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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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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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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7:10 |只看該作者
湯藥
  
  新年剛剛過去,仍有些許的歡快氣氛殘留,嫣兒似乎也持續的保持著歡樂。

  “清漪姐姐,我們畫畫好嗎?”嫣兒在禁足期間倒是真的下心學了幾筆,功力雖然尚淺,卻興趣盎然。“皇後娘娘以後要注意對奴婢的稱呼。”我略有些責備的看著嫣兒。至那一日後,我決心要和嫣兒有些疏離,哪怕只有稱呼上也必須如此做。

  畢竟太過接近,容易讓心生間隙的人尋到把柄,而且在魯元公主和太後那裡看著也不成體統。嫣兒並不為意只是笑著去拿絲帛筆墨。皇家學畫異常奢貴,嫌紙粗糙,便尋織得極其細密的絲帛代替,此種絲帛需特制,幾十兩黃金也不過三兩塊而已。我心疼,將其裁成小塊讓嫣兒練筆,嫣兒勤奮沒練幾日棲鳳殿裡就四處堆滿了絲帛。我鋪好了絲帛,兌些水來化開顏料。嫣兒運筆很是認真,緊緊抿著小嘴,似乎也跟著手在用力。

  我笑著看他,手中不曾停歇。“清漪姐姐,御藥房送來了皇後娘娘的湯藥。”碧蓮門外稟告。我抬頭,招手讓她進來,至從上次與我談話後,她現在對我多添了不少的敬畏。她低著頭端著藥,大氣也不敢出的走進來,把藥碗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跑。我無奈的搖搖頭,端起藥碗走到右殿偏間。御醫開來的保胎藥從來都是倒入恭桶的。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剛入偏間,感覺不對,我突然覺得一股幽香不似往常味道。我回身入內殿,坐在桌子旁,仔細聞了聞,果然不對,藥碗旁邊還淡淡的掛了些粉紅印記。

  伸出舌尖舔舔那藥,酸中微苦,御醫惟恐嫣兒怕苦,每次進藥都是放了車厘子和蜂蜜調勻的,不應有酸苦味道。按下疑心,把那藥放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嫣兒仍然入神作畫,並沒發現異常。我跟她告了個假,轉身出來。喚過碧蓮:“今天是誰送的藥?”碧蓮思索了下:“是御藥房的杜公公。平日裡就是他送。”我沉吟了片刻,此事關系重大,如果稟明太後必然又是一番血洗。上次的慘劇還歷歷在目,我無意再掀風雨。是誰呢?陳夫人?王美人?想來最直接利害關系的就是她們倆了。我不動生色,將那藥碗放入食盒,吩咐兩名小太監准備二人小轎,我要去趟毓華宮。

  毓華宮地處西北角,靠近上林苑,常年的碧樹常青,百花不敗。當年陳夫人受寵時,要來的好地方。未及宮門喚人通稟。此次因無賞賜在手,所以以常禮叩見。一番大禮跪拜之後,陳夫人滿臉笑意扶我起身。“清漪姑娘多禮了,你與本宮甚是合緣。幾次想與你親近又怕人家說本宮意圖攀附皇後,反倒不得不和你生疏了。”我點頭稱是,抬頭看她的眼睛,不見一絲閃躲,雖有些虛情假意,卻沒有膽怯害怕。

  “奴婢也是久仰娘娘您的惠名,只怕身份低微連帶娘娘也被看輕了去,若不是皇後娘娘讓奴婢過來看看娘娘您,奴婢還不敢踏上毓華宮的大門呢。”我謙卑的說。“哪裡說來,本宮請還請不動呢,誰敢輕看。皇後娘娘身子好嗎?本宮知道皇後娘娘不喜熱鬧,也不敢總去打擾。”“皇後娘娘身體安康,只是說來笑話,太後娘娘怕有些閃失,天天命御醫看著,從進食到服藥都是輪番檢驗,生怕有所不服傷了肚子裡的皇嗣呢。”我意有所指。陳夫人停住准備端茶的手,雙眸低垂,濃密的睫毛壓出一片烏黑陰影。徐徐地笑說:“那是自然,皇後生育皇子自然是要慎重對待,萬事多加小心。”我笑而不答。目的達到,又寒暄了幾句,我起身告退。陳夫人那裡猶自出神並未送我。

  查出幕後黑手很容易,我只是不想牽累太多,陳夫人畢竟是宮中老人,稍加點撥還算明白,雖不是她,卻也要她知道,非分之想要不得,絕了其他的念頭。 說實話,我從心底裡不原意此事是王美人所為,原本楚楚可憐的受害人變成用心至深的女子讓人心底油然生涼。身處後宮,果然就沒有一個人是干淨的,為名利為恩寵,爾軋吾詐斗的觸目驚心,想要保持一份長久不衰的榮耀就要為之奮戰一生。已經能看見長秋宮廣福殿了,心裡卻萌生了退意。查出來也好,查不出來也罷,真不知自己此番辛苦奔忙又了什麼,原本想超脫世外的我,越來越深陷泥沼不能自拔,再也避之不及。我苦笑,自尋安慰,嫣兒年幼,既然太後放我出來為她,我自然要不辜負了太後的意思,多加照顧才是,也算為了我遠在漠北的祖父爹娘罷,只願太後看見我的勞苦,善待他們,想及至此,挺直腰板,命人通報。王美人身前的紅玉出來奉迎,我暗笑,不過是有個身孕卻比陳夫人架子還要大。

  我雖沒帶了皇後賞賜,但因在皇後面前服侍,後宮裡無不給些薄面,幾位良娣和美人常常以姐姐相稱,看來在這裡倒是不受歡迎的。抬步進殿,王美人斜倚在榻上,不曾抬眼看我。“奴婢給娘娘請安。”我俯身下拜。“哦,起來吧,紅玉,拿張席子來給清漪姑娘。”王美人的聲音蘊著說不出的慵懶。

  七個月身孕的她,肚大如斗,全沒了往日的窈窕。面容雖有浮腫,卻難掩初為人母的喜悅,滿身的珠玉綾羅,想來皇上也是極其疼愛的。“奴婢奉皇後娘娘之命,來看望娘娘,道聲安好。”我跪坐席上,含笑說道。

  “自是好的,勞煩皇後娘娘掛心了。”她略帶敷衍的欠了欠身。“娘娘孕育皇嗣辛苦,面色也有些讓人我見猶憐呢,可服什麼補藥將養身體麼?”我關切地問。

  “本宮哪裡有那等福氣,不過是自己注意罷了。”她有些負氣的說。眼神卻有閃躲。

  果然年輕,不過十六七的年紀,沒有陳夫人那般知曉人情世故。我也並不指出她稱呼上的妄自尊大。一般被封了一品夫人才能成為一宮主位,自稱本宮,王美人受寵,單獨分到這長秋宮廣福殿已是破例,不應在稱謂上再越了規矩矩。“皇後娘娘說您孕育皇子勞苦功高,所以命奴婢把自己的保胎藥送給娘娘您,另外,皇後娘娘還說了,以後您的補藥都由未央宮送過來。”我回身從食盒裡拿出補藥,起身遞給紅玉。

  紅玉接過,跪端到王美人榻前。我冷冷的看著她俏麗的面龐由紅轉青,嫣紅芳唇霎時間退去血色。“娘娘請服用,涼了就沒功效了,奴婢可是專程用保溫食盒帶過來的,娘娘不要辜負了皇後娘娘的一番好意。”我淡笑著勸。王美人雙手顫抖,緩慢接過藥碗,一雙鳳眼直直的盯著那碗,進退兩難。

  我仍舊保持關切的語氣:“娘娘不想喝嗎?不過說來這藥確實有些酸苦,不如叫紅玉去拿些蜂蜜來調和。”紅玉想要起身,王美人喝令:“坐下。”嚇得紅玉忙俯身大拜。我心底冷笑,看來王美人跟前的日子不是很好過呢。皇後娘娘親賜的保胎藥王美人不喝有藐視皇後的意思,實為大逆。其實她更擔心如此一來,為保性命在太後面前裝出的乖巧樣子全然被破壞。本來她想偷偷做上一把,卻不想被我端回給她,如今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左右思量無法躲過,淚水微含,暗咬著牙,舉起藥碗,大口吞咽,藥汁順著蒼白的臉龐蜿蜒流入衣領,她卻顧不得了。她還是和我一樣選擇保命,不過是犧牲掉孩子,卻可以換回性命,好劃算的買賣。

  摔落了藥碗,她放聲俯在榻上慟哭,等待疼痛的降臨。一株香的時間過去了,似乎全無動靜,她也把埋在錦被中的皓首微微抬起,直看向我。

  我以微笑相還。她猛地起身,忘記了自己身子不便。我起身移步,搖曳的走到她面前,俯了俯身:“娘娘何必如此欣喜,誰喝都一樣,不過是尋常補藥罷了,從今往後,奴婢會每天派人送一碗過來,娘娘記得准時服藥。”王美人狼狽的看著我,憤恨之情溢於言表。我輕聲低語:“至於娘娘進獻給皇後娘娘的補藥什麼時候被送回就不得而知了,希望娘娘還是每天按時服藥為好。”說罷起身,連告退都走得笑意盈盈。坐上小轎,我撫著那個食盒,它有兩層,上面的是王美人的作品,下面是我臨時端過自己的湯藥置於其中。不過是想嚇嚇她罷了,哪裡就動得真家伙。如果她真喝此藥丟了胎兒,也會讓後宮大動干戈。太後會介入調查,牽連眾多,嫣兒也無法再演生育苦戲,所有的人的計劃不都落空了?我不會那樣做。

  警告足矣,讓她也知道面臨失去孩子是怎樣的痛苦,說每天會送湯藥過來也是為了恐嚇她,不要再動邪念,否則性命皆有皇後掌管。她不得不聽話。猛地驚覺自己不知道何時變得心機如此深沉,全沒了當初的不適和恐慌,越來越適應冰冷陰暗的宮闈,難道我果該生長於此。我不禁啞笑。命人回轉未央宮,嫣兒應該等著急了吧。剛踏入殿門就看見嫣兒嘟著嘴趴在桌子上,一副百般無聊的模樣。“你去哪了,清漪姐姐,說是一刻就回卻走了半晌。”她埋怨道。我走到桌前,捧起那絲帛:“哎呀,皇後娘娘果然進步神速,這花好像能聞到香味呢”

  嫣兒瞪大眼睛,急切地拉著我的袖子:“是嗎,還是清漪姐姐識畫。”她得意的背起手搖頭晃腦。“清漪姐姐,我畫的臘梅送給你。”她未改得意神情。我抿嘴一笑:“不是水仙嗎,是臘梅?容奴婢再仔細看看”我端了那畫做樣貼近細瞧。

  嫣兒登時氣的鼓鼓,搶過絲帛大叫:“哪裡是水仙,清漪姐姐根本就不識畫,分明畫的臘梅,哪裡看出什麼水仙”我佯裝吃驚,奪過絲帛:“是嗎,還是讓奴婢再仔細瞧瞧。”嫣兒不依,也過來搶,拉扯之間,氣喘吁吁,最後索性送手,我一個不穩跌坐地上,嫣兒大笑,我也在裝不下去,也撐住身子大笑。那個話頭被我順利差開。嫣兒不需要知道許多,明槍暗箭由我來收拾即可。不全是為了討太後歡心,更因為嫣兒已經成為我從心底裡想疼的人。自從錦墨去後,我一直無法釋懷,卻在嫣兒的嬉笑中找回了我對錦墨的心,這種感覺,既像姐妹又像母女,滿心滿肺的疼惜,也只有這樣才似乎能彌補我的過失,虧欠錦墨太多也只能移情於嫣兒聊以自慰罷。此回風波至此平定,王美人那我也不曾忘記吩咐人天天送藥,有時自己會沾沾自喜,畢竟避免了一場血雨腥風,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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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7:25 |只看該作者
產子

  剛過了四月,天就變得長了起來。天氣晴朗人卻慵懶的很,旭暖的春風吹散了往日的陰寒,宮人們都換上了輕薄夾衣。

  蒔花局送來了暖棚裡的薔薇,那花乳白、鵝黃、金黃、粉紅、大紅、紫黑都簇生於梢頭,暗香浮動,無風自舞,層層綻放似少女心思,輕柔的讓人忍不住想疼惜。嫣兒的肚子已經碩大,因為禁足,郁郁寡歡,每日間我挖空心思逗她開心解她郁悶。

  太後為了安心,派四名御醫輪番到王美人的廣福殿診脈,御醫們鐵嘴斷言是皇子沒錯,王美人也因此得意了許久,企圖母憑子貴的她更是賣力珍視自己的肚子。天天都會有安插在王美人身邊的眼線回來稟告,我也緊繃了弦全力等著皇子出生的一刻,空氣變得愈加緊張起來。此時嫣兒挺著肚子坐在桌前讀書,我輕搖團扇立於其後。天氣還有些微涼,但嫣兒肚子裡棉絮過多,外衣又穿的厚重,額頭上總是滲出一層層細密汗珠。

  “皇後娘娘,王美人招御醫進宮。”碧蓮匆匆進殿稟告。我忙問:“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聽王美人宮中的喜兒說,寅時初王美人就開始肚子痛了。”碧蓮謹慎回答。

  “可曾去叫御醫?”我急問道。碧蓮不曾停頓直接回答:“叫了,只是不到卯時御醫不得入內宮,先緩著呢。”

  好,這樣一來給我們留了些許時間。我微微瞇眼思索片刻,眼看時辰接近卯時,立刻招她過來:“你去截住御醫,讓他們來未央宮,說皇後肚子疼痛快要分娩。另外再去找那個專侍生產的許媼,讓她在御醫趕到之前到達未央宮。快去。”碧蓮答應一聲立刻快步跑出。我拉過嫣兒說:“現在我們要開始准備生產,一會奴婢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嫣兒的小臉因緊張變得漲紅。我拉過她將外衣退去只著中衣,拔去釵環讓頭發披散。拿過厚被將嫣兒蒙住。又吩咐小太監傳話到建章宮,就說皇後開始疼痛難忍,請齊嬤嬤過來照料。

  不出半個時辰,齊嬤嬤乘轎過來。剛進入殿門,御醫們也趕到了,齊嬤嬤回首命令道:“宮門緊鎖,奉茶讓御醫們進偏殿休息。”碧蓮答應一聲和幾名宮娥去偏殿准備茶點。御醫們面面相覷,不知為何,齊嬤嬤笑著解釋道:“皇後年幼靦腆,現在裡面有年老的嬤嬤許媼在接產。如有其它不適再麻煩各位供奉。”太醫們各懷心思,見是太後眼前得臉的嬤嬤倒也不敢多加言語,魚貫進入偏殿。

  我換上普通灑掃宮娥的衣裳,將頭發梳成環鬢,拿著齊嬤嬤交給我的手諭只身前往王美人的廣福殿。未及進殿,已然聽到聲聲慘叫,那聲音讓人揪心,激得全身跟著戰栗。整個空氣中似乎都因這過於淒厲的叫聲變得稀薄起來,飄散殿內的血腥氣息讓人有些做嘔,進進出出全是忙碌的身影。我低頭避過旁人進殿,殿內早有四名宮娥和兩位年老的嬤嬤等我到來。其實在為王美人診出懷有身孕後,王美人的身邊就已經開始陸續添加太後派去的心腹。為首的喜兒是太後身邊服侍多年的宮娥,還有那兩名嬤嬤也是太後一手調教的,王美人以為如此興師動眾更能彰顯太後的重視,所以被得意蒙住了眼睛,不加理會,不懂回避。我吩咐她們將其它宮娥趕出殿外。驅散了宮人,我命那兩名嬤嬤接生,我在一旁輔助,王美人顯然沒有發現我的到來,在陣痛之余還厲聲問兩位嬤嬤,御醫為何還沒有來?那兩個嬤嬤也不答話,只是專心接生。王美人此時散發披肩,蒼白的臉龐全無往日神采,生產的陣痛讓她咬住的下唇都滲出血絲,拉著被子的雙手過於用力竟將好好的青蔥指甲齊齊折斷。我不做聲,只是擰了濕帕子幫她拭汗。疼痛間歇,她悠悠睜開雙眼,發現多個人在旁。當她看清我的面容時,立刻圓睜了雙眼,顫聲道:“你來做什麼?”我笑著回答:“幫娘娘接生皇子。”王美人仿佛頃刻之間明白了什麼,聲嘶力竭的喊著:“你滾,我不要你接生。”

