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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醉酒微酣 -【重生之寡人為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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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4:03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3
【書名】:重生之寡人為后

【作者】:醉酒微酣

【內容簡介】:

  作為一名無良渣女皇帝,孟棋楠重生之後感覺良好,從此立志改掉花心濫情驕奢淫逸的壞毛病。

  除了從招幸的變成侍寢的,新生活還是不錯滴,照樣要躲著前朝後宮的明槍暗箭。

  唯有一事她始終耿耿於懷。

  佛祖啊,你怎麼讓寡人糊里糊塗就把表叔公睡了呢?他是表叔公!表、叔、公!!!

  名字拗口的表叔公笑盈盈:愛妃你又頑皮了,朕才是皇帝呢~

  友情提示:這是一個渣男渣女、臭味相投的故事。希望你們的內心和無節操的作者一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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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9:13:31 |只看該作者
85 番外

    小安子一路飛奔進棲鳳宮。

    「殿下!鳳君殿下!」

    棲鳳宮的庭院裡,有一名身穿牙色廣袖長衫的年輕男子,手執玉壺正朝一株扶桑傾注甘露。只見他容顏俊美氣質清雅,猶如朝陽霽月,渾身散發出高貴的氣息,神態卻並不驕矜,而是非常柔和,唇角含著淺淺的笑意。不過他的頭髮只有兩三寸長,好似是才長起來的一般,顯得有些糟糕。

    他是女皇新納進宮的鳳君殿下,曾是白馬寺的高僧,法號寂滅,現在……

    女皇喊他表叔公。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小安子瞧著鳳君的頭髮越來越長,擔心卻越來越多。咱們女皇陛下的心性誰不知道?最是喜新厭舊之人,別看她現在這麼寵愛鳳君,保不齊明兒就厭倦了。這不,剛剛前面傳來消息,說女皇召見了一位貌美少年郎。

    別鳳君的頭髮還沒蓄長,這棲鳳宮就換人住了!

    小安子跟女皇不一樣,他喜舊不喜新。這段日子他好不容易才摸清了鳳君的脾氣,也慢慢習慣了伺候他,如果這時要換個新主子,那他得被折騰死!而且鳳君看起來慈眉善目就像廟裡的菩薩一樣,小安子很喜歡他,自然更捨不得他失寵。

    於公於私,他都要幫助鳳君鞏固聖寵,打倒那**狐狸精!

    鳳君專注於手中的事,面無波瀾地應了一聲:「嗯?」

    都火燒眉毛了您還這麼淡定幹嘛!

    小安子沒大沒小地搶走玉壺,鼻頭全是汗珠:「又有狐狸精勾引陛下!鳳君殿下您快去前面看看不然晚了就來不及了!」

    「哦。」

    哪知鳳君聞言並沒有太在意,更沒有生氣著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低眉道:「拿張帕子來。」

    「是……啊?!」

    小安子目瞪口呆,被鳳君無所謂的神情氣得跺腳:「哎呦殿下都什麼時候了您還要擦手!您知不知道就您耽擱這一小會兒,那狐狸精都爬到陛下床上去了!」

    奴僕不聽使喚,鳳君只好在自個兒袖子上揩手,然後轉身進屋。

    「殿下您走錯了,門在這邊!」

    鳳君頭也不回:「更衣。」

    小安子欲哭無淚。您還換衣裳,出家人不要那麼講究儀表行嗎?

    一國之君的寢殿裡,女皇翹首以盼。

    「怎麼還不來……若晴,你確定小安子回去報信了?」

    若晴是近侍女官,她篤定點頭:「奴婢親眼看見小安子跑回棲鳳宮的。」

    孟棋楠托腮哀愁:「那表叔公怎麼還不來嘛!」

    若晴安撫道:「也許是路上耽擱了,陛下再等一會兒吧。」

    「棲鳳宮過來就半刻鐘的功夫,他是烏龜用爬的也該到了!哼,不來就不來!」孟棋楠惱了,生氣道:「寡人要招幸……那個誰,你什麼名字來著?」

    一直跪在地上的秀美少年磕頭道:「小人叫玉泉。」

    孟棋楠揮手一指:「你!脫乾淨躺好!」

    玉泉不過才十七八歲,羞羞澀澀地朝龍床走去,若晴見狀大驚,勸道:「陛下您不能……」

    「來了來了,鳳君殿下來了。」

    望風的宮女鑽進來報信,孟棋楠頓時眉開眼笑,撫掌捧臉:「終於來了啊,嘿嘿……」

    她趕緊回去坐在龍床上,牽起玉泉的手,「含情脈脈」。

    若晴在寢殿門口堵住了鳳君。

    「殿下。」

    若晴微微臉紅,哎呀鳳君殿下好英俊!一顆少女心像煙花綻放一樣劈裡啪啦。

    鳳君問:「她在裡面嗎?」

    若晴收回犯花痴的勁兒,正經道:「陛下在午睡還沒起來。」

    「哦,那我等她睡醒了再來。」鳳君瀟灑地轉了身。

    孟棋楠在屋子裡聽見慌了,重重咳嗽一聲。

    「咳!「

    若晴急忙道:「殿下留步!陛下好像醒了,奴婢進去看看。」

    鳳君收回腳步,微微一笑:「去吧。」

    若晴鑽進寢殿,溜到孟棋楠面前六神無主:「陛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孟棋楠眼珠子轉了轉:「你就說我不方便,他要問為什麼不方便,你就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懂了?」

    若晴又出去,把孟棋楠的交待複述了一次。

    鳳君微微皺眉:「怎麼不方便?」

    「那個……陛下她……」若晴咬著唇很為難的樣子,透露出一種「哎呀陛下偷情我還要幫著隱瞞,真是太難以啟齒」的表情。

    這時,寢殿裡面傳出一些不好的動靜。

    「心肝寶貝兒,你的皮膚真滑真好摸……」

    「讓寡人親親,啵——」

    「你也親寡人一下好不好?」

    若晴做出一副驚慌模樣,「不打自招」:「陛下絕對沒有藏男人在裡面!」

    鳳君扶額。

    小狐狸你的伎倆還能再拙劣一點嗎?

    他輕輕拍了拍若晴肩膀:「你讓開。」

    鳳君推門緩緩而入,孟棋楠和少年手握手情意繾綣的情形一下躍入眼簾。他平靜地走過去:「棋楠。」

    孟棋楠看也不看他,哼道:「你來幹嘛?寡人沒有召見你。」

    小怨婦的語調。

    玉泉惶恐地起身行禮:「小人叩見殿下。」

    鳳君沒看他,揮手道:「你下去。」

    玉泉沒動,求助地看向孟棋楠。孟棋楠拉住少年的袖子,專門跟鳳君做對:「不許走。」

    鳳君道:「那我走了,你們繼續。」他甚至還禮貌地朝玉泉微笑了一下。

    「表叔公——」

    孟棋楠一把推開玉泉,跳腳吼道:「你敢走就試試?!」

    鳳君不理他,保持著淡定優雅的步伐。

    「好了好了,我認輸了。」

    玉泉被若晴帶了出去,臨走還哀怨又楚楚可憐地看著孟棋楠,可惜孟棋楠一心撲在鳳君身上,瞅都沒瞅他一眼。

    「表叔公~~~」孟棋楠從後面抱住鳳君,在他的後背磨磨蹭蹭,撒嬌道:「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

    鳳君嘆道:「我今早才和你一起用過早膳。」

    孟棋楠掰起指頭數:「一二三……那到現在也已經三個半時辰了,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你居然將近半天沒有陪我!」

    鳳君摸摸她腦袋:「小狐狸,是你說困了要睡覺的。再說我又沒閒著,我在替你批摺子。」

    「你只喜歡摺子不喜歡我!」孟棋楠生氣甩袖,「以前這樣現在也這樣,我也不喜歡你了,哼!」

    她跑到床上用被子罩住頭。

    「我最討厭表叔公了!」

    鳳君無奈極了,跟過去把她從被子里拉出來:「別跟我繞彎子了,說吧,你到底為什麼不高興?」

    「我……寡人……」孟棋楠紅著臉,撅嘴玩著手指頭,羞羞答答咕噥道:「你都兩個月沒有侍寢了……」

    鳳君一怔。

    孟棋楠臉頰通紅,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寡人要和你睡覺,就要和你睡覺!」

    「你啊。」鳳君又好氣又好笑,他輕輕把手掌放在孟棋楠小腹上,嚴肅中帶著一絲期盼,說道:「孟棋楠,你都是要當娘的人了,不能這麼任性。」

    孟棋楠瞥了眼微微隆起的肚子,嘟起嘴巴:「我才沒有任性,他都四個月了,太醫也說胎象很穩,為什麼我還不能跟你睡覺……」

    鳳君挑挑眉:「你確定你只是睡覺?不做別的事?」

    不磨蹭不挑逗不親吻不亂摸亂碰?!

    孟棋楠信誓旦旦:「絕對不,寡人一言九鼎。」

    當天鳳君留宿在女皇陛下的寢殿,守夜的若晴一晚上沒睡踏實。

    「小狐狸,把手拿開。」

    「不能摸那裡。」

    「也不准親……」

    「孟棋楠你!」

    「嘿嘿嘿,表叔公你別亂動哦,小心踢到我的肚子。」

    鳳君幾十年的修為終於破功,他憤而躍起,把孟棋楠圈在身下,手臂撐在她腦袋兩側不敢壓著她。他咬著牙道:「你別亂動,我來!」

    他拖來幾個軟枕墊在孟棋楠左右臂下,撈起她的腿兒輕輕分開,小心翼翼地探入情|穴。

    孟棋楠蹙眉低吟:「呃……」

    「弄疼你了?」鳳君緊張的停下來。

    孟棋楠搖頭:「沒有。」她歡喜地摟上他脖頸,「我真想你,特別特別想你。」

    鳳君低低地笑,徐徐再入:「貪吃的小狐狸,只喂你這一次,下不為例。」

    「你不知道狐狸最喜歡吃肉的嗎?你不喂我吃飽的話,我會去偷腥的……」

    孟棋楠咬著他耳垂威脅,對這種肌膚相親的感覺流連忘返。鳳君惦記著她的身子,不敢猛烈動作,總是款款而入款款而出,光滑濕潤的內|壁裹緊了他,讓他情不自禁發出陣陣呻|吟。

    兩個人在高昂的顫抖中同時釋放。事畢,鳳君幫孟棋楠清洗乾淨,輕輕撫摸她的腹部。

    「棋楠,你有沒有發現你的肚子好像特別大?才四個月就像別人五六個月似的。」

    孟棋楠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懷疑我的月份不對,孩子不是你的嗎!表叔公你沒有良心,自從認識了你,我就睡過你一個,嗚嗚嗚……」

    「我不是這個意思。」黑暗中鳳君的眼眸如星辰明亮,他說:「我在想,你會不會懷的是雙生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兩位皇叔就是雙生子,你外祖母生過雙生子,你也有可能生。」

    孟棋楠頓時興奮起來:「真的嗎!原來我肚子裡有兩個小傢伙!」她高興地摸了摸肚皮,「他們倆會一模一樣對吧,你猜猜是像你還是像我?我比你好看,當然要像我才漂亮啦。」

    「我希望上天賜給我們兩個孩子。」鳳君親吻她的額頭,「連同我們失去的那個,一起還給我們。」

    五年之後。在棲鳳宮裡,站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皇子。

    鳳君手拿戒尺,看看左邊這個又看看右邊那個,板著臉問:「說,是誰拔了太傅的鬍子?」

    兩個小東西同時指向對方:「他!」

    「不說是嗎?」鳳君勾勾唇,「那就都把手拿出來,各打十下。」

    倆人異口同聲:「不公平!我沒做過,憑什麼打我!」

    鳳君微笑:「因為太傅分不出是哪個搗蛋,你們又都不肯承認,公平起見,二十下掌心一人一半。做兄弟不僅要有福同享,還要有難同當。」

    於是兩個小傢伙被打得手心又紅又腫,隨後他倆被趕回了學堂。鳳君扔了戒尺,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喝茶。

    小皇子們對「凶殘」的父君心懷怨恨,決定去母皇那裡告狀。

    哥哥說:「我們要多說一些父君的壞話,最好讓母皇把他趕走。」

    弟弟贊同:「等他走了就不能打我們手心了。可是,父君離開宮裡會不會沒飯吃?」

    哥哥說:「不會的,父君以前是和尚,知道什麼是和尚吧?就是拿著缽去別人家化緣的人,很多人會給他飯吃的。」

    「啊!父君以後只能當叫花子,好可憐哦……」

    「是有點可憐……這樣吧,我們以後讓人給他送飯,不讓他被餓著。」

    「嗯,我也少吃一點,把省下來的都給父君吃。哥,萬一父君被趕走,母皇娶了新的鳳君回來,會不會對我們不好?我聽人說後媽最壞,後爹肯定也壞。」

    「那我們到時候就把他趕走,再把父君接回來。」

    「好辦法……」

    躺在竹椅上打瞌睡的鳳君怎麼也沒想到,還不滿五歲的兒子就已經開始算計他了,而且還實施得很成功,孟棋楠一見兩個小寶貝掌心的傷痕,正氣沖沖來棲鳳宮算賬。

     雞飛狗跳的後宮生活,才剛剛開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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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9:13:12 |只看該作者
84 終章之功德圓滿

    五鼓初起,我準時睜眼,下床、更衣、洗漱,然後去佛堂做早課。我從來是第一個到那裡的人,甚至比住持師父還要早。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風雨無阻。

    住持師父誇我是天生沒有惰性的弟子,師兄弟則暗恨我故作勤奮姿態。

    其實都不是。

    如果你知道帝王上朝的時辰有多早,便不會覺得早課辛苦,更不會怨寺裡的生活枯燥乏味。

    每每朔望日朝,我才會偶然想起以前的事,上輩子的事。

    曾經我站在三千長階的頂端,遠眺東方,俯瞰天下。現在,我站在四四方方的小院落中央,掃著滿地的婆娑樹葉,偶然抬頭能看到漸漸高昇的驕陽。

    我再也不是與天同齊的高度,我再也不是衛昇。我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或者說法號。

    我叫寂滅。

    佛家所言,世上的一切都不是恆常永存的,唯有「寂滅」長存。我時常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對於我來說,至少有兩樣東西長久不滅。

    一是我腦海中的記憶。我做了半輩子的帝王,又當了半輩子的僧人,最後在古寺坐化圓寂,我以為那裡就是一切的終點,豈料再次睜眼我卻成了初生嬰孩。我躺在小小的襁褓裡,想說說不出、想站站不起,眼睜睜看著一個嘴裡含著糖的怪和尚抱起了我。

