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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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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3:51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1
【書名】:未央.沉浮

【作者】:瞬間傾城

【內容簡介】:

  漢家天下,誰主沉浮?

  一個小小的女子蕭清漪,卻一手操縱九歲皇后假產子陰謀,誰料機關算盡,到頭來算計的是自己!

  人間萬苦人最苦,貴為天子,亦會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

  漢皇劉盈,舅舅娶外甥女的鬧劇,畢竟是漢家的悲哀!

  本文語言流暢,描寫細緻,感情細膩,描述宮廷爭鬥的血腥與殘忍,卻又清麗哀婉,重現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本書是一部以漢初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故事從呂后掖庭特赦蕭清漪並任命她去代國做良家子開始,而代王劉恆卻用信任與聰慧的她結盟,相約攜手共建帝王霸業。

  從此淡然的她一步步踏入權利巔峰,最後終於成為歷經四朝,兩握虎符西漢最榮耀的女人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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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43:58 |只看該作者
沉浮

  人存活於世,多多少少都有些由不得自己的,偶然的變故,無心的轉折,只需一步,你就踏入了渾然不知的改變中。多少的人,多少的虛幻,一切一切也都隨風化空,只有我床榻旁跪倒的人兒,抖動著柔弱身軀,讓我虛弱的笑。近百年的輪回,又一次上演,我仿佛看見當年跪倒在風雨中的我,想緊緊抓住眼前賴以存活的聖旨,至死不放。那場赦免改變了我,這場赦免又會改變了誰?有人說,她是魅惑聖上的妖冶歌女,有人說她是柔弱可人的知禮女子。只有我,盲了雙目的我,才真真正正知道她到底是誰。她是另一個我,一個和我當年一樣淪落掖庭的悲苦女子,一個延續我的道路掙扎在深宮內裡的可憐人。“起來罷,坐過來。”我躺臥在床榻,拍拍床榻,給她以難得的無尚待遇。

  顫抖的雙手任由我摩挲著,細滑的肌膚是徹兒對她的寬待,即使她被阿嬌罰去了掖庭,卻也沒有受到我當年辛苦的萬分之一。殿外,滂沱大雨,雨水肆意澆打著萬物,整個長安城也被包裹在連綿的雨中,軟了氣勢。雨,記得我出來那天也是有雨的……也正是那場雨注定了我的一生與風雨相伴,與跌宕沉浮一路同行。今日,我又似乎看見了,一個柔弱的女子,一個淡然微笑的她,只一聲謝恩,我就認定,她和我一樣,會一生沉浮,因為我們無論何處都是那般的契合相似。就這樣罷,將紅顏變枯槁,將青絲變白發,用你的一生與徹兒相伴,用你的堅韌為徹兒鋪墊登天基石。我讓她俯身在我的床榻邊,用手輕輕滑過她的發絲,像一位慈祥的祖母,關愛這自己的親孫女。

  輪回,又一場輪回悄然開啟,又一場輪回悄然落幕。呂後為我編織了前進的道路,我也為她畫好了廝殺的未來。滿臉淚水的我,笑的那般坦然,粲然的笑如同前世悠然盛開的蓮花,將回憶駐滿心間,帶到來世,來世,還有兩個人在等我,一個是許了我生辰,一個是許了我兩劍。恍惚間神思模糊,胸口驀的銳痛,腥澀熱流沖口而出。耳邊聽得她的惶急驚叫,用雙手撫拍我的後背。猛然咳了一陣,緊閉的雙目終於漸漸睜開,仿佛去了又回,蘇醒過來。蹙緊的眉頭慢慢松開,我仍是笑對著跪倒一片的宮人。璧兒死後,我再不親近任何人。他們誠惶誠恐的服侍,我半信半疑的避讓。身於皇家,原本就是數不盡的猜疑與背叛,他們用盡一生也許也未必知曉。

  我淡淡的笑,將衛子夫的手輕輕放下,低低歎了一聲,“去罷,去找徹兒。”

  衛子夫默默無聲,遠離了床榻。滑過我手心的衣帶,冰涼,濕潤,浸滿了她的淚水。又是一個愛哭的女子,又給了野史諸多的想象,就像我,也像許許多多的後宮女子,迤邐如畫,任由世間人去杜撰。終有一天,她也會同我一樣,看透了人間的冷暖,也看透了皇權路上的沉浮,起起落落後,再坦然面對,由生到死,一步一步,遠離眾人面前的舞台,死後也只是帝王碑後一個無名的姓氏,一個史書上記載的賢良皇後。歷經世事於此生,再不願意,我也必須走了。閉閉合合的雙眼,黑暗始終在我左右。只是旁邊的聲音,換了又換。有沉痛的徹兒,有不甘心的阿嬌,有惶恐失措的館陶,還有很多無法分辨了聲音的宮人。

  迷蒙中,他們來了又散,散了復來,我最後的時光,紛雜吵鬧,片刻安靜也得不到。

  只有在他來的時候,殿內只有我們二人,他單獨給了我一片清靜。“你來了?”我氣若游絲的問語,還不知道他是否能聽得到。“來了。”他的聲音依然渾厚,仿佛歲月只在我的身上刻畫了刀痕,獨是寵愛他的。

  接下來便是不言不語。有時,太過熟悉的人,不必說話,只聽著微弱的呼吸,也知道心理所想。

  聽說他的從侄子待他不錯,年邁站不動的他被接了出去,如今也是頤養天年,孫兒繞膝。

  “靈犀好麼?”我輕聲問。他淡淡一笑:“好,她也總惦記太皇太後。”靈犀於我和他,並未走遠,月月日日常常相伴,閒言絮語間,總是算上了她,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之間的恨意淡去無蹤,也因靈犀變得親密。除了靈犀,還有好多好多的人,我們的一生所愛,我們的一生不棄,細細數下來,卻是尋不到絲毫痕跡。我宛轉深涼的笑,究竟什麼是永生不忘,又究竟什麼是過眼雲煙,一個個離我們而去的人阿,誰會在九泉之下遇見,誰又等不及我們轉深而去,誰將生前誓言記清,誰又將死後的約定毀盡……

  所幸全忘記罷,用干干淨淨的來世重活,再經歷一番沉浮,再經歷一番生死。

  這輩子,不長,而我等待最後一天卻仿佛很久了。百年萬代之後,誰還記得我?我又該先遇見誰?還好,終有一個為我送行……你是蓮夫人麼......你說呢......武帝建元六年,太皇太後竇氏病逝於未央宮,卒年,不詳。與文帝合葬灞陵。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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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43:47 |只看該作者
虎符

  摔打的陶片飛濺在我的裙子上,也讓攙扶我的宮娥嚇了一跳,忙拉著我退了幾步。

  我擺手,只佇立著,默默聽著殿裡的動靜。四周跪滿了長平宮服侍的宮人們。竊竊私語,忐忑不安。這是鬧了第幾次了?阿嬌與聖上爭吵後便摔砸一切能看見得東西。只是今日好像比往日更烈些。以至於唬得內侍將我也請了來。虛軟的雙腿,站不了太久,原想聽著沒了聲音,就回轉未央宮的,卻不料裡面傳來了徹兒大聲的嘶吼,“再摔,朕就廢了你!”廢後?我已轉過去的身子,又轉了回來。為什麼廢後?是因為那個歌女麼?正想上兩步入內,又聽阿嬌厲聲詰問:“廢了本宮?你也敢?若沒了本宮你憑什麼能當上皇上?說到底,你的一切都是本宮給的!”說罷,內裡又是一片寂靜。我有些茫然若思,立在那兒,動彈不得。“沒錯,沒有你們朕當不上這個皇帝,望盡天下,也只有竇太主才敢下毒殺了梁王,換做了別人,誰敢,誰忍心?”冷冷諷刺的聲音,卷裹著不屑,甚至,還帶著蔑視一切的猖狂。

  “你別血口噴人,那事絕不是本宮母親做的,即便是母親做的了,那還不全是為了你?不然這寶座不就是梁王的囊中之物了,怎麼會輪上你?”阿嬌的惶急帶著欲蓋彌彰,卻是那般真真切切的停留在我的耳中。原來……原來…….我淒苦一笑,回身拽過攙扶的那個宮娥,:“你去,告訴他們別吵了,就說都讓外面人聽見了。”那小宮娥機靈的很,喏了一聲就登登叩門進殿。片刻過後,殿門猛地打開,劉徹風似的跑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前爬了幾步:“祖母,孫兒讓您笑話了!“這孩子也確實委屈了,我知道。後面扭扭捏捏的是依然站立在殿門口的阿嬌,仍帶著悶氣,兀自抽泣著:“祖母,給孫兒做主阿!”做主?兩個都是孫兒,該做誰的主?我淡淡笑了,只說:“別吵了,讓人笑話,不喜歡就別見,見了就別吵。成天這麼打打鬧鬧,成何體統?”阿嬌啊的一聲,跪倒在地:“祖母,孫兒不是這樣想的。”我疲累的笑了笑:“祖母累了,也老了,管不動你們了,若是還有些孝心,就別吵了,也別讓宮人巴巴的去請哀家,哀家這次來,是自己走過來,下次再請,還不知道是怎樣過來的呢!”余音未了,我已回轉了身,眼眶裡的淚被頓回,只是將手交給那小宮娥,由她攙扶了,准備離去。

  空留下,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祖母!”一聲喊叫,在我的身後,徹兒磕頭聲怦怦作響。我笑著長歎。

  一步,兩步,劉恆,我好累,走也走不動了,好想就在這裡睡過去……三步,四步,啟兒,母親對不住你,看來是母親錯怪你了……最後一步,我猛的向前,那個瘦弱的小宮娥一把將我擁住,一口血噴在她的臉上,她卻是一動沒動,依然攙扶著我。“母後——母後,兒臣知錯了,您看看兒臣阿!”館陶的哭聲繁鬧不堪,這一夢,我蹙了幾次眉頭,累,身心都累。緩緩地睜開干涸的雙眼,呼吸卻變得那樣急促不勻。“母後!母後!”館陶見我已醒了,急忙忙得抓住我的雙手搖晃著,“母後,兒臣知錯了!”