  “怕是由不得您。”我冷冷的說。就在這時,那兩個嬤嬤叫道:“出來了,出來了。”小皇子的頭雖然看見了,卻無法完全娩出。那兩個嬤嬤並不憐惜王美人,生生的將皇子血淋淋的用力拉出。疼得王美人頃刻間昏了過去,我將手搭在她的鼻翼處,尚存一絲微弱呼吸。我命人拿涼水來,潑在她的頭上。她被激醒。那孩子被嬤嬤用力拍打了屁股後,呱呱大哭。她聞聲慢慢的睜開眼,見我抱著那孩子,立刻坐起身來搶。我稍一躲身,閃過她的懷抱。

  將皇子交給嬤嬤,我拿出太後手諭。“傳太後手諭,王美人宮闈失德,天降懲罰,誕下死胎,污穢後宮,現賜死。”

  “憑什麼,本宮明明誕下皇子,你憑什麼賜死本宮。”她不肯就范,仗著眼前的孩子說話也硬氣。“娘娘言重了,不是奴婢斗膽,而是太後的意思,難道事到如今您還不懂嗎?我笑得詭異,看得她心慌。“不,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你們謀奪我的孩子。”王美人了然地疾呼。

  “這是皇上應允的,叫了也沒用,娘娘您就好好上路吧。”我一閃身一位嬤嬤托著雕花金盤走上來,裡面放著三尺白綾、金鞘銀刀、玉杯鴆酒。 “娘娘您選一樣上路吧。”

  王美人怔在那,抖成一團,畏縮的不看那幾樣東西。我有一絲不忍,俯在她的耳畔低聲說道:“如果娘娘肯就范的話,奴婢向您保證,娘娘您的兒子他日必會為太子,甚至多年以後會成為大漢朝的帝王,而身為母親的您也必然希望孩子前程無量的,您還是安心的去吧。”

  她仿佛乍然聽到福音,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臉上似帶一絲企盼或是興奮,眼底的不確定等待我的證明,我肯定的點點頭。她低頭思索良久,突然放聲大笑,身子劇烈的顫抖,毫不猶豫的抓起那玉杯,半杯鴆酒全部倒入口中。她倒地抽搐,口中噴出血沫,臉上卻漾著笑容。不出一刻鍾,全然沒了氣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頃刻間消失在我面前。我讓嬤嬤將孩子包好,此刻他不再哭泣,像小貓一樣萎縮在我的懷中。只是一雙眼睛呆滯的看著地上蜷縮的身子,那是他的母親。突然心中生起悲憫,剛剛出生的襁褓嬰孩,並不知道自己的降臨帶給母親災難,而王美人為了孩子的前途犧牲自我得如此心甘情願卻是我不曾預想的。我不是無動於衷,只是此事關系重大,不得不讓它順利進行下去。畢竟身邊還有六雙眼睛盯著我,我的一舉一動更需步步小心。這是我的私心,如果因為一時婦人之仁卻帶禍我的族人,我是萬萬不能的。後宮本來就是暗藏凶險,每個貌美如畫的女子都會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今日是王美人,他日或許就是我,不能不防。

  將嬰兒用夾衣罩住,緩步走下台階,鑽過一片竹林,從後門回未央宮。孩子的呼吸噴在我的胸前,暖暖的,濕濕的,甚至小嘴一張一合的吸允著,似乎在找尋母親的氣息。我換手將他抱緊,眼淚奪眶而出。咬咬牙,抬頭看了看時辰,有些慌了神兒,原來不知不覺竟過了一個時辰,嫣兒那邊一切可曾安好?我急切的用左手抓起裙角,大步跑向未央宮。齊嬤嬤早已派人守候在後門,將我放入,顧不得氣喘,將那孩子從罩衣中抱出,一路顛簸他竟睡得香甜,我憐惜的摸摸他的腦門。“可是皇子?”齊嬤嬤急切的詢問,我點點頭。“好,隨我進來。”她一手拉我,一手抱著皇子。剛進殿門就看見那許媼,在大殿正中來回搓手踱步,焦急地嘟嘟囔囔,猛然抬頭看見我們的身影,尤其將目光定在孩子身上,立刻漾起和藹的笑,想要接過孩子。“且慢,做戲要做全套。”齊嬤嬤攔住她。她迅速走到嫣兒面前,我關心嫣兒也快步搶過去。嫣兒被厚厚的錦被捂得滿頭是汗,兩個大眼睛無神的望著榻頂,看見我的身影急忙要起身,齊嬤嬤一把將她按倒:“皇後娘娘,你現在要大叫,要痛到心肺的大叫。”

  嫣兒不解,遲疑不肯出聲,齊嬤嬤將嫣兒胳膊抬起,用尖尖的指甲狠掐嫣兒手背和上臂。嫣兒哪裡受過如此的對待,不消兩下就已尖叫出聲,眼淚也順著流了下來。我不忍心,懇求齊嬤嬤停手,她回頭瞪住我。 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她,略嫌稀少的頭發隨意用碧玉簪綰了個發髻,大概是少了保養的緣故,年紀與太後相仿卻深紋滿面,仿佛過去那些鞭痕全部策打在臉上,只是那雙眸子裡的狠辣和堅毅卻肖似太後,讓人心底裡發涼。“傷了皇後娘娘,老奴自然會向太後請罪,只是現在老奴只知道產下皇子事情最大,一切皆可權衡。”我無言以對,緩緩將手放下,折騰幾個月來就是為了今天,不能功虧一簣。

  齊嬤嬤加重手上力道,嫣兒的尖叫變成大叫,帶動得那皇子也哇哇哭了起來,齊嬤嬤遞個眼神給許媼,許媼立刻抱著皇子,打開殿門。齊嬤嬤也跟隨出去。偏殿的御醫早已等得不耐煩,紛紛出來在棲鳳殿門口張望,卻無人敢上前詢問,只是來回踱步搓手,但見許媼抱著皇子出來,御醫們趕緊圍上前,隨許媼去往偏殿診視。我安撫嫣兒,將她臉上的淚水拭去說:“皇子很漂亮。”嫣兒拉住我的手急問:“王美人呢?”我不願看她的眼睛,將臉扭到一旁:“自然是好的,只是身體虛弱,太後安排她去一個安靜地方休養。”嫣兒滿意的放下手,那青紫的掐痕印在雪膩的藕臂肌膚上甚是觸目驚心。

  齊嬤嬤從偏殿回來,說:“恭喜娘娘,皇子一切安好,身體康健。”我深施一禮說:“多謝齊嬤嬤操勞。”她不亢不卑慢慢的說:“清漪姑娘哪裡話來,老奴先行一步給太後報喜,至於皇後娘娘的傷,老奴自然會去領個懲罰。”齊嬤嬤說罷轉身昂首離去,我竟來不及說些什麼。御醫們殿門前恭賀,我吩咐碧蓮取些銀兩,道聲辛苦將賞銀分給他們。這些見風使舵之輩自然歡喜,滿嘴賀喜之聲不絕,許久才將他們送出未央宮。

  我讓許媼抱皇子過來給嫣兒看。柔軟的身體,和只能握住大人一根手指的手掌,稀疏的頭發,還有烏溜溜的大眼睛,甚至是皺皺巴巴的粉紅皮膚都讓嫣兒驚奇不已。嫣兒憐愛的把皇子抱過來,逗弄著,笑著。

  我也悄悄的松了口氣,望著嫣兒和皇子,只有十歲的母親和剛剛出生的嬰兒,看起來雖有些怪異,卻又讓人些感動。未經通傳碧蓮擅自跑進來,我橫眉看她,她也發覺自己做錯了事,停頓了一下,但還是下跪稟告:“皇上駕臨未央宮。叫人接駕呢。”我一驚,安頓好嫣兒,起身來到殿門外,拂了拂衣袖,盈盈下跪:“奴婢接駕來遲,望請恕罪。奴婢恭賀皇上喜得皇子,恭祝我大漢千秋萬代。”皇上顯然是剛剛下朝,來的匆忙未及更衣,一身玄色朝服,冕冠上所垂黑玉珠搖晃著遮住天顏,面無表情的扶起我,跨過大殿門檻,來到嫣兒的床榻前,那嬰兒的啼哭讓他身形一震。

  皇上緩慢的抱起孩子,寬大的袖子低垂至肘彎,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手臂無法抬起。他神情傷痛欲絕,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得到和失去哪個更重要,為了讓孩子安全的存活失掉了他心愛的妃子,一命換一命的代價太過重大,也太過殘忍。善良的他不能忍受這般血腥的安排。

  我邁前一步跪倒:“皇上,皇後娘娘誕下皇子辛苦了。”他似乎才想起嫣兒正躺在床上,默然的坐在榻旁,看見嫣兒手臂上的點點瘀斑,而嫣兒泫然欲滴的看著他,肚子裡的百般委屈無處傾訴,突然他像發瘋狂呼道:“這都是怎麼了,誰來告訴朕到底為了什麼啊。”

  我失色,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甩開我的手,凝神看著我,那目光慢慢涼去,悲戚的問:“你也是幫凶是嗎?告訴朕,你是嗎”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原來眼中已噙滿淚水。突然悟到太後與皇上的協議也許並沒有提及會犧牲王美人,也因為這樣才讓剛剛從廣福宮趕來的皇上如此悲愴。我低頭不語,卻似萬箭穿心,哽噎著說不出一點只言片語來辯解,嫣兒也嚇的不知所措。

  他木然站起,將孩子放到我的懷裡:“你們要孩子,就把孩子給你們。”他笑容慘然,眼神空洞的望向遠方,佝僂著身子,挪步如白發老者,巍巍發顫的手指未及夠到門柱,轟然倒下。

  我和福公公幾乎同一時間拔身而起,撲到皇上面前。癱倒的他,全然沒有了意識。一行清淚垂落臉頰。福公公命人將皇上抬上外殿床榻,慌忙召見御醫,驅趕宮人。亂哄哄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斥著大殿每一個人的耳朵。我亦只能抱著皇子默然垂淚坐於內殿,陪伴嫣兒。嬰孩的啼哭突然響徹大殿,仿佛詰問著自己的到來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繁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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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7:37 |只看該作者
滿月

  皇上至此一病不起,巨大的打擊讓他生念全無。病情沉篤,不見起色。御醫人人忐忑不安,他們診斷皇上此病怕是要長久下去,卻又無人有膽量將此事告訴太後。太後在皇上病倒的第三天再度垂簾聽政。頒發的第一道懿旨就是賜小皇子名恭,並立為太子,賞賜了無數寶物。劉恭,尚未滿月已是尊貴異常。接到懿旨,我苦笑。用一個孩子的延續換來父母的無盡的痛苦,值得麼?

  “清漪姐姐,恭兒吃了嗎?”難得孩子片刻安靜,嫣兒探頭探腦的看著偏殿。

  劉恭由奶娘照顧住在偏殿,嫣兒的禁足令雖然解除卻因為還在“滿月”當中不能親自去看孩子,只是每日定時由奶娘帶過來逗弄玩耍。“吃過了,娘娘不用擔心。”我剛剛從偏殿趕回,笑著回答。“那他睡的好嗎?”嫣兒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好,一切都好。”我點頭說。嫣兒還是有些心急:“還是讓奶娘帶過來好了,我還是不放心呢。”我摸著她的頭發,嫣兒好像長高了許多。“嫣兒還真像個小母親呢。”我輕聲說。嫣兒繃起臉:“本宮本來就是恭兒的母親。”看著她那神情,我大笑:“對對對,皇後娘娘本來就是恭兒的母親。”

  嫣兒聞言得意的晃著腦袋。雖早有精心挑選預備好的奶娘喂奶照料,但嫣兒仍然忙前忙後,比我們顯得都心急許多,恭兒有她照料,想來王美人在天之靈也應該有些許欣慰了。孩子催著時間跑,他能讓人不經意間驚覺時間的飛快流逝。很快一個月過去,大家忙著為太子劉恭准備滿月。未央宮遵禮輔大夫安排宮牆粉飾一新,每道門口懸掛幾丈長的紅絲緞,宮內的梧桐樹干全部用大紅金絲繡緞纏裹起來,殿門口也用時令花卉妝點。又名全國尋遍極好的工匠鑄就萬年方尊,求太子長命百歲。太後下懿旨普天同慶,特赦天下。凡上書恭祝太子萬年者加爵一級,凡家門系紅掛彩著,減免六月徭賦。一時間鄉村田間,城鎮街巷無不張燈結彩同賀太子滿月,比過年還多些喜氣。

  滿月前三天花街游行,長安城喧聲震天,大家同賀大漢後繼有人。到恭兒滿月這天,福公公來未央宮傳話,皇上因病無法來觀禮,甚是想念,命我和奶娘抱著太子到凌霄殿給皇上看。我和奶娘領命將太子用一方福壽錦被包裹,因皇上的子嗣多夭折,所以太後命織繡司將太子所用的被褥衣服均繡上萬福萬壽,甚至連下身常換的便褲也是如此,便褲常常會被溺濕,更換的勤,那些繡工沒日沒夜地趕制卻也總是來不及,據說為此還處決了兩個織繡令。
  
聽凌霄殿的宮娥說,皇上的病情不容樂觀,我的心裡也充滿了擔憂。我能理解善良嬴弱的他無法接受沉重的打擊,面對殘忍選擇退縮。身體每況愈下的罪魁禍首是他的自責還是恐懼已經不重要,只要他能平安渡過這關就好。

  上了車輦,垂首看著襁褓中的恭兒。奶娘常說太子與一般孩子不同,很少哭鬧,他總是用純淨的眼眸打量周遭發生的大事小事,每次與他四目相對都會為之一震,清澄的眼睛似乎在拷問著我的良知。想到這裡我苦笑,用手撿掉他臉上的一根頭發,他長得極像王美人,尖鼻小嘴,將來定是個英俊男兒。但願也是個有作為的皇帝。凌霄殿漸漸靠近,我卻無力下車進入。心底裡浮起怕意,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他對我失望了吧,畢竟我間接的害死了他心愛的妃子,心未離開,恨意又添該是怎樣的不堪情境。

  心有些酸,眼淚總是想落。福公公引領我們進殿,奶娘第一次來,慌恐的很,總是會無意間踩到我的裙擺。

  臨近榻前,福公公輕聲說:“皇上,太子覲見。”聲息全無,並不見人應答。福公公使給我們眼色,我朝龍榻方向跪拜,因懷抱太子無法行大禮,所以只是下跪而已,奶娘則俯身大拜。此時的凌霄殿裡洋溢著濃郁的草藥味道,清苦發澀,皇上病臥榻上,看不清面容,隱隱的紗簾背後,一身白衣顯得更加的清減。福公公打開紗帳,一只手臂緩慢伸出,又緩慢的垂下。我抬頭看他,白紗恍惚之間,他蒼白的面孔因為看到太子而變得泛起異樣的潮紅,蘊著說不出的激動。“近些,再近些。”他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我挺身,將太子抱到床榻邊。他將垂下的手臂緩緩抬起,輕輕用修長手指滑過太子細嫩的臉龐,粉紅色的小嘴,纖細的脖子。

  一絲欣喜的笑容掛在他的臉上,他仔細端量著太子,仿佛要從太子臉上找出王美人的印記。我看見他笑,心底裡也不由自主地升起笑意。我的笑容還尚存臉上,他卻猛然用雙手扼住太子的脖子,太子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嚇壞了,嚎啕大哭,我和奶娘瞬時驚呆竟忘了爭搶,只見他越來越用力,太子的面龐已經開始變得青紫,由於呼吸困難讓哭聲也變得時斷時續刺耳難聽。“掐死你,你就不用做傀儡了,將來就不用和朕一樣,是個可憐蟲。”皇上猙獰著說,淚痕卻遍布滿臉。我爬上前,意圖搶下太子,他將太子轉到內側,狠狠地看著我,那雙眼睛似能噴出血來,手中的力道不但不減,愈加用力。我大慟,不敢再上前刺激皇上的情緒傷了恭兒,只能跪下拼命的磕頭,那地上銷金磚應聲怦怦作響,很快額前就血色一片。我顫著勸:“皇上饒了太子吧,看在皇後的面上,您就這一個子嗣,若是去了,誰來陪伴年幼的皇後,誰來給皇後做保靠?皇上饒命啊!”慌亂之中的我口不擇言。他不答我,手中的力氣沒減一分。端量孩子竟已氣厥,雙眼圓睜瞳孔渙散。那奶娘嚇得哭厥了過去,癱倒在地上。我加重力氣拼命哀求:“皇上,皇上,求您饒了太子,不為別的,只為辛辛苦苦誕下他的母親啊。”這話說的雙重意思,外人聽來,我以皇後之名哀求,我和皇上知道,我是在說為保太子地位選擇自裁的王美人。

