小小年紀敢拿翹?」李半仙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好吧,四六分帳,我四你六,這可是我最大讓步。我沒跟你計較先前之事,你可別不知感恩。」

「感謝您寬宏大量,只是我說什麼都不會和個騙子同流合污。您老請回吧!」一再被糾纏,讓言麗生也耐不住性子動怒了。

「騙子?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還敢說——」

「欸?什麼騙子,李半仙您……是騙子?」受到小巷前頭兩人爭執的聲音所吸引,逐漸聚攏觀望的人群,沒聽清楚他們的對話,有人斷章取義的插嘴了。

「什麼?我李半仙哪兒是騙子?」氣沖沖一回頭,一看是自己的老顧客,李半仙連忙改了笑臉,急着化解大家的誤會。

「不然騙子是誰?是這小姑娘?」群眾中又有人提出質疑。

「對,就是她。」李半仙決定,這姑娘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好得很,他要她在京里再無容身之處!

「大家別看她表面上嬌嬌弱弱,其實到處行騙,而我看不慣這姑娘的行為,要她改過,卻遭她拒絕,還語出不遜污辱我,大夥可要幫忙評評理呀。」

「李半仙!」

言麗生沒料到李半仙拉攏她不成,反過頭來想陷害她,企圖以群眾的力量來將她趕走。

原先,她還以為李半仙當真是如同招牌所說,「法眼通曉天下事,一心謀福天下人」,結果今天才發現,李半仙也不過是另一個從前的她而已。

只是她覺得井水不犯河水,別人要怎麼做生意,反正她人微言輕,與李半仙也素無瓜葛,不用特別管閑事。

而且起初是自己撈過界,害了人家,她好象也沒啥立場說話。

但現在李半仙都欺到她頭上了,再不出聲,萬一她被大夥趕出城去,她就沒辦法見到她的恩人了!這可不成。

沒辦法,為了澄清自己的名聲,她只好和李半仙杠上。

「她呀,說話沒一句是真的,賣的東西也全是假貨及劣品,極沒生意道德。」

「李半仙,我敬您是長輩,不想冒犯您,可您再三咄咄逼人,讓我不得不為自己說話了。就算我再不濟事,可我對於功名利祿這回事,隨口說都還比您准。」

那是她從小就能看見的東西。去賭坊或和人打賭,只要事關勝負的比賽,她從沒輸過,就算她不懂規則,就是隨便出手都會贏。

贏到讓她的大名在全國稍有名氣的睹坊里,都將她列為拒絕往來的客戶。

她對人更是如此。

只要她認真的一看人,那人將來是好是壞,會否陞官發財,她腦中會不由自主的浮出奇怪的影像,彷彿能預知人家的未來。

小時候,她說了家鄉一個大地主,不靠捐官這輩子恐怕永遠得不到功名,讓那地主顏面掃地,將他們父女趕了出來,開始流浪。

從此,她害怕知道別人的將來,告訴自己,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自己想太多。決定再也不說實話,因為天下人都寧願聽好話而不聽真話。

可現下她管不了那麼多了,要讓李半仙知難而退,只能靠這個自己遺忘已久的奇妙能力了。

言麗生深吸一口氣,決定放手一搏。

「我才不像您只是見人說人話,凈挑好的講,總是諂媚討好人,光顧逗別人開心拿賞銀,根本不是什麼算命。」

「小丫頭敢這麼誇口?」

李半仙獨門生意的秘方一讓言麗生戳破,他立刻惱羞成怒的反擊。「好啊,不然你有本事,咱們就來比比看,看誰說得准!」

李半仙能夠在京中吃「未卜先知」這行飯那麼長的時日,就全靠他察言觀色的本事。

其實會來算命的人,心裏多半有選擇,只是沒有勇氣去做而猶豫,才想依託算命決定未來。

而他,只要能看穿對方到底想怎麼做,順着人家的意思去說就對了。

衣裳破落的人還捧著大袋銅板來算命,八成是想求財,尤其是一大筆從天上掉下來的橫財;富貴人家問功名,大抵上是有了錢財就想沾各聲。

有錢的夫人來合八字,不外乎是想為子女求姻緣。

而李半仙厲害之處,就在於他總是先說幾句不吉,一看到人家變了臉色,就連忙改口,說幾句好話緩緩場面,再一樁樁慢慢猜。

要是看到人家眉開眼笑的,就順着情勢繼續掰。這招屢試不爽。

只要說好聽話,就算不準,至少別人不會來找碴。運氣好說得准,別人可就對他感激到家了。

這黃毛丫頭能贏過他三十年來閱人無數?

「既然您不肯罷休,我也只好奉陪了。科舉放榜在即,想知道考上或不上的公子,儘管來到這兒好了,馬上驗證我說得准或不準!」

李半仙沒科到這丫頭竟敢桃馬上就要揭曉的榜單比,他都還不敢挑有這麼明白結果的東西胡謅呢。

「算你狠……敢挑這個比?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下台。好啦,我今兒個不收錢,就讓大夥來看看誰說得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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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坐在將軍府里的邢大將軍,只覺得深感懊惱。難得有朋友來訪,他便迫不及待吐苦水。

「我家那侄子,明明說聰明也該是聰明,卻屢試不中,不知道是他運氣當真太差,還是他太不經心。唉,真不知道有什麼法子能讓他對科舉認真些。」想起過去的預言,邢將軍不免對世交的友人李嵐舟有點兒抱怨。

「我還記得你從前不是說過,那孩子早晚會位極人臣,應該是了不得的人物,可怎麼現在完全沒那影子?」

欽天監李嵐舟,乃是當朝大星相家李璇後代,說起李家,就不得不提曾預言本朝曾有過的女主稱王、顛覆天下的大事。

在那之後,李家世代的觀星本事,更受到朝廷重用。

李嵐舟只是笑笑,沒有辯解。

「癥結,還是那孩子的想法吧。」

「是啊,就連我前些天好不容易弄到的卷子他也不接受,真是惱人。」

邢將軍後來一問別人,才發現自己先前買到的果然是寶,題目分毫不差。

要是三年後他還能遇到那孩子,到時就算是用逼的,他也要逼靖宇好好的看一看,把答案背得滾瓜爛熟為止。

「什麼卷子?」

「不不,沒事。」發覺自己露了口風,邢大將軍連忙改口。不論如何,舞弊這種事,畢竟不怎麼光彩,尤其他們注重門風,這事不能外傳。

「對、對,我要說的是,我呀……就曾經遇到過那樣一個小兄弟。說起這次科舉,他竟然能預知考什麼,毫無疏失。」

「喔,在京中遇到的嗎?」李嵐舟有點兒被挑起興緻。「這麼說來,我的預感沒錯了。星象變動,也許指的就是這個了。」

「什麼意思?」

「十八年前,我夜觀星象時,但見斗魁星降世,即文昌星君降世。而我最近發現,那顆星子,似乎來到了真龍身旁……也就是說,祂進京了。」

「文昌星……就是那個職司文武爵祿科舉之本,主大貴的星神?」邢將軍不免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能維持一門榮耀的新方向。

這麼說來,莫非他會遇見那賣試卷的孩子,是上天的意思?

「可我的感覺,星君……似乎降生成女孩兒呀。」李嵐舟有些不解。「怎麼邢老你說,那是個少年?」

「他是姑娘?」邢將軍仔細想,當時那孩子的模樣長相他沒多留意,只記得清清秀秀的。

如果當真那是個姑娘……那麼,為了邢家的基業……

「即使是姑娘,星君仍是星君,別小看了她。神人降世,必有使命,」李嵐舟長嘆一聲。

依他看,這只是第一波,至遲十年至多百年,必然還有接二連三的星君入世。這是否隱約代表着,亂世即將到來?

「我不會小看了她的。」邢將軍倒是沒想那麼多。

後世天下的事,他管不了那麼多,他只知道,他膝下無子,要是連大哥托給他的孩子都不爭氣,那他將來到九泉之下拿什麼顏面見大哥?

他一定要讓靖宇博個好名聲,為邢家爭光;為此,他會不擇手段。

如果那女孩真有那麼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幫上靖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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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這位公子面相挺好的……」

李半仙又在那兒蘑菇半天下說個結論,既不敢篤定對方一定會上,也不敢說對方不會上來惹惱人家。

這已經是第四個人了,每次他都遲遲沒說個定論,已經讓一些人議論紛紛;他自己也不免心急,這下子事情好象不好收場呀!

「今年是沒機會了。」

言麗生仔細的盯着那前來詢問的年輕書生好一會兒,怎麼看都沒看到那書生頭上,有出現表示將來運勢的官帽幻影,雖然有些不忍心,她還是說了實話。

「這、這怎麼成?」年輕書生似乎有些激動。

「我一直努力着,就盼著功成各就回老家,好好整治那些終日只會壓榨田賦的縣官,除了科舉,還有什麼辦法能救我們鄉人?」

這世上,也有許多懷抱理想卻缺了那份運氣的人哪……看着那青年吶喊似的說出心聲,言麗生忽然覺得心上像是有什麼地方被打動了。

是同情也罷,她想幫他。等到發現的時候,話早已不自覺的說出口。

「只是你若肯繼續努力的話,最快三年,至遲六年,一定會上的。今年……雖然可惜,可是我擔保,你能辦到。」

才剛把話說完,言麗生卻心頭一震。她說了什麼?這樣和李半仙哄人斂財的手段有啥不同?

覺得歉疚的她,甚至沒有勇氣多看那重新振作的青年受了鼓舞,意氣飛揚的模樣……

「那是……」言麗生瞪大眼睛,看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居然發生,那青年的頭上,飄呀飄着的,是一頂鑲有璧玉的宮帽!

「……出現了。」這表示,這青年的將來,一定能當官!

為什麼?前一刻還沒有啊!難道是因為她只是一時同情而隨口扯的謊……謊言變成事實了?

她方才說的不是謊言了,因為那即將成為事實。是她的……力量嗎?

「你說的,如果是真的,那麼這次,我不會放棄再一次應試,為了所有期待我的鄉民,我一定會成為廉潔的好官。」

打起精神的年輕書生,告訴言麗生:「你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澄,不像是會騙人,所以,我願意相信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什麼出現了?」

李半仙看着言麗生瞬息萬變的各種表情,歉疚,吃驚,疑問,他自己也跟着糊塗了。

「看到我出現,有那麼讓你吃驚嗎?」

擠過人群,站定在言麗生面前的,卻是言麗生這一個月來,盼了又盼的公子。

「公子,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這種時刻重逢,言麗生開心的幾乎忘了旁邊還有別人,也忘了自己還正在和李半仙比賽的事。

她只是笑着想告訴他,她的改變,還有她過得很好;可話還沒起頭,她卻讓他目光中毫不掩飾的輕蔑之意,給刺傷得縮了身子。

為何他用那種眼神看她?

