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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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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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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4:18 |只看該作者
將行

  初起的晨曦中,我端跪在寧壽宮前,此時已是六月,天也比以往亮得早些,灰蒙蒙中,我看著朱紅色的大門,一個月來,仍不肯為我打開,默然笑笑,起身揉搓著酸麻的膝蓋。

  靈犀匆匆上前,低了身子,一邊目視前方,觀察著寧壽宮的動靜,一邊低聲說:“娘娘,漢宮又有消息了。”我一動不動,等著她的下文。“娘娘先回宮吧。”靈犀垂低了眼眉,壓了極低的聲音道。我當即帶著靈犀疾步登上車輦回承淑宮。“這是今早剛到的密信。”靈犀雙手奉上。一張薄紙上,密密寫滿了字,巨細扉遺的寫著漢宮最近的變化。自上次千鈞一發化解逼宮之危後,太皇太後就一病不起,耗盡了心神的她只能夜半悄然召御醫進宮診治,唯恐走漏了風聲,再度引發叵測。至今兩個月仍不見好轉,恐怕難逃生死劫了。

  我低頭思索,太皇太後一死,必然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可是我更擔心的卻是錦墨。

  太皇太後一生,與高祖攜手開國,後宮爭斗閱歷無數,她的謀算之深遠,手段之陰狠,實非我能預見。她不相信任何人,就如同此刻我不相信她一樣。八年來的蟄伏不曾用到我一分,也許她此刻正在懊悔。我是她走錯的棋子,也是她無法收回的棋子,既然無法牽制於我,錦墨對她便再沒有用途,那麼在最後時刻她豈會留下錦墨性命?八年前的那場血洗我仍歷歷在目,錦墨就是在那時遠離我的視線。同樣的錯誤我還會再犯麼?是放手一搏賭她少見的悲憫之心還是全力冒險去搭救我的至親?那張薄紙就是錦墨的性命,此刻攤在我的面前,靜待我的取捨。“這封密信是誰寄來的?”我回頭問靈犀。靈犀輕聲說:“是奴婢姑母。”我不由的苦笑,齊嬤嬤阿,你是在想阻止我麼?抑或在竭力為靈犀留住一條性命?

  將那信放在手心木然掂了又惦,好重阿,我該怎樣做?錦墨,你說,姐姐該怎麼做?依稀迷懵中,心中全是錦墨於我死時那滿面的淚痕。逼到此處,心中的煩亂已經變得清晰。我不能放棄她,就如同她不會放棄我一樣。撫了撫發髻上的銀簪,抬手整理好衣物,慢聲問靈犀:“代王現在下朝了麼?”

  “下了,在御書房與杜將軍議事。”靈犀低頭回稟。長吁一聲,“那我們去御書房吧。”御書房內浮香繚繞,寂靜無聲。劉恆見我突然而至沒有驚訝,只是淡淡的問著,“怎麼,有什麼要事麼?”

  我側目看了一眼杜戰。說,還是不說?“臣妾是有些事要說,不過還是等代王和杜將軍商量完國事,臣妾再說。”我恬笑著,於左手坐下。“那你來得正好,今晨得報,太皇太後重病沉篤,齊王借兵,本王正和杜將軍商議是否要借,該如何借。”劉恆眉頭緊蹙,聲音低沉。我微微一驚,如果要說,便是此時了。斂住心神,摒住呼吸,盈盈站起,“臣妾想求代王一件事。”劉恆抬起眼眸,問的遲疑:“什麼事?”“臣妾想回漢宮一趟。”此言一出,並沒有預料中的吃驚之色。“為何?”劉恆的表情極其平靜。“臣妾於太皇太後身邊教養多年,多少也有些情義,如今太皇太後病重,臣妾想看最後一眼。”我頓了一下,又說“另外此時漢宮內外,風雲易變,陳平等人仍在搖擺不定,如果此時臣妾去了也可先觀測一下情況,總好過飛鴿傳信無法知曉他們真實行徑。”說完後緊閉雙眼,好拙劣的謊言,根本無法讓人深信,劉恆只消伸手一戳,就會灰飛煙滅。許久,劉恆和杜戰兩人皆無響聲。“你可知道,此行極其凶險?”劉恆沉吟許久以後的問話似有放我之意。

  “知道。”我頜首。“你可知道,你出去後,本王便再保你不得?”他加重話尾。“知道。”心有些涼,卻仍是咬牙答應。劉恆頜首,苦笑道:“本王說過,再不相問,此刻也會不問。只是孩子們如何安排?”

  我猛然頓住,愧疚之意陡升,思索這麼久竟片刻也未曾想過孩子。拉過靈犀手,道:“臣妾全權交給靈犀。”誰知靈犀卻撲通跪倒:“娘娘,靈犀想與您同行。”“為什麼?”我疑問。“此去凶險,娘娘怎麼能獨自一人前行?” 靈犀說的有道理,我卻更明白她的心意,如同我不肯放棄錦墨一樣,她也擔憂著她的姑母。“靈犀說的對,本王也是這樣想。”劉恆望著我,緩緩道。意外,最大的意外就是,此時杜戰也起身拱手:“末將也認為,娘娘不能一人獨行,不如由末將隨護,請代王恩准。”我默默地看著杜戰,想要將他內心揣透。是守衛?是監視?或是尋個機會殺我?畢竟那日在朝堂上他險些以我來祭熙兒,如果那是他已知熙兒沒了氣息,我必然就血濺朝堂了。

  他等來的機會卻是我自己為他創造的,怨不得別人。劉恆的視線不曾離開我的面龐,似在思量該如何決斷。“那就勞煩杜將軍了,靈犀起來吧,你也同本宮一起去。”我攙扶起靈犀,又朝杜戰福了一福。

  既然我不能阻止他半路下手,至少我可以拉進來靈犀,讓他難以下手。劉恆舒展了眉目,面色卻依然沉重。“你決定了麼?非去不可?”他的聲音參雜了太多的東西,晦澀難懂,愈發顯得沉重。

  “臣妾決定了,非去不可。”我揚起頭,避開他凝視的目光,不能心軟,為了錦墨。

  他幽黑的眸子突然變得冰冷,漠然一笑:“那好,記得先安頓好孩子。”

  我雖訝異他的反應,卻被粹然提及的孩子弄昏了頭腦,來不及再說些什麼,起身告辭去做安排。

  “你終於還是猜著了。”劉恆隱隱的一絲歎息,幾乎難辨。杜戰拱手依然站立,卻是沉默不語。寧壽宮外,我懷抱著武兒,靈犀依然領著館陶和啟兒。門上的小太監為難的看著我們幾個,低聲勸慰道:“王後娘娘回去吧,太後娘娘說了,都不想見。如果放您進去,奴婢的腦袋就沒了。”我勉強笑了笑:“再去通報一次吧,就說,有漢宮急事要報。”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也必須將孩子留在這裡。畢竟與常氏幾人相比,我更相信對我恨之入骨的太後。那小太監似有為難,勉強輕輕關了門,再次去通稟久到我幾乎已經癱軟在地,滅絕了一切希望時,門吱呀敞開。滿眼的淚,讓我有些哽咽,輕笑對那小太監頜了下首,低頭牽過館陶前行。

  仍是黑暗之中,太後卻端坐在寶座上。眼看著我手上和身邊的孩子,面色不變。我跪倒,默然無聲,館陶見此也規規矩矩的跪在我的身旁,靈犀也抱著啟兒跪倒。

  “怎麼,終於想到哀兵的主意麼?”太後的嘴角掛著不屑的嘲笑。喉間一哽,硬咽了下,帶著企盼,強笑了:“讓母親見笑了,臣媳沒有別的法子了,只得如此。”“一次計策還可以再使二次麼,你憑什麼認為你就是百勝的?抑或你認為哀家少你幾分心智麼?”太後的語氣尖酸苛責,凌遲著我僅有的尊嚴。陪著笑,仍是溫婉的說:“母親說笑了,臣媳這些伎倆在母親眼中不過都是跳梁小丑般的把戲,賣弄多了,不過博母親一笑罷了,哪裡敢作他想?”“你以為你這麼說,哀家就會原諒你麼?”她的話越發的刁難。我笑了笑:“臣媳不敢妄想母親原諒,只是如今事非平常,如果母親不依,怕是一刻就誤了萬分。”“你在威脅哀家?”她有些微怒。揚起蒼白的臉,倉惶的笑著:“何來威脅,漢宮危及,呂後病重,右相陳平等人仍搖擺不定,此事確實非同小可。記得太後娘娘曾以王後位換取臣妾的忠心,此次,臣妾就是拿命換個代王的保靠,娘娘不願麼?”“你要去漢宮?”太後聲音陡然拔高,靈犀連忙站起,將殿門掩上。“如今前有惡狼,後有猛虎,左右又纏困荊棘,如果不去,怎見得光明?”

  太後低頭思付,復而笑道:“哀家憑什麼相信你?”咬緊牙,“臣妾要兩件事,如若成了,太後娘娘必須許臣妾。”“哪兩件?說來聽聽。”她仿佛早就料到我會有所求才會如此,脫口而出的要求,反而讓她更加輕松。看了身邊俯跪的啟兒又環顧懷中睡得正香的武兒,抬頭說道:“一,給啟兒世子之位,二,大業得成,封臣妾為皇後。”這話在高祖時,呂後也曾說過,那時她為解困,欲披高祖衣裳引開項羽大軍,在那之前曾要求高祖,如果他日大舉得成,封她為後,劉盈為太子。高祖為解燃眉之急,滿口答應,呂後才去冒險,此事於薄太後不會不知。太後身體一震,雙眼也瞇闔成一絲縫隙,她記起了。此時我如同呂後,用著必死的決心。

  憑情,她已是閉封。廝戰後宮的她認為人人都是有所求才會去冒險。越險,要的也是越多。我用此話激起起她對自己篤定的贊同,我的話也就變得合情合理。此計之險在於,觸動了她對呂後的憤恨,尤其見我與呂後越加的相似,未免他日成禍立即將我誅殺,即解了心頭恨,又保衛了代國。如此一來,不僅孩子沒有托付出去,連我也丟了性命。