  皇上聽到我的哭喊,頓了頓,怔怔的將孩子放下,我上前將孩子奪下,那軟綿綿的身體蜷成一團,氣息皆無,我慌了神忙呼:“來人啊,召御醫,快召御醫。”福公公早已經壓住殿內混亂的陣腳,指揮宮娥去請御醫。皇上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太子剛剛脫手,就像風箏斷線般往後倒去,床榻轟的一聲,我轉身回望,他眼窩凹陷,呼吸虛弱,再也不見往日那溫雅模樣。心如刀絞般作痛,眼淚霎時湧入雙眼。誰造就了這混亂,誰又該為這混亂負責,誰是對,誰又是錯,誰是誰的鍾愛一生,誰又是誰的前世夙孽,腦子裡有如一片亂麻無法理清。我痛苦的看著他,泣不成聲。不久,御醫趕到,又是一番忙碌,太子被帶到偏殿診視,我則木然的站在凌霄殿中央,看著面前跑進跑出的宮人,全然沒了心神。

“清漪姑娘,先回未央宮吧。”福公公歎了口氣,勸我。福公公是皇上身邊的老人,從高祖建國時就被派到東宮服侍,此時滿頭白發的他,滿眼蓄淚,嗓音哽咽。我回頭看了一眼偏殿,他立刻接道:“太子診治完畢,我派人送護回未央宮。”

  我又牽念地看向龍榻,福公公又歎了一口氣:“皇上的病情,老奴也會派人回稟皇後娘娘的,清漪姑娘先回吧。”不能拒絕,我任由別人攙出凌霄殿,坐上車輦。在車內我把腿蜷到身前,縮成一團,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拆橋

  車輦晃晃悠悠,我全沒了意識。本來只有一點點距離卻走了半個時辰那麼長。車停住,有人掀簾,我探頭,卻不是未央宮。黃內侍站在宮門前,一動不動。原來這麼快就傳到太後耳朵了,是要帶我過來問話嗎?腿軟的沒力氣,緩緩地隨著黃內侍進門。再進建章宮我已心身疲憊,連日來的驟失錦墨,慌亂產子,賜死王美人,扼殺太子讓我蒼老了十歲,沉重的事情壓得我喘不出氣來。

  紛繁的後宮爭斗中我如隨波逐萍,無根無莖,不知走到何時,走到哪裡是盡頭,一切身不由己。太多血腥殺戮我不能講,不能拒絕的投身其中。現在的我如同行屍走肉,只留個軀殼。當我茫然的被拉入內殿,意外地看見了魯元公主。她此刻坐在左榻,百無聊賴地端著蓮花鎦金翹碗抿著茶水,嘴角噙著笑意。

  太後端坐上方寶座,一身黑色朝服莊重威嚴,帶著上朝時用的鳳冠,神情平淡的如同什麼事也不曾發生。身旁的齊嬤嬤垂首站立,燈光昏暗,看不清神情。一時間回不過神,自己還沉浸在那驚險一幕,悲傷地不知下跪。“怎麼?不會跪了嗎?”魯元公主輕輕的說,那聲音帶著絲絲冷意。我回神,拜倒深施一禮給太後,隨即站起又向魯元公主施禮。“罷了,本宮不敢受你的禮。”魯元公主將頭歪向太後,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俯身等候。“蕭清漪,你行啊。欺負嫣兒幼小,竟做出辱沒皇家的事情來。”魯元公主的聲音兀得拔高,尖銳貫耳。驟然而至的責怪讓我錯愕的看著她,因為憤怒原本富貴祥和的面容扭曲的厲害。垂首回答:“奴婢惹公主如此生氣實在惶恐,只是奴婢不知錯在哪裡”我能感覺到太後別有深意的目光盯著我,讓我如坐針氈。“不知道錯在哪裡是麼?好!那本宮問你,你可有夜宿凌霄殿?”魯元公主喝到。

  原來如此,看此番興師問罪的架勢不能不說實話。我連忙跪向太後叩首道:“太後娘娘容稟,奴婢確實曾去凌霄殿,但卻不曾過夜。”作此狡辯意在避過宮規,太後當年為了限制高祖寵幸嬪妃曾立下,妃嬪承寵不得過夜,兩個時辰必然被抬出,在皇上身邊留住一整晚的只有皇後。違者重罰。太後神情依然自若:“哦?那哀家問你,你可承寵?”我頓住,該如何回答?若說已經承寵,私自往來,不曾記檔,甚至錯抬嫣兒都是莫大的罪名,若說不曾承寵,但亦非完璧,若追究起來,罪名更是大過天去。百般猶豫,難以啟齒,無法回答。太後看我遲疑,雙眉一挑:“怎麼?還想隱瞞哀家不成?”我惶恐的搖搖頭,卻不能言語。“那哀家助你說個明白,齊嬤嬤,帶她驗身。”太後吩咐道。齊嬤嬤聽命起身上前,望著那冰冷面容,我心頓時一驚,不行,如此被動,我將有口難辯。

  我登時站起,低垂皓首,不敢抬眼說:“奴婢不用齊嬤嬤動手,奴婢卻已承寵。”

  “是嗎?那剛剛為何不說?”魯元公主手中的香扇敲擊在桌子上,發出清脆響聲。

  “奴婢身份卑微,只求盡到照顧皇後娘娘的職責,並非我願的事情不想張揚”我謙卑的說。

  “好個照顧皇後,皇後都被你們騎到頭頂上了。”魯元公主的怒氣並未消除,陰戾之色愈重,聲音也愈厲。“奴婢不知公主的責怪從何說起。奴婢無時不盡力侍奉皇後生產休養,又照顧太子,怎麼敢有大逆不道的作為?”我依然垂首,卻暗自點明太子之事我功勞卓越。“不見棺材不掉淚時吧,那本宮問你,你讓堂堂皇後千金之軀因錯抬前往凌霄殿,你讓嫣兒頂了你個賤婢的名分抬往凌霄殿還不是錯?”魯元公主並不理會我話中含義。我心涼上一截,果然是過河拆橋,如今太子已生,王美人已除,皇上又病危,嫣兒地位牢固,旁邊再也不用我來為她抵擋風雨,林林總總,前前後後我知道的最多,危險也最大,她此番折騰不過是想置我於死地罷了,莫須有的罪名隨意尋個就是。可是難道太後也是這樣的想法,放我出掖庭也不過是讓我助嫣兒安全至此麼。我偷撇太後,她無動於衷。自認有時會偷些聰明能揣測太後的想法,可是這次完全摸不著頭腦,難道太後也想滅我的口?

  不過如此險境自然還是尋求太後的保靠更為重要。“奴婢惶恐,那日是皇後與奴婢換了位置,才有抬錯一說。請太後為奴婢做主。”我轉身向太後俯身叩首,哀求道。沉吟許久,太後低低的說:“蕭清漪,你是個明白的孩子,萬事都有根由,此次如果你服死,哀家許你個條件如何?”我驚了又驚,頓覺無望,太後也是此等的意思,看來我必然逃不過這場劫難了。

  才一低頭,百轉千思已過,莞爾一笑。我不過是一顆草芥,風雨搖擺,誰高興來都可拿來取樂,誰生氣來又可連根拔起,全沒有絲毫情念參雜其中,我命果然是賤的,由不得自己作主。我慘然一笑:“太後許奴婢什麼?”

“你看這是誰。”太後回首叫上前一個女官,距離遙遠看不甚清。起身後慢慢走近仔細端量,竟是錦墨,我狂喜,踉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檢查,手腳齊全,我眼前模糊一片,她也滿臉淚痕,我急忙忙問:“錦墨你可好,你可好。”她嗚咽著答:“還好,還好,姐姐你過的好嗎?”我用袖子擦去她的淚水說:“好,姐姐一切都好,只是以為錦墨死了,想要隨你而去,卻又由不得自己”我仔仔細細的又上下打量一番錦墨,她身著太後宮裡女官官服,頭發綰成斜髻,所帶飾品顯示似乎太後待她不錯,而且未有傷病,臉也圓潤了些。我貪看著,摩挲著她的臉,不捨放開。

  “怎麼樣?哀家許你的東西可曾滿意。”太後柔聲問道。我歡喜的笑著,任眼淚滑落兩旁:“太後賞賜的東西奴婢都是歡喜的,只是這個最為歡喜,奴婢謝太後賞賜。”我誠心誠意的叩拜,淚水暈染在地毯上,斑斑點點。“你去了,哀家讓錦墨在我宮中當名女官,不再操持雜事,安穩度日。也算對你的補償”太後悲憫的說。“謝太後恩典,奴婢心意已決,願意為自己的過錯受罰。請太後成全。”我咬牙說。

  太後並不理會,只是淡淡的說:“先別忙,明日哀家送你上路,今日你留在建章宮和錦墨說說話吧,也解了你們姐妹的相思之情。”聽罷此言,魯元公主笑著說:“母後如此仁德,兒臣也無話好說,先行告辭,去未央宮看看嫣兒,明日過來觀刑。”說罷轉身昂首離去。太後也由齊嬤嬤攙扶進入內殿休息。我拉著錦墨叩首恭送魯元公主,錦墨掙扎著不跪,憤憤地望向魯元公主的背影。我無奈的悄聲說:“少些事吧,聽姐姐的話。”不等起身,已有兩個管事嬤嬤圍住我倆,欲套上玄鐵鎖鏈,我擺手,淡淡一笑說:“不必麻煩嬤嬤了,只帶我們去那就是,奴婢不會跑的。”看我如此,那兩個嬤嬤似有不忍,將鎖鏈擱置一旁,帶我和錦墨去殿旁宮娥們住的偏房,此處有個黑屋,是暫時關押犯錯宮娥的地方,隔天再送往訓誡司,此處因長年見不到陽光所以分外陰冷潮濕,那兩個嬤嬤將我們推進來,大鎖落下,她們坐在門外把守。

  錦墨不服,還要爭辯,我搖搖頭說:“錦墨,姐姐最高興的事就是可以再見到你,其它還計較什麼呢?我拉錦墨席地而坐,所幸有一堆稻草,我把稻草圍在錦墨胸前,她推讓,我拉著她冰冷的小手說:“聽姐姐的話好嗎,也許姐姐再也看不見你了。”說罷,我摸著她的小臉,捋了捋她的頭發。身為皇後身邊貼身服侍的宮娥,我必須給嫣兒全部的關注,常常有心照顧錦墨卻又不及於身。五年的分別勞作讓我一直對她心生愧疚,畢竟從八歲到十三歲我不能體貼的照顧她,失掉了為人姐的責任。這一年來雖是一起生活又總忽略了她,第一次覺得她現在是如此的重要,要我必須珍惜現在的每分時光。錦墨聞言慟哭,我拍著她的脊梁,並無太大悲意。看到錦墨讓我驚喜得忘記恐懼,我至親的妹妹一切安好足以讓我去的安心,即便我現在去了,也因為蕭家血脈得以保存而感到欣慰。。

  “為什麼你會沒事呢?太後什麼時候把你帶過來的?”我問出我心中許久的疑惑。

  “那日你被叫來建章宮,我想去打聽一下消息,結果剛到後宮門的時候就被人打昏帶到建章宮來了,醒了以後覺得奇怪,可是看守我的那些嬤嬤一問三不知,把我關了好些天,吃的也好穿的也好就是不說為什麼,後來太後讓我隨身服侍,封我個尚宮做,我不依,說想要要見你,太後說過些日子就能見面了,我就只好忍著。”錦墨娓娓道來說的極慢,我卻聽得心驚,此番計劃看來早就有了,從那日杖刑或是更早,如此嚴密細致出人意料。“姐,太後為什麼要殺你?”錦墨突然想起,又開始綴泣。我輕撫她的發鬢,說:“不是太後要殺我,是姐姐自己不想活下去,姐姐知道的太多了,心裡裝的東西也太多了,好累。想安靜下來,想自由下來。如果死了,每個人都可以安心,包括我自己”

  “可是活著不好嗎?”錦墨心存疑問。“不是不好,而是為什麼而活,姐姐這種活法熬人,心力憔悴。錦墨答應姐姐好好的活著,安穩的活著,凡事一概不打聽不理會,只等到二十五歲你就求太後放你出宮,到塞北尋我們的祖父、父親還有弟弟,那時記得代姐姐盡孝。”“可是還有十幾年,如果錦墨堅持不了怎麼辦?”錦墨哀苦的看著我。“沒有什麼堅持不了的,只要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會平安。”我笑著為錦墨鼓氣。

  “姐,我不要你走,明日我求太後去,讓我死吧,錦墨不要你死。”錦墨撲在我懷裡,眼淚奪眶而出。“盡說些傻話,萬一激怒了太後,你我一起死怎麼辦?太後遷怒我們家人怎麼辦?我們還有爹娘,還有弟弟,你不想想他們嗎?以後錦墨是大人了,要為家裡著想。”我用手指輕點她的腦門。

  “錦墨把臉埋在我胸前點點頭,抽泣著。夜涼如水,瞬間將我們包圍,這是我存活世間的最後一晚,明日我將放下所有一切,捨不得的人,捨不得的事,捨不得的萬物一切都要放下。難過嗎,恐懼嗎,似乎都沒有。

  原來死並沒有世人說的那樣可怕。我將錦墨攬入懷中,用體溫陪她渡過最後一夜,我雙眼望向遠方,等待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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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7:47 |只看該作者
賜死

  建章宮旁的太液池中蓮花一夜之間盡開。我被押送時路過那一片柔嫩,團團碧綠中浮起皎潔的白蓮。許是今年夏天來得早吧,明明七月開的花卻提前綻放。一泓碧水間,朵朵嬌羞帶露裊娜的開著。每絲風吹過都讓它盈盈的顫動,那隨身守護的凝碧圓盤也起了波痕。最柔弱的花卻又最是高潔。我巧笑著感歎,總有文人墨客喜歡以花喻人,菊花不懼風霜,梅花一身傲骨,芍藥嫵媚動人,蓮花淡然高潔,其實我覺得人不如花,看慣了後宮人人表面嬌媚動人,體會過這世間內在的骯髒丑惡,最不認同的就事以花比人。人不配比花。我甚愛蓮花,但不敢妄自自喻,我雖無所依靠如同浮萍卻未必高潔。替嫣兒奪子時雙手已然沾滿了王美人的血,背負了一身的恩怨情債。
  
我徐徐的走著,貪戀那一池美蓮。錦墨隨我身後,卻被一個嬤嬤推的踉蹌。我橫目看那老婦,她兀自畏縮一下,後退了幾步。俯身探下,用手拔取一朵蓮花,交給錦墨,讓她幫我斜帶鬢上,那花有些大,掩去我半邊發髻。

  我拂去池中荷葉,漏出一方碧水。粼粼微波下,一斜帶白蓮的清冷女子笑容淡然。記不清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好像很久很久了,先是在掖庭骯髒不堪也沒的鏡子可照,後來又忙於嫣兒大大小小的事情沒有時間去照。心裡總覺得自己已然風霜滿面,勞苦全部都寫在臉上,原來還能入眼。我開懷一笑。十三歲那年就有京城富商權貴為自己家公子上我家提親,祖父和父親以年紀尚幼從不應允,私下說我家清漪品貌雙絕必得一天下難得的佳婿,方能與之匹配,現在想起來倒成了笑話。

  佳婿不見,人卻要先死了。佳婿,是他嗎?恐怕不是,他不是我的良人,不是我的佳婿。兩名嬤嬤催的聲急,我歎了口氣,原本很好的心情也因催促變得沉入谷底。

  用手沾那池水,把雙鬢抹平,對著池水一照再照。回手扶著錦墨,站起身來。不願再看那兩名老婦不耐的嘴臉,我昂首前往大殿。太後已然正襟危坐在上,魯元公主也照常端坐左側,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嫣兒也在右側落座。嫣兒今天宮裝盛麗,假鬢堆出的飛天髻上帶著十二尾翅的蕾絲金鳳,那金鳳口裡銜著一串明晃晃的東海珍珠到額。兩鬢帶著金絲絡熠熠發光。身上的外衣是縷金百鳳密密繡上萬字紋的朝服,綬帶斜掛,下著敝屣裙擺鑲嵌八寶。