「我並不想再見到你。」邢靖宇惱怒的說着違心之論。

這些日子裏,他偶爾會想起她,不自覺的找尋那個努力求生存的身影,沒見着她,猜想她過得不錯,他雖然難掩失落,卻也多少覺得欣慰。

可是現在,他清楚的看到,她的欺騙,她的不知悔改,他怎能不動怒?

他不想再見到她。

聽他一言,言麗生身子下覺一顫,心口……沒來由的隱隱作疼。

她早知道兩人天差地遠,身分太不相稱,思念公子是她自己太不知恥,但……只是抱着這樣的期盼也不成嗎?

「現在你倒是換了新的把戲?原來我竟然也會看錯人。」

「看吧,丫頭,有人證出現了,你還敢說你不是騙子?」李半仙在一旁有點幸災樂禍。大夥的注意力都讓那丫頭搶走了,他不扯她後腿怎麼成?

「不關你的事,李半仙,不想讓我告上官府說你行騙的話,就立刻給我離開京城!」邢靖宇發出嚴厲警告,嚇得李半仙連招牌也沒來得及拿,便匆忙趁亂逃逸。

「公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發現他似乎有所誤會,言麗生急忙想要辯解,卻讓邢靖宇冷淡話語給打斷。

「不然會是如何?我親眼所見,你現在正信口開河,說什麼預測人家功名。這種事,能預測得准嗎?」邢靖宇冷嗤一聲。

「我能猜得准。」言麗生低垂下眼眸,握緊了懸於身側的小拳頭。

她答應過,不再欺騙他,即使他不相信,她也決定坦白真相。

「不是謊言,我打小就看得見一些東西。功名也好,利祿也罷,我看得見。」甚至,她說了就會實現。這是她的能力。

言麗生緩緩拾起頭,這次毫不退縮的看着他。

以往她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總是在逃避自己的恐怖力量;但是這回,她不打算害怕。

因為這樣的力量,不該是壞事。她能讓那樣一個有抱負的青年振作,也許她能幫忙其它更多的人,所以,她可以抬頭挺胸的承認這件事。

「從以前,只要是有勝負之爭的,我就沒輸過,就算是上賭坊擲骰子,我也是穩賺不賠。我剛剛說的,關於那幾位前來問功名的公子,那些預測,都是真的。」

「哼,這種手法我見多了,說穿了,也不過是逢迎討好,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邢靖宇對她的偏見已然成立,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一律否定。

「要是我逢迎,何必坦承他們五人全部不中?」言麗生動氣的原因,卻是因為傷心,她心中念著的公子,怎麼會變成如此蠻不講理?

「因為你無法保證他們今年會通過招考,要是說了,半個時辰內,皇榜一出,誰中選誰落敗一眼明了,獃子都不會說他們會上榜的好話。」

「也說不定他們有人會上啊?我沒理由那麼篤定。」

「說他們會上的風險太大,全天下的舉子都集中在此一試,總不會那麼湊巧,他們都來此問你功各吧?」

「所以我沒有在討好他們哪!」

「還說沒有討好,方才你不還擔保,三到六年,有人能當官嗎?」

「那是真的!」言麗生執著大喊:「我——沒有騙人!」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陪着邢靖宇,走進人群的李希賢,拿起扇子擋在兩人中間。

「准或不準,皇榜一出便知。或者,我有個法子,讓靖宇你自己判斷,她說的話對或不對,是不是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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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就是你乾的是吧?」

坦白說,站在街邊,讓人指著罵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可是,言麗生沒有選擇,只能沉默不語的任憑城東的李半仙,指着她鼻頭破口大罵:

「好一個大膽的丫頭騙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玩的把戲。託人找了好久,終於讓我找到是誰打着我的各號,四處賣試題。」

「這……您聲音小些,我……我在此給您賠不是了。」

紅著臉,言麗生只能拚命道歉。

她下定決心要改過,從此不再說謊騙人,所以,她很乾脆的承認過去自己的確有做錯,而且誠懇的向李半仙道歉。

言麗生想起一個月前,科舉開試第一天,她獲得那位無名公子的資助,將爹爹贖回來。

而後,她把大部分的銀兩交給爹爹,讓他帶妹妹回江南老家,她卻執意獨自一人留在京里。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再見到那位公子一面。

不提心裏總懸掛着他,種種思念無處去,她明白自己跟恩人,八竿子打不著一起,但,她希望至少能當面對他道聲謝。

可是,那公子是來應考的,也許不是京里人,她留在京里也不見得能再見他。

只是心頭隱隱約約有個感覺,留在京里彷彿還能有機會。

她的直覺一向很准。

而她,就為了那樣渺小的希望,甘願洗心革面,愚藉自己的雙手,努力的重新過日子。

用手邊僅存的一點銀兩,她買了些綉線與布匹,試着做些綉品小玩意兒,就在京城最熱鬧的市集旁邊,不起眼的小巷口,擺了個小攤位。

從前流浪各處,也遇見過一些手藝不錯的工匠,自己在一旁看着學着,揣摩了幾分,倒是沒料到今日會靠這個開始正經的工作,而且還挺有模有樣的。

現在,她偶爾也接接看上她手藝的街坊千金夫人們,縫補衣裳或織花刺繡的生意,勉強能填飽肚子。

而今天,她明明只是站在攤位前,期待的等著第一個客人上門,誰知道,東西沒有賣出一件,倒是麻煩找上門了。

小頭銳面,骨瘦嶙峋的李半仙,眯眼細細打量着眼前這清秀丫頭,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會有不得了的腦袋與膽識,藉著科舉大撈一筆?

他本來在城東擺攤擺得好好的,若非有客人找上門,要他再多拿些試題出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旗幟讓人給偷去用,而且生意還做得不錯呢。

派人出去找,卻聽聞城西有個新攤位,賣綉品的姑娘模樣像是賣試題的那位,他便匆忙來興師問罪。

他原來還半信半疑的,怎麼想都覺得不大對,這做女紅的小姑娘,和那些事當真有關嗎?

但,他一逼問,她卻承認了,讓他訝異的差點忘了原來找她的目的。

「哼,說賠不是,你招搖撞騙的,讓許多老客人聞了風聲找我問,我卻沒辦法回答他們,平白挨了不少埋怨,你說,這些過錯,一句賠不是便能了結?」

「您老先清清火,聽我說。」

深怕讓李半仙這樣一鬧,她好不容易回歸平常的日子,會因受到旁人異樣的輕視而變得艱困,於是她擺起尷尬的笑臉,拉着李半仙到陰暗處,低頭再低頭。

「過去是我年輕無知,惹了您不快,您若能息怒,那看要我怎麼賠罪都可以,就是請您別再讓街坊聽見我做的蠢事。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再做了。」

「以後不再做了?這像什麼話!」

李半仙吹鬍子瞪眼,一副極不諒解。

「我才想找你合作,你居然說不做了?聽說你的試卷精準無比,就連策論的題目也一字不差,你是後頭有靠山還是哪裏聽來的風聲?」

「欸?」這回輪到言麗生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她拿着毛筆,找本書隨便撇撇,依樣東抄一段西抄一段的結果,居然是全部命中?

頂多是她覺得特別有感覺的才會抄下來,怎麼?這是難能可貴的巧合,還是她當真天賦異秉?

「我,我今後要重新做人,不做那些勾當了。」她搖頭,不肯答應。

「你想藉機哄抬價格是吧?我知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小丫頭必定不簡單。」李半仙像是知之甚深的低笑。「說,二一添作五,以後賺的,咱們對分你可願意?你負責弄消息,我來經手買賣,保證賺得比你單打獨鬥跑單幫的多。」

「我不是這意思。」

她恨不得從那樣的泥沼中脫身,怎麼還可能走回頭路?

「哼!給你面子你不要,小小年紀敢拿翹?」李半仙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好吧,四六分帳,我四你六,這可是我最大讓步。我沒跟你計較先前之事,你可別不知感恩。」

「感謝您寬宏大量,只是我說什麼都不會和個騙子同流合污。您老請回吧!」一再被糾纏,讓言麗生也耐不住性子動怒了。

「騙子?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還敢說——」

「欸?什麼騙子,李半仙您……是騙子?」受到小巷前頭兩人爭執的聲音所吸引,逐漸聚攏觀望的人群,沒聽清楚他們的對話,有人斷章取義的插嘴了。

「什麼?我李半仙哪兒是騙子?」氣沖沖一回頭,一看是自己的老顧客,李半仙連忙改了笑臉,急着化解大家的誤會。

「不然騙子是誰?是這小姑娘?」群眾中又有人提出質疑。

「對,就是她。」李半仙決定,這姑娘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好得很,他要她在京里再無容身之處!

「大家別看她表面上嬌嬌弱弱,其實到處行騙,而我看不慣這姑娘的行為,要她改過,卻遭她拒絕,還語出不遜污辱我,大夥可要幫忙評評理呀。」

「李半仙!」

言麗生沒料到李半仙拉攏她不成,反過頭來想陷害她,企圖以群眾的力量來將她趕走。

原先,她還以為李半仙當真是如同招牌所說,「法眼通曉天下事,一心謀福天下人」,結果今天才發現,李半仙也不過是另一個從前的她而已。

只是她覺得井水不犯河水,別人要怎麼做生意,反正她人微言輕,與李半仙也素無瓜葛,不用特別管閑事。

而且起初是自己撈過界,害了人家,她好象也沒啥立場說話。

但現在李半仙都欺到她頭上了,再不出聲,萬一她被大夥趕出城去,她就沒辦法見到她的恩人了!這可不成。

沒辦法,為了澄清自己的名聲,她只好和李半仙杠上。

「她呀,說話沒一句是真的,賣的東西也全是假貨及劣品,極沒生意道德。」

「李半仙,我敬您是長輩,不想冒犯您,可您再三咄咄逼人,讓我不得不為自己說話了。就算我再不濟事,可我對於功名利祿這回事,隨口說都還比您准。」

那是她從小就能看見的東西。去賭坊或和人打賭,只要事關勝負的比賽,她從沒輸過,就算她不懂規則,就是隨便出手都會贏。

贏到讓她的大名在全國稍有名氣的睹坊里,都將她列為拒絕往來的客戶。

她對人更是如此。

只要她認真的一看人,那人將來是好是壞,會否陞官發財,她腦中會不由自主的浮出奇怪的影像,彷彿能預知人家的未來。

小時候,她說了家鄉一個大地主,不靠捐官這輩子恐怕永遠得不到功名,讓那地主顏面掃地,將他們父女趕了出來,開始流浪。

從此,她害怕知道別人的將來,告訴自己,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自己想太多。決定再也不說實話,因為天下人都寧願聽好話而不聽真話。

可現下她管不了那麼多了,要讓李半仙知難而退,只能靠這個自己遺忘已久的奇妙能力了。

言麗生深吸一口氣,決定放手一搏。

「我才不像您只是見人說人話,凈挑好的講,總是諂媚討好人,光顧逗別人開心拿賞銀,根本不是什麼算命。」

「小丫頭敢這麼誇口?」

李半仙獨門生意的秘方一讓言麗生戳破,他立刻惱羞成怒的反擊。「好啊,不然你有本事,咱們就來比比看,看誰說得准!」

李半仙能夠在京中吃「未卜先知」這行飯那麼長的時日,就全靠他察言觀色的本事。

其實會來算命的人,心裏多半有選擇,只是沒有勇氣去做而猶豫,才想依託算命決定未來。

而他,只要能看穿對方到底想怎麼做,順着人家的意思去說就對了。

衣裳破落的人還捧著大袋銅板來算命,八成是想求財,尤其是一大筆從天上掉下來的橫財;富貴人家問功名,大抵上是有了錢財就想沾各聲。

有錢的夫人來合八字,不外乎是想為子女求姻緣。

而李半仙厲害之處,就在於他總是先說幾句不吉,一看到人家變了臉色,就連忙改口,說幾句好話緩緩場面,再一樁樁慢慢猜。

要是看到人家眉開眼笑的,就順着情勢繼續掰。這招屢試不爽。

只要說好聽話,就算不準,至少別人不會來找碴。運氣好說得准,別人可就對他感激到家了。

這黃毛丫頭能贏過他三十年來閱人無數?

