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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瓊瑤] 梅花三弄之一 梅花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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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17:22 |只看該作者

乾隆年間,北京。對碩親王府的大福晉雪如來說,那年的秋天,似乎來得特別早。八月
初,就降了第一道霜。中秋節才過,院子裡的銀杏樹,就下雪般的飄落下無數無數的落葉。
雪如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只覺得日子是那麼沉重,厚甸甸的壓在肩上,壓在心上,壓在未
出世的嬰兒身上,壓在自己那矛盾而痛楚的決定上,壓在對孩子的期待和擔憂上……這種壓
力,隨著日子的流逝,隨著臨盆日子的接近,幾乎要壓垮了她,壓碎了她。側福晉翩翩是那
年五月初八,王爺壽誕之日,被多事的程大人和吳大人,當作「壽禮」送進府裡來的。隨翩
翩一起進府的,還有個二十四人組成的舞蹈班子。翩翩是回族人,以載歌載舞的方式出現在
壽宴的舞台上,穿著薄紗輕縷,搖曳生姿。肌膚勝雪,明眸如醉。那種令人驚艷的嫵媚和異
國風情,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就擄獲了王爺的心。「翩翩」是王爺賜的名,當晚就收了房。三
個月之間,王爺不曾再到雪如房裡過夜。八月初,隨著第一道霜降,翩翩傳出懷孕的喜訊,
九月,就封為側福晉。
    雪如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岌岌可危,十八歲嫁進王府,轉瞬已十年,十年間,王爺對她確
實寵愛有加。儘管她連生了三個女兒,帶給王爺一連三次的失望,王爺都不曾再娶妻妾。如
今,她的第四個孩子即將出世,而翩翩,卻搶先一步進了府,專寵專房不說,還迅速的懷了
孩子……如果,自己又生一個女兒?如果,翩翩竟生了兒子?
    今年的秋天,怎會這樣冷?
    日子的流逝,怎會這樣令人「心驚膽顫」?
    身邊的秦姥姥,是雪如的奶媽,當初一起陪嫁進了王府,對雪如而言,是僕從,也是母
親。秦姥姥,從六月起,就開始在雪如的耳邊輕言細語:
    「這一胎,一定要生兒子!無論怎樣,都必須是兒子!你好歹,拿定主意啊!」「生兒
育女,靠天靠菩薩靠祖宗的保佑,怎能靠我『拿定主意』就成?」她煩惱的接口。
    「哦!」秦姥姥輕呼出一口氣:「把都統夫人,請來商量吧!」
    都統夫人,是雪如的親姐姐雪晴,姐妹倆只是差兩歲,從小親愛得蜜裡調油。雪晴敢做
敢當,有見識有主張,不像雪如那樣溫婉嫻靜,溫婉得幾乎有些兒優柔寡斷。
    「翩翩的事怪不得王爺,三十歲還沒有兒子,當然會著急,如果我是你,早就想辦法
了,也不會拖到翩翩進門,封了側福晉!又懷了身孕,直接威脅到你的身份地位!」雪晴
說,眼光直勾勾的看著雪如那隆起的肚子。
    「想辦法?怎麼想辦法?每次懷孕,我又吃齋又念佛,到祖廟裡早燒香晚燒香……就是
生不出兒子,有什麼辦法呢?」
    雪晴的眼光,從她的肚子上移到她的眼睛上,那兩道眼光,銳利明亮閃爍著某種令人心
悸的堅決,她的語氣,更是斬釘斷鐵,每個字都像利刃般直刺雪如的心房:
    「這一胎,如果是男孩,就皆大歡喜,如果是女孩,那麼,偷龍轉鳳,在所不惜!」雪
如大驚失色。這是王室中的老故事,一直重複著的故事,自己並非沒有想過,但是,「想」
與「做」是兩回事。「想」不犯法,「做」是死罪。何況,誰能割捨自己的親生骨肉,再去
撫養別人的孩子,一如撫養自己的孩子?行嗎?不行!不行!一定不行!「不這麼做,翩翩
如果生了兒子,母以子貴,王爺會廢掉你,扶正翩翩!想想清楚!想想坐冷宮,守活寡的滋
味……想想我們的二姨,就因為沒生兒子,怎樣悲慘的度過一生……想想清楚!想想清
楚!」她想了,足足想了三個月,從夏天想到秋天。在她的「左思右想」中,秦姥姥忙得
很,雪晴也忙得很。一會兒秦姥姥出府去,一會兒雪晴又入府來。王爺忙著和翩翩日日笙
歌,夜夜春宵,無暇顧及府中的一切。而日子,就這般沉甸甸的輾過去,輾過去,輾過去……
    十月二日的深夜,雪如終於臨盆了。
    那天的產房中,只有秦姥姥、雪晴、和雪晴的奶媽蘇姥姥。蘇姥姥是經驗豐富的產婆,
也是姐妹二人的心腹。孩子呱呱落地,啼聲響亮,蘇姥姥利落的剪斷臍帶,對雪如匆匆的
說:「恭喜福晉,是位小少爺!」
    孩子被蘇姥姥裹在臂彎裡,往後就退。雪晴飛快的將事先準備好的男嬰,往雪如眼前一
送:
    「快看一眼,我要抱出去報喜了!」
    雪如的心,陡的往地底沉去,剛剛消失的陣痛,似乎又捲土重來,撕裂般的拉扯著雪如
的五臟六腑。不!不!不!不!不!心中的吶喊,化為眼中的熱淚。她奮力起身,一把拉住
了正要往室外逃去的蘇姥姥:
    「不!把孩子給我!快把我的孩子,給我!」
    「雪如,此時此刻,已不容後悔!」雪晴啞聲的說:「任何人闖進門來,你我都是死罪
一條!我答應你,你的女兒,蘇姥姥會抱入我的府中去,我待她將一如親生!你隨時還可來
我家探望她。這樣,你並沒有失去女兒,你不過是多了一個兒子!現在,事不宜遲,我要抱
著小公子去見王爺了!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將集中在前廳,蘇姥姥,你就趁亂打西邊的後
門溜出去!懂了嗎?」
    蘇姥姥點著頭,雪晴抱著男嬰快步出門去。
    無法後悔了!再也無法後悔了!雪如死命搶過自己的女兒來,那小小的,軟軟的,柔柔
的,弱弱的小生命啊!她緊擁著那女嬰,急促的,啞聲的喊著:
    「秦姥姥,梅花簪!梅花簪!」
    秦姥姥飛奔至火盆前,拿夾子將炭火撥開,用手絹裹住簪柄,取出已在火中烤了多時的
一支梅花簪來。簪子是特製的,小小的一朵金屬梅花,下面綴著綠玉,綴著珠串,又綴著銀
流蘇。「你們要做什麼?」蘇姥姥慌張的問。
    「我要給她烙個記號免得你們再李代桃僵!」雪如緊張的說著,落著淚,把孩子面朝下
放在膝上,用左手托著孩子的頭,右手握住那燒紅了的梅花簪,咬緊牙著,等待著。
    「恭喜王爺!喜得麟兒呀!」
    前廳傳來紛雜的道賀聲,人來人往聲,腳步奔跑聲……,接著,鞭炮齊鳴!一叢叢煙
火,「忽」「忽」的衝上到去,乒乒乓乓的爆響開來。五光十色的煙花,滿天飛舞,把窗紙
都染白了。雪如手中的梅花簪,立即烙上了嬰兒的右肩。
    嬰兒雪嫩的肌膚上,一陣白煙冒起,嗤嗤作聲。嬰兒「哇」的大哭起來,哭聲淹沒在此
起彼落的鞭炮聲裡。雪如抖著手摔掉了那梅花簪,看了看那紅腫的梅花烙痕,心中一陣絞
痛,不禁淚如雨下,她一把摟住了孩子,痛喊著說:
    「我苦命的女兒呀!這朵梅花,烙在你肩上,也烙在娘心上!今天這番生離,決非死
別!娘會天天燒香拜佛,向上天祈求,希望終有那麼一天,你能夠回到娘的身邊來!」她摟
著孩子,吻著孩子:「再續母女情,但憑梅花烙!」
    蘇姥姥見時候不早,衝上前去,從雪如懷裡,死命的搶去了嬰兒。「福晉呀,為大局著
想吧!孩子我抱走了!」
    蘇姥姥抱著嬰兒,用一大堆髒衣服髒被單掩蓋著,迅速的衝出門去了。雪如哭倒在秦姥
姥懷裡。
    對雪如來說,那個晚上,她有一部分的生命,就跟這個「梅花烙」出了王府,徘徊在雪
晴的都統府裡去了。雖然,她換來的那個兒子珠圓玉潤,長得十分可愛。但是,她卻怎樣也
忘不掉出生就離別的那個女兒,和那個「梅花烙」。
    新生的兒子,王爺為他取名皓禎,喜歡得不得了。滿月時大宴賓客,連皇上都送了厚禮
來。皓禎有挺直的鼻樑,和一對靈活的大眼睛,王爺口口聲聲,說孩子有他的「遺專」,濃
眉大眼,又有飽滿的天庭,一定會後福無窮。雪如聽在耳裡,看在眼裡,驚在心裡,痛在心
裡。是的,這是一件不容後悔的事情,是一件永遠的秘密。第二年春天,翩翩果然一舉得
男,取名皓祥。王爺連續獲得兩個兒子,樂得眉開眼笑。那些日子,連家丁僕從,都能感染
到王爺的快樂與幸福。
    「瞧,好危險呢!」秦姥姥在雪如耳邊說:「總算咱們搶先了一步!」「可是,可
是……」雪如攥著秦姥姥的手,可憐兮兮的追問著:「你有沒有去都統府?你瞧見她沒有?