  我輕笑,如此的盛裝可是魯元公主的主意?如此用心良苦,是為了彰顯皇家富貴,還是暗示我永遠是出身掖庭上不了台面的奴婢?白蓮與金鳳哪個高貴,哪個更動人心魄,她的評價必然與我不同。真是可笑,不過是後宮的爭斗罷了,誰贏誰輸又如何,不過是過眼雲煙,哪能就千秋萬世了。

  我只向太後微微施禮,其他人如同無視。嫣兒見我,起身想要上前相見,卻被魯元公公主輕哼一聲嚇退。我轉首朝嫣兒莞爾深施一禮:“皇後娘娘睡得可安好。”不等嫣兒回答,魯元公主搶先說道:“自然安好,只怕再也不是清漪姑娘該關心的事了。”

  我平靜的看著魯元公主:“公主多想了,奴婢只是想臨死前再盡些心罷了。”

  “收起你的好心吧,先想想選哪種方式上路。”魯元公主不屑看我,伸出纖指指向齊嬤嬤手中端的金盤。那金盤上次賜死王美人時就已見過,不過一個月余就再見,只是主角換成了我。

  我走到近前,仔細端詳金盤,原來雕的是鴆鳥,我一直在想到底應該配上什麼圖案才好,果然貼意。裡面依然放著三尺白綾、金鞘銀刀、玉杯鴆酒。我慢慢拿起白綾,又回頭看看那刀,最後選擇了鴆酒。飲鴆是我認為痛苦最少的方式,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魂銷命散。鴆酒暗紅,似血如脂。我端起鴆酒,回頭看了一眼錦墨,錦墨被兩個嬤嬤按在地上,為怕她大喊大叫還往嘴裡塞上了棉布,衣裙因掙扎委地骯髒不堪,發鬢也蓬松混亂。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了,八歲入宮,不曾有一天好日子,只願我的離去能換回她剩下的十余年平安。再看一眼嫣兒,此時的她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嗚嗚的掩面大哭,那金鳳隨著哭泣搖擺不定,煞是耀眼奪目。年幼的她可知道今天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大概不知吧。不知道也好,大半年的相處我以把她當成妹妹,當成孩子,雖然礙於身份不能說些貼己的話,卻是掏心掏肺的對待,也許我離去也好,再沒有怕人知道的秘密了。

  心頭仍念起一人,他是九五之尊,也是我無法依靠的喬木。溫潤儒雅,心地善良,只是這樣的境遇讓我們彼此錯過,我不能托付與他。恨嗎,怨嗎,想到這裡我慘然,怎可能不恨不怨,但是我不悔,每走過的一步我都不悔。只是不知道我走後他可會懷念我,懷念那個曾經伏在他身上聽他夜話的女子,懷念那個曾經參與謀害他心愛妃子的女子,懷念那個生澀曲意承歡的女子。

  說好不哭的,眼前卻已濕潤。模糊的屋子,模糊的人,模糊的意識。齊嬤嬤催促聲響起,我長舒一口氣,端起玉杯,緊閉雙眼一飲而盡。“不要”從三人嘴裡聲嘶力竭的傳出,扭在一起,蕩在大殿嗡嗡的,仿佛能把人心給撞出來。

  我回頭,錦墨推開了捆縛她的嬤嬤邁步向我跑來,嫣兒亦碰落了茶杯疾步向我。福公公攙扶著蹣跚的皇上也走到了殿門外。我粲然一笑,此刻是我生平最美麗的一剎,我要把它留所有人的腦海裡。

  我轟然倒地,奔至面前的三個人將我團團圍住,我的身體劇烈的抽搐,雪白碧蓮下猩紅的血不停從嘴角湧出,嫣兒用袖子給我擦了又擦,剛剛擦掉又湧出新血,她無助的大哭,雙腿癱軟的錦墨涕淚橫流泣不成聲,拉著我的袖子搖擺晃動,一聲聲呼喚姐姐讓我清醒。只有皇上,昔日那痛恨我的皇上,眼神裡滿是疼痛和哀傷,將我緊緊抱起,如同懷抱著最最珍愛的寶貝,沉默不語。

  我的身體在逐漸變得冰涼,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落在我臉上的溫熱淚珠。那熱流過臉頰,流過頸項,深深地流到我心裡。我好累,選擇休息。一陣黑暗如約罩上我的雙眸,我輕輕的閉眼,笑意淡淡。

  惠帝六年,蕭清漪卒於建章宮,時年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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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8:06 |只看該作者
傷別天闕向誰去
東去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我悠悠的睜開眼睛,好累,這覺睡得酣暢香甜,許久不曾如此深睡過了。

  面前的女孩子,輕靈秀氣,為了長途跋涉將原本做宮娥時所穿寬大衣裙換成了短小的褲裝,倒也俏皮可愛。 “到哪裡了?”我迷朦的問,嗓子嘶啞難聽。 “剛出長安城,今晚在郊外過夜。”她回身去拿水杯,倒滿水端給我。我接過,一飲而盡。那水流過干涸的嗓子有著說不出的甘甜。車輪粼粼滾過的聲音伴著馬匹的嘶叫,車子在顛簸前行。

“雨停了?”感覺有股溫暖透過布帷照在臉上暖洋洋的。“恩,雨停了,說來也奇怪這雨出了皇城就沒有了。”她忙著手裡的活計,隨意回答。

  我費力的抬起手,掀起窗帷一角,刺目的陽光晃得我畏縮了一下,避過身去,等眼睛恢復視覺,我再次瞇眼將頭探向窗外。回頭看著遠去的龐大崢嶸的皇城,背映一彎彩虹,再不見那朱漆金瓦的宮牆,也不見衣香鬢影的宮人,只隱隱的看見,一個清冷的身影帶著淡笑在雨意朦朦中漸漸離去。雨後的風清涼刺骨,那風灌入我的衣領,渾身驟冷,有如刀鋒,直插我心,一刀兩刀……。

  “竇姑娘,進來吧,仔細凍著身體。”她叫靈犀,雖然不過相處兩天,卻覺得她不僅聰明而且頗為善解人意。我不動生色,默默地放下窗帷,仔細端詳車內的東西。此車比宮中的車輦要大上許多,因為需要長途跋涉,車內物件一應俱全,還有個小巧的衣櫃存放衣物被褥。還有精巧的車內擺飾,為怕顛簸東西容易移動位置,所有的東西都是以鐵石打鑄,方桌上的小物件則以磁石打制,牢牢吸在上面,不見絲毫晃動。真是精致,長途的馬車我還是第一次乘坐,有很多事物讓我覺得稀奇。“剛剛杜將軍說今晚就在河西縣過夜,請各位姑娘都准備好,以免忙了手腳。”靈犀低聲和我稟告。是了,此行共五輛馬車,我們是太後賞賜給諸王的良家子,每個高祖分封的王各賞賜五位,我們是前往代國的五個賜品。

“知道了,剛剛好像聽到了哭鬧聲,怎麼了?”我拉過被子蓋住雙腿,雖然身體已經有所恢復卻還是總感到冰涼難耐。“聽說是夏姑娘在尋死呢,她老家和姑娘您一樣也是清河縣,此次想離家近些分到趙國去,拿了不少私房錢賄賂分配魏公公,結果公公拿了錢反而忘記了,她被莫名其妙的分到了代國,離家有幾百裡,怕是一輩子也回不去了,所以哭鬧說不想活了。”1“的確是白費了一番心血,只是死什麼,去那趙國未必就能回家,去代國也未必就回不了家,我們的命哪裡就是我們自己的呢?”我淡笑,隨手拿過枕頭靠起休憩。“是啊,哪裡就聽得我們的呢,聽說皇後身前的那個清漪姑娘說賜死就賜死了,人家都說她清雅得如池中白蓮,美麗的很,在皇後面前也很得臉,她那樣的人物還輕易被賜死,我們就更如草芥了。”靈犀歎怨的說。我清笑詰問道:“這樣美好的人物,你見過?說得好像有模有樣的。”

“奴婢哪裡見過,不過聽說過,奴婢原先是服侍齊美人的,她病死後就負責看個屋子,守著綺月殿打掃打掃,後來聽說能放出宮去代國,奴婢自然就去魏公公那報名,反正到哪都一樣,奴婢已經受夠了那個憋死人的地方。哎喲,這個不能說……”她立刻捂住嘴巴,緊張的看著我,生怕有什麼懲罰。我看她如此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以後也不要總是自稱奴婢,我叫竇漪房2你也知道的,叫我漪房就好,我叫你靈犀。”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那怎麼行,您到了代國有了位份是要做王妃的,奴婢怎麼能輕易稱呼您的名諱呢。”靈犀連連擺手,固執的不肯如此稱呼。“到了代國再說,我們現在沒有分別。”我笑著應答。剛說到這裡,馬車突然停止前行,我們倆身體隨慣性前撲,我勉強撐住再去拉她,來不及夠到她的衣袖,她已經撲到車外,很是狼狽。

  我大笑,笑聲未停卻聽見車外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竇姑娘,今晚就在這裡休息,請您下車,末將已經為您挑好了房間。”我頓時斂住笑容,面無表情的將薄紗環於面前,起身走出車外。銀甲銀盔,冰冷的刺目,劍眉下的眸子清朗如星,面容雖帶恭敬,骨子裡卻暗帶戒備。

  我明了他的想法,他是代國派來迎接護衛的將軍,而我們是當今太後的賞賜,自然是要防備的,畢竟太後心血來潮的賞賜有可能也是奪命計謀呢。想到此處我冷冷一笑。靈犀跳下馬車安置好踏凳,我緩步下車,經過杜將軍身邊微微俯身:“杜將軍辛苦了。”

  他目視前方,並無表情,點點頭再不說話,旋即通知後面的馬車休息。靈犀撇撇嘴,不屑之情顯而易見,我笑笑擺了擺頭,拉著她的手走入客棧。

  雖處郊外,客棧還算干淨,五個人各分了一間屋子,隨行的侍女忙碌著安頓,我們幾個只得先坐下來喝茶休息。我一眼就看見了兩個眼睛哭腫了的夏雨嵐,青紗罩面愈發的顯得那雙淚眼楚楚動人。聽說她原來是太後身邊負責針線的宮女,本來沒資格充當良家子,看來銀子的力量果然強大,可惜沒遂她心願。

  另外兩個是漢宮的宮人,喬秀晴,段明月。“好歹我們也是送到代國的良家子,那個杜戰就把我們放到這裡,又小又破怎麼住人?”說罷還拿起帕子隔著薄紗掩了自己的口鼻。那是許金玉,父親是禮輔大夫,本來是憑著容貌准備進宮享福的,因為太後嚴厲狠辣,怕受折磨,她父親為她另尋了個好去處。段明月低聲說:“姐姐少生些事吧,那個杜將軍是代國的鎮國將軍,此次能來已然給了我們姐妹天大的面子,荒郊野外的,有個住處不錯了,莫要再挑了。”

  許金玉不以為然:“怕什麼,將來如果我得寵了,他還得巴結我,什麼鎮國將軍也得我讓他當他才當得上”哼的一聲從她左邊傳出:“得寵,做夢吧,代王虛歲才十三,你大他五歲,他會寵幸你?仔細讓人笑掉大牙。”喬秀晴一向嘴直口快,此話猶如潑了一盆冷水給許金玉,氣得她呼呼直喘,年齡是她的心病,東行的五人中她年齡最長。我旁觀幾個女人的斗嘴,不置可否,寵愛是她們最愛幻想得到的東西,卻是我最嗤之以鼻的。

  低頭輕輕摩擦茶杯邊緣,沒有言語。夏雨嵐似乎還沒有脫離無法回家的傷心,依然在那低低抽泣,身體躬曲著一顫一顫,寬大的罩服顯得沉重無比。我們五個是一樣的服飾,在未得到分封之前都是如此。不消幾句兩個人就吵鬧起來,段明月從中拉架,因喬秀晴身量高挑拉的頗為費勁。

  我不耐,起身上樓,在下面一片吵罵聲中消失。吃過晚飯,各自回屋,靈犀已經點燃了油燈,為了明早趕路,我倆決定和衣睡覺,她睡在對面的小床,很快就傳來鼾聲。被子裡有股干草的氣味,枕頭也有些汗臭,空氣悶熱難耐,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我只是擔心……她還好嗎?臨被賜死前的一幕一幕就在眼前。猩紅的血,白色的蓮,婆娑的淚眸。輕歎了一下,轉過身,看向暗夜中靈犀的方向,她是誰,是太後派來監視我的嗎?我可以信賴她嗎,我不知,也無從知道。那夜,我悠然轉醒,齊嬤嬤端坐我旁,手裡拿著湯藥碗,一勺一勺的喂給我解藥。

  “醒了?”太後遠在榻上,聲音蕩在大殿上,空曠得駭人。“回娘娘,醒了。”齊嬤嬤放下藥碗,將我扶起,此時我突然明白過來,我沒死,有點難以接受,努力想卻無法知道紕漏在哪裡。太後慢慢走近,笑著看我,了然我眼底的疑惑,輕聲說:“你沒死,哀家給你的不過是種可以讓你大量吐血的藥酒,服過解藥就會停止吐血罷了。“我想說話,卻干啞的嗓子無法蹦出片個字句,齊嬤嬤安慰我說:“嗓子是會有所損傷,好好調養過陣子會好的。“ 我詢問的看向太後,她站在榻旁,眼睛望向窗外,悠遠的聲音傳來好像並非出自她的口中:“代王劉恆是哀家最為不放心的人,雖然尚且年幼,身邊卻有不少的謀士,薄姬也頗有心計,皇上的身子不好,哀家自然要替他守護好江山,你是唯一可以幫哀家的人,你很聰明,幾番測查你都安然通過,哀家派你去代國,當我一個耳意心神如何?

“聽到這裡我全然明了,雨中接旨,奉迎新後,血洗未央,殺人奪子,拆橋賜死不過都是對我的考驗,最終只是為了派我去代國,做個細作。好縝密的計劃,而這計劃的最妙之處莫過讓我死了才可以重生。我緘默不語,還要踏入紛爭麼,原本准備放棄生命的我還會再次回到我厭惡的世間麼,我不想,於是輕輕搖頭。齊嬤嬤按按我的手臂,閉眼搖首。我選擇沉默。太後並不看我的反應,依舊看向窗外,清冷的月色下,她面容肅穆,鬢發深處透出銀絲,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著太後,一向高高在上的她此刻如此傷心寂寥,如此疲累不堪,記憶中堅毅的面龐也印上歲月的溝壑。我歎了口氣,這就是母親,再怎樣胸懷偉略的女子也逃不過身為母親愛護子女的本能,殺人奪位都不過為了自己的孩子罷了,此刻的太後就是一位為了拱衛自己孩子地位不擇手段的母親,而我只不過是她運籌帷幄的一顆棋子。

  想到這裡心底油生一股悲憫,為她,也為我。“錦墨很好,只是有些傷心過度,哀家已經讓兩個嬤嬤去照顧她了。”太後關切的話語讓我的心由悲轉驚。原來如此,那夜容我和錦墨團聚也是為了今天逼我就范,一夜的相處下來燃起我新的希冀,希望錦墨能永生安好,以錦墨性命要挾,我自然難以拒絕。果然是好方法,現在暗地裡清楚的告訴我,錦墨已經在她手中,我必須答應,而且到了代國也必須給她一切她所需要的,否則錦墨性命休矣。

  我低頭倚靠在榻邊,半晌無語。太後聲音驟然拔升:“你可是不願?”我仍是不語。齊嬤嬤放下藥碗,扶住太後的手臂說:“今日事情太多,容她仔細想想,夜深了,太後還是先休息吧。”“那好吧,哀家給你一個晚上考慮。”太後雖然這麼說,語氣中夾雜著威脅,怎麼可能容我考慮,不過是讓我走的心甘情願些罷了。

  我不曾猶豫其它,答應太後是肯定的,我可再次選擇赴死,卻不能牽累錦墨,以太後的性子也必不會輕饒我的家人,我無法這樣自私。二次為人發現自己的想法變了許多,以前總是哀怨自己的命運讓人操縱,無法自主,現在發現自己錯了,命運是握在自己手中的,雖然可選擇的道路少了些,卻不是無路可走,即便無路,仍可端看你怎麼走才能再辟蹊徑,死則是最懦弱最無能的逃避,我定下心,決定去那代國,就算不是為了錦墨,我也必須要去,那裡有我向往的自由,有我向往的生存道路,即便是被人操控的命運我也能活的精彩。回首再看窗外,依舊是皎潔月光,依舊是點點星辰,而我卻不再是我了。