「既然您不肯罷休,我也只好奉陪了。科舉放榜在即,想知道考上或不上的公子,儘管來到這兒好了,馬上驗證我說得准或不準!」

李半仙沒科到這丫頭竟敢桃馬上就要揭曉的榜單比,他都還不敢挑有這麼明白結果的東西胡謅呢。

「算你狠……敢挑這個比?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下台。好啦,我今兒個不收錢,就讓大夥來看看誰說得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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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坐在將軍府里的邢大將軍,只覺得深感懊惱。難得有朋友來訪,他便迫不及待吐苦水。

「我家那侄子,明明說聰明也該是聰明,卻屢試不中,不知道是他運氣當真太差,還是他太不經心。唉,真不知道有什麼法子能讓他對科舉認真些。」想起過去的預言,邢將軍不免對世交的友人李嵐舟有點兒抱怨。

「我還記得你從前不是說過,那孩子早晚會位極人臣,應該是了不得的人物,可怎麼現在完全沒那影子?」

欽天監李嵐舟,乃是當朝大星相家李璇後代,說起李家,就不得不提曾預言本朝曾有過的女主稱王、顛覆天下的大事。

在那之後,李家世代的觀星本事,更受到朝廷重用。

李嵐舟只是笑笑,沒有辯解。

「癥結,還是那孩子的想法吧。」

「是啊,就連我前些天好不容易弄到的卷子他也不接受,真是惱人。」

邢將軍後來一問別人,才發現自己先前買到的果然是寶,題目分毫不差。

要是三年後他還能遇到那孩子,到時就算是用逼的,他也要逼靖宇好好的看一看,把答案背得滾瓜爛熟為止。

「什麼卷子?」

「不不,沒事。」發覺自己露了口風,邢大將軍連忙改口。不論如何,舞弊這種事,畢竟不怎麼光彩,尤其他們注重門風,這事不能外傳。

「對、對,我要說的是,我呀……就曾經遇到過那樣一個小兄弟。說起這次科舉,他竟然能預知考什麼,毫無疏失。」

「喔,在京中遇到的嗎?」李嵐舟有點兒被挑起興緻。「這麼說來,我的預感沒錯了。星象變動,也許指的就是這個了。」

「什麼意思?」

「十八年前,我夜觀星象時,但見斗魁星降世,即文昌星君降世。而我最近發現,那顆星子,似乎來到了真龍身旁……也就是說,祂進京了。」

「文昌星……就是那個職司文武爵祿科舉之本,主大貴的星神?」邢將軍不免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能維持一門榮耀的新方向。

這麼說來,莫非他會遇見那賣試卷的孩子,是上天的意思?

「可我的感覺,星君……似乎降生成女孩兒呀。」李嵐舟有些不解。「怎麼邢老你說,那是個少年?」

「他是姑娘?」邢將軍仔細想,當時那孩子的模樣長相他沒多留意,只記得清清秀秀的。

如果當真那是個姑娘……那麼,為了邢家的基業……

「即使是姑娘,星君仍是星君,別小看了她。神人降世,必有使命,」李嵐舟長嘆一聲。

依他看,這只是第一波,至遲十年至多百年,必然還有接二連三的星君入世。這是否隱約代表着,亂世即將到來?

「我不會小看了她的。」邢將軍倒是沒想那麼多。

後世天下的事,他管不了那麼多,他只知道,他膝下無子,要是連大哥托給他的孩子都不爭氣,那他將來到九泉之下拿什麼顏面見大哥?

他一定要讓靖宇博個好名聲,為邢家爭光;為此,他會不擇手段。

如果那女孩真有那麼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幫上靖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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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這位公子面相挺好的……」

李半仙又在那兒蘑菇半天下說個結論,既不敢篤定對方一定會上,也不敢說對方不會上來惹惱人家。

這已經是第四個人了,每次他都遲遲沒說個定論,已經讓一些人議論紛紛;他自己也不免心急,這下子事情好象不好收場呀!

「今年是沒機會了。」

言麗生仔細的盯着那前來詢問的年輕書生好一會兒,怎麼看都沒看到那書生頭上,有出現表示將來運勢的官帽幻影,雖然有些不忍心,她還是說了實話。

「這、這怎麼成?」年輕書生似乎有些激動。

「我一直努力着,就盼著功成各就回老家,好好整治那些終日只會壓榨田賦的縣官,除了科舉,還有什麼辦法能救我們鄉人?」

這世上,也有許多懷抱理想卻缺了那份運氣的人哪……看着那青年吶喊似的說出心聲,言麗生忽然覺得心上像是有什麼地方被打動了。

是同情也罷,她想幫他。等到發現的時候,話早已不自覺的說出口。

「只是你若肯繼續努力的話,最快三年,至遲六年,一定會上的。今年……雖然可惜,可是我擔保,你能辦到。」

才剛把話說完,言麗生卻心頭一震。她說了什麼?這樣和李半仙哄人斂財的手段有啥不同?

覺得歉疚的她,甚至沒有勇氣多看那重新振作的青年受了鼓舞,意氣飛揚的模樣……

「那是……」言麗生瞪大眼睛,看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居然發生,那青年的頭上,飄呀飄着的,是一頂鑲有璧玉的宮帽!

「……出現了。」這表示,這青年的將來,一定能當官!

為什麼?前一刻還沒有啊!難道是因為她只是一時同情而隨口扯的謊……謊言變成事實了?

她方才說的不是謊言了,因為那即將成為事實。是她的……力量嗎?

「你說的,如果是真的,那麼這次,我不會放棄再一次應試,為了所有期待我的鄉民,我一定會成為廉潔的好官。」

打起精神的年輕書生,告訴言麗生:「你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澄,不像是會騙人,所以,我願意相信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什麼出現了?」

李半仙看着言麗生瞬息萬變的各種表情,歉疚,吃驚,疑問,他自己也跟着糊塗了。

「看到我出現,有那麼讓你吃驚嗎?」

擠過人群,站定在言麗生面前的,卻是言麗生這一個月來,盼了又盼的公子。

「公子,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這種時刻重逢,言麗生開心的幾乎忘了旁邊還有別人,也忘了自己還正在和李半仙比賽的事。

她只是笑着想告訴他,她的改變,還有她過得很好;可話還沒起頭,她卻讓他目光中毫不掩飾的輕蔑之意,給刺傷得縮了身子。

為何他用那種眼神看她?

「我並不想再見到你。」邢靖宇惱怒的說着違心之論。

這些日子裏,他偶爾會想起她,不自覺的找尋那個努力求生存的身影,沒見着她,猜想她過得不錯,他雖然難掩失落,卻也多少覺得欣慰。

可是現在,他清楚的看到,她的欺騙,她的不知悔改,他怎能不動怒?

他不想再見到她。

聽他一言,言麗生身子下覺一顫,心口……沒來由的隱隱作疼。

她早知道兩人天差地遠,身分太不相稱,思念公子是她自己太不知恥,但……只是抱着這樣的期盼也不成嗎?

「現在你倒是換了新的把戲?原來我竟然也會看錯人。」

「看吧,丫頭,有人證出現了,你還敢說你不是騙子?」李半仙在一旁有點幸災樂禍。大夥的注意力都讓那丫頭搶走了,他不扯她後腿怎麼成?

「不關你的事,李半仙,不想讓我告上官府說你行騙的話,就立刻給我離開京城!」邢靖宇發出嚴厲警告,嚇得李半仙連招牌也沒來得及拿,便匆忙趁亂逃逸。

「公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發現他似乎有所誤會,言麗生急忙想要辯解,卻讓邢靖宇冷淡話語給打斷。

「不然會是如何?我親眼所見,你現在正信口開河,說什麼預測人家功名。這種事,能預測得准嗎?」邢靖宇冷嗤一聲。

「我能猜得准。」言麗生低垂下眼眸,握緊了懸於身側的小拳頭。

她答應過,不再欺騙他,即使他不相信,她也決定坦白真相。

「不是謊言,我打小就看得見一些東西。功名也好,利祿也罷,我看得見。」甚至,她說了就會實現。這是她的能力。

言麗生緩緩拾起頭,這次毫不退縮的看着他。

以往她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總是在逃避自己的恐怖力量;但是這回,她不打算害怕。

因為這樣的力量,不該是壞事。她能讓那樣一個有抱負的青年振作,也許她能幫忙其它更多的人,所以,她可以抬頭挺胸的承認這件事。

「從以前,只要是有勝負之爭的,我就沒輸過,就算是上賭坊擲骰子,我也是穩賺不賠。我剛剛說的,關於那幾位前來問功名的公子,那些預測,都是真的。」

「哼,這種手法我見多了,說穿了,也不過是逢迎討好,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邢靖宇對她的偏見已然成立,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一律否定。

「要是我逢迎,何必坦承他們五人全部不中?」言麗生動氣的原因,卻是因為傷心,她心中念著的公子,怎麼會變成如此蠻不講理?

「因為你無法保證他們今年會通過招考,要是說了,半個時辰內,皇榜一出,誰中選誰落敗一眼明了,獃子都不會說他們會上榜的好話。」

「也說不定他們有人會上啊?我沒理由那麼篤定。」

「說他們會上的風險太大,全天下的舉子都集中在此一試,總不會那麼湊巧,他們都來此問你功各吧?」

「所以我沒有在討好他們哪!」

「還說沒有討好,方才你不還擔保,三到六年,有人能當官嗎?」

「那是真的!」言麗生執著大喊:「我——沒有騙人!」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陪着邢靖宇,走進人群的李希賢,拿起扇子擋在兩人中間。

「准或不準,皇榜一出便知。或者,我有個法子,讓靖宇你自己判斷,她說的話對或不對,是不是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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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0 00:02: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以為這裏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那麼隨便?」他喚住她,姿態仍足十足高傲不客氣。對她,客氣太多餘,同情沒必要。

「是你要我走的,怎麼我要走,你反而要攔住?」他反覆不定的態度,教言麗生無所適從。

「你以為,我會任你在我二叔二嬸面前挑撥我不是?讓他們兩老傷心嗎?」

「你非得把所有人都想得如此居心叵測嗎?」

之前他的寬宏大度去了哪兒?那個初次見面就毫不吝惜的對她伸出援手的貴公子,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所有人,而是只有你。我……不相信你。」

他的坦白像把刀,狠狠扎進她胸口。

不是他改變了,而是誤解了她。

但,能說是她辜負了他的信任嗎?她明明沒有呀!想辯解,他卻一句話都不肯聽。此刻,她還能怎麼做?