  只是我已無別路,靜等著她的話。一句話,決定了生死。“你想讓哀家做什麼?”幽幽的聲音響起時,竟是如此美妙,我顫笑著。

  “臣妾想將孩子托付給太後娘娘,也算是臣妾對娘娘的承諾,若是不回,他們的性命,悉聽娘娘處置。”“你拿哀家的孫子當人質?荒謬!”她睨著我,雙眉高挑,冷笑道。我慘笑著:“娘娘,他們更是臣妾的孩兒。”她聞言,一時無語,於她,後宮女子所生都是她的孫子,於我,卻只有這三個寶貝。

  “好,半月之內,你比須要回。否則,他們就不再是哀家的孫兒。”薄太後命令道。

  漢宮遙遠,掐指算來即便日夜兼程趕路也只能在長安城逗留兩日,我剛想張口懇求再多些寬限。太後已起身,抬手招喚了啟兒和館陶,武兒也被她身邊隨侍的宮娥抱走,沒有還喙的余地。、靈犀將我攙扶起來,我虛軟著告辭,太後連眼都不曾抬。出宮門,靈犀輕聲問:“娘娘,現在該做些什麼?”我木然看著遠方,視線所及,模糊不清,“回宮,准備東西。”翌日,凌晨,昏暗的承淑宮內,二人靜坐,二人站立。劉恆看了一眼靈犀手中提拎的包袱,淡淡的問:“就這些麼?”我頜首,“時日不多,趕路匆忙,也不必太多。”劉恆沒有說話,只盯住我,那眼光讓人有些不安。“那就走吧。”他別開深深的目光,晦澀的說。我微窒,知道他在擔憂什麼,只是我卻不能不去。低頭走到他身邊,拽著他的衣袖,竭力忍住淚水,笑著說:“代王好狠心,臣妾去了,怕是未必能全身回來,連看都不肯再看一眼臣妾麼?”劉恆背對這我,微微有些發顫,啞著聲音說:“回來再看。”我的淚奪眶而出,滴落在身前的衣襟,點點暈濕。曬然的抹了抹那水痕,也許我不該哭的,至少不該在離別哭泣。他此時的心必然已經涼透,卻仍保持著對我不問的誓言,而我百般的委屈卻不能說,眼看著他慢慢僵冷的背,心如刀割。愛麼?愛吧!不愛又怎麼會如此在意,不愛麼?不愛吧!愛又為何不能撫平他此時的傷痛。

  我失聲,於他身後哽咽。模糊的心思在此刻被清晰頓悟,他於我不只是夫君,不只是孩子的父親,而是我的一生,可惜明白的太晚,只能與他隔著萬丈深淵,無法再去相訴。

  靈犀見我哭的顫抖,一把將我扶住,眼淚也隨著掉了出來。“代王保重,臣妾先行了。”我俯身拜了又拜,他仍是沒有回頭。我的淚,更加恣意洶湧。拉過靈犀,悄悄從後門上車,黑暗的夜色中,變了服飾的杜戰已坐在車前駕馬。

  車輪碾過石子發出咯登咯登的聲音,就像我入代宮那日一樣,只是不知是否還會再回來,抑或回來時,宮門是否還會為我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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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4:30 |只看該作者
彌留

  晝夜相連的趕路疲乏至極,更累的卻是靈犀和杜戰。就像現在。風塵僕僕的馬車停靠在林子中,靈犀坐在我對面,沉默不語一口一口吃著干糧,杜戰則在車外眺望遠方,惘然佇立。靈犀悄悄將車簾欠起一絲縫隙,極小,卻可看見他。回頭,卻迎上我的雙眸,她有些緊張,埋頭在包袱裡翻騰著,又拿出些吃食,和水囊,“娘娘,還進些麼?”她笑得僵硬,讓人不忍揭穿。“車裡悶熱,出去透透氣吧。”我說的隨意,靈犀卻更加慌張,她拽住我的袖子:“娘娘,還是不要了。”我用手撫過靈犀的臉龐,注視著她,貼得如此之近,她紊亂的呼吸撲在我的面頰,你是在怕我激怒了杜戰麼?話還是噎在了心裡,輕輕笑著:“你不想透氣麼,一起來吧。”說把大掀開簾子,跳下馬車,靈犀見阻止不住,她無奈也只得跟隨下來,卻是刻意以我掩住她的身形,絕斷了杜戰的視線。

  杜戰回頭,目光深邃,眼底閃過的東西和劉恆一樣,似乎帶有哀傷。我心猛地又被刺痛,又想了。“杜將軍用過飯了麼?”我快走兩步上前,靈犀也緊跟著我不離。他低眸,卻不說話,只是盯著我身後的素衣身影,若有所思。我輕嗽一聲,杜戰木然回神,低沉的說:“謝謝娘娘照撫,末將用過了。”

  杜戰說罷,疾步走到馬車邊:“既然娘娘已經用過了,就接著趕路吧,畢竟路遠日短,盡早些起身比較好。”我去拉靈犀的手,所握的已是冰冷。用余光掃過,她有些泫然。長吁一聲,“走吧。”靈犀默默點點頭,隨我登上馬車。車聲又起,靈犀卻哭得無聲無響。是夜,曲蜷的身子異常難受。此次出行,為求快捷,馬車極小,與靈犀並我卻要縮住雙腿。我緩慢的眨眼,對面空空如也,摸索著起身,四周打量,狹小的車中不見靈犀的身影。

  莫非杜戰准備動手了麼?想到此處,心中一悸,我僵硬的起身,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不知何時車已經停了,我小心翼翼的將窗帷掀開一角,卻意外地看見靈犀與杜戰在車前方並站著。我縮回頭,將窗帷留出巴掌大的空隙。身子輕輕向後靠,清冷的月色透過縫隙穿進來,也將他倆的身影帶入眼底。黑暗中,依稀可見,兩人雖是並立,卻隔著心的距離。沉默之後還是沉默。靈犀有些哽咽,卻沒有低頭去擦拭眼淚。杜戰側目,卻是無聲。“杜將軍辛苦了,奴婢進去了。”靈犀低頭,欲回身登上馬車。一只剛毅的右臂擋在她的身前,堅決而疼惜“再站會兒。”字雖少,卻將杜戰心意盡顯。靈犀有些苦澀的說:“即便站到天明又能如何,請杜將軍放了奴婢。”杜戰蹙著眉,也許於他來說,只是想多與靈犀相處,卻沒有想過今日之後應該怎麼辦。

  靈犀長歎一聲,伸手想要掀開簾子,我立刻輕輕滑倒,佯做深寐。“別走。”聲音傳來,帶著傷痛。我緊閉著雙眼,腦中浮現的卻是劉恆瘦削的臉龐。手指有些微微顫抖。“不走?難道杜將軍願意娶奴婢?”這句話倉惶而大膽,似乎拼勁了靈犀全身的力氣,說完便是哭作一團。掙扎悉嗦,嗚嗚之聲,我腮畔有些微熱,嘴角卻有了一絲笑意。不管此次之行如何惹人神傷,至少還是成全了他們。寂靜,一片寂靜。良久,傳來的卻是杜戰沉重略帶嘶啞的聲音:“你們去漢宮到底是做什麼?”

  聞言,我有些冰冷,杜戰阿杜戰,此事於你心,比靈犀還重麼?靈犀顯然也不曾預料杜戰會問出這樣的話,在他的語音斷後許久沒有反應。

  靈犀會怎樣答,我的身子有些躬了起來,凝神聽著。“啪”一聲脆響,我一時愣住。簾子被掀開,靈犀邁步上車,躡住了手腳的蹲坐在我身旁。我雖閉眼,卻能感覺到她的身子顫顫的。哭了麼?我心尚會冰涼似水,更何況是她。馬車在沉寂許久後,緩慢啟動,就像是人的歎息,沉重而漫長。翌日清晨,我盡量忽視靈犀的沉痛,和杜戰臉上的紅腫。看來靈犀用盡了渾身的氣力,杜戰也是一絲沒有躲讓,不然以靈犀的瘦弱怎麼可能傷他如此之重。是心底的愧疚麼,昨日我不能看見他的神情,也許在靈犀掌摑那剎,他也是希望她這麼做的。

  如此一來氣氛更加詭異,接下來的五日二人竟一言未發,無論是彼此,還是對我。

  正因為如此,我卻更加小心提防,少了靈犀牽扯他的心神,也許他下手會更加痛快些,夜裡我幾乎不睡,白日尋個間隙再做小憩。夜裡當我不睡時,我也能感覺到靈犀的輾轉,情愈切,傷的愈深,我該以靈犀為鑒麼?

  急馳五日,終見巍峨的長安城,那日離去時為蕭清漪撒落的清蒙細雨已經不見,而如今我以代國王後的身份,以我從未想過的方式重新踏入天闕。車隨人流慢慢進入城門,心卻開始慢慢升起怯意。當時只顧焦急,卻根本忘記了最最重要的,憑什麼認為太皇太後就會把錦墨交給我?她不會給。

  滿腔的熱情,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淨。錯了,全錯了。我有些慌張,原本打定的主意似乎有些動搖,宮門在望,我何去何從。杜戰停住了馬車,掀開簾子,回避著靈犀的目光。紅牆金瓦,熟悉而又陌生。不管如何,還是回來了。低頭順著靈犀准備的小凳走下馬車,目及之處,干淨平和。兩個月前,這裡曾經發生過親人之間的廝殺,逼宮,兩個月後卻是如此不露痕跡,也許世間的事都該如此,過去了就當不曾發生,不必勞心勞力去尋就真相,畢竟那真相極其丑陋也會讓人極其難堪。靈犀向光華門的侍衛亮出腰牌,我低頭,故作不見。杜戰於遠處看著我們進入的身影,我回頭,直直的看向他。雖是一身便裝,仍是颯爽英姿,器宇軒昂。莞爾一笑,深深俯身一拜。不管為何他沒有動手,卻給了我一次生路,也能讓我盡力去就錦墨性命,為此,他也該當這一拜。杜戰見此有些愕然,神情一變,目光也變得狐疑。我巧笑,他還是誤會了,拉過靈犀,一同走進宮門。亥時,才入內宮,齊嬤嬤悄然帶路,我第五次進入建章宮。黑色的軟羅紗幔,半舒半攏,模糊著人的視線。床榻上斜躺著操縱大漢半世的太皇太後。枯槁而蒼白的面容,黯淡而無神的鳳眸。歷盡滄桑的她,成就霸業的她,掌控宮闈的她,慈母心懷的她,已是彌留。