  隔天,靈犀被分到我的身旁,此刻的我是竇漪房,年方十七,清河縣人,母早亡,因家貧困,父親前往湖邊打魚補貼家用,不慎掉入湖中身亡,遺留兩個弱弟給我照顧,沒辦法我只得入宮尋個生路,一直在廣福殿侍候,王美人死後分到建章宮作了太後管理內務的女官,兩個弟弟流落民間,不知去向。此次將良家子賞賜給諸王,我領命去往代國。她是我的隨侍。靈犀很伶俐,我一直戒備她,對她說話也總是點到為止,她並不在意,我無法摸清她的底細,如果她真的是太後安插在我身邊的監視,那以她十六歲的年紀來看城府實在深不可測,兩天相處一絲破綻全無,這讓我愈加對她小心提防。蕭清漪出殯和我出宮是同一天,果然風光大葬,宮娥中若有死亡通常都拉到西郊化人坑,而蕭清漪的棺槨享受到不同的待遇,不僅死後被皇上破例追封一品蓮夫人,還允許入皇陵安葬,好大的臉面,無限的榮耀。

  出殯這天,未央宮除皇後之外全體帶孝,萬朵白蓮鋪就一條登天去路。未央宮外圍滿了引頸相看的宮娥太監。八名身著孝衣的小太監為蕭清漪抬了棺槨,十名素服宮娥為蕭清漪舉幡引路。

  片片白色紙錢滿天飄揚,隨風起舞我收拾包裹,帶好一切所需,一身素衣罩服帶著靈犀登著腳踏邁上遠行的馬車。

  “起棺,走!”執禮的太監尖聲高喊,皇後和皇上並未觀禮,聽說皇上一病不起,皇後受了驚嚇。我從包裹中掏出一方絲帕,讓靈犀幫我找個花樣子。“姑娘,蓮花行嗎?”靈犀翻騰了半天問道。我接過蓮花的紙樣,笑著撕成絲絲條條,揉搓扔向窗外,又指了指她手中的薔薇花樣,接過來,描在繡緞上。嘶叫的馬兒拉動了車,車輪滾滾開始緩行。“出宮咯”執禮的太監接著高喊。哀傷的鼓樂齊響。

“出宮咯”車隊領頭的魏公公高喊。四處一片寂靜無聲。那邊白幡招魂,這邊欣然出宮。我淡笑,一針一線慢慢繡起不曾停歇。

1歷史中,竇後清河縣人,為離家近些賄賂分管太監,後被誤分到代國。此處為故事需要,轉嫁他人。
2竇後歷史中沒有名諱,查閱了很多有關方面的書,能確定的是兩個清漪和漪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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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8:17 |只看該作者
試探

  依然無法入睡,索性披上罩服出去走走。寂夜,月朗星稀,微風偶爾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客棧後是一空曠庭院,左邊是馬廄。遠遠看見一塊青石,走過去,拂拭干淨坐在上面,清涼宜人。好久沒有看過星星了,好像上次還是在未央宮中偷舞翹袖折腰前,當年那舞改變了戚夫人的命運,如今細想它也改變了我的。如果沒有那舞我將會怎樣,還會如此糾纏不清於宮闈爭斗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為不想後悔。一個清朗的聲音突兀響起:“姑娘在這裡做什麼?”我驚愕,繼而恐慌,黑夜深沉,忘記安全,不知來的是什麼人,又有何意?


  我清清嗓子:“誰?”從馬廄旁草堆後轉出一人,劍眉星目,原來是他。我略為轉身,避過他探索的目光。良子家一行為避諱男子目光都會面環輕紗,此時我貪圖便宜並未罩紗,於理有些不合,不加思索起身准備離去。“姑娘慢走,末將想勞煩姑娘打聽些事情。”他快步走到面前攔住我的去路。

  我無奈,只得側身對他,輕聲說:“杜將軍多禮了,若有知道奴婢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姑娘在太後身邊多日,如此明事理,必然深得太後的歡喜了”他的語意讓人無法揣測。

  雖然側身,卻仍能感覺到他別有深意的目光片刻未離過我的面龐,穩了穩心神:“將軍說笑了,奴婢只是一個司管內務的女官,哪裡時時刻刻見得了太後,不過是沾了些虛名罷了。”

  “哦?讓姑娘見笑了,不過末將聽說姑娘有兩個弟弟遺落民間,不知身處何方,不妨說給末將,定用心尋來,解姑娘思親之苦,以免骨肉分離。”他的面容浮現笑意,眼底卻冰涼如水。

  “豈敢勞煩將軍,奴婢也曾托人四處尋找,只是人海茫茫,分離的日子久遠,已然無法尋覓,多謝將軍苦心,奴婢現在有些困乏,先行告退,不打擾將軍的好興致了。”我俯了俯身,背向於他,刺入身內的目光似若未見,想著方才的對話,皺起眉頭加緊步伐,走入客棧。果然是代國的名將,明明是試探卻又不露端倪,幾乎被他轉迷了方向。走到房門口,深吸了口氣,唯恐驚了靈犀,我躡住腳步,輕輕推開房門,大開的窗子前一個黑影直立,聽到聲音,猛地回身,似有慌張。才放下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誰?”不等回話我摸索向右,依稀中記得那邊的桌子上有方桌鎮,若有不測也可抵擋一陣。

  “竇姑娘,是我,你怎麼了?”靈犀的聲音並未讓我放松,反而愈加的緊張。

  “原來是你,深夜不睡站在窗前做什麼,仔細受涼。”我望向她,黑暗夜色中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壓住滿腹的疑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了關切。“奴婢起夜,看姑娘不見了,正想四處尋找。”她的聲音有些遲疑。“太熱了,睡不安穩,出去走了走。沒事了,你去睡吧。”我揮了揮手,似漫不經心的走到窗前關窗,順勢撇了一眼,此處正對著我方才坐過的青石。思量一下,將窗關上,笑了笑說:“說來有趣,剛剛還在院子裡碰見了杜將軍,他還要幫我尋找失散的弟弟呢”說完,走到床邊,拽過被子,並不躺下,仔細借助微弱的光線看著靈犀。

  看她怎樣答話,即可探知她是否看到我與杜戰的對話,又可以摸清她是否是太後派來監視我的,還可以把這事洩露給她,讓她把消息傳到太後的耳朵裡,讓他們把我的身世弄清楚些穩妥些。

  然而許久沒有回答,我摒住呼吸,辨聽那個方向的聲音。此時她已經回床躺下,翻身向我,她的氣息似乎有些紊亂急促,難道她真的是太後派來的?只是她又用什麼方法把消息傳到太後那裡,莫不是還有接應,會是誰,越想越覺得如芒在背。

  “他哪裡有那麼好心,不過是想您是姑娘們中的翹楚,來日必然飛黃騰達,提前做些功夫巴結罷了,姑娘若是信他就給了這些鑽營小人機會,他日也會受制於他的。”她此番話說得不緊不慢,全然不像是一個打掃小宮女能說出來的。這樣合情合理的話滴水不漏,無法斷定我前面的設想,看來她比我想的還要心思縝密。

  “你說的也是,我倒也沒當真,困了,睡吧。”我作勢躺下,翻身朝內。

  身後沒有聲音,我也因為心力交瘁慢慢昏昏欲睡,迷蒙中,聽聞一絲幽幽的歎息,那聲音扎進腦子,驚的心也跟著顫起來。強迫自己睜眼再聽,卻寂靜無聲,略撐起身子再聽,依然無聲,難道是我的錯覺麼,我無法確定,只是如此一來再也無法入睡,翻來覆去,眼睛澀乏的很。轉眼已經天明,原本身體就尚未恢復,一夜的折騰讓我面色發白,靈犀扶我起床的時候幾乎站立不穩,險些栽倒在地。靈犀想要稟明杜戰,懇求緩一天出發,我一把拉住她:“不可為我一人耽誤了行程,許是昨夜著涼,喝些水,歇歇就好了。”靈犀也算聽話,只是倒些水給我,替我穿戴,又依照我的意思為我略上了些胭脂粉黛。

  當然不能休息,那樣一來會被杜戰認為我已經心虛裝病,我必須要表現絲毫的不知情,才能消除他的猜疑。靈犀扶著我下樓,不出預料的看見杜戰,我挺起腰身,扶靈犀的手臂也悄然拿開,隔著面紗微笑對他,微微點頭示意。杜戰也微笑點頭,只是他的笑容中似乎閃過一絲嘲弄,嘲弄我的幼稚佯裝。

  不敢再直對他的目光,我決定提前登上馬車。我剛坐穩,靈犀在車外通報:“姑娘,夏姑娘來了。”“請夏姑娘車裡坐。”我聽後笑著說,夏雨嵐躬身上車,我欠身向左靠了靠,她貼我坐下,靈犀又上來屈膝坐在對面,原本還算寬敞的車廂,變得擁擠了許多。“聽說姐姐也是清河縣人,妹妹早就有心拜訪了,今天來的倉促,姐姐不會怪罪吧。”夏雨嵐說起話來輕聲慢語,柔軟得人身子都要酥了。“哪裡說來,應該是我去看你才對,只是怕叨擾了妹妹才沒前行的。”我笑著拉過她的手摩挲著。“兩位姑娘都把面紗摘了吧,這裡沒外人,看著實在悶熱。”說罷靈犀起身幫我摘下又要去摘夏雨嵐的。“不用勞煩了,我自己來。”夏雨嵐客氣的點頭作謝。伸手把紗摘掉。我側首看她,果然是一麗人,雪膚凝肌,眉目嫻靜,因為天氣悶熱,直挺的鼻梁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姐姐美貌,妹妹自歎不如,難怪姐姐深得太後的喜愛。”夏雨嵐恭維的說。

  原來她也是來探話的,我抿嘴一笑。“如果深受喜愛怎麼捨得放我出來?妹妹說笑了。只是可惜了妹妹的好樣貌,為何要選擇去代國?”我拉開窗帷,有如不經意的問。“我家在趙國,此次本想分去那,日後跟家裡也有些照應,誰知天不遂人願,現在我已經認命了,不過都是命吧。”她提及至此似乎又有些傷感,抽泣之聲有小轉大,像是梨花帶露看得人心疼。

  看來她是認清了形勢已然無法回頭,只能先與我們四個之一結伴,這樣一來彼此有個依靠,將來也不至於在代國行的艱難。我笑著將頭別過,對她的話不予置否。離別在外,身處他鄉,每個人都變得功利起來,用的心機也遠盛於宮內,雖還沒到代國我卻已經能夠預想到未來的勾心斗角會是怎樣的激烈了。

  只是她投錯了地方,許金玉應該更受此番禮遇才是,畢竟身份尊貴的她冊封的時候也應該在我之上,夏雨嵐似乎選錯了人。看我不語她也有些局促起來,尷尬的清清嗓子,靈犀善解人意的遞過杯子。

  “果然是姐姐調教出來到,心細周到無人能比呢。”她又尋了個機會抬高了我。

  恭維做的明顯未必會得人心意,不過這樣的賣力討好也讓我放心不少,聰明如她不會做我的對手,我應該多加注意那三個人。“看來姐姐是累了,妹妹先行告退了。”她讓靈犀喚停馬車,起身告辭。

  我面帶歉意說:“我昨晚好像略受風寒,今天有些怠慢了妹妹,改日我在賠禮了吧。”又是一番謙遜禮讓,才送走了她。我坐回原位,掀開窗帷,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高木,晃動片片碧葉,劃出陣陣陰涼,難得的好景色,難得的好天氣。只是這樣美景卻不能解我心頭煩躁,兩日來的提防讓我心生疲累,百般的試探,千般的回轉,讓我幾乎喪失走下去的勇氣,還能堅持多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杜戰如此難纏,還有代相永安侯周嶺肯定更加的難以應對,如若敗漏怕是性命堪憂。其實加倍小心,暫時瞞過還是可以的,只是如何讓代國君臣日後相信我就不得而知了,眼下必須要做的就是先把杜戰穩住,不讓他心生懷疑才是。我啞然自嘲,在建章宮時還信誓旦旦,現在卻全沒了章法,看來前方的路比我想象要困難的多,只是已經沒有退路,再難也要走。想的越深,頭疼的越厲害,索性不想了,拉過被子偎在其中。不想了,只要少招惹他人,保我安穩就好。月余,一行人馬已經進代國邊境。“姑娘,杜將軍說今天現在城中的驛站休息,明日進宮。”靈犀邊整理床鋪邊說。

  “ 知道了。”我答的心不在焉。劉恆是怎樣的人,薄太後又會如何,心中的疑問堆積起來,橫在心頭,讓我無暇關心其它。吃過午飯,五個良家子在中堂接受訓導。代國雖然是先帝的分封國,但是規章儀制一切照仿漢宮。我們幾人是漢宮太後的賞賜,明日代王劉恆將會率領文武百官前來逢迎,所以禮儀絲毫不能出錯。現在由代國派來的禮儀大夫逐步的教導我們,行走,說話,謝禮,退席,步驟繁復不遜於天闕。因為事關重大,縱使是許金玉也不敢造次,依步學來不敢怠慢。訓導完畢,每人隨身的侍女上前從魏公公那裡領取明日覲見的服飾。雖然還是一樣的款式,顏色卻有所區別,分為,嫣紅,奼紫,水藍,柔綠,明黃。許金玉的侍女鏡兒走到魏公公面前,使了個眼色,伸手向他。魏公公也不細看,只是笑嘻嘻的接過,放進袖子裡,拂拂衣角,端起那套紅色的遞給鏡兒。鏡兒用眼睛撇了一眼左右,輕蔑一笑,捧著衣飾,翩然回到許金玉身邊。靈犀回頭望我,我笑著搖搖頭。看來許金玉是想讓初見的劉恆驚鴻一瞥,只是她卻不曾想到,明日的典儀我們幾個已然是注目焦點,再去搶這風頭,必然會成為後宮和百官心中的鯁刺,必被拔之。不等我吩咐靈犀,水藍服飾已經被夏雨嵐的侍女領走,段明月的侍女領了柔綠,只剩下明黃和奼紫,我轉頭看向喬秀晴,她也看我,我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她搖搖頭也做個請。

  以喬秀晴爽朗的個性必然是喜歡明黃的,我抬下巴示意靈犀拿那套紫色的,靈犀猶豫了一下,再看我,我點點頭,她只好跺下腳,領了那服飾回來。靈犀別扭的站在身後,我起身和眾人告辭。夏雨嵐也起身同我一起離去。

  “奴婢是在不明白,那個明黃的不是更好些嗎,為什麼讓給別人?”回到房裡已經有一陣子了,靈犀的怒氣還是沒有平息。我笑著不答,奼紫相比於其他顏色雖暗淡些,卻深合我意。既方便方便我觀察代國的君臣,又方便隱藏自己。不理會靈犀嘟嘟囔囔,我去沐浴。香檀木的碩大木桶中漾著輕盈的玫瑰花瓣,層層密密,香氣宜人。褪去外衣,將身體置於其中,水溫軟柔和,消散了煩憂,穩定了長久以來惶恐不安的心神。將頭埋於清澈水中,猛然抬起,任頭發披在身後,長呼一口氣,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明日就會看見劉恆了,不管將來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我的王,如果可以我們是要相伴一生的,思及至此突然湧其一種不知名的恐慌,明明是對未來的不可預計,卻雜著興奮,從心底一點軟綿向周身蔓延開,沒了力氣。若是民間,待嫁的新娘該是怎樣的心情,大概會撫著嫁衣羞澀的笑個不停吧。只是我卻酸楚的笑不出來,明日與我一同進宮的還有四個人,不,不止這四個人,還有代國後宮的眾多嬪妃,那高高在上的王哪裡只是我一人的夫君,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將頭靠在邊緣,撩撥著水中的花瓣,也許未來的日子會荊棘滿路,而我的人生也會因此改變,但是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就會給自己一個最完美的開場,讓自己一步步踏入這腥風血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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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8:28 |只看該作者
初見

  七月二十六,我同其他四位良家子同日進宮。早晨,天色未亮,驛站內外就開始忙碌起來,已經站滿了等候的手持儀仗的太監和隨侍的翩遷宮娥。今日的發髻五人相同,都是如意高髻,斜綰飛鳳鎦金步搖,一式五對縷空金銀嵌著配合各自服飾顏色的寶石,耳上墜著同色的明鐺,項上亦是同色的瓔珞金鑲寶的項圈。身上禮服也是五色,繡刻祥雲靈芝雲舒廣袖,逶迤拖地的百色鸞衣,曳地月華長裙,裙服寬闊,熠熠流光隨身擺動,裙邊配以指甲大小夜明珠鑲圈,層層蕩開叮當作響。外裳輕紗薄透,飄逸空靈,隱隱透出左臂所帶纏臂金1,華貴異常。寅時已到,五部華蓋宮車停在驛站門外,我們各自由侍女攙扶上車,前往王宮。