    「這麼小就睜眼了,居然還不哭?怪哉,怪哉!」他拿手指撓了撓我的臉,又拿出一粒糖,在我唇上抹了抹,「只要你乖乖的,我就給你糖吃。」

    我閉緊了嘴,不屑這種男人愛吃糖的習性。真丟人。

    這時,一名白鬚老僧走出來,對著吃糖的怪和尚道:「幻空,京郊蘭若有僧人歸往極樂之界,你去看看罷。」

    怪和尚答應:「是。」於是他背著我去往京郊蘭若。

    在這裡我見到了自己,當然是死去的自己,以及那具毫無生氣的身軀。

    白眉蒼蒼,滿面滄桑,原來我已經那麼老了……掐指一算,我已經隱退在此二十年,修行了整整二十年。

    跟住在我心裡的那個人,分別了也有二十年。

    怪和尚念了一段經文,然後收拾「我」的遺物,準備一起火化。當我看見他連「我」手上那串棋楠香珠也想一起燒掉的時候,頓時急得大叫。

    「怎麼哭了?」怪和尚回頭哄了哄我,摸出糖果子要喂我。

    我不吃,只是聲嘶力竭地吼。

    不能燒!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我甚至朝著念珠伸出了手,粉粉的嬰孩拳頭,四亂揮舞。

    怪和尚終於反應過來,在我眼前晃了晃念珠:「想要?」

    我停下了嘶吼,但是在他看來,不過是念珠哄住了我的哭鬧罷了。他哈哈大笑,把珠子塞進了我的襁褓。

    「才生下來就到了佛寺門前,又這麼喜歡我佛之物,看來你天生是當和尚的料。罷罷罷,他死之際正是你生之時,有人生就有人死,有人死又有人生,生生死死,便是世間的輪迴之道。」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你便叫寂滅罷。」

    最後我帶著這串棋楠念珠,跟他一齊回了白馬寺。

    再世為人,我卻帶著前世的記憶。我死於佛寺又重歸佛前,我深深相信是我的執著打動了佛祖。

    三生修得棋楠緣。上輩子是第一世,這輩子是第二世,我只要再修一世,一定能夠修得與她重逢的緣分。我心甘情願地在佛前修行,不為其他,只為心中另一樣長久不滅之物。

    一個女人,一個名為孟棋楠的女人,一隻小狐狸。

    孟棋楠,我一定還要再遇見你。

    「寂滅師兄,住持師父叫你過去。」

    我掃著地有些出神,直到師弟來喊才收回神思。我應了一聲,放下掃帚隨他去見了師父。

    又過去了二十年,當初愛吃糖的怪和尚繼承了師祖的衣缽,當了白馬寺的住持。不過他愛吃糖的習慣還是一點都沒變。

    師父見我立馬堆起一臉討好的笑容:「寂滅啊,來吃糖,吃糖。」他把滿滿一碟子糖捧到我跟前。

    我瞟了眼,是他最愛的花生酥糖,從來都舍不得給外人一顆,今天居然請我吃?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不吃。」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冷眼看他。

    師父滿臉受傷的表情,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微微垂眸,問:「師父有何吩咐?」

    「寂滅,你覺得為師相貌如何?」

    我蹙了蹙眉,打量了一番眼前皺紋比扇褶子還多、笑起來露出滿口爛牙的小老頭子,道:「還算順眼。」

    「只是順眼麼?難道不英俊不瀟灑?難道不是一出門就讓滿大街姑娘**神魂顛倒?」師父舉起鏡子照了又照,口氣失望難以置信。

    ……師父您老人家真的想多了。

    我說:「相由心生,師父您是修行之人,自然面善。」

    「面善沒用啊,為師要俊美無儔風度翩翩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師父哀嚎連天,忽然一把拉住我,「寂滅,這次全靠你了,你一定要救救為師和白馬寺!」

    我狐疑地看著這狡詐的老頭子。

    師父兩眼含著乞求的淚水:「明天女皇要來我寺禮佛聆聽佛法,為師原本是打算親自出馬的,但是……」他痛心疾首,「女皇的喜好,你略知一二罷?」

    楚國女帝?我想了想,其他的都知之甚少,唯有這位荒唐女帝風流好色,倒是耳熟能詳。

    我不解:「師父宣揚佛法跟她的喜好有什麼關係?」

    師父滿臉「你這榆木腦袋」的不屑神情,撇著嘴角說:「女皇喜愛英俊男兒,為師既不英俊也不年輕,萬一講解佛法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惹得女皇不快……那這顆光禿禿的腦袋就不保了,嚴重點還要累及門下眾弟子。所以寂滅啊,為師打算讓你代我出戰,你意下如何?」

    我正要拒絕:「徒兒資歷尚淺,不能……」

    「就這麼說定了!為師糖吃多了牙疼說不出話,明天**就靠你了!」師父毫不給我否決的機會,把鏡子往我手裡一塞,捂著腮幫子就去床上打滾兒了。

    「嘶嘶……牙疼……」

    我:「……」

    好吧,只是講授佛法而已,算不得什麼難事。

    我這般想。

    我這般天真地想。

    當我講完佛法被女皇「請」進皇宮,請入她的寢殿,我方才明白狡猾的師父為什麼不肯自己**,而是要讓我代替。

    富麗堂皇的宮殿,瀰漫著我熟悉又陌生的奢靡香味。我閉目不看,不想被這些攪亂了修行之心。

    我勸誡這位以好色風流聞名於世的女皇:「施主,孽海無涯,回頭是岸。」

    「寡人如今正身處孽海,還望大師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啊啊……」

    她說的話雖正經,音色卻輕佻無比。

    不知為何,我沉寂四十年的心弦微微一顫。

    我壓下異樣,趕緊再勸:「施主……」

    話未說完,她又打斷了我:「大師別那麼見外,直呼名字無妨。寡人叫孟棋楠,三生修得棋楠緣的棋楠。」

    三生修得棋楠緣……孟棋楠!

    我倏地睜開眼睛,看見很陌生的一張臉,卻是似曾相識的眼睛。

    「表叔公,要記得我是孟棋楠,孟、棋、楠。」

    念珠散落,我被這三個字攪得兩世修為都付諸流水。我閉上眼不敢看,暗暗咬住舌尖,傳來的微痛感讓我清醒了幾分。

    我竟然不是做夢。

    她像一隻柔軟的美人蛇纏著我,不斷在我耳邊挑逗誘惑:「大師,寡人心如烈火,煎熬不已……」

    我又何嘗不是煎熬不已?

    亂了我心神的並非是她的美貌妖嬈權勢,只消「孟棋楠」三個字,我便魂飛魄散。

    我犯了戒,色戒。

    回到白馬寺,我告訴師父我要還俗。師父只當我是被女皇「玷污」,苦口婆心地勸我:「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寂滅你別放在心上,為師會替你保密的。你為白馬寺做出那麼大的犧牲,你又是為師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為師以後一定會把住持之位傳給你的。」

    我堅持:「我不想當住持,我要還俗,我要娶妻。」

    師父不料我入了魔障一般,一怒之下把我逐出佛門。我心願得償,去宮裡找棋楠,卻得知她受傷昏迷的消息。

    我很害怕,想起上一世失去她的痛不欲生,還猶在眼前。我去看她,也看見一眾侍君守在殿外。

    原來她以前對我說的話都是真的,她比我還沒有真心。我苦笑。

    我發現我依然記得她,但她還沒有認識我。於是我褪下棋楠香珠套在她手上:「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且去罷。」

    棋楠,去吧,去想起我。

    我回到了上輩子修行過的京郊蘭若,靜靜等著,等她記起或者遺忘。四月多雨的季節,她頂著哭腫了的眼睛找過來,額角傷疤還未痊癒。

    「我找晉國來的僧人,他叫東瀾。」

    衛東瀾是一個為權力不擇手段的人,但寂滅只是一個為求真情捨棄權欲,帶著記憶轉世輪迴的痴兒。不知道孟棋楠又是怎樣的人?我忽然也想試一試她的真心。

    我說東瀾已經死了,還給了她當年的遺骨。

    她泣不成聲,揣著佛骨舍利失魂落魄地離開。

    望著她蹣跚而去的哀傷腳步,我有些後怕,萬一她再不回來了怎麼辦?

    孟棋楠,我等了你四十年,你怎麼可以不回來?

    細雨霏霏,她帶著笑意重新出現在我眼前。她逗我戲我、打我罵我、哭我念我……

    「表叔公我恨死你了!」

    「快說!說我是誰?!」

    她容貌變了身份變了,但她還是那隻任性刁蠻的小狐狸。而我年齡變了名字變了,也還是她的「表叔公」。

    我笑著擁抱她,喚出兩世都不忘的名字:「小狐狸。」

    三生修得棋楠緣。

    原來這場修行,已在漫漫人生不覺間圓滿。

    (正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裡結束,等過幾天再寫個好玩兒的番外,表叔公當鳳君的生活,O(n_n)O哈哈哈~

重生的是表叔公,當皇后的也是表叔公,酒叔的文名起得很好有木有!!!

    應廣大妹紙要求,開了個謝小侯和撓人貓兒的文《侯門美妾》,反正酒叔是沒有節操的,你們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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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終章之冤家路窄

    香火單薄的廢寺,破屋殘瓦,連個掃地僧都沒有,空蕩蕩的大殿裡佛龕蒙塵,一個胖和尚正在打瞌睡,手裡木魚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請問——」

    孟棋楠去搖醒他:「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晉國人?」

    胖和尚打了個哈欠,揉眼哼哼:「一入佛門斷六根,管他晉國楚國,前塵往事莫要記得咯……」接著他又敲起木魚來,敲著敲著又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

    「起來!」孟棋楠惱他說話拐彎抹角,便用手擰了他一把,疼得胖和尚登時跳腳。

    「幹嘛!」他凶神惡煞,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麼大,摀住膀子大吼,「臭娘們兒不想活了是不是?!」

    孟棋楠向來吃軟不吃硬,也把脖子一挺上前一步,氣勢咄咄逼人:「好好說話,到底有沒有晉國來的僧人?」

    胖和尚恨道:「老子就不說,你能把老子怎麼樣!」

    孟棋楠也不廢話,閃電般出手捏住胖和尚的腕子往外一撇,然後翻到他身後踢倒他,用膝蓋頂住他後頸。

    「再問你一次,這兒還有什麼人?」

    別看胖和尚個頭大,卻被她壓得動彈不得,他一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憤怒道:「沒有你說的人!放開老子,臭婆娘!」

    啪。孟棋楠揚手給他一個耳光:「嘴巴放乾淨點,我要聽實話。」

    胖和尚羞憤難當:「沒有就是沒有!老子今天栽在你這娘們兒手上算倒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沒……有?」孟棋楠一怔,不覺鬆開了手。

    怎麼會沒有?蘇扶桑都來過這裡,那個人肯定在這裡!

    胖和尚趁機爬起來,正欲還手報復,但見孟棋楠魂不守舍的難過樣子,頓時又下不去手了。他收回舉起的胳膊,不甘心地摸摸光頭,恨道:「好男不跟女鬥,老子是出家人不能殺生,換做以前,老子一刀劈了你,哼……」

    孟棋楠眼眶一下紅了,一直喃喃自語:「沒有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沒有……」

    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胖和尚吹鬍子瞪眼:「誰稀罕來這個破廟,除了老子這種半路出家的,就還剩個無處可去的年輕和尚,聽說他以前本是白馬寺主持法師座下的大弟子,後來因犯戒被逐出佛門……喏,回來了。」

    柴扉咯吱,穿著灰袍的僧人背著一擔柴進門,在牆角放下擦了把汗。

    「你知道這裡有個……」孟棋楠朝他走過去,話還沒問完卻看清了他的容貌,登時一怔,「是你?」

    這不就是被她害得破了色戒的高僧寂滅?

    寂滅見她也是一愣,眼中眸光流轉,但他只是轉過頭去整理柴禾,淡淡道:「施主有何貴幹?」

    話中似乎含著一股哀怨。

    孟棋楠有些愧疚,絞著衣袖難為情道歉:「原來你到這裡來了……對不住,我不知道會把你害成這樣,要不我回去給白馬寺說一聲,讓你重歸門下。」

    早知道冤家路窄,打死她也不敢亂睡和尚啊!