  輕輕俯身下拜,再沒以往的惶恐。權利、地位,都是好東西,它們可以讓一個卑微的小宮女變得無所畏懼,再也不怕突然而至的茶杯,再也不用為求生費盡心力。齊嬤嬤緩慢走到鳳凰榻旁,俯趴在太皇太後身邊,低聲說著。那沉重的人兒,依舊沒有聲音,只有斯拉斯拉的呼吸聲,刺耳難聽。我起身,無視齊嬤嬤警告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床榻邊。那雙微睜的雙目比我想象的要有些精神,似乎因為見到了我,才變得爍躍。

  她抬起手,喚齊嬤嬤將她扶起,深靠在榻邊,又拉住我坐在榻邊。齊嬤嬤用茜紅紐著翠葉的茶花碗服侍太皇太後喝了些茶,慢慢的再用枕頭倚在她的身後。

  近近的,我看著她。八年前,她還是雍容華貴,高高在上的太後,如今濃重的宮粉已經無法掩蓋面容上的溝壑,花白稀少的發散亂的披散在身後,蒼老比尋常婦人更甚。宮闈中取勝如何,朝堂上掌權又能如何,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青春易逝、紅顏衰馳,耗盡心力到最後也只能早早歸去。“你來了。”此時的她已沒那日的凌厲,慈笑著,如同看著遠嫁回門的女兒。

  我低頭,笑著:“臣妾也是一時心急,未曾通稟就擅自回宮,太皇太後莫要怪罪。”

  她搖頭苦笑:“還說什麼怪罪,能來看哀家,已是比許多人還強些。”齊嬤嬤在旁,目光撇過仍舊跪著的靈犀,一言不發。我終還是把她帶來了,她無奈,卻已是不能後悔。“劉恆如何?”恍惚間,竟是母親詢問出嫁遠方的女兒,關切得讓人羞澀。

  我有些懵然,緋紅了面頰:“他很好,待臣妾也不錯。”“哦”她聽到此處,急咳不已,齊嬤嬤上前拍撫她的後背,許久才緩和下來。

  “不錯已是幸事,你的命要好過哀家。”她笑著,深吸口氣接著說:“當年哀家與高祖夫婦數載都沒有過“不錯”,他是潦倒落魄,哀家是待價而沽,1雖得成親,卻忙於並肩攜手,沒有過閨幃之樂,這點你強過哀家,劉恆雖是年少,卻是最知道疼人的時候。”一番話說得我盈盈含笑,無法答話。“此次來了,要待多久?”太皇太後起身,雙目微赤,鼻音似有沉重。心驚,輕笑著:“臣妾割捨不下孩子,明日就回。”“既然進來了,就別出去了,在偏殿休息吧。”她闔上雙眼就再不出聲。

  眼看她再無下文,我有些急切,起身陪著笑道:“行程急促,臣妾想去看看妹妹錦墨。”

  “看後呢,還想帶走是麼?”太皇太後依然闔目,聲音卻強了幾聲。我身子一震,有些慌亂,依然笑著跪倒在地:“在太皇太後身邊服侍是後宮眾人的夢寐以求的,臣妾怎麼會敢想將她帶走,只是分別多年,思念甚重,想看看妹妹罷了,沒有其它非分之想。”

  “你不想把她帶走?”太皇太後的面容仍是平靜無波,猶帶一絲笑意。那笑意有些縱容,慫恿著我犯錯。這是唯一的機會,如果她願意放手,我用一生感恩戴德。繃緊的身子突然注入了活力,揚起頭,忽略了齊嬤嬤輕輕搖晃的瞬間,笑著道:“如果太皇太後您能體諒我們姐妹分離,讓臣妾帶回錦墨,臣妾感激不盡。”“用什麼來換?”她笑得深意,我突然怔住。“傾其所有。”雖是真心話,卻忐忑不安。“連劉恆都對你不錯了,你還有什麼?”太皇太後的話,似雙手用力左右抽打我的面頰。

  曾笑過他人慌亂過早的亮出了底牌,此時我卻錯的離譜,竟被套去了實話。是阿,連劉恆都被我羞澀的認為是良人時,還有什麼資格談交換。財寶麼,還是權利,這些於太皇太後都是不屑,她要的忠心已經沒有了,還有什麼值得一換?跪爬兩步,伸手握住那枯瘦,“娘娘,奴婢去了代國八年,幾經歷險,雖未死,行動卻如溺水,不曾好過,還望娘娘看在奴婢為您盡心盡力的份上,把錦墨賞給奴婢吧。”一聲聲的娘娘嘲笑著我的幼稚,一聲聲奴婢透著遲到的領悟。權利和地位不能改變任何事,就像我還是蕭清漪一樣,誰握有生死,才是天地。

  “哀家見你還知道在此時回宮探望,有些動容,無視你心中所想,但那不意味著你都能得逞,趁哀家還念你知孝,不要再說,劉恆還等你回去呢。”太皇太後又再次闔住了雙眸,不再看我。

  我還想出聲,卻被靈犀撲住了裙尾,哽咽下了話尾。齊嬤嬤匆忙拉出了我們,臨至殿門前,我回身深望,忽明忽暗的宮燈下,大殿一片死寂,太皇太後是決意要錦墨陪她了。齊嬤嬤將我們二人安排到偏殿,靈犀撲到她的懷中慟哭,連日來的委屈全化成了淚,迸了出來,濡濕了齊嬤嬤肩頭。我默然不語,錦墨還在建章宮麼,守衛森嚴的建章宮我怎麼才能去找她。

  “王後娘娘,你也不必如此,錦墨很好,只是你想帶走卻是不可能的,如今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已是難得,若不是念你千裡趕來,怕是此次連命也沒有了。”齊嬤嬤的語氣依然那麼強硬,內裡卻充滿關切。愛屋及烏,她如是,我也如是。起身下拜,強睜了淚眼,輕聲問:“嬤嬤可想個法子,讓本宮再見一次太皇太後,求求她,捨了錦墨給本宮。”“娘娘好不懂事理,雖是太皇太後病危,你卻不該此時要人,忘了忌諱。太皇太後已是寬大了,如何再求?”齊嬤嬤微怒道。我的心像被掏空了般,難道錦墨注定要死在此處麼,淚已不聽使喚的傾落,呼吸也有些艱難。

  齊嬤嬤低頭,遞過絲帕,放低了聲音道:“太皇太後並未想過以錦墨殉葬,他日如果萬一太皇太後薨了,內宮作亂,老奴可保她生死,放她出宮,只要……”說罷她回身看著低低哭泣的靈犀,她在與我交換,一命換過一命。我點頭,用力,慌亂。“那嬤嬤你……萬一……”將來如果太皇太後一死,呂家必然掌控內廷,世家重臣會同諸王平叛也必爭這皇宮。那時之危,隨時可能會死,尤其是齊嬤嬤,跟隨太後多年,如果諸王得手她即便沒有死於宮變也會被扼死在朝堂之上。她抬眸笑了笑,那笑恬靜安然,似青春少艾的芳齡女子,從容曼麗:“太皇太後對老奴一生恩嘉照顧,老奴也以一生相還。靈犀聞聲大哭,抱緊了姑母。她是用著必死的心,卻不是為著血緣親情,太皇太後一生於她幾次相負,幾次失信,幾次猜疑,她卻仍能如此,不是愚忠,卻是情深。蘊淚笑了笑:“也好,宮城重地,必是安全的,一旦有變,本宮會立刻派人至此,錦墨就托付給嬤嬤了。”說罷俯身下跪,齊嬤嬤也俯身下拜,顫著說:“靈犀是老奴最為放心不下,也請娘娘多加照撫。”她又叩了三下。兩個人用心相托的,卻是最最關切的人。夜近天明,我卻無力站起,奮力一搏才求來的相見還是像我所想的落空,錦墨也許與我只是十丈之隔卻是不能得見。我咬牙,一切都是值得的,畢竟我知道她還好,畢竟我知道宮傾那日我必須過來接她,這樣足以。齊嬤嬤走了,佝僂著身子。八年也讓她塵霜滿面。八年,我是不是也變了,錦墨是不是也變了,還會相認麼,還會知心麼。自嘲的笑了笑,骨肉相連,血脈相通,怎麼不會相認,怎麼不會知心。我只需靜待,等著相會的一天,而這天已經不再遙遠了。1 史書記載,劉邦起初窮困潦倒,只是沛縣亭長,於呂公賀宴上不顧自己身無分文將名帖寫成一萬錢,後被出門迎接的呂公觀測相貌,深覺將來必貴,所以想將女兒嫁給他。而呂雉此時也已經二十歲,呂公曾以女兒面貴,留女待價而沽。誰料最後竟嫁給四十三歲的劉邦,另帶情婦所生長子劉肥。呂母不喜,呂雉卻認為劉邦另有才能聽從父親之命不顧母親阻攔出嫁。劉邦混跡市井,呂雉操勞家務,兩人從無恩愛。但是權力讓他們倆結合,所以才有的大漢江山。此處所寫,意為彌留呂氏惋惜自己終身不曾享過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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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4:41 |只看該作者
舊情

  步出宮門時,杜戰還站在那兒,就像不曾離開,或許真的不曾離開。我依依不捨的回望著,陰穆肅冷的宮殿罩在尚且烏黑的晨曦中。像個巨枷,鎖住了很多的人,不能離去,不能掙扎,不能呼吸,有太皇太後,有齊嬤嬤,還有我的錦墨。靈犀攙扶著我,也回頭張望,這一別,怕是永生再也不得相見了。天邊有一絲光亮,穿過黑黑的烏層,刺透過來,晃耀了人心。這是最後的黑暗,再過不了多久這裡就會燦如昊日,又是萬民心中景仰的天闕了。低頭笑笑,拉過靈犀的手,輕聲說:“走吧,再不想也得走了,難道讓他白等了麼?”