  未等我說話,她已是開口,絮絮叨叨不過是些不放心,不放心我的偏心,不放心新嫁的阿嬌,不放心梁王…….等等,等等。其實,她少說了一樣,還有,她不放心,不放心已經到手的尊貴榮華。口口聲聲中的我錯了,錯了麼?究竟又是誰真的錯了?我了然的笑,平淡無波。誰都沒錯,你在保護你的女兒,我在保護我的兒子。誰都沒錯,抑或是誰都錯了。我們用的手段太極端,卻傷害了我們的親人。窒悶的胸口,帶動身體的疼痛,火辣辣的喘息,讓人變得辛苦。我只是恍惚的看著她,看著這個身體裡和我流著一樣血的女兒。我的三個孩子,我的三個寶貝,就剩她一個了。我顫巍巍的伸出手,擦拭她的淚水,眼角的不平褶皺也在訴說著她的蒼老。

  於是頓悟的笑了。我們都是母親,也都有保不住的東西,越想占有的,越會輕易失去,所以我不會懲罰她。

  終有一天,她會知道,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有些東西,是想保也保不住的。

  哭鬧的館陶,失去了神志,只是一味的害怕,卻不知,現在的我,多麼平靜。

  揮揮手,讓她退去,留給我寂靜。“公主走了麼?”我悄悄地問了那個小宮娥,她點點頭,用絹帕為我擦拭淚水。

  這眼淚阿,流的寂靜無聲。女人一生的眼淚如流水,喜樂時,有,哀苦時,有,就連將一切看透時,也有。

  恨麼?不恨了。這把年紀,也再沒有恨了。用一生學會的東西太多,想不看空都不行。捱罷,等我見了劉恆,我會跟他說,武兒是中暑死的,是我錯怪了啟兒……

  “聖上,您不能進去!”殿門外又是一片喧鬧聲。經常是睡夢中的我,總記不得用膳的時辰,也不願意讓人喚我,於是睡過了就不吃,於是,好像,已是兩日沒有用膳了。“聖上,太皇太後睡著呢,吩咐了誰都不能打擾。”依然是那個小宮女,聲音聽久了,是那麼純淨,有點像……對了,有點像剛剛認識時的靈犀。“你敢攔朕?”劉徹的聲音帶著憤怒,惡狠狠地傳進來。為了解圍,我勉強咳了咳嗓子,干啞的聲音,刺耳,“請聖上進來——”

  喏的一聲後,徹兒才被放行,焦躁的他一進門就跪倒在我的床榻前。“祖母,孫兒想求祖母一事!”“什麼事?”我用盡全力卻已是撐不起身子,只能歪過身子看他,蹙緊的眉頭透著疲憊。

  “孫兒……想和祖母借樣東西!”他的聲音帶著遲疑,也許他也知道,這東西不好借的。

  我仍是默不作聲,只等他將話全部說出。“孫兒想和您借虎符。”下定決心的他,還是努力將話說了出來。是了,日子長了,小孩子也忍不住了,把暫借弄成了逼迫。“為何?”我微微的笑問。“孫兒聽說,南宮公主在匈奴飽受虐辱,想派李廣去平了匈奴。”南宮…….南宮!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幾乎都要忘記了她。那個乖巧聽話的孫女,那個恭謹溫順的女兒家,卻是第一個真正的和親公主。

  啟兒誠意昭昭,想以此感化匈奴,卻被暴戾的軍臣單於肆意踐踏。而這個南宮唯一的親弟弟就再也忍不住,想要用盡一切手段為姐姐報仇。

  可是……仇那麼容易報麼?我慈愛的笑了笑,說:“先回答哀家幾個問題,匈奴與大漢,盡百年廝殺,勝少負多,徹兒說說究竟是為何?”“因為大汗兵馬不強。”他答的肯定。“那聖上如何克服?”我再接第二個問題。“先隱忍,蓄兵養馬,等時機成熟了,在回師北上!”他的聲音是那樣興奮,帶著對平叛的渴望,只說出心理所想。蓄兵養馬,幾個字觸動了我,那時,他正年少,我正曼妙,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今日,忍辱四十載後,又有一人在我面前提起,而這個人是我們的孫子。“時機?那聖上到時機在來借虎符罷!”我冷笑於心,只是漠然對應他的話。

  懊惱的劉徹,憤恨著,卻是只能磕頭告退。我淡淡的笑著,對他招手“來來來,讓哀家摸摸你。”他不能理會我的用意,只是無措上前,任由我伸手愛撫他的面頰。寬闊的眉間,帶著豁達大度,冷目上揚,是果斷與決然,薄薄的唇,是不怒則威。

  他,像極了劉恆,卻是比他更有著遠大的目標,幾代君主都不敢有的癡望,卻被他用心當成偉業來做。一番摩挲下來,我已是頜首,“今年是二十四了罷?”“是的,祖母。”他直直的挺立著頸項,就和劉恆一樣。二十四歲時,劉恆已執掌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而他卻還要仰望祖母和姑母的臉色。

  我低頭,微微一笑,喚那宮娥去拿虎符。在我最後的時光,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是快慰的,都可以遂了萬般心願。

  有些零散的盒子,沉甸甸的用手托給他。“這虎符,不是聖上和哀家借的,而是哀家給想去平定匈奴的孫子做下的賀禮。”

  只此一句,劉徹已是動容,他顫抖著雙手來接,我卻又縮了回手。“這虎是你祖父傳給你父親,如今,哀家給了聖上,只求聖上一件事情。”我又接著說。

  “祖母請講。”他恭敬的聽著。“少動殺念,終有報的。”我用心說出這八個字,一字一字咬的很重。喏的一聲,手已是輕,那般沉甸甸的負累我是不想留了,有了它,上路也走的不勞累。

  “去罷!想做什麼就去做罷!在你還來得及的時候!”我慈愛的笑著,揮揮手。

  叩拜退去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體會到我這句話的意思,也許無法體會到,我為了懂得這句話,用了整整七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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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43:36 |只看該作者
喪子

  十年,對劉武來說,是輝煌的,輝煌到他似乎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性命是由我的虎符抵押換取的,也忘記了那場繼位1風波是如何平息的。身為平叛七國之亂功臣的他,越軌越矩私蓋高閣,帝赦之。用度靡費私飽國稅,帝赦之。鑄錢稱制藐視皇庭,帝赦之……劉啟一步步地退讓,武兒一步步地前進。他永遠不會滿足,只因為他曾經為大漢立過汗馬功勞,挽救了瀕臨滅亡的大漢江山。我不知道武兒為何會變了模樣,就像如今他進京朝拜時,也再不對我和啟兒誠心誠意的雙膝跪倒。每當,他軌倒在我面前時,我總心底一窒,呼吸也緊張起來。那樣咄咄逼人的氣勢,那樣不肯罷休的堅持,怎麼會是我病弱的武兒?在我模糊的印象中,他仍是氣喘吁吁的笑著,說,只動一動就是一身的汗,剛擦了,還會出的。

  他的笑容還在,他卻已不是武兒。他是梁王劉武,他是繼位的後嗣之一,他更是手握半壁江山的藩王,他什麼都是,就不再是我疼愛的小兒子。“母後,這是兒臣最後一次入宮覲見了。”他跪倒在下,甕甕的聲音,底氣十足。
  呆愣的我,仍是沉浸在回憶之中,卻被他的一聲低喝喚回神志。“哦?為什麼?”我驀然起身,最後一次?這樣的話如何說出?“倒也沒什麼,只是聖上說了,梁國路迢山高,以後允許兒臣不必覲見,遞奏書即可。”他說的聲音好不得意,那是他討要許久的恩賜,也是彰顯他凌駕其他藩王之上的榮耀。

  我蹙緊了眉,卻只能淡淡的笑:“若是那樣,自然是好,那以後你也就隨著奏表給哀家遞封書信罷!”“是,母後!”他跪倒磕頭。怦怦的聲音,聽著是那樣的沉重,讓人提了心。

  母後……母後,這一聲是我們的訣別,也是我們一生母子情份的見證。最後一聲的母後,永遠印刻在我腦中,刻骨銘心的回蕩,當武兒死訊傳來的時候。

  景帝十三年,梁王劉武暴卒於其屬國,奏報朝廷,賜謚號孝,史稱梁孝王。長子劉買繼位。

  此噩耗是啟兒親口說給我聽的,省卻了宮娥囉嗦的麻煩,卻讓我心寒如冰。

  十年來,劉啟是清淨恭儉,為政少事,安定百姓,善待臣民,節省汰用,使萬民仰望的聖明君主。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容不下劉武?容不下自己的親弟弟?他還在一字一句的說著說著,而我卻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下去。他口中的武兒死於中暑,病勢來的疾快,只一晚就訇然離世。我默默收緊背後藏著的血衣,僵直起身子,悲苦心中,滿是絕望。就是此時,他仍在說著謊話,說著一戳即破的謊話。我顫抖的身子,慢慢向後靠,只想躲裡眼前的人,這個陌生的帝王,這個心狠的兄長。

  他用武兒的血來保全自己兒子的皇位,他用自家兄弟的性命換回了親生骨肉的安康。

  誰錯?誰對?換了我,又會如何?誰都沒錯,只有我錯了,歷經萬事的我,仍有一絲幻想,仍以為可以用一個母子約定牽制了他。

  原來錯得離譜!還說什麼呢,我的眼淚已經干涸,他也是那樣的疲累不堪。絮絮訴說一個時辰的他大概已經有了些錯覺罷,他做的天經地義,我寵溺下的劉武那般張狂越矩,是該被當成殺一儆百的樣子給諸王看。我以左手捂住了口,不讓自己哽咽出聲,遠處宮鍾的敲擊,是給劉武聽的喪號,只有親王的離去才能如此隆重對待。象征著無上皇權的九重宮闕阿,究竟掩蓋了多少的真相與親情,又有多少人覬覦著想走入這殺人不見血的繁華勝地。“母後……”啟兒見我大慟,想要上前攙扶,我甩開挨上來的手臂,漠然笑著。

  “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呆愣的平視前方,如同問著殿內點著縹緲的安魂香煙霧。

  “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再問一聲,將手中的血衣攥緊,指甲插進絲與絲的縫隙。

  “母後,朕沒做,朕答應過您的就絕不會反悔,所以梁王薨逝與朕無關。”他咬緊著牙,辯解著。“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最後問一句,為了我自己。為什麼,當年就不多下些毒藥,只將劉武毒死了,落得惡母的罪名也好過兄弟相殘!

  他猛然站起,帶著滿身的驚痛,語音也一寸寸涼了下去,“朕再說一次,不是朕,朕不曾動手。”說罷拂袖離去,出門時將殿門用力關起,光當一聲,震顫了所有因他勃然大怒而下跪的宮人。

  “你就真的容不下他麼?”幽幽的聲音,我啞著聲音問著。慢慢的將血衣拿到面前,將那衣服靠近臉頰,摩挲著。那衣衫質地柔滑,就似武兒年幼時的小臉,粉嫩溫膩,還似他的最後一聲母後,讓人眷戀而不捨。當然這血衣上也有幾個字,我看不見,卻背誦如流。若知今日,莫不爭位,八個字,染盡了悲哀。心已成灰,當清晨拿到這件衣衫時。那是劉武身邊的內侍拼了命逃脫圈殺的禁錮將衣服穿在內裡,只為了遵循武兒臨終的話,將此衣送與母後,還了母後的生養之情。那是一杯鴆酒,曾經要了無數人性命的鴆酒,琥珀銀光,瀲灩生香。那是一件血衣,是武兒在收拾最後儀容時悄悄脫下的內衣,將手指咬破只為給我留個想念。

  忽然我抬頜一笑,淚也順著發鬢滑落。武兒阿武兒,當年母後曾經逃脫了,為何你做不到?命人拿來美酒,我將玉杯盛滿,含淚端起:“武兒,那日果然是最後一面,母後以這杯酒送你上路。來世……來世再別投生帝王家”將酒灑入地面,頓悟,我又說,語聲微顫下帶著心酸:“來世……來世也別再來找母後!”

