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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月光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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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瓊瑤] 梅花三弄之一 梅花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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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36:1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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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阿克丹騎著一匹快馬,真抵碩親王府。
    阿克丹奔進王府,奔到雪如面前,撲跪下去,就大聲的稟報:「皇上帶著王爺和兩位貝
勒爺已經進京,皇上要順道來探視公主,所以王爺派我先行趕回,通知府中快快準備,恭迎
聖駕!」雪如嚇得直跳了起來。
    「皇上要親自駕臨王府?真的嗎?」
    「福晉有所不知,」阿克丹滿面焦灼之色。「皇上是接到了皇后派來的信差,說什麼公
主遭邪魔作祟,久病不愈,情況堪虞,皇上才要過來,親自一探究竟啊!」
    雪如不禁變色。但是,現在什麼都來不及細想,只有趕快命府中眾人,準備在大廳接罵。
    轉眼之間,皇上果然駕到。
    大廳中,一條紅地毯長長的由內鋪到外,地毯兩旁,分列侍衛,整齊劃一的站著。隨著
一聲「皇上駕到」,就應聲跪下。雪如帶著翩翩及眾女眷,全體匍匐於地。
    「叩見皇上!」雪如和女眷們齊聲說:「起來吧!」「是!」雪如帶著女眷站起,個個
垂手肅立。低頭斂眉,不敢抬眼平視。皇上在大廳正中的椅子上落座。王爺、皓禎、皓祥,
和隨身侍衛太監們侍立於後。皇上抬眼,環視一周,沒有見到蘭馨公主,心中狐疑,就沉著
聲問雪如:
    「這蘭馨,怎麼不曾前來接駕?」
    「回皇上,公主有些兒玉體違和,動作緩慢了一些,我這就去通知公主,請她立刻前
來……」
    「免了!」皇上一伸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等我喝杯茶,自己去看她罷了!」此
時,早有小太監,用細瓷黃龍杯,盛著最好的碧螺春出來。皇上輕輕啜了口茶,身後眾人鴉
雀無聲。王爺、皓禎、皓祥雖是久未回家,這時,全都不敢和家人目光相接,個個筆直站
著,目不斜視。雪如心中像擂鼓般七上八下,卻苦於沒有任何機會和王爺交談。
    皇上喝完了茶,立即就起身。
    「去吧!去公主房!」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到了公主房。才走進院裡,蘭馨公主
已扶著崔姥姥和小玉,顫巍巍的跪伏於地。
    「皇阿瑪!聽說你還不曾回宮,就趕來看我,我真是太感動了!請原諒我沒有在大廳接
駕,因為……我實在不敢跨出這院子一步啊!」皇上聽了,實在困惑。抬眼一看,不禁嚇了
一跳。原來,院中的圍牆上、樹木上、太湖石上、花窗上,以及正房的窗窗格格,鏤花門的
片片扇扇,全都貼滿了黃色的符咒。這等奇異景象,不只驚呆了皇上,也驚呆了王爺,和跟
隨在後的皓禎和皓祥。王爺飛快的看了雪如一眼,眼中盛滿詢問,雪如回了哀傷無奈的一
瞥。皓禎暗中深吸口氣,面色就整個陰暗下去。皓祥皺皺眉頭,心中又氣又急,不知家裡又
出了什麼狀況,生怕自己會遭「池魚之災」。
    皇上按捺住驚愕,扶起公主。一見到公主蒼白的臉龐,昏亂的眼神,憔悴的容顏,和那
形銷骨立的身軀,皇上就激動起來了。「怎麼弄成這副模樣?簡直叫人不忍卒睹!到底發生
了什麼事情?把你整個人都變了樣?快說!」
    「皇阿瑪不要生氣,」公主瑟縮著說:「我……我……我前幾天是病得很厲害,但是,
現在已經好多了,不礙事了!那……那只白……白……」她四面看著,害怕的又縮回了口。
    「白什麼?」皇上大聲追問。
    「白狐啊!」公主小小聲的說了出來,說出口膽子就壯了些。「皇阿瑪,你看,道長給
了我好多符咒,我把裡裡外外全貼滿了,這樣,那白狐就進不來了。所以,我現在身體已經
好多了,也許我的氣色不大好,不過假以時日,我會慢慢恢復的!請皇阿瑪不要擔心!」
    皇上聽了這篇話,眼睛都直了。
    「白狐?」他愕然說:「哪兒來的白狐?」
    皓禎面孔雪白,衝上前去,對皇上跪下了。
    「這白狐之說,完完是怪力亂神,一派謠言!皇上天縱聖明,千萬不要聽信這種無稽之
談……」
    皇上瞪視著皓禎,心裡頓時明白了。
    「原來是你那個小妾!叫什麼名字來著?」皇上問。
    「回皇上,名叫白吟霜!」皓禎無奈的說。
    「立刻給我帶上來!」皇上一聲令下。「我倒要看看,這白吟霜是怎樣一個女子!」
「皇阿瑪!」公主急了,慌忙說:「不要帶她來這兒,千萬不要帶她來這兒,我……我現在
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了,我躲在這院子裡很安全,您老人家千萬別把她再弄來……現在道長也
不在這兒,沒有人制得了她……」
    「她怎會把你嚇成這樣子?」皇上驚愕之餘,怒氣陡然上升。「帶上來!立刻帶上來!
看她有什麼法術可施!」
    於是,吟霜被好幾個太監,押了過來。
    吟霜面如死灰,髮亂釵橫,神態倉皇。跪在皇帝面前,她匍匐於地,雙手橫擺於地面,
額頭輕觸著自己的手背,動也不敢動。「抬起頭來!」皇上沉聲說,聲音威嚴極了。
    吟霜這一生,好幾次被人命令「拾起頭來」,但都沒有這次這樣,令人膽顫心驚,嚇得
神魂俱碎。吟霜抬起了頭,仍然垂著睫毛,眼光只敢看地面。
    「抬起眼睛,看我!」皇上命令著。
    「是!」吟霜揚起睫毛,眼中不自禁的充淚了。她被動的、怯怯的看著皇上,那眼睛是
水汪汪而霧□□的,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珠,在水霧中閃著幽光。
    皇上愣了一下,怎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後宮佳麗三千,都被這女子比下去了。怪不得蘭
馨鬥不過她!「色」字一關,幾個男人能夠逃過?要救蘭馨,必須除掉這個女子!管她是人
是鬼是狐是仙!皇上死死瞪著吟霜,目光如電。吟霜在這樣的逼視下,神色越來越倉皇,心
跳越來越迅速……她惶恐的眨了眨睫毛,目光就無法停在皇上的臉孔上,而悄悄的垂了下
來。「大膽!」皇上一聲暴喝:「我要你看我,你看何處?目光不正,媚態橫生,果非善
類……」
    「皇上」皓禎一急,就跪著膝行而前,倉皇伏地,冒死諫辭:「皇上開恩!吟霜絕非如
傳聞所言,請皇上明察!公主玉體違和,是臣的過失,不是吟霜的罪過,請皇上降罪於臣,
我自願領罪,以替代吟霜……」
    「住口!」皇上見皓禎對吟霜這樣情深義重,不禁更加有氣,轉頭看一公主,只見公主
那對目光,竟癡癡的落在皓禎身上。皇上心中一緊,已做了決定。「不管白吟霜是人、是