    寂滅唇角微翹,斷然拒絕:「不必,我習慣了。」

    一番好意被人棄之如履,孟棋楠卻不敢有微詞,她抓耳撓腮想法子補償,又提議道:「那寡人封你當這兒的住持,出資給菩薩塑個金身,每年再捐一大筆香油錢。」

    「貧僧並不想當什麼住持。」寂滅卻皺皺眉,顯得有點不耐煩,「施主有事請講,無事的話貧僧告辭了。」他拂拂袖就轉了身。

    「誒你別忙走!」孟棋楠情急下拉住他,「我是來找人的,這裡有沒有住著一個晉國來的僧人?他的俗家名字是東瀾。」

    寂滅動作一滯,全身就像被冰凍住了一般僵凝,須臾,他緩緩回過頭。

    「你找……誰?」

    孟棋楠充滿希冀,鄭重道:「他叫東瀾。」

    寂滅定定望著她,眼神晦暗不明,似有一盞銀燈忽明忽滅。

    他袖袍揮灑:「跟我來。」

    孟棋楠滿懷希望地隨他去了禪房,他讓她先坐,自己去後院請人出來。孟棋楠坐立不安,一顆心噗通噗通都快跳出嗓子眼兒,她倚門翹首眺望,又擔心他不認得自己、或者不肯相認……總之是百轉千回忐忑不安。

    一盞茶的功夫,孟棋楠就像煎熬了幾天幾夜,寂滅回來之時,手裡多了個女子所用的象牙奩盒,巴掌大小。

    可是他身後並沒有人。

    「他呢?」孟棋楠圍著寂滅轉了幾圈,在他背後找尋衛昇的身影。

    寂滅遞上手中奩盒:「這裡。」

    「胡說!他怎麼可能藏在這麼小的盒子裡?你快把他請出來,快點!」

    她像個任性的小孩子纏鬧,寂滅卻身姿筆直巋然不動,他憐惜地摩挲著奩盒表面,指尖流出細細佛香。

    「這裡面是舍利子。你要找的人,在二十年前圓寂了。」

    奩盒揭開,裡面靜靜躺著三粒佛骨舍利。

    雪白剔透,熠熠發亮。

    孟棋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伸過了手,把佛骨舍利捧入懷中,緊緊貼向心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已經老成了一截枯骨。

    全身的液體彷彿都湧到眼眶,卻堵在那裡流不出來。孟棋楠慢慢蜷起身子,低下去哀哭無聲。

    寂滅幽嘆:「他乃是坐化圓寂。火化之後只留下這三顆舍利,其餘骨灰灑入了恆江。」

    隨水逐流,不知飄向哪裡,留在何方。無跡可尋。

    孟棋楠揉了揉滾燙的眼眶,沉浸在哀傷之中難以自拔:「他還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寂滅搖頭:「所有東西都一齊燒了。」

    只剩她用過的奩盒,裝著他的遺骨。

    孟棋楠哽咽:「我可不可以拿走他的佛骨?」

    寂滅無所謂的口氣:「給你罷。」

    她失魂落魄地帶著他離開了這座荒寺,回到宮裡,把佛骨裝入錦囊,系在自己的頸上,日夜不離。

    他們依然在一起。

    彷彿這樣的話夢就還沒醒,她不想醒。

    女皇康復,作為親王的修緣也要回封地了,離京前一日他去書房找孟棋楠。

    「姐!」

    孟棋楠在批摺子,聞聲眼皮也沒抬:「來了。」

    修緣走近,道:「我看見兩位侍君等在外頭,你怎麼不召見他們?」

    「不想見。」孟棋楠擱筆,拉過修緣讓他跟自己一起坐。

    修緣笑眯眯的:「是不是又覺得膩了?姐你惦記上哪家公子了,說出來我替你參謀。」

    孟棋楠勾勾唇,在笑卻不怎麼開懷:「是膩了。修緣,你說寡人把侍君們都放出宮去怎樣?」

    修緣大驚:「放出去?你要把他們都換掉?!」

    「不是換,就是讓他們都出宮去,愛幹嘛幹嘛,寡人不管。」孟棋楠顯得有些疲憊,「我想清靜清靜。」

    「那就都打發走,隨姐姐喜歡就好。」修緣也不喜歡宮裡的侍君們,這回不就是爭風吃醋惹出的事兒?都打發乾淨才好!他在懷裡掏了掏,摸出個東西,「對了,我是專程來還你東西的,我怕明天走時忘記了。」

    「什麼?」

    孟棋楠低眉一看,卻愣在了那裡。

    棋楠香珠,異香沉沉。

    她聲音顫顫巍巍:「哪裡來的……」

    修緣納悶:「戴在你手上的啊,你昏迷的時候,宮婢為你潔身取下來的。我聽人說做有種法事可以驅除病惡,只是要取病人身上一物誦經做法,於是我就拿這串珠子去了。怎麼了姐,珠子不是你的?」

    孟棋楠激動地語無倫次:「是我的,但我沒帶走……應該在他手上才對,怎麼又在這兒?是他還給我的嗎?他是不是尚在人間……」

    等到她稍微平復情緒,趕緊招來宮人細問,一問之下,方知這串念珠竟是寂滅送的。

    他?

    短短幾天經歷了大悲大喜,孟棋楠恍如隔世,此時平靜下來方才嗅出些許端倪的味道。她略一沉眉,即刻下令:「把白馬寺住持帶來,寡人要問他話。」

    四月細雨霏霏,野外荒寺在霧濛濛的山水中露出一簷。寂滅在山下化緣回來,在寺門口撞上等候已久的孟棋楠。

    她雙手抱胸倚在門口,衝他吹了聲口哨,眨眨眼道:「大師呀,人家等你好久了。」

    活脫脫紈袴調戲大姑娘的作派。

    寂滅卸下肩頭的褡褳,拂了拂打濕的衣袖,眉眼平淡:「施主來此作甚?」

    「寡人來——」孟棋楠故意拖長了尾音,走到寂滅跟前,幾乎都要貼到他身上,「跟大師論一論禪,不知大師奉陪嗎?嗯?」

    她的手搭上他胸膛,挑逗似的撓了撓。

    寂滅不為所動,後退一步微微避開:「施主請。」

    連轉身都是滿滿的不可侵犯的神聖。

    你還真當你成佛了?寡人能破你一次戒,就能破第二次第三次萬萬次!

    孟棋楠趾高氣揚地隨著他進了寺廟。

    連杯茶水也沒有的禪房,房門大開,寂滅跟孟棋楠各坐一個蒲墊,面面相對。

    寂滅如入定老僧一般,坐下來就沒說話,閉眼數著手中念珠。孟棋楠也不著急開口,而是托腮盯著他看。

    這副皮囊真不錯,難怪當初自己會看上……

    「大師,你怎麼不看寡人?」過了一會兒孟棋楠出聲,嘻嘻地笑,「你是不是怕上回一樣,看了就把持不住啊?」

    「聲色犬馬,凡人所愛。」寂滅緩緩睜開眸子,沉沉一片,「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象。再好的肉身都會化為一堆白骨,施主怎麼能肯定貧僧是被你的皮相所惑?」

    你裝!你繼續裝!你繼續給寡人裝正經!

    孟棋楠暗地裡咬牙切齒,臉上還是笑盈盈:「大師這麼說寡人就放心了。」說罷她開始寬衣解帶。

    一邊脫一邊拿眼瞭他。

    果然,他皺起了眉頭:「施主這是作甚。」

    孟棋楠落落大方:「衣裳打濕了,脫下來晾乾。」

    「不妥,這男女授受不親……」

    「大師此話差矣。是你說皮相都是假的,最後都會變成一堆骨頭,那麼男人的皮相和女人的皮相也就沒區別嘛。既然都沒區別,你看寡人就等於是看自己,自己看自己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說是不是這道理?」孟棋楠熱情邀約,「大師你的衣裳也濕了,要不要一起脫?」

    「不了。」寂滅拒絕,微微移開了目光。

    「阿嚏!大師啊,勞您關下門。」孟棋楠不耐山中寒冷打了個噴嚏,然後指使寂滅去關門。寂滅把禪門掩上剛轉身,軟乎乎的香軀就撲了上來。

    孟棋楠使勁往他懷裡鑽,嬌滴滴道:「大師,人家好冷……」

    寂滅想推開她:「貧僧去給你尋件乾爽衣裳換。」

    孟棋楠蛇一般死死纏著他:「衣裳單薄不抵事。佛常說日行一善,大師你為寡人取暖便是善舉,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哦?」

    她在他身上左右廝磨,沒一會兒就扯亂了他的衣襟,跟他緊緊相偎。

    縱是座鐵佛,寡人也能一把火燒化了你!哼!

    忽聞寂滅低低一嘆,他扶住孟棋楠雙肩,無可奈何道:「你直說吧,你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就是問你幾件事。」

    孟棋楠仰起臉笑盈盈,扳著指頭一一道來:「第一,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身為白馬寺的弟子,年紀輕輕卻對二十年前圓寂之人瞭如指掌,甚至能找到他的佛骨?」

    寂滅鎮定自若:「佛寺之間素有來往,貧僧也是從家師那裡得知一二。」

    「原來如此呀。」孟棋楠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問:「聽白馬寺的老頭子說東瀾圓寂的那年你正好出生,被人扔在寺廟門口,你不覺得你們好像有種奇怪的緣分嗎?」

    寂滅道:「他入佛門,貧僧也入佛門,這即是緣。天下信眾皆與我佛有緣。」

    「他們都說你是神童誒,一歲能言三歲能詩五歲能書,七歲在白馬寺的辯合中力挫群雄,是文曲星下凡來著!你覺得你真有那麼聰明嗎?」

    「貧僧只是略有慧根,又得師父點撥而已。」

    ……

    幾十年不見,這廝比以往更會做戲更會打官腔了!

    孟棋楠一怒,推倒他壓上去,跨坐他腰間,氣勢洶洶露出手腕上的棋楠香珠:「你倒是給我說說這玩意兒又是打哪來的!你不是說他的東西都燒了嗎?為什麼獨獨留下這個?又為什麼偏偏把珠子送給了我?!」

    寂滅張張口正要說話,誰知孟棋楠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埋頭下去就一陣撕咬,啃得他鮮血淋漓。

    她抬頭抹了把嘴角,指著他鼻子吼道:「你都被寡人睡過了,你就是寡人的人!你裝模作樣地給誰看?給誰看給誰看……混蛋!」她邊罵邊打,邊打又邊哭。

    「你是個屁的神童,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啊,你他媽不就是上輩子的事兒還沒忘!」

    「你早就認出我了,你幹嘛不說?逗我很好玩兒是嗎?!」

    「別以為上輩子折騰夠了這輩子我就會放過你,想都別想!」

    「嗚嗚……你為什麼不認我,我以為你沒了,難過得要死……表叔公我恨死你了!」

    她哭一陣笑一陣,罵罵咧咧哭哭啼啼,一直喊著「表叔公」。

    寂滅抬頭給她揩去眼淚:「別哭了。」

    「就要哭!你不認我我就哭死在這兒!」孟棋楠抽抽噎噎的,腫著一雙兔子眼睛恨恨瞪他,「你說!說我是誰?!」

    寂滅抿抿唇,摟著她坐起來,手掌搭上她背脊,微笑著輕喊一聲。

    「小狐狸。」

----------------------------

    作者有話要說:
   
    有同學表示表叔公突然就轉性了,放棄權力深情不移神馬的太崩壞了。酒叔要說這本來就是小言哇!雖然狗血雖然雷人,但酒叔覺得要是表叔公到死都覺得權力比愛人重要,那麼他就真是渣得沒救了,小狐狸為他死也太不值得了,應該踢了他!酒叔寫的楠竹都是絕對絕對該深情不移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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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終章之 一夢棋楠

    「陛下?陛下?」

    「阿姐,阿姐……快醒醒……」

    孟棋楠覺得自己睡了很久,費力睜開疲乏的眼,面前是一張俊美的少年臉龐與她六七分相似。少年滿臉惶恐不安,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

    他看見她睜眼登時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姐你醒了!來人,快來人!陛下醒了!」

    「你是……」孟棋楠被他扶著坐起來,扶了扶額,發現頭上還纏著繃帶,傷口扯著陣陣劇痛。

    「姐你不記得我了麼?我是修緣。」少年貼著她坐下,還是惶惶不安的模樣,「我是你弟弟,孟修緣。」

    孟棋楠道:「三生修得棋楠緣……我是棋楠,你是修緣,我自然記得。可是你怎麼在這兒?表叔公呢?」

    「我一聽說你受傷昏迷就趕來了,你不知道你多嚇人,足足昏迷了一個多月!」修緣拍著胸口,心有餘悸,「好幾次我們都以為……還好還好,你終於是醒了,你先緩緩,我叫杜神醫過來看看。對了,你說什麼表叔公……是誰?」

    孟棋楠還是腦子疼,揉著太陽穴道:「皇上啊,表叔公是皇上。杜神醫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扶桑呢?嘶,頭疼……」

    修緣一臉不可思議:「姐你是不是病糊塗了!這兒哪有其他的人是皇上,你就是皇上啊!」

    輪到孟棋楠驚詫了:「我?」

    「嗯!」修緣焦慮極了,眼裡淚汪汪的,「姐你連這個也不記得嗎?」

    孟棋楠終於在一團混沌中理出一絲頭緒。

    「我是皇上……那我是在楚國?!」

    修緣認真點頭:「當然啊,你不在楚國在哪兒,你是我們楚國的皇帝。」

    孟棋楠怔怔了好一陣,垂眸望著自己一雙手。

    沒有被燒傷,右手也很有力,纖長的手指宛若嫩蔥,塗著鮮豔的丹蔻。這雙手屬於真正的孟棋楠。

    「鏡子。」

    修緣把鑄鳳紋銅鏡捧到她面前,她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美豔面孔。

    孟棋楠情不自禁抬手撫上鏡面:「這是我……」

    修緣笑道:「當然是你啊,至高無上豔絕無雙的楚皇陛下。」

    回到屬於自己的軀體,孟棋楠卻感覺哀落,她還是顯得難以置信:「修緣,真的是你麼?我沒有做夢?」

    「你摸摸我是不是熱的。」修緣讓她撫摸自己的臉,「你要是還不信就掐我一下,我覺得疼就是真的。」

    「呵……是真的,我的修緣會說這樣的話。」孟棋楠笑著,眼含淚光。

    修緣撒嬌地枕在她腿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孟棋楠撫著弟弟的頭,忽然想起一件緊要的事:「修緣,晉國現在的皇帝是誰?」

    如果她所經歷的並非一場夢,如果衛昇渡過大劫,如果他繼續當皇帝……可是幾十載匆匆而過,半百光陰逝去,他還在世麼?

    修緣有些迷糊:「當今晉皇名諱宣,你忘記了?他與外祖是一輩的,但有傳言他其實是晉國廢太子之後,所以算起來他與母親平輩。」

    衛宣?宣兒!

    「他怎麼做了皇帝?」孟棋楠吃驚,衛昇為何把皇位傳給宣兒,若是宣兒已經當了皇帝,是不是證明衛昇已經……

    她都不敢再想下去。

    「晉武帝無嗣,在臨終前傳位於當今晉皇,這都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你我都還沒出生呢。」

    孟棋楠嘴唇翕然:「好幾十年前……武帝在位多久?」

    「大概七年吧,聽說是因為他心愛的女子死了,哀慟而亡……英年早逝,總之挺可惜的。」

    她眼簾一闔,熱淚滾落下來。

    七年……他還是只有七年!