長得可好?怎麼姐姐老避著我?現在,已事隔半年,沒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我可不可以去
姐姐家,瞧瞧那孩子……」
    「噓!」秦姥姥制止著:「別孩子長孩子短的,當心隔牆有耳,一個字都別提!」「可
是,可是……」「別再說『可是』了,我給你看看去!」
    秦姥姥去了又回,回來又去,來來回回跑著,總說孩子不錯,長得像娘,小美人胎
子……說完就轉身,悄悄掉著眼淚。瞞了足足大半年,雪晴才在一次去碧雲寺上香的機會
裡,和雪如單獨相處。「不能再瞞你了!」雪晴含淚說:「那個孩子,蘇姥姥抱出去以後,
我們就把她放在一個木盆裡,讓她隨著杏花溪的流水,漂走了。我們再也沒有去追尋她的下
落,是生是死,都看她的命了!」「什麼?」雪如眼前一陣發黑,只覺得天旋地轉。這幾句
話,像是一個焦雷,對她劈頭打了下來,震得她心魂俱碎。「怎麼會這樣?你對我發過誓,
你會愛她,待她一如己出,絕不叫她委屈,我相信你,才把孩子交給你……你怎能做這樣的
事?你怎麼狠得下心?怎麼下得了手?」她抓住雪晴,不相信的搖撼著她,聲嘶力竟的喊著
哭著。「我不相信,你騙我,騙我!」「我沒有騙你!」雪晴也落淚了。「我是想得深,想
得遠,孩子抱走前,你還給她烙上烙印,這樣難以割捨,留下是永久的心腹之患!萬一你將
來情難自禁,真情流露,而鬧到東窗事發,王爺、你、我,都會倒楣的!你也知道,咱們大
清就是注重王室血統,我們這是欺君罔上、滿門抄斬的死罪呀!你想想看,想想清楚,那孩
子,我怎麼敢留下來?你要怪也罷,你要恨也罷,我實在是為你著想,無可奈何呀!」
    雪如瞪著雪晴,睜圓了雙眼,淚霧迷□中,什麼都看不清楚。而在滿心滿懷的痛楚裡,
瞭解到一個事實,她那苦命的女兒,就在那出生的一天,已注定和她是「生離」,也是「死
別」了。她這一生,再也無緣,和那孩子相聚相親了。她咬著嘴唇,吸著氣,冷汗從頭上涔
涔滾下。孩子,她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就這樣永遠永遠的失去了!她是多麼狠心的娘
呀!驀然間,那椎心之痛,使她再也承受不住,她撲進雪晴懷裡,失聲痛哭。「哭吧!哭
吧!」雪晴緊擁著她,也淚落不止。「痛痛快快的哭完一場,回府裡去,什麼痕跡都不能露
出來!而今而後,就當那女兒從來不曾存在,你有的,就是皓禎那個兒子!」
    是的,回到府裡,什麼痕跡都不能露出來!她有的,就是皓禎那個兒子!就是皓禎那個
兒子,!一時間,四面八方,都對她湧來這句話的回音:就是皓禎那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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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17:50 |只看該作者

皓禎十二歲那年,初次跟著王爺去圍場狩獵。
    十二歲的皓禎,已經是個身材頎長,豐目俊朗的美少年了。自幼,詩書和騎射的教育是
並進的。皓禎天賦聰明,記快力強,又能舉一反三,深得王爺的寵愛。相形之下,僅小半歲
的皓祥就顯得遲鈍多了。皓禎不僅書念得好,他的射箭、騎馬、練功夫、拳腳等武術訓練,
也絲毫不差。他的武術師父名叫阿克丹,是個大高個子,力大無窮,看起來凶凶的,不愛說
話,那張粗粗黑黑的臉孔上,又是大鬍子,又是濃眉毛,眼睛一瞪,就像兩個銅鈴。這粗線
條的阿克丹,卻是王府裡的武功高手。他是個直腸子的人,自從王爺把他分配給了皓禎,他
的一顆心,就熱騰騰的撲向皓禎了。看到年紀小小的皓禎,俊眉朗目,身手矯捷,而又能出
口成章,他就打心眼裡「敬愛」他,幾科是「崇拜」著他的。
    皓禎的初次狩獵,是他生命中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天,王爺帶著他和皓祥,以及兩百多個騎射手,做一次小規模的狩獵。主要的目的,
就是要兩個兒子實習一下狩獵的緊張氣氛,和狩獵獲時的刺激與喜悅。那天的圍場有霧,視
線不是很清楚。馬隊奔跑了半天,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獵物。因而,他們穿過樹林,到了
林外那空漠的大荒原上。
    就是在這荒原中,皓禎一眼看到了那只白狐。
    白狐顯然是被馬蹄聲驚動而落了單,它蟄伏在草叢裡,用一對烏溜滾圓的黑眼珠,受驚
嚇的、恐懼而害怕的瞪著皓禎,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一副「備戰」的樣子。
    「嗨!」皓禎興奮的大叫出聲:「有隻狐狸!有只白狐狸!」
    白狐被這樣一叫,撒開四蹄,就對那遼闊無邊的莽莽草原狂奔而去。王爺興奮的一揮馬
鞭,大聲喊:
    「給我追呀!別讓它跑掉了!」
    馬蹄雜沓,煙塵滾滾。兩百匹馬窮追著一隻小小的白狐狸。皓禎一馬當先,王爺有意要
讓皓禎露一手,暗示大家不要射箭。皓禎追著追著,白狐跑著跑著……一度,皓禎已搭上了
箭,張弓欲射,但那白狐一回頭,眼睛裡閃爍著憐。皓禎頓感渾身一凜,有什麼柔軟的感覺
直刺內心深處,不忍之心,竟油然而生。他放下弓箭來,身邊的阿克丹已按捺不住,吼著
說:「讓我來!」皓禎急忙回頭,想也沒想,就大聲嚷著:
    「咱們捉活的,咱們捉活的!別殺了它!」
    「好好好!」王爺聲如洪鐘,一疊連聲的嚷著:「呼們捉活的!誰也別傷它!」「貝勒
爺!」阿克丹對皓禎說,皓禎是「碩親王府」的長子,蔭封「貝勒」。「貝勒」是爵位的名
稱。「既然捉活的,請用獵網!」阿克丹扔過來一卷網罟,網罟上有著梭子形的鉛錘,對腕
力是一種很大的考驗。皓禎接過獵網,再度對白狐奔去。王爺帶著大隊人馬,從四面八方包
抄過來,阻斷了白狐的去路。那白狐已無路可走,氣喘吁吁,筋疲力盡了。它四面察看,眼
神驚惶。皓禎再度接近了白狐,手中鉛錘重重擲出,一張網頓時張開,將那只白狐網了一個
正著。
    眾騎士歡聲雷動。「捉到了!捉到了!貝勒爺好身手!好本事!好功夫!捉到了!」阿
克丹一躍下地,走到白狐身邊,將整隻狐狸,用網網著,拎了起來。「好!」阿克丹吼著:
「這只白毛畜牲,是大少爺的了!」
    王爺騎著馬走過來,笑吟吟的看著那只白狐。
    「嗯,不錯!不錯!這樣一身白毛的狐狸並不多見,」王爺瞇著頭說:「這身皮毛,用
來做衣裳做帽子,一定出色極了!」「哥哥!」皓祥跟在後面直嚷嚷:「我要一頂帽子!給
我給我,我來做頂白毛帽子!」
    「這是哥的獵物,」王爺對皓祥說:「預備怎麼辦,全由他做主!」皓禎心頭一動,再
定睛去看那白狐。奇怪,這隻狐狸似乎頗通人性,已經瞭解自己的命運,是在皓禎手中,它
一對晶晶亮亮的眼睛,就是瞅著皓禎,轉也不轉。那眼裡,似乎盛載著千言萬語:幾百種祈
憐,幾百種哀懇。皓禎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胸口熱熱的,脹脹的。那柔軟的感覺。裹住了他
的心。「阿瑪!」他回頭問父親:「真的全由我做主?」
    「當然!」「那麼……」皓禎肯定的說:「我要放了它!」
    「放了它?」王爺大惑不解:「這是你的獵獲物呀,怎麼要放了它呢?」「這是一隻母
狐,孤單單的,獵去沒什麼大用。阿瑪以前教訓過:『留母增繁,保護獸源』,說是祖先留
下來的規矩!所以,孩子兒不敢亂了規矩,決定放它回歸山林!」
    王爺愕然片刻,接著,驕傲和讚許,就充溢在他的胸懷裡,他熱烈的看了皓禎一眼,就
大聲說道:
    「哈!哈!哈!哈!好極了!好極了!」手一揮:「阿克丹,就照皓禎的意思,放了
吧!」
    「是!」阿克丹應著,從獵網中拎出白狐。想想不甘心,抓著狐狸大大的尾巴,他拔出
腰間匕首,割下一叢狐毛,對皓禎說:「祖先也有規矩,初獵不能空手!」然後,他把狐狸
往草地上一放。白狐在草地上打了個滾,立即一躍而起,渾身一抖,像一陣旋風般的飛奔而
去。皓禎目送著那只白狐遠去,唇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白狐跑著跑著,居然站住了,慢慢
回首,對皓禎凝視了片刻,再掉頭奔去。奔了幾步,它再度站住,再度回首凝望。皓禎、王
爺、阿克丹,和眾騎士都看傻了。狐狸是通人性的呢!大家幾乎有種敬畏的感覺。那白狐一
共回首三次,終於消失在廣漠的荒原裡了。皓禎這次的初獵,就像傳奇故事般在京裡流傳開
來。「捉白狐,放白狐」的事,連宮中都盛傳著,皇帝還特別召見了皓禎,賞賜了折扇一
把。皓禎的英勇,皓禎的仁慈,皓禎的智慧……在十二歲時,就已出名了。
    對這樣一個兒子,實在是沒有辦法挑剔了。雪如早已認了命,將自己那份失落的母愛,
牢牢的繫在皓禎身上了。見皓禎如此「露臉」的初獵歸來,她用那叢白狐狸毛,細心的製成
一條穗子,綴在皓禎的隨身玉珮上。
    皓禎一直帶著這個玉珮,從不離身。這玉珮是家傳的寶物,上面有著父親的「恩寵」,