  代國王宮規模略小,離遠望去,殿角卷揚,一抹金色朝暉撒於其上,泛起粼粼金光,讓人不由得升起肅穆之意。因為身份特殊,此行由朝天門進入,據說那是奉迎新後才能走的通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車子停住,眾人上前服侍更換輕輦,接著前行,又過了許久,再次停住。外面響起執禮太監的聲音:“代王劉恆接旨……”“臣劉恆,攜百官奉迎聖旨。”一個平穩的聲音,聽不出半分情緒。這就是劉恆了,憑著聲音無法猜測他的樣貌,我低頭絞著衣角,忍住好奇不去窺探。

  “代王仁孝淳厚,恭讓謙和,今賞良家子五人,以茲嘉獎,欽此。”說罷魏公公回首示意,侍女們將我們攙出。眼前黑壓壓跪倒一片,為首的是一個身著黑色龍袍,頭戴金冠的少年。他躬身叩首,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劉恆叩謝皇上太後賞賜。”說罷起身,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看著我們五人,快走幾步來到面前。我們紛紛見禮,他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攙扶起身。我處偏後,雖不能看得仔細,卻驚覺他比我還要高出半頭,完全與年紀不符。“快快請起,果然都是麗人”一番話下來前面的許金玉和夏雨嵐已經羞紅了雙頰。

  魏公公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深施一禮說:“代王歡喜就好,不枉老奴一番辛苦了。”

  劉恆似乎沉醉在左擁右抱當中,聽得此話登時吩咐賞賜魏公公邑食萬石,隨後則拉著左右美人進入內殿,留下廣場上的文武百官依然下跪。我左右環視,杜戰在百官右手,仍低頭不起,而左邊站起一位老者,朱紅冠冕,抬手唱諾,請魏公公偏殿休息。魏公公得了賞賜自然高興,隨那老者前往偏殿。杜戰等魏公公進入內殿,緩緩起身,示意百官起身散去。行至我處,杜戰瞇眼上下打量,嘴角浮起一縷帶有深意的輕笑。我、喬秀晴、段明月依然站在大殿的台階下進退不是,他吩咐了宮人攙扶我們也一同進入內殿。

  這是代王早朝的乾元殿,正堂金石磚鋪地,烏黑泛金,排鋪到底,中有紅色大食羊毛長毯,長毯盡頭赤金蟠龍寶座端然在上,兩邊是仙鶴香爐,鶴嘴中吐著渺渺香氣。寶座後面則是一副十二折翹金壓翠的長春屏風,上用篆書寫著,無為而治。此刻劉恆不在前殿,內裡一片歡聲笑語,移步進內,卻看見劉恆摟著許金玉有著說不出淫褻。夏雨嵐似乎有些羞澀,獨坐在一旁不忍相看。“你們也來,都坐在本王身邊。”劉恆又起身過來環住我們三人,簇擁著坐在榻上,我被榻前台階拌住,向前歪倒,正撲在他的面前,手砥前胸,與他貼面擦過,來不及告罪,就被他用手指擒住下顎,緩慢抬起。不對,他不是這樣的昏庸藩王,眸子下的清冷平靜印證他根本在做戲。

“投懷送抱的美人,孤王喜歡。”言語分明是挑逗卻不見一絲情緒。

我了然含笑:“奴婢竇漪房叩見代王。”索性昂首直視與他,絲毫不回避他訝異探索的目光。

  原來代國上上下下都已經猜測到此行的不簡單,卻仍要麻痺來使,他們裝的辛苦,我們也瞞得辛苦。“好個如花美人,人美名字也美,漪房,那本王就封你做個美人如何?”

  “多謝代王,臣妾惶恐。”他說的言不由衷,我答得隨意敷衍,一雙眸子卻仍然直視於他。

  “代王,那我呢,是不是也該給我封個什麼”一旁的許金玉看見劉恆對我似有別意,早有不甘,硬硬將我推到一旁,撲在劉恆懷中,撕扯袖子,討要分封。“你自然要高她許多,本王封個夫人給你如何。”劉恆戲謔探頭,薄唇貼著香頰,輕滑而過,惹得其余幾人一片驚呼。我在旁淡笑,真是做足了功夫,只怕是將來會碾碎一片芳心。他埋於香肩,飄眼看我,目光似有挑釁,我笑得溫婉,只是扇著紫紗袍袖,享受難得的絲絲涼意,這一出好戲,果然精彩。

  劉恆似乎被我的不以為意震怒,突然用力,狠狠的將許金玉擁倒,目光灼熱,分明凝神看她,卻又似不在她身上,不消片刻嚶嚀輕喃之聲響起,全然不顧他人困窘。執事的宮娥見狀將我們領出,靈犀在殿外早已煩躁不安,猛地見我,想要說話,卻被我噓聲。

  因為分封未完,尚無宮殿可居,四人被領於偏殿。驚於剛剛景象,大家默然相坐,誰也沒有說話,揣度著各自的命運。先是夏雨嵐一聲抽泣,帶動了周遭,顛簸勞頓,離鄉思親,前景堪憂,無不夾雜著哽咽,浸透了淚水,迸湧而出。

  我輕轉手中的碧綠玉竹杯,一汪綠色看得陶醉,笑意淺淡,伸手沾點茶水,在桌上劃弄著,反反復復皆是劉恆。劉恆,如此心機應該是長久生活在呂雉陰影下造就而成,十三歲的孩子會是這樣深沉我不曾預料,不知其中有幾分杜戰和周嶺的功勞。舒展雙手於面前,辛苦勞作時所結粗繭多虧靈犀連日來的養護消失不見,只是心被磨礪所傷出的痂卻變得更加堅硬,它裹住了一切,不讓旁人探究內在。笑望眾人,雖是風華正好,卻因來自漢漢宮,永遠不能奢求真心相待,不知她們可會知道。深坐良久,執事的太監前來宣讀聖旨,夏雨嵐、段明月、喬秀晴皆為美人,分居瀟雨閣、銀光殿、熙霞堂。

  而我則居王宮最偏一角,聆清殿。得了賞賜,由宮人簇擁引領各位美人去往各自宮室。我走的最遠,連靈犀也哀聲抱怨連連,我不理會她,隨意觀望,高深的宮牆割斷通往塵世之路,這就是代國的天闕,蜿蜒的紅牆碧瓦圈出了皇家庭苑,大氣磅礡之余也讓人窒息。還在漢宮時從未如此仔細瞧過宮牆,那是我不敢奢望跨越的地方,既然不能,也就不看,怕自己無法克制。

  如今再次邁入宮牆,卻不知何時才能逃出囚籠,尋個安然太平之地了此余生。茫然思索,腳步卻不曾停歇。一炷香的時間,已經走過王宮西南角的瀲灩池。聆清殿位於池中央一片孤島,只有曲折回廊與外相連,遠遠望去,水色連天,竟像是從中間冒出一優雅小築,幽致寧涼。迂回至前,匾額高舉頭上,銀光耀眼,聆清殿。細看落款,竟是他所寫。

  真真好地方,煦風拂面,說不出的爽意,字也格外看著順眼。原本一處小小宮殿,又是極偏僻,卻建得如此精細,四面環水,環島高築平台,閒暇可隨意暢玩,院內遍植修竹,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宛如隔世仙境,滿目凝碧,透骨生涼。我默默站於正中,環顧片刻,回頭和帶領的宮人道謝:“勞煩公公替我叩謝代王。”

  靈犀上前,掏出大把的金錁子,塞於他手,那人倒是乖覺討好的笑著:“此處是宮中最為雅致的地方,可見娘娘您深得厚愛,他日必然恩寵無限,到時不要忘了奴婢。”我笑意越發濃,語氣溫和:“哪裡說來,您是代王面前得臉的公公,他日還望公公提攜。”

  他受寵若驚地謝了,轉身離去。靈犀扶我進內殿休息。才是晌午,卻因早起而疲憊,躺於床上,心也漸漸安寧下來,昏昏睡去。

  再是醒來,已是燭光搖曳,紗幔低垂之處似有人影晃動。“娘娘可醒了?奴婢進來侍候了。”是靈犀的聲音,我喚她進來。“幾時了?”我尚慵懶,不願起身。“酉時剛過, 聽說許娘娘剛剛從乾元殿送出來,代王賞賜了承順宮給她。”說到話尾,聲如蚊吶。“那又怎樣 ?”隔紗相望,我猜測她的語義。“奴婢只是不平,娘娘您不該讓她奪了個先,您應該……”說到這裡她猛地噙住。

  我掀開垂紗,徐徐逼近,冷冷看她:“不管日後如何,收起你的關切,小心行差踏錯,否則怨不得別人”顯然靈犀沒有防備,一路上和顏悅色讓她以為我好脾氣不計較,如今竟敢對我加以指使,一番言語讓她退卻了幾步,畏縮著站立一旁。“娘娘起來了嗎,代王來了。”殿門外有太監傳話。我連忙回身,放下紗緯,和衣躺下,靈犀看我如此,也只能慌忙整理好衣物,俯地叩首。

  一陣叩拜之禮,他抬手揮去。隔著床幔望去,隱約一身黑衣,輪廓不辨,立於床邊,卻是不動。滿室寂靜,了無聲響 。突然耳面潮熱,將頭扭轉入內,不再看他。這樣時分還來做什麼,我猜測不到他的想法,腦海中卻突然顯現他與許金玉廝磨的情景,心怦怦亂跳,揣揣不安。仍是無聲。難道是來安撫我的?五人同等對待?怕我們心生不滿對太後抱怨?忽有離去的腳步聲打斷我的沉思,來得突然,竟一時慌神起身拉開窗幔探頭細看。

  一雙深眸,含著笑意,薄唇如削,夾雜嘲弄。“原來不曾深睡,害得本王站了好久。”他掀開錦被,脫掉履襪坐了上來。

  不知為何陡然如此,我只是端坐看他。蓋好被子,他也抬眼向我。四目相對,各自失神。他面容雋秀,發鬢如墨,直梳至頂,綰以龍簪,濃眉飛揚,漆眸如淵,似能把人吸進去。身量未足,有些單薄。我一時窒住,無法說出言語,眉目之間帶著疑慮。他亦不語,只是看我。

  目光迫人,讓我身體僵硬,忘了見禮。靈犀早已和眾宮人退去,空曠內殿只剩我倆。他起身過來,僵硬的表情出賣了我的緊張。不曾寬衣,他伸手向我。猛的緊閉雙眼,許久不見動靜,耳畔響起輕聲笑謔,唯恐有詐,仍是不肯睜眼,肩頭微涼,錦衾竟被揭開,慌極看他,他笑得眉目朗朗,燦爛灼人眼目。微瞇雙眸,勉強的笑,緊繃的身體升起防備。劉恆拉過被角,將我圍住,不等我反應,他已先行躺下。

  見此,我緩慢的俯下身,他抬手驟然拉我入懷,我掙扎,卻被他按住:“別動。睡吧,本王很累。”我平躺在內,溫熱的氣息仍未吹散我的緊張。片刻過後,身邊鼾聲漸起。好累,我環顧四周。窗外夏風簌簌吹過,清晰入耳,一片涼意,紗緯舞揚,迷蒙誘人,漸漸倦意襲來,我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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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8:54 |只看該作者
太后

  聆清殿地處偏遠,雖是夏日卻難得清涼,滿池的荷花也開得絢爛香甜,偶有荷葉掩染不到,殿台樓閣倒影粼粼水中,流光飛舞,飄過一片落紅,隨那柔緩波紋上下搖曳,恍惚如世外仙境,讓人不禁沉醉。我慵懶的俯於回廊闌干,聽著清風送來的陣陣蛙鳴,享受難得的悠閒愜意。

  進宮已經月余,從未踏出過小島半步,劉恆也不曾見。用五個金色牢籠討得一片安寧,看來他已經功成身退了。那日醒來,劉恆已經不在床上,我不曾詢問任何人他的去向,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對漢朝也算有個交待,他必不會再見我們。靈犀起先還有期盼,每日為我梳妝打扮,唯恐像上次驟然而至。我懶得解釋,隨她擺弄。或許我也有所期盼,希望他可以再次到來。無意間窺見他的軟弱,心便軟塌一角,看他如同孩子,全無了防范。“娘娘,起風了,進殿吧。”靈犀在身後輕聲道。如今的她已經不分管雜物,只是隨身侍候,身上也是簇新的女官官服。用袖子輕輕扇過,似是不曾聽見她的催促:“菱角也該成了吧,哪日采些來吃。”

  我回轉起身,衣裾飛揚。無視她的錯愕,笑著回轉。看來呂太後打錯了算盤,劉恆正像她想象的那樣令人擔憂,只是單憑我們的力量卻是無能為力,我樂於如此囚禁,其實被忽略也是一種幸福,至少不用去憚心力竭。小睡片刻,太後宮中執事的內侍前來通傳,太後傳我五人覲見。大概許金玉錯想了太後,以為太後如同外界傳言般溫婉懦弱,不理世事,她的衣飾張揚,盡顯華貴,金光隨身而動,耀人眼目。其余四人因是平輩,互相見禮。

  夏雨嵐隔空與我相望,淡淡一笑,頜了頜首,算是打了招呼,我亦回禮。太後的寧壽宮出乎我們預料的儉樸,甚至是寒酸。宮人們身穿青布粗衣,發鬢也只是隨意用荊釵綰成,殿內的垂幔也是粗布,青磚鋪成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沒有漢宮時興的長榻,只是幾把黃木沒有雕飾的椅子,連小磯都如同尋常百姓家般,樸實厚重。幾人茫然下坐,互相有些疑問卻又不敢說出。一青年婦人攙扶太後從內殿緩緩走出,端坐在正中的木椅上。

  我仔細打量太後,頭發用素銀扁方釵綰個團髻,也是一身青布粗衣,下襟只及腳踝。漢宮多喜歡拖地長尾罩服,雍容華貴,氣派異常,隨身而行,搖曳生姿,是為一美,薄太後如此打扮甚至不如漢宮的隨侍宮娥。掠過身上服飾,我難免看向她的胸前,是怎樣的風霜殘害才能讓一個妙齡女子割乳偷生,又是怎樣的堅忍才能毅然捨棄女人的徽怔。

  她決不是大家所想那麼懦弱,必要時扼斷絲腕的勇氣會順時迸發,只是她現在不肯顯露罷了。“你也坐下,宜君。”薄太後開口,卻不是對我們。那婦人,羞澀低頭,走到許金玉所坐的左手邊,停留片刻,低低的說:“這是我的位置。”

  徐金玉愕然,但又傲居的說:“我是許夫人,左手該當我坐。”那婦人倒也不辯,只是無助的回首看著太後。太後閉目不語,似乎沒有聽見這邊的紛亂爭執。那婦人無奈輕聲說:“即便你是新進的一品夫人,我也應該坐在這裡。”

  此話激怒了許金玉,她拍案而起,艷麗的面龐因激怒變得緋紅。我已明白那婦人的身份,她就是代國王妃吧。一直遙遠得不想觸及的人突然出現,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她似乎不到十五歲,身形單薄消瘦,同太後一樣,也穿著青布衣裳,頭上綰著已婚的墜馬髻,也是素銀的直簪。難道代國上下都是如此,偏我們的宮殿華麗異常?我看向薄太後太後,她聞聲緩緩睜眼,不過三十幾歲的年紀卻已滿面風霜,眉眼之間依稀可見當年的俏麗可人。她依舊不語,只是微微咳嗽起來。王後頓了頓,挺直腰身:“本宮是代國王後。”許金玉登時怔住,不光是她,其他幾人也呆愣一下。我起身施禮,眾人也恍然隨我。

  許金玉喃喃自語,慌了神,快步走到右側,大家散開,為她留些顏面。入宮後才聽說因為代王年幼,只於去年剛剛冊封了王後,不曾另立其他嬪妃。

  王後杜宜君,鎮國將軍杜戰之妹妹。只是知道這些我也不曾竊喜,即使沒有眾多妃嬪,我們也不可能躍居而上,那機會不是我們的。杜王後也不計較,只是輕輕搭邊而坐,身體依然謙恭向前,似乎有隨時服侍起身之意。