  靈犀擦擦腮畔的淚水,點點頭,與我緩步走到馬車旁。他沒有動過。回身時,地面留下了兩個清晰的腳印。我用腳掃過腳印旁的黃土,面上不動聲色。杜戰一夜佇立,是為靈犀多些,還是為我多些?抑或兩個本來就是不能分開的?“娘娘,回代國麼?”他的問話簡短,一雙利眸卻掃過我的動作。我抬頭,瞇眼看他,一夜下來已是疲倦不堪,剛硬的胡茬也青青的布滿兩腮。

  “去陳相府上吧,本宮還有些事。”我說的漫不經心,他卻繃緊了警惕。

  “娘娘有要事麼?”杜戰回頭整理馬車,聲音有些低沉。沉默登上馬車,靈犀為我准備好衣物更換。我邊動作著,邊思索著。“拜訪下故人,沒得要緊。只是難得過來,還是去看看。更何況太後讓本宮去見陳相,傳個話兒。”我的聲音透過布簾傳出去,旋即車輪也開始向前滾動。彭謖定,彼日千裡傳信是你的篤定,此時千裡相會卻是我的刻意。陳相府邸,意外的看見名匾摘下,斜立於旁,從上面蒙上的灰塵可以看出,已有些時日了。

  靈犀攙扶我下車,我與杜戰並站在相府前對看。他不解,我淡然。輕輕叩門,門子開門探視,我深深一俯,“勞煩通稟貴府少卿陳公,就說代國來人了。”

  那門子很機靈,也不多問,轉身去通稟。時候不多,陳少卿,不,彭謖定親自前來迎接。如果說抬眼看見我有些意外的話,更讓他更加意外的是後面跟隨的是杜戰。

  連忙賠笑說:“不知王後娘娘位臨,臣多有失禮了。”說罷趕快讓下人先去張羅,他躬身走在我的身前,始終以左手作請。隨他慢步走到廳堂,我笑問道:“陳相不在府邸?”彭謖定忙答道:“家父去上朝了,娘娘不妨先行歇息,等家父回府了,臣再行稟報。”

  回頭對他莞爾一笑,“陳公多禮了,自在些才好,本宮打擾貴府就已經很過意不去,如今陳公如此,就更加讓本宮無法自處了,難道要本宮另尋個住處麼?”“豈敢豈敢。”他仍是躬身虔敬。“那就依陳公所說,先安排本宮休息,另外還得勞煩陳公,另給杜將軍也准備一間客房,他護衛本宮來此,一路辛苦了。”說罷我看著杜戰。他低頭拱手:“娘娘過獎了。”彭謖定是個聰明的,立刻帶領我們先去客房,另在遠處安排了杜戰的房間。

  連日來的車馬勞頓,我剛一沾枕就沉沉入睡。清雅幽靜的香,隨微風裊裊浮動,是茉莉吧,只有它才會如此令人心醉。

  我笑著翻身,依舊沉睡,卻被低沉的呼聲喚醒,“娘娘,陳少卿求見。”靈犀的聲音極低,唯恐打擾我的美夢。“先請進來,讓他在外堂候著。”我起身,綰著散亂的發髻。沉下心,坐在銅鏡前妝扮。是故人呢,怎麼能如此相見。一番刻意淡描濃染下來,對鏡一笑,也算是美目盼兮了。推開隔門,盈盈走到彭謖定身前下拜:“陳公深夜造訪,不知是何要事?”

  他尷尬的笑著:“家父深夜仍是未回,臣怕娘娘擔心,所以過來先說一聲。”

  原本此行我也不曾奢望能見到陳平,陳平隨高祖開國,戰功赫赫,最為狡猾,他極善隱藏,所以他被高祖評為才智平庸,不能獨擔大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安然存活至今。如今天下未定,呂氏與諸王誰能勝出仍不明眼決斷,他必然不會輕易見我,給人以口實。“哦,陳公也不必在意,這次前來倒也沒有什麼要事,只是進宮探望太皇太後,陳相公務繁忙本宮也是想過的,陳公將心意帶到就行了。”我客氣的說。彭謖定聞聽我進宮去見太皇太後,神色有變,卻仍是低身問道:“太後娘娘還好些麼?”

  我笑笑:“彭公在京城,難道不比本宮還清楚些?”那個字是我有心叫錯。他身體一震,抬頭看我,目光有些迷離。我微微的露出微笑,十多年過去了,他的眉目間多了些沉穩。面容沒變,仍是故人,卻不是彭謖定了。良久的對視讓他猛然垂首,身子也有些顫動。現在的我和年少時有什麼不同麼,會讓他惶恐如此?飛蕩的秋千,飄零的漫天杏花,漾在臉上的暖暖春意,他與我站在回憶中。

  四哥哥,若是清漪摔下來怎麼辦?四哥哥會抱住清漪,不讓你摔下來。四哥哥,若是清漪害怕怎麼辦?四哥哥在,清漪不用害怕。四哥哥,若是我們從此再不相見怎麼辦?四哥哥會記得清漪,無論在哪都會找到你。無論我說什麼,問什麼,四哥哥總是低低的笑著回答,那也是他在我記憶中留下的唯一。

  “蕭相被貶時,我曾想去看你。”他的聲音溫潤,思緒陷入過往。祖父曾經許過婚約。不過是酒後的一次笑談,卻被他牢記,那時我還年少,卻仍記得他站在父親身後漲紅了面龐頸項,那日的花似乎也在笑他如此,開得分外的羞魅動人。靈犀聞言,悄悄地走出門,虛掩上。我低頭淡笑,“那時你已在陳府了吧?”按時間推算他那時已被陳平收養,自保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讓他去找我,現在說來更像是心虛,慌亂尋找著各種借口。他不曾救我,更救不得我,誰都知道,還何必說出來。

  他默默不語,我淡淡相對。“為什麼去代國,怎麼去的代國?”他的疑問應該已經蘊在心中好久了,問的順口。

  燈影搖曳,我笑著回身,夜深了,空氣中的香味愈加的濃烈,幽幽的彌散開來,沁人心肺。

  “重要麼,本宮已經身在代國了。”我返身,帶著笑詰問。“那蓮夫人……”他喏喏。淒冷一笑,“死了,所以本宮不認得陳大人。”腔子裡像是有股熱氣,在他提及蓮夫人時頂上了頭。那,是我的前世,是我的過往,也是不能忘卻必須要忘的舊情。“門前的匾額是怎麼回事?”他猶自想著以往,我卻開口為了別事。“太皇太後要封呂產為相,家父讓先把相府的匾額摘了,等待懿旨下了,再作定奪。”他想了想,並為隱瞞。我蹙著眉頭,陳平阿陳平,你現在是在哪邊呢?那日派彭謖定策反劉恆時你還是站在劉姓王邊,如今呢?彭謖定還想多說,卻被門外一聲輕嗽封住了嘴。“老臣不知王後娘娘駕臨寒捨,被庶務耽擱了,還望娘娘恕罪。”蒼勁渾厚的聲音,一字字咬的清晰,也震斷了彭謖定的迷思。房門被彭謖定急忙打開,躬身垂首,輕聲道:“父親大人!”屋內的光晃照著泰然的身影,他直立著,黑色的冠冕下一雙長眉低垂,狹目迎著燈游動著讓人詭異的光芒,面容雖是澹然淡定卻讓人心頭陡戰。寒眸微垂,笑了笑,俯身下拜,“臣妾叩見右相陳公。”“娘娘還是起身吧,這裡沒得右相。”他的聲音讓人悚然,摸不到底細。

  “這裡是娘娘休息的地方,老臣不方便久留,如果娘娘方便,可到前廳一敘,周太尉也在。”陳平說罷,揮擺著袖筒,一步步走向前廳,彭謖定見此,定定看了我一眼,也告辭跟去。

  靈犀邁步進門,我沉吟一下問道:“陳相聽到多少?”“陳相剛來,卻不讓稟告。”靈犀滿臉的不安,唯恐我的責怪。我冷簇蛾眉,瞇縫了雙眼。周太尉也在是麼?這樣的場合為何讓我出席?他還在衡量哪邊對他更有利時麼,這麼難以取捨,他此刻也會愁眉糾結吧。想到這裡我輕笑出聲。只可惜大好的迷局被他撞斷了,不然也許還會知道更多些他情。步上前廳,燈火通明,廳中陳相為左,一個剛武莽漢站在右側。我俯身一拜:“久仰周太尉英名,臣妾見禮了。”那魁梧的人竟然有著我不曾想到的客氣,甕甕的道:“王後娘娘多禮了,實在不敢當,不敢當。”“周太尉過謙了,臣妾早就聽說過太尉的盛名,您隨高祖起兵,江淮中州擒獲五大夫,又協高祖取鹹陽滅秦,楚地泗川、東海郡二十二縣無人不知漢中將軍,而最為軍中人津津樂道的是將軍戰垓下一舉殲滅項羽麾下八萬猛部的事跡。將軍一生熠熠軍功,還有什麼不敢當的呢?”我欠身笑道。

  他嘿嘿一笑:“那些都過去了,現在我啥都不是了,王後娘娘再晚兩天過來,怕是連腦袋都被人拿去當燈籠了。”我掩嘴一笑,難怪高祖說他少學識沒心機,憨厚卻可為太尉。這番話說下來,已經讓陳相謹慎的眉頭又緊了三分。“將軍說笑了,如今還是劉家的天下,哪裡有狂人大膽敢如此,更何況將軍身居要職,即便有這狂人,也不能奈何。”我緩緩走到周勃的下手位,坐下,對視著陳相。“奶奶的,那是以前罷,如今呂祿接管了軍中,我不入軍門,還叫得什麼太尉!”他憤憤地捶了下我倆中間相隔的小磯,那木磯應聲碎裂,我一驚,卻仍是笑著。陳平這裡剛剛被人逼著摘了匾額,那邊周勃連軍門都進不去了,難道呂家已經開始行動了麼?

  “太皇太後尚且清醒,想來那不過是小人使的伎倆,怎麼能難倒將軍呢?”我頜首淡笑,端起陳府侍女新斟得茶水遞給靈犀。靈犀輕嘗了一口,又回遞給我,我笑著掩面喝了些。

  陳平見此,臉色微變。我抿著笑意。你不信我又如何,我也是無法信你,兩下彼此扯平,才好說些真話。“齊王磨刀霍霍,早就准備好了,既然兩位大人身陷囹圄,為何不搬他過來做個相助?先做好些,莫要等呂家真困了相府太尉府,那時後悔晚矣。”我關切的相問,猶如討論著天氣。

  周勃按捺不住,拍著扶手站起,“齊王勢強,倒是可以一解京城之危,卻比猛虎,引進就無法驅趕了,到時候還不得要個皇上當當?”陳平一陣咳嗽,重著聲音說“周將軍,小心些。”我擒了一絲笑意,“再小心,這也是實話,臣妾就佩服周將軍這直來直去的人,說起話來也不必猜得費勁,陳相你說呢?”陳相冷笑一聲:“直來直往固然痛快,無妄之災也來的莫名。”“那臣妾想問陳相一句實話,陳相還要直來直往的好,陳相姓劉還是姓呂?”我探身,笑著問陳平。“什麼姓劉姓呂,又打這樣的啞謎,吭吭嘰嘰拐來拐去的,難道以為誰不知道娘娘在說什麼嗎?”周勃撓著頭,坐在凳子上,呼呼喘氣。我垂眸笑著,等著陳平的回答。“老臣姓陳。”陳相的回答,讓我斂起了笑容。陳平搖擺不定,是為大患。但是他應該知道呂家得勢後危及京中顯貴,為何還如此?