  猛的閉上雙眼,再無法隱忍心中悲愴,俯身趴在床榻放聲大哭。這一生究竟從哪裡錯,又究竟從哪裡失去,為何我謹慎行事卻依然一錯再錯?

  好久好久沒見啟兒了,至從那一日轉身離去,我就再不想和他相見。宮中的盛筵,阿嬌的婚典,新年的朝拜,全部都免了去。我只沉浸在我的傷痛中不肯走開。近來總是一覺多夢,濾盡了前塵過往,濾盡了辛苦一生,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一一與我重見。醒來時我每個都是要想上很久,想他們的一言一行,想他們的一顰一笑,還想自己究竟還虧欠過他們什麼。劉盈,嫣兒,喬氏,杜王後,靈犀,長君還有劉恆,唯獨不曾夢見武兒。

  也許如果他已知道了真相,他便恨了我,不願意來入我夢。所以肯入夢的人阿,我將你們牢牢記住,來生一一相還。對了,還有一個人,她將我勸進牢籠,哄我終會有脫身之日,只可惜,謊話還是謊話,年少時的我才可以天真地相信那不可實現的夢。如今我知道了,牢籠,宮中,都一樣。只要進入了,一生再別想出去。多少綺年貌美的女兒家希望能享這榮華富貴?多少志向高遠的脂粉英雄想馬踏河山,可惜阿,她們沒真正進入宮廷,進來了,是連後悔兩個字都寫不出來的悲哀和絕望。“太後娘娘,聖上請您過去。”跪倒的宮娥,嚶嚶哭著,帶著天塌下來般的恐懼。

  是阿,天要塌了。“告訴他,哀家不想見他。”我無力的仰望榻頂,用漆黑將此刻掩蓋。“可是聖上怕是捱不過辰時了……”她依然再為他求情,就像前五次一樣。

  辰時,更漏聲七百次以後,他也會離我而去。又一個,再次遠離了我的手邊。為什麼,還不是我?“母後,聖上來了。”館陶悲傷的話語,帶著顫抖的哽咽,一聲聲催著我。

  啟兒的床榻被內侍抬入未央宮,只為了兩個臥床不起的母子最後一次相見。

  面前,急促粗重的喘息聲,虛軟無力的雙手,他輕輕晃動著我的袖子,就如同年幼時討要甜點時的無賴與調皮。我默然無聲,只是任由他拉扯著。武兒,武兒,你去的時候,是否也想拽過母後的衣袖?是否也想對母後說上一句囑咐的話語?

  怔怔的笑,浮在我的臉上,不理不睬隨劉啟一同入內,哀號一片的宮人們。

  啟兒摸索到我冰冷的手,只是搖著,干啞的聲音,嘶嘶的,卻已聽不出話語。只是他頑固的搖晃仿佛在說著,母後,原諒我,原諒我。我的淚順著面頰滑落,卻仍咬牙不肯多說一個字。終於,他的手再沒了力氣,終於,他停止了乞求原諒。我一生中最驕傲的兒子也撒手離去,只一聲無言的母後,也是訣別。身後是館陶痛哭的聲音,她決堤的淚水蜿蜒流淌,滴落到我的手背,也在那一刻,冰冷的觸覺讓我發現,攥緊在我手中的手再次滑落。漆木的盒子,年幼的劉徹,啟兒一手托付的東西太多。沉甸甸的銅虎,兩個人的托付,兜兜轉轉下,又回到我的掌心。也許世間的事原本就如此,你奢望的,一生難得,你不捨的,頃刻失去,你無望的,瞬息回轉,你放棄的,相伴難離。景帝後三年,元月,帝大病,崩於未央宮。太子劉徹繼位,遵祖母竇氏為太皇太後,尊母王氏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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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43:26 |只看該作者
平叛

  唯我獨尊的皇權前,劉濞慌亂稱帝已經將所有人逼到了絕境。戰事重燃,烽煙再起,劍拔弩張下的我只能坐在深宮等著前方的消息。武兒廝殺闖關,一路顛簸,終已回到梁國,隨後緊跟著是他兄長派人千裡傳書的書信。

  洋洋灑灑,慷慨激昂,力陳眾議,無非是梁國以南棘壁的1易守難攻,睢陽2又是天然屏障,吳軍無法躍過。所以讓劉武必須堅守原地,齊備糧草,率駐軍留守,等待周亞夫再次南下。

  而啟兒則是調動駐守京城四周的大軍悄然拔營,趁劉濞不備,直插泗水入淮之口3,截取吳軍糧道,又聯合北方諸國將吳軍逼至北上,於下邑4與趕至的周亞夫決一死戰。我知道虎符在啟兒手中,其力之巨,自不可同日而語,卻不曾想過,他會應用的如此自如果斷。

  生死存亡之際,我已沒有退路,所以押上我和梁王的性命,也不過就是博劉啟賭上一局。

  劉啟的書信我是知曉內情的,同時,我也將常用的發簪一同帶往。武兒,此次是生死戰,你也必須贏。因為我知道,劉啟此刻應允保住劉武,將來一旦翻臉動手依舊是無路可退。所以惟有搶在他下手之前,將戰功打下,屆時以平叛功臣身份,邁入朝堂,再加上京中老臣扶植,劉啟再不敢動武兒。

  即便那時他再想生起事端,怕也不太容易了。每日,晨暉初上,我便佇立在未央宮最高閣台上,遠遠望著南方,不動不坐,只是竭力忍住一切妄念,唯盼武兒安然。每日,夜半時分,我讓內侍打聽了戰報,一一為我敘說,一顆慈母心為起起落落的戰況牽腸掛肚,坐臥不寧。於是,我知道了,千裡之外,凜冽如冰,決絕的武兒躍馬陣前,親自上陣,殺敵無數,取得節節勝利,他更是派人飛馬傳信說,“待回京覲見母親之日,必是南賊逆黨覆亡之時。”我拿著這封信,將淚鎖住,只笑著和信使說:“你替哀家告訴梁王,哀家等著他凱旋!也就在此時,戰事越演越烈,吳軍傷亡慘重,一敗塗地,劉濞率敗卒數千遁走,退保丹徒5。

  丹徒古來戰略要地,守城不須人多,亦可堅持漫長時日。於是漢軍與之僵持。戰報也如雪片般日日傳送。區區十余天,久攻不破,漢軍傷亡頗巨,於是周太尉安扎下兵馬,圍困丹徒,斷起水糧。可是這樣的漫長煎熬,對前方將士和後方的我們都一種極大的折磨。一次次我們期盼著可以攻開城門,卻一次次希望落空。陰霾籠罩上漢宮,也讓我心中忐忑不安。該如何是好?何時才能做最後一擊?夜闌人靜時,我獨自一人孤寂的從座位上起身,又佝僂身子摸索到床榻。

  更漏聲悠遠而淒冷,印襯著我的伶仃。這場仗要打到什麼時候,又是什麼時候才能有安寧?我與劉恆一生的安養生息,卻被這次耗盡國庫。劉恆,你說,我又能怎麼辦?疲憊的歎息,帶著倦怠,我將錦衾蓋好,被子真冷阿,卻冷不過我的心。

  明天還會有軍情,還會有戰報,而我卻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等待著,等待著……

  景帝三年三月末,劉濞敗走丹徒。周太尉遣人策動吳軍中的東越人反吳,夜半,東越人驟反,沖進吳王濞住所,將其割首,且高桿懸掛三日。楚王戊也軍敗,憤而自殺。齊國太後常氏於兵敗時引鴆殉夫,四子皆被俘。鴆殺。而梁王劉武,軍功卓越,景帝再賜二十城,至此,梁國境內疆域遼闊,物產殷實,共四十余座城池,是為大漢最大藩國。另,五子,各分封,梁國世子,濟川王,濟東王,山陽王,濟陰王。五女也都賞賜湯沐邑。梁王一支繁華盛也。景帝四年,因皇後薄氏無子,廢,遂立景帝長子劉榮為太子,栗姬因出自齊,於七國亂後失寵,此番再起,深知得益於子,益發嬌寵溺愛,帝漸不喜。秋日爽人,余熱未散,闔宮上下出行避暑,我身體乏困,卻坳不過館陶致意邀行,於是也一同前往。“母後,女兒倒是覺得王美人的劉彘和阿嬌很相配呢!”館陶見我微寐,放緩了手中的扇子,貼近臉龐,壓低了聲音說。原處是幾個孩子歡鬧的聲音,一聲尖叫,頓時驚慌一片,聽著哭鬧的聲音,似又是阿嬌欺負了誰。我微微一笑:“怎麼,又不想嫁太子了?”館陶訕訕笑道:“咱攀不上那高枝兒,栗姬可是說了,偏不要我們家阿嬌,說是因為阿嬌她有母後您的風范呢!”我面容淡淡,依舊闔攏著雙眼:“想說什麼就說,別拿你那些東西拐著彎的唬弄哀家,當哀家什麼都不知道麼?可是去那邊說了被人退回來了?”“正是!”館陶冷哼一聲:“不過是個不懂事的,本宮不和她計較。看她能得意多久!”館陶說到這裡有些憤憤,我打賭,她此時一定在想如何扳倒栗姬。不過我不想插手。當年的事,若不是她,長君也未必會死,既然有館陶出面,我樂於不必動手。“那又為什麼看上了劉彘?王美人你不是最不喜歡麼?”隔了半晌,我緩緩睜開眼問道。

  “自然是看著好才和母後說的,當年是誤會了,這王美人不僅進退明理,最主要的是她沒什麼野心,她那般悶聲不吭,阿嬌過去了,倒也不受欺負不是?”館陶又搖起扇子,撒嬌的說。

  “哼!不然又有誰敢欺負來著?有你這麼個母親,還有誰敢給她氣受?”我冷笑反詰。

  “母後又笑兒臣,不如這樣,先把她們娘倆叫來,問問不就成了?”館陶機靈一動,將扇子拍在榻邊。不等我開口,她已是喚人過來,不多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稚嫩的聲音說道:“彘兒恭祝祖母福壽安康,萬事順意。”館陶暗自碰了碰我的胳膊,得意證明著,王美人教導得方。我默不作聲,只慢慢起身,伸出手。一雙柔嫩的小手,顫巍巍的與我合攏,一下撲到我的懷中,扭糖似的不願離開。

  原本緊抿唇的我,忽而被他弄樂了,也讓館陶輕咳出聲,緊接著一迭聲的叩首:“嬪妾王氏,恭祝太後娘娘身體康健,福壽延綿!”我一心逗弄懷中的孩兒,隔上許久才出聲:“也起身吧,自家人,做這些沒用的也是多余。”

  “喏!”帶著欣喜顫抖的聲音,正是她此時心境的寫照。等這一聲,她已用了十四年。“彘兒,祖母問你,你可願意娶個媳婦?”我將劉彘擁置膝上,就頂撫摩戲謔著問。

  劉彘懵懂不清,卻仍是兀自點頭答應。引得幾聲輕笑。於是館陶又接著出聲:“那你可願意讓她當你媳婦?”劉彘憋了憋嘴,搖搖頭,用力之大,我幾乎攏不住他。館陶連指幾個宮娥,劉彘依然是搖頭不應。最後我問:“那阿嬌好麼?”他獨獨樂出了聲,“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藏之。”只這一句,在場諸人都笑出聲來。