    「姐你怎麼哭了?」

    孟棋楠掩面而泣,語不成句:「三生修得……棋楠緣……上一世這一世,我還要多少世才能修得他?」

    女皇甦醒的消息即刻傳遍楚國禁宮,大臣們懸著多日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侍君們更是一片欣喜,爭著要來探望孟棋楠。但修緣禁止了任何人的探望,只是請來了杜神醫。

    雖是神醫,卻貪財得很,進殿前還在和修緣講價:「診脈一百金,勞駕。」

    修緣有些惱:「難道本王還會賴你帳不成!先記著,你快進去看看陛下!」

    「先收錢後診脈,這是小老兒的規矩,你不願意咱就不看,就這麼著。」這神醫竟然還耍起了無賴。

    修緣沒轍,只好叫宮人去取金子,推搡著杜神醫進了門:「不會少你半個子兒的!先看病要緊!」

    這具身體躺了一個多月,四肢痠軟無力,孟棋楠懶懶靠著軟枕,低眉頹然。

    杜神醫進來也不行禮,大喇喇走到龍床邊,一屁股坐上軟凳,凶聲惡氣地說:「手拿來,診脈!」

    孟棋楠心思恍惚,默默把手遞了過去。杜神醫也不拿絲帕隔著,直接就把雙指放上了她的手腕,邊聽邊捻鬍子。

    「嗯……血氣通暢臟腑康健……咦?怎麼有股沉鬱之氣?你有心事?」

    孟棋楠這才略略抬眼睨視,誰知這一看竟是僵在了那裡,目瞪口呆。

    杜神醫見她這副表情,嗤笑道:「素聞陛下最喜俊美顏色,看來老夫雖然年近花甲,風流倒也不輸年輕小夥兒。」

    「杜杜杜……杜仲?」孟棋楠結結巴巴,半天才喊出他的姓名。

    杜仲皺眉不喜:「老夫好歹也有神醫之名,又一大把年紀,就算你是國君陛下,也不該直呼老夫姓名,當真無禮!這病不看了!」他生氣拂袖。

    「喂你等等!是我,是我啊杜仲!」孟棋楠急忙喊住他。

    杜仲滿不在乎地開始收拾藥箱:「管你是誰,玉皇大帝也不看!」

    「我……寡人……」孟棋楠抓耳撓腮,想跟他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情急之下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小杜仲,要不我勉為其難給你開個苞?」

    杜仲頭頂如遭雷擊,後背猛抖一下,手裡藥箱哐嘡落地。

    孟棋楠再接再厲:「我愛亂花錢被你罵作是敗家子,你記得不?還有我叫你你賣給楊小姐的藥膏,全是漿糊調的,這事兒你總沒忘吧?杜仲是我啊,是我!」

    杜仲徐徐轉過臉來,活人見鬼的表情,指著她不斷手抖:「你你你……你是……」

    敗家子臭婆娘女流氓!

    孟棋楠忙不迭點頭:「就是我!真的是我!」

    「媽啊——」

    哪知杜仲大叫一聲,扔了東西拔腿狂奔,在門口撞見送金子來的宮人居然也沒停步,而是被鬼索命一般,屁滾尿流地逃了。

    修緣驚得合不攏嘴:「姐,杜神醫脾氣怪是出了名的,可怎麼很怕你的樣子?」

    孟棋楠扶額:「大概是上輩子造的孽吧,你把他叫回來,我有事問他。」

    驚魂未定的杜仲狂奔出女皇寢殿,又被修緣差侍衛捉了回來,押送到孟棋楠面前。

    「你們都退下。」孟棋楠示意其他人離開,然後向杜仲走過去。

    杜仲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別、別過來……離我遠點兒!」

    孟棋楠停住腳步,儘量放柔聲音:「你別怕,我跟你以前認識的那個孟棋楠確是同一個人,至於為什麼現在是這樣……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我只是想問問你,扶桑和子淵還好麼?」

    杜仲擦了把額頭冷汗,覺得心緒平復了不少,他低低一嘆:「兩位師父已經亡故了,合葬在西河縣,今年已是第十個年頭,墳上雜草想來又長高許多。」

    孟棋楠聞言悲從中來:「原來都十年了,時間過得好快……生死相依,也好、也好……」

    「我都變成老頭子了,你說時間能不快麼。」杜仲站起來揉揉脆弱的小心臟,狐疑地打量著孟棋楠,「你真的是她?當日一別,距今有四十年了吧?你怎麼會……」

    孟棋楠笑得苦澀:「我說借屍還魂你信麼?我就像做了一場夢,我以為夢裡的東西都是假的,可看見了你,我知道都是真的。」

    杜仲是真的,扶桑和子淵是真的,衛昇也是真的。

    杜仲笑笑,小老頭子的臉堆起皺紋:「鬼怪魂魄這些東西本來就難以說清,我只認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還有感覺到的。你就是她。」

    這份毫無理由的相信讓孟棋楠感動不已,她偷偷揩了揩眼角,喉頭哽咽:「多在宮裡住些日子吧,我想跟你說說話,聽你講過去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的事……他們一個個都已經不在了……」

    說及此處,杜仲忽一皺眉,他沉默半晌,終於幽幽開口。

    「有個地方,你應該想去。」

    楚國女皇大病初癒的第二天,便瞞著眾臣出了宮,悄悄去往京都郊野的一座半廢荒寺。

    「武帝病重之時,師父受詔回京。我以為憑武帝正值壯年還有素來不錯的身體底子,嘔血只是小症,師父只要略施針劑即可。但是師父進宮七天七夜沒有消息,最後卻傳出武帝駕崩的噩耗,隨後師父在出殯當日才現身。我曾問過師父武帝是何病症,藥方裡用了哪些東西,為什麼沒能救回武帝?以師父的醫術,即便不能治癒,續命數月也該不成問題。」

    「但是無論我如何問,師父從不開口。唯有一次我聽他暗自嘆息,感慨武帝身未死,心已亡。當時我並未在意,直至有一次我與師父遊歷經過某處佛寺,師父讓我在外等,自己進去拜訪老友。」

    「說來也巧,恰逢山雨忽來,於是我進廟中躲雨。寶殿佛光溫煦,我叩拜佛祖上了炷香,聽聞佛像後方有說話聲,便走過去一看究竟。我正好見師父和一位剃度僧人正在說話,師父神色恭謹,而僧人清瘦筆直,彷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與佛門中人的冷眼觀世不同,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睥睨。雨聲滂沱,他們談話的內容我聽得斷斷續續,而且時隔多年,大半我也不記得了,唯獨一句話印象深刻。」

    「那僧人道:三生修得棋楠緣,若我不在了,誰還來記得她?我在此修行不為求道成佛,只為和她的緣分,一世、兩世、三世……三世不行,那就生生世世。他說這話的時候撥弄著手中的念珠,那種異香我終身難忘。」

    「是棋楠香的味道,和你曾經的那串,一模一樣。」

    她曾對他說過要記得她是孟棋楠。為這一句,他捨棄了畢生追逐的權力,千里迢迢回到養育她的南楚故土,默然守望、懷念。

    「三生修得棋楠緣,我是這個棋楠。」

    也許不用等上三世,也許他們緣分還沒有盡。就算她仍舊妙齡年少,他已是耄耋老翁,她依然愛他,依然想要和他在一起。

    古寺殘門,伽藍斑駁。

    孟棋楠望著這片荒垣,深深吸了一口氣,毅然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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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終之章一 生離死別

    只是眨眼之間,孟棋楠就已經跌落水中。繩索套住她脖頸往下拽的時候,她下意識抓住欄杆往後退,無奈右手使不上力,只得一頭栽進水中。在臉頰碰到湖面之前,她趕緊吸了一大口氣,沉入水中後用手去扯脖頸上的套繩,爭取盡快逃生。

    可是還沒等她解開繩結,繩子另一端傳來一股大力,勒得她險些暈過去。肺中餘氣漸漸耗盡,孟棋楠接近窒息之際,雙目模糊看見帶面具的雜耍藝人游了過來。繼而她嘴裡咕嚕嚕吐出一串氣泡,暈厥過去了。

    趙剛護著衛昇撤下搖搖欲墜的水台,緊接著侍衛們紛紛持著弩箭上前,作勢要往水中投射。

    衛昇大喊:「住手!不許放箭!」

    侍衛們只好停手,從水台撤回岸上,圍在衛昇身邊。片刻後湖面重歸平靜,刺客和孟棋楠都無影無蹤。

    衛昇眼前都是黑乎乎的腦袋,左一層右一層的人牆堵得他什麼也看不見,他怒極一腳踢過去:「守著朕幹什麼!一群狗東西!滾開!」

    趙剛趕緊指揮人馬去湖面岸邊搜尋,水性好的統統潛下水。

    沒多久有人在岸邊蘆葦叢中拾到一塊破布血書,拿回來呈給衛昇。衛昇一看臉色愈發陰沉,目凝寒光。

    「亥時沙島,單人赴會,質女為注,一決生死!」

    烏獲這是要用孟棋楠做人質,邀約衛昇單獨赴一場鴻門宴。

    衛昇當機立斷:「去沙島。」

    趙剛大驚,急忙勸道:「皇上去不得!沙島在此湖南邊,四周儘是野林,其島三面環水易守難攻,烏獲只要截斷入口,您和賢妃娘娘就會成為他網中的獵物,任他宰割!」他提議,「不如讓屬下派人過去,伺機而動,還有可能救出賢妃娘娘。」

    衛昇搖了搖頭:「朕不能拿棋楠冒險。你去牽匹馬來。」

    殘月如鉤,孟棋楠費力撐開眼皮,只見面前影影幢幢一團火焰。她的掌心和臉頰都被地上粗糲的沙石磨得生疼,脖頸留下了重重淤痕,皮膚火辣辣地疼,於是不禁喉頭低吟一聲。

    「你醒了。」

    烏獲坐在火堆旁邊,正在擦拭一把匕首,他身後是數十個裝酒的土陶罈子。與幾年前相比,他身上初出茅廬的青澀已經褪去,轉而被一種陰狠所取代,眉宇之間縈繞的也儘是戾氣。

    原來是他啊。刺客是熟人,想想……大概也算種安慰?

    孟棋楠想坐起來,卻發現雙手在背後被綁緊了,她只好扭動身子平躺,讓自己好過些,若無其事跟烏獲說話:「嗯,剛醒。」

    耳畔腳步亟亟,烏獲走了過來,一把拎起她。

    「你不怕?」

    他面目猙獰,說話的語氣恨不得把她啖肉飲血。

    孟棋楠揚眉輕笑,反問:「怕什麼?怕你啊?笑話。」

    「自然不是怕我。」烏獲冷笑一聲,匕首一挑割斷了她腰間裙帶,「而是怕我即將對你做的事。」

    湘裙垮落,明明該是女子最羞怯的時刻,孟棋楠卻更顯磊落,她笑容不變,彷彿還帶著一絲瞧不起的輕蔑:「你無非是仗著男人的體格與力氣,才會對女人做這樣的事。真正的強者,不需要用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來證明自己有多強。由此可見,你才是我們當中弱的那一個。」

    烏獲掐住她的下頷,咬牙切齒:「別用這種話激我,我不會上當!」

    孟棋楠並無屈服的打算:「我說的是事實,真正的強者不懼怕任何威脅。我不怕你,更不怕你要對我做齷齪的事,但你卻只能靠武力來讓我屈服你,因為你不敢與皇上正大光明戰一場,你害怕輸給他,所以要拿我作要挾……你自己說,到底是誰弱、誰強?!」

    她是真正的王者,強勢而無畏,擲地有聲的言辭駁得烏獲啞口無言。這份氣魄,非上位者不能所有。

    烏獲惱羞成怒,頓時拿匕首架上她的咽喉:「你信不信,只要我手指微微一抖,匕首劃破你的皮膚,上面的毒立刻侵入你的五臟六腑,就算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泛著藍光的匕首,塗抹了胡越族人捕獵豺狼所用的毒藥,針尖大小的一點就能毒死一頭牛。

    孟棋楠依舊鐵骨錚錚:「死亦何懼。我不怕死,但我肯定你不敢殺我,因為殺了我你就沒有籌碼威脅皇上,你必將一敗塗地!我不怕被你殺死,你卻怕殺死了我,哈!何其諷刺?!烏獲,你注定只能是弱者,至少你不及我強!」

    烏獲開始是暴怒,漸漸卻因她這句話而平靜下來。須臾,他鬆手把她扔在地上,然後去提起一個陶壇,打開往她身上傾倒液體。

    「誰笑到最後,誰就是強者。當年我所遭受的恥辱,在今天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咱們走著瞧!」

    氣味刺鼻的火油自頭頂往下流淌,很快就浸透了孟棋楠的衣衫。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任由他折磨。緊接著,烏獲打開剩餘的火油,澆了些在地上,其餘的全部潑灑進沙島四周的湖裡,火油便全部浮在了水面上。

    一切做完,烏獲站在湖邊,舉起火把回過了頭,紅光映射出一張惡鬼臉龐:「狗皇帝敢耍花招,我就一把火燒光所有,與你同歸於盡!」

    孟棋楠定定看著他,挪了挪身子。興許是眼角被火油刺得劇痛,她微微閉目,低聲歎道:「那你不如現在就燒了這兒,一了百了……當年的事是我害你受了委屈,你要報仇只管衝我來,要殺要剮我都奉陪到底。」

    說著,她半跪在火堆旁,仰頭彷彿在乞憐。

    烏獲一怔,眼中似乎有些受傷神情,他垂下眸子恨道:「你以為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就會放過他?呵,誰害我我心中有數!且不提當年,就說汗王之位,我本唾手可得,狗皇帝卻暗中支持大王子,收買各部族族長為他說話,使我被排擠如斯……大王子處處不如我,憑什麼是他做汗王,而我卻要對著一個窩囊廢俯首稱臣?我不甘心!」

    除了他的咆哮,寂靜荒野只聞火星啪嗒之聲。

    孟棋楠苦笑著搖搖頭:「我問你,換做是你,你是願意隔壁住一個強悍的鄰居、有可能隨時威脅到自己,還是願意住一個平庸又聽話的人?」

    烏獲詫異地看著她。

    忽而,她揚起神色堅毅的臉龐,眸色一片坦蕩:「知道你為什麼永遠當不了王者?你不懂帝王的規則,你太執著於個人的仇恨,還有,你對自己不夠狠。我打賭,你今天不會贏。」

    「你說錯了,我一定……」

    烏獲突然發現她的眼神遊離到了自己身後,頓時汗毛冷豎,防備之心驟起。他猛地回頭,握住匕首劈斬下去,毫不拖泥帶水。

    剛剛潛伏靠近的衛昇只好仰身退步,堪堪避開。

    「小心!匕首有毒!」孟棋楠眼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大喊提醒衛昇。

    衛昇的突如其來讓烏獲有種失去掌控的危險感覺,同時又覺得更加憤怒,於是出手更加快速狠厲。幸好衛昇也有武藝傍身,不僅應付過了烏獲的攻擊,還伺機奪過了他的匕首。但烏獲也非等閒之輩,抬腳踢中衛昇手腕,匕首便飛了出去,落入孟棋楠跟前的沙堆當中。

    烏獲低吼一聲,千斤鐵拳揮上打中衛昇的肩頭,把他撂倒在地。衛昇聽到肩胛處喀嚓一聲,骨頭已然裂了,他喉頭嘔出一口鮮血,溢在口中含住沒有吐出來,趕緊撐著起身。不料烏獲泰山壓頂地撲過來,仗著魁梧身形壓制住他,徒手扼住他的脖子。