母親的「愛心」,還有「白狐」留下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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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18:57 |只看該作者

皓禎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了白吟霜。
    皓禎身邊有一文一武兩個親信,武的是阿克丹,文的是小寇子。這小寇子才十八、九
歲,是從小就淨了身的,換言之,是個小太監。七歲時就跟著皓禎,陪他讀書,伴他遊戲。
小寇子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唯一的缺點是愛耍貧嘴,有時,也會因皓禎的寵信而有恃無
恐。但,對於皓禎,他和阿克丹一樣,都是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愛戴著。
    那天,皓禎帶著小寇子,出了府,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要去「透透氣」。是的,「透
透氣」!二十年來,在王府中學規矩,學武功,學詩書,學字畫,學應對,學琴棋……就不
知道怎麼有那麼多學不完的東西,學來學去,幾乎要把人學成了書獃子。於是,每當實在學
得厭煩的時候,皓禎就會摘掉寶石頂戴,打扮成平常貴公子的模樣,帶著小寇子出去逛逛
街。去天橋看看把式,去茶館喝杯茶,偶爾,也去戲園子聽聽戲。皓禎把自己這種行動,統
稱為「透透氣」。
    那天,他「透氣」透到了天橋的龍源樓。
    龍源樓是家規模挺大的酒樓,平常,是富商巨賈請客宴會之處,出入的人還非常整齊,
不像一般小酒樓那樣混雜。所以,皓禎偶爾會來坐坐,喝點兒酒,吃點小菜,看看樓下街道
上形形色色的人群。這天,他才走進酒樓,就覺得眼前一亮,耳中聽到一片絲竹之聲,叮叮
咚咚,十分悅耳。他不禁眨了眨眼,定睛看去。於是,他看到一個年若十七、八歲的姑娘,
盈盈然的端坐在大廳中,懷抱一把琵琶,正在調弦試音。在姑娘身邊,是個拉胡琴的老者。
那姑娘試完了音。抬起頭來,掃視眾人,對大家微微一欠身,用清清脆脆的嗓音說:「我是
白吟霜,這是家父白勝齡,我們父女,為各位貴賓,侍候一段,唱得不好,請多多包涵!」
    皓禎無法移動身子,他的眼光,情不自禁的就鎖在這位白吟霜臉上了。烏黑的頭髮,挽
了個公主髻,髻上簪著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著流蘇,她說話時,流蘇就搖搖曳曳的。她
有白白淨淨的臉龐,柔柔細細的肌膚。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小小的鼻樑下有張小
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著點兒哀愁的笑意。整個面龐細緻清麗,如此脫
俗,簡直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她穿著件白底綃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兒兒,
端莊高貴,文靜優雅。那麼純純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好一個白吟霜!皓禎心裡喝著彩。站在樓梯的欄杆旁,仔細打量,越看越加眩惑:怎
麼,這姑娘好生面熟,難道是前生見過?吟霜似乎感覺到皓禎在目不轉睛的看她,悄悄抬起
睫毛,她對皓禎這兒迅速的看了一眼。皓禎的心猛的一跳,如此烏黑晶亮的眸子,閃爍著如
此清幽的光芳,怎麼,一定是前生見過!一陣胡琴前奏過後,吟霜開始唱了起來:
   
    「月兒昏昏,水兒盈盈,
    心兒不定,燈兒半明,
    風兒不穩,夢兒不寧,
    三更殘鼓,一個愁人!
    花兒憔悴,魂兒如醉,
    酒到眼底,化為珠淚,
    不見春至,卻見春順,
    非干病酒,瘦了腰圍!
    歸人何處,年華虛度,
    高樓望斷,遠山遠樹!
    不見歸人,只見歸路,
    秋水長天,落霞孤鶩!
    關山萬里,無由飛渡,
    春去冬來,千山落木,
    寄語多情,莫成辜負,
    願化楊花,隨郎黏住!
   
    吟霜的歌聲清脆,咬字清晰,一串串歌詞,從喉中源源湧出,像溪流緩緩流過山石,潺
潺的,輕柔的。也像細雨輕敲在屋瓦上,叮叮咚咚,是首優美的小詩。至於那歌詞,有些兒
幽怨,有些兒纏綿……像春蠶吐出的絲,一縷縷,一絲絲,會將人的心,緊緊纏住。
    皓禎從沒有這樣的感覺,府中多是丫環女侍,還有舞蹈班子,從沒有一個姑娘,曾讓皓
禎動過心。而現在,僅僅是聽了一首小曲子,怎麼自己竟如此魂不守舍?他來不及分析自
己,只見吟霜在一片喝彩聲中盈盈起立,手拿一個托盤,在席間討賞。客人們並不踴躍,盤
中陸陸續續,落進一些銅板。吟霜走到樓梯角,經過皓禎身邊,皓禎想也沒想,就放進去一
錠五兩的銀子。吟霜驀的一驚,慌忙抬頭,和皓禎四目相接了。小寇子趕緊過來,對吟霜示
意:
    「還不趕快謝過我家少爺!」
    被小寇子這樣一嚷,皓禎忽然覺得,自己那錠銀子給得魯莽。彷彿對吟霜是一種褻瀆,
一種侮辱。生怕對方把自己看成有錢人家的紈褲子弟。心中一急,額上竟冒出汗來,他急忙
對吟霜一彎腰,有些手足失措的說:
    「對不起,此曲只應天上有,我能聽到,太意外了!我不知道有沒有更好的方式,來表
達這首曲子帶給我的感覺……希望你……希望你……」他竟舌頭打結起來:「希望你不認為
這是褻瀆……」吟霜定定看了皓禎兩秒鐘,眼裡有瞭解,有感激,有滄桑,有無奈,有溫
柔。她低低說了句:
    「我白吟霜自幼和父親賣曲為生,碰到知音,惟有感激。謝謝公子!」皓禎正要再說什
麼,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魯莽的、囂張的一路嚷過來:「那個漂亮的,唱曲子的小姑娘
在哪兒?」說著,那人已大踏步跨過來,一見到吟霜,就眉開眼笑,立即伸手去拉吟霜的衣
袖:「來來來,給我到座裡去唱他兩句!」
    皓禎眉頭一皺怒氣往腦袋裡直衝。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原來,這人也是個小王爺,蔭封
「貝子」,名叫多隆,和皓禎在許多王室的聚會裡都見過面。同時,這多隆還是皓祥的酒肉
朋友。皓禎和多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彼此看彼此都不順眼。現在,眼見多隆對吟霜動手動
腳,他就按捺不住。吟霜已閃向一邊,同時,白勝齡攔了過來:
    「這位大爺,您要聽曲子,我們就在這兒侍候!」
    「什麼話!」多隆掀眉瞪眼的。「到樓上去唱!來,來,來!」他又伸手去拉吟霜的衣
袖。
    「去啊!快去啊!」多隆的隨從大聲嚷著:「你可別有眼不識泰山,這是多隆貝子,是
個小王爺呀!」
    白勝齡再一攔。「尊駕請自上樓,要聽什麼,儘管吩咐,咱們就在這兒唱!」
    多隆伸手,對白勝齡一掌推去,就把那老人給摔出去了。吟霜大驚失色,撲過去喊著:
    「爹!爹!你怎樣?」皓禎忍無可忍,早忘了出門「透氣」必須掩飾行藏,否則給王爺
知道了,必定遭殃。他衝上前去,一把就扣住了多隆的手腕,厲聲說:「貴為王公子弟,怎
可欺壓良民?你太過分了!」
    多隆抬起頭來,一看是皓禎,就跺著腳叫了起來:「什麼過分不過分,你在這兒做什
麼?原來你也看上了這唱曲的小姑娘,是不是呀?沒關係!叫上樓去,咱們兩個,一人分她
一半……」皓禎一拳就揮了上去,正中多隆的下巴,勢道之猛,使多隆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帶翻了好幾張桌子,一時間,杯盤碗碟,唏哩嘩啦的碎了一地。多隆的隨從驚呼起來,擁上
前來要幫忙,皓禎拳打腳踢,把阿克丹教的功夫,盡情揮灑,打了個落花流水。店小二、店
掌櫃全跑上來,又作揖,又哈腰,叫苦連天:「別打!別打!大爺們行行好,別砸了我的店
呀!」
    多隆從地上爬了起來,哼哼唧唧的,嘴角腫了一大聲。對皓禎遠遠的揮拳作勢,嚷著說:
    「你給我記牢了,此仇不報非君子!總有一天,我要你栽在我手裡!」一邊嚷著,他竟
然一邊就逃之夭夭了。他的隨從,他跟著跑了個無影無蹤。皓禎整整衣服,小寇子愁苦臉的
站在面前。
    「這下可好了!」小寇子嚷著:「你出來透氣,透了個這麼大的氣,萬一傳到府裡,你
是公子爺,沒關係,我可只有一個腦袋呀!」「好了,別嚷了!」皓禎推開了小寇子。「天
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他對吟霜看過去。
    吟霜扶著父親,顫巍巍的走了過來,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禮。「謝謝公子!」