  “稚兒口舌,雖可笑也是誠信實意,不如母後……”館陶向我邁進一步,先開了口詢問。

  “這事問過聖上麼?”我抬眼,面無表情的問。“母後的意思,就是聖上的意思了。”館陶笑得恭順。我將劉彘放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讓他去找母親:“還是問過聖上罷,以免多生是非。”

  我意有所指,館陶清楚,王美人更清楚。“喏,還是母後想的周到。”館陶又拿起扇子坐在我的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她的伎倆我也明了,只是懶得說穿,於是我摸過她的手,放在掌心:“再周到,不也讓你套去了話?”於是一陣笑語,宮娥,王美人,以及年幼的劉彘都跟著笑了出來。只有我,似笑非笑。景帝五年,竇太主與王美人訂姻約,帝本不應,太主謂之,母定矣,,遂許。

  景帝五年末,竇太主面上,深言6。翌日,上勒令栗姬搬出上陽宮。景帝六年,臣進言,子以母貴,母以子貴,請奏立太子生母栗姬為後。上怒,將進言者處死。廢太子劉榮衛臨江王。景帝七年,帝冊立劉彘為太子,更名為劉徹。其母王□,冊封為後,時年三十六歲。

  景帝中初年,栗姬被廢北宮,抑郁而終。景帝中二年,臨江王劉榮侵占廟地,因忤逆無道,帝命人審之。臨江王莫名死於獄中,獄卒曰,自裁7。“你可都滿意了?”我逗弄著廊上的鸚鵡回首問身後的館陶。她輕輕一笑:“哪裡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還不是阿嬌運氣好!”我淡淡一笑:“運氣再好,也抵不過她母親的手段好。”“母後又說兒臣了,難道兒臣這些還不是和您學的?”她拽著我衣袖,搖晃著。

  我輕歎一聲,笑了笑。和我學的?若是我當年有時無忌憚的仰仗,又怎會一路走得這樣辛苦?

  倍受寵愛的她,可會知道我曾經面對怎樣的舉步維艱,四面荊棘?低頭笑了笑,摸索著將手中的食全部撒入籠中。回頭伸手,挽住她的臂彎,一步步挪回大殿。

  就這樣罷,在我的保護下,任由她肆意。我的苦,她也不必再知道。一生斡旋,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讓兒女們快樂,如今,我做到了。

1棘壁:今河南永城西北

2睢陽:今河南商丘南

3泗水入淮之口: 今江蘇洪澤境

4下邑:今安徽碭山境

5丹徒:今江蘇鎮江

6史書記載,竇太主曾對景帝說,栗姬善妒,每有帝新寵嬪室,必命宮人啐之。並甚好巫蠱。景帝大怒,遷栗姬出。

7廢太子劉榮做臨江王時,因宮捨簡陋,便私自擴建,侵占祖廟外圍之地。事小,有心人隙之,景帝大怒,命羈押回京審訊。審訊他的中尉是《史記?酷吏列傳》中有名的酷吏郅都。冷言惡語,羞憤交加。劉榮乞要筆墨,上書景帝。不給。後竇嬰因曾是太子太傅,念及師生之情,偷偷送去刀筆。劉榮寫完書信,憤而自盡。還有有另外一種說法,竇太主憤恨栗姬拒婚,所以鴆殺劉榮,偽稱自盡。這裡采取後者,為下文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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掣肘

  玉枕墜地,應聲碎裂。染血的裙子一下下從他手中拽過,將被子給他蓋好、掖嚴。我終不能,終不能盡情的哭上一次。風裡雨裡,刀裡劍裡,走了這麼多年,我仍是做不到萬事不管,也許,會有一天因上天垂憫停住了腳步,卻,不是今日。歪歪斜斜的摸至房門,慣手推開,一列護衛已急急跪倒。外面空氣中仍是彌漫著腥甜的味道,我分辨不出究竟哪些是曾經躺臥在我懷中的人留下。木然的邁下台階,心中再沒有應對的策略,這次,我是面對我親生的兒子,面對的是他沒露出一切破綻的謀劃。眼中已經干涸,心也變得麻木,再沒有眼淚可供揮霍,我必須堅強走下去。

  “太後娘娘,逆賊都已擒拿,只是顯大夫他……”“他?”我回首相望,淡淡說著“他睡了,別打攪他。”“那……”粗猛的聲音猶豫不定的詢問下一步。長君死了,缺了指揮,可是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我該如何邁下去。

  無論如何,先回宮吧,至少不能再有閃失。開門備車,只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叛亂逆賊的屍首已在門口堆積,攙扶我的並不是璧兒,而是一雙陌生的手臂。她…..也死了罷?原來生死真的是如此容易,如我們輕輕呵氣,吹落的羽毛,如我們彈指一揮,飛濺出的水珠。

  只可惜,我的命還真是硬,這樣容易的事到了我的身上,就變得異常困難。身邊人一個個攔不住的離去,總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若是發現璧兒屍體,記得厚葬。”我低聲囑咐,借力登上馬車。身邊的人是陌生的,車輦也是陌生的,甚至,我要回去的那個皇宮也是陌生的,只是我再也不覺得害怕。當身邊的知心人遠離,當每一秒都希望自己死去,也許陌生和忠誠都不是我再需要在意的東西,我只需要知道,知道還有什麼在背後隱藏,還有什麼我未曾觸摸。此時沉重而無奈的我,是最無畏的,因為我知道這世間不會再有更可怕的黑暗。因為沒有什麼比心都分了更可怕。未央宮前的侍衛已經撤走,一路車行順暢,我起身邁下,卻是全身的虛軟無力。

  奉迎的未央宮宮人們紛紛驚惶跪倒,我甩開一切企圖攙扶的手臂執意向前。

  熟悉的殿門,我推的甚急,好似將一口氣留在腔子裡只為了能安然回到這裡,這裡,這裡有我和劉恆的一生,這裡,這裡有我廝殺博弈的一切,所以,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踉蹌的奔入,儀態盡失,慌亂的我摸索著經常坐著的長榻,那是我最舒適的歸屬。

  軟綿綿的踏空,跌倒在地,而原本停留在那的安穩也消失不見。憑空摸了幾下,我厲聲斷問:“誰,誰把榻挪走了?”未央宮的擺設二十年未換,只為了讓我可以肆意的行走坐臥。今日,今日連這點保靠也沒有了麼?跪地的諸人紛紛起身,焦灼的擁上來察看我的傷勢,我將袖子一拂,接著站起,一步步量出距離,找到櫃櫥,只一摸,我又笑了。十幾個抽屜閉合緊緊,彰顯著一切都是那麼正常。可是——他們錯了步驟,忘記了璧兒在閉合時必會夾上的布條,忘記了那是我唯一能摸對櫃子的憑證。握住拳的手,劇烈的顫抖,一點點的攥緊,再攥緊。不一樣的氣氛,不一樣的舉動都是為了虎符麼?趁我出行時候,過來想要翻找那個調配軍隊的憑證是麼?是啟兒的授意麼?還是栗姬的自作聰明?為什麼?難道我也礙到他了麼?我恍惚抬眸,冷冷的笑,絕望的笑,原來,母子已做成這般不堪,而我卻仍是不知究竟從哪裡傷到了筋骨。一時間手足冰涼,渾身戰栗,滿心都是傷,卻不知究竟有多少處。“把榻挪過來。”我低啞著聲音吩咐。眾人遲疑一瞬,便默然應命去做,長長的榻搬移至原處,分毫不差。我又吩咐:“無論是誰,等聖上歸來,叫他到未央宮來一趟。”唱喏了一聲,又有幾人離去。“至於你們,”我摸索著坐在榻上,幽幽的說:“你們把門關上,都退出去罷”

  眾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後,殿門也沉重關闔。幽暗陰冷的大殿上,又是只剩我一人。周身的涼,讓我空洞的笑著。伸手從懷裡摸出虎符。長君知道它在我的胸口,在他攬我上馬時,他已是知道,卻依然不曾動手。

  可惜,有人不知道,不知道有些東西,越是珍貴,我越喜歡放在身邊,放在我的心口。

  號角嗚咽、鳴金示警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響徹宮城。於是一夜骯髒也就此翻過,昊日懸空迎接萬眾仰望的天子。他風塵僕僕,他馬不停蹄,也許是為了詢問心愛的妃子是否得手,也許是為了能先一步回京處理未完的一切。畢竟這樣的放手也是一場賭局,賭的是自己親人的性命,賭的是蚍蜉無法撼動參天大樹。

  殿門開處,他穿著昨日的盔甲直入,冰冷冷的聲音撞擊於耳。怎麼,他也是一夜未睡麼?是擔憂弟弟生死的輾轉反復?還是欣喜虎符到手的不能自抑?

  宮人靜默退出,他無聲的站立在我面前。我想,他看見了我裙擺上的大片血污,也看見了鬢發散亂的母親絕望的神情。

  可是他卻張嘴說著其他:“母後,虎符…….”我將手撫過裙擺,幽幽的笑著:“差一點,哀家就看不見啟兒了。”“昨天夜裡哀家做了一晚上的夢,看見了你,看見了館陶,還看見了武兒,那時候你們多好阿,你總護著武兒,不讓館陶訓斥他,有了好吃的也不忘記分他些,館陶也說,你這個兄長,遠比姐姐要好上許多……”“還有那次……你說,母後,饒了武兒罷,他年紀小,我替他給您賠罪了。”

  “還有……”啟兒跪在我面前,跪了又起,起了又跪,焦躁的他甚至根本聽不進去我說的話。

  “母後,朕……”“對了,還有一次,武兒要了你最喜歡的劍,你也沒有說什麼就給了,還有……”

  “母後,朕不想聽這些!”他終沉不住氣,大聲斷喝。強壓住心中的悲哀,將笑容給他。那笑容冰冷刺骨,卻是明晃晃的惋惜。

  不想聽這個?那再說說其他。“顯大夫死了,你知道麼?就在昨晚,就在梁王府。”我微微一笑,仿佛說著不相干的人。

  “就在哀家眼前死的,好多好多的血……”“那又如何?”啟兒依舊是不耐煩,他煩躁的心也聽不得這些。“哀家的好兒子,若不是你,哀家決不會知道這世間還有這樣的帝王!”

  我笑聲暗啞,將聲音磨尖,每個字都是支離破碎的從齒縫迸出。“朕不知道母後在說什麼!”他猛的反應過來,竭力辯解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是哀家好兒子都不知道,還有誰會借刀殺人?還會有誰包圍未央宮不讓哀家去救人?”我頓了頓,一字一句緩緩道:“那是你的弟弟,同父同母的弟弟,你貴為天子,天下都是你的,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啟兒聞言不語,緩緩站立,將我面上的溫暖再次蓋掉。他冷笑:“不容?朕若是不容劉武,朕會讓他活到今日?憑什麼母後又來責怪朕?母後多年來苦苦相逼,讓朕百年之後傳位給他,朕不是也答應了麼?為什麼還是不相信朕?