選擇沉默,對事情不會有幫助,可至少,她暫時不會再給他機會傷害她,

想要澄清這誤會,他需要沉澱理智的時間,而她需要重新振作的勇氣。

所以,不是現在。

當下,她沒有力氣同他繼續吵了。

「不然……你不娶我,又不讓我去說,你究竟意欲如何?」

「在他們面前,我當然願意娶你。」

他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冷笑數聲:

「可我也會讓你去對我二叔他們拒婚的。你只是個騙子,所以我要你去拒絕,但是別把我拖下水。」

「好人就你自己做,讓我去當壞人?!堂堂男子漢,未免太沒有擔當!」她不免氣結,手足無措到極點,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這跟好不好人無關,誰讓你不安好心。」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變得如此不像自己。平日,他就算再不能原諒別人的欺騙,至少不會這麼逼迫別人。

就獨獨對她,無法容忍她有一絲的缺失。

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都讓他開始自責是否有些過於嚴厲了。可是已經說出口的話,他怎樣也拉不下臉,告訴她,那只是一時氣話。

「誰不安好心了!你——」別說邢大將軍的脾氣她是知情的,讓他們知道真相那還得了?

言麗生自己承受將軍與夫人的怒氣也罷,此刻爹和妹妹都在人家手中,她絕對不能冒險,拖爹爹和妹妹下水。

「告訴你也無妨,為了我們一家子,我絕不違背將軍與夫人的意思。」再多說也無益。言麗生只覺得好累,不想再糾纏下去。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當真堅持不走,那咱們成婚也無妨。」

言麗生才走到門邊的腳步頓時停下。

他說了什麼?

猛一回頭,就望見他原先瞧她像仇敵的尖銳眼神不再,表情也放柔和許多。

是因為她說了這麼多,他總算有點相信,她不是為了個人私利答應婚事的嗎?有一瞬間,心兒乍停,只因突如其來的欣喜。

言麗生不得不承認,說到底,她還是有點兒喜歡他的。

是啊,誰讓她打從初次見面起,他的模樣就已經刻印在她心上,甩不開,拋不去,只想苦能見一面就好。

可是,等到這個願望實現,甚至像是作夢般的,盼到有成為他妻子的機會,卻換來他的不諒解。

而後,她只能盼著,他對她不是全然的厭惡。

為了那一點點的期待,為了還想見到他燦爛的笑容,她等着他會回復原來的爽朗,因此忍受着他的冷言冷語。

如今,她好象能重新燃起那一點點的希望。

不管誤會能不能解開,他若願意原諒她,給她這樣的機會,她也願意花上一輩子的時間,重新換取他的信任。

「你……真願意娶我?」

言麗生努力不讓自己過分表現得太開心,免得讓他再度誤解她用心,又落人口實,說她貪圖榮華富貴。

「是啊,為了不讓叔父嬸嬸失望,這就按他們的意思吧。」

「你答應的話,我可以承諾,我會是個——」下面「忠實的妻子」五字,還來不及說出口,她卻因他陡然變得銳利的話鋒而被震懾住。

「你也用不着承諾什麼,我不會相信一分一毫。」

笑意腥槐封,他按捺不住自己愈來愈傷人的話語。

「既然你被逼着走不了,你放心,我會幫你忙。婚後,要安個七出之罪還不簡單嗎?我總找得到方法讓你離開的。」

她只覺得心上還沒癒合的傷口,毫無抵抗的繼續讓他掹力撕扯著。

痛楚蔓延至周身,先前曾經瞬間躍上雲端的心,重重墜落,摔得更深。

「也許你該記清楚一件事。成婚——不代表什麼,我不中意你,你就只有吃苦的份。該怎麼做,你自己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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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心,真的好難。

尤其是,當自己整顆心捧了出去,卻被人不屑一顧,甚至只有厭惡的時候。

雖然她還不至於到難看的巴著人家不放的程度,沒有迷失了自己,可也快相去不遠了。

無法否認她喜歡他,也無法否認她偷偷的希望哪天他也會喜歡她,但,她終究沒有得到回應,心疼難受的感覺,千真萬確地啃食着她的小小夢想。

言麗生待在客房裏苦笑着,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落入這樣的境地。

其實,只要不期待,就不會失望;不失望,心就不會受傷,不會犯疼難受了。這道理她明白。

反覆告訴自己,反正她對他,就只是比孺慕之心,再多一點點、多一點點……的愛戀而已,應該是很容易捨棄忘記的哪……

她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留戀。

只能死心了吧,她是不可能留在他身邊的。

一個天,一個地,他在明處備受榮耀,她只能躲在陰暗角落,永遠翻不了身。至少在他心裏是這樣認為的。

騙子永遠是騙子,即使別人會改過自新,但他獨獨認定她不會。

偏見一旦造成,要改變固執的他呀……還是別想了吧。

「想想怎麼拒婚可能還比較容易呢。」

還記得就在不久前,她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任何懷疑,相信自己所做的也算是替天行道的時候,她總是能找到一堆理由,讓自己有驚無險的快活過日子。

而現在,為了追上他腳步,處處將他的話奉為圭臭,卻發現,面對難題時,她卻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了。

若能決心捨棄過分的奢求,將喜歡埋藏在心底最深處,這樣就不會老受到他影響,什麼事也辦不成了。

試了好幾天,她總算採取了行動。

「銀兩,我一定會想辦法還你們的,我也不是什麼傳說中的文昌星,有我在旁邊吵著,只怕邢少爺會更不用功,就請夫人你們放了我們父女三人吧。」

言麗生說着說着,就往前屈膝一跪。

「這個時候,是不是該磕頭比較有誠意呀?不不,還是應該要淚流滿面,語帶哽咽的抱着夫人大腿哀求可能好些?」

半坐半跪在地面上,言麗生模擬著怎麼推辭這件婚事。

「唉。」現在的問題是,她想還錢,人家還不見得願意收下讓她還呢。

「說來說去,我還是不應該逞強出頭,跟李半仙挑起戰火,才不會傳出無謂的謠言,讓自己被逼着嫁人。」

不過,說穿了,邢夫人中意她這個侄媳的原因,倒也不是她有什麼長處,卻是誤會她有神通力嗎?

邢家上上下下的將來全指望邢靖宇爭氣些,可是,邢靖宇明明不笨,卻不願意認真應試,這才是問題啊。

所以,癥結還是在於,倘若邢靖宇有了好功名,她就不會再被人逼迫了吧?

「假若在我們成親之前,邢少爺當了官,那麼想必他們會寧願要個門當戶對的官小姐,大概也會將我給逐了出去。」

雖然可悲,但這就是事實。她既不該涉入豪門世界,就要趁早脫身離去。

「那麼,我得先找借口拖延婚事,然後想盡辦法幫他舞弊……不,是激發他的上進心,那麼,然後只要讓他考上,我就能回復自由之身。」

打定主意就這麼辦,言麗生決定無去向邢夫人要求將婚期暫緩。拒婚不成,緩婚總成吧?

到了大廳,很湊巧的,邢家叔侄三人都在。

「所以……能不能緩下婚期?」

她一定是向天借了膽,才敢說出這種冒着生命危險的請求。但願夫人的菜刀不要丟過來就好。

看看上頭端坐着的邢家三人,假若一人一把刀,要惹火了他們,她可能屍骨無存。

她可沒有那膽子造反,還是乖乖的,一點一點慢慢掙扎吧。

「怎麼?」邢靖宇啜著茶水,挑了挑眉,對她的提案顯然極有興緻。很好、很好,看來她還挺聽話的嘛。「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你自個兒心裏有數。」

言麗生勇氣十足的……在心裏嘀咕。

邢靖宇還真會裝乖,作賊的人喊捉賊。

明明是他威脅她不能嫁他,要她自己想辦法處理,結果說得像是跟他完全沒關係一樣。

「因為……我身子不適,所以想緩緩婚期。」

她咽了咽唾沫,努力讓自己看來很虛弱。喔,剛好外頭吹過一陣風,她趕緊搖晃三下,這叫做弱不禁風。

「唉唉,身子不適,那不應該沖沖喜嗎?」邢夫人是最積極的人。「我看,原定三個月後的盛大婚禮,改成三天後的家宴算了。」

「那可不成。」言麗生不免冷汗涔涔,斷然拒絕。這樣下去,她也許撐下到三天後,便會讓某傢伙的鋒利視線給當場格殺。

「不然呢?還有什麼理由?」看她拒絕得那麼有精神,邢將軍不免眯着眼眸,估量著言麗生的企圖。

「我爹……對了,我家的親戚,婚禮嘛,總是要熱熱鬧鬧的,我想將咱們家的親戚都接來一起吃喜酒,可是他們散居在江南,所以,得花些時間找。」

這聽來似乎是個合情合理,而且又能適度表現言麗生具有高度念舊與愛家情操的好理由。

「緩一緩,可以很熱鬧的。」

「你打算緩多久?」

「緩到少爺一試中第……」款,下一次科舉最快也是三年後……呃,找人要找三年的話……這樣的理由開始薄弱了。

「聽你妹子說,你們家在江南早就沒什麼親朋好友,才會決定在外頭流浪過日子的。要是你想招待的是你爹同你妹子,他們就住在咱們別業,一天就可接人過來了,不用等。」

邢夫人也開始用眼白瞪着言麗生,似乎察覺了她的目的。「再說,你們在江南的親戚……不是只剩下祖墳里躺着的那些嗎?還有別人?」

「如果要招魂,我可以幫忙請有名的道士師父來。」

在旁邊看好戲的邢靖宇不由得失笑。「招魂三年,大概可以招來一整個酆都城的親戚?果真熱鬧得很哪!」

看她拿現在這些笨拙到家的理由來搪塞,顯然當真是無計可施了吧?說起來,她也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樣狡詐嘛!

邢靖宇原來是想嘲弄她一番的,可讓她這麼一胡謅,他反而不想動怒,卻想大笑一場。

「怎麼樣,麗生?」邢將軍的表情逐漸冷凝。「你想緩婚的真正原因是什麼?莫非,你不中意咱們的靖宇?」

「不,只是……」言麗生輕嘆一聲。「不是中不中意的問題……只是,時機真的不對。」

挑在他們倆針鋒相對最嚴重的時候成婚,她想都不敢想,何時會讓他休離。

運氣好七天拿到休書,運氣不好讓她坐原轎回去,徹底地用這最羞辱新娘的方法讓她難堪?