  “陳相果然淡定,置生死於不顧,讓臣妾欽佩,此行前來代王叫臣妾給帶個好,說聲陳相辛苦了。“說罷,我起身下拜。“陳相和周太尉也勞碌一天了,臣妾現行告退,不再打擾了。”我起身,仍是笑著,摸住靈犀的胳膊,她冰涼,我也亦然。“朱虛侯駕到!”門外一聲通傳,驚呼了眾人。我微微一笑,有些恍然,原來舊情抵不過新恩,陳相攀上了齊王劉襄。一切有了解釋,我笑著看向陳平。他有些曬然,掃了掃衣袖准備迎接。我回轉無路,也只得站立著,等待這個頂頂有名的侄兒。畢竟,他還要叫我一聲嬸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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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4:58 |只看該作者
朱虛

  深耕禾既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當年曾對呂後放此厥言的朱虛侯劉章此時正站在我的面前。和我想象的一樣,年紀與我相仿,瘦俊挺拔,英武之中不失文雅。他微微一笑:“侄兒不知嬸娘在此,多有冒犯,還望嬸娘恕罪。”

  他是老齊王劉肥次子,年紀雖長於劉恆,卻是正正經經的侄兒,我客氣的笑道:“朱虛侯還是請起吧,本宮臨時起意來這裡借宿的,你不知不怪。”雋眉一挑,笑著問:“皇叔身體可好?太後娘娘也是許久未曾得見了,她老人家身體還好麼?”

  我微笑頜首:“母後身體康泰,平日所犯也都是些小毛病。代王最近有些微恙,不過好在診治的及時,也是無礙,有勞朱虛侯惦念了。”“王後娘娘和朱虛侯都是自家親戚,何必如此見外,不妨坐下深談如何?”陳平在一旁張羅著。

  笑著,互相客讓,再次端坐,卻是我在最上手位,劉章坐於我的對面。我側眸淡淡看著眼前這個俊秀男子。二十歲時他憑斬殺呂家人一舉聞名,也為劉氏諸王震起雄風,如今京城內外竟像是人人倚他為求自保,他是劉襄的保靠,劉襄如果奪權必由他起頭。

  他見我沉思,亦笑著問:“娘娘這次來是為何事?”我不動聲色,傾身前探,笑道:“本宮出自漢宮,與太皇太後有教導之情,聽說太皇太後微恙,前來探病,最主要的是,太皇太後是代王的嗣母,母後和代王托本宮此次前來代為問候一聲。”

  劉章有些蹙眉,半晌,笑道:“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惜王兄離的遠,只能靠侄兒在此盡些心力。”我有意試探道:“齊王最近可好,聽說齊王日夜操練兵馬,廢寢忘食,這樣長久以往,無利於身子,可仔細些才好。”他與我四目相對,臉色有些不自在,“謝謝娘娘擔心,王兄身體無恙。”

  “無恙就好,我們劉家還要靠他呢,他是高祖的長房長孫,也是劉氏的徽征。”我為微微一笑,看著他的反應。劉章握緊雙拳,胸前一抱:“娘娘這樣說,侄兒惶恐,當今聖上才是劉氏徽征,萬民敬仰愛戴,哪裡能說到王兄?我們兄弟為劉氏江山但求盡心盡力不敢再作他想。”笑著起身:“朱虛侯自謙了,誠如朱虛侯所講,本宮和你是自家人,自家人說話還用這麼小心謹慎麼?”他沉吟不語,我笑著與他俯了一俯,“明日本宮就要回代國了,舟車勞頓還需幾日,先去休息了,請朱虛侯見諒,”劉章的陰沉的臉上又露出恭順的笑容:“娘娘現行休息吧,明日侄兒再來送行。”

  “倒也不必,朱虛侯公務繁忙,還是省了吧。”我回身,拉過靈犀,盡力讓自己走的從容。

  坐於床榻我回味著他的話,無處不謹慎,左右思量竟沒有一絲破綻,果然是太皇太後調教出來的人。朱虛侯劉章對仇恨劉家子孫的呂後來說是個特例,雖名義上是太皇太後的孫子,實際上卻如同兒子般教養,因為喜愛更是讓他留於長安不回屬國。二十歲那年他有一次入侍呂後燕飲,呂後令劉章為酒吏。劉章向呂後自請說:“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呂後疼愛他,當即應允,當大家都飲酒至高興的時候,劉章進飲歌舞,請為太後言耕田歌。呂後不知有異,笑聽著“深耕禾既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呂後聽後默然無語。以她之慧,怎麼會不知道劉章在諷刺她,但是正因為長年來的喜愛讓呂後竟放過了他,隨後諸呂中有一人因酒醉而離席起逃,劉章追上,拔劍而斬之。劉章回到席上,對呂後及大家說:“有亡酒一人,臣謹行軍法斬之。”呂後及左右大驚。但前已許軍法論之,無法責怪劉章,只得作罷,即便如此,呂後仍不曾對他作出任何懲罰。劉章的妻子是呂祿的女兒,他也以呂氏女婿自居,長安城中,唯他左右逢源,兩邊都甚有勢力。

  劉襄能得到他相助,必如虎添翼,坐上江山也是指日可待。只是為什麼劉章會深夜來訪?雖然我有些預料陳平已經攀附了齊王系,但是礙於呂氏家族當權,以陳平的謹慎為人,他應該不會讓劉章明目張膽的登門的。再想想今日兩人暗地裡的神情,猛然頓悟,莫非我撞破了什麼?越想越是緊急,坐在榻上左右不是,冷汗也順著後背塌濕衣裳。“娘娘,要不先休息吧。”靈犀見我如此,輕輕為我放開了發髻。“等一下,靈犀,你去找杜將軍過來。”我輕聲俯在她的耳畔說道。靈犀有些為難,我冷目一橫,她畏縮下,喃喃的說:“可是夜深人靜,怕是於娘娘名聲無宜。”

  “哪裡來的那麼多的廢話,快去。“我咬牙道。靈犀出門,我起身收拾東西。須臾,靈犀低頭進門,身後跟著杜戰。果然是統領鐵血三軍的將領,即便已經入夜深睡仍是一身出行的打扮,隨時准備動身。

  “娘娘,深夜叫末將至此有何打算?”杜戰蹙著眉,在彌漫著幽香的房間裡,他神情也有些拘謹。我低低一笑:“杜將軍此行就是保護本宮的安全,今晚就睡在這裡。“話音剛落,靈犀和杜戰兩人同時驚訝的看著我。“娘娘,這於禮不和,且也會損傷娘娘的名聲。”杜戰臉陰沉下來,聲音更是帶著不屑。

  “靈犀,給杜將軍在此准備被褥,就讓他睡在地上,如果有異,就別再跟著本宮!”聲音有些厲,靈犀唬住了神,慌忙的去拿被子。看著靈犀鋪在地上的被褥,杜戰異常憤怒,“此事若是代王知曉,娘娘該如何解釋?”

  我緩步走到他的近前:“今晚會有人有所行動,本宮輕著幽禁,重則被斃,那時候將軍該如何讓代王知曉呢?”杜戰聞言,有些吃驚:“是誰?陳相麼?”靈犀也呀的出聲,同樣疑惑的看著我。我無力的坐在榻邊,“不知道,希望本宮只是多心。”杜戰閃身站到窗前,將窗戶鎖進,又遞眼神給靈犀,靈犀也去講門閂實。

  大家都沉靜下來,彼此的呼吸聲都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拉過靈犀,與我並坐在床榻上,杜戰跪坐於被上,互相對望,各自想著心思。

  已經四更了,我有些迷蒙,靈犀也控制不住的點頭搖晃,我輕輕將她放倒,卻將她驚醒,疾呼著:“娘娘,娘娘。”我有些無奈,笑道:“娘娘在這兒,你先睡吧。”她迷糊著,不肯深睡,已經盤坐著,瞌睡連連。杜戰的神情一變,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笑意,就被他猛然站起嚇住,他先噓聲,我聆耳細聽,陣陣的喧嘩聲,似向我處奔來。靈犀此時醒過神來,我站起身,赤著雙腳,飛快地將燈熄滅。黑暗當中,我挽著靈犀摸向杜戰。眼睛不適黑暗,行走的極其艱難,不想靈犀居然將我推倒,拽過我的外衣,將門拉開,飛奔了出去。驚呼不及,她已暴露在眾人視線之內,我驚慌失措,幾乎要撲身出去。豈料杜戰將我橫身抱起,結實的右臂將我夾緊,我呼喊的聲音哽在喉中,卻被他喝斷,隨後,一閃身,他出門,趁靈犀將眾人領去後庭之時,他疾步攜我跑往相反方向。一路走過,見人不多,有阻攔者也都被杜戰飛身旋踢了結。後面追趕眾人似有察覺,明燈火把都改奔前方,杜戰見此,加快了速度,奔出大門。

  朱虛侯因是深夜來訪,又唯恐驚動了呂家兄弟,門外只有幾匹壯馬,拴在停馬墩上,杜戰夾住我,飛身上馬,我倒吊著,發鬢蕩揚,他抽出腰間清冷霜劍,揮手一斬將韁繩砍斷,未等眾人回過神來,驃騎鐵蹄嗒嗒作響,杜戰硬生生將馬勒住,從前面圍困過來的家丁身上躍縱而過。

  本欲追趕的眾人在聽到一聲命令後停止了腳步。我顛簸著,渾身的骨頭都似散了般擎不住力量。杜戰是對靈犀有心的,他夾住我的力道能扼斷金鐵,拉住馬的韁繩也是繃直的,逼迫那馬兒似瘋魔般狂嘯沖奔,他在以行動懊悔自己無法救出靈犀,眼睜睜的看著她落入虎口。