  “朕只想請問母後朕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朕不是您的親生骨血?”一聲嘶吼,終還是喊了出來。壓抑多年的他,將心中的不滿隨著佩劍統統摔在我們面前,也讓我渾身一震。

  “母後對梁王愧疚麼?當年那菜是母後挾給朕吃的,若是朕死了,母後是不是就心滿意足,再不必愧疚了?”啟兒欺身靠近我,將聲音放得緩慢,卻似鈍刀一寸寸切割我心。

  “嗯?是麼?母後”他加重的語氣,依然是那般狠決,卻是隱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母子相疑,他疑我有理,我疑他沒錯。卻都是無奈被逼上絕境的選擇。我失聲笑了出來,“愧疚?沒錯,哀家是愧疚,若是沒有武兒,我們娘幾個哪個還能存活?哀家將會為此愧疚一生!”我大聲喊叫,拍案而起。嘩稜稜,他也佇立,與我對持。就在這一刻,門外有內侍稟告:“聖上,凌霄殿人已到齊。恭請聖駕!”

  驟然的聲音,讓我們緊繃的弦戛然斷裂,他突然冷笑道:“母後今日無論說什麼,朕都要拿到虎符,若是不給,就只能真的等著別人給我們娘幾個收屍了!”他不是威脅,我明顯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和慌亂。怎麼了?難道……。“劉濞昨日金陵稱帝了!”咯咯直響的牙關,帶著啟兒肅殺恨意。我也是一震,稱帝?好個大逆不道的劉濞!竟然敢做這樣荒唐的事?原來清晨鳴金示警是為這個召喚重臣商議國事!震驚中的我略一沉吟,冷冷作笑:“虎符?可以,只是想和聖上作個交換。”

  無論是何等憤恨的家事,也大不過這去,國亡家滅,我們又會何存?一個劉濞又將我們逼到了一起,背背相靠下,也有母子溫情。但是即便如此,我仍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我必須為武兒謀劃好一切!劉啟咬緊牙:“母後請說!”“哀家拿虎符換梁王,只要你在位一日,就必須保他平安。”我淡淡開口,不容置疑。

  他是皇帝,所以不會拿座下的江山做賭注。梁王而已,無非是一條性命。眼下虎符更是要緊。“好,朕答應母後,朕決不動他。”此次他沒有意氣用事,思索很久後堅定承諾。

  “好!”我將捂熱的銅虎遞上,只為了相信。重重的銅虎離手,卻是滿心的空蕩。劉恆,我終還是把虎符給了啟兒,將來如何,我已是管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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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攬住腰間的手臂陡然收緊,一翻身,我已是騰空被他抱住滾落鞍下。他以身環住我,迅速攬我躲進正堂。我只能屏息任他拖拉,任由那溫暖的雙手傳遞給我求生的力量。長君牽著我的手將我引領到榻上坐穩,又將被子將我重重圍繞。接下來,便是默默無聲的相對。良久,站在面前的人,猛地用雙臂緊緊環住顫抖於被中的我,我茫然抬頭,卻是被他一頓數落:“不是派人去送信了麼?為何還來?”此時的我卻聽不進去他的任何問話,只一味的環顧四周,這裡似乎沒有其它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高聲厲問著:“梁王呢?武兒呢?”他低悶一聲,接著將我的手放置他的唇邊,那裡是笑,帶著鎮定的作用平復了我忐忑的心,我微微喘著,慢慢松下手勁,等著他給我答復。長君重喘一下,仍是笑著說:“有我,你還不放心麼?我早就發現諸國子嗣密謀,於是派探子潛了進去,他們說留京多一日,便如同刀架頸項,若是挾持梁王反出去,也許還有個活路。於是他們就借這個禁尉軍隨聖上離開的時候下手了。”我顫抖著聲音問:“那武兒呢?”他沉聲答我:“我早些時候就派人護送梁王出京,直奔梁國。命人進宮,我也只是想讓她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都別出來!”我還想再問,他低聲笑了笑:“還好,出來了,不然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看見你。”

  我依靠在榻邊,身子微微發顫,千防萬防,武兒終還是出了長安,未來的日子,他只能自求多福了。只是長君的城府之深,心機之重也讓我有些暗自吃驚,這些年來他並不老實,也沒有恪守本分,與其說是探子回報,倒不如說他也已經開始漢室、諸侯兩邊討好了。難道……一個頓悟,我恍惚失神,於是漠然開口:“這裡有你一份兒麼?”他牽住我的手頓住,定定的,變了腔調:“你說呢?”見他如此,我已是明白,心裡反而如釋重負,冷冷的笑:“還不如看不到,看到了,倒更害怕。

  長君沒有答話,只是手中兀自加了力量,狠狠的,握了下去。我咬牙擎著,卻不肯呼痛,這場陰謀他未必沒有參與,就算沒有參與也至少是作壁上觀了。不然早些稟告給啟兒就萬事大吉,何至於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再堅硬的心也碎了些,多少年了,我開始有些相信他,開始相信他的忠心,相信每隔五年送進宮中的鸚鵡,相信每個鳥兒嘴中都是一成不變的《月出》,如今看來卻是如此可笑,我慢慢的笑,漸漸無法自持,皇位,權力,如今啟兒坐了天下,他也開始不甘心了是麼?我笑的聲音穿透著心,激起全身顫抖。猛的起身以左手摑他,偏了,卻讓他一把緊握將我拽入懷中,用力的勒緊,而我狠命的掙扎,踢打,牙咬,只是想離骯髒齷齪的他再遠些。又是一聲悶哼,他起身將我壓到在床榻之上,鉗制我的雙手。我也沒了力氣,軟癱在床榻上,任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我的臉頰臂彎。他輕拭我面頰上的水,舉止輕柔,我微微一笑,聲音輕若游絲:“為何你不殺了我,把虎符拿走?”這樣一來,他心中的委屈也能平復,他的大業也能得逞,而我也不用再次去聽那對我萬分嘲諷的衷情吟哦。長君的手無力的僵在我的面龐,只是定定的。忽而他笑了,“在你眼中我總是這樣的卑鄙,不錯,我是兩邊賭,只是在最後時刻我選擇了——你。”最後一個字,我聽到了傷痛,一把話刀,似乎傷了他。“你總說,我是賭徒,我賭的是最大利益。可惜,最後我做了一場賠本的賭局,賭上了全部,只為一個不捨得。”他慘淡的語調,自嘲的笑,都反轉了刀頭刺傷了我。“我不捨得,不捨得這世間一個我至親至愛的女人,我愛她,我不捨得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橫屍街頭,也不捨得她耗盡心神為我蹙眉,所以,我不會和你作對,一生都不會……”長君的聲音低啞,拖到最後開始變得無力。突然一滴水跡正滴在我的唇畔,蜿蜒如內,卻是血腥味道。他,傷了?我掙脫他的懷抱,慌了神的摸索著,尋找著傷口。長君按住我的手,輕輕地引導在胸前,那是偏左的位置,而我曾經就離那只有一寸。

  我惶急脫口而出:“為什麼不傳御醫?有沒有叫啟兒回京?你到底怎麼樣?”

  他低低開口,語聲輕柔:“這裡沒御醫,我的傷麼?也不大。至於聖上……”

  “他怎麼了?”聽到停頓,我再次緊張起來。“聖上說,他無法趕回。”長君沉吟一下才說出這樣話,也如棍棒將我打醒。

  對了,這下全都對上了,原來還有啟兒一份。他任由叛賊肆虐,也只不過是為了借個手而已。

  早上他的殷殷叮囑,現在看來都是如此的好笑,笑苦了我的心。我緩緩撐起身來,跪坐在榻邊,長君勉強抬手攙扶我,卻是虛軟無力。我茫然回首,感覺他的瀕死虛弱。多少次,他曾與我背後扶持,多少次他曾默默站在周圍凝視著我,而我卻片刻不知。如今知道了,也已是最後。他傷的不輕。所有人都因我眼盲而瞞我,劉恆是,長君也是,卻不知,我清楚,裡裡外外都清楚。

  我說不出話,一時間連氣也喘不上來,只能哀哀的坐在這裡,用心望住他。

  一個,一個,轉眼間都離我而去,絲絲縷縷的情不斷的從指縫中迅急溜走,我再拼命也從未抓住分毫。終於,放聲痛哭,若是非要取走一條性命,為何不是我?這輩子,我忽視了很多,靈犀的默默照顧,長君的無聲守候,我只一味自私的認為他們是有所圖,有所因,才如此。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人世間真的有不求回報的人,只是他們錯了眼,碰見了我。

  我一寸寸以手指感受和記憶他的面容。轉眼間他也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而能給我留下影像的時候,我卻從未仔細看過他,不!是我從未用心去看過他。“你冷麼?”我滿面地淚,以最開心的笑,問。既然是最後時刻,那我,給他最開心的我。我看不見了,他們卻可以把我看個清楚。

  “不冷,有你,哪裡都不冷。”他緊緊擁抱住我,用盡身上僅剩的力氣。

  我蹙起眉,手指撫上他微微顫抖的唇,笑意加深幾分:“那時候你說你要保護我,我還不信,今日,你果然做到了。”他低沉淡笑:“是阿,你還說你不用我保護,一生都不用。”“可見,人是強嘴不得的,終有打嘴的時候。早知道,早知道如此,那時候我就說用你了。”

  還能說什麼呢,一切都已經太晚,這一生糾纏在愛恨之中,再回望所有都已成灰。

  “你來生許給他了麼?”他聲音越來越弱,身子也開始歪靠在牆上支撐著。

  我摸索過引枕墊在他的背後,讓他坐的舒服些,又把手交在他的手心。“許過了,我許他來生一起過生辰。”我抿唇一笑,將眉頭放寬。他虛弱的笑:“又晚了一步,今生就差一步,來生還差一步,我總是抓不到你。”

  “那來生你就早點……早點……在他之前找到我。”長君在笑,我也笑起來,他的低沉,我的哀婉,交纏這回蕩在四周。“只可惜,是你送我,又讓你看一次生死。”他歎息一聲,讓我心頭一緊,痛不可當。

  我淡淡笑著:“送就送罷,來生你們一起送我,誰都不許失約。”“好,來生我一定送你,絕不失約。”他在我耳畔含笑低語,“只是來生,你欠我兩劍。”

  我的淚終是滑落,時光於剎那間倒流。我以一劍做開始,又以一劍了斷了他,不錯阿,我確實欠他兩劍。記憶一散千裡,呼氣間,終不可追。我們生生世世都在尋找那個肯等候我們一生的人,而此生,我卻等來了兩個。

  這輩子,我盡情盡興的時候太少,劉恆死的時候,也只是哀慟了一刻便停止,那麼多的大事等著我去處理,耽誤不得。如今哭了,索性盡興,不論是為誰,把我欠下的都償還回去。

  此時我才知道,在能笑的時候盡情去笑,能哭的時候盡興來哭,能愛的時候盡力地愛,是如此的幸福。“好,我還。”我痛哭失聲,用力拽住他的雙手。這哽咽的幾個字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聽清楚。