狐,她以邪媚功夫,迷惑額駙,引起家宅不和,已失去女子該有的優嫻貞靜,和品德操守,
原該賜死!今天看在額駙求情的份上,免其死罪!著令削髮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吟霜腦中,轟然一響,伏在那兒,萬念俱灰了。皓禎更是如遭雷擊,面色慘變。兩人都
還來不及反應,雪如已撲上前去,「咚」的跪下,怪聲哀求:
    「皇上!臣妾斗膽,請皇上責罰臣妾,施恩吟霜吧!這家宅不和,皆因臣妾領導無方,
管理不善,與吟霜無關呀!臣妾願削髮為尼,潛心禮佛,每天持齋頌經,以懺悔罪孽,但求
吟霜免罪!」王爺驚駭極了,怎麼也沒想到雪如會膽大如此!又忘形如此!怎會要替代吟霜
去削髮為尼呢?他伸手想拉雪如,又不敢輕舉妄動,整個人都不知所措了。
    雪如這一個冒冒失失的舉動,使皇上也大出意料。他看看雪如,看看皓禎,再看看吟
霜。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他氣沖沖的說:「看樣子,傳言不虛!這女子有何等蠱惑
功夫,才能讓你們一個個捨命相護!現在,誰都不許為她求情,我限你們三天以內,把這女
子給我送到白雲庵去!如三日之內不見交代,就派人前來捉拿,立即賜死!」皇上拂了拂袖
子,回頭再看公主。「至於蘭馨,我帶回宮去細細調養!等你們處理完了這段公案,再來接
她!」皇上說完,帶著眾侍衛,往門外就走。
    「恭送皇上!」王爺和家眷們又跪伏在地。
    於是,皇上帶著公主,連同崔姥姥、小玉等宮女,一起回宮去了。那公主不情不願的跟
著皇上離去,還不時的回頭看皓禎。而皓禎,在這麼巨大的晴天霹靂下,早已魂魄俱散,心
神皆碎了。這天晚上,整個王府中,除了公主房以外,處處燈火通明。雪如抓著王爺的手
腕,迫切的搖著,苦苦的求著:
    「你再想想辦法吧,好不好?你明兒進宮去,再求求皇上,請他開恩!吟霜才二十一
歲,和皓禎情深義重,塵緣未了,送進尼姑庵裡去,豈不是冒瀆了青燈古佛!你去跟皇上
說,咱們想盡辦法來彌補公主,勸皓禎回頭……只要能留下吟霜……」「你好糊塗!」王爺
忍不住對雪如嚴厲的說:「你難道還不明白,這事已經毫無轉圜的餘地!今天咱們都在刀口
上掠過,全仗著公主在辭色之間,對皓禎仍然一片癡心,皇上才沒有把我們全家治罪!現在
不過是把吟霜送入白雲庵,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你不要不識相,禍闖得已經夠大了!現在,
吟霜好歹有條活路,你再得寸進尺,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皇上對吟
霜,實在是想除之而後快的嗎?」
    「那……那……」雪如震顫著:「好,我們要怎麼辦?要怎麼辦呢?」「怎麼辦?」王
爺一瞪眼,果決的說:「皇上雖給期限三天,咱們一天也不耽誤,明天一早,就把吟霜送到
白雲庵去!」
    雪如神情慘烈,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同時間,在靜思山房,皓禎正站在吟霜面前,緊緊握著她的手,一臉激動的說:「吟
霜,咱們逃走吧!」
    「逃走?」吟霜癡癡的看著皓禎。
    「對!」皓禎用力的點點頭。「沒有人能幫助我們了,我們必須拯救自己的命運,除了
逃走已無別的路可走了!我不要活生生和你拆散,不能忍受你削髮為尼。逃吧!咱們逃到外
地,逃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地方,隱姓埋名,去過一夫一妻的簡單生活!」「奴才跟了你們
去!」阿克丹一步向前,大聲說:「保護你們,幫你們幹活!」「我也要去!」香綺拭了拭
淚。
    「好!豁出去了!」小寇子一拳捶在桌子上。「今夜摸黑走!我去幫貝勒爺收拾東西,
香綺,你幫白姨太收拾收拾……」
    吟霜熱淚盈眶的看看皓禎,再看看三個義僕,終於投入皓禎的懷裡,把皓禎緊緊一抱。
    「哦!我真的很想說,好!我跟你去!咱們一塊兒去浪跡天涯吧!可是……咱們真能這
樣做嗎?這是違抗聖旨,罪在不赦,即使逃到天涯海角,真能逍遙法外嗎?而且,咱們走
了,阿瑪和額娘怎麼辦呢?」吟霜想著雪如,想著自己肩上的「梅花烙」,更是別有情懷在
心頭,真正是柔腸寸斷了。「咱們身為兒女,不曾孝順過爹娘,只是……只是……讓他們操
了好多心……現在,還要一走了之,讓他們來幫我們頂罪嗎?」
    皓禎震動著,清醒了。一時間,啞口無言。
    小寇子、阿克丹和香綺都默默的垂下了頭。
    室內靜了片刻,然後,皓禎猝然衝開去,用力的捶打著牆壁。「這太不公平了!這太沒
道理了!怎會發生這樣的事?皇上因一時的憤怒,卻決定了別人一世的悲苦!兩個相愛的心
靈,卻注定不能相守在一起……這太沒有天理了!這樣的世界,我還能相信什麼?神嗎?佛
嗎?菩薩嗎?它們都在哪裡呢?都在哪裡呢?」吟霜奔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了皓禎,顫聲說:
    「青絲可斷,我和你的情緣,永遠永遠不斷!」
    皓禎聳動著肩膀,無法回頭,無法看吟霜。
    「皓禎,你不要太難過,」吟霜嚥著淚說:「說不定我是一隻白狐,你就當我是只白狐
吧!」
    「你是嗎?」「我……」吟霜一怔,淚霧迷□。「可能是。我來報恩,我來還願,如今
恩情已經報完,我的……期限已到,必須走了!」
    「你——是——嗎?」皓禎再問,一字一字的。
    吟霜的心,頓時粉碎了。她抱緊皓禎,哭著說: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這樣期望自己是只白狐!如果我不是人,而是只狐,那有多
好,好有多好……我真想,鑽進你的衣袖裡,追隨你,陪伴你,今生今世,再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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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37:0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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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全家老老少少,都不約而同的到了院子裡,來送吟霜。王爺、雪如來了,
翩翩和皓祥也來了,秦姥姥帶著正室的丫環僕婦們,阿克丹帶著練功房的侍衛們,小寇子帶
著宮女太監們,連翩翩房裡的姥姥和丫頭們……都紛紛來了,黑壓壓的站了一院子。原來,
吟霜自入府後,雖然引起許多謠言和事端,但,她待人親切謙和,平易近人,因而深得下人
們的喜愛。再加上,自從「狐仙」之說,沸沸揚揚以後,這下人們對她更有一份尊敬和好
奇。此時,全知道皇上賜令削髮為尼,這一遁入空門,就再無相見之日,大家就都生出依依
惜別的情緒來。當然,暗中,仍有許多聲音,說這「白雲庵」是「囚」不住「白狐」的!
    吟霜穿著件白底藍花的布衣,紮著同色的頭巾,背著個小小的包袱,臉上脂粉未施,娥
眉未掃,看來依然清麗。那布衣布裙的裝束,更給她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她站在院中,環
顧四周,這庭院深深的王府,終究成不了她的「家」!這是「命中注定」的「悲劇」,是她
一生下來就逃不掉的「悲劇」!