呃,可其實她已經住在邢府了,也根本沒有轎子可以坐,往好處想,至少她顏面也沒有完全掃地啦……

「時機不對?你覺得我們挑的時辰不好嗎?」

邢夫人和邢將軍立刻緊張了起來。「那,哪個時辰最好,對靖宇最有幫助?隨你挑了,反正只要很吉祥,緩緩也無所謂。」

「啊?」獲得許可后,言麗生卻有點不敢相信。

她想破腦袋也沒辦法說服夫人他們,可一提及邢靖宇,夫人他們卻點頭了?這未免太簡單了吧?

那她連續失眠好幾晚,浪費的時間又算什麼呀……嗚嗚……

看着邢將軍夫婦拖着言麗生去書房看日子的邢靖宇,也幾乎不敢相信。

「二叔二嬸……還真這麼相信怪力亂神那回事哪?」

他不免搖頭失笑。而等人都離開了,留下他一人獨處之後,他這才想起幾件事哪裏不對。

方才笑着玩鬧着,邢靖宇倒還沒想到,現在仔細回想,方才二嬸確實說了言麗生的爹和妹妹,住在他們邢家別業?

「那,這意思是,麗生之前所說,她爹爹在二叔二嬸手中,所以她不得不嫁我這事,她並沒有說謊?難道是我誤會她?」

相處時日不算久,但,這些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四處向底下人打聽她家人的下落,那樣急迫的在關心她的家人,至少那份感情不假。

而說到他的二叔與二嬸……

坦白說,他明白他們夫妻倆疼他,對他的期望也深,若說他們為了他的功成名就,而在私底下做了些什麼手腳……

極有可能啊……而且邢靖宇他也無法責怪他們夫婦。

若真是這樣,那誤會可就大了。他說了很多傷人的言語,那些話一說出口,想要補救就難了……

「如果她當真已經改過,那我在市集見到的那攤位,又是怎麼回事?」

邢靖宇想起最初讓兩人的關係僵化敵對的起因,便是言麗生偽裝神算,和李半仙勾搭……

「可惡!」

言麗生那女人非得讓他如此靜不下心嗎?

這種沒來由的牽掛是怎麼回事?

自從那一天,她找他談解除婚約而讓他拒絕後,他看到她委屈莫各的眼神,就不自覺的會對她起了不該有的歉疚,總是時時想着她行為上的諸多矛盾處。

直到現在他才記起,當日在市集中,他一見言麗生昏厥,便只顧著要帶她找大夫,隨即將她帶回家照料,完全忘了她昏迷前,說的那句話……

李希賢是真龍。

她與他們從不相識,希賢微服出遊時,向來也改裝得十分徹底,旁人實在沒理由看出他的真身分。

那……言麗生又是如何猜出的呢?

這種事,可不是隨口猜猜能猜得準的。她雖然有些小聰明,可還不至於這麼絕頂。

「記得前幾天,太子說過,左相曾對一名青年的卷子讚不絕口,還說,若非文間不經意表露太憤世嫉俗的心志,缺了些沉穩與寬容,否則他還挺中意的,左相還說,倘若再磨練個三五年,下次他絕對會讓那青年考上的。」

一對她感覺有點兒改觀,怒氣稍退,邢靖宇立刻發現,自己找到了許多關於她預言的種種疑點。

當時,她確實是說了,三或六年,那位書生……會考上的。她的姿態太過於篤定,彷彿她看得見一切……或者說,彷彿是由她來決定一切的。

「這怎麼可能?她又不是神人。」

他搖搖頭,否定腦中一閃而過的突發奇想。

但,二叔說了,欽天監李嵐舟大人,認為言麗生是星君降世哪……

「罷,暫時不管這些。但其它的……或許是該查明真相,還她個清白。」

想到最後,他有些過意不去。先前他讓自己的憤怒蒙蔽了雙眼,宛如受傷的猛獸般,對着傷害他原本信賴的言麗生瘋狂反撲,變得都不像是往常的自己了。

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有失風範,可每一想到被她欺騙,他就什麼都不管,怒不可遏,就是獨獨對她呀……不容許分毫的背叛。

他從沒對哪個女人如此在乎的。

可第一眼瞧見她古靈精怪的與他狡辯對峙時,他就剋制不住,想要將言麗生那小丫頭的劣根性好好管教住,希望她別再誤入歧途。

唉,到現在他總算承認,他對她,確實有過超乎尋常的關心,所以,才更無法諒解她的後來行徑而掀起漫天狂怒。

「算了,想弄明白就弄明白吧。」對於自己的心軟,他也沒轍。

她到底有沒有欺騙他,或是他真誤解了她,早點釐清,才不會讓他這麼時時惦在心裏。

「也許,是該好好聽聽她,究竟想告訴我些什麼。」

如果一切是他太衝動,太自以為是斷章取義,沒弄清事實就指責她不是的話,坦然認錯,至少自己心裏不會再那麼難受。

「誰讓我……有點兒在意她呢?」

但,當真只有那一點點的在意嗎?

邢靖宇捫心自問,答案,仍然無解。

可是,心底某種情愫正在騷動不安著,即使不被承認,它仍然存在心中……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當官的薪俸,你覺得怎麼樣?」言麗生大著膽子,在書房窗口探頭探腦的。

上個月底,她打定主意,要力行激發邢靖宇求學上進的計劃。

她一面努力的親近邢靖宇,有邢大將軍與夫人撐腰,她出入邢府各處如入無人之境,不用費神去打探邢靖宇行蹤,自然會有人通報她少爺的去向。

總之,她便是粘着他,三不五時恰巧地現身,然後促銷她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當官的一百條好處」。

每天出現在他身邊晃蕩,還不敢馬上提出來她的意見,卻是投其所好的跟着他行動,念書,練武,計帳,甚至出門閑逛,她都耐心的跟着他,

不過,他一見着她,再好的心情都會消散,拉下臉,冷冷對着她。

所以,她時機總要抓得很准,要找到他心情好的時候提點他,又得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腳底抹油趁早逃。

就像今天,因為怕他生氣,所以她也不敢擅闖進邢靖宇書房,因此只敢趴在窗枱前,放大了聲音,對着邢靖宇開始默背滿朝官員的月俸與特權。

邢靖宇總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拾起頭來,朝言麗生一笑。

「你還真能說,從九品芝麻小官到大一品相國的月俸、職權都記得清清楚楚,很厲害嘛,聽說這些東西,都是在你入府以後才找來看的,沒想到你腦筋倒還不差嘛。」

看來他若不搭理她,她當真會聒噪得跟着他到底了。

「還好,東西這麼多,沒記錯就好。」

他難得對她這麼客氣,她得好好把握。

「聽了那些,你不覺得當官很了不起嗎?」

「不覺得。」

「可是,有多少人想要功成名就……」她有點急,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執拗。

「那就讓想要的人去爭,與我無關。」

「但大家都在期待你……」

「我只有一個人,擔不起別人的期許。」他揮了揮手,將自己的心思拉回工作上。「沒事的話,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你靜的還下夠久嗎?」

她知道自己的問話尖銳,可她對他老是四兩撥千斤、不肯面對問題所在的態度感到着急。

「你很羅唆。再不出去,我要趕你出去了。」他微眯的眼眸隱約閃動危險的光芒。

「我本來就在屋外頭,你趕不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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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明明就有許多想做的事情不是嗎?」

言麗生看得出來,總故作無動於衷的他,每每在她提起某些朝中大臣之名時,他的表情會有不同的細微改變。

有時是讚許,有時是譏諷;這表示邢靖宇對官場不但關心、了解甚深,而且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因此對於別人的主張或見解有褒有貶。

甚至是當邢靖宇的好友李希賢來訪時,一提起當朝施政,邢靖宇都能提出自己的一番見解。

言麗生躲在旁邊鬼鬼祟祟地,幾次想要伺機而動時,往往弄不懂,怎麼李希賢老是對着邢靖宇提出朝廷的問題?他有何用意?

但她從李希賢背後那隻老是會朝她笑的五爪金龍來看,李希賢應是個極為尊貴的人吧?有這麼個至交好友,那這是否表示,邢靖宇極受貴人賞識?

每次她開始積極的勸誘邢靖宇上進時,李希賢的五爪金龍就會開心的對着她手舞足蹈起來,讓她不免又有點懷疑,李希賢到底是何等身分?她都快被弄糊塗了。

至少,她能確定的是,關於勸誘邢靖宇認真求功名這事,李希賢也應該是樂見其成的人們其中之一。

無論如何,她侍在邢靖宇身邊,不只一日、兩日的看着他,她看到,除了他那老是會讓人忘了置身何處的俊美容顏下的其它東西。

比如,他的固執,他的煩惱,他的為難,他的抱負。

「如果你對這天下、這朝廷,有任何理想的話,為何不堂堂正正的在科舉上與他人一較長短,取得功名,到皇上面前大展身手,好好進諫一番?」

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開始進入規勸主題,言麗生就顧不得許多,即使會激怒邢靖宇,她也得實說。

「你只會在朋友面前,長吁短嘆朝綱不振,這又算什麼?」

「你不明白的事,最好少插嘴。」邢靖宇微怒,卻沒有馬上發作。

這幾天來,他讓言麗生跟在他後頭繞呀繞,明知她有所行動,可為了給她一個洗刷自己清白,也為了給自己一個與她溝通的機會,他多沒吭一聲,只是默默觀察她的舉止。

但,她倒是開始干涉他的事了?好大的膽子!