  “好,你終於為我哭……了……”長君粹然緊抿了唇,胸膛劇烈起伏後,再沒了聲息。

  我俯在他的身旁,悲愴復笑,離別了,就別再想,隱藏了,就別再說,又一次面對生死,我將聲音憋在心底,無聲無息。最後一刻,太匆匆了,我忘了一句話,希望下輩子見面時,下輩子見面時,我可以對他說,說……。景帝三年,顯大夫竇氏長君病逝。景帝追封其子竇彭祖封為南皮侯,其弟竇少君封為章武侯,其侄竇嬰,任命為大將軍,封為魏其侯。

   作者有話要說:唉,我的長君啊~

  今天又寫哭了,豆豆命真苦,一個一個走,最後就剩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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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42:52 |只看該作者
詭動

  我不知道為什麼啟兒選擇在此時到京郊大營巡視兵馬,也許於他本來只是想做到身先士卒,鼓舞士氣,為僵持不下的陣前兵將們頒發表彰。他跪倒在我面前時,抬起我的雙手撫摩他雙頰。微微顫抖的手,帶著眷戀,就像小時候每每要出宮游玩時那樣難捨難分。此次他也是如此,卻讓我的心沉了又沉。“若是風大,記得多穿些。”我叮囑著他,這麼多年他孩子也是十幾個了,卻仍是我手下的娃娃,再惱他,也總是母子。“嗯,母後也記得按時服藥。”他牽引我的手指拂過他的嘴角,那個笑,又再次浮現他的臉上,平靜,而又安穩人心。“去罷,記得早些回來,別耽擱太久。”我再次殷殷囑咐。脫離我雙手范圍的他,高大魁梧,身子比劉恆要硬朗上許多,我慈愛的笑著,撒落在我臉龐的溫暖被他忽的阻擋,瞬時蒙上冰冷涼意,心,突的一亂,笑容也垮了下來。啟兒走了以後,栗姬又來請,用的卻是薄皇後的名義。薄皇後並不能討我歡心,甚至連啟兒也是不喜歡的。當年薄太後在世時不過是給她些許安慰,娶了她從侄子家的女兒,無論容貌秉性都是極其普通,甚至不如我身邊的璧兒機靈。於是那個栗姬就仰仗著長子劉榮張揚起來。不過薄氏性子敦厚道也並不介意。這次筵席,我本是不想去的,一來上巳節1我很少主持,薄氏雖少經驗,卻是正正經經該站在那裡的。二來,身體也確實不舒服,這一場叛亂仍未平息,我心仍有些牽掛,所以無法安心做這女兒的節日。只是,我很想見見栗姬,更想見見最近館陶常常恨恨提及的王美人。筵席開在太液池邊,為的是曲水流觴。為了能在盈盈春水上流放浮燈和紅棗,又特地選了華燈初上的時候。鶯語聲聲,下面端坐的每個人都是貞靜恭順的,惟獨栗姬。言笑間神采飛揚,每說一句話都要壓他人一頭。倒是薄皇後總是嗯嗯的接著她甩過的話尾。

  這樣久了,我也心生厭煩。索性想要先見見那位得罪館陶的女人。“那位是王美人?”我不動聲色的召喚,一時間眾人都噤聲不語。遠席有答聲,一迭聲的小步碎走,跪倒在我面前。王美人,當年的王美人生了太子劉恭,她呢?聽說也有一個兒子了。我抿嘴笑了起來,飄忽的讓她有些惶恐。顫抖粗重的呼吸似乎在等著我的判決。

  王氏,我蹙眉。心中偏不喜歡這個姓氏。“進宮多久了?”我輕聲問道。“回太後娘娘,嬪妾進宮九年了。”她摸不到我的意圖,小心翼翼的回答。

  “今年十九還是二十?”我漫不經心的接過璧兒端過的茶水,抿了一口,心中早已冷笑在心。惹了館陶不痛快,我會痛快麼?“嬪妾……嬪妾……三十有二。”她說的分外艱難。只這一句,下面已經有人掩嘴一笑了。

  宮中女子多早婚,十幾歲便是做母親的年紀,三十幾歲時更是做了祖母,她王□是個再醮的女子,母親就聽說是嫁了幾次的,後又把女兒嫁了金王孫,生育了子女又再強行接回,誰人不知?打量我也是和啟兒那般不介意麼?“哦,這樣年歲的時候,哀家的館陶都出嫁了。”我冷冷的說道,再一次羞辱了她。

  說了她,心中的悶氣仍是不能開解,索性拉過璧兒的手,起身要回未央宮。

  栗姬匆忙起身,曲意笑問道:“太後娘娘若是沒了興致,還可以叫些歌舞。”

  我橫眉回頭,似笑非笑的說:“似乎歌舞令沒有重開?”栗姬婉轉一笑:“今日太後娘娘不高興,即便是不能叫來歌舞姬,嬪妾們也是可以舞來盡些孝心的。”我冷冷盯著她的方向,灰蒙蒙的眼中卻是陰寒。“哀家累了。”漠然的一句話,我想看看她還能怎樣留我。“若是累了,自然不能在周轉勞頓,不若就在凌霄殿住下,省得顛簸了太後娘娘。”

  “好!好!好!果然是想得周到,難怪啟兒更疼愛你。”我挑起一絲慈愛的笑。

  栗姬見我誇獎,分外自得,聲音也有些稱意的顫抖:“太後娘娘過獎了,嬪妾只是再做該做的事。”我徐徐點頭,仿佛是贊同她般,緊緊拽過璧兒的手臂,狠狠掐了下去。璧兒立刻明了,疾呼:“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您怎麼了,奴婢送您回去吧!”

  我扶住額角,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隨身的藥可帶了?”璧兒呆愣一下:“太後娘娘,那藥沒帶。”我強撐起有些虛弱的身子揚手對大家說:“不過是些老毛病了,還是回未央宮去吃藥好些。”

  一時間,嬌聲恭送,我急拉過璧兒登上車輦。栗姬似有不甘,仍在車後狂呼:“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我吁吁作喘的坐在車上,聽著她的聲音,心卻仍是狂跳。一定是哪裡不對了,栗姬今日斗膽幾次攔阻我回未央宮,一定是有些什麼事情。可是我又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只是以她一個小小嬪妃,哪裡來的這樣膽量?心越想越抖的利害,額頭的筋也蹦蹦的。狠咬住下唇,恨不得一時飛到未央宮。

  車輦尚未停穩,我已經踉蹌邁下,璧兒有力的攙扶讓我心底也有了些力量。

  寂靜的四周,紛紛下跪的宮人,都似以往,難道是我錯了?一切平靜,只有我一人蹙眉環顧著。我在用心聽,聽到底有哪裡不對。我頓住,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怦然擊中心頭。我是錯了,錯在想錯了地方,難道……?我猛的捂住嘴,將那驚呼咽下。

  伸手一把拽住璧兒,用最小的聲音說:“找個穩妥的內侍去梁王府邸看看,若是有什麼萬一,快速來報!”“梁王他……”璧兒顫抖的聲音,帶著不確定的疑惑。我未成語,淚已經流出。不會的,這一切不過是我的胡亂猜測。再次壓低嗓子急聲說道:“還不快去!”璧兒應聲出去,獨留我一人坐在這裡。恐懼,震驚充斥著我的心,我掩面慘笑,不會的,他曾經說過會容下武兒的,他說過他決不驅趕武兒離京的,他說過的……“太後!”璧兒悄聲進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作一團。霎那間我有些恍惚,甚至忘記了我叫她去做了什麼事情,讓她如此絕望。

  驀地,我拽過她軟綿綿的身子:“怎麼了?說!”“未央宮出不去了!,剛剛奴婢派了個小太監去梁王府,那小太監剛出宮門就被羈押了。”璧兒滾落的淚水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冷。我淒然道:“他們可說是為什麼了?”“他們說是聖上派來保護太後娘娘安全的。”璧兒牙齒咯咯的顫抖,可見外面的戌衛人數不少。

  安全?安全到我已經無權利走出這宮門一步麼?“奴婢又和門上的打聽過了,說是您剛出宮門就來了顯大夫府上的嬤嬤,說是給未央宮送過節的果品,也被攔了。”璧兒此話說的小心,唯恐被牆外的人聽去。我低頭,心中徹底冰涼一片,最後的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沒有大事,竇長君不會派人進宮,這是不能進入未央宮的他在為我傳遞消息。

  武兒——!抖動的身體,淒然而無助。我緩緩地拉過璧兒,以臉逼近她的雙眼。用唇語說道:“闖宮,哀家要去救人!”

  “太後娘娘!不可阿,他們不會放行的!”璧兒拽住我的袖子哀求道。狠狠一笑,不放行?若是他們敢的話,就來攔住我。猛然回身,我拉起她的手臂:“為哀家帶路,哀家偏要出去!”所幸宮門裡的車輦還未歸庫,也讓我順利登上,我喝令:“務必闖出宮門,敢擋著毫不留情!”

  門外的侍衛高聲回應著:“太後娘娘息怒罷,聖上也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

  我渾身戰抖,好一陣子才從齒縫間迸出話來:“為哀家好?好,那哀家到要看看你們怎麼個好法,沖——!”一聲令下,車上的小太監飛揚起馬鞭,顛簸躥上甬路幾乎將我晃到。我勉強站立在車門處,躬身扶住旁邊的璧兒。攔截的守衛嘈雜的跪倒一片,再想走除非馬踏人海。車上的小太監猛的勒住韁繩,遲疑的回頭問:“太後娘娘,這,這”我揚手抽他一個耳光,咬牙將韁繩操過,眼前的黑暗讓我甚至不能准確說出哪裡是阻擋的人牆,卻高聲呵斥道:“再不讓開,就死在這裡!”只是架勢而已,做個面前的這些該死的人看。侍衛深知我的狠決,見此狀,紛紛躲避一旁讓出一條空路。再將韁繩交給那個太監,我已是抖動不已,不要再拖了,再拖下去,武兒的命也是保不住了。

  疾馳顛簸的車駕,搖晃得我幾次摔倒。而我卻不顧這些,只想再快些。“太後娘娘,街上有幾個死人,好像這裡剛剛有些廝殺!”璧兒在旁邊小聲的說著,我周身激起陣陣寒栗。不對,這不是啟兒動的手,如果是他,一定不會殺尋常百姓。可是,又會是誰?在這麼湊巧的時候能夠做這樣的事情?“還有多遠?”我急切的問。璧兒探頭:“快了,轉個彎就到了,娘娘!”

  突然廝殺聲驟起,馬車也停止了前行。如潮水般的人湧了過來,近到我幾乎可以聞到松油燃燒的辛嗆氣味。誰?這些人是誰?未等我詢問的話出口,就聽見有人高聲喊道:“這是宮裡的車,抓住這個也行!”