    皓禎站在她身邊,眼光始終跟隨著她轉,神情慘淡。
    雪如目光,更是緊鎖在吟霜臉上,那眼裡,哀哀切切,淒淒惶惶,訴說著內心幾千幾萬
種傷痛與不捨。
    院中,那麼多人,卻一片沉寂,無人言語。惟有秋風瑟瑟,落葉飄飄。半晌,吟霜移步
上前,在王爺面前跪下,她心中洶湧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此時已無力隱藏,帶著那麼深切的
孺慕之思,她輕輕柔柔的開了口:
    「阿瑪,從我入府以來,惹出了許多紛爭,讓你生氣,煩惱不斷,我真不是個好媳婦
兒,請你原諒!現在我去了,一切麻煩也隨我而去,這兒會恢復平靜安寧的!」
    王爺不由自主的,就被吟霜的眼光,觸動了心中的柔情,不知道為什麼,竟感到一股愧
疚和不忍。
    「你……不要怨我,」他也輕聲說:「聖命難違,我也無可奈何了!我備了馬車,有四
個侍衛送你去,你……好好的去吧!」「是!阿瑪多保重了!」吟霜磕了個頭。
    王爺動容的點點頭。吟霜轉向了雪如,四目才一接,雪如眼中的淚,便滾滾而下。
    「額娘的恩情,我無從報答,只有等來世了!」吟霜話中有話,含悲忍痛的說。「我不
要等!我不能等!」雪如頓時崩潰了,痛哭失聲。剎那間,所有的顧忌,所有的害怕,都不
見了,她眼前只有吟霜,這個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孩子!「誰知道有沒有來世,咱們有的
就是今生,即使這個『今生』也已經仿如『隔世』了!我怎能再等?二十一年都被我們虛擲
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一年呢?我不能等,我不要等了!」她抓著吟霜,狂亂而激動的喊:
「如果你當不成我的媳婦兒,就當我的女兒吧!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你年紀輕輕,遁入
佛門!你是我的女兒呀……」王爺伸手去拉雪如:「你不要悲傷過度,說些糊里糊塗的話
吧!讓她走吧!剃度以後,你還是可以去探望她的……」
    「不!」雪如狂喊,撲上去抓住王爺的衣服,拚命搖著他:「你救救她!不能讓她剃
度……她是你的女兒呀,她是你親生的女兒呀,她不是白狐,不會作祟,因為,她是咱們王
府裡的四格格呀……」「額娘!」吟霜大叫,從地上跳起來,震驚的後退。「停止停止,不
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雪如,」王爺蹙著眉頭,大惑不解的。「你是怎麼回事?真的被蠱惑了?迷失了本性
嗎?」
    「對!我看就是這麼一回事!」皓祥忽然插嘴;「阿瑪,你快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送去白雲庵吧!到了白雲庵,就是庵裡的事了,免得她繼續害人呀!」
    「不!不!」雪如狂喊:「她不是白狐,她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吟霜
抬眼,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皓禎驚愕的站在那兒,目不轉睛的瞪著雪如,眼中盛滿了惶惑。
    「額娘!你不要亂說,不要亂說呀!」吟霜急切的嚷,心中一橫,大喊出聲:「我是白
狐!我根本就是白狐……我已經把福晉蠱惑得胡言亂語,我又迷惑了額駙,我承認了!我,
是白狐!是白狐,是白狐……」「吟霜!」雪如撲過來,抓著吟霜的雙肩,用力搖撼著: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白狐?你寧願承認自己是白狐,而不肯承認自
己是我的女兒嗎?你就這樣恨我,這樣不要原諒我嗎?」她哭喊著:「當年偷龍轉鳳,我實
在是情迫無奈,你要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呀……二十一年來,我都生活在悔恨之中
呀……」
    「夠了!」王爺大叫一聲,去扳雪如的身子,要把雪如和吟霜分開:「你因為捨不得吟
霜,居然捏造出這樣的謊言,你簡直是發瘋了!入魔了……」
    「我沒瘋!我沒瘋!」雪如什麼都顧不得了:「我苦難了你二十一年,現在說的才句句
實言啊!吟霜確實是我們的女兒啊,她和皓禎同年同月同日生,事實上,是皓禎比她先出生
了數日……在我生產那天,才抱進府裡來……」
    王爺悚然而驚,他抽了口冷氣,某種「恐懼」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他不要聽了,他
不敢聽了,衝上前去,他一把扣住吟霜的手腕:「你這個魔鬼,你這個怪物,立刻給我滾出
去……」
    「刷」的一聲,王爺腰間的一把匕首,被雪如用力抽了出來。院落裡圍觀的丫頭侍衛宮
女太監全失聲驚呼:
    「啊!……」雪扣握著匕首,往脖子上一橫,冷聲說:
    「親生女兒不認我,丈夫也不相信我,我百口莫辯,眼看要骨肉分離,我生不如
死……」她雙目一闔,淚落如雨,咬緊牙關,絕望的說:「自做孽……不可活!」手就用
力,準備自刎。「娘啊!不要!」吟霜狂喊一聲,撲上去,就伸手去搶那匕首:「不可以!
不可以!娘……娘……娘……我認你!我認你,我認你,我認你……」不顧匕首的刀刃,已
劃傷了她的手指,硬是要把匕首拉開:「娘!你既是我的親娘,怎忍心在二十一年後,再度
棄我而去?」
    「□」的一聲,匕首落地,雪如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和吟霜手指上的血跡,互相輝
映,怵目驚心。
    「你認我了?」雪如不相信的,做夢般的問。「你終於認我了?」「娘啊!」吟霜痛楚
的大喊,此時此刻,也什麼都顧不得了。「我早就認你了,在我心底深處,已認你千回百
回,可我不能說啊……」「吟霜!」雪如激動的喚著,淚落如雨:「讓你這一聲娘喊得如此
艱苦,我真是心碎呀!」
    母女二人不禁抱頭痛哭,渾然不知身在何方。
    王爺、皓禎、皓祥、翩翩都呆怔的站著,各自陷在各自的震驚裡。滿院的人,全看傻了。
    「哦!」半晌,翩翩才小聲的對皓祥說:「這……白……白狐,好像功力高強啊?」
「夠了!」雪如迅速的抬起頭來:「不要再說白狐那一套!吟霜是我生的……」她看向皓
禎:「對不起,皓禎……你……你……你不是我的兒子呀……」
    皓禎面如死灰,腳下一個顛跛,身子搖搖欲墜。
    「你騙人!」王爺陡地大吼了一聲,猛地揪住雪如的衣襟,眼睛瞪得像銅鈴,呼吸重
濁:「你收回這些胡言亂語!我命令你!你立刻收回!我一個字也不要相信!毫無證據,一
派胡言!你立刻收回去!」「證據?你要證據是吧?」雪如淒絕的問,就伸出手去,驀地把
吟霜肩上的衣裳,往後用力一拉,露出了那個「梅花烙」。「這朵梅花烙,當初我親手烙上
去,就為了日後可以相認!」她從懷中,再掏出了那個梅花簪。「梅花簪」躺在她的掌心。
「梅花烙」印在吟霜肩上。王爺大大的睜著眼睛,死死的瞪著那「梅花烙」,整個人呆怔
著,像是變成了化石。
    院中,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然後,有個怪笑之聲,突然揚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看去,怪笑的是皓祥。他揚著頭,不可遏止的大笑著,笑聲如夜梟的長啼,劃破了
沉寂的長空。
    「哈哈哈哈!二十年以來,皓禎搶在我前面,什麼都搶了第一!原來他只是個冒牌貨!
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王府中唯一的貝勒,卻在他手下,」他指著皓禎:「被他處處控制,處
處欺壓,在我面前扮演長兄,扮演著神!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著衝到翩翩面前,已經
笑中帶淚,恨聲說:「你雖然是個回回,也該有些大腦,你怎麼允許這件事在你眼前發生?