「我是不明白,你有多少苦衷:我只知道,你這麼畏畏縮縮的,只敢在背後出聲,一點擔當也沒有。」

她愈說愈起勁,終於硬著頭皮撐到了重點。

「你現在這樣,有志不願伸,寧願憋到得內傷,別說是你二叔二嬸看了惋惜,要是你爹九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希望——」

「住口!我給你幾分顏色,你倒是開起染坊來了?」

一聽到自個兒爹爹都被她拱出來壓陣,邢靖宇這會兒不但沉不住性子,反而忘了早先的決定,變得更為震怒。

她難道忘了,他至今仍對她有所懷疑,還在生她的氣,她不知收斂也罷,還擺明了要挑釁他的耐性。

他給她機會辯駁,可她似乎完全不在乎他對她的觀感,只是急着慫恿他專心於求取功名,光顧著自己早日脫身。

在她隨隨便便闖入他的生活,擾亂他一池平靜心湖,讓他心浮氣躁以後,她卻想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我爹是怎樣的人,你可知情?」他沉聲問,背後彷彿燃起一片火焰。

邢靖宇立起身,朝窗外的她步步逼近;嚇得她鬆開了手,不敢趴在窗枱前。

「我爹他一生忠良敬君,勤於國事,愛民如子,正如我邢家諸多先祖一般,將天下事視為己任,以百姓福祉作為依歸。沒辦法,邢家人偏生見不得公理歪曲,百姓受人荼毒。到我爹為止,都還是如此。但是我——不一樣。」

邢靖宇一見到言麗生倉皇退開,冷笑一聲,隨即以迅雷之勢,朝前向外逮住了她手臂。

「你不是想知道,為何我立下決心不出仕嗎?」

「我……我可以等你心情好些的時候再來談。」言麗生一看見邢靖宇的頑固易怒又要發作,她便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打退堂鼓。

她最納悶的一點是,平日就算是底下的家僕們犯了錯,他也不至於動怒至此,反而極為體諒與寬容,賞罰分明。可唯獨她,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惹到他。

他當真有那麼討厭她嗎?思及此,她不由得膽怯地想迴避了。

不論如何,她……不願再加添他對她的反感,哪怕只是多一點兒的討厭,對她來說,都會是無法承擔的心傷。

她努力以開朗的表情,企圖想要以玩笑混過去。「也許你認為明兒個會是個好日子,那咱們就等到明日——唉啊!」

「不用等到明日,我現在心情好得很!」

他想都沒想,便俯身到窗外,一把攬住言麗生,將她嬌小輕盈的身子整個給提了進來。

身子莫名飛空的一瞬間,言麗生只想到自己肯定玩完了,讓他這麼一拉,她絕對會摔死——

他將她扯到房裏,一定是為了避人耳目、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啦!

然而,當她發現她不但沒有摔得七葷八秦,反而穩穩的靠在牆邊,也沒有拳腳落下,或者刀劍砍殺。

等了許久,她只發現,他就站在她面前,直勾勾地望着她。

「冷靜下來了嗎?」

他怒氣稍退,沒有對着她發作的原因,卻是將她拉到他面前那一瞬間,看到她抖得宛如風中落葉,教他赫然驚覺,他似乎嚇着她了。

她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姑娘家不是嗎?他自始至終對她的嚴苛,是否太沒有度量了?這一想,便讓他稍微熄了火。

心中浮現幾分自責,可他卻謹慎地沒讓她發現他有點兒心軟。

「我很冷靜!」

她大叫着:「你也該冷靜點,可千萬別、別衝動啊!」她連忙將雙手交叉至胸前護住她自己。

倚著牆,盯着前方不到一尺之遙的他,言麗生對他明明該發作、卻沒有發作收斂怒氣的舉動,感到格外害怕,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般……

「呵……我不會把你生吞活剝綁起來打的。」對她言行不一的鎮定表現,邢靖宇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不然你打算怎麼打?」言麗生問完才猛然發現,這種問法,好象擺明著就是要人家打她……

「我會動手打女人嗎?」

對自己在她眼中竟是如此不入流,邢靖宇極為不悅。「從頭到尾,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聽我說話而已。」

「那你就快說吧。」

想要她乖乖聽他說話,他就用那種嚇死人的方法把她逮進來,那他如果想做什麼別的,她不是肯定沒命了嗎?

還是安靜的聽他說完,然後大力附和他的想法,接着就快走人吧。

她弄不清楚他怎麼不站遠一點,可當他還沒開口前,難得朝她輕輕一笑時,她卻整個人都呆住了。

自從入府之後,他第一次對她如此和顏悅色;明明打定主意不再留戀他的,可那瞬間,她忽然覺得……她還是無法舍下他吧。

記得他說:我相信你……

也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直到現在,想起他的溫柔時,心仍不自覺的想陷落。

她怎樣也不甘心,讓他誤會下去呀?

注意到她異樣的沉默,就因為她先前率真的表現,他難得的決定不去揣測誤解她是否別有居心,相信她的安靜是她示好的表現,不帶任何意圖。

總算,他緩緩向她解釋:

「你說,我有很多想法,比如大運河的再疏通,或者是北方糧倉增設,這些東西,確實能幫助朝廷很多,但,我為什麼就非得要上書朝廷?」

言麗生將心思拉回他身上,意外發現,他的怒氣、他的執拗,也許不是針對她而來,卻是因為……她似乎觸拒了他心中什麼禁忌?

「我說過,有我爹的前例,他一心懸念國事與天下,甚至,沒有多親近我們母子,可這樣的爹爹,我仍是敬重的;但,他如此憂國憂民,換來了什麼?」

言麗生沒有回答。

她在邢府待久了,總是聽得到各式小道消息。

聽說,他的爹爹是受到誣陷通敵而入獄,為了證明他的清白,他在獄中斷食,一死以明志。

想來,邢靖宇無法諒解,此事在幼小的他心中,掀起多大的浪潮呢?

望着她充滿疑惑的明亮瞳眸,他低沉而苦澀的笑了。

「我爹他遭人陷害之時,沒幾個門生或好友肯為他求情或為他辯護,就這麼任他被困大牢:爹爹的一生,太不值得,所以,我是絕不願意與那些不念恩情,過河拆橋的人為伍。」

有點意外,除了好友至交,就連面對自己的二叔二嬸,也不敢將這些心底話實說出來的他,今天竟能對着她全部傾訴?

是因為這些話他壓在心頭太久太久,希望能有個人了解他;或是她那完全無防備的認真表情,讓他不由得放下戒心?

「可如果你能立足朝堂上,就能任用賢能,督促聖上,改革吏治不是嗎?如此一來,即使你無法挽回什麼,至少可以不再讓別人擁有相同的悔恨,不是嗎?」

他也許不是什麼聖人,可她很清楚的知道,他是個善良的人;他可以對初次見面的她伸出援手,所以他絕對不像他口中所自稱的那樣冷血無情。

「其實……你做得到,對吧?放棄你的才幹,不許自己出頭,就連你自己也快撐不住了,是嗎?」

「我沒有那麼了不起,也不想做什麼讓人歌功頌德的豐功偉業,我只希望別再讓邢家重蹈覆轍而已。伴君如伴虎,所以不論我有多少的見解,也不管這能幫助多少天下人,我只知道,這太累人了,萬一又惹了別人妒忌,我不想讓我的家人,受我牽連。」

「可是……你爹並沒有後悔自己的一生所為,對不對?」

聽她此言一出,邢靖宇整個人都呆住了。

「聽說,你爹爹在獄中仍極為自豪,自己為國為民,問心無傀。也許,在你眼中,他的付出太不值,可對他來說,那當真是——不幸嗎?」

她直覺做出的結論,卻讓邢靖宇的心陡然一震。

「我爹他……是的,他沒有後悔過啊……」

他閉上雙眼,複雜心緒在胸口流動。

「對我爹來說,那似乎……不是不幸,而是代表了他的光榮吧……」

這麼簡單的結論,他竟到如今由旁人點出才想通。不管多少人的同情眼光,只要爹爹覺得值得,那麼再多付出又何妨呢?

言麗生看見他強自壓抑在冷淡口吻之下,隱藏的幾許無奈,她不由得出自心底想為他撫平那俊顏上糾結的眉心。

不是為了原本遊說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想要趁早敷衍他,就只是單純希望能為他化解多年來的不甘心。

「既然這樣,不就可以了?」發現到時,她的手早已撫上他臉頰。

「他不曾試圖為自己求饒,反而覺得他可以為此驕傲後世,旁人也毋需置喙。古今沒有多少人,能堅定為了自己的理想而犧牲,這未嘗不是幸福哪。」

「麗生……你的想法,該說是天真呢?還是簡單過頭了呢?」這是他頭一次沒有連各帶姓的吼她。

邢靖宇睜開眼睛望着她,大掌也同時輕輕握住她手掌。

本以為自己會厭惡的將她貼近自己臉頰的手給拍開,但邢靖宇卻意外的發現自己並沒有這麼做。

方才他感受到她溫軟的小手觸到他時,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也許,會一直這麼格外在意她,不光是因為她為了溫飽而拚命努力的模樣,也因為她面對自己那樣波折的人生,卻仍接受了挑戰,沒有逃避。

反觀他自己,雖然衣食無憂,可他卻沒有能夠讓自己往前進的目標,只知道不斷閃躲家族的責任,也不肯傾聽自己心中的聲音。

比起她的勇氣,他懦弱的選擇了逃避,讓自己平白活了二十六年,沒有一點建樹,只知帶着怨恨消極度日。

長久以來,他讓自己懊惱,也愧對所有人。

其實問題再簡單不過,只要自己覺得正確就去做,他覺得有意義,也不用管太多別人的目光,不是嗎?

「或許,你其實很聰明。」那樣直截了當洞悉人心的本事,若不是她太機伶,就是她太率真。

若在幾日前,他定會認為那是她的另一種詐欺手段,可現在,就從她有膽子冒犯他,卻找不到好方法自他的怒氣風暴中脫身的舉止,他忽然能了解她了。

他驀然大笑起來,不由得拍了自己額頭,驚覺自己的眼拙。

她呀,絕不是那種處心積慮心機深沉的女人,有的話,怎麼會逃不離他身邊,還得乖乖的站在他面前聽他羅唆那些過往感傷呢?

「如果沒有過去的芥蒂,我確實想要仕進,如今,也許我可以敞開心,試着放手去做了。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自己的期許。」

他坦承一切,決定不再為了過往的事,再固執地鬧彆扭。

「麗生,我們重逢那一天,你為何會出現在大街上,與李半仙攜手詐騙呢?」

最後,邢靖宇終於能坦率發出心中沉睡已久的疑問。

「啊……那個呀,那可是天大的誤會:是他先來找我入伙,我不肯,他就想要讓我當眾出醜……」

有些尷尬的將前因後果解釋完,好久好久,言麗生沒有等到邢靖宇一句話;有點擔心的看着他不發一語、瞧她微笑,不知道他相信或不相信。

「呃……我說呢,你把這些事惦在心裏,到現在才問我……你很在意嗎?其實你若早些問,就算我們不熟,我也會告訴你答案的呀……」

「我確實十分在意你。」他總算回答了她。

那個答案不但震驚了她,說話的本人更是訝異,這怎麼會是自己做出的結論?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一誤會你與李半仙勾結,我幾乎要氣炸了。」

然後最令人無法相信的,當她偷偷瞄他一眼,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拿她開玩笑的時候,竟在他面容上看到微微的……臉紅?

「為何你不答應李半仙的邀請?記得你之前……」

「因為我答應你了,再也不騙人維生,所以,我會遵守諾言。」

讓他這樣盯着看,她卻愈來愈不知所措,想要抽回方才開始便一直被他握著的手,可他卻不讓,反而握得更緊。

瞬間,她雙頰火紅,俏顏染緋生姿,羞怯的低垂下頭。

「那你呢?又為什麼會在意我的事?」

怎麼回事?他說的這些話,怎麼像是他的……告白?