  我震驚,京城有變!嘶聲喊叫的人從四周包圍上來,可是每到近前就有人痛苦呻吟,破空呼嘯的箭如急雨般射殺著威脅到我的人。我看不見,只能轉耳側聽。鳴鏑的箭密密匝匝,已為我圍一道箭網。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了,剛剛倒下了一批,又湧上來更多,我喝令小太監:“快些,快些沖過去!”馬車再啟,恐懼的他已拉緊了韁繩,嘶鳴的馬,抬高了前蹄,一個仰身,我已被甩落出車門。

  顧不上呼痛,我已是艱難爬起。黑暗之中,我可以聽見奪魄的廝殺聲,卻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本能的朝那車前進的方向疾速奔跑,卻能聽見滿天的箭矢就落在我的身後。

  “漪房——!”一聲喊叫,如夜晚明燈,是他,長君。我轉過身朝那聲音的方向奔去。

  我想張口喚他,卻發不出聲音。雙腿如灌鉛般沉重,越是用力越無法挪動。遙遙的,光當一聲,梁王府門應聲而開。一匹快馬疾馳沖出,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直奔而來。

  我仍是無助的揮舞著雙臂,企圖讓他看見我在這裡。一個俯身,他已把我掠起,勒轉馬頭,將我擁入懷中。怒嘶的馬,高高立起,踏過追趕而來的人直奔府門。哀鳴聲,慘叫聲,似人間屠場,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將自己與他緊緊連在一起。

  追殺而至的人,死了又上,冒死的沖過箭雨,只為將我們擒拿。忽然他的的身子一震,雙腿夾緊馬腹,一躍而起,絕塵馳奔下,我們竟然脫離了糾纏。

  躍身過了門檻,大門轟然合攏,又是一片箭雨,身後人追兵已是不多。1上巳節是中國古老的傳統節日,俗稱三月三,該節日在漢代以前定為三月上旬的巳日,後來固定在夏歷三月初三。“上巳”最早出現在漢初的文獻。上巳節是古代舉行“祓除畔浴”活動中最重要的節日。《論語》:“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七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就是寫的當時的情形。又稱女兒節。有高禖、祓禊、曲水流觴、會男女等。宮中禁忌多,這裡只是曲水流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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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42:36 |只看該作者
烽火

  若是我生了王子,我要遠遠的將他們放逐出去,遠離這裡。三十幾年前的話猶回音在耳,如今在面對抉擇時我卻做不到說這話時候的灑脫。

  當年呂後為了惠帝可以狠戾毒殺諸王,而此時跪在未央宮殿門外的卻是我兩個至親的兒子。

  宿命的悲哀,帝王家一朝至此,終究難逃的一幕,我幾次隱忍淚水後終究化作無聲的歎息。

  我佇立在暗黑的大殿,帶著濃重的陰霾,這是一場悄然的殺伐,絕殺的是母子相連的骨肉親情,無聲無息處驚心動魄,沒人察覺到,也沒有人回應。懷中撫摸著那個銅虎,心卻如刀割。這樣的兩難抉擇,劉恆,你,交給了我。

  “送出去罷!”我沉默許久後對璧兒說。璧兒應聲,悄悄端起我手中的另一個錦盒,那是皇帝的御璽,也是繼位皇帝該有的憑證。殿門輕輕開啟,又輕輕閉闔,我的眼眶忽熱,淚滑落下來。我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命運,卻總在竭力用自己僅存的力量保護著他人。片刻寂靜後,門外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殿前。而那個手握天下皇權的也是我的兒子。

  天該亮了罷?為何大殿裡淒冷無比?門悄悄地開啟,進來的是一陣熟悉的腳步,我回過身,他撲倒在我裙畔,抖動的身軀為著冰冷如死的絕望。“母親,我……”一聲母親,就哽咽的說不出其它。只是他不用再說,我亦知曉,其實他也是知曉我的。輕輕彎腰,跪俯在地上,細細的摩挲著他的臉頰,英武氣息是他年少的擁有,微弱的悲泣卻是對亡父的留戀。“怪母親麼?”我低聲問著。沾染淚水的面龐搖晃著,卻是堅定無比:“不怪,武兒知道母親的意思!”

  一時的快意或許可以為武兒帶來九五之尊,或許可以用虎符調配了守軍,為此付出的代價卻可能是無法估計的。兄弟,愛人,族人,甚至是天下黎民百性都要為我的護子所為再次踏入殺戮和動蕩。

  我不能,所以我選擇退讓。太子監國時,羽翼漸豐,他又是劉恆的嫡長子,若是單憑武兒,無力抗衡,一時掙扎博弈後,武兒性命怕仍是堪憂。疼愛他,就放他走,可我也不能。如果放走了,武兒也許會暴卒於某年某月某日,甚至我再也無法看見最後一眼。多少諸王的一生便是如此莫名結束,劉襄,劉章,叱詫一時卻敵不過我的一杯毒酒,今日,我不能讓他有任何機會傷害武兒。“答應母親,不回屬地好麼?”我慈愛的詢問,卻是哽咽著呼吸。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太子殿下,不,聖上不會允許。”武兒的擔憂也是天下人的擔憂。

  “會的,他會允許,只要他一天沒得到虎符,他就必須允許。”我幽幽說著。曾幾何時,母子之間也只能靠虎符來威逼利誘?曾幾何時,他再不是那個喏喏喊我母親的啟兒?冥冥之中我看見了呂後那張剛毅面龐,她笑得了然,笑得頓悟,緩緩地向我逼近,卻讓我動彈不得,“這就是宮闕,在這裡又何嘗會有母子?”多少年了,她仍是那般未改容顏,幾度輪回後,我也終於成了太後。雙鬢斑白間,她與我對持,卻是前世與今生的轉化,歲月輪轉中,她再次畫好了路讓我來走。

  她終究勝過我許多,而我勝過她的,卻在昨夜溘然離世。“去罷,去參加聖上的登基大典,此生你也就只能看見一次了!”我悲哀的說,卻為了再次壓抑住武兒不定的心神。他還是不甘心的,雖然百般推拖,急促的呼吸聲和晦澀的話語卻總是流露一絲渴望。

  既然決定了,就再不能更改,我不會容許武兒造反就如同我不會允許啟兒下手一樣,我只能做到這些,再多已是不能。“武兒,那個位置坐上了,命也就不長了,你就聽母後一次,最後一次好麼?至少你不妄想那個位置的話,你就可以安享百年。”我殷殷的話語,更是母親勸慰著兒子,不去貪戀不該擁有的東西,那東西雖是天下人心所想,卻是炙燙著手心,更是勒命的繩索。“母親,武兒聽您的。”武兒的呼吸慢慢平息,語調也趨於平穩。他懂了,他也選擇不再去爭。

  “去罷,別讓別人挑撥離生間隙!”我挽住兒子的手臂,這付臂膀寬大而安全,他給我最堅定的依靠,也是劉恆給我留下的最寶貴的東西。“咱們娘倆去看看,新皇登基。”我邁一步,他隨一步,步步穩妥間,是我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殿門推開,外面仍是呼喊聲一片,雖然對我依舊是身處往日的黑暗中,眼前卻是登峰造極的高處光芒。我曾無數次參跪皇帝,只是今日,他,我的兒子以九五之尊率領群臣跪拜。

  百年,千年之後,史書會如何記載這一刻?如何來書寫三呼萬歲的他們?這些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史官們不會書寫出,曾經在陰暗大殿的內裡,一個母親內心苦苦的掙扎,一個兄弟哀哀的艱難放棄。未央宮前,那個不再青澀的男子,從此變成史書中的帝王,也正是如此,他再也不是那個對我笑,對我撒嬌的啟兒,他是皇帝,我是太後。可惜,啟兒的天下坐得不穩。三年後一場震動朝野的大禍從南方傳來。若說在那之前劉啟下詔削趙王遂常山郡,膠希望卬六縣,楚王戊東海郡只是激起了諸王怒火的話,那麼當年一棋盤打下的災難瞬時燎原到南北西東。景帝三年,吳王劉濞起兵廣陵,率眾二十萬,還兼領楚國兵馬。吳楚聯軍渡過淮水,向西進攻,是為主力。膠西等國判決共守齊王將閭據守的臨淄,趙國則約匈奴聯兵犯漢。

  一時間,烽煙四起,左右難顧。二十萬沙暴一般的叛軍呼嘯而來,直撲長安。

  橫行一路,人心惶惶。曾經是劉恆手下的老臣忠臣,今日或抵死頑抗被拘禁斬殺,或已作壁上觀明哲保身,更有認為漢室大勢已去的投降獻城。紛紛亂亂,變成了措手不及的頹局。而北面聯合的匈奴,也是揚言借此踏平中原,酷烈屠殺所到邊卡的黎民百姓,浩浩蕩蕩的隊伍也直逼冀中。長安城的空氣中裹夾了淡淡的血腥氣息,而傳遞軍情的探子每天十幾次飛馬傳來消息更驗證著,吳王濞此次定要一個生死相還。說什麼天下詔討,什麼除佞勤王,全部都是一個幌子,為的是他成就帝王的野心。

  而南部十七國屬國隨之一同造反,卻是真真正正的刀架在大漢的頸項上。

  劉啟派太尉周亞夫率軍往擊吳楚,派酈寄擊趙,欒布擊齊地諸叛國,並以我的侄子大將軍竇嬰1駐屯滎陽,監齊、趙兵。欒布臨行前,須向我討要虎符印鑒,另外又討要了一個我不該給的人。常氏,那個此次叛軍首領臨淄王的親姨娘。常馥珍,當今齊國太後常筱敏的同胞親姐姐。賢夫人,大漢文帝後宮最後一位夫人。涕淚橫流的她拉扯著我的裙角不肯放手,卻拉扯住不被帶去的命運。她是大漢軍民的表率,所以她必須被挾持為欒布的人質,押赴陣前,以情勸人,勒令齊國臨淄王退兵。這是一招投鼠忌器,輸大於贏,我卻只能一試,不知道常筱敏可會還如當年那般婉柔善良,能夠臨陣罷手。只可惜,女人向來無法抵擋住銳不可當的叛亂,也歷來無法成就一場戰爭的硝煙消散。

  而常筱敏也因為丈夫的死耿耿於懷幾十年,為此她可以以嫡庶四子犯境,她可以將親姐姐逼死在陣前。我在皇宮之內設擺了香案,為的只是祭奠那個勒死在震天喊殺沖鋒聲裡的賢夫人。

  常筱敏阿,二十多年前,我們一別至今,歷經磨難的你也一步踏入了這次輪回中。如今你與我同是太後,各自帶著難解的國恨家仇,變成兩項對立的敵手,再不見當年隔窗相望的情分了。

  原來人世間的仇恨都是有宿命相報的,我為錦墨鴆殺了劉襄劉章,也讓她尋到了機會要將我們母子的頭顱摘下祭奠亡夫。只是,如今的我們該如何再次走出起起落落的圈子?才能逃離周而復始的牢獄?