如果沒有那個假貝勒,你早做了福晉,你懂不懂?懂不懂?你的懦弱,你的糊塗,害我到今
天都無出頭之日!」他再掉頭,跌跌衝衝的衝到王爺面前去,對王爺激動的喊著:「我知
道,這許多年來,皓禎才是你的驕傲,皓禎才是你的快樂,皓禎才是你的光榮,皓禎才是你
心目中真正的兒子!你從來就看不起我,對我不屑一顧!哈哈!多麼諷刺啊!你這個不爭氣
的,沒出息的,讓你看不順眼的兒子,才真正流著你的血液!而那個讓你驕傲,讓你快樂,
讓你光榮的兒子,卻不知道身上流著誰的血液……」
    「啪」的一聲,王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抽了皓祥一耳光,力道之猛,使皓祥
站立不住,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翩翩急忙上前扶著他,驚愕的抬眼看王爺,似乎不相信王爺
會出手打皓祥。王爺重重的吸了口氣,痛楚的搖了搖頭。他抬眼看看吟霜母女,看看皓禎,
再看看皓祥,心中是一團混亂。各種震驚紛至沓來,緊緊緊緊的壓迫著他。即使如此,他仍
然對皓祥沉痛的、悲切的說了句:
    「我但願有個爭氣的假兒子,不願有個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的真兒子!」「你……
你?」皓祥喘著氣,嘴角,沁出血來。他顫抖著,無法置信的看著王爺。然後,他發狂般的
大叫了一聲:「啊……」就雙臂一震,把翩翩給震開了去。他揮舞著手,對王爺、對翩翩、
對雪如和吟霜、對皓禎,對整個院子裡嚇傻了的僕役們,大聲的吼了出來:
    「什麼碩親王府?什麼兄弟手足,什麼父母子女,什麼王爺額駙……我全看扁了!你們
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關心我……好好好!我走我走!」他對大家一伸拳頭:「咱們走著
瞧!看那個假貝勒能囂張到幾時?」
    說完,他掉轉了身子,就像個負傷的野獸般嚎叫著衝出府外去了。滿院靜悄悄,誰也沒
有想去留他。所有的人,都各自深陷在各自的悲痛裡。只有翩翩,她四面尋視,茫然已極,
困惑已極,深受傷害的問:「你們沒有一個人要去留他嗎?」她走到王爺面前:「他是你唯
一的兒子,是不是?你就這麼一條香煙命脈,是不是?」
    「不是。」王爺目光呆滯,聲音機械化的:「我還有皓禎!」
    皓禎的身子搖了搖,使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院中的一棵大樹,他的眼光直直的望著王爺,
王爺的眼光不由得被他吸引,熱烈的看著他了。父子二人,目光這樣一接,二十一年來的點
點滴滴,全在兩人眼底流過。誰說父子間一定要流著相同的血液?彼此的相知相惜,彼此的
欣賞愛護,不是比血緣更重嗎?兩人眼中,交換著千言萬語,兩人的眼眶,都迅速的潮濕
了。翩翩看看王爺,看看皓禎,看看擁抱在一起的吟霜和雪如,頓時明白到,真正的一家
人,正在這兒。她只是當初獻給王爺的一個「壽禮」,一個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壽
禮」!她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大門邊,轉身對門外大叫著:
    「皓祥!等我!你要到哪兒去?我跟你一起去!皓祥……皓祥……皓祥……」她追著皓
祥而去。吟霜的「白雲庵」之行,就這樣暫時打住。
    一整天,王府中又是亂亂糟糟的。下人們,議論紛紛,主人們,神思恍惚。王爺和雪
如,關著房門,「細說」當年往事。有無盡的悔,無盡的怨,無盡的責難,和無盡的傷心。
當這些情緒都度過之後,還有無盡的驚奇,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才能讓吟霜和皓禎,竟被命
運的鎖鏈,給牢牢的鎖在一起!這樣一「細說」,簡直有說不完的故事和傷痛。說到日落西
山,說到沒枯燈盡,依然說不完。而皓禎和吟霜,在東跨院裡,默然相對,都不知此身何
在?忽然間,皓禎和吟霜的地位,已經易地而處。吟霜是王府的格格,皓禎才是無名的「棄
嬰」。這種變化,使兩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皓禎,他幾乎被這事實給打倒了。他整日
神情木然,坐在那兒,長長久久都不說一語。
    深夜,他終於想明白了,抬起頭來,他怔怔的看著吟霜。
    「我明白了,我在王府中,鳩佔鵲巢二十一年,渾渾噩噩走這麼一趟,目的就是領你進
府,讓你這只失巢乳燕,仍然能飛回故居!」「你不明白!」吟霜盯著他,熱烈的說:「冥
冥中,自有天意!如果我倆自幼不曾相換,以我王室四格格的身份,養在深閨,哪有機會和
你相遇?不論你是販夫走卒,或是宗室之後,我們終此一生,都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上蒼
為了結合我們,實在用心良苦!如果現在時光能夠倒移,我仍然要做白吟霜,不要做四格
格!惟有如此,我才能擁有你這一份情!對我而言,這份情,比任何身份地位,都要貴重了
幾千幾萬倍!」他瞅著她,在她那炙熱的眸子下,融化了。
    「我明白了!」他再說:「我是貝勒,或是貧民,這都不重要!你是格格,或是賣唱
女,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你是誰,我都愛你!無論我是誰,我也都愛你!」
    她點頭,深深的點頭,偎進了他的懷裡。
    「有你這幾句話,」她想著那青燈古佛的漫長歲月:「夠我幾生幾世來回味了!」第二
天,吟霜還來不及動身去「白雲庵」,王府被一隊官兵直闖了進來,帶隊的是刑部的佟瑞佟
大人。手中拿著皇上的聖旨,他大聲的朗讀,王爺、雪如、皓禎、吟霜等都跪伏於地:「奉
天承運,皇帝詔曰,查額駙皓禎,並非碩親王所出,實為抱養之子,卻謊稱子嗣,承襲爵
位,此等欺君罔上,污蔑宗室之舉,已紊亂皇族血脈,動搖國之根本,罪行重大!姑念碩親
王與福晉乃皇親國戚,特免死罪,著即監禁兩年,降為庶民,碩親王府其餘人等,一概軍府
第歸公,擇日遷居。白吟霜斥令削髮為尼。皓禎以來歷不明之身,謬得額駙之尊,罪不可
赦,當處極刑!三日後午時,斬立決!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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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雪如,和皓禎就這樣入了獄。吟霜暫時無人拘管,因聖旨上未曾明示,何時削
發?何時為尼?
    王府中頓時一團混亂,官兵押走了王爺等人之時,順便洗劫了王府。除了公主房以外,
幾乎每個房間都難逃厄運,箱箱籠籠全被翻開推倒,衣裳釵環散了一地。丫環僕傭眼看大勢
已去,又深怕遭到波及,竟逃的逃,走的走,連夜就散去了大半。一夜之間,偌大的王府,
變成一座空曠的死城。
    北國的秋,特別蕭颯。銀杏樹的葉子,又落了滿地,無人清掃。亭亭台台,樓樓閣閣,
和院院落落,再也聽不到人聲笑語,看不到衣香鬢影。蒼苔露冷,幽徑花殘。長長的迴廊
上,冷冷清清,杳無人影。只有層層落葉,在寒風中翻翻滾滾,從長廊的這一頭,一直滾向
那一頭。
    昔日繁華,轉眼間都成過去。
    第二天,皓祥和翩翩回來了,看到府中這等殘破景象,不禁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等
到知道聖旨上竟是:
    「碩親王府其餘人等,一概爵撤封,府第歸公,擇日遷居……」
    皓祥就大大一震,愣愣的說:
    「怎會這樣呢?難道我們進宮密告,都沒有功勞嗎?為什麼把我革爵?降為庶民?我沒
有欺君,我沒有犯上呀!這太不公平了!」秦姥姥顫巍巍的走上前來,抖著手,指著皓祥說:
    「心存惡念啊!禍雖未至,福已遠離。」
    阿克丹不知從何方衝出,伸手就抓住皓祥胸前的衣服,怒目圓睜的爆出一吼:「對!這
叫報應,你們害人害己,不僅是無福之人,更是王府的罪人!」小寇子也衝過來了:「你們
讓王爺福晉入獄,讓額駙判了死刑,你們於心能安嗎?你們夜裡睡得著嗎?如今,金錢財
物,花園房舍,榮華富貴一起失去,你們就滿意了嗎?……」
    「你……你……你這個臭奴才!」皓祥又氣又恨,對小寇子伸出了拳頭:「我要你好
看!」
    「算了吧!」阿克丹把皓祥用力一推,推倒於地。「你已經被降為庶民了!省省你的少
爺架子吧!王爺和額駙垮了,你還有什麼天下……你睜大眼睛看看,王府中還留下了什麼?」
    翩翩環顧四周,天愁地慘,一片荒涼。箱籠遍了,雜物紛陳……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整個人都失神了。就在此時,吟霜氣極敗壞的奔了過來,一見到翩翩,竟像見到唯一的救星
般,對翩翩就跪了下去:
    「側福晉!請你救救大家吧!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從昨天到現在,我去了都統府,去了
悅王府,康王府,還去了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家裡……大家聽說是碩親王府來的,就慌
慌張張的關上大門,根本沒有人肯見我!連我那嫡親的姨媽,都連夜出京避風頭去了……我
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進宮去見公主!側福晉,我知道你才從宮裡回來,你和公主,一
直走得很近,你和那崔姥姥,也很投緣。請你幫我,那宮門森嚴,我進不去!你想想法子,
讓我和公主見上一同,讓我去求公主……要不然,皓禎是死路一條,阿瑪和額娘在牢獄裡,
也是活不成的!我求求你……」她對翩翩「崩崩崩」的磕下頭去:「把我扮成宮女,把我扮
成你的丫環,帶我進宮去吧!」翩翩見吟霜說得聲淚俱下,磕頭如搗蒜,心中不禁緊緊一
抽。畢竟,她在王府中已二十年,又何忍見王府瓦解凋零!她凝視吟霜,終於明白吟霜只是
人而不是狐,她進不了那座宮門,但是,進去又有何用?