  “哪位是竇漪房?”薄太後又再閉目,輕輕的詢問讓我微微一震。“嬪妾竇漪房叩見太後娘娘。”我走上前深施一禮,今日因為有些准備,穿的頗為樸實。

  她微微睜眼,仔細打量,作勢欠了欠身:“太後她還好嗎?”我知她所指,忙笑著說:“身體硬朗,倒也並無煩憂。”

“我們母子多虧太後庇佑才能得以保全性命,安穩生活,我們衷心祈禱,太後身體康泰千秋萬世,不僅是大漢更是我們代國百姓的福分。”她說到這裡,笑得誠心誠意。“臨行時,太後娘娘也曾叮囑嬪妾,務必將她對您的想念之情帶到,太後娘娘也很惦記著您呢。”我也笑得一臉恭敬。她望向大家:“你們都是從天朝來的,必都是十全十美的佳人,日後姐妹間互相照顧,和睦相處,宜君年幼,多有失禮,也希望你們能夠體諒。”一番話劃清了你我、裡外。讓人有些不是滋味,又說不出錯在哪裡。

  太後並沒說完,停下伸手欲拿什麼,杜王後立刻起身從備磯上拿過茶碗,雙腿下跪,將手舉過頭頂恭敬道:“母後,請用茶。”“還是宜君深知我意。”太後欣喜地點點頭,接過那粗陶的茶碗,一飲而盡。

  縱是漢宮太後也不曾要奴婢下跪奉茶,更何況是代國王後,這樣的規矩讓我們幾人面面相覷。

  “你們也散去吧,以後不用日日過來,哀家想你們了就叫人去找。”太後起身向我們點頭示意。

  我們也立刻起身告退,此時宮門外一聲長長的宣駕,原來代王來了。眾人皆俯身下跪,杜王後攙扶太後,不曾上前,眉目間卻有翹首企盼。“孩兒給母親請安。”代王進門,大禮跪拜,三叩首後,又俯於太後腿側,用臉摩挲著,輕聲問道:“母親今日腿可好些了,孩兒一直惦念,上朝都想著此事。”我瞇起眼,看著面前的一幕,代王不用尊稱敬語,只是一味的母親孩兒,如同普通百姓人家的孝子,甚至還會越了規矩的大禮叩拜,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如此純孝有些做作,讓人看了別扭。

  太後讓代王起身,杜王後用棉布手帕拂去他膝處灰塵。就像是勞作一天回家的丈夫和妻子,妻子溫柔得忙前忙後,無意中將我們摒棄在外,如同陌生路人,只能旁觀,做不了也插不進。杜王後儀態溫遜,起身之後再行見禮,雙眸對視劉恆,臉頰生緋,深深垂首,不敢再與他相視。

  我冷眼看著眼前情狀,平靜之中暗隱著纏綿,她是愛他的吧,他對她也必然沒有那麼多的防備,我們只是無意中介入的石子,人家看著多余,我們也自覺不適。我起身裊裊一禮,“嬪妾先行告退。”眾人見我如此也紛紛起身告退,薄太後見此也不挽留,徐徐著說:“原本就要讓你們回去休息的,如果乏了,就先去了吧。”施禮,起身,出門。

  夏雨嵐帶侍女急急的隨了我,與我同路。“姐姐,妹妹有事不甚明了,還請姐姐賜教。”她在身後輕輕開口,聲音糯軟好聽,“姐姐認為代宮如何?”她垂首站立,謙卑中帶有機敏。我攙扶靈犀,回頭看往寧壽宮。夏雨嵐以為我有多憂慮,低聲說道:“妹妹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其他人都已經各自回宮了,姐姐莫要擔心。”我思索一下,抬手招她過來,俯上耳畔,輕輕地說:“母慈兒孝,夫妻和美。”

  留下不解的夏雨嵐,我一路笑著離去。幽暗沉寂,光影斑駁,浮香繚繞。手捧書卷,細致品味,聆清殿本沒有書,我讓靈犀用代王賞賜的珠寶托門上的小太監換些來,日日累積,也有百本之多了。步履沉穩直入內殿,驚起一片慌亂。

  不曾堤防他的到來,沐浴之後只是披散頭發,身著小衣裹著薄毯橫臥在床,理不清該以如何心態見他,索性選擇假裝不知。手中書冊猛地抽走,他一臉怒氣站在面前。起身搶書,又怕身上春光外洩,撕奪的費勁,即便如此,我也支撐了許久。

  他加大力道,:“一介女子如此彪悍,實在有違婦德。”“與婦德何干,只是天生蠻力罷了。”我挑釁看他,目光中盡是不屑。“好,讓本王見識一下你的蠻力。”他似笑非笑,透著揶揄。不容分說,將我一把打橫抱起,一聲驚呼,衣襟飛揚,露出大片肌膚。他顯然也不曾料想我穿的單薄,看到如此情境,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放我下來。”惱羞成怒的我全是命令的口吻。雖然只是小孩子,卻讓我慌亂。

  劉恆聽話將我輕放在床,我抓過薄毯圍住胸前。他脫了履襪跨上床來,我被他的目光灼燙,紅暈泛起,全身發熱。他突然大笑,目光愈加的肆無忌憚,我拉緊被子扭身背對著他。“可是背對著本王一輩子麼?”聽他的聲音似帶哭意,緊貼我身的臂膀也帶著顫動。

  我慌忙回身,看他埋頭於腿間,身子不住的抖動。我拉起他的胳膊說:“怎麼能不理,我這不是轉過來了。”誰知他將頭揚起,咧著笑意說:“轉過來,本王就不裝了。”發現上當,我立刻想再轉過去,他將我攬住,輕聲說:“莫要生氣,你這裡是本王睡得最安穩的地方,好不容易過來,不要不高興。”我看著他的雙眸,幽深中盡帶懇切。我讓出些地方給他,無奈的說:“睡吧,明日還要早朝。”

  他得令,笑得開懷,另拿了床被子,與我並頭躺下。看著他漸漸睡沉,我無語,仔細端量他,鴉青劍眉,深凹眼窩,高挺直鼻,薄削雙唇。

  百變的劉恆,壓抑的劉恆,長大後該是怎樣的男兒?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還有多長?他還要擔驚受怕到何時?這些疑問已經偏離了初衷,夾雜莫名其妙的擔心,也許我只是在把他看作我的夫君,女子出嫁必然要心疼夫君不是麼,不管他年紀長幼,不管他妻妾是否成群,既然已經捆綁,就必須一步步去適應,畢竟眼下最為重要的是我如何才能站穩腳跟,讓他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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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9:10 |只看該作者
中秋

  月圓人不圓的中秋讓人淒涼。靈犀提早准備了各色的果品等待著歡慶。我不喜,想著錦墨,終日只是擔憂,無從知道太後可曾為難了她,思及至此常常淒楚,即便知道為難了又能如何,也無法伸施援手,不過是尋求安慰罷了。桂花飄香,月影浮動,安寧宮內倩人翩翩。

  這場花宴是杜王後所備,幾人盛裝隨王後陪侍太後賞花觀月。後宮空虛,原本熱鬧的月宴開得清冷。不久前的那次覲見仍歷歷在目,眾人自認無法那般承歡,所以很少近前,所幸太後也不計較,只是今日晚宴闔宮團圓,只得硬著頭皮前往,費神地對太後曲意承歡。許金玉依舊精心妝髻,言笑間神采飛揚,那日見過王後,深覺其弱,相信自己加以時日必將取而代之,得此機會,定要拔個頭籌,張揚出挑。杜王後寬厚婉柔,毫無介懷。

  太後目光掃過滿目繁華,關切的說:“恆兒何時過來?”杜王後躬身回道:“正在宴請百官,撤宴方能過來。母後如有要事,臣媳遣人去說。”

  不等太後回答,一個黑衣代王隨身內侍倉惶跑入,唬得嬪妃慌忙閃避,我獨站立不動,直直的看著來人。太後微怒,卻不聲張。“太後娘娘,漢宮來使,親賜闔宮御酒,代王勞您前往奉迎。”那侍衛氣喘吁吁,說的模糊。

  太後一怔,持杯的手連連劇顫,思索良久,頜首一笑,回身拉住杜王後:“走吧,一同前往。”

  那神情如同赴死,決絕而堅毅,只是步履有些踉蹌,拖著杜王後的手也虛軟無力。

  難道太後已無耐心,不管有無覬覦之心先下了手,寧可錯殺,不肯放過?這闔宮酒也不過是虛掩耳目,她准備全宮滅殺,血洗代國麼?夏美人聰慧,早已從薄太後的神情裡猜出一二,神情默然,滿是懊悔,未及榮華卻先行赴死實非她所想。看見如此我笑著上前,一把挽住太後右臂,與杜後共同攙扶。太後回視,我昂首前行,笑的坦然,既然如此,已經無力改變,何不走得盡現天家氣派。太後緊緊握住我手,眼神中略有一絲深意。

  其他人默默跟於身後,段美人有些茫然,悄聲問著原委,卻無人能答她。

  花枝顫顫,華服逶迤,累累珠玉,瀲灩紅妝,行走在花園,泥濘濕滑,步履蹣跚,卻是各自懷著心事,一路寂靜無聲。起身上輦,我仍與杜王後隨太後同輦。她面帶憂慮,緊咬下唇,一味看向窗外,眼底水光閃爍著不捨和恐懼。耳中聽得軋軋車軸聲持續,陡覺這夜裡寒露沁人心涼,生平所經的夜,似乎從未比今晚更深涼。

  長長隊伍前行到儀元殿,眾人下輦,默默隨品級站立。前方五位黑衣內侍,手捧暗紅漆盒,垂首佇立,那紅如同我所飲過的如血鴆酒,只消一眼就駭人至深。“代王和薄太後請接酒。”為首之人開口說話。劉恆緩慢接過,薄太後搶前一步,將酒杯端在面前。雖越了規矩,卻是母子情深。

  其余內侍將酒杯紛紛發放與每人,我目光徐徐望去,凝神定在劉恆身上。他身體微躬,也有些顫抖,手握酒杯,因用力而關節泛白。薄太後看向劉恆,五味雜陳,身向前探,以袍袖蓋臉,舉起那酒樽,准備先行。

  我粹然站起,詭烈的笑著,大聲說道:“奴婢隨侍太後多年,今得賞賜,不勝榮耀,恭祝我大漢千秋萬代。”說罷喝個干淨。劉恆不可置信的目光隔著眾人遙遙與我相望,似有千言萬語,終無聲凝對……。

  生死之間,命懸一念,我卻要拖得更長。即便我死,劉恆也有反擊的機會。

  “嬪妾一時興起失儀,逾越規矩,還請代王賜罪。”走到劉恆面前,我深深叩首,動作緩慢,聲音平穩。抬眸奮力微笑,迎上他的深邃,極力表現自己尚且安好。片刻亦是漫長,他低低說著,不辨情緒:“竇美人擅自越矩,拖出去,暫押暄暉殿,翌日問罪。”

“謝代王。”我笑得淡然,走的緩慢,心中計算著時間,過了,我不曾死,那酒中沒毒。我不能回頭傳遞我的想法,卻聽聞身後劉恆聲音響起:“兒臣叩謝太後賞賜。”驚呼之聲隨之而起,看來他也喝了。我抿嘴帶笑,任由押解的太監拖著前往暄暉殿。太後禮佛,王後仁慈,再加上後宮寥仃,諾大代宮沒有冷宮。這暄暉殿常年無人,清冷多塵,連被褥也沒有,深坐其間,空蕩蕩頗有廣寒月宮的意味。手腕有些疼痛,擼起袖子,青紫痕跡交錯,用力還真大。

  現在無心顧及其他,揉搓雙腕,仔細琢磨賜酒的深意。代國逃過一劫,卻未必是好事。這種賞賜越多警告的意味越明顯,不知哪次動了真,結果了大家的性命。劉恆的隱忍已經接近完美,卻仍無法化解太後心中的鯁刺,越是謙卑,她越是擔憂。

  劉恆會稱帝麼,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對權力表現得避而不及,一切也都像是無欲無求,只是這是否是他的真實想法,或許他早想取劉盈而代之,只是在等待機會,忍下全部屈辱,等待一舉勃發的機會。雙腿冰冷,抱起取暖,需要多久才能出去,就看戲怎麼發展了。寒月登穹,已經圓了。竹簾掀起,黑影閃身而入,靜謐的大殿中只有我倆,呼吸清晰可問。他近在咫尺卻不說話,只是凝視我,他的眼眸幽深無底,什麼都無法看清。

  忽然莞爾,漫不經心的說:“看來沒事,白擔心一場。”“那些人呢?”我輕問。劉恆一笑:“自是溺於溫柔金銀鄉。”他伸手撫摸我的面龐:“怕麼?在你喝酒的時候。”不怕,當然不怕,我已經喝過一次了。這話在心中閃過,激起一絲笑意:“有些怕,不過所幸無事。”劉恆的手明顯有些僵硬,表情陰冷,目光如霜:“你若死了……”“又能怎樣?”我淡笑戲問。又能怎樣,代國羽翼未豐,劉恆年少,無力擔起揮戈西征的大任,他不會為我冒險,至少現在不會。他的目光冰冷,看著心寒。他拉過我手,將它貼在胸口:“這種賞賜每年一次。從本王分封至此已經九次。”

  我不寒而栗,原來代國君臣年年活在殺機之中,稍有錯步粉身碎骨,一次已經如此膽戰心驚,九次該是怎樣的折磨凌虐,心微微一動,卻是憐憫,將手縮回,輕輕拍撫他的後背。

  他僵直身體,訝異我的行徑。我曬然,有些尷尬。顧言其他,遮蓋無端做的失禮舉動:“你何時知道酒裡無毒?”他清清嗓子,神情也變得純淨:“一早就知道,只是連累母親和本王一起受辱,心有不甘才喝得緩慢。”不必問代國在漢宮是否有耳目,從杜戰對我百般測探時已可知曉。處處算計處處殺機,都是暗湧於心,表面和美罷了。

  薄太後就真的不知麼,我不以為,她的篤定也讓人懷疑,並非我冷血,只是八次的安然脫險,她的心中定有些計算,劉盈尚在,太子康穩,呂後暫時不會下手,才會那般堅忍。

  這是一場大家參演的好戲,人人裝得無辜,只是成全了我,分得了劉恆些許真心。

  “聆清殿秋後陰冷,明日給你換個地方吧。”劉恆的關切溢於言表。“那裡很好,嬪妾獨愛那片風景,不換。而且嬪妾尚在帶罪,也不適宜更換宮室。”一番推卻意在點撥劉恆,現在放我出去會引起懷疑。在知道誰是太後派來監視的耳目之前,我不能犯險。

  “好,那本王明日讓他們過來收拾一下。”他仍不肯如此待我。心中一暖,嘴上卻說:“也該降個位份,就是良人吧。”劉恆並不答話,站起身來,直直看我,怔然許久,點點頭,轉身離去。翌日清晨,代王手諭傳到,竇漪房降為良人,帶罪暫押暄暉殿。靈犀被侍衛拖來,瘦小的身子顫抖著俯於地面,我走到近前將她扶起,她咬唇定定的看我,哭的無聲無響。

“奴婢以為再也看不見娘娘了,嚇得奴婢一晚都沒睡。”隔了許久,她才啞著嗓子出聲。我一面為她拭淚,一面輕聲安慰:“我這不是好好的,哪裡用你這麼多的眼淚。”她挺起面龐,眉目間盡是擔憂。原來有人關心的感覺如此之好,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都讓我格外珍惜。

  摟她過來,我輕撫她背,任她眼淚將我肩頭濡濕。我脫掉了華服,卸掉珠釵,只著粗麻衣裳,也不綰發髻,只是用丁香編扎發辮,垂於身後。

  靈犀見我如此又要落淚,我點住她的額頭,“你若是再哭成那天的模樣,我就罰你。”

  她吐下舌尖:“奴婢不敢了,娘娘這是要去哪?”“出去走走,東巷盡頭的菊花開了。”我笑著跑出去,一雙布鞋方便跟腳。

  還好劉恆不曾對我禁足,每日裡我可以和靈犀在附近隨意走動,再來就是隨靈犀一起來的那些書,偶爾高興時我便對她大聲朗誦,自己取樂。日子平靜美好,喧囂過後的沉寂讓人總懷疑是否已經相忘於世。夏雨嵐的得寵,喬秀晴的冷落都與我無關。遠遠看見巷角菊花,我最愛那紫色瑙盤,絲絲瓣瓣,彎彎曲曲,神謐傲倨,索性快走幾步,蹲在花前,用臉摩挲它的花瓣,今日的陽光真好,我瞇起眼睛,讓那溫暖罩著全身,盡享慵懶。