    皓禎還想說什麼,小寇子又拉又扯又跺腳。
    「我的少爺,天色不早了,回府去吧!」
    皓禎從口袋中,又掏出一錠銀子,給了掌櫃。
    「打壞許多東西,對不起。」
    「啊呀!」掌櫃喜出望外。「謝謝大爺!您可真是大人大量,好身手,好功夫,又好氣
量……」
    「成了!」小寇子拍了拍掌櫃的肩。「少說兩句,待人家父女倆好一點,可別為難人
家!再到這種事兒,要出面保護人家才是!」機靈的小寇子,把皓禎要說的話都給說了。
    「是!是!是!」掌櫃一疊連聲的應著。
    小寇子抬首看皓禎:「行了吧?這總可以回去了吧!」
    皓禎再看了吟霜一眼。此時,吟霜已低眉斂目,把頭垂得低低的,不肯抬起頭來。他只
看到秀髮中分的發線,和那輕輕搖晃的耳墜子。「後會有期!」他再說了句,就出門而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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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19:33 |只看該作者

皓禎就這樣愛上了龍源樓。
    一連好些日子,他都在龍源樓度過了他的黃昏。不去坐在樓上的雅座裡,卻去坐在大廳
的一角裡。靜靜的喝著酒,聽著吟霜婉轉動人的歌聲。他從不敢要吟霜到桌前來喝一杯,生
怕任何邀請約都成了冒犯。從小,嚴肅的家教,讓他深深瞭解,歌台舞榭,皆非自己逗留之
地。所以,他悄悄而來,悄悄而去。不對吟霜說什麼,更不曾做什麼,只是聽她唱歌,默默
的保護著她。阿克丹和小寇子,總是隨行在側,阿克丹自從知道皓禎在龍源樓打架的事以
後,就對皓禎亦步亦趨。對小寇子,阿克丹私下裡是罵了千百回:
    「你帶著貝勒爺,去喝酒鬧事,還因為唱曲的姑娘大打出手,又和那多隆貝子結仇……
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也不伸手摸一摸,自己脖子上,有幾個腦袋瓜子?那多隆劣跡
昭彰,有仇必報,萬一哪天給他逮著機會,報這一箭之仇……咱們貝勒爺吃了虧怎麼辦?」
    「所以啊,所以,」小寇子笑嘻嘻的:「只好請出師父你老人家來啦!你可別讓貝勒爺
吃虧啊!你也知道,我只會耍嘴皮子,可不能動拳腳啊!」「你會耍嘴皮了,你會說!」阿
克丹眼睛一瞪:「就勸貝勒爺再也別去龍源樓!」「這話——我不說,我不說!」小寇子忙
不迭的後退。「要說,你去說!」阿克丹是要去說,但,他直眉豎目的,才起一個頭,皓禎
就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把他的話給岔開了:
    「唉!人各有命!有的人生下來就是榮華富貴,有的人卻要流浪江湖……咱們這些有福
的人,要常常去照顧那些不幸的人才好!」沒辦法。阿克丹雖然口拙,腦袋不笨。跟了皓禎
好些日子,看皓禎對吟霜默默含情的那副神態,不禁心中十分著急,卻想不出法子來。暗地
裡,他觀察著吟霜。奇怪,這女子從不曾上前來勾搭皓禎,只是,每次都會對皓禎投來深深
的一個注視,就自顧自唱著她的歌。她和皓禎,好像一個是純來唱歌的,一個是純來聽歌
的,如此而已。
    沒辦法。阿克丹雙手抱在胸前,像個鐵塔似的站在皓禎身後。皓禎那麼愛聽歌,他就只
好來站崗。
    接著,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事震動了整個王府,使王爺、福晉、皓禎、皓祥……全
忙得暈頭轉向,也使王爺快樂到了極點。原來,皇上降旨,皓禎被皇上看中了,御筆朱批,
指婚給了蘭公主,成為未來的駙馬爺。
    蘭公主閨名蘭馨,並非皇上親生,原是齊王府的格格,自幼父母雙亡,被皇后帶在身
邊,收為義女。皇帝已經年邁,蘭馨承歡膝下,深得皇帝老兒的歡心。因而,宮裡也就「蘭
公主,蘭公主」的叫著。當蘭公主逐漸長成,所有親王大臣,都知道蘭公主的「額駙」,是
當今最好的美缺。暗地裡,大家對這位子競爭激烈,也因此,許多適婚的王公子弟,都不曾
訂親。而現在,這檔喜事,竟從天而降,難怪王爺,會笑得合不攏嘴。「前些日子,皇上分
批召見親王子弟,我就覺得是別有用心,又對我重提當年『捉白狐,放白狐』的故事,那
時,我就已有預感,果然!這件天大的喜事,是落在咱們皓禎身上了。」王爺說著,竟忘形
的把雪如的手緊緊一握:「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好一個兒子!」
    雪如的心,「怦」然一跳,胸口緊緊的,眼中熱熱的,說不出是喜是悲。皓禎在全家的
震動中,是最冷靜的一個。他沒有歡喜,也沒有激動。指婚,蘭公主,皇上,額駙……這些
名詞離他都很遙遠。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婚姻是父母的大事,不是自己的大事。所有王
室子弟,都要有門當戶對的婚姻,大清國注重血統,嫡出庶出,都有很大差別。他無權對自
己的婚姻表示任何意風也不知道那蘭公主是美是醜。但,他就是無法興奮起來、快樂起來,
當闔府裡又宴會又放鞭炮,亂成一團時,他卻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感覺,簡直
有些兒「失落」!隨著這件喜事的認定,就有一連串忙碌的日子。進宮、謝恩、拜會、宴親
友……皓禎一時之間,成了京裡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像一個傀儡,忙出忙進,忙裡忙外,他
有好一陣子,都沒有再去龍源樓。
    當他終於能抽出身子,再訪龍源樓時,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站在那大廳裡,他驚愕
的發現,吟霜和她的父親,都不見了!「哎喲,這位公子!」掌櫃的鞠躬如也,跌腳歎息。
「您怎麼這麼久都沒來?那位吟霜姑娘,真是可憐……」
    「怎麼回事?人呢?」皓禎急急追問:「發生什麼事了?不是吩咐了你,要你好好照顧
人家嗎?」
    「沒辦法呀!」掌櫃的直歎氣:「我可鬥不過那位多隆貝子呀!」「多隆貝子!」阿克
丹一聲巨吼:「他把人給搶去了嗎?」
    「不是!不是!」掌櫃的搖著手,對這個阿克丹實在有些畏懼。「人倒沒沒搶去,人命
倒是逼出來了!」
    「什麼?」皓禎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你說什麼?什麼人命?」「你給我快快
說呀!」小寇子往前一衝,抓住了掌櫃胸前的衣服。「少給我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是是!我說,我說!」掌櫃的掙扎著,嚇得語無倫次。「大概七、八天以前,那多
隆貝子又帶了一票人來,進門就嚷嚷著說,這站崗的、護花的都走了,白姑娘輪到他了。一
邊說一邊就動手,叫手下的人去搶人,當時,白姑娘抵死不從,又哭又叫。白老爹看女兒要
給人搶去,就奮不顧身,撲上去阻攔,對那多隆貝子,又罵又踢,只想搶出白姑娘。可憐的
女老爹,已經快七十的人了,怎是多隆貝子的對手,當時,就被多隆狠揍了一頓,又把白老
爹一腳從樓上踹到樓下,當場,白老爹就口吐鮮血,不省人事了。這多隆見闖下人命,才帶
著人逃走了。但是,白老爹就沒挨過那個晚上,雖然咱們也請了大夫,白老爹還是嚥了
氣……」
    皓禎聽得傻住了,呆住了,在滿懷的悲憤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然後呢?」小寇子
大聲問:「白老爹死了,那白姑娘呢?你給人家落葬了嗎?辦了喪呈嗎?報了喪事嗎?報官
了嗎?」
    「大爺!各位大爺!」掌櫃的哭喪著臉:「你想,咱們是開酒樓啊,要人和為貴啊!這
王孫公子,咱們得罪不起啊!再說,有人死在店裡,實在是晦氣啊!本來,請唱曲的姑娘,
就圖個熱鬧,早知會出人命,我有十個膽子,也不會留那白姑娘的……」「你廢話少說!」
阿克丹一聲怒喝,把那掌櫃的整個人都拎起來了。「白姑娘現在人在哪裡?白老爹葬了還是
沒有?快說!」「我說我說……」掌櫃的拚命作揖打躬:「我實在沒辦法,就把那白老爹就
用一扇門板,給抬到郊外的法華寺去暫厝著了,那白姑娘……白姑娘……聽說,每天都跪在
天橋那兒,要賣身葬父呢!」「你……」阿克丹把掌櫃的用力一推,氣壞了。「你居然把他
們趕出去了!你還有人心嗎?」
    皓禎已無法再追究下去。轉過身子,他大踏步的就往門外衝去。阿克丹慌忙拋下掌拒
的,和小寇子急急追趕過來。三個人也不備車,也不說話,埋著頭往前急走。
    然後,皓禎看到吟霜了。
    她一身縞素,頭上綁著白孝巾,直挺挺的跪在那兒,素素的淨淨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
有,眼睛裡,一滴淚也沒有。她懷抱一把琵琶,正在那兒悲愴的唱著:
   
    「家迢迢兮天一方,悲滄落兮傷中腸,流浪天涯兮不久長!