  慌亂中的劉啟,仍是做不到他父王那樣沉穩隱忍,他更多的是想快刀斬亂麻,就如同他當年將劉揖扔入水中,只要那個掙扎激蕩的漣漪再不泛起,就可以當這場紛爭從沒有過。

  於是,袁盎的計策再次奏效,他建議殺了提議削藩的晁錯,不僅可以恢復王國故土,更可以換取七國罷兵。倉猝的啟兒,甚至沒有提出一絲疑義,就將他頻頻贊賞有加的晁錯立即處死,聖旨傳到後宮時,我已是無能為力。那個雄辯滔滔的晁錯,一生忠勇,來報答知遇之恩,卻不料想,一支難以堤防的暗箭,讓他輕易斷送了性命,血濺三尺。晁錯的鮮血平緩了七國的步伐,表面上他們接受了劉啟的賠禮,但是他們的舉動卻是那樣的一反常態。劉濞擁兵,拒不受詔,北部趙王也是不回不進,模稜兩可。互不妥協的他們卻透著某種難言的詭異,仿佛是一只展翅待飛的鷲在等待著一些契機,等待著垂死掙扎的我們自己了斷。他們磨光了爪子,他們擦亮了嘴喙,只為了最後一次大快朵頤。

  折磨我們僅剩神智的時間,用了整整兩個月。最後,我已是再起不了床。

1 竇嬰,歷史上竇太後的從侄子。也有說是少君之子。這裡采用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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訣別

  劉恆醒來時,我仍在他身邊。於是我笑著說:“看,臣妾說話還是算數的,聖上睡了一會兒,臣妾就一直坐在這裡等聖上起來。”劉恆點頭,笑著“是呢,皇後果然是講信用的。御醫怎麼說?”內裡憂心如焚的我,臉上仍是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啟兒和御醫一起過來的,他們說聖上不要緊,多吃些藥,注意些保暖就好!”“好!好!好!朕一定吃藥!”他又有咳意,我慢慢替他拍撫著背。一下,一下,恍惚而又淒涼。劉恆輕輕攥住我的手,猛地停住了咳聲,“我作了個夢,這個夢好長,長到夢見了咱們的一生,還夢見了你說不會把我讓給任何人。”一個你我,已是相伴多年的親暱,再不是彼此猜疑的帝後,只是相伴最後時光的夫妻。我心中酸痛欲絕,卻沒有勇氣讓他看見我眼底的淚。我竭力壓抑住語聲的顫抖和哽咽,輕輕說:“那是一場夢罷了,聖上又在說笑。”

  “夢裡的你,比現在的你好太多。至少她敢說實話。你這一生都在違心,為了這個又為那個,什麼時候你也能為了朕,說句真心話?”這樣故作哀怨的口氣,卻是不那麼真實,我笑著依偎在他的身邊,讓他的氣息在我鬢發間流轉,“那臣妾就做和夢中一樣溫柔的人,和聖上好好過日子。““嗯,好,看了你大半輩子,還真不知道朕的皇後會溫柔,不如現在就做出了讓朕看看。”

  我牽過他的手,繞在胸前,淡淡笑著:“那聖上一定等著看!”劉恆的好轉,連御醫也有些稱奇,只有我知道,這只是表面的恢復,生命正一點一滴在他身邊溜走,我每日哄這他吃藥用膳,哄他早些休息,盡心的陪伴他,卻是無用。我總很怕,我怕會他在與我微笑時便轉身離開。“我又睡過去了是麼?”劉恆悠然轉醒,淡淡的問。他的聲音平靜,輕柔,如流水般潺潺,卻能暖化我再次的心悸。我臉上的笑意加深幾分:“嗯,又睡了,沒事,我還在身旁。”近來我們直呼彼此,只為了能像尋常人家的夫婦,他先起,我後隨,喊的甚是自如,仿佛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這麼多年辛苦你了,你陪我一路走來,我被人誤解的時候你在我身邊,我忍下恥辱的時候你在我身邊,甚至我那麼傷害你以後仍是站在我身邊,這一生你盡是不如意了!”他愧疚的笑,帶著期盼我原諒的心,那麼愴然。“還說這些做什麼,大半輩子都過來了,沒了你,我該怎麼辦?”含淚的笑是那般堅決,說著此生我最羞於出口的情話,沒有了劉恆,我的余生我不知道該如何渡過。“若是還有來生,你還願意與我攜手麼?”劉恆輕聲問我。我啞聲一笑,這句話,成就了我們信任依賴,成就了我們相伴一生,當年他問這話時,仍是青澀孩童,今朝怕也是兩鬢斑白了。攜手阿,攜手,我與他攜手三十一年,割不斷的情分怎麼能輕易說放手就放手?

  我埋在他的胸前,深嗅他衣上的香氣,哽咽著說:“願意,不管來世什麼樣,我還願意與你攜手,幾世不悔。”他笑著搖頭,“栓了你一世就夠了,太多了,委屈了你。我不貪心,就一輩子,不多要。”

  我猛地閉上眼睛,似被一箭穿心。我含淚凝望他的面容,黑暗之中,仍是那般文雋儒雅。真好,他於我心永遠是那般模樣,十幾年沒有改變過。頓回泫然的淚,我仍笑著說:“那說好,就一輩子。”“好!”他的雙手緊緊將我握住。熬過了年,臨春三月,細細的寒風凍人瑟瑟,他卻擁住我探頭看著外面的料峭晚梅。今年天氣暖得這樣晚,三月時節,仍是沒有絲毫暖意。屋子他已是無法走出,站在地上,多挪動半步也是艱難。我索性也因為眼盲堅決不離開未央宮,於是命啟兒暫時監國。三十多年來,劉恆總是忙碌的,先是在代國忙得人影不見,後來又是在漢宮忙得幾次累倒,我想勤政勵志的他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勤勉的君王。他的心懷蒼生,他的純孝善德,滿心仁厚為民,連一些最難侍候得諸王世閥都挑不出一絲治國弊端。他太累了,三十幾年,不,他的一生都在隱忍爭斗,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卻把自己也勞累了進去。其實正月的時候,太後似有感應般也是大病不起,劉恆並不知道。我通稟時也只說是小毛病,不相干的,過段時間,太後就能好起來。劉恆放下了心,也就躺了下來,這一躺就過了兩個月。也許,大限已至,我卻仍貪情戀愛的不捨得放手。終於走到了最後的盡頭,也終於到了一輩子的盡頭。“你說,今年的梅是粉色的?”我澀著雙眼,淒冷的問著。靠在腦後的身體軟軟的,他低沉的氣息甚至吹在我的發髻上,弄得癢人。“嗯,是粉色的,就和天邊的霞光一樣,耀眼,而又迷人……”“像臣妾?”我有意逗他一笑。他用下頜摩挲著我的頭頂:“嗯,像你,像當年的你!”“那我現在呢?”巧笑著回頭,將笑臉送給他看。“現在?你是一杯酒,喝了就會醉人。而我,也因你醉了一輩子!”一輩子,呵,一輩子。其實一輩子就是一會兒而已,睜眼閉眼間就消散不見。

  劉恆勉強撐起身子,招招手讓璧兒過來,我因他的起身也撐住了身子茫然聽著。

  “去把朕桌案上的盒子拿過來!”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璧兒應聲而去,我笑著問:“什麼東西,那樣寶貴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不肯多說,我也笑由他故弄玄虛,緊緊攥握的手是我們彼此的信任。

  他將我的手打開在他的膝上,我抿嘴笑著,等著他把東西放上。一個冰涼涼的盒子,外面還帶著雕刻的紋路。好像是金盒子,不,是銅的。

  我翻找了蓋子,隨手將它帶開。眼前黑暗暗的我,猛地一震。冰冷堅硬的虎形符是我一生也不該觸摸到的東西。“聖上如此,讓臣妾惶恐。”這再也不是夫妻之間的情份,而是以家國相托,情深但責重。

  劉恆將跌落我裙畔的虎符揀起,他的聲音微弱而平靜:“惶恐什麼?”“虎符如軍權,臣妾承擔不起。”我的雙手帶著顫抖,我的呼吸急促而無聲。

  他將我攬入懷中,微弱的笑了笑:“不必說了,今日我告訴你怎麼用,也是因為你能承擔的起。啟兒戾氣太盛,年少時幾番出手傷人,如今雖過而立仍是性情不定,給你這個是有些用途的,你要竭力遏制他的好戰稟性。而把這個東西放你這裡,我也是最放心不過。”我恍惚間抬眸,驚覺他的語氣似乎在交待著最後的事情。我們是父母,同時又是帝後,即將登上那個位置的是我們的兒子,也有可能是危及一切的帝王。

  這般拗擰輪轉,卻是最血淋淋的現實。突然他摟抱我的雙臂陡然挾緊,最溫柔的笑也是從他唇齒間發出:“不過是我的胡思亂想,只想給你最好的東西,怎麼這個也不喜歡麼?它可是我手中最貴重的東西了!”硬硬塞進手中的冷硬銅虎,背上還有著文字,仔仔細細摸下來,隱隱約約猜到了些“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興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會君符,乃敢行之”,原來這裡只有一半,那半?我抬起頭,有些想問,劉恆長歎一聲:“那半在李長德手裡。”李長德,這些年也是一路高升,那次接管軍營後,日夜馴化之下,全部變成了效死搏殺的精兵。

  如今他總領著天下兵馬十之七八,而我手中的虎符只有與他相合才能調動兵馬。

  制約,他制約著我,我亦制約著他。再摸了摸手中的東西,才知道原來他給我的究竟是什麼。哽住呼吸,我拉住他的手“睡罷,聖上今天沒睡午覺。不如早些睡罷。”

  “我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沒做的……對了,我好像一生從未給你辦生辰。”他淺淺一笑,轉過話題。是阿。這一生我都沒有准確的生辰日子,先是被瞞報了一歲,逃脫了充軍進入掖庭。然後又隱瞞了一歲冒充竇漪房去了代國,我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生辰日子卻是混沌不知。

  “ 我自己連日子都不知道,怎麼來讓你過呢?”我忍不住輕聲笑了。“若是來生,定給你過上一次,要辦的隆重,來彌補這輩子你一次都沒有的遺憾。”他似笑非笑的許諾,言語間帶著誠摯。“好!在那之前,我一定把日子記住,好讓你來幫我過!”我也是笑,淚卻又湧了出來。

  忽然間,天荒地老。也許不必廝守白頭,也許不必妾隨君去,只是此時便是足夠了。再握住他,為了已經煙消雲散的昔日歲月,再握住他,為了堅定許下的永恆來世,這片刻,我們再不會分離。滿眼的模糊間,我不曾注意到他的手失掉了力道。垂低的手腕,慢慢順著衣襟滑落,慢慢順著我的指縫,遠離了我。漢文帝後元七年,病死於長安未央宮,廟號為太宗,謚文帝。藏於灞陵。嫡長子劉啟繼位。尊母親竇氏為太後,祖母薄氏為太皇太後。並立薄氏女為皇後,未立太子。太皇太後薄氏,同年病逝,因高祖墓地封存已久,且高後為正嫡,於文帝灞陵南再造墳墓,兩年後入葬。史稱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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