    「那公主,」翩翩勉強的開了口,喉中澀澀的。「她恨你都來不及,怎會幫你呢?」
「不管她幫不幫,這是最後的一條路了!」吟霜悲喊著:「只剩兩天了,後天此時,皓禎就
身首異處了!事不宜遲,請你幫我做最後的努力,請你!求你!拜託你……」她再磕下頭
去,額頭都磕腫了。「也罷!」翩翩看著那荒涼的庭院:「我立刻就去打點佈置,看能不能
打通崔姥姥那一關!」
    這一布緒,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崔姥姥才同意了,願帶吟霜見公主。事實上,崔姥姥有
崔姥姥的想法,只有她最深的體會出公主對額駙的一番心。如今,額駙問斬,公主這一片癡
心,將系向何方?如能留下人來,則日久天長,一切仍然有望……而且,而且……
    於是,這天晚上,吟霜打扮成宮女,被崔姥姥從偏門中,悄悄帶進了宮。這已是皓禎的
最後一夜了。
    公主她那寢宮之中,不住踱著步子,「花盆底」的宮鞋,踏在青磚地上,篤篤有聲,敲
碎了那寂靜的夜,也踩碎了公主自己的心。「公主!」崔姥姥帶進吟霜來。「有人求見!」
    公主乍見吟霜,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怎……麼!又是你!你連皇宮都進得來?你的法力越來越大了……」她慌亂的
回頭喊:「崔姥姥!崔姥姥!」
    「是我帶她進來的!」崔姥姥哀傷的看著公主。「現在真相都已經大白了,她根本不是
白狐,皇上不是對你都說過了嗎?你再不用怕她了!你和她的心病,也應該解一解了,要不
然,你這一輩子,都要這樣恍恍惚惚的度過嗎?醒一醒吧!公主!」
    「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公主仍然神魂不定,怔忡的瞪視著吟霜:「我不知道,一切
都把我攪糊塗了!皇阿瑪說我嫁的是個假皇親,他要把他處死,好,那我不是成了寡婦嗎?
你……」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吟霜:「你……你那麼神通廣大,怎麼不去救皓禎呢?」「我如
果真的神通廣大,如果真的法力無邊,」吟霜悲痛的說:「我還會來求你嗎?我早就去施法
了!」她往前一步,急促的抓住了公主的雙臂,忍不住就給她一陣搖撼。「公主!請你清醒
過來!你一定要清醒過來!因為皓禎已到最後關頭,明日午時,就要處死了!不管他是真皇
親,還是假皇親,他是真貝勒,還是假貝勒……他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丈夫呀!是我們兩個人
都深深愛著的,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呀!」
    公主大大的震動了,眼睛睜得圓滾滾的,呼吸急促的鼓動著胸腔,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
著吟霜。
    「公主,你的敵人是我,不是白狐!不要因為你自己的挫敗,而逃避到『白狐』的邪說
裡去!你要站起來,跟我爭皓禎,跟我搶皓禎,說不定,有一天你會贏過我!如果皓禎死
了,你就再也贏不了了!」
    公主臉色一動,眼中閃閃發光。她挺了挺下巴,又有了「公主」的權威。「你不要對我
用激將法,」她冷冷的說:「皓禎死了,你也贏不了了!」「哦!這就是你的想法!」吟霜
激動的嚷:「可見你的內心深處,仍然是清醒明白的!你寧願皓禎死掉,我們兩個都做輸
家,也不願意皓禎活著,卻只愛我一個!你要用死亡來終止皓禎對我的愛!」她點著頭,眼
光凌厲,灼灼然的逼視著公主。「你有你的驕傲,你的自尊,但,到了最後,你卻走了一步
這樣窩囊的棋!這步棋,讓你這一生都輸定了,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公主緊緊的閉著嘴
唇,不說話。
    「但是,」吟霜繼續說,一句比一句有力:「你能不愛他嗎?你能不想他嗎?你能不希
望他有回報嗎?大婚之夜,合巹之時……往日種種,難道都不曾在你回憶中縈繞嗎?他的死
亡,能讓這所有的相思回憶都一筆勾銷嗎?」她盯著公主的眼睛,急切的說:「我們談一個
條件,好不好?只要你救了皓禎,我保證消失在你們面前,我用我的死亡來交換皓禎!沒有
了我,你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來贏得皓禎的心!」
    公主牽動了一下嘴角,眼中閃過一抹痛楚。
    「你死了,」她眼神縹緲。「他的心會跟著你走,我才沒那麼傻!」「那麼,我不死!
皇上已下令,要我去當尼姑,青燈古佛,長伴一生,再也不來擾你們。」
    「你當了尼姑,他會在尼姑庵前結廬而居!」
    「他不會,他還有父母要侍奉……」
    「他會。我已經太瞭解他了!」
    「那麼,去問皇上求情,赦免了我們,和我共有他吧!你救了王爺和福晉,皓禎感恩,
我也感恩,讓我們三個,和平共存!那總好過你為他守寡,是不是?」吟霜喊著,去抓公主
的手。公主神情一慟,掙脫了吟霜。
    「你走!」她簡單的說。「我已經讓自己變得麻木不仁了,你說任何話,對我都沒有作
用了!你走!我不要見你!也不要聽你!」吟霜絕望到了極點,她瞪視著公主,只看到一張
心灰意冷、毫無表情的臉孔。麻木不仁!是的,她已經無動於衷,麻木不仁了。「公主!」
她做最後一搏。「死亡沒有辦法結束人間的真愛,只能把它化為永恆,與天地同在……」
    「夠了夠了!」公主憤然的一把推開吟霜,激烈的衝著她喊:「我知道你們的愛崇高偉
大極了,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同在!這麼偉大的愛,還怕『死亡』嗎?他死了,你盡可跟著
他去!你走!我不管你是人是狐、是鬼是神、我已經受夠了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吟霜的身子往後退,一直退到門邊,然後,她堅決的、木然的轉過身子,直挺挺的走了
出去。臉上,已沒有來時的惶恐無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堅毅。是的,公主說
得好;這麼偉大的愛,還怕「死亡」嗎?