    樹欲靜風不止,樹欲靜兮風不止,子欲養兮親不待,
    舉目無親兮四顧茫茫,
    欲訴無言兮我心倉皇!」
   
    皓禎走了過去,站定了。低下頭,看到吟霜面前,地上鋪著張白布,上面寫著:「吟霜
與父親賣唱為生,相依為命,回故鄉未幾,卻驟遭變故,父親猝然與世長辭。身無長物,復
舉目無親,以致遺體奉厝破廟之中,不得安葬。吟霜心急如焚,過往仁人君子,若能伸出援
手,厚葬先父,吟霜願為家奴,終身啣環以報。」
    白布上,有過路人丟下的幾枚銅幣,顯然,並沒有真正要幫忙的人。「吟霜!」皓禎喊
了一聲,這是第一次,他喊了她的名字。
    吟霜抬起頭來,看到皓禎了。她呆呆的看著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那對漆黑漆黑的眸
子,慢慢的潮濕了。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沿著那蒼白的面頰,迅速的滾落下去了。
    他伸手給她,喉嚨啞啞的:「起來,不要再跪了!也不要再唱了。我,來晚了,對不
起!」她的眼睛閉了閉,重重的嚥了口氣。成串的淚珠,更加像泉水般湧出,紛紛亂亂的跌
落在那身白衣白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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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0:16 |只看該作者

白勝齡入了土,安葬在香山公墓裡。
    白吟霜搬進了東城帽兒胡同的一個小四合院裡。
    小四合院是小寇子提供的,他的一門遠親,正好有這麼一棟空房子,空著也白空著,就
租給了皓禎。房子不大,總共才八間,門窗也顯得破舊了些。但是,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
合適,更好的房子了。皓禎雖不十分滿意,也只得將就將就了。她在,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
非常幽靜,帽兒胡同是典型老百姓住宅區,住在這兒,是再也不用擔心多隆來鬧事了。從辦
喪事,到遷入帽兒胡同,一共只花了三天的時間。速度之快,決定之快,行動之快,都不是
皓禎自己所預料的。首先,是白老爹已嚥氣多日,實在不宜再拖下去,入土為安比黃道吉日
更重要,所以,阿克丹安排好了墓地,就迅速的安葬了。然後,是吟霜的去留問題,吟霜舉
目無親,走投無路,即有多隆的後顧之憂,又有生活上的燃眉之急。皓禎在救人救到底的心
情下,無從深思熟慮,知道有這麼一棟房子,就立刻做了決定。吟霜遷入小四合院,皓禎要
阿克丹找人清掃房子,要小寇子去買日用所需,忙得什麼似的,忙完了,看來看去,覺得還
有不安,總不能讓吟霜一個人住在這四合院裡。於是,小寇子的三嬸兒常媽搬了進來,奉命
照顧吟霜。過了兩天,常媽又找來了香綺丫頭,一起侍候吟霜。
    阿克丹冷眼看著這種種安排,實在是不安已極。皓禎剛剛才被「指婚」,是個「額駙」
呢!這下了,美其名為「救人」,實在難逃「私築香巢」,「金屋藏嬌」的嫌疑。私下裡,
他敲著小寇子的腦袋,咬牙罵著:
    「你這個兔崽子,鬼主意怎麼這麼多!又有空房子,又有三嬸兒……現在,弄成這個局
面,怎麼收拾?萬一傳到王爺耳朵裡,是怎麼樣也解釋不清的……萬一再傳到宮裡頭去,大
家有幾條命來擔待!」「這可沒辦法!」小寇子振振有辭:「你要怪,就去怪那個無法無天
的多隆!咱們一個月沒去龍源樓,白姑娘就鬧了個家破人亡,你沒看到皓禎貝勒爺難過成什
麼樣子!現在,如果咱們撒手不管,那白姑娘弱不禁風的,誰知道又會落到什麼悲慘的境
地!何況……我看咱們的貝勒爺,對白姑娘是動了真感情了……這王孫公子嘛,哪一個不是
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額駙,也免不了吧!皇上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呢!所以所
以……你不要愁來愁去,儘管對白姑娘好一點,沒錯!」沒錯?阿克丹頭腦簡單,心眼遠不
如小寇子來得多,他不會分析,不會長篇大論,他做事只憑直覺;這事做得魯莽,可能
「錯」大了!第二個覺得諸般不安的,就是吟霜了。
    在葬父之後,吟霜就一心一意,要「報效」皓禎了。她始終沒弄清楚皓禎的身份,連皓
禎的名字都不知道。但,看他膽敢和多隆動手,能文能武,出手闊綽,身邊還跟著阿克丹和
小寇子,就已猜到他出身於富貴之家。富貴之家是不在乎多一個丫頭的!這相關想著,她就
對皓禎虔誠行禮,鄭重說道:「公子,我這就隨您回府上去當個丫環,今後任勞任怨,終身
報效!」「不行!」阿克丹衝口而出。「你不能入府!」
    吟霜怔了怔。皓禎已急忙接口:
    「出錢葬你爹,純粹為了助人,如果你認為我是貪圖你的回報,未免把我看低了!」
    吟霜急了。「雖然你不圖回報,可是我卻不能不報,本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
是『賣身葬父』呀!假若你嫌棄我,認為我當丫頭沒資格,那麼,就讓我去廚房挑水劈柴,
做做粗活也可以!」「不不,你完全誤解了!」皓禎也急了。「我怎麼會嫌棄你,實在是有
我的難處呀……坦白跟你說了吧!我是皇親貴族,阿瑪是碩親王,我本身的爵位是貝勒,名
叫皓禎!」
    吟霜目瞪口呆,怔怔的看著皓禎。心裡早猜過千次百次,知道他出身不凡,可沒想到,
來頭竟這樣大!還沒喘過氣來,小寇子已在一邊插嘴:「還不止這樣,咱們貝勒爺,上個月
才被皇上『指婚』,配給了蘭公主,所以,不久之後,他就是『額附』了!」
    吟霜心中沒來由的一緊。驚愕之餘,還有份說不出來的惆悵,和說不出來的酸楚。原
來,這位英俊煥發的少年,竟是這樣尊貴的身份。她更加自慚形穢了。
    「再叫你明白些吧!」小寇子又接著說:「第一,咱們王府規矩森嚴,不是隨隨便便,
說進去就進去了。第二,貝勒爺溜出書房,到龍源樓喝酒打架的事,是絕不能給王爺知道
的,這事必須嚴守秘密。第三,你一身熱孝,戴進門犯忌諱,叫你除去又不通情理……所
以,進府是難,難,難!」
    「那……」吟霜慌忙的看看皓禎:「我該怎麼辦呢?我無親無故,走投無路,假若公
子……不,貝勒爺要我去自生自滅,我也恭敬不如從命……那,那……」她咬咬嘴唇,眼中
充淚了,心中早已千回百轉。「那……我就拜別公子,自己去了!」她要跪下。他一把扶住
了她。「你要去哪兒?」「一把琵琶,一把月琴,再加上爹留下的一把胡琴,天南地北,流
浪去了。」「不!」皓禎心頭熱熱的,聲音啞啞的。「不能讓你這樣去了!我『無法』讓你
這樣去了!」
    於是,有了四合院,有了常媽,有了香綺。
    吟霜搖身一變,從落魄江湖的歌女,儼然變成四合院裡的小姐了。常媽慈愛可親,香綺
善解人意,吟霜有了伴,心裡不知有多高興。皓禎三天兩天就來一次,談王府,談皓祥,談
王爺和福晉,談思想,談看法,談人生……吟霜也談自己,怎樣自幼隨父母走江湖,怎樣挨
過許多苦難的歲月,怎樣十歲喪母,和父親相依為命……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是那麼天
壤之別,截然不同的,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都情不自禁的,去分擔著對方的苦與樂,
去探索著彼此的心靈。
    但是,吟霜是很不安的。自己的身份,非主非僕,到底會怎樣呢?皓禎對自己,雖然體
貼,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到底,他是有情,還是無情呢?這種生活,是苟安,還是長久
呢?逐漸的,他不來,她生活在期待裡,他來了,她生活在驚喜裡。期待中有著痛楚,驚喜
中有著隱憂,她是那樣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的了。彈弄著月琴,她最喜歡在燈前酒後,為他