    衛昇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碎了,咬牙忍下劇痛,抬腿踢踹烏獲的胸腹,同時用手肘猛擊他腦側。烏獲嘴角溢出鮮血,卻固執地不願鬆手,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勢。

    眼看衛昇力道漸弱,就快窒息而死,烏獲愈發加大了手勁,眼底通紅就像發狂的野獸。

    這時,烏獲後背突然一陣疼痛,有什麼利器刺入肌肉。

    是孟棋楠在身後吼:「放手!」

    烏獲分神一剎,衛昇抓住時機一躍而起,抽出靴筒裡的匕首在他腹部補上一刀,然後趕緊拽過孟棋楠躲開。

    烏獲腹背受傷,如山般魁偉的身軀慢慢傾斜,最後雙膝磕在地上,重重跪下。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孟棋楠:「你……」

    孟棋楠雙手焦黑,心有餘悸卻目光沉毅:「我早說過你不是強者,更不是王者。」

    原來情急之下她把手放進火中,燒斷了腕上的繩索,然後撿起匕首衝上去刺了烏獲一刀。

    真正的王者,做事不惜代價。

    匕首上的毒藥很快就侵蝕了烏獲的肺腑,他低頭吐出一口黑血,掉在月白的沙地上,觸目驚心。

    「呵呵……你們跑不掉的……」

    瀕死之際烏獲居然低低地笑了,他沒有顧及自己的傷勢,而是把手伸向了火把。孟棋楠大叫不好,牽起衛昇拔腿就跑。

    「快走!他要點火!」

    說時遲那時快,烏獲拋遠了火把,火油只消沾上丁點兒火星,沙島頓成茫茫火海。一條條火蛇疾速竄開,很快堵住了倆人的出路。孟棋楠渾身是傷筋疲力盡,已經無力再跑。於是她鬆開了衛昇的手:「帶著我你跑不快,你不用管我,先出去要緊!」

    衛昇飛快脫下外衫把孟棋楠罩住,蹲下道:「朕背你!快啊!」

    他再三催促,孟棋楠才趴上他的背脊,他反手摟緊她,起身疾奔。

    如同噬人的妖蛇吐著炙熱的火信子,衛昇的眉發被灼燒到,臉頰也感到無比滾燙,他看著眼前的一堵火牆,咬牙鑽了進去。

    「別抬頭看!」

    孟棋楠趴在他背上,許是因為火熾疼痛,痛苦地悶哼一聲:「呃!」

    嘩啦——

    還沒跑出火海,迎面一通冷水潑來,澆滅了衛昇身上的火星。趙剛他們原地待命,見到火起便及時衝了上來。

    衛昇放下了孟棋楠,拉著她緊張察看:「燒著你沒有?」

    孟棋楠看著他英俊的臉被灼出幾道口子,含淚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被燒到……表叔公你的臉……」

    「你沒有傷著就好,沒有就好。」衛昇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臉上,儘是劫後餘生的欣喜,「女兒家破了相不好看,朕是男人無所謂,再說朕也不靠這張臉吃飯,對吧?」

    他怕她難過,說著笑話逗她。孟棋楠很給面子地笑出了淚,點頭道:「對,反正你也不是蘇扶桑,變成醜八怪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殘局就留給趙剛收拾,衛昇帶著孟棋楠穿過沙島樹林,走向停在那裡的馬車。

    走了幾步,孟棋楠忽然駐足,衛昇回首:「怎麼不走了?」

    她眉眼彎彎,笑瞇瞇道:「表叔公你背我,還有,別讓他們跟那麼近,我不喜歡被人盯著。」

    肩胛處大概是骨裂了,儘管衛昇疼得不行,卻還是蹲了下來,一副無奈又寵愛的口氣:「上來吧小狐狸。」接著命令隨行侍衛,「你們退遠些。」

    孟棋楠高高興興爬上了他的背,死死摟住他的脖子。

    「小狐狸你要把朕勒死了。」衛昇笑笑,站起身開始走。

    孟棋楠道:「我怕摔下去嘛。」

    「有朕在怕什麼。」

    「嗯……有表叔公在,我不怕,什麼都不怕……」

    黑密密的林子,稀疏月光透過樹葉灑在沙地上,就像混入了破碎的水晶。湖畔風聲疏狂,剛才的驚心動魄還沒散去,衛昇始終感覺有絲絲血腥余留在鼻端。

    孟棋楠一直很安靜,想來是折騰累了,衛昇加快了步伐。

    「表叔公,」她忽然喊他,聲音透著濃濃的倦意,「如果我以後又讓你找不到了,你會怎麼辦?」

    衛昇笑著威脅:「你敢跑就試試,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再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跑不跑!」

    她倚著他的肩頭,哼哼道:「那我不跑了,不想被你打斷腿……」

    「真乖。小狐狸你累了就先睡會兒。」

    「嗯,人家不睡,我要和你說話。」孟棋楠勉強撐著睏意,「我扔給你的繡球你還留著麼?」

    衛昇道:「留著呢,你不在的時候,朕常常拿出來看。」

    「你不准丟了,我親手做的呢……知道繡球為什麼會燃麼?因為裡面放了跟火藥差不多的東西,還有兩小塊銅片兒,搖晃的時候銅片碰撞產生火花引燃了火藥,很快就會燒起來。嘿嘿,表叔公你沒想到我也懂火藥吧?」

    衛昇恍然大悟:「難怪你敢炸船!敢情你是訛朕對吧?害得朕以為你葬身大海,傷心了好幾年,小狐狸,你說說這筆賬該怎麼算。」

    「你好小氣,八百年前的仇還記著,我不跟你玩兒……了。」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棋楠你很困麼?睡吧,醒來咱們再慢慢算賬,呵呵。」

    孟棋楠又打起精神來:「不行不行,不能睡……表叔公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好哦。」

    「我是孟棋楠,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是孟棋楠。」

    「以前我說不愛你的那句話我要收回,表叔公,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你,反正應該是很愛很愛……也許不比紀婉蘭少。」

    「嗯,還有什麼要說的呢,讓我想想……」

    「哎呀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告訴你,一下子說不完怎麼辦?」

    「唔,好累,想睡了……表叔公,要記得我是孟棋楠……」

    她一直喃喃細語,衛昇聽著覺得又貼心又好笑,只當她孩子氣。當她終於不再發出聲音的時候,他才開口。

    「小狐狸,我也很愛你,真的,很愛很愛。」

    她沒有回應,衛昇無奈搖搖頭:「真的睡著了?唉。」

    她的右手軟噠噠掉了下來,他笑道:「小狐狸你不摟緊點可就掉下去咯?」說著他去搖了搖她的手臂,只覺異常冰涼。

    衛昇停下,晃了晃背上的孟棋楠,喊她:「小狐狸?小狐狸?棋楠?」

    她另一隻手也滑落下來。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衛昇趕緊把人放下,回頭只見她雙眸緊闔,臉上掛著微微的笑意,嘴唇卻是烏黑顏色!

    「棋楠!棋楠你醒醒!」

    衛昇慌了神,跪在她身旁不住呼喚,此時才看見她的後背插著一把匕首,刀身已經全部沒入身軀當中。

    烏獲臨死扔出了帶毒的匕首,用盡最後的力氣還有仇恨。他雖然輸了,卻成功奪走了敵人的摯愛。

    衛昇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顫抖著手撫上她的臉,卻再也觸不到熟悉的溫度,再也聽不見她頑皮地喊一聲「表叔公」。

    彷彿被火焰灼傷了眼眶,衛昇嘴唇囁嚅,喉頭哽咽不知所措。

    他傾身過去輕輕抱住她,與她臉頰偎依耳鬢廝磨,哀哀低喚。

    「小狐狸,朕不准你跑掉……朕要去哪裡把你找回來?」

    孟棋楠從來沒像此刻這樣安靜過,她再也不能給他回應。

    腕上珠串忽然斷了,棋楠香珠散落滿地,顆顆都砸在衛昇心頭,千瘡百孔、撕心裂肺。

    終於還是,沒能留得住她。

    後世《晉書帝紀》所載:永嘉七年三月春,皇后孟氏崩,武帝大哀,嘔血不止,四月庚申帝崩於蓬萊殿,時年三十一。葬隆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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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9:10:11 |只看該作者
80、爭標

    封後大典的日子定了下來,就等清明祭典稟告衛氏先祖之後,便擇吉日舉行盛典。在此之前,孟棋楠先挨著衛昇住進了蓬萊殿。

    他除了上朝都在她眼前晃,甚至巴不得上朝的時候也帶著她。

    孟棋楠知道,他是怕自己又跑了。她再三賭咒發誓:「表叔公這次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走,我要賴著你一輩子,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你與其老擔心我跑,還不如擔心你的錢夠不夠我花。」

    衛昇笑她:「隨便你花,朕不信你還能敗光國庫裡的銀子。」

    「真的嗎?」孟棋楠捧臉雀躍,「先給我買一百個英俊的侍從好不好?跟蘇扶桑差不多的就成。」

    衛昇的臉立馬黑成了鍋底,拂袖暴走。

    「想都別想!」

    孟棋楠跺腳:「喂你說隨便我花的!表叔公你又賴皮!」

    衛昇一出蓬萊殿看見值守的侍衛,忽然覺得個個都長得太過端正了,看著超、級、不、順、眼!

    「這些統統不要,給朕換順眼的來!」

    換來換去,找了批堪稱歪瓜裂棗的傢伙,衛昇這下覺得順眼多了。可憐了孟棋楠看見他們,難過得飯都吃不下。

    寡人要的是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不是見了倒胃口!

    隨著清明的臨近,衛昇發現他的小狐狸有些焦慮,時常半夜輾轉反側,偷偷唉聲歎氣。

    又一晚半夜,他醒來發現孟棋楠正睜大眼盯著他看,頭髮披散像只哀怨的女鬼,差點嚇死他。

    「小狐狸你怎麼不睡覺?」衛昇坐起來,把她拉到懷裡。

    「我睡不著。」孟棋楠抱住他仔細端詳,自言自語,「看起來好得很啊……應該沒毛病……」

    史書記載衛昇繼位七年就駕崩了,時間大約在清明前後,乃是病故,除此並無詳細描述。孟棋楠一直心存懷疑,猜想他是不是遭人謀害之類的,不然哪兒有說死就死的。她現在只恨自己是楚國人,對晉國瞭解太少。

    衛昇挑挑眉:「朕有毛病?」

    孟棋楠在蘇扶桑身邊幾年也學了點皮毛,拉起他的手診脈,有模有樣的,還問道:「表叔公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不舒服?身上有地方疼嗎?」

    衛昇一本正經:「朕不舒服好幾年了。」

    孟棋楠大為緊張:「真的?!哎呀你不舒服怎麼不早說!該死的山羊鬍子老頭,絕對是庸醫、庸醫!連你病了他都不知道,我要砍他腦袋!怎麼辦……表叔公我不要你英年早逝,嗚嗚……」她居然真的哭了起來。

    「哭什麼啊,朕像是英年早逝的樣子嗎?」衛昇又好氣又好笑,「朕正值壯年精力充沛,少說也有三四十年好活,沒那麼早死。」

    孟棋楠抽抽嗒嗒:「那你又說不舒服……」

    「朕都三十了,擱別人兒女早就滿地跑了,可朕膝下連個公主也沒有,你說朕心裡能舒服麼?」

    「呸!那也只能怪你後院的母雞不下蛋!」

    「朕不要母雞,朕只要小狐狸……求人不如求己,朕要努力了。」

    「……老不正經!為老不尊!」

    沉沉浮浮間,孟棋楠只有兩個念頭:第一,表叔公的身體真的很好呀,絕對絕對絕對沒有毛病!

    第二,可憐寡人的這把小蠻腰……

    「娘娘,娘娘……」

    翌日,孟棋楠是被一股熟悉誘人的食物香味饞醒的,她朦朦朧朧睜眼,看見一盤粉晶晶軟糯糯的玫瑰糕近在咫尺,旁邊還有一張熟悉的笑臉。

    「紅絳!」

    孟棋楠高興地跳起來,勾住她的脖子:「你怎麼來了?」

    紅絳也開心地回抱她一下:「剛哥讓我來的。喏,我專程給您做了一盤玫瑰糕,還熱著呢。」

    孟棋楠也不洗漱,坐在床頭就吃了起來,狼吞虎嚥:「好吃……唔……」

    「慢點吃,還有好多呢。」紅絳笑盈盈看著孟棋楠。孟棋楠發覺她圓潤不少,身上也有股奶味兒,遂問:「有孩子了吧?男孩女孩?」

    紅絳滿臉慈愛:「大胖小子一個,週歲了。」

    「青碧呢?」

    「姐姐嫁給了南邊的一個客商,下個月就要臨盆。等她孩兒滿月,我就讓人把她接進京來同娘娘您見面。」

    「真好,你們都有歸宿了……」

    主僕相見有說不完的話,快下朝的時候,阿淳來傳話,說衛昇讓孟棋楠去宮門口等他。紅絳幫著孟棋楠打扮齊整,乘肩輿到了禁宮大門,只見衛昇已換了常服,站在馬車前等她。

    孟棋楠不明所以:「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

    衛昇牽著她登上馬車,然後車駕緩緩駛出禁宮大門,朝著東面京郊而去。

    「咦?我們是要去遊湖?」

    馬車一路飛馳,待駛到朝天湖邊的堤岸上放慢速度,孟棋楠撩開簾子一瞧,只見垂楊蘸水,煙草鋪堤,茫茫湖光水色與天連齊,遠處綵棚小舟隱約可見,零星點點。

    衛昇道:「比遊湖有意思,是水上爭標。」他笑著揉她腦袋,「知道你喜歡熱鬧,朕就把比賽搬到這裡來了。」

    臨近賽場,只見此處臨水搭起高台,台展延伸五六丈至水中,底下乃有數十根粗壯木柱支撐。柱身入水,柱底穩扎湖底淤泥,圍石堆砌穩固。台上設雕花欄,鋪紅毯,擺設案幾果盆,可容三四十人同台觀賞。

    孟棋楠站上水台,看見水中橫列彩舟數只,飛魚船鰍魚船虎頭船等等不計其數,還有專在水上演戲的水傀儡船、樂部所乘的樂船、作水鞦韆把戲的畫船……而正對水台百丈之遙的湖中央,插著一隻竹竿,上系彩旗銀碗,這便是標竿了,諸船隊比賽正是誰先奪得標竿,誰就拔得頭籌獲取封賞。