    同一時間,在宮中的大牢裡,皇上特別恩准,讓王爺、雪如與皓禎共進最後的晚餐。
    獄卒送進了佳餚美酒,歎口氣說:
    「大限在明日午時,一早就得動身赴法場,這一頓請好好享用吧!」王爺和雪如,看著
托盤裡那六碟小菜、一壺美酒,真是痛入心肺。皓禎走過來,斟了一杯滿滿的酒,就雙手捧
著,對王爺和雪如跪了下去,誠摯的說;
    「阿瑪,額娘,我糊里糊塗,當了你們二十一年的兒子,這二十一年來,我帶給你們的
歡樂不多,帶給你們的煩惱和痛苦卻不少!原以為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承歡膝下,不料這麼
短暫,就要分離……阿瑪與額娘的恩情,只有等來生再報。這杯酒,我敬你們兩位,心中有
句話,想對你們說;謝謝你們抱養了我!生我者是誰,我不知道,養我育我的,是你們,謝
謝你們給了我這樣豐富的一生,我真的不虛此行了!」他一仰頭,把杯子干了。雪如已淚落
如雨,號哭著把皓禎抱住:「你還說這種話,每個字都刺痛我的心呀!娘對不起你,是我一
手改寫了你的命運,是我一手促成了你今天的悲劇,沒有我,你今天或者在某處某地,安居
樂業,娶妻生子,好好的過著你的人生!」「也許是吧!」皓禎說:「可是那樣,我就不會
遇見吟霜了,正像吟霜說的,如果可以從頭來過,讓我們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們仍然選擇現
在的局面!」他看著雪如,叮囑著:「照顧吟霜!」雪如拚命點頭,說不出話來了,心酸已
極。淚,完全無法控制的滾滾流下。王爺站在一邊,眼光直直的看著這對母子,竟無法開
口。好半晌,他才佝僂著身子,去裝了一碗飯,又夾了好多菜,拿著碗筷,遞給皓禎。這是
他生平第一次,為人盛飯。「飯菜涼了……」他哽咽的說:「你……趁熱吃了吧!」他的手
抖抖索索的。「是!」皓禎慌忙雙手接過碗來。
    王爺一瞬也不瞬,定定的看著皓禎。皓禎勉強的拿著筷子,扒著飯粒往嘴裡送去,儘管
食難下嚥,卻努力的、一口一口的吃著。王爺貪婪的看著他,似乎想把他整個身影,都攫入
內心深處去。他嘴裡,喃喃的說著。
    「兒子,好好吃一點兒……」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嘴唇顫抖著。最後,仍然只
是困難的重複了一句:「兒子!吃飽一點兒!」皓禎看了王爺一眼,鼻塞聲重的應了一個字:
    「好!」
    然後,他就端著飯碗,努力而專心的吃著那餐飯。王爺和福晉,癡癡的看著他吃。三個
人就這樣默默相對,大牢內一燈如豆,夜寒如水。寂靜的夜裡,只有碗筷相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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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通往法場的這條大路,就擠滿了人,萬頭攢動,人聲鼎沸。大家你擠你、我擠
你的想擠到大路邊上去,看一眼今天要被斬首的那個駙馬爺。
    終於,囚車來了。臨暫官刑部佟大人打前陣,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前行,後面跟著雙排
衛兵,衛兵後面是囚車。囚車後面又是雙排衛兵。馬蹄、衛兵、囚車……衝開了圍觀的群
眾。「看呀!看呀!」群眾們推擠著,爭先恐後的跳著叫著,莫名其妙的興奮著:「是個好
漂亮的年輕人呀……」
    「聽說有寶石頂戴,是個小王爺呀!」
    「呵!來頭大著呢!是碩親王府裡的貝勒,是蘭公主的額駙,還是御前行走呢!」「這
麼大的來頭,怎麼年紀輕輕就犯了死罪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又叫又嚷,議論紛紛。
    皓禎昂首站在囚車裡。囚車的車頂,有個圓孔,他的脖子從圓孔中伸出,頭露在車外,
身子在車裡,雙手負於身後,緊緊捆綁著。他雖然憔悴清懼,卻不像一般犯人那樣蓬首垢
面。雪如在天亮前還幫他梳了頭髮。他衣飾整潔,神情肅穆。站在那兒,依然有一股浩然正
氣。這樣奇怪的「死囚犯」,使群眾們看得更興奮了。忽然間,人群間傳來一聲尖銳而淒厲
的呼號:
    「皓禎!等等我!我來了!」
    皓禎全身一震,定睛對人群中看去。
    吟霜全身縞素,白衣白裳,頭上綁著白色的孝帶,奮力衝破人潮,狂奔著追向囚車。
    「皓禎!」她邊跑邊喊著:「我來送你了!我一定要見你這最後一面,讓你知道我的心
意……」
    皓禎看到吟霜了,本能的,他想撲過去,但是脖子被圈住,整個人都動彈不得。他踮著
腳。奮力伸長了脖子,急切的大喊:「老天有眼,讓我還能看到你!吟霜,為我珍重!為我
珍重!聽到了嗎?要為我珍重呀!」
    群眾一陣騷動,見吟霜勢如拚命般殺出重圍,大家竟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路來。吟霜追
著囚車急跑,終於給她追上了囚車,死命的抓住了欄杆,整個人都掛在囚車上了。
    「皓禎!你聽著!」她急促的、悲淒的、一連串的喊出來:「你我這一份心,這一片
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萬物都是我們的證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
來生也好,我都是你的!永遠永遠都是你的……」
    「吟霜!」皓禎也喊著:「有情如你,我死而無憾了!你說出來的話,我都知道,你沒
說出來的話,我也知道!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要為我活下去!要為我報答阿瑪和額
娘……」「不不不!」吟霜激烈的搖著頭:「只有這一句,不能依你!你生我也生,你亡我
也亡!」
    「吟霜!」皓禎怒喊:「知我如你,怎不聽從我?」
    兩人隔著囚車,忘形狂叫。這等奇異景象,使觀眾都看呆了。監斬官佟大人回頭一看,
不禁又驚又怒,勒住馬,大吼了一句:「這成何體統?衛兵!拉她下去!」
    「是!」衛兵們大聲應著,就衝上前去,拉住吟霜雙手,要把她拖下車來。吟霜的手
指,死命扣住欄杆,徒勞的掙扎著,一面對皓禎急喊著:「我的話還沒說完……皓禎……皓
禎……」
    她怎敵得過衛兵們的力氣,才喊了兩聲,已被衛兵們七手八腳的拖了下來。她乍然松
手,整個人滾倒在地上,被衛兵們用長矛阻絕,爬在地上,無法前進。
    「吟霜!回去吧!吟霜……」皓禎淒厲的喊著。囚車繼續向前走,人潮隨即掩至,吟霜
的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已迅速的被人潮所吞噬。他不禁仰頭向天,自肺腑中絞出一聲哀號:
「啊……」囚車到了刑場。刑場正中,斷頭台像個猙獰的怪獸,聳立著。
    衛兵們四面八方,重重的圍護著刑台,以防意外發生。台上,劊子手已經在等候,鼓手
也手執鼓槌,站在那面大鼓前,等著擂鼓。台下,圍觀的群眾仍在急先恐後的伸頭伸腦,議
論紛紛。在群眾前面與刑台之間,阿克丹和小寇子跪在一具棺柩前面,等著收屍。皇上特別
恩准,看在皓禎曾為額駙的份上,允許碩親王府收屍下葬。對「斬首」的犯人來說,確是一
項大恩。平常,首級是要掛在城牆上示眾的。
    皓禎下了囚車,被衛兵們推往刑台上去。
    阿克丹和小寇子,立刻雙雙磕下頭去,激動的說:
    「貝勒爺!奴才們給您磕頭!」
    皓禎一見到他們兩個人,就也激動了起來。
    「小寇子,阿克丹,你們不要送我!你們應該去守著吟霜呀!她被衛兵們拉了下去,現
在不知道身在何方……」
    小寇子眼眶一熱,淚水已奪眶而出。
    「貝勒爺!」他坦白的說:「此時此刻,我們誰也顧不了誰了,只有各盡各的本
分……」
    皓禎無法再說什麼,已經被帶上了刑台。
    佟大人走上了監斬官的位子。
    皓禎被推到斷頭台刑具面前,刑具上有個凹槽,等著頭顱擱上去。劊子手站到了皓禎身