唱一首《西江月》: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照人靜!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他聽著這首歌,深深的凝視著她,長長久久的凝視著她,知道她是這世界中,自己唯一
能看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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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0:49 |只看該作者

白勝齡入了土,安葬在香山公墓裡。
    白吟霜搬進了東城帽兒胡同的一個小四合院裡。
    小四合院是小寇子提供的,他的一門遠親,正好有這麼一棟空房子,空著也白空著,就
租給了皓禎。房子不大,總共才八間,門窗也顯得破舊了些。但是,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
合適,更好的房子了。皓禎雖不十分滿意,也只得將就將就了。她在,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
非常幽靜,帽兒胡同是典型老百姓住宅區,住在這兒,是再也不用擔心多隆來鬧事了。從辦
喪事,到遷入帽兒胡同,一共只花了三天的時間。速度之快,決定之快,行動之快,都不是
皓禎自己所預料的。首先,是白老爹已嚥氣多日,實在不宜再拖下去,入土為安比黃道吉日
更重要,所以,阿克丹安排好了墓地,就迅速的安葬了。然後,是吟霜的去留問題,吟霜舉
目無親,走投無路,即有多隆的後顧之憂,又有生活上的燃眉之急。皓禎在救人救到底的心
情下,無從深思熟慮,知道有這麼一棟房子,就立刻做了決定。吟霜遷入小四合院,皓禎要
阿克丹找人清掃房子,要小寇子去買日用所需,忙得什麼似的,忙完了,看來看去,覺得還
有不安,總不能讓吟霜一個人住在這四合院裡。於是,小寇子的三嬸兒常媽搬了進來,奉命
照顧吟霜。過了兩天,常媽又找來了香綺丫頭,一起侍候吟霜。
    阿克丹冷眼看著這種種安排,實在是不安已極。皓禎剛剛才被「指婚」,是個「額駙」
呢!這下了,美其名為「救人」,實在難逃「私築香巢」,「金屋藏嬌」的嫌疑。私下裡,
他敲著小寇子的腦袋,咬牙罵著:
    「你這個兔崽子,鬼主意怎麼這麼多!又有空房子,又有三嬸兒……現在,弄成這個局
面,怎麼收拾?萬一傳到王爺耳朵裡,是怎麼樣也解釋不清的……萬一再傳到宮裡頭去,大
家有幾條命來擔待!」「這可沒辦法!」小寇子振振有辭:「你要怪,就去怪那個無法無天
的多隆!咱們一個月沒去龍源樓,白姑娘就鬧了個家破人亡,你沒看到皓禎貝勒爺難過成什
麼樣子!現在,如果咱們撒手不管,那白姑娘弱不禁風的,誰知道又會落到什麼悲慘的境
地!何況……我看咱們的貝勒爺,對白姑娘是動了真感情了……這王孫公子嘛,哪一個不是
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額駙,也免不了吧!皇上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呢!所以所
以……你不要愁來愁去,儘管對白姑娘好一點,沒錯!」沒錯?阿克丹頭腦簡單,心眼遠不
如小寇子來得多,他不會分析,不會長篇大論,他做事只憑直覺;這事做得魯莽,可能
「錯」大了!第二個覺得諸般不安的,就是吟霜了。
    在葬父之後,吟霜就一心一意,要「報效」皓禎了。她始終沒弄清楚皓禎的身份,連皓
禎的名字都不知道。但,看他膽敢和多隆動手,能文能武,出手闊綽,身邊還跟著阿克丹和
小寇子,就已猜到他出身於富貴之家。富貴之家是不在乎多一個丫頭的!這相關想著,她就
對皓禎虔誠行禮,鄭重說道:「公子,我這就隨您回府上去當個丫環,今後任勞任怨,終身
報效!」「不行!」阿克丹衝口而出。「你不能入府!」
    吟霜怔了怔。皓禎已急忙接口:
    「出錢葬你爹,純粹為了助人,如果你認為我是貪圖你的回報,未免把我看低了!」
    吟霜急了。「雖然你不圖回報,可是我卻不能不報,本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
是『賣身葬父』呀!假若你嫌棄我,認為我當丫頭沒資格,那麼,就讓我去廚房挑水劈柴,
做做粗活也可以!」「不不,你完全誤解了!」皓禎也急了。「我怎麼會嫌棄你,實在是有
我的難處呀……坦白跟你說了吧!我是皇親貴族,阿瑪是碩親王,我本身的爵位是貝勒,名
叫皓禎!」
    吟霜目瞪口呆,怔怔的看著皓禎。心裡早猜過千次百次,知道他出身不凡,可沒想到,
來頭竟這樣大!還沒喘過氣來,小寇子已在一邊插嘴:「還不止這樣,咱們貝勒爺,上個月
才被皇上『指婚』,配給了蘭公主,所以,不久之後,他就是『額附』了!」
    吟霜心中沒來由的一緊。驚愕之餘,還有份說不出來的惆悵,和說不出來的酸楚。原
來,這位英俊煥發的少年,竟是這樣尊貴的身份。她更加自慚形穢了。
    「再叫你明白些吧!」小寇子又接著說:「第一,咱們王府規矩森嚴,不是隨隨便便,
說進去就進去了。第二,貝勒爺溜出書房,到龍源樓喝酒打架的事,是絕不能給王爺知道
的,這事必須嚴守秘密。第三,你一身熱孝,戴進門犯忌諱,叫你除去又不通情理……所
以,進府是難,難,難!」
    「那……」吟霜慌忙的看看皓禎:「我該怎麼辦呢?我無親無故,走投無路,假若公
子……不,貝勒爺要我去自生自滅,我也恭敬不如從命……那,那……」她咬咬嘴唇,眼中
充淚了,心中早已千回百轉。「那……我就拜別公子,自己去了!」她要跪下。他一把扶住
了她。「你要去哪兒?」「一把琵琶,一把月琴,再加上爹留下的一把胡琴,天南地北,流
浪去了。」「不!」皓禎心頭熱熱的,聲音啞啞的。「不能讓你這樣去了!我『無法』讓你
這樣去了!」
    於是,有了四合院,有了常媽,有了香綺。
    吟霜搖身一變,從落魄江湖的歌女,儼然變成四合院裡的小姐了。常媽慈愛可親,香綺
善解人意,吟霜有了伴,心裡不知有多高興。皓禎三天兩天就來一次,談王府,談皓祥,談
王爺和福晉,談思想,談看法,談人生……吟霜也談自己,怎樣自幼隨父母走江湖,怎樣挨
過許多苦難的歲月,怎樣十歲喪母,和父親相依為命……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是那麼天
壤之別,截然不同的,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都情不自禁的,去分擔著對方的苦與樂,
去探索著彼此的心靈。
    但是,吟霜是很不安的。自己的身份,非主非僕,到底會怎樣呢?皓禎對自己,雖然體
貼,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到底,他是有情,還是無情呢?這種生活,是苟安,還是長久
呢?逐漸的,他不來,她生活在期待裡,他來了,她生活在驚喜裡。期待中有著痛楚,驚喜
中有著隱憂,她是那樣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的了。彈弄著月琴,她最喜歡在燈前酒後,為他
唱一首《西江月》: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照人靜!
    彈起了彈起了我的月琴,
    唱一首《西江月》,你且細聽!」
   
    他聽著這首歌,深深的凝視著她,長長久久的凝視著她,知道她是這世界中,自己唯一
能看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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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1:26 |只看該作者

接著,是一段旋乾轉坤般的日子。皓禎的每一個黎明,都充滿著嶄新的希望,見吟霜!