  見狀我心中酸苦,此時杜戰與我想的該是一樣的吧。陳平和劉章若是得我,未必敢痛下殺手,但是如果得了靈犀,怕就是性命堪憂了。

  雖知這樣,他們倆卻還是選擇救我。血往頭頂湧來,也帶來了淚水,沿路流淌。疾馳到偏僻無人處,杜戰猛然掉轉馬頭,將我扔於地上,一聲痛呼,激起一片塵土飛揚,我蜷臥在地上再不聲響。他心之切,我可明了。杜戰將手中的劍交還右手,凜然勒著韁繩,再奔陳相府邸。我躍身而起,拼命拉住韁繩,道:“不可,如果將軍此去,正中了他們的圈套。況且以一當十尚且可以,將軍能以一當百麼?”杜戰噙著冷笑,低地的說:“放開!我此時最後悔的就是一路上沒殺了你。”

  我噤聲一縮,雙手卻不曾放開。“等天亮了,本宮自會前去交換靈犀,只是現在,將軍不能去。”我咬牙,決然道。

  他怒眉微揚,“等娘娘去時怕是晚了。”“本宮拿性命相賭,若是靈犀去了,本宮也不苟活!”我依舊不肯松手。

  杜戰赤目猙獰,悍馬被他勒得揚蹄怒嘶,來回轉圈。我被拖著,光裸的腳背滿是血痕。“好,我信你,若是靈犀有了意外,不等你自我了斷,我先送你去陪她。”他唇間的冷語充滿了恨意,熙兒之後我又欠他一回。時候尚早,不得出城,唯恐被人發現,他跳下馬,用劍抽打馬臀,那馬傷痛難忍,顧不得鳴叫,在杜戰松開韁繩後絕塵而去。我瑟瑟發抖,杜戰剛硬的站立在我面前。風突然起了,吹起了我的長發,也吹起了他的衣訣。相持不動,不是不想動,是無法再動。腳上的傷抽抽作痛卻視若不見,我心神旋擰著,都在靈犀身上。誰都沒有在說話,等著天色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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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些微亮,我扭頭就走。赤足踩在遍布石子的路上有著說不出的刺骨疼痛。

  杜戰沉默不語,早已將劍別於腰間,攔住了我。我回頭,冷眉橫對,我已決定去拿自己換靈犀了,他還有什麼要說?揚手,兩塊青布赫然出現在我眼前。他破爛飛揚的前襟掃過我的視線。咬了下唇,顫抖的接過。弓腰將雙腳纏住,淚卻一直在流。起身定定看他,長歎一聲:“走吧,晚了就真來不及了。”昨夜一路狂奔至此,並未注意許多,今早借著晨光才看出,原來已經到了城牆邊,這裡離城中心的陳相府邸甚遠,若是一步步挪到哪裡,不知又是何時。順著牆直線看去,不遠處就是城門,天色蒙蒙,已經有早起市集販賣的人零星走過,如果再不趕快去,我這一身裝扮也會引來圍觀。杜戰攔了一輛剛剛進城的馬車,以一貫錢相許,送我們趕往陳相府邸。那趕車的的老者神情倒是還算自若,只看見眼前的銅錢,並未注意我們的穿著。

  鞭子一響,馬車調轉了頭,朝北方駛去。杜戰蜷縮著身子坐在我的面前,這樣的小車讓身形魁梧的他動彈不得。我看著他,沉思不語。說靈犀此刻尚在人世,其實我也只是猜測。若是以陳平為人,他應該不會殺了靈犀與代國為敵。至於朱虛侯我倒是不敢保證,畢竟此時是盟友,來日就有可能是敵,提前撕破了臉都是無妨。

  該怎麼去斡旋,我有些發愁,以我相換是最笨的方法,不僅救不出靈犀還會枉搭進去我。

  昨日的許諾只是安慰杜戰,我怎麼會真去相換?馬車停在巷口拐角處,我拉過杜戰,“還有錢麼?”他見我並不下車,有些怒意:“娘娘可是後悔了?”不理會他所說的話,執意探手相要。杜戰伸手,從懷裡又摸索出五貫錢,扔在我懷中。我用力扯下了自己的裙擺,咬破手指,在上用鮮血勾勾點點,寫上幾個字。

  笑著拍打趕車的那個老者,“你幫我進陳相府邸,傳個話。”他一臉的不樂意,“姑娘有事自己去便是,我還要上集市上拉腳,沒那閒空。”

  五貫錢用力摔過去,頓時他的臉也笑開了花,忙改口說:“您說,您說,要找相府哪位阿?”

  “你就說,小四讓你找陳少卿。自然會有人引你進去。見到他時給他這個就行。”我笑著慢慢講給他聽,並再次叮囑:“那人三十左右年紀。”“哦,知曉了,那我現在就去。”說罷他跳下馬車,將韁繩纏好。避過杜戰探究的目光,我掀開車門擋得布簾,從那絲縫隙中觀察陳府門外的動靜。

  此時已近卯時,天也亮起來。明晃晃的光透過布簾將昨日的陰霾曬去。那農夫與門子爭執了半天,隨後光當一聲,大門緊鎖。老者無奈的回頭張望我們這裡。

  杜戰冷笑出聲,我的臉也變得灰暗起來。按理說此時陳平應該去上朝了才對,為什麼彭謖定不理我的求援?還來不及再想,門又光當一聲開了,裡面急匆匆出來一人。那人黑色冠袍,面色溫潤,只看見他的衣色我的眼淚就險些出來。他接過那老頭的白布,草草看過,急忙收進袖子。低聲詢問一句,那老頭回頭一指,杜戰與此同時身體一震,劍已經冰涼出鞘。

  我也有些緊繃,如果……,我只能束手就擒。彭謖定抬頭,順那一指望來,隔的遙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悄悄地將手伸出,亮出慘白衣袖,晃晃,又晃了晃。他直直的佇立,許久。這一刻久到十三年那麼長,前塵過往一一浮現。低頭將布簾放下,手也輕輕收回,等著那老者的答復。既然他已欠我一次,就不怕再欠第二次。蹬蹬的腳步聲,我緊閉雙眼。“姑娘,姑娘,陳公讓我給你帶話來了。”那老者笑的得意。強笑了,“說什麼?”他雖沒派人擒我,卻未必肯再幫忙。“他說姑娘要的東西,在城門外西郊!”那老者還想再說,我立刻接聲催趕著:“趕快,快去。”杜戰也彎腰起身,將那老者推到一旁,起身駕馬。馬車之急,顛簸得幾乎散了架子。那老者在旁邊心疼的直咂嘴,撫摸著懷中的六貫錢,苦笑不已。城門外,西郊,我四處尋找著靈犀的蹤跡,卻只在遠處看見一輛馬車。杜戰攔住我探望的視線,憑劍摸索過去。那車一動不動,似是無人。布簾掀開,靈犀赫然躺臥在內,裡面還有一些包袱。杜戰一躍,跳上馬車,攬過靈犀,呼喚不醒,又探鼻息,還好,只是昏睡。

  老者一看,無奈的說:“這兒我就不知道了,馬車還我吧,姑娘!”我不語,跳下馬車,奔到杜戰面前,他的神色還好,似乎靈犀並不嚴重。

  我爬上馬車,翻開那包袱,有一件女人的長衣外衫,不是靈犀搶走那件,還有一雙精巧的繡鞋。

  杜戰見靈犀仍是不醒,只得先去駕馬,離開這危險之地。這個馬車東西還算齊全,我拉過靈犀,枕在我的腿上,扶起頭,喂些水。

  咳咳,一陣嗆咳,她悠然緩醒。“靈犀,靈犀,你嚇死我了。”我抱住她的頭,一夜的擔憂化作眼淚流了出來。

  早已習慣了靈犀的陪伴,將她看作自家的親人,偶爾有時會傷害到她,卻總是無心。若她去真這麼去了,我會用一生來愧疚。“娘娘,莫哭,靈犀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她的笑有些蒼白,身上雖然沒傷,卻是被一夜的驚嚇擾了心神,瘦弱的她承擔了我本該我承擔的一切,想到這裡我又有些哽咽。“對了,你怎麼會到這裡?”我拭去淚水,連聲問道。她直直的看著我,輕聲說:“陳公放我出來的,原本昨日被陳相抓住後發現奴婢不是娘娘,就將奴婢關在府內的地牢。後來陳公以為被抓住的是娘娘,冒險潛入地牢,想要相救,發現是奴婢後,他還是等陳相上朝後將奴婢用馬車運出城門,為了不讓我出聲,他還給奴婢喂食了些迷魂散。”

  “那鞋和衣服是怎麼回事?”明明知道,卻抖著顫音相問。“他說他去房間察看過,發現娘娘沒有著鞋,衣衫也被奴婢穿出來了,怕你還要連夜趕路著涼,讓我隨身帶的。”靈犀的一番話,讓我有些怔然。他終於還了十三年前的心願,那時救不得我,此時拼命奮力一搏也要相救。

  而我絕塵離去時竟不曾多看他一眼。想著他蕭索佇立的身影,慘然苦笑,他知道我是利用他的,卻甘心如此。就像那白布上的字一樣,惟秋千二字,他便神傷。人世終是無常,再見亦是枉然。不過是段舊情,因為愧疚念念不忘。既然已經錯過,何必再想,再耿耿介懷?陳平會怎麼處置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可以想著,他在那時是否也是會笑著迎接處罰。

  心中無憾了,對我,對他。再見恐怕就是仇人了。摘掉雙腳纏裹的布條,套上那雙鞋兒,笑意有些淒惶。一路無話,杜戰在靈犀醒後也恢復了從前的模樣,靈犀也不知道當她做出那樣的駭人舉動時杜戰的瘋狂。我不想說,情結留予他們自己來結,旁人相助恐怕適得其反。連夜趕路,擔憂著代國的處境。如果說那日我撞破了什麼,我想一定是他們密謀起兵罷,畢竟只有此事才能讓朱虛侯深夜前往,陳平反常理接待。正因為這樣,我更猜想太皇太後怕是捱不了幾天,才讓他們如此急切的想先下手為強。

  杜戰知道此事重大,車也駕得飛快。不過六日,已見代國城門。心猛地收緊,那日走時他不肯見我,如今我回來了,他會如何?車馬順利的進入城門,駢過西行,橫穿宮門,直奔乾元殿。我心中有些空空的茫然,阻攔下准備通稟的內侍,躊躇揚起素手,輕輕推開殿門。