後,手上的大刀迎著陽光閃熠。時辰未到,大家等待著。太陽正向頭緩緩移動。
    群眾們你推我擠,睜大了眼睛,吵吵嚷嚷,生怕錯過了這場「死亡」大戲。就在這等待
的時刻裡,吟霜又追了過來,奮力狂奔著,她的白衣白頭帶,全在肅殺的秋風中飛舞,嘴
裡,她不顧一切的狂喊著:
    「皓……禎……」
    群眾太驚愕了,被這種淒厲的身影所震懾,紛紛退避。
    吟霜已直撲台前。「吟霜!」皓禎震動已極,嘶聲急喊:「這是刑場啊!你到刑場來做
什麼?快回去!快回去!我不要你目睹我的死!我只要你記住我的生!回去!什麼都不要說
了,回去!」
    「你甚至不要我送你嗎?」吟霜喊著。
    「維持住你心裡那個我!不必看著我身首異處!」皓禎撕裂般的狂吼著:「不要!我不
要!你回去!快回去!」
    吟霜明白了,瞭解了。和皓禎這番轟轟烈烈的相知和相愛,彼此在對方心中眼中,都是
最完美的形象。她點了點頭,心領神會。帶著一臉的堅決,她眼神熱烈,雙眸在陽光下閃閃
發光,她清晰的、堅定的喊著:
    「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她緊緊盯著皓禎:「我們生相從,死相隨!午時鐘響,魂
魄和你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喊完,她一轉頭,就從來時的路上,飛奔而去了。
    皓禎看著她的背影,他沒有再喊她,沒有再說任何的話。他已從她那堅定的眼神中,讀
出了她內心的毅然決然。驀然間,他覺得乍然解脫。不再激動,不再牽掛。仰頭看天,太陽
正向頭頂移動,是的,「午時鐘響,魂魄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如果此生活著,未
能盡情的愛。死去,總該魂魄相依了。「午時鐘響,魂魄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他
喃喃復誦著吟霜的句子,又加了兩句:「生而無歡,死而何懼?」
    同一時間,公主在迴廊裡走來走去,走去走來。她那急促的腳步聲,和她那急促的心跳
聲,匯合成一股音浪,在她腦中耳中,瘋狂般的迴響著:
    「皓禎,皓禎,皓禎,皓禎,皓禎……」
    腳步愈急,心跳愈急。心跳愈急,迴響愈急:
    「皓禎,皓禎,皓禎,皓禎,皓禎……」
    崔姥姥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廊下,眼光定定的看著公主。不時,就幽幽的報上一句:「公
主,辰時正了!」「公主,巳時正了!」「公主,巳時一刻!」「公主,巳時二刻!」公主
驀然止步,仰頭看天,太陽已向頭頂移動。
    公主返身,往御書房直奔而去。見到了皇上,她撲跪於地,磕頭如搗蒜。「皇阿瑪,蘭
馨跟你磕頭啊!蘭馨跟你磕頭啊!蘭馨跟你磕頭啊……」她不斷的說著,忘形的說著,不停
的磕頭頭。
    「不許磕頭!」皇上一怒而起。「世上不是只有這一個男子,你還年輕,皇阿瑪會為你
做主……」
    「皇阿瑪,蘭馨更重的磕下頭去:「你早已為我做過主了!蘭馨給你磕頭,蘭馨給你磕
頭……」
    皇上瞪著公主,震動得無言可答。
    刑場上,差一刻就到午時。
    鼓手開始擂鼓,鼓聲急響。
    皓禎被推到刑具最前方,他跪了下來,臉上一無所懼。那刑具的凹槽就在眼前,不知有
多少頭顱,已從這凹槽中滾落了下去。鼓聲越急。群眾都已鴉雀無聲。
    遠遠的鐘樓,鐘聲驟響。
    監斬的佟大人,大聲宣佈:
    「午時正!行刑!」皓禎將頭放入凹槽內,引頸待戮。鼓聲乍止。劊子手舉起了大刀。
就在此時,公主一人一騎,飛快的趕了過來,手裡高高的舉著「聖旨」,嘴裡,瘋狂的大喊
著:
    「有聖旨啊!有聖旨啊!有聖旨啊!」
    群眾再度騷動。劊子手立刻抽刀退後。台下的阿克丹和小寇子,驚喜的抬起頭來,眼望
著公主趕到台下,翻身落馬。
    佟大人跪著接了聖旨,大聲的朗讀:
    「額駙皓禎立即免罪釋放,不得有誤!欽此!」
    群眾都嘩然大叫起來了,有的叫好,有的拍手,有的失望,有的跌腳,有的弄不清狀
況,問來問去,有的嘖嘖稱奇,認為吟霜喊動了天,喊動了地……就在這一團亂中,皓禎被
鬆了綁,不敢相信的站起身來,呆呆的看著那滿面淚痕,驚魂未定的蘭馨公主。「蘭
馨……」他喃喃的念著她的名字。
    阿克丹和小寇子已經撲上前來,對公主倒身就拜。
    「皇恩浩蕩啊!」阿克丹喊著:「奴才叩謝萬歲爺恩典,叩謝公主恩典!」
    皓禎一見阿克丹和小寇子,驟然間醒覺過來,頓時心驚肉跳。「午時鐘響,魂魄相
會!」他念叨著,破口狂呼出一聲:「吟霜!不……要……」然後,他看到公主騎來的那匹
快馬,他不假思索的縱身一躍,落在馬背上。拉起馬韁,就策馬狂奔。群眾們紛紛走避,又
是一場大驚大亂。「吟霜!等我!等我!一定要等我……」
    皓禎一路狂喊著,如飛般消失在道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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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樓敲響午時的第一響時,吟霜把一卷三尺白綾拋上了屋樑。秦姥姥和香綺跪落在地,
雙雙扶著吟霜腳下的凳子。兩人都瞭解,吟霜死志之緊,萬難勸解。何況,皓禎此時,大約
已人頭落地,他們二人的「人間」約會已散,「天上」約會才剛剛開始。「奴才恭送白姨
娘,祝白姨娘和貝勒爺……魂魄相依,再不分離!」香綺說不出話來,伏在地上,哭得肝腸
寸斷。
    「格登」一聲,椅子被踢翻。秦姥姥和香綺都震動著,誰也不敢抬頭。只聽到遠遠的鐘
樓,繼續敲著鐘聲,最後一響結束了,餘音仍然綿綿邈邈,迴盪在瑟瑟秋風裡,迴盪在庭院
深深裡。過了好片刻,秦姥姥才站起身來,向上仰望,吟霜的一縷香魂,早已歸去,臉色仍
栩栩如生。她抱住了吟霜的腳,和香綺兩個,合力解下了吟霜。
    把吟霜放在床上,秦姥姥細心的為她整理衣衫,梳好髮髻,簪上釵環。香綺在一邊,眼
淚簌簌直掉,看吟霜未曾眼凸舌露,闔著眼就像熟睡一般,她癡心以為,吟霜未死。死亡不
應該是這麼容易的事。但伸手去她鼻下,才發現呼吸俱無。她驟然間心中大慟,哭倒在秦姥
姥懷裡。
    「香綺,別哭!」秦姥姥說著,自己卻老淚縱橫:「吟霜這一生,從呱呱落地,就被烙
上烙印,送出宮去,放入河中……然後和皓禎相遇,又不能相守,飽受折磨。她過得好辛
苦。現在,不苦了!再也不苦了,天上,有皓禎少爺等著她,會把她接了去。他們兩個,會
守在一起,不怕任何風波災難了……」秦姥姥話未說完,皓禎已像旋風般捲入府來,直奔靜
思山房,嘴裡狂叫著:「吟霜!吟霜!吟霜……」
    「是貝勒爺!」香綺大叫,跳起身,衝到門外去,扶著門,就整個人都傻了。雙腿一
軟,她跪下去,悲聲大叫:「貝勒爺!你怎麼回來了?你是人,還是鬼?你來接小姐嗎?」
    秦姥姥也衝了出來,臉孔雪白。皓禎明白了,他已來遲一步。他走進了吟霜的房間,看
到床上的吟霜了。她躺在那兒,寧靜安詳,兩排睫毛密密的合著,唇邊似乎還有個淺淺的微
笑。他一直走到床邊,定定的看著她。然後,他彎下身子,伸出顫抖的雙手,把她抱了起
來。緊擁在懷中,他依偎著她的面頰,低低的、喃喃的說:
    「午時鐘響,魂魄相會,天上人間,必然相聚!吟霜,我一直沒辦法保護你,沒辦法和
你過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生活,沒辦法回報你的一片深情……最後,連午時鐘響的約會,我
又誤了期!你現在一個人走,豈不孤獨?找不到我,你要怎麼辦?」他抱著她向門外走去。
「不!我不會讓你再孤獨,咱們找一塊淨土,從此與世無爭,做一對神仙眷侶,重新來過,
好嗎?好嗎?事到如今,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拆散我們了!即使是『生』與『死』,也