言麗生彷彿覺得正在作夢。

她一顆心幾乎熱騰騰的在冒煙,輕飄飄的身子彷彿就要飛往雲端,管不住那份雀躍期待卻又深怕受傷的心兒了。

「因為你是第一個讓我想相信……並且也相信我的女人。」

他對人一向充滿防備,可那重重屏障,如今卻因她而打破。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讓本來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他們,奇妙的連接在一起,而且莫名其妙的在意彼此了。

「可那也是因為你先幫了我呀……所以我會遵守約定,不再說謊。」

「那……你再說一次,我的將來會是什麼情況?」他放開了她,卻更為親昵的托起她臉龐,讓兩人瞬也不瞬的對望。

「你親口答應,不欺騙我。」會有此一問,是因為仍舊半信半疑吧?

無論如何,這些事情太玄奇。

「你的將來……」

言麗生專註心神,緊盯着他後頭瞧,忽然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這麼清楚的影像,這應該是一年之內必封官,但……這沒道理呀?」

邢靖宇的笑容與溫柔漸淡,眉頭蹙起。

「一年之內必封官?」

「下次科舉最快也應該要三年後,我也知道,但,我不可能看錯呀……」言麗生小手抵住他胸膛,有些緊張的揪住他衣襟。

「我沒騙人,你得相信我,好象是你剛才決心一展抱負,你頭上那頂官帽就一下蹦了出來……」

「靖宇,靖宇,有個好消息!」

還在大老遠處,人未到聲先到,邢將軍的聲音便傳進了書房,打斷他們倆的對談,驚得他倆立刻分得老遠。

等到邢將軍出現時,邢靖宇正端坐在書桌前,而言麗生則站在窗邊,正準備翻出窗外……

「有什麼事,二叔,急成這樣?」

邢靖宇一見着邢將軍現身,立刻起身迎接,同時找話題轉移邢將軍的注意力,為言麗生不光彩的動作爭取時間。

麗生那傢伙,有必要緊張的從原路離開嗎?唉……果然是個思想單純的小女人哪。

想着,他不免失笑。

「我剛得到了消息,皇上突然下旨,為因應外族蠢動,所以有意思要在今年秋季加開武科,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呀,你還不趕快報名去?」

「下個月?」邢靖宇輕輕將視線拉至窗外,對上言麗生同樣的一臉震驚。

她的預感,似乎不是假的。

「星君入世嗎?」邢靖宇唇邊勾起一抹釋然的微笑。「了不起的女人哪。」


「武科考些什麼?」

言麗生挑了挑眉。「我哪知道啊?」

自從皇上下旨召開武科,而邢靖宇出人意料的自動去報名參試后,邢將軍與邢夫人更是對言麗生疼愛有加。

雖然因為邢靖宇要準備應試以及離家赴考的緣故,婚禮不得不延期,但邢夫人卻大方的放了言家父女與書麗生相聚。

只是言爹爹還不明了,女兒怎麼莫名其妙的跟大官扯上關係,他只知道,女兒天賦異稟的神奇能力,似乎真有其事。

「說說看、說說看,說不定這次又讓你猜對了。」

「唉呀,我也不清楚啦,隨便吧,那就……」

言麗生看着爹爹手上拿着的武器名錄,就翻了翻,指著其中一個。「好吧,應該是考……那東西看來像箭,就那個吧。」

只顧著趕快打發走爹爹,她一點也沒有心思想那些。

按理說,她該感到開心的,因為一切事情都進行得那麼順利。

自從她與邢靖宇誤會冰釋,坦然說開后,他不再對她冷漠相待,相反的,他早不只將她視為邢家的客人,雖然沒明說,但他對她的特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態度上親昵許多,每天噓寒問暖,甚至主動找她跟他一起念書,或打理田賦家計,與她說說笑笑,至少在他離開家前是如此。

但是,自從送他離去后,在寂寞之中,她忽然真的擔心起他們之間的將來。

「當初就說定,是為了幫他求取功名才入府的,而現在,等他考上了,我……該用什麼理由繼續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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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9-10 00:04:07
第八章

「靖宇高中了!」

邢將軍與夫人一聽到消息便開始狂賀,準備了連日酒宴,邀請親朋好友,就等著邢靖宇回府。

待在邢府中,天天懸著的心等著等著,最後,言麗生總算等到祝賀通報的人潮上門。但礙於身分,她不敢隨便出面,畢竟在邢府中,她的存在極為特殊。

但聽到消息一瞬間,她仍是打從心底為他高興的。

武科與文科不同就在於,不像文科等主考官閱卷,得要拖上個把月,武科的比試法簡單明了,是否得以考中,競試以後結果一目了然,誰高誰低當下分出勝負。

不過,這比也比完了,名次也公佈了,靖宇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同時,欣喜與不安兩相摻和著,言麗生開始納悶,他如願高中了,怎麼她的心反而有些失落?

是因為她發現,如此一來,他們的差距就愈來愈遠?

他原就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若不是因為邢家將軍夫人將她當成什麼有神通的人,她根本沒有機會靠近他身邊。

再說,等他真的當宮了,不知有多少王公貴戚等著攀親帶故巴結他?到時,他還會理會她這樣一個小丫頭?

說姿色,她沒有絕世容姿;說才幹,最近她開始學書畫,雖然靖宇稱讚她有資質,但目前也只是會點皮毛。

論出身,她沒有背景沒有家世,比不上出身尊貴的其它千金佳麗;至於,他對她的特別……他雖然把她當成能談心的朋友,可也僅止於此。

她對他再沒別的助益,對他的將來能否平步青雲,更是沒有一點兒幫忙。

說不定,下一刻,邢夫人便會委婉告訴她,他們父女三人不用留在府里吃白食了?

不過,就算被人家趕出去,她也不會有怨言的,畢竟在這段日子裏,她覺得很幸福,這樣也夠了。

只是,至少最後讓她再見他一面,讓她知道,他將會很好,然後她就能死心離開,即使到了遠方,她也會為他祈求將來一切順遂。

因為她……真的很喜歡他呵……

「言姑娘。」一聲輕喚打斷了她的沉思。

「請坐,李公子。」

光顧着想念邢靖宇,讓言麗生都忘了此刻她正置身偏堂的客房,剛接受通報,說邢靖宇的好友來訪,並且指名要見她。

「想什麼想得出神?」李希賢輕笑。

「沒什麼。」她酡紅雙頰,有點兒尷尬。

「你想的那個人,有事無法分身,便讓我來傳話。」

「靖宇說了什麼?」言麗生緊張卻又期待着聽到他的消息。

「你果然是在思念靖宇呵。」李希賢白扇一張,笑得極為曖昧,

「我……這個……」言麗生手足無措,想否認又無從否認。「還請李公子別再取笑麗生了。」

「我就直說了,靖宇不知道怎麼回事,老擔心他沒辦法回府的這段期間,你會平空消失,他說,要你等他回來。」

「款,他怎麼會這麼說……」他怎麼猜得出她的打算?

她確實有想過趁著還沒讓人掃地出門的時候離開,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想再看看他而留下。

李希賢有點兒感慨,卻也有些羨慕。「他呀,是個不談心底話的人,可他重視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言麗生猛一抬頭,心裏下覺暖意頓生。

她可以相信嗎?相信自己與他,身分懸殊的兩人,可以有好結果?「我……可以的話……我也希望……」

李希賢將白扇猛一合,神色黯淡的嘆了口氣。「但,我卻希望你能暫時避開,為了靖宇。」

「怎麼回事?」言麗生都快讓李希賢正經八百的嚴肅表情給嚇著了。

李希賢身後的那隻五爪金龍,彷彿面有愧色的低垂著頭、縮著身子,一點也不像平日看見她便會開心的跳舞。

「有人密報,說這一次的武科有不公允的情事。」

「欸?」

「據聞,有人事先知道,這次比試考的是射箭,並且將這些泄露出去。現在,皇上派出欽差特使大學士孫大人,開始着手調查此事。如有人妨害了比試公正,絕不寬怠。」

「怎麼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言麗生現在只覺得惶恐萬分。

旁人聽來,她的能力是過於誇張得不可思議,但那是事實。

可不論如何,她從前也做過同樣的事情,萬一連帶被提起的話,那可麻煩了。

「我、我可沒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里——」話方出口,言麗生便發現,她這不擺明坦承自己知情嗎?

她連忙改口:「您知道的,我只是個小女子,也根本不可能泄密呀!您要我離開……」除非李希賢也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麼生意的。

「莫非……靖宇遲遲沒有回來的原因,是因為他讓人懷疑他早知道試題,所以被當成嫌犯了?」

不會的,她幫不上他一點忙也罷,怎能成為他的絆腳石?因為她的緣故,他讓欽差盯上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他完全是憑實力,沒有一點兒投機取巧呀!」言麗生急急為他辯護。

「他實力如何,我最清楚。可是,有人泄密卻也是事實。雖然武科不比文科,臨時抱佛腳是沒辦法補強多少能力,但我仍擔心會有人……以此借口污衊他。」

李希賢雖然代父皇掌政已久,但他畢竟尚未登基,若是讓有心人在父皇面前說三道四,防不勝防。

畢竟人一登高,便有人眼紅。

「到底是誰走漏消息?」放眼天下,有她這種本事的,應該也沒別人了。

她也沒說出去,那麼誰會知情?

欸?慢著,她雖然沒對別人說過,卻有對自家人說過!

「也許只是一些斂財之徒,巧合命中而已。」李希賢起身,要言麗生保重。

「言姑娘若不避避也無妨,只是,在這關頭,千萬得謹言慎行。不光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靖宇。」

「我明白,謝謝李公子提醒。」

「聽說,消息走漏,是從一個賭坊傳開的,我想,你也應該不會去那些場合才對。」臨去前,李希賢留下的線索,卻讓言麗生心頭一震。

匆忙送走李希賢后,她就急急忙忙來到爹爹和妹妹暫居的西院。

「晏君,我有話問你。」找來妹妹,言麗生的表情從來沒有哪一刻是這麼凝重的。「爹爹呢?我還是不能見他嗎?」

「我前些天不就同姐姐說過了,爹爹受了些風寒,身子不適,正在屋子裏躺着呢!」言晏君一見姐姐氣勢洶湧而來,回話不免開始畏畏縮縮。

「可是,我有點事要問爹爹,你別擋在門口,讓開。」按捺不住懷疑,言麗生若不得到一個答案,她不會死心的。

「十幾天沒見到爹爹,派人按時送補藥來,你也總說不要打擾爹休息,叫我儘管安心去伺候未來的叔叔嬸嬸。不成,這會兒我放心不下,我一定要見爹爹。」

「不,不可以哪,姐姐!」

拉住言麗生急切的腳步,言晏君緊張的神情一覽無遺,這種有所隱瞞的表情,讓此刻的言麗生敏銳地一眼識破。

「爹爹不在裏頭是不是?」言麗生微怒地問:「他又去賭了?」

「我……我不知道。」

鬆開姐姐,言晏君很少見到姐姐發火的:姐姐平日嘮叨歸嘮叨,也不至於對着爹爹生氣。但今天……姐姐格外的焦躁不安哪!