  空曠的大殿,他黑色冠冕,面色肅冷,緊蹙的眉心,掛著深深的思慮,駐足門口,我靜靜的望著他,怔怔不能言語。他聽得門聲作響,卻不抬頭相看,孤削得身影寂寥冷清,他又瘦了。咽下哭意,柔聲道:“如今臣妾回來了,代王還是不看麼?”劉恆驀然抬頭,定定的看著我,兩人默然相視,都是無語。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淡淡的說:“怎麼才回來?”心中陡然一酸,笑著答:“遇上了一些麻煩。”突然他繞過龍案,冷硬如他竟是踉蹌著。雙臂伸出將我環住,用盡全身力氣。

  含了許久的淚終於還是落了,他是想我的。肩頭緊貼在他的胸口,紊亂的跳動讓我僵死半月的心也跟著活了起來。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常常一聲歎息,推開了。他的深眸滿是思念,帶著暖意看著我,我踮起腳尖,將唇印上他的,一絲一寸,仔仔細細。也許只有失去過才知道珍惜,他於我心已是最為沉重那塊,逃也逃不掉。

  他有些慌亂,婚後八年,此次是我第一次如此婉柔迎合。呼吸越來越急促,吻也變得輾轉纏綿。猛地劉恆將我攔腰抱起,沉重的呼吸噴在我的耳畔帶來陣陣熱氣,我羞澀的將頭埋於他的懷中,吸允著他的味道。內殿的床榻是他一人的,無人來過。我有些動容。他將我輕放在床榻上,那柔軟將我包圍,唇邊不由自主的笑著,引誘著他的沉淪。

  他的身體炙熱,雙手探進我的衣衫游走,滑過腰肢,移至胸前。我躬起身,不自覺的滴吟。他的唇再次落下,從頸項至下,帶有害怕,帶有欣喜,帶有失而復得的快慰。那吻燒著我,不知該如何去安撫他。劉恆的長驅直入讓我有些久違的真實,原來我還活著。那熱燒透了我的臉龐,灌湧著,顫動。“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想你?”他用力的撞擊,訴說著他的思念。我緊閉雙眼,任由那疼痛遍布全身。我又何嘗不是。就讓我忘記一切,暫時享受著他的寵愛吧,至少此刻他的心中全都是我。

  “起兵?”他赤裸著上身輕輕拂弄我的發絲,聞聲還是有些吃驚。我肅意,“是,臣妾回來的六天也許他們已經行動了,不如我們也起兵,只是名號卻是支援齊王。”他沉吟不語,一雙劍眉又蹙了起來。這樣一來,便是違背了我們的初衷,與虎同行了。“如果劉襄過河拆橋該怎麼辦?”劉恆的擔憂也是我的擔憂。“拆橋總好過現在就死。”我意已決。我敢說,如果我們此時不協助劉襄,他更會拿我們當後患,只有先取得他們的信任才能存活。

  我俯在他的胸前,逗弄著他,“如果此次臣妾死於朱虛王手,代王該如何?”

  他撇了一眼凌亂於地上的衣物,我被撕去大塊裙擺的內衫讓他的神情變得陰狠,冷冷道:“若是你死了,本王定平了齊國。”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削唇,夠了。八年前那個中秋之夜,他還沒有能力為我如此,今日他已是可以供我依靠的蒼天大樹。等待雖然漫長,卻是值得。劉恆見我如此,翻身將我壓住,惡狠狠地說:“你還沒說,那日為何要去!”

  我笑而不語,只是輕啄他唇,惹得他神色大變才停手。又是一番熱浪,吻住了我的心,也鎖住了他的人。七月二十八,代國鎮國將軍杜戰奉旨率領五萬兵馬趕往齊國,至此齊代聯手,呂家開始焦慮,也驚動了最後時刻的太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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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5:29 |只看該作者
起兵

  代國的參戰的消息使得彌留的太皇太後再次召集了呂家的子孫。這是一次怎樣的會議無人能知,世人只知道那些曾經威逼宮門的呂家後裔回家後,紛紛沒了聲息。漢宮的宮門也再不打開。一切仿佛像靜止了一般。只有每日八百裡加急的快信從齊國和京城傳來。齊國國相召平1圍困了齊宮,最後被魏勃騙走了虎符,最終自殺身亡。琅玡王劉澤被騙出屬地,囚禁在齊宮,齊王劉襄脅迫與其一起造反,劉澤百般脫解才逃出來。

  趙王呂祿就任上將軍,呂王呂產任相國。串通好京城一些呂系官僚密謀。

  “高帝平定天下,王諸子弟,悼惠王王齊。悼惠王薨,孝惠帝使留侯良立臣為齊王。孝惠崩,高後用事,春秋高,聽諸呂,擅廢帝更立,又比殺三趙王,滅梁、趙、燕以王諸呂,分齊為四。忠臣進諫,皇上惑亂弗聽。今呂太後崩,而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諸侯。而諸呂又擅自尊官,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矯制以令天下,宗廟所以危。寡人率兵入誅不當為王者。”

  眼前是一封齊王劉襄給諸劉姓王的書信。我和劉恆一並坐著,愁眉不展。劉襄比我們想的還要凶暴,甚至不顧親情,但是什麼給了他這樣大的勇氣敢在太皇太後沒死前就領兵勤王?莫非?我兀自站起身來。劉恆見我如此,也低低的問,“可是想到了什麼。”他如此說,必然也是想到了,我與他會心一笑。“太皇太後已經薨了。那日召集呂家人就是為了密不發喪。”我肯定的說。

  劉恆頜了頜首,“本王也如是想。”“如果這樣一來,怕是就更加難弄了。劉襄起兵,京城呂家不會沒有動靜,虎凹相爭,終有一傷,各自為了利益倒也不值得憐憫,但是苦了京城的百姓和官員,彈丸之地,你爭我搶,怕是要血流成河了。”我擔憂的說,暗自想著錦墨。漢宮緊閉,必是呂太後最後掙扎的辦法,讓所有摸不著頭腦的諸王門慢呂氏一步,只是能為呂家子侄搶到多少時間就看他們自己了。“代王,琅邪王求見。”門外的內侍傳報。劉恆邊走邊說:“快快有請。”我一附掌,這下好了,好歹來了個知情人。在外殿接待劉澤。劉澤體態渾圓,肥胖不堪,年紀雖過六十卻是憨厚可掬,絲毫不見當年隨高祖征戰南北時的戾氣。一見劉恆和我,忙笑著起身:“來得匆忙,來的匆忙,並未仔細通傳。”

  劉恆更是單腳跪地:“王叔哪裡的話,侄兒該拜您才是。”我在身後也盈盈施禮。各自落座,劉恆笑問:“王叔是從哪裡來?”琅邪王苦笑一聲,連連擺擺手:“不提也罷,羞死老夫了。”劉恆笑道:“這是為何?王叔苦成如此?莫不是因為侄兒招待不周麼?”

  “哪裡哪裡,代王又說笑了,你是高祖的親子,比我們這些從王2要高上許多,哪裡會對我們招待不周,更何況你仁孝禮讓,哪像……哪像你那個親侄兒,簡直就像瘋魔了一樣。”

  我和劉恆相視一笑,等著他的下文。“不過是聽信了他那個舅舅的話,就要起兵,起兵就起兵吧,還叫他那個郎中令祝午跑到琅邪去騙本王,說什麼呂氏族人叛亂,齊王想發兵誅殺他們,又說齊王年紀小,不熟悉征戰之事,願意把齊國托付給本王。又誇了一頓本王以前的能事,邀請本王到臨淄去和劉襄商量大事,一起領兵西進,平定關中之亂。你想啊,侄兒求著辦事,本王能不全力麼,興沖沖去了,就被扣下,唉,這事不說也罷,丟人啊。”琅邪王說到這裡還星星點點滴落了些眼淚。我在心底一聲冷笑。假惺惺說的冠冕堂皇其實不過也是想分上一杯羹,聽見將齊國整個相托,心便貪了便宜,全忘記了老虎的牙齒和爪子,美滋滋的跑去齊國送死,怪誰呢?不過是自己貪心才造就的這樣下場。

  劉恆微微一笑:“齊王年紀尚輕,做事也是不知道深淺,王叔還是看在侄兒的面上莫怪了吧,只是劉襄的母舅嘛,倒是以前有些耳聞,暴虐成性,但願齊王不要學他才好。”

  琅邪王殿點頭:“是啊,那匹夫簡直就是個夜叉,嗜血成性,他教唆著齊王兄弟搶江山,平諸王,最終都歸入自己的囊中。齊王兄弟早晚是要毀在他們手中的。”“其實江山齊王去坐也是應該的,畢竟他是長子長孫,無可厚非,只是他這樣一弄,王叔可以要擔憂了。”劉恆聰明的不點透,琅邪王聽到此處,猛的一震。琅邪本就是齊過劃分出去的一塊小地,如果齊王稱雄,擴張到最後,琅邪將不復存在。琅邪王一搓手,“就是啊,偏偏本王大意,連護國的軍隊也被他給編了去,現在兩手空空只能任由宰割。”“這樣吧,王叔也先不必操心這些,等侄兒改日見到了齊王再和他商榷。”劉恆起身,給我使個眼色,我恬笑著:“王叔今日就在代宮休憩,代王已經備好了酒筵,王叔不要嫌棄簡陋才好。”

  “哪裡哪裡,已經叨擾了。”他呵呵笑著,臉上更見憨態。劉恆抬手,作了個請,琅邪王在前劉恆隨身一同走出大殿。我回頭看著靈犀,招手過來:“跟太後娘娘說,琅邪王來了,晚宴誠邀太後娘娘敘舊。”

  靈犀點頭,去往寧壽宮。我笑著思索,暴虐是麼,那就看看我們如何純孝吧。一杯醇酒,端過頭頂,顫巍巍,琥珀銀光。搖曳走到太後面前:“母親,這酒是臣媳親自采了忍冬籐釀制的,據說可以緩解腿疾,現在試試吧。”薄太後正在與琅邪王敘舊,聞聲看過來,我笑著跪倒在她的面前,將酒杯上舉。

  寬大的青布衣袖,脫落到我的肘彎,青紫交錯的血痕讓人觸目驚心。太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顫聲說:“又去采這些勞什子,總帶些傷回來,難道宮中的御醫就是白養的麼?”我巧笑著:“這忍冬籐本來不是藥,是有民間的老人口耳相傳得來,御醫不敢下劑量,臣媳就自己先喝了檢驗,十日下來並未見什麼異樣才敢給母親端來,就算不能治病,健身也是好的。”

  琅邪王在旁咂嘴道:“娘娘好福氣啊,不僅代王孝順,連王後都這麼孝順,難得啊!”