    賽事開始前,先由雜耍藝人表演水鞦韆。兩艘畫船左右對立,船尾皆立有鞦韆。右面畫船上,藝人以面具遮臉,上蹴鞦韆,蕩起直至與架相平,突然放手飛入空中,懸空翻上兩個觔斗,再擲身入水。

    咕咚——

    藝人入水姿態優雅,就像小石輕投湖中,連水花也沒有濺起多少。他入水過後好一陣都沒浮上來,眾人有些緊張,牢牢盯住平靜的水面。忽然之間,左面的畫船鳴鑼敲鼓,大夥兒循聲望去,見面具藝人居然憑空出現在那裡,一身濕漉漉的,毫髮無損。

    孟棋楠撫掌驚歎:「好厲害!」

    能討她歡心自然是好事,衛昇龍心大悅,大掌一揮:「賞——」

    立即有人給畫船送去金銀元寶,雜耍班子的班主帶領眾人在船頭跪地謝恩,孟棋楠遠遠看去,瞧見好幾個戴面具的藝人。她剛剛皺了皺眉頭,衛昇便拉住她的手:「小狐狸,你來鳴鑼。」

    回頭望他,只見他雙目沉沉盯著水中央的標竿,唇角掛著一絲志在必得的笑意。

    兩側的畫船退去,飛魚、虎頭船等劃過來,並排一線。侍衛們搬了一面巨大的銅鑼到台前,孟棋楠手持鼓槌,用力擊打鑼心。

    鐺——

    號令一出,各只小船如離弦之箭一樣射了出去,四周旌旗搖動,響起吶喊助威的吼聲。

    孟棋楠倚在欄杆邊上,幾乎半個身子都掛在外面,興致勃勃盯著賽船。衛昇站在她身後兩三步之遙。

    「皇上。」趙剛悄悄鑽了上來,衛昇隨他走到一旁,聽他低聲稟告,「十三人全部拿下。」

    衛昇勾勾唇,豎起手刀比了個殺的動作,然後輕彈手指示意他退下。

    他衛東瀾從不做無用之事,今天特意把賽事搬到禁宮之外,為的就是引蛇出洞,一舉殲滅胡越的細作。解決了心腹大患,衛昇心情舒暢,朝著孟棋楠走去。

    哪知趙剛突然急匆匆跑了回來,神色急迫:「皇上快走!有漏網之魚!」

    就在剛才底下人傳來消息,審問時有細作招供,他們原本是十三人不假,但三日前另有人加入,要與他們共同成事。可趙剛只抓到了十三人!

    衛昇神色陡變,趕緊去拉孟棋楠,哪知還沒觸到她的衣角,就見水下躍出一根繩套綁住她,把她拽下了水。片刻之後,腳下開始搖晃,有人在水下推倒了木柱,水台即將傾塌。

    衛昇心驚肉跳,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成冰。

    以繩套取活物,是以遊牧為生的胡越族人擅長之事。

    而胡越三王子天生神力,能舉千斤之重。

    這條漏網之魚,是烏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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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爭標就類似划船比賽,水鞦韆就是古代的跳水運動,這些古代運動參考了《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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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9:09:59 |只看該作者
  79、重逢

    衛昇聽見這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呼,驚喜地轉過了頭。

    唔?

    沒有人。

    「表叔公……」

    他正懷疑自己是不是思念過切產生了幻覺,察覺袍角被人扯了扯,於是低頭一看。

    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光頭正拽著他的衣角,衝他咧嘴齜牙,不斷喊道:「表叔公表叔公……我要吃糖……」

    衛昇打了個趔趄。

    「你、你……你叫朕什麼?」他現在的驚喜完全被驚訝,不對,應該被是驚駭所取代。

    眼前的分明是個小沙彌,為什麼會叫他表叔公?

    難道……小狐狸投胎轉世了!

    小沙彌歪著光禿禿的腦袋,抿著唇咬住手指:「朕……是什麼?」

    小傢伙實在太矮,衛昇只好蹲下來,耐著性子慢慢說道:「朕就是我,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叫我表叔公?」

    什麼朕是我我是朕的東西把小傢伙頭都攪暈了,他緊緊蹙著眉頭,眨撲眨撲大眼睛:「你不是朕,你是表叔公。」

    衛昇扶額。好吧,跟個三歲稚兒講得清道理才怪。

    下一瞬,小沙彌又興高采烈撲過來,緊緊抱住衛昇的腿:「糖——表叔公給我買糖——糖糖糖!」

    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其極。倒真是像極了那隻小狐狸。

    衛昇只好喊守在外頭的安盛買糖來,他牽著小傢伙坐到梨花樹下,背靠佛塔。接下來,他努力套話。

    「你叫什麼名字?」

    「小狐狸。」

    居然是小狐狸!衛昇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

    「法號呢?」

    「法號是什麼?可以吃嗎?」跟發糕是一種東西嗎?

    「……就是你師父給你取的名字,難道他也叫你小狐狸?」

    「師父討厭,不給我糖吃……壞壞!夢夢最好,糖好多……」

    「夢夢?誰?」

    「夢夢就是夢夢,做夢的夢。」

    小傢伙的思維天馬行空般跳躍,衛昇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放棄了。正好安盛也把糖果子買回來了。

    小沙彌抱著滿懷的糖,吃得眉開眼笑。

    衛昇望著這個半大的奶娃娃,托腮憂愁。他對鬼神輪迴之說並不算太相信,若是信了因果報應,殺人的時候豈不是會手軟?他手上折損的人命這麼多條,金口一開就能隨便砍人的腦袋,若是每條都記上,十八層地獄也不夠他下的。可是眼前的小傢伙說自己是小狐狸,儘管此狐狸非彼狐狸,他卻忽然很想相信輪迴,相信她回來找他。

    「表叔公,我要尿尿。」

    突然,小傢伙扯住衛昇的袖子,給他說要小解。衛昇無奈歎息一聲,幫他脫了褲子,自己轉過頭去。

    「蹲下尿吧。」

    小沙彌摸摸光頭:「我是站著尿尿的。」

    衛昇如遭雷擊,回首定睛一看。

    那條軟乎乎粉嘟嘟小拇指般粗細的東西是什麼?!

    佛祖啊!朕的小狐狸投錯了胎,變成男人了!

    衛昇指著小傢伙的鳥兒,欲哭無淚:「你怎麼會有……」

    小傢伙尿完了還很爺們兒得抖了抖腿,然後費力把褲子拉起來,滿眼不解地望著衛昇。

    「表叔公你怎麼了?」

    衛昇一副要死不活恨天恨地的樣子:「你居然是男的?」

    「我當然是男孩子啦,我們寺裡不要女孩子的。」小沙彌很認真地解釋了一遍,發現衛昇咬牙切齒的表情,頓時很是緊張,「你是不是很討厭男孩子……你還會買糖給我吃嗎?」

    他仰著頭,大眼睛飽含淚水,委屈極了。

    憑什麼是男孩兒就不給買糖啊!

    「嗚嗚……表叔公不好,夢夢都給我買糖的,夢夢最喜歡男孩子了……」

    衛昇從來就沒對付過這麼小的孩子,他一陣頭疼,萬般無奈只好哄騙:「沒有沒有,朕……咳,我買糖給你,就算你是男孩子也沒關係,我、我照樣喜歡……你還有多少年才能長大?唉……」

    衛昇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都為自己肉疼。他媽的!朕一代明君被老天爺硬生生逼成了龍陽!

    「哈!」

    頭頂忽然有人發出嗤笑,接著一個彩色籐球打下來,啪嗒落在衛昇腦袋上。

    「喂,天子一言九鼎,你說話算話!」

    小沙彌聞聲立即破涕為笑,揚起花貓般的臉,衝著塔上招手:「夢夢——」

    衛昇徐徐抬眸,看見二層塔上伸出來的半個身子。

    芙蓉嬌面眉眼彎彎。她咯咯地笑著,絲緞般的黑髮垂落下來,彷彿觸手可及,又彷彿隨時逐風而散。明媚春光照在她更加明媚的臉龐上,宛若大地回春,就算是冰封多年的種子,也「砰」地一下,破土而出了。

    她手托香腮故作沉思:「嗯……原來你還是這麼喜新厭舊禽獸不如,居然對著三歲小孩兒下手,看來我不該回來的哦?」

    說罷她轉身好似要走。

    「棋楠!」衛昇急忙上前,迫切喊她,「是你嗎?孟棋楠!」

    孟棋楠回眸一笑:「除了我還會有誰這麼捉弄你呀?表、叔、公!」

    衛昇覺得此刻全世界的千言萬語也不及這三個字讓人澎湃。

    他眼眶發熱,嘴唇囁嚅著偏偏說不出一句話。

    孟棋楠見狀微微一笑,站上了佛塔石欄,雙臂展開猶如一隻即將翱翔的鳥。

    「我要下來了,表叔公接住!」

    她縱身一躍,他張臂一接,穩穩當當把她撈進懷裡。

    抱著溫暖熟悉的軀體,衛昇熱淚盈眶:「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小狐狸,你終於回來了。」

    孟棋楠窩在他懷裡,也悄悄濕潤了眼眶,鼻音重重:「嗯,我回來了。」

    「還好你回來了……朕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朕這幾年過得……」衛昇說著有些哽咽,他不忍在歡喜重逢的時刻提起傷心往事,遂收拾心情擠出笑容,捧起她的臉,忐忑地問,「是真的回來了嗎?……不走了吧?」

    孟棋楠眼角掛著淚花,笑著搖了搖頭。

    初時的猶豫和疑慮,在見面的一剎那煙消雲散。正如蘇扶桑所說: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

    「夢夢,給你吃糖。」

    兩人的溫情脈脈被小沙彌打斷,他抓了把糖果子給孟棋楠,笑得時候露出缺了兩顆的門牙。

    孟棋楠彎腰給他額頭一個爆栗:「瞧你這牙,還吃!我沒收了!」

    「不嘛不嘛!」小沙彌護寶貝兒似的把糖抱緊,躲到了衛昇背後,「夢夢變壞了,我不跟你玩兒了……」

    衛昇把他從背後揪了出來:「這小鬼是誰?」話音一落他忽然猛然睜大眼,把小傢伙舉在眼前細細端詳,看這張小臉蛋有沒有自己的影子。

    「他是住持大師收養的小和尚呀,今年都三歲半啦!」孟棋楠看出他的心思,掐滅了他不切實際的想法。

    衛昇的希冀變作些許失望,他有些嫌棄地放下小沙彌,鼻腔淡淡哼了一聲:「小小年紀就如此奸懶饞滑。」

    ……表叔公,如果他是你兒子就不會奸懶饞滑,而是天真可愛對嗎?

    孟棋楠感慨衛昇還是這麼小氣護短,撿起籐球塞給小沙彌,親暱拍拍他的小光頭:「去找住持大師罷,改天陪你玩兒。」

    小鬼含著糖屁顛顛跑遠了。

    衛昇牽緊孟棋楠的手走出鐵佛寺,安盛見狀一臉見鬼的驚訝表情,又哭又笑。

    「娘娘您總算回來了,小的、小的……哎喲真是佛祖保佑!」

    趙剛則抿了抿唇,低頭掩下了含笑的目光。

    只是衛昇掠過他跟前時,淡淡說了句話:「既往不咎,下不為例。」

    幾年都找不到孟棋楠,可他偶然出一次宮就能巧遇?哪兒有這樣的巧合,分明是這堆人聯合起來算計他,當他真不知道趙剛這廝家裡頭養著的婦人是誰呢!

    不過往好的方面想,這也算是驚喜了。

    趙剛有些惶恐:「屬下不敢。」

    衛昇勾了勾唇:「你聞聞自個兒,一股子玫瑰糕的味,幾年都沒變過,真是!」

    趙剛嗅了嗅袖口,赧然地笑了。

    衛昇拉起孟棋楠的手背親吻:「朕什麼也不追究、什麼也不在乎,只要你回來就好。」

    還是熟悉的上京,還是熟悉的禁宮大門。孟棋楠與衛昇共乘一騎,遙遙看見巍峨矗立的宮門,不禁想起當年入宮的情形。

    她回頭笑道:「表叔公,那年我是從望仙門入宮的。當時我在轎子裡把蓋頭揭了,看見不是從正門進去,氣得不行,當時就賭咒發誓以後一定要從丹鳳門走,而且要你跪在地上接我。嘿嘿,現在想起來還像昨天的事兒似的……」

    「這有何難?」衛昇利落下馬,牽起馬韁充當孟棋楠的馬伕。

    孟棋楠急忙道:「我就是說說,不用當真的!」

    衛昇堅持道:「朕當真了。」

    孟棋楠高高坐在馬背上,他親自牽馬穿過丹鳳門,眾人見帝君步行,趕緊匍匐跪倒在地,孟棋楠只看見黑壓壓一片人頭。等到穿過了丹鳳門,衛昇勒馬停下,然後轉身、回頭,在馬前單膝跪下。

    他朝馬背上心愛的姑娘伸出手,求婚一般:「孟棋楠,這條路,我請求你跟我一起走完。比肩攜手,不離不棄。」

    三千長階,閶闔威嚴。孟棋楠低眉看著跪地的男人,咬唇不語。

    衛昇見她不答,更加大聲地重複一遍:「孟棋楠,我衛東瀾,晉國的天子,在此懇請你做我的妻子、大晉的皇后!」

    對於這麼直接的表白,孟棋楠還是沒說話,只是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瞧不出是否想答應。

    衛昇有些緊張,於是用只夠倆人聽見的聲音說道:「這麼多人看著,你要是不答應朕的臉面往哪兒擱,快點頭!」

    孟棋楠忽而莞爾一笑,大大方方把手遞過去:「好啊。」

    四周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衛昇像打了勝仗的將軍,振臂高呼,然後把孟棋楠從馬上抱了下來,抱著她走向含元殿的最高點,要向天下人昭示這是他的皇后。

    孟棋楠用手勾著他的脖子,卻噗嗒一下滑了下來。

    衛昇怕她摔著,急忙摟緊:「怎麼了?」

    孟棋楠頑皮地笑:「你看把我激動得,手都抓不穩了。」

    衛昇不疑有他,笑了笑繼續往上走,如驕陽般渾身充滿朝氣。

    孟棋楠倚在他胸口,趁他不注意偷偷看向無力的右腕。

    腕上棋楠香,又稱多伽羅。

    在鐵佛寺的時候,住持大師曾與她論禪,談及因緣,大師道:「諸法因緣生,緣謝法還滅。你是多伽羅,你的緣也是多伽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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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發表於 2016-2-3 09:09:43 |只看該作者
78、花朝