不能拆散我們了……」
    王爺和雪如,一得到皇上的特赦,就立刻撲奔家門。王府門口,一片靜悄悄,大門洞開
著,門口也無把守。門內,地上積了數日的落葉,像一層褐色的地毯。皓禎騎來的那匹馬,
正獨自在院中踢腿噴氣,揚起了滿院落葉。
    王爺和雪如交換了一個視線,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兩人還來不及進府,忽然
聽到一團人聲,兩人回頭一看,原來阿克彤和小寇子,簇擁著公主回來了。
    公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坐騎,她對王爺和雪如急呼:
    「你們見到皓禎了?馬在這兒,他已經到家了!」
    「他果然得到特赦?」王爺悲喜交集的問:「你確實把他救下來了?他怎麼沒有跟你一
起回來……」
    公主尚未答話,府內忽然傳來一片哭叫之聲。王爺、雪如、公主都悚然而驚,急忙衝入
大門。
    皓禎抱著吟霜的屍體,直直的、面無表情的從內院走了出來。他一步一步的邁著步子,
眼光望著前方不知我的地方,對於週遭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在他身後,皓祥死命的想拉住他,拚命喊著。翩翩、秦姥姥、香綺也追在後面,各喊各
的,各哭各的,一片天愁地慘。「哥哥!你要去哪裡?」皓祥嚷著,在他這一生中,只有此
時,「哥哥」二字叫得如此真摯。
    「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呀!好在你我都留得命在,未來還長著呀……」他一抬頭,
見到王爺和雪如,就撲奔上前,求救的喊:「阿瑪,大娘,你們快來攔住哥哥呀!」
    王爺和雪如瞪視著皓禎,瞪視在皓禎臂彎中,動也不動,了無生氣的吟霜,兩人都嚇傻
了。呆呆站在那兒,在巨大的驚懼當中,無人能夠說話了。
    皓禎也機械化的站定了。
    秦姥姥往前一衝,痛斷肝腸的哭著說:
    「王爺、福晉,吟霜小姐,一心一意要追隨貝勒爺,午時鐘響,就自我了斷了……沒料
到貝勒爺趕了回來,就……就……就這樣陰錯陽差了。」
    雪如雙眼發直,一個勁兒的搖頭,小小聲的呢喃著:
    「不……那不會是吟霜……不可以的……那不是吟霜,不是,不是……我的吟霜一出世
就多災多難,一場場浩劫都熬過去了……這不是的,不會的……」她不住口的,低低的嘰咕
著,整個人都失神了。王爺一個顛跛,幾乎站立不住。他的面孔扭曲著,張嘴欲哭,卻哭不
出聲音,最後發出了哀嚎:
    「怎麼會這樣呢?一切的災難都結束了,我們一家人,正該好好團聚……」他突然衝向
了皓禎,用雙手捧起吟霜的臉,仔細的看著她,沙嗄的說:「我從來不知道你是我的骨肉,
不曾有一天善待過你,現在才知道真相,正預備好好補償仍然,你怎麼可以這樣去了?不行
不行!我不准!我不准!」
    皓禎木然的站著,緊緊抱著吟霜。任憑王爺和雪如,拉的拉、扯的扯,他就是站立著,
紋風不動。
    阿克丹和小寇子,見了這等場面,兩人雙雙跪落地。
    「為什麼好人會死?」阿克丹抬首向天:「為什麼像白姨太這樣善良的人,要比我們都
早一步?」
    「白姨太,回來吧!」小寇子哭得悲切。「你和貝勒爺約好了,要同生同死,現在貝勒
爺已經回來了,你也回來吧!老天爺,你顯顯靈吧!讓吟霜小姐活過來呀!」
    翩翩整個人痙攣著,支持不住的抓著皓祥的手,支持不住的抓著皓祥的手,顫抖著對吟
霜、皓禎、王爺、雪如四人跪了下去。「天啊!」她哭著:「我們做了什麼?我們……做了
什麼孽……什麼孽呀……」「是我做的孽!」王爺痛喊:「是我,是我……」
    「是我!」雪如接著喊:「是我呀!是我呀……」
    「然而,」王爺痛哭著:「我們聯合起來,做了這番罪孽,卻要讓吟霜一人來承擔
嗎?……」
    大家哭的哭,叫的叫,一片淒風苦雨。只有蘭馨,她震動已極的看著這一切,腦中清楚
浮現的,是吟霜前晚才說過的話:死亡沒有辦法結束人們的真愛,只能把它化為永恆,與天
地同在!她深深的吸著氣,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皓禎,和皓禎臂彎裡,已進入「永恆」的吟
霜。內心掠過一抹尖銳的刺痛:她輸了!這場兩個女人的戰爭,她已經徹底的輸了。
    皓禎不再佇立。他的神情始終嚴肅、鎮定,而堅決。眼光也始終直直的望向遠方。此
時,他掙開了家人,抱著吟霜,又繼續往大門走去。蘭馨公主再也站不住了,她攔了過去,
驚痛的問:
    「你要抱著她到哪裡去?」
    皓禎繼續注視前方,聲音空空洞洞的,像來自深幽的山谷:
    「她從哪裡來,我就帶她到那裡去!我現在終於知道了!她是白狐,原屬於荒野草原,
來人間走這一遭,嘗盡愛恨情仇,如今債已還完,她不是死了,而是不如歸去。我這就帶她
到大草原去,說不定……她就會活過來,化為一隻白狐,飄然遠去……在我記憶深處,好
像……好像幾千年前,我也是一隻白狐,我們曾經在遙遠的天邊,並肩走過……說不定,我
也會化為白狐,追隨她而去……」
    這篇似是而非的話,說得每一個人都呆住了。
    在一片死寂之中,竟沒有一個人再要攔阻皓禎,他就抱著吟霜,往外面走去。公主怔了
怔,又心碎,又震撼。她忍不住衝上前喊:
    「不要糊塗了,她不是什麼白狐,她是人生父母養的!是王府的四格格呀,怎麼會是只
狐狸呢?過去是我不能面對現實,所以把她和白狐硬扣在一起,弄得整個王府蜚短流長,一
切都是我不好,我……我很遺憾結局竟是如此,可人死不能復生,傷痛之餘,你也應該珍惜
自己死裡逃生,珍惜整個家族化險為夷,是不是?父母需要安慰,王府需要重新建設,你沒
有了吟霜,但是……你還有我呀!你瞧,我的腦子已經不糊塗,人也明白過來了!讓我支持
著你,陪伴著你,好不好?」
    皓禎面無表情,無動於衷的身子一側,就和公主擦身而過。他走到了那匹馬前面,把吟
霜放上了馬背。
    公主一急,衝到王爺和雪如的面前:
    「他真的要走了,你們都不阻止他嗎?」
    王爺呆怔著,一句話也不說。雪如卻像著了魔一般,心神恍惚的,低低喃喃的說:
    「回歸原野……飄然遠去……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說不定幾千年前,他們是一對白
狐,一對恩愛夫妻……這樣也好,生而為人,不如化而為狐……去吧去吧——」
    公主慌亂四顧,人人都著魔似的悲淒著,人人都深陷在「白狐」那縹緲的境界裡。她恐
慌的大喊:
    「她是人,她是人,她不是白狐呀!不是白狐呀……」
    沒有人理會她。而皓禎,已跨上馬背。他擁緊了吟霜,重重的一拉馬韁,那馬兒昂起頭
來,發出一聲長嘶,狂奔而去。
    「皓禎!」公主緊追於馬後,哀聲大叫著:「你究竟要去哪裡?你什麼時候回來?皓
禎……天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懂感情!天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遺憾!你這樣一走了之,丟
下的債,你幾生幾世也還不清……」
    皓禎策馬,絕塵而去。把公主、王爺、雪如、皓祥、翩翩、阿克丹、小寇子、秦姥姥、
香綺……全拋在身後,把人世間種種恩恩怨怨,糾糾纏纏,牽牽掛掛……都一齊拋下。
    他越騎越快,越跑越遠,始終不曾回顧。馬蹄揚起一路的塵埃,把往日繁華,全體遮掩。
    遠處,有蒼翠的山,有茂密的林,有無盡的曠野,有遼闊的草原……,他奔馳著,一直
奔向那遙遠的天邊。

                             ——全書完——

                                         1993年7月26日於台北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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