「什麼叫做你不知道!」

言麗生顧下得妹妹阻攔,推開房門,衝進了屋裏。「爹,如果你在的話就應一聲,別讓我擔心了!」

可她一看,房內果然空空蕩蕩。

「晏君,你說,爹去哪兒了?」

「別生氣哪,姐姐,就因為爹怕你生氣,所以他要我別說的。」言晏君追了過來,吞吞吐吐地回答。

「叫你看好他,你卻——」

「可爹爹對我說,就算賭輸了也不用擔心,他有賺錢的法子呀。」

仍是不改其本性的一派天真、仍是小少女的言晏君,也許非得要等到將來吃過了苦頭,才會懂得人情世故吧。

「爹怎麼如此頑劣,吃了幾次的虧、上了幾次的當,還不知悔改。對他來說,賭錢當真那麼有趣嗎?就算是過得苦一點,我也能靠雙手賺錢養活他呀!」

言麗生不免咬牙氣急。爹爹此舉若是只有牽連她也罷,但要是牽連到邢府,教她怎麼對得起邢靖宇?

「別生爹爹的氣呀,姐姐,爹不是故意的。」

言晏君連忙從枕頭底下翻出了個小布袋,搖晃着,聽着布袋裏頭叮叮噹噹的聲音,她趕忙將東西交到姐姐手上。

「你瞧,爹讓人從王麻子賭坊送了些銀兩來,說、說是姐姐要嫁人了,至少想為姐姐賺些嫁妝。他不是為了他自己一時玩樂,比起從前,爹爹現在好多了。」

「就算我要嫁,邢家如此大戶人家,缺他那份嫁妝嗎?」再說,這門婚事,說不定早沒指望,爹爹急個什麼勁兒呢。

這下她全弄通了。想來,爹爹八成是賭輸了,只好與賭坊那些人做筆買賣,泄露關於比試的消息。

其實,這全都得怪陘她的預言大神准了。

可,這樣的能力為何總是只為她帶來了壞處?她究竟為了什麼而擁有這樣的力量?她自己都糊塗了。

「可就因為邢家是大戶人家,所以爹爹怕姐姐不夠體面而出嫁的話,將來會受人欺負呀。爹說了,他從沒為你做過什麼事,可現在,他希望自己能像個爹。」

言麗生頓時無言了。

爹爹的好意關愛,卻是以鋌而走險為她換取,讓她如何能接受?

「不論如何,他把錢送來了,現在他人呢?」長嘆一聲,言麗生怎能再繼續責怪爹爹呢?

「說是過得很好,所以暫時在賭坊里待下了。」

「沒有那麼單純,那王麻子賭坊的貪是出了各的,上回咱們才拖欠一天銀兩便生了那麼多利息,爹爹遲遲沒有回來,肯定是出了事。」

言麗生愈說愈有不好的預感。

爹爹年事已高,若是讓人拘禁,怕也沒有反抗的力量。王麻子那兒肯定是以為爹爹有預言的本事,打算將爹爹扣下當搖錢樹。

「我去接爹爹回來。」她沒辦法多等,讓睹坊的人發現爹爹其實什麼都不會,那爹爹可危險了。

「欸?姐姐離開邢家,不需要跟夫人報備一聲嗎?」

言麗生搖搖頭。

這節骨眼兒上,就算是邢家的人願意,她也不能冒險讓他們被牽連。萬一欽差正巧查到那兒,豈不是會拖累邢靖宇?

不是她不願意相信他會傾全力幫她,不論怎麼說,事到如今,她只能靠自己。

「別對夫人……或是邢公子泄露半字。萬一他們當真發現問話了……你就說,我……對不起他們,不能做邢家的媳婦兒了。」


當言麗生單槍匹馬的來到王麻子賭坊討人時,一切果然如她所料,爹爹是被人給擒住了沒錯。

而她,即使好不容易見到了稍嫌虛弱的爹爹,但要將人帶回家,根本是作夢。

面對一個個高頭大馬的賭坊打手,言麗生只能與爹爹緊緊抱着,任憑眾人將他們團團圍困住。

「若是要還錢,也得讓咱們父女回家去湊足呀?」

「那倒是不必,只要再等個兩年多,有言伯伯的神准預言,一定可以大撈一筆的。」

賭坊的主人王麻子,表面上看來客氣,可那笑容底下的詭計多端,光看就讓人心驚。

「就我所知,言姑娘的本事也是一絕,怎麼樣?有沒有意思來咱們賭坊當莊家詐賭?」這丫頭,無論怎麼賭骰子,大小數字能次次不差,若不是個極高明的郎中是什麼?

而且這言姑娘年輕,就有此本事,有了她,還怕賭坊不賺嗎?

「我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老子有的是方法讓你答應。」不過是個弱小女子,竟敢反抗他?

王麻子盯着那張水靈臉蛋,唇邊勾起淫邪的笑容。他與手下交換了個臉色,便有幾名壯漢上前,拉開了言麗生與她爹爹。

「你們——你們想要做什麼?」

言麗生驚慌的瞪着來人,卻無計可施。

「做什麼?馬上你就知道了!」王麻子讓人準備把言麗生帶進屋裏頭。

「放開我女兒!」

忍受着周遭壯漢的拳打腳踢,言爹爹努力地想要保護女兒。

「爹!別打了,都別打了!我聽你們的——」

「主子——」

言麗生才被拖到廊上,便聽見王麻子的手下跌跌撞撞衝進來,慌張大喊:「主子,大事不好了!有官差帶着兵馬衝進來了!」


新上任沒幾日的武狀元邢靖宇,奉派夥同欽差孫大人一同出擊,捉拿意圖擾亂科舉之人,這是皇上指派給他的第一件任務。

然而,他才一衝進最終線索指向的王麻子賭坊,卻在賭坊里遇見他極為熟悉,而且不該出現在此處的面孔。

「怎麼你會在這裏?」他問得木然,一時來不及反應這是怎麼回事。

一陣混亂廝殺后,官兵們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將賊人擒眼,一個個帶離屋外,準備送進衙門候審。

可邢靖宇卻只注意到,在所有被捕的人中,言麗生那淚眼未乾的可憐臉龐,身上衣裳有些兒凌亂的模樣,邢靖宇不光是震驚,反而更心痛。

她不是答應過他,會好好的待在府里嗎?現在她這模樣,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把人全部帶走!」孫大人一個示意,揮手讓士兵們向前。「不管是賭坊的客人也好,湊巧路過的小廝也罷,全帶回去查問再說。」

「慢著!」邢靖宇在士兵們最後要將言麗生帶出去前,出手阻攔了。

「你……認識她?」孫大人雖然上了年紀,可銳利精明不減半分。

再說,邢靖宇曾在他門下受教,這孩子等於是他看着長大的。對於邢靖宇的異樣,孫大人或多或少察覺得出來。

「武狀元的交遊還不是普通的廣闊呀。」

孫大人輕笑,卻不帶任何善意。雖然那小女子看起來清清秀秀的,可在此處出現,肯定有點兒問題。

他悄悄的示意士兵們退開,事情沒弄清楚前,先別太聲張的好。

「公子……」

當看見邢靖宇威風凜凜出現的那瞬間,言麗生只覺得了無遺憾了。

她雖答應過他,絕不再說謊。

可是,此刻要是當孫大人面前,說出與他認識,不論最後到了衙門,審訊的結果如何,邢靖宇的名聲肯定會因她受損。

理智兩端,正彼此拉拔苦。

一邊是她親爹,雖然有些莽撞貪財,卻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她不能扔下爹爹不管。

而一邊是她的心上人,雖然他也許不若她喜歡他那般的喜愛她,可是,她就是喜歡他,喜歡他到不願傷害他一丁點兒。

兩個人,她都想保護,所以,此時此刻,她只能選擇離開邢靖宇,然後陪着爹爹往前走。

「我不認識他。」

不等邢靖宇回答,言麗生一咬牙,撇過頭不敢看他,可卻出了聲,代他應答,然後加快腳步就要住外走。

「言麗生!」他大怒,連名帶姓的叫住她,不許她偽裝。

她搞什麼東西?她擅自出府讓他擔心也就罷了,竟然還自作主張,當他的面,破壞他們間的約定?

他氣的不是她說謊,而是她這麼做,正代表着她不相信他會救她,這算什麼?

「不是,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他怎麼就偏偏不接受她的心意,她想保護他呀……

「言麗生,轉過來,看着我!」

邢靖宇向孫大人頷首示意,請求原諒他的失禮,隨即他便將心思整個兒放在言麗生身上。「別惹我動怒!」

「你明明……就已經……很生氣了……還說別惹你……」語帶抽噎的回答,言麗生勉強維持的鎮定,都讓邢靖宇這麼一嚇而完全破功。

不能怪她太脆弱,這樣的局面,她當真飽受驚嚇。

「要走,你也得把話說清楚再走!」走到她身後,邢靖宇沉聲問:「你在這兒做什麼?」

「不幹大人的事……」她想起自己的決心,還是執意要與他劃清關係,

「什麼叫做不干我的事?」

邢靖宇怒不可遏,卻因看見她顫抖不已的身子,知道她很害怕,所以強壓下憤怒與心疼。「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答應過……不說謊的……不對不對,我們不認識,我沒答應你什麼。」

「你若當真惹惱了我,看我回府後,怎麼處置你?!」

「不成的,你討厭使用特權,怎麼帶我回去?」

她一緊張,便整個人轉過了身子看着他,然後發現他正熊熊燃燒的怒烙,想躲開時,卻來不及了。

「我不會使用特權,我會光明正大的接你回去。」他托起她瞼頰,聲音放柔許多。「告訴我實話,你……究竟為何出現在此處?」

「我說了……你會相信我嗎?」天時、地利、人和,樣樣對她不利,要說她出現在此處很無辜,雖是事實,但有多少人會相信?

「不相信你,我該相信誰?」

他伸手輕輕拭去她仍懸垂於頰上的淚珠,輕嘆了口氣。「可我相信你,你卻不肯相信我呀,否則,你該對我說實情,而不是自作聰明欺騙我。」

讓他這一點明,她無言的低下頭。等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緩緩說:

「爹爹來賭坊又賭輸了,於是……可能這樣吧,先前爹爹曾聽我猜測武科的試題,他便告訴了王麻子;只是最後王麻子不放人,所以、所以我便來救他。」

「怎麼不通知我?你自己前來,未免太有勇無謀。」聽她把話說完,邢靖宇不知道該惱怒的對象是她,還是自己?

沒能讓她把心交給他,是他過去太冷漠的關係,錯不在她呀……

「我怎麼告訴你?我爹闖的禍,叫你收拾太沒道理。」

「怎麼會沒道理?你爹就是我爹,我不救他才沒道理呢!」

「我爹哪是你爹?」她反射性的質疑。「明明就不同人哪!」

「獃子!這還要我解釋嗎?」邢靖宇忍不住拉過她耳朵,「說定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你爹不是我爹嗎?」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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