    子淵去了二十里外的西河上選址修建水庫,等到入夜才回來。蘇扶桑扶著腿腳不便的子淵進門坐下,蹲下去就要脫掉他腳上沾滿泥漬的布鞋。

    子淵連忙道:「我自己來,鞋髒,別污了你的手。」

    「我不嫌髒。」蘇扶桑伺候他換上乾淨的青布鞋,擔來水給他擦臉洗手,眉眼裡都是濃濃柔情。

    子淵捉住他的手,報以同樣的微笑:「扶桑。」

    「吃飯了。」

    杜仲從廚房端來一直在籠屜上蒸著的飯菜,子淵見狀道:「說過多少次叫你們別等我,餓了就先吃。」

    杜仲努努嘴:「我倒是想先吃,師父不讓來著。」

    孟棋楠抱住一小罈子酒進門,笑哈哈道:「扶桑給我開了小灶,把好的已經先給我吃過了,你吃的都是剩菜剩飯。」

    蘇扶桑笑道:「一家人就是要圍在一起吃飯,一個都少不得。」

    孟棋楠扯開酒塞:「說起吃飯怎麼能少得了喝酒呢?咱們來喝一杯。」說罷她給蘇扶桑和子淵都斟上酒。

    「你會喝酒?」子淵驚訝,因為他印象中孟棋楠是滴酒不沾的。

    孟棋楠得意揚眉:「豈止會喝,我是很能喝!」

    只不過每次喝多了都要做錯事而已。

    杜仲看著他們三人都有酒,唯獨自己沒有,氣得拍桌子:「我的呢?!」

    孟棋楠翻他個白眼:「去,小孩子家家喝哪門子酒?又不是奶!」

    杜仲氣得圓臉漲紅:「我都十三了!我是男人!」

    他把胸挺起,努力做出成年男子漢的氣勢。

    孟棋楠鄙夷地瞟了他一眼:「睡過女人麼?沒睡過就別說自己是男人!」

    「你、你……」杜仲又羞又氣,指著孟棋楠不知說何是好,情急之下忽然一指蘇扶桑,「師父也沒睡過女人,你難道說他不是男人?!」

    蘇扶桑登時被酒嗆到,猛地咳嗽起來,子淵趕緊給他撫背:「慢點慢點……」

    「那怎麼一樣?扶桑有子淵,你有麼?」孟棋楠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開口:「其實你想當男人也不難,找個女人開次葷就成了。小杜仲,要不我勉為其難給你開個苞?」

    「……女流氓!」

    杜仲不敵孟棋楠的厚臉皮,恨恨一跺腳就跑去廚房煮醒酒湯了。

    成功嚇跑了半大不小的問題少年,孟棋楠開開心心和蘇扶桑還有子淵飲酒吃菜。子淵見了桌上的好幾樣葷食,不禁發問:「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吃點肉就算好日子了?扶桑,你家子淵好小氣哦,不如你跟了我,天天讓你大魚大肉!」孟棋楠戲謔道。

    蘇扶桑給子淵夾了塊紅燒肉:「這些都是鄉親們給的診金,我想反正拿了銀子也要買米買菜,不如直接收糧食來得痛快。有時候是蘿蔔有時候是青菜,今兒個運氣好,有人送來塊肉,還有一籃雞子。」

    子淵握住他的手歎了聲:「苦了你了……」

    若不是為了這份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何須煩惱柴米油鹽?

    「我不苦,跟你在一起很開心。」蘇扶桑是打心眼地喜歡這樣的日子,「還有,今天順道給棋楠踐行。」

    子淵驚訝望向孟棋楠:「你要走?不再多住些日子麼?」

    「怎麼你也捨不得我走嗎?」孟棋楠捧臉嬌笑,「原來你們都好喜歡我!哎呦我會不好意思的嘛,原來人家這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杜仲專程跑回來打擊她:「別做夢了!自作多情的臭女人,我們才不喜歡你!」

    孟棋楠幽幽一歎:「小杜仲啊,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剛才你就是了,嘴上越說不喜歡,就表示心裡越喜歡,其實你也暗戀著我對吧?」

    杜仲再次落敗,撒丫子跑遠了。

    這場散伙飯吃了挺久,杜仲熬不住夜先睡下了,剩下的三個醉意醺醺,相互攙扶著回房休息,卻齊齊摔在了院子裡的草墩上。

    孟棋楠趴著就不想動了,衝著蘇扶桑呵呵直笑:「我都要走了,你讓我親一下可不可以?我一直好想好想親你的……」

    子淵酒量不好,醉得比她還厲害:「不行,你不能親扶桑,他是……我的。」

    孟棋楠捶了子淵肩頭一下:「小氣!我要跟你絕交!」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讓寡人親個嘴兒怎麼了!

    蘇扶桑尚有幾分清醒,他不理會兩隻醉鬼的嘴仗,而是把孟棋楠扶起來坐好,捧起她的臉蛋兒,在她額上鄭重其事地親吻一下。

    「好好照顧自己,想回來隨時都可以,這兒是你的家。」

    孟棋楠一下就栽進了他的懷裡,狠狠點頭:「嗯,我會想你的,也想子淵,也想杜仲……我會想你們的。」

    「棋楠,」蘇扶桑就像一位親切的兄長,摟著她說,「我跟子淵這麼艱難也走到了這一步,你跟東瀾有那麼好的開始,為什麼就不能走到最後呢?人之一生區區數十載,能找到一個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你大概也聽子淵說了,這幾年東瀾過得很不好,堂堂一國之君不立後不納妃,是為了誰?這樣的東瀾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曾經的他多麼意氣風發,何時為情所困過?可見他是真心愛你的,棋楠,回去陪著他吧,他需要你。」

    風聲微涼。孟棋楠倚著他,喃喃道:「我當初離開並非因為懷疑他的真心,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他,是不是願意收起爪牙、只做他養的小狐狸……我好像經常說喜歡哪個人,但那些喜歡就如天邊薄雲,風兒一吹就散了,扶桑,我不是你,能為子淵放棄自我,我也不是紀婉蘭,一生癡惘只為一人。我想了這麼久,還是沒想明白我是愛他還是不愛他。」

    蘇扶桑道:「至少你沒有忘記他,而且你想回去找他,這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棋楠,也許有時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

    「我想回去是因為他有危險。」孟棋楠微微蹙眉,眸色真摯地看著他,「無論你信不信,他今年會遭遇大劫,甚至危及性命。我回京是想提醒他,或者幫他過這一關……興許等到一切結束,我還是會走。這才是我說必須回京的原因。」

    蘇扶桑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輕搭在她唇上:「噓……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你回去了自有分曉。」

    他的笑容就如他的醫術,總能安定人心。孟棋楠抿唇含笑:「你說得對,回去就知道了,何必急於一時,反正我現在腦子理不清。」

    「灰呼……灰呼……」

    旁邊的子淵已經抱著草墩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孟棋楠和蘇扶桑相視一笑。

    「扶桑你說有沒有一種藥能讓人忘記不開心的事,只記得開心的?」

    「忘憂草嗎?古書上倒有記載,可惜世上並無此物,忘記憂煩,大概是很多人的祈願罷。」

    「要有的話那該多好,我一定吃下去,然後痛痛快快回去找表叔公,反正我也不記得他以前對我的壞。」

    「沒有壞來映襯,你又怎麼知道他是對你好呢?」

    「是哦,你說的也有道理……」

    ……

    翌日天濛濛亮,當眾人還在熟睡,孟棋楠背起行囊,獨自離開了縣衙,沒有告別,甚至沒有留下一紙書信。

    「壞了!」

    醒來後的子淵一拍腦門,大叫不妙。蘇扶桑緊張問道:「怎麼了?」

    子淵道:「我忘記給她說胡越部族的汗王暴斃引起內戰,大王子與三王子爭奪大汗之位,吾皇的態度是支持大王子。昨日接到朝廷發來的文書,說有一部分隸屬胡越三王子的細作潛逃進了晉國,讓各地府衙都嚴加防守巡查,見到可疑之人就抓起來。她一個姑娘家孤身上路太危險了,萬一遇上胡越人怎麼辦?」

    蘇扶桑也有些擔心:「我叫仲兒去追她。」

    結果他們還是沒追上人,杜仲空手而歸。

    蘇扶桑滿心憂慮,子淵見狀反過來安慰他:「你也別太過擔心,我也就是想提醒她小心,再說就算真的碰上了細作,她這麼聰明肯定不會有事。」

    蘇扶桑內心隱隱不安,長吁短歎:「但願罷……」

    上京花朝節這天,春序正中百花齊放,仕女撲蝶騷客遊賞。在安盛的極力勸說之下,衛昇也微服出了禁宮,去南山賞花。

    南山百里都是園圃,一路而下萬花爭出,粉牆細柳,香輪暖輾,駿騎驕嘶。衛昇也騎了馬,慢悠悠晃在南山路上。

    只見桃杏如繡燕舞晴空,空氣裡是花的甜蜜,還有紅妝美人的誘人香味,在萬物勃發的春日撩撥得人心蠢蠢欲動。連帶著沉肅的趙剛,神情也溫柔了幾分。

    唯獨衛昇像一潭死水,不受週遭氣氛感染,也驚不起絲毫波浪。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滾到馬蹄下面,衛昇拽住了韁繩。只見旁邊躥出一名孩童,倏地撲上去撿差點被踏爛的綵球。一名婦人隨即也鑽了出來,扯住孩童就給了他一巴掌。

    「亂跑什麼,仔細馬蹄子不踩死你!小混賬!」

    「哇——」孩童抱著綵球大哭起來,委屈申辯,「我撿球……」

    「什麼破球值得你這樣不要命?給老娘扔了!」他娘說著就搶過球扔出老遠,一邊給孩子揩著鼻涕眼淚,一邊數落他冒失。

    綵球劃過衛昇眼前,忽然一下燃燒起來,變作半空一道亮光。

    衛昇的雙目被隨之點亮。

    綵球最後被燒得只剩一個籐條框架,沒入路邊草叢。

    那孩童哭得更傷心了:「你賠我的球,賠我賠我……」

    「再給你買一個就是了,不許哭,再哭就不給你買!」那婦人又哄又騙,抱著孩子轉了身。

    「站住!」

    安盛只見衛昇飛快下馬,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追上去揪住那婦人胳膊。他問:「這球哪裡來的!」

    「你這相公忒無禮了,我沒怪你差點踩著我家的娃,你反倒對我拉拉扯扯作甚麼!」婦人惱怒,拂袖不予理睬。

    衛昇不肯放手,大力掐住她:「快說!哪裡來的!」

    婦人被他又急迫又猙獰的表情嚇到,縮縮脖子朝旁邊一處佛塔努嘴:「鐵佛寺有人送……」

    衛昇抬頭一望,拔腿就跑進了佛寺裡面。

    寺院裡剛剛辦過斗花會,遊人陸續散去,只餘滿地落英繽紛。衛昇逆著人流一路前往佛塔,最後在塔下佇足仰望。

    九層高塔,簷鈴搖曳,招魂幡動,彷彿預示著故人已歸。

    四下無人,只有一名掃地僧。衛昇過去問道:「這裡是不是有人送綵球?」

    僧人只顧掃地:「每天只送三枚,你來晚了,明日請早。」

    「人呢?做綵球的人呢?!」

    僧人邊掃邊說:「已經走了。」

    「走了?」

    衛昇失望又失落,兀自在塔底站了一會兒,直到滿樹梨花落滿肩頭,才長歎一聲準備離開。

    叮鈴鈴——

    一隻彩色籐球滾到他腳畔,他低眉看見,便彎腰拾了起來。

    與此同時,背後有人喊道:

    「表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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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9:09:26 |只看該作者
77、七年

    海州刺史調來所有的精兵,在東海海域打撈了五天五夜,始終沒有找到孟棋楠。

    衛昇下旨扣下所有出海的船隻,逐個搜查了十幾遍,也還是沒有找到她的身影。

    他固執地認為她沒有死,她只是逃了。

    她是狡詐的小狐狸,怎麼可能死了呢?

    衛昇滯留天門鎮半月有餘,還是沒有動身的跡象,恰逢晉國西南遭遇旱災,京城五百里加急的奏折被送來這裡,不住催國君還朝。他按下不理,整日整夜地在海岸巡視,甚至有時候跟著水軍出海尋人。

    趙剛看著他陷下去的眼眶,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事實:「皇上,娘娘可能已經……沒了。」

    「胡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既沒有見到人,也沒有見到屍體,你憑什麼說她沒了!」衛昇大怒。

    趙剛力勸:「漁民說附近有種能食人的大鯊出沒,對血腥極為敏感,那火藥威力如此之大,就算娘娘僥倖活了下來,試想受了那麼重的傷,能游多遠?鯊口逃生的機會又有多大?屬下們與水性極好的漁民搜尋了數遍,翻遍了各個島嶼,如果娘娘還在,早就找到了……」

    衛昇咆哮:「住口!誰許你詛咒她?誰給你的膽子詛咒她!」衛昇氣得發瘋,拔出趙剛的佩刀架上他的脖子,「朕砍了你!」

    趙剛咬牙跪下:「皇上您清醒一點,娘娘確實已經不在人世了!請您回京處理政務,還有許多大事要您決斷,屬下一死不足為惜,但您是一國之君,不可因此耽誤了天下蒼生!」

    衛昇的手顫得連刀柄也握不穩,最終還是沒有砍下去。

    翌日,他起駕回京,留下人馬繼續搜尋,把打撈的範圍又往外延伸了十里。

    一個月過去,沒有找到。

    兩個月過去,沒有找到。

    三個月過去,依然沒有找到。

    半年之後,衛昇終於放棄了尋找,撤回了水軍,被扣留大半年的船隻也得以放行。

    孟棋楠離開第一年的中秋節,衛昇喝得酩酊大醉,讓安盛扶著去了含冰殿,獨自在花園的鞦韆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他下令封了含冰殿,所有陳設原封不動,連著他贈給她的步搖東珠,都還擺在打開的妝奩裡。