每一個黑夜,都充滿了最美麗的回憶,想吟霜!兩人見面時,是數不清的狂歡,兩人分離
時,是剪不斷的相思。這才瞭解,古人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詩詞,寫相愛,寫相憶,寫相思。
真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當然,在這份刻骨之愛裡,也有煎熬,也
有痛楚;也有憂慮,也有擔心。皓禎深深明白,這種「金屋藏嬌」的情況,絕非長久之計。
如果要一勞永逸,除非把吟霜接進府裡去,讓父母都承認她的身份,雖然吟霜與「夫人」早
已絕緣,或者可以有「如夫人」的地位。但是,這也是一種「奢望」呀!王爺為人耿直,怎
會容忍皓禎在王府外,和吟霜這樣的江湖女子,賃屋同居?雪如呢?雪如端莊高雅,平日幾
乎足不出戶,又怎能瞭解皓禎這種近乎荒唐的行徑呢?皓禎千思萬想,想來想去想不出辦
法。小寇子和阿克丹,見事情演變至這個局面,更是人心惶惶。只怕大難臨頭,誰也拿不出
一個主意。至於吟霜,她一聽「入府」二字,就嚇得魂飛魄散,幾千幾萬直覺,都告訴她,
這「王府」不是那麼容易進去,萬一進去了,是福是禍,也難預料!抓著皓禎的手,她苦苦
哀求著:
    「你就讓我住在帽兒胡同,一切維持現狀!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我不在乎名分,不
在乎地位,只在乎天長地久!你只要隨時抽空來看我,我就別無所求了!」
    吟霜吟霜啊!皓禎痛楚的想著:你不知道,沒有身份,沒有地位,就沒有「天長地久」
呀!能「苟安」於一時,是運氣好,萬一東窗事發,別說「苟安」不成,恐怕「平安」都做
不到呀!就在這種「好甜蜜,又害怕,既歡喜,又哀愁」的煎熬裡,那個最恐懼的事終於來
了!皇上下旨完婚,皓禎與蘭公主婚期定了:三月十五日晚上。
    婚期一定,就是一連串忙碌的日子,整個王府都幾乎翻過來了。重新粉刷油漆房子,安
排新房,買傢具。大肆整修以外,皓禎要學習禮儀,綵排婚禮種種規矩,去宮裡謝恩,跟著
王爺去拜會諸王府,還要隨傳隨到,隨時進宮,陪皇上吃飯下棋聊天。事實上是皇上有諸多
「訓勉鼓勵」,必須時時聽訓,瞭解到身為「額駙」的榮寵。當然,皓禎的衣冠鞋帽,隨身
物品,幾乎件件打點,全部要煥然一新。僅僅量身、製衣、就忙得人暈頭轉向。在這種忙碌
裡,皓禎根本就沒有辦法再抽身到帽兒胡同。小寇子銜命來來向吟霜報告了幾句,就又匆匆
的跑走了。吟霜依門佇立,二月的北京,風寒似刀,院中積雪未融,一片白茫茫的。吟霜的
心情,和那冰雪相似,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蒼涼。這才驀然瞭解,無情不似多情苦!
天下無情的人有福了!想到婚禮,想到蘭公主,想到洞房花燭夜,想到和她有肌膚之親的皓
禎,將和另一個女人有肌膚之親……她知道不該吃醋,不該嫉妒,她也沒有資格吃醋,沒有
資格嫉妒,但是,她的心碎了。
    距婚禮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她每天迎著日昇日落,心裡模糊的想著,婚後的皓禎,可能
再也不來帽兒胡同了!說不定,她已經永遠失去皓禎了。這種想法撕痛了她的五臟六腑,她
神思恍惚,茶飯不進,整個人形銷骨立。
    三月十二日的晚上,吟霜又憑窗而立,神思縹緲。離婚禮只有三天了。此時此刻,皓禎
一定忙於試裝,忙於最後的準備工作吧!正想著,小院外忽然傳來馬蹄答答,接著,四合院
的門合院的門被拍得砰砰作響:
    「常媽!香綺!快來開門呀!」
    吟霜渾身一凜,心臟狂跳。這聲音,這是皓禎呀!她飛奔出了房門,飛奔穿過院落,比
常媽和香綺都快了一步,衝過去拉開門閂,打開大門。
    皓禎騎在一匹駿馬上,正停在門口。
    「是你?真的是你?」吟霜哽咽的問,已恍如隔世。「你怎麼來了?你怎麼脫得了身?」
    皓禎翻身下馬,奔進了四合院。一語不發,就緊緊的攥著吟霜的手,雙眼炯炯,一瞬也
不瞬的盯著吟霜。
    吟霜深深抽著氣,也一瞬不瞬的回視著皓禎。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皓禎的手用力一拉,吟霜就撲進他懷中去了。他用雙手環抱著她
的身子,把頭埋在她的發邊,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熱烈的、顫抖的、沙啞的、急促的說:
    「吟霜,聽著!我只能停五分鐘,府裡在大宴賓客,我從席間溜了出來,快馬加鞭,趕
來見你一面!我馬上要走,立刻要走!你聽好,不管我跟誰結婚,我的妻子是你!我不會忘
記你,不會拋下你!千言萬語一句話:我永不負你!你要相信我、等待我!婚禮之後,我一
定要想辦法把你接入府,咱們的事才是我的終身大事!你,要為我珍重,為我保重,別辜負
我這樣千思萬想,受盡煎熬的一顆心!所以……」他的淚,熱熱的掉落在她髮際,蕩疼了她
的心。「你不能再瘦了,不能再憔悴下去,要為我振作,要為我保重呀!」
    「是!是!是!」她哭著,抽噎著,淚濕透了他的衣襟。「你這樣趕來,對我說了這樣
一番話,我可以咀嚼生生世世了!你放心,我會為你珍重,我一定為你珍重!我等你,等
你,等一千年,一萬年都可以!」
    馬兒在門口,發出一聲長嘶。
    兩人悚然而驚,他推開了她,再深深看了她一看,那眼光,似乎恨不得將她吸進自己的
身體裡。
    「我走了!」他轉過身,迅速的跳上了馬背。
    她追到門口,扶著門,癡癡的看著皓禎。他一拉馬韁,馬兒撒開四蹄,連人帶馬,如飛
般的消失在胡同盡處。
    香綺、常媽走過來,一左一右的扶持著她。兩人眼中,都蓄滿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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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2:08 |只看該作者

三天後的晚上,皓禎和蘭公主完成了婚禮。
    滿人有許多規矩,行婚禮在晚上而不在白天。王室的婚禮,更有許多規矩,許多排場。
那夜,迎親隊伍真是浩浩蕩蕩,街上擠滿了人看熱鬧。婚禮隊伍蜿蜒了兩里路。皓禎騎馬前
行,後面有儀仗隊、宮燈隊、旌旗隊、華蓋隊、宮扇隊、喜字燈籠隊……再後面才是八抬大
紅轎子,坐著陪嫁宮女,然後才是公主那乘描金綃鳳的大紅喜轎。她貼身的奶媽崔姥姥,帶
著七個宮中有福的姥姥,扶著轎子緩緩前進。
    皓禎滿臉肅穆,面無表情,眼光直視著前方,像個傀儡般向前走著,渾然不知那擠在街
邊看熱鬧的人潮中,吟霜和香綺也在其中。吟霜那對熱烈的眸子,如醉如癡的看著那英姿俊
朗的皓禎,和那綿延不斷的隊伍,這才更加體會出來,她和皓禎之間,這咫尺天涯,卻有如
浩瀚大海,難以飛渡。
    當晚,經過了複雜的婚禮程序,皓禎和蘭公主終於被送進了洞房。又經過一番恍恍惚惚
的折騰,新娘的頭蓋掀了,合歡酒也喝了,子孫餑餑也吃了……崔姥姥還著眾宮女太監姥姥
們,終於退出了洞房。皓禎和他的新娘面對面了。
    皓禎凝視著蘭公主,她穿金戴銀,珠圍翠,盛妝的臉龐圓圓潤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
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嘴角掛著個淺淺的笑,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皓禎心裡掠
過一陣奇異的感覺,真糟糕!她為什麼不醜一點兒呢?如果她很醜,自己對她的冷落,也就
比較有道理一些,但她卻長得這麼天生麗質,儀態萬千。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
    門外,崔姥姥高聲朗誦了一句,接著,一個太監又朗聲說:「唱『合巹歌』!」於是,
門外檀板聲響,「合巹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來。蘭公主的頭垂得更低,卻用眼
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禎。皓禎開始感到緊張了,手心都冒起汗來。他瞅著蘭公主,知道自己
必行這「周公之禮」,逃也逃不掉,賴也賴不掉。他伸出手去,觸摸到了她披著的描金綃鳳
紅披風,他知道自己該拉開那個活結褪下披風。但是,剎那間,吟霜那含淚含愁的眸子在他
眼前一閃,他的手驟然的縮了回去。
    公主震動了一下,有些驚惶的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他深抽口氣,「合巹歌」
已經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這次,湧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體,那潔白的肌
膚,那軟軟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驚跳了起來,差點從床上跌落地上。這才
驀然體會到,如果自己把這「周公之禮」,當成一種「義務」,自己很可能會心有餘而力不
足的!