  忽然溫暖的來源被陰影擋住,我徐徐睜眼,許金玉和夏雨嵐站在面前。“喲,這是哪個宮裡侍候的丫頭?”許金玉低頭,細細端詳我的穿著,捂著鼻子說:“臭不可聞,還不回去尋你的主子洗洗,免得丟人現眼。”我雖降為良人,她卻不能這樣羞辱。夏雨嵐輕聲咳嗽,提示她的言語過份。

  我笑了笑,躬身施禮。她這般為難我,我卻不能失禮於她。“你走吧。”夏雨嵐息事寧人,說的痛快。只是許金玉尋找機會良久,如此千載難逢,怎肯輕易放過。“本宮不允許她走,偏你好心,弄的本宮像是惡人。本宮只是教訓她一下,以防日後。”

  靈犀在旁搭言:“啟稟許娘娘,代宮規矩,犯錯嬪妃只能由王後教訓。”

  聞聽此話,許金玉厲聲叫道:“鏡兒,你在做什麼?還不給本宮狠狠地打。”

  身後鏡兒得意地上前,揪住靈犀的發辮,左右扇摑,幾記下去,已經青紫腫脹,血肉模糊。

  我低頭不語,此時不能逞強,按下心意,神色越發的謙卑恭謹。一個用力,靈犀踉蹌撲倒在我面前,頭發散亂,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流淌下來。

  許金玉打的得意,喝令鏡兒:“還有她!”鏡兒聞聲有些躊躇:“娘娘,她是有位份的。”

  “叫你打便打,有事本宮擔當。不過是個良人,本宮就教訓不得了?”許金玉忿忿地說。

  “當然教訓不得。”杜王後的聲音在後響起。許金玉愕然。原來夏雨嵐發現事情不妙,努了努嘴,隨侍的宮娥跑去王後的安寧宮請人。

  杜王後繞過眾人,行至我處,彎腰將我攙起。原本敦厚溫婉的她此時全無了往日的風范,睨著許金玉,厲聲說道:“代王仁愛,太後慈善,後宮之中從未有斥打奴婢一說,更何況尚有位份的宮人。許夫人未免也太張揚了些,回宮自省吧,待本宮稟明太後再做論處。““本宮是上方賞賜,豈能如此對待本宮?”許金玉雙眼赤紅,拼命大叫。然而早有兩個嬤嬤伸手將她按住,不容她分辨。我拉起靈犀,用袖子抹掉她嘴角的血跡,她雖被掌摑,卻半顆淚珠也沒掉。

  杜王後看著我身上的妝扮,歎了口氣,“你也大可不必這樣,又沒什麼大錯。”

  “嬪妾帶罪,應清減衣飾,更何況王宮內皆為儉樸,嬪妾也該效仿。”她神情復雜的看著我,垂目歎息:“罷了,你先回去吧。叫人傳個御醫診治一下。”

  我領命,帶著靈犀回宮,至於後事就交給杜王後。我本無意參與,風波雖起也留給他人平息。

  許金玉的身世和授命成為她的救命稻草,劉恆也不能奈何,只是將她幽閉在承順宮,每日餐飲照舊,卻不能如我般自在,可隨意進出。聽聞此事時,我正用桂花釀酒,閉目輕含,淡香流溢,滿口清涼,不理會一旁等我說話的靈犀,笑意盈盈,一杯一杯,飲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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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9:26 |只看該作者
信任



  樹葉黃了,菊花敗了,大雁也南歸了,人在冷冽秋風中瑟瑟如落葉,眷戀著溫暖的被窩,手腳也不願動彈。我與靈犀打掃庭院,暄暉宮裡多樹木,黃葉繁多,才收起些,回身又是飄零一片。

  靈犀身上的褂子單薄,抱著掃帚哈氣縮肩。我脫下風麾給她圍住,她不肯,互相推讓幾次,終抵不過我的強硬,披在身上。我抱著肩,人有些怔怔的。劉恆最近在做些什麼?前幾日送來的東西我都原物退回,一來二去也就沒了動靜,日子還在瑣碎寂寞的過著,而他卻全無了消息。“娘娘,你又愣神了。外面冷,還是進去吧。”靈犀推一推我,喚我回神。

  暄暉殿只有我們兩個人,外面偶爾有粗使的太監做些重活。我看著靈犀,面頰的紅腫早已消退,只是不知她心裡怎麼想,事後我不曾解釋,為何不去維護她,她也不問,依舊原樣待我,我愧疚的很,卻總是無法開口。我用手托起她的臉頰:“還疼嗎?”她搖搖頭,只是微笑。“我……”想解釋,卻不知怎樣說。“娘娘,奴婢知道那日您不能與許夫人爭執,看奴婢挨打也是無可奈何,奴婢不怨恨您。”靈犀打斷我的話說。“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放下手,含笑轉身進殿。背後靈犀的聲音傳來,雖然低沉,卻很清晰:“奴婢知道娘娘一直提防著奴婢,奴婢不能分辯,奴婢只想說,連日來的情分抵過其它,別的奴婢都忘記了。”聽罷此話,我身形一震,緩緩回身,定定看她。此時,這個纖瘦的女孩面帶堅定看著我,對接上我的目光也不閃躲。半晌無聲,看著那目光,不知為何,我選擇相信。“我相信你。”只這一句,她便委頓在地上,低聲抽泣,無法起身,她知道後果嚴重到無法估計,所以那番話用盡她全身的力氣。既然她已選擇我,我當然願意接納,也許她是受到太後委派隨行監視,也許她還肩負著其它任務,都已經不重要,只要她懂得忘記就好。我低身拉起她,“哭什麼,去看看,爐上的楓露茶可好了?她用力擦拭眼淚,低頭小跑進去,站在爐邊,掀蓋察看,偶爾有聲哽咽,也拼命咽下去,竭力讓自己平息。霜降之日,寒風更烈,滿院凋零,人沒來,卻知道了好消息,杜王後聞喜了。

  那一夜我與靈犀對坐窗旁,我自娛下棋,她正縫制冬日要穿的棉衣。執事的太監送來一些布匹,又通報了喜訊,太後大喜,讓闔宮上下盡裁彩衣。薄太後向來節儉,如此鋪張全為長孫之故,可見她是多麼的高興。我揀起一枚棋子,揉捏著,猶疑著不知放在哪裡。那太監依然躬身笑著,等著討賞。靈犀見我如此,擅自賞了些打發了他。

  “娘娘,夜深了,睡吧。”她看我仍不放下那枚棋子,輕輕說。“明日你代我送些東西過去,既然不能前往慶賀,也要聊表一下心意。”我掩飾的笑。

  隨她走到床邊,坐下又起,吩咐靈犀拿來些紙筆。掌燈,研墨,有些心酸。雖然知道此行不過是呂後的棋局,卻摻雜了些許情感,畢竟如果不出意外,我將在此終老,他也是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說來可笑,尋常人家的情感,現在卻是有些奢求,此時我最該做的就是如同一般後宮嬪妃般,無妒無求,少些夢想,少些企盼,只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長歎一聲,該寫些什麼送她或他,百子千孫麼,或是執子之手,與之偕老。飽滿的墨汁順筆尖滴落紙上,暈染開來,團團朵朵,仿佛我的心思,模糊不堪。仍然無法下筆,眼前有些濕潤,抬頭命靈犀出去,我不願別人看見我的軟弱和難過。

  風起了,吹得窗子呼拉呼拉作響,轟轟烈烈的低雷順殿頂掠過,天空似墨染般漆黑無光。恐怕是今年最後一場雨了,再來的將是冰凍寒雪。桌上的紙已經四處飛揚,油燈也忽明忽暗,我依然站在那,木然想著恭賀的詞句,寒風吹透衣裳,扎進內裡,渾身冰涼。殿門吱呀一聲,我閉眼,無奈的說:“靈犀出去,我不用你服侍。”“那我呢。”我驚詫回頭。心中醞釀已久五味雜陳的淚,在看見他的一瞬,默然滑落。

  他快步向我,一把將我抱在胸前,陣陣濕意將我包圍,我低頭,輕輕擰著他的衣襟,掩飾著失控,不聽話的淚伴隨著滴滴答答的水順流而下。透過冰冷外裳,他灼熱的溫度傳給我,所貼之處能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伸手撫平剛剛擰出的褶皺,他不動,沉默看我。晶瑩星淚仍然掛於睫毛,顫顫的出賣了我。將頭轉過:“您不該來。”在得知喜訊之日,夫君離開去往別處,妻子情何以堪。她是他的妻,而我什麼都不是。“你不想我來?”劉恆的眉間攢著怒氣。我昂起頭直視於他。“想,但是不該來。” “如果我想來呢,你又能如何。”他的語氣漸漸陰郁。“您是代王,王命大於天,我不能不從。”我雖這麼說,目光中卻不見屈服。

  “好,好,好,那我明天就讓你侍寢,看你是怎麼個從法。”他扳著臉,眼底的怒火似要噴出來。不知何時我們的對話中只用你我,似拌嘴的夫妻,想到這我有些失神。他看我有些呆愣,孩子般的笑起來:“怎麼,知道怕了麼?果然還有些怕的東西。”

  我收斂紛繁的思緒,抬眸看他,兩個月不見,又消瘦些,只是面龐輪廓越發的清晰,聲音似乎粗厚了許多。我避過他的眼神,幽幽的說:“嬪妾想拜見王後娘娘,為她朝賀。”劉恆蹙著眉,“那麼麻煩做什麼,打發人送些東西過去就可以了。”“尋遍了身邊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只能親身前往,希望王後娘娘不會怪罪”我用袖子沾拭他臉上的水跡,一下一下,極其緩慢。他不語,只是抓住我手,上下打量,輕歎一聲:“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你總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我苦笑,我想要的不過是赤誠相待的真心,卻無人能給。“身邊可有隨行的人?叫靈犀取件衣裳。”他只是搖頭,我卻明了,來我這裡不能帶人,也只能深夜前往。我起身去叫靈犀,顯然靈犀對突然出現的劉恆也驚訝不已,慌亂的尋些干淨的巾布幫他擦拭身體,又要去尋衣服,被我攔住。“起盆火吧。”我低低吩咐道。熊熊火苗舔舐著木炭,我與他對坐火盆旁。陣陣熱浪溫暖了身體,水氣氤氤氳氳,透著濕熱。

  相對,相顧,卻不相言。我不知以何語氣與他說話是佳,更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所處的地位如何,我沉默,不能言語。他的側影隨火光跳動,忽明忽暗,間或看我一眼,別有深意。劉恆隨手添加木炭,似不經意道:“皇上病情沉篤,怕是……”話語未完,適時噤聲,目光犀利,雙唇緊繃,觀測我的神情。我仍凝視火盆,喉間有些干澀,“怕是紛爭又起了。”劉恆眼含笑意:“可願與本王攜手?”話說的隨意,旁音深遠。我靜靜看他,想分辯話語中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你不願?”他有些意外,眼神中的笑意黯淡下去。這是第二個人問我可是不願,兩個男人,兩個兄弟,那個瀕臨生死邊緣,這個正逢春風得意,我徘徊其中,卻只能選擇後者,已經不能回頭,所以一切悲憫都是枉然。我竭力保持平靜,“你可信我?”“信,莫名的信。”他篤定,我輕笑。年少如他才會如此的不設防,輕易便相信與我,低估了旁人的算計。抑或他也如我,明知靈犀的身份卻依然選擇相信,只為給對方一個機會,讓其猜度哪邊將會有利,傾心靠攏。

  既然榮幸能被如此看重,我是否該倉惶慟哭表示我的受寵若驚,或是該低眉順目以身相許?不能,我都不能。我只能淡淡微笑頜首:“婦人隨夫,無可旁議,臣亦隨主,忠心不貳,不必再問。”

  劉恆嘴角有著掩不住的笑意:“好個忠心不貳,本王發誓今生再不相問,本王信你,萬事都信。”我有些震驚,有些疑惑。“你進宮的那天起,本王就知道你不簡單,至少不像你身世那麼簡單,你是第一個敢那麼直視本王的女子。杜戰也提醒過,以往本王整日活在提防中,卻被你輕易打破,也許是一物降一物吧,莫名對你相信。這種久違的信任是本王許久不曾給出的,本王不想讓它破壞,所以會竭力維持。”他看我不信,又添了些許的補充。沉靜望向他,對上那雙信任的眸子,心頭驟然抽緊,他信的如此坦蕩,我卻必須事事有所隱瞞,愧疚升起,眼前有些模糊,唯恐淚水再度滴落,我扭頭看向窗外。他走到身旁,將坐著的我攬入懷中,聲音沙啞:“不要背叛,一生都不要。”

  淚水終於滴落,悵然無聲,注定我是要背叛的,因為我無法取捨。窗外寒雨滂沱,我心涼比水。一道旨意傳來,我連躍六級,位居夫人,賞賜承淑宮,靈犀欣喜,上下收拾東西准備搬出,我依舊不綰發髻,單把身上的粗麻換成青布,靈犀不解,我只是笑而不答,既然答應他生死相隨,就要從現在開始。不等安排其他,我先率靈犀去往安寧宮。踩踏在安寧宮的青磚上,連著裙擺托地的聲音,沙沙作響。我的心有些退卻,為著她的身份,也為著她肚裡的孩子。思及至此,仿佛觸動了我的痛處,我回意陡深,才轉過身,卻被殿前侍候的宮娥看了個清,清脆聲起,已經通傳。無奈笑笑,只能佇立等候。須臾片刻,就有王後跟前得臉的宮娥出來迎接。我手中無物,有些歉意,低頭隨她進入。

  此刻宮燈初上,昏黃的燈光讓人有些恍惚。她依偎榻上,身上只著青布棉衣,發髻散亂。“妹妹坐吧,你來的匆忙,本宮也不曾收拾,見笑了。”她笑得恬靜。我看向她的肚子,平平如昔,幻想著孩童在內伸展腰肢景象,不禁帶出一絲微笑。是他的孩子。

  杜王後見我如此,語氣溫柔:“妹妹晉升,本宮還不曾慶賀,都怪這身子不爭氣,總是勞乏的很,妹妹莫怪。”她提及此處眼眉間雜著即將成為母親的幸福,面旁閃爍動人的羞怯。“是嬪妾的錯,早該來朝賀的,只是那時帶罪,怕連累了娘娘,況且身無長物,空手前來,總有些不好意思。”我解釋著,對她對我,不願正視不肯前來的原因。她定定的看我,笑得有些勉強說:“妹妹果然容貌清麗,難怪深得代王喜愛,昨夜聽內侍說,代王冒雨去的暄暉殿,是麼”我一怔,回味著她的話:“嬪妾知罪,請娘娘發落。”她酸酸一笑,“治什麼罪好呢?就罰你常年貼身隨侍代王吧。”“娘娘說笑了。”我懷疑她的大度。“怎麼是說笑,本宮說的真心。”說到這裡她回視身邊宮娥,眾人明了,摒退殿外。

  “承蒙太後厚愛,去年遴選本宮入主安寧宮,天大的榮耀不過是歸功於本宮哥哥,本宮深知代王志向遠大,無奈自己才疏,不能相助。從妹妹一進宮時,本宮的哥哥就曾提及你,叫本宮小心提防,幾次相見卻別有他感,你謙忍聰慧,胸懷溝壑,若代王得你相助必然事半功倍,懇請妹妹莫要為了本宮心存芥蒂,盡心輔佐代王,本宮感激不盡。”一番話說的淚水漣漣。我幾疑自己聽錯,愕然看了看她,心中才漸漸回過味兒來,怎樣的濃深愛眷才能做到如此,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可以選擇放手,甚至卑微的懇求那個入侵者,我感歎,自己無法如此捨身忘我。

  我起身背對著她,不讓看見臉上的動容:“代王仁德寬厚,純孝知禮,天必愛之,無須任何輔助。娘娘還是省下心思照顧好自身吧。”不等她阻攔,我疾步走出大殿,壓抑的空氣讓我頭暈沉沉的,靈犀見我面色蒼白已知不好,急忙扶住我。輕趴她的肩頭,虛弱的說:“走,離開這裡,我不舒服。”靈犀不問其他,只是攙我前行。驚慟蔓延全身,在空落的軀體中回蕩,激的心也痛了,泛滿苦意。我是誰,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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