    從此,他再也沒踏足含冰殿一步。

    孟棋楠離開的第二年,朝臣見後宮凋零皇嗣無繼,上書懇請重開選秀,衛昇壓下不表。同年太后薨逝,衛昇以國喪為由,禁民間三年嫁娶,自己則終身不納新妃。

    轉眼,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

    春風回暖吹散了積雪,禁宮的楠木堂裡,雪砌白馬也開始融化,雪水滴滴答答流淌一地,浸濕了衛昇足下華履。

    他彎腰掬起一捧剩雪,覆上馬背,想修整形狀破損的馬兒,可是雪化得很快,沒多久雪馬就成了一堆殘雪,形狀模糊不辨。

    料峭春風掠過耳畔,帶來多年以前的一句話。

    「表叔公,我要做匹小白馬。」

    雪色模糊了雙眼,衛昇眼睜睜看著白馬融化成水,不知去了何方。

    縱使他乃一國之君,對此也無能為力。

    「皇上。」

    安盛陪著衛昇,看他獨自消磨了大半日的時光,終是忍不住出言相勸:「您該用晚膳了,咱們回蓬萊殿罷?」

    衛昇沒有搭理他,不知是否聽見了他的話。最近兩年多來,衛昇愈發沉默寡言,除了處理朝政,他最常做的事就是靜坐發呆。

    安盛早就習以為常,堆起笑臉道:「過兩天就是中和節,聽說南山那邊開了好多花兒,有杏花、瑞香、千葉茶花……皇上,咱們去那兒看個花景怎樣?這麼熱鬧好玩的地方,若是以前賢妃娘娘還在,肯定喜歡……」

    衛昇身子一僵,回頭過來冷眼看他。

    安盛一副「不慎」說漏了嘴的樣子,頓時噗通跪下:「小的該死!請皇上恕罪!」

    衛昇無動於衷,又淡淡瞥開了頭,低眉垂眸。

    良久,方聽他黯然說道:「下去準備吧。」

    與此同時,數百里之外的晉西山區,有個偏僻的西河縣。說起這一窮二白的西河縣,不提不得三年前那場旱災,當時西河水枯,井裡也打不出水來,數萬農戶吃水都成了困難,更別提汲水澆灌農田了,百姓們只能看著莊稼干死,眼見馬上就要顆粒無收、餓殍滿地,一場慘禍不可避免。這時,朝廷派了賑災的官員來,發放救災糧食,再組織當地青壯年到百里之外的湖泊開渠引水,救了這一方百姓。西河百姓感激這位青天大老爺,自發送匾贈旗,在他回京之時跪地相送十里。

    這官也是個好官,有感當地百姓誠心,又見西河縣土地貧瘠生活疾苦,百姓中識字的不過千之一二,委實蒙昧。於是他自願填補西河縣令的缺,留下當了這裡的父母官,從此以後開學堂興水利,做了許多實事,造福一方。

    他姓顧名沉,字子淵。

    除了仁心仁德的青天大老爺顧子淵,西河縣還有兩個名人。此二人都是縣老爺的家從,一位是大夫一位是師爺。大夫姓蘇,他妙手仁心能起死回生,在縣衙旁邊開了個醫館,西河百姓有個頭疼腦熱都愛上他那兒看。特別是姑娘小姐們,連手指頭被針紮了個小眼也要找蘇大夫包紮,只因這蘇大夫極為貌美,宛若春嬌扶桑花,一顰一笑就能勾了女子的魂魄去。

    黃鶯啼春的一日。縣衙醫館剛開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擁搡進來,把蘇扶桑圍了個水洩不通。

    「別擠別擠!排隊!一個個看!」

    當年善堂裡的小乞丐已經長大了,穿著靛藍的小廝衫,跟隨蘇扶桑學習醫術。他揮舞搗藥的石杵,凶神惡煞地威脅來「瞧病」的人。

    蘇扶桑溫柔喚他:「仲兒,好好說話。」

    小乞丐,現在叫杜仲,氣呼呼跺腳:「好好說話頂什麼用?你瞧他們擠來擠去的,這個月門檻都被踩爛第三塊了!花銀子的地方那麼多,顧大人一月的俸祿才幾兩,你又經常不收診金四處贈藥,家裡還有個糟踐銀子的小祖宗,如何經得起這樣的折騰!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蘇扶桑無奈道:「那……我以後收診金就是了……」

    杜仲瞪他:「你就只會說!每次別人一訴苦一落淚,你還收錢呢,你巴不得把褲衩都脫了送給人家!」杜仲說完氣鼓鼓把石杵往屋外一扔,撒氣撂擔子不幹了,「我不管你們了!愛咋咋的,餓死算了!」

    石杵飛出去,險些砸中剛要進門的人。

    「哎喲喂,是誰惹著咱們杜仲大爺了?」

    來的是個年輕公子,身上衣裳是低調又華麗的鴉青緞子,腰束錦帶手持檀木骨的灑金扇子,翩翩跨過門檻。

    醫館裡的病患看見他,紛紛打招呼。

    「孟師爺早啊。」

    此乃西河縣另一名人,縣衙的孟師爺。別看他長得秀秀氣氣,卻有滿肚子古靈精怪的主意,人稱「小諸葛」,他一來就幫著縣太爺收拾了當地的豪紳惡霸,很快助顧子淵坐穩官位,收服了民心。儘管如此,孟師爺卻不像顧子淵和蘇扶桑既有名望又受人尊重,而是讓人又愛又恨。

    撇除他實在是紈褲敗家的原由,只因他還有個好男色的毛病,縣里長相俊俏的公子小哥,多多少少都被他調戲過,拉拉小手摸摸俊臉什麼的,簡直是家常便飯。

    「早啊早啊,各位鄉親父老你們真的好早哇……」孟師爺點點頭,清秀的臉龐掛著紈褲子弟的笑容,一雙狡黠的黑眼睛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西河縣首富楊大戶的千金、楊小姐的身上。

    楊小姐趕緊別過頭,裝作沒看見他。

    孟師爺卻雙目一亮:「喲!楊小姐,您又又又——阿嚏!」他「又」了好幾個字,打個噴嚏揉揉鼻頭,這才把剩餘的半截話吐了出來,「又來看病啊?」

    楊小姐不情不願轉過身,彆扭地向他福了福身:「孟師爺。」

    孟師爺伸手要去扶她:「別別別!小姐是病人,我怎麼敢受你的禮?快坐快坐,杜仲啊,給楊小姐搬個凳子來。」

    楊小姐趕緊後退一步直起腰,視他為洪水猛獸。

    杜仲則白他一眼,托腮只顧看天,不理不睬。

    孟師爺無奈,只好自己去抬屋角的板凳,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別看他手腳齊全人模人樣的,搬根舊凳子卻費力得很,赫嗤赫嗤半天,才勉強把凳子拖到楊小姐面前。

    孟師爺累得滿頭大汗:「小、小姐……請坐……」

    楊小姐雖不恥他喜好男風,但當下盛情難卻,只好道了聲謝,然後拿手絹拂了拂板凳,隨即坐了下去。

    卡嚓——

    「啊!」

    凳腳突然折斷,楊小姐一聲尖叫,頗為不雅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孟師爺驚呼:「楊小姐你沒事吧!杜仲你死了啊,快來幫我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條凳子都搬不動,更別提楊小姐這麼大一坨人了!」

    一坨……還是好大的一坨……

    楊小姐看著自己略顯豐腴的腰身,羞憤交加,滿臉通紅。

    杜仲這才不情不願過來,幫著攙扶楊小姐起身,他見凳子散落成一截截斷木,心疼得不行,指著孟師爺鼻尖就罵:「你個敗家子!賠我的板凳!」

    孟師爺把手一攤,聳聳肩:「又不是我坐壞的,憑什麼要我賠?」

    「我我我……我賠……」楊小姐羞得頭也抬不起來了,趕緊去掏荷包。

    孟師爺抿唇一笑,按住她的手:「不急,你剛才摔跤也不知傷沒傷著,咱們找蘇大夫看看。」

    隨後他徑直撥開人群,把楊小姐帶到蘇扶桑眼前,插隊問診。

    蘇扶桑抬眼見到他,微微翹起唇角,眉目溫柔無雙:「這麼早就來了?」

    楊小姐看見他笑,幾乎都快要歡喜地窒息過去。

    「她摔著了,給她瞧瞧。」孟師爺衝他擠擠眼,指了指楊小姐。

    蘇扶桑會心一笑,攤掌一請:「小姐請坐。」

    楊小姐羞羞澀澀落座,彎起袖子把手腕露了出來,蘇扶桑的手指搭上來的那一瞬,她渾身如遭雷擊,劇烈抖動了一下。

    孟師爺見狀暗歎。舊事重演啊舊事重演,想當年咱也不是這樣一顆芳心噗噗亂跳麼?但結果呢?

    往事不堪回首啊……

    「舌頭。」蘇扶桑望聞問切之後,道:「小姐脈相穩健氣色紅潤,身體十分之好,沒有毛病。」

    楊小姐扭扭捏捏絞著手帕:「可我晚上總是睡不著。」想你想得睡不著。

    蘇扶桑不準備給她開藥方,只是說:「心緒寧靜自然好眠。好了,讓下一位進來……」

    「沒聽人家說睡不著嘛,你先開幾幅安神藥!」孟師爺搶先截住蘇扶桑的話,揪著他胳膊獰笑道,「還有啊,她剛才摔著了,也許身上有外傷呢?你是看看傷呢,還是給她弄點治傷的藥膏?」

    蘇扶桑對看女人沒興趣,趕緊道:「這……藥膏已經賣完了還沒有熬製,不如這樣,楊小姐你先回去,明日我差杜仲把藥送到府上。」

    得了蘇大夫幾句關懷,楊小姐心滿意足又歡天喜地地走了。

    「杜仲,」孟師爺立馬叫來杜仲,「你去廚房拿麵粉調些糊糊,裝在瓷瓶裡明兒個給楊家送去,就說是她家小姐的治傷藥膏。給她這可是蘇大夫親手調製的,一瓶要十兩銀子,你多揣幾瓶,她要多少就賣給她多少。」

    賣出十瓶不就是一百兩銀子?發財了!杜仲一聽眉開眼笑:「好勒!」

    孟師爺摸著下巴又笑了笑:「對了,把那爛凳子也拾掇起一併送去,讓她賠錢。該怎麼說用我教你麼?」

    杜仲得意洋洋:「凳子是師父親手做的,用的是黃花梨的料子,可金貴著呢!」

    「孺子可教也——」

    孟師爺嘩一下搖開扇子,眉眼恣意飛揚。哪知杜仲一見他手中的灑金扇子眼睛都綠了,一把搶了過來。

    「你又亂買這些沒用的玩意兒!」

    「你懂什麼?此乃前朝大家遺作,瞧這風骨,嘖嘖,也只有你家師爺我配得上用。」

    「呸!你配得上根鳥毛!看我不撕了它!」

    「別撕別撕!我花了一百兩銀子啊——」

    「……敗家子!你這個敗家子!!!」

    杜仲追著孟師爺打,醫館裡的人哄笑不止。蘇扶桑百般無奈地歎了口氣,扶了扶額便隨他們去了。

    傍晚看病的人散去,蘇扶桑便關上醫館回到縣衙後院,跟杜仲一起煮飯。

    孟師爺在房裡睡了半天午覺才起來,聞著飯菜的香味摸到廚房門口,揉著惺忪睡眼,打著哈欠問:「今晚吃什麼?」

    杜仲正在擇菜,沒好氣道:「西北風!」

    氣死他了,日子過得本來就緊巴巴,這廝居然還花一百兩銀子買了把破扇子,一家人真的要去喝西北風了!

    「扶桑扶桑,你做了什麼菜?」孟師爺小跑過去抱住蘇扶桑的胳膊,撒嬌道,「我想吃雞鴨魚肉蝦蟹牛羊!」

    蘇扶桑正在往灶裡添柴火,聞言便從籠屜上取出一個小碗,裡面蒸了條魚。他遞過去:「吃吧,棋楠。」

    孟師爺,也就是孟棋楠,雀躍地捧過碗,拿了雙筷子就坐在門口草墩上吃了起來。神情饜足,像只終於吃到腥的小狐狸。

    杜仲氣得腮幫子鼓起,狠狠把擇好的菜往水盆了一砸,蹲下大力搓洗,一邊洗還一邊嘀咕:「師父偏心偏心偏心……」

    想當初這個女人奄奄一息地找上門,胳膊斷了一隻,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有些甚至已經開始潰爛。是蘇扶桑救了她,給她吃給她穿還幫她隱瞞了身份。但她呢?除了敗家就會大吃大喝大睡!

    孟棋楠吃著吃著魚,突然手裡一滑,陶碗被摔成了兩半,魚也落進了灰塵當中。

    「怎麼了?」蘇扶桑趕緊扔開手裡的事跑過去。

    孟棋楠手腕耷拉,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就是一下沒端穩。」

    「來,我扶你進屋休息。仲兒,你把這兒收拾一下。」

    蘇扶桑扶著她回了房,只留杜仲在外面不停地抱怨。

    「我賴著你,杜仲一定很生氣。」屋子裡,孟棋楠對著給自己施針扎穴的蘇扶桑如是說道。

    蘇扶桑捻針,神情專註:「他是嘴硬心軟,你別在意。」

    孟棋楠歪頭笑:「你知道我在意的只有你嘛,心肝寶貝扶桑花兒……」

    這麼肉麻的話蘇扶桑聽過好多次了,他也懂得反擊:「你的寶貝不是李公子嗎?前天你不是還跟人家出去放風箏?」

    孟棋楠眨眨眼:「李公子風箏放得一般般,不及他算賬算得好。對了,你給子淵說等朝廷撥款下來,修水庫時就請李公子做監財,保證能省一大筆銀子。」

    「你親口給他說不就成了,何必要我當中間人。」蘇扶桑又取出一根針,扎進她右手的筋脈當中。

    當年炸船逃跑她雖撿回一命,卻受了極重的傷,整只右手算是廢了,連筆也拿不穩,更別說搬抬重物。可惜衛昇唯恐她逃離出晉國,加強人馬在海域搜尋,卻萬萬沒有料到她居然殺了個回馬槍,堂而皇之從陸路一直向西,投奔了子淵和蘇扶桑。

    「我……」孟棋楠凝眉,語氣沉重,「我可能要走了,扶桑。」

    蘇扶桑的手猛然一抖,瞪大眼睛:「走?你要去哪兒?」

    孟棋楠深吸一口氣,大方說道:「回京城。」

    蘇扶桑又驚又喜:「你……你想通了?你願意回去跟他和好?」

    「能不能和好難說,但我一定要回去。」孟棋楠斬釘截鐵,「必須回去。」

    這是永嘉七年的春天,也是衛昇繼位的第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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