    他甩甩頭,摔不掉吟霜。
    他閉閉眼,閉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亂,思潮起伏,每個思潮裡都是吟霜。
    公主再度揚起睫毛,悄悄看皓禎,見皓禎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烏黑的眸子,越
來越深黝。雖是三月,他額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陣憐惜,以為自己懂了。她輕聲
的,像蚊子般吐出幾句話來:
    「折騰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時,先,歇著吧!」皓禎如釋重負,
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來。
    第二夜,王府在宴賓客,皓禎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夜,王府再宴賓客,皓禎又醉了。
    就這樣,連續五夜過去了。
    根據滿清王室規矩,公主下嫁,額駙需要另行準備公主房,公主召見時才得入房,平日
必須留在自己房內。蘭公主並非正牌公主,皇上體恤碩王府,不曾下令再建公主房。但是,
碩王府仍然把南邊最好的一棟房子,名叫「漱芳齊」的,修葺成公主房。五天過去了。公主
房內開始傳出一些竊竊私語,這些「私語」,透過崔姥姥,透過秦姥姥,終於到了福晉雪如
的耳裡。雪如大驚失色。五夜了,居然不曾圓房?這皓禎到底怎麼了?公主如花似玉,長得
珠圓玉潤,又有哪一點不合皓禎的心意?還是……皓禎年幼,竟不懂這些事情?不不!這太
荒謬了!太荒唐了!雪如心急如焚,帶著秦姥姥,氣急敗壞的衝進了皓禎的房間。皓禎正拿
著那白狐綃屏,癡癡的發怔。
    「皓禎!」雪如開門見山,劈頭就問:「你和公主是怎麼一回事?你真的……不曾圓房
嗎?」
    皓禎,抬眼看著雪如。
    「你是太緊張呢?還是不懂呢?」雪如急急的問:「哪有夜夜都喝醉的道理?你這樣不
懂規矩,傳出去怎麼做人呢?蘭公主一肚子委屈,如果進宮去哭訴怎麼辦?你長這麼大個
兒,總不會連男女之事,都不開竅吧?你知道,你藐視皇恩,簡直莫名其妙嘛!」「額
娘!」皓禎喊了一聲,滿臉的痛苦,滿眼的無奈。滿身上下,都透露著某種煎熬的痕跡。那
張年輕的臉,沒有喜悅,沒有興奮,更沒有新婚燕爾的甜蜜,只有憔悴,只有傷痛。「怎麼
了?」雪如心慌意亂起來。「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
    「噗通」一聲,皓禎對雪如雙膝點地,跪下了。手中,高高舉著那個白狐綃屏。「額
娘,你救我!」皓禎嚷著:「只有你能救我,你是我的親娘呀!這個綃屏,出於一個女子之
手,她的名字叫白吟霜,除非她能進府,否則,我無法和公主圓房!」
    雪如目瞪口呆,驚愕得話也說不出來,握著那綃屏,她瞪著那栩栩如生的白狐,簡直手
足失措了。
    然後,她知道了皓禎和吟霜的整個故事,除了「梅花烙」這個小印記以外,皓禎把什麼
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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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3:01 |只看該作者

這天晚上,一輛馬車來到了胡同。
    常媽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才打開大門,小寇子已閃身入門,直奔入房:「白姑娘!白
姑娘,我家福晉來了!」
    吟霜從椅子裡彈了起來,整張臉孔,驚嚇得慘白慘白。她蹌踉跟著走到房門口,秦姥姥
已扶著雪如,走入大廳裡來。吟霜抬眼,恐慌的看了看雪如,就急忙垂下頭去,匍匐於地了。
    「吟霜拜見福晉!」她顫抖著說,直覺的感到,大禍臨頭了。皓禎才新婚,福晉怎會親
自來帽兒胡同?皓禎說了什麼?老天啊,皓禎到底說了什麼?她伏在地上,頭不敢抬,身子
瑟瑟發抖。雪如看著一身縞素的吟霜,白衣白裳,頭上簪著朵小白花。伏在那兒,只看到聳
動的肩膀。她咳了一聲,小寇子早就推一張椅子來,秦姥姥扶著雪如坐下。
    「你給我抬起頭來!」雪如冷冰冰的說。
    「是!」吟霜聽出福晉聲音裡的威嚴和冷峻,嚇得更加厲害,微微抬起一點頭,整個臉
孔仍然朝著地面。
    「我說,抬起頭來!」雪如清晰的說:「看著我!」
    吟霜無可奈何了,她被動的抬起頭來,被動的看著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她的眼
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觸了。
    雪如心中怦然一跳,多麼美麗的一對眼睛啊!像黑夜裡的兩盞小燈,也像映著湖水裡的
兩顆星辰,那樣盈盈如秋水,閃閃如寒星!那臉龐,那鼻樑,那小小的嘴……怎麼如此熟
悉。如此似曾相識?她有些錯愕,有些意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就在恍惚中,身邊的
秦姥姥發出輕微的一聲驚呼:
    「呀!」「怎麼?」她迅速的抬眼去看秦姥姥。
    「沒什麼,」秦姥姥慌忙搖頭。「這白姑娘,有點兒面善!」她低低的說。雪如更加怔
忡了。再去看吟霜時,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然一句都說不出口。她準備好的一袋銀子,
竟也拿不出手。至於那些疾言厲色的訓斥,更不知從何說起。在這等沉默中,吟霜六神無主
了。「福晉!」吟霜顫顫抖抖的開了口:「請原諒我!請你不要生氣!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地位,從來不敢有任何奢求!我在這兒,只是就近照顧我爹的墳墓,然後以報恩之心,等待
貝勒爺偶爾駕臨!此外我再無所求,我絕不會惹麻煩,也不會妨礙任何人,更不會找到府上
去!您,您就當我是貝勒喜歡的小貓小狗好了,讓我在這兒自生自滅!」
    「哼!」雪如好不容易,才「哼」出一聲來:「說什麼小貓小狗,說什麼自生自滅?你
知道嗎?皓禎為了你,至今未曾和公主圓房,你這小貓小狗,力量未免也太大了!」
    「什麼?」吟霜一驚。「貝勒爺沒和公主圓房?怎會這樣呢?為什麼呢?」她心慌慌的
問。滿懷酸酸的痛楚中,卻又有那麼一絲絲甜意。「為什麼?」雪如瞪著她,「你告訴我為
什麼?」
    「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實在是讓我百般為難呀!」雪如盯著吟霜。「你說你不曾
妨礙任何人,事實上,你的存在,已經妨礙了許多人!如果皓禎再執迷不悟,公主怪罪下
來,全家都有大禍!你瞭解嗎?」
    吟霜拚命點頭。「你年紀輕輕,才貌雙全,」雪如再深抽了口氣,勉強的說著:「為什
麼要白白糟蹋呢?你應該配個好丈夫,做個正室,何必過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日子?假若
你肯離開皓禎,我絕不會讓你委屈!」吟霜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雪如了。
    「我懂了!」她絕望的,悲切的說:「您的意思,是要把我許配他人?要我負了貝勒
爺,絕了他的念頭?您不在乎我的感覺,也不在乎貝勒爺嗎?」
    雪如一怔。秦姥姥忍不住急步上前:
    「福晉是為你著想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以你這等人才,又有福晉在後頭幫你撐
著,總會給你配個好人家的!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門兒福氣,你快謝恩吧!」
    吟霜點頭,眼中透露出一決絕的神色,她不住的點著頭,嘴裡喃喃的說著:「我明白
了!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福晉既然不能容我,那我只剩一條路可走!要我負皓禎,以絕
他的念頭,不如讓我消失,以絕所有後患!」
    說完,吟霜站起身來,就如現一隻受傷的野獸般,迅速衝出房門,用盡全力,奔向後
院。雪如大驚失色,伸手一攔,哪兒攔得住,吟霜已消失在門口。雪如跳起身子,蒼白著臉
喊:「吟霜!你要做什麼?你聽我說呀!」
    小寇子眼見情況不妙,大喊了一聲:
    「不好!她要去投井!」
    喊完,他跟著直衝出去,奮力狂奔,追著吟霜。吟霜已奔到井邊,在眾人的狂叫聲中,
爬上井邊的護欄,眼看就要躍入井中,小寇子連滾帶爬,衝到護欄底下,奮力一躍,拉住了
吟霜的腳。吟霜掙扎著,卻掙扎不過小寇子,手指攀著護欄,死命不放。小寇子使出全力,
用力一拉,吟霜終於攀不住,從護欄上滾落到井邊。仆伏在井邊潮濕的泥地上,不禁放聲大
慟。雪如、秦姥姥、常媽、香綺全奔了過來,香綺撲上前去,哭著扶起吟霜,痛喊著說:
    「吟霜小姐,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貝勒爺怎樣活下去呀?」雪如站在那兒,目睹
了這樣驚險的一幕,聽到香綺這樣一說,再看到又是泥、又是淚的吟霜,她整顆心都絞起來
了,絞得全身每根神經都痛了。她喘著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淚,就衝進眼眶裡去了。
    「你這孩子,」她開了口,聲音是沙啞的,哽咽的。「不過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心裡有
什麼話,有什麼主意,你說呀!性子這麼剛烈,出了任何差錯,你又讓我情何以堪?」
    吟霜只是埋著頭哭,小寇子仆伏到雪如面前,跪在那兒,誠摯的、哀求的說:「福晉!
奴才斗膽,獻一個計策,就說白姑娘是我三嬸的乾女兒,自幼失了爹娘,無家可歸,所以是
奴才求著福晉,收容她在府裡當個丫頭。然後,等過個一年兩年以後,再說白姑娘給貝勒爺
看中了,收為小星,不知這樣做可不可以?」
    雪如聽著,此時,實在已經亂了方寸。她看著吟霜,不由自主的,就順著小寇子的話,
去問吟霜了:
    「這樣做,你願不願意呢?」
    吟霜不相信的抬眼看雪如,就跪在地上,一邊哭著,一邊對雪如磕頭如搗蒜。雪如情不
自禁的一彎身,扶住了吟霜,含淚瞅著她:「只是,孝服必須除了,秦姥姥,給她做幾件鮮
艷的衣裳……」她看看跪在一邊的香綺,又長長一歎:「看樣子,你身邊這個丫頭,對你也
情深義重的!也罷,既然是王府添丫頭,一個是添,兩個也是添,就說你們兩個是一對姐
妹,給我一起進府來吧!」香綺大喜過望,忙不迭的磕下頭去:
    「香綺謝謝福晉,謝謝小寇子!謝謝秦姥姥……」
    吟霜含淚仰望著雪如。雪如眼中,盛滿了溫柔,盛滿了憐惜。她心中一動:這眼光,多
像她去世的親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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