  我笑著回身拜了拜琅邪王,“王叔過獎了,母慈才能兒孝,都是母親教導的好。”

  太後接過酒杯看都不看就一飲而盡,拉過我的胳膊,讓我坐在她的身旁:“我這個媳婦孝順恭謹,一點錯處也是尋不見的。王叔說錯了,她可是比兒子還好。”劉恆低頭笑著,“母親總是偏心,偏孩兒昨日進的也是這樣的酒,為何母親就未誇過一句?”

  琅邪王更是大笑:“這侄兒就有所不知,母子連心,未說,情到,你怎麼還和自己的王後較上了勁?”

“王叔有所不知,我們家恆兒實在是沒氣性,你看人家劉襄比他大不了許多,文武雙全,齊國也是日漸強大,偏我們這裡只是小門小戶的過日子,天下事全都不理,不像個樣子。”薄太後恨恨的說,眼睛裡卻全是慈愛。“哪裡阿,娘娘才是真有福氣呢,那劉襄渾倔,駟鈞又狠毒,即便是再強也未必能成什麼大氣候,本王倒是喜歡恆兒,這才是天家氣派。若是此時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本王第一個贊同恆兒去當那個天下。”琅邪王的眼神有些渙散,顯然開始有些酒意朦朧了。我噙著笑,看著他發紅的圓臉。“可不能這麼說,即便是那樣,還有右相他們也未必同意。”薄太後輕聲試探,眼睛直逼琅邪王的雙眼,看看他是否真的酒醉。“他們能如何,一個駟鈞就讓他們坐臥不寧了,他劉襄是成也駟鈞敗也駟鈞,不信娘娘等著看,陳平那個老狐狸,最後還是不會讓劉襄入主漢宮的。”琅邪王含糊的話已經無法亭清個數。頭也左右開始搖擺。最終撲通一聲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王叔,王叔,再醒醒,我們再來一杯。”劉恆趴在他的耳畔輕聲說著,琅邪王嘟嘟囔囔也不抬頭,看來是真醉了。猛地,我的手臂被甩開。我笑著收回,又將袖子蓋上。“扶琅邪王去靜月堂。”劉恆吩咐道。下面上來幾個內侍,十分吃力的攙扶起醉醺醺的琅邪王,出了殿門。太後的面容冷冰冰的,全沒了剛剛的一絲慈愛,“剛剛那是什麼酒?”“忍冬籐酒。”我無奈的說。“何必再做戲,到底是什麼酒?”太後仍是怒意未減。“忍冬籐酒!”我依舊無奈德說。那確實是忍冬籐酒,也確實是治療腿疾的偏方,唯一作假的就是我手臂上的傷,連日來陪伴劉恆哪裡有空去采摘這些草藥,不過是吩咐了仔細的宮娥,去摘,然後又交給御藥房釀制罷了。

  那傷是我用新采摘好的忍冬籐摩擦抽打手臂所致。為的就是能讓琅邪王看見我們母慈子孝。

  太後的全力配合也很有效果,琅邪王此時必是認定我們比劉襄好上太多了。

  高祖子嗣有八,多已凋零。除長孫劉襄和三子劉恆能爭奪這個皇位外就再無他人可想。

  否掉了劉襄,劉恆就能險中求勝,而必勝的絕招就是仁孝。我笑著看向太後,她冷冷的回我。兩個女人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這也是我們如此默契的理由所在。“那酒無毒,卻能治療腿疾,太後娘娘如果不信可以不喝。”我俯身跪倒告退,而後起身輕輕的走出殿門。如今我已安然回來,他日大業得成我也必是皇後。劉恆的關注才是重要,太後我就顧不及了。

  身後的沉重呼吸說明劉恆已經追了上來。回首一笑:“代王有事?”他將我手臂抬起,輕輕擼起袖籠,那青紫在夜色下更是駭人。“受苦了。”低低的聲音,疼惜的眼神,我笑的開懷。翌日,琅邪王攜代國一萬兵馬,前奔長安,只為在劉襄入主漢宮之前將形勢挽回,他將會推舉代王劉恆為新帝,毫無疑問。

1齊王聽信朱虛侯劉章的話,就和他的舅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謀劃出兵。齊國相召平聽到了這件事,就發兵護衛王宮。魏勃騙召平說:“大王想發兵,可是並沒有朝廷的虎符驗證。相君您圍住了王宮,這本來就是好事。我請求替您領兵護衛齊王。”召平相信了他的話,就讓魏勃領兵圍住王宮。魏勃領兵以後,竟派兵包圍了相府。召平說:“唉!道家的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正是如此呀。””終於自殺而死。

2從王:劉邦的叔伯兄弟,或者是親兄弟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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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5:42 |只看該作者
博弈

  我從未看見修羅地獄,每日的廝殺也只能從杜戰的軍報得知一二,有時我常常會闔眼冥想著,漫天的血雨腥風,遍地的屍骸,還有那震耳欲聾的殺聲,都是杜戰身後的背景,唯獨他的白馬銀槍才是真正讓人心神俱寒的。呂產和呂祿終於動手了,他們兵分兩路,呂產派灌嬰出戰,唯恐灌嬰倒戈一擊,他們又由呂祿派兵突襲齊國後方。而杜戰就負責那裡。這邊杜戰征戰解困,那邊灌嬰心意卻變,他駐扎在滎陽,兩邊不動,與齊王約定,靜待呂氏變亂,聯合誅殺諸呂。齊王即將大軍屯於齊國西部邊境,侍機而動。豁出杜戰與呂祿手下殺拼。此計凶險,卻是一舉兩得,無論誰勝都是齊王得利。

  而此時諸呂仍未罷手,本想坐山觀虎斗,卻失了先機,只要急忙忙入宮脅挾持皇帝。朱虛侯劉章借機,威逼漢宮,與周勃陳平串通好責典掌管皇帝符節的襄平侯紀通。那紀通手持信節詐稱皇帝有令,讓太尉統領北軍,使周勃得以順利進入北軍營壘。又命酈寄等詐勸呂祿,說齊王不平,不過是因為看呂家的兄弟占了京城,如果呂侯去趙國就職,齊王就會撤兵,再把漢宮交給了呂侯。呂祿實在庸碌無為,聽得這樣的話就把北軍將印交了出來,帶了家眷跑去趙國赴任。周勃控制北軍後,右相陳平又命朱虛侯劉章奪取南軍軍門,同時令干陽侯曹窟轉告統率宮門的禁衛軍衛尉,不准相國呂產進門。呂產雖得悉灌嬰已投靠了齊王,卻不知呂祿已經交出了北軍軍權,准備入未央宮發動政變,卻被禁衛軍阻止在殿門前。朱虛侯用周勃調撥給他的一千多人馬,追殺呂產至禁宮,將呂產殺死後,下了格殺命令。凡呂氏家族,不分男女老少,一律處斬。

  那是怎樣的一場鐵腕肅整阿,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呂家鏟滅,據說連長安城十裡之內都能聞到刺鼻的血腥氣味,甚至道路都用紅稠的粘血來刷洗。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喂武兒米粥,粘粘的,攪動不住,停下了手,哇的吐了出來。

  血洗,又是一次血洗,以血鑄成的平安,以血打就的江山,以血染成的皇位,目光所及哪個都沾滿了血。稱王就是這樣,誰有能如何?只是我的錦墨也在血洗的地方掙扎,再一次經歷了血的噩夢。

  空在那裡,撫著彎下的腰,喉嚨裡嘔著,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我已經擔憂錦墨幾日不曾進食了。不,不會,齊嬤嬤答應我的,一定會將錦墨放出,更何況錦墨並不是呂家的人,她不過是個宮女,不起眼的宮女,所以朱虛侯他們不會威脅到她。想到這裡我欣慰的笑了笑。幸好只是宮女。我以對齊王有所防范為由,與劉恆商量,不若先進入京城,朱虛侯雖然已經平了諸呂,但齊王的大部隊還未曾駐扎,趁此時去策動老臣們,保了劉恆。等晚了,怕是被齊王圍住了長安城,屆時將無人再敢旁騖。偕同了太後,帶上宮中女眷,讓此行看得更像是舉家探訪。未及長安城,陳平和朱虛王就已知曉了消息。出城十裡,前來迎接。到陳平府邸,我邁步下了台階,笑對朱虛侯福了一福。“朱虛侯,別來無恙麼?”笑的粲然,語氣謙和。他的面容一僵,劍眉一挑:“嬸娘客氣了,侄兒托王叔的洪福,身體還不錯。”

  劉恆走了過來,戲謔道:“怎麼,你與章兒是舊相識?”故作不知是他的擅長,我暗笑了,有些悵然道:“是啊,上次探望太皇太後,曾經與朱虛侯見過一面。朱虛侯對臣妾可是百般照顧呢。”劉章微曬,咳嗽兩聲,身後卻又傳來陳平的聲音:“代王,王後,臥房已經准備完畢,不如先行休息。”又是他,我恬笑了見禮,“右相還是那麼周到,上次也多拜托了您的照顧,才會讓本宮住的安穩呢。”一縷花白的胡須,顫顫的,他也是一陣凜笑:“娘娘莫要說笑了。最後還是沒招待好,才讓娘娘深感不適才走的那樣匆忙。”我笑著不語,。而劉恆此時只能對此視而不見。不到五日,齊王二十萬大軍長驅直入,駐扎長安城外。齊王劉襄率三千鐵騎踏破東城門。沿路旌旗飄展,宣示著他才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這一步是他盼望已久的,卻是我們不樂於見到的。陳平府邸裡,我笑看眼前的麗人。想不到齊王劉襄那樣暴虐孤介的人,竟有如此婉柔和善的王後。“娘娘真是清麗裊娜,看來本宮確實是老了。”我拉起她的手,含笑說道。

  玉容一紅,迷人心神,果然是個妙人兒。“嬸娘拿臣妾羞笑呢,嬸娘才是絕代芳華,怎麼這樣自謙?”她盯盯得看著我,糯甜的聲音也讓人渾身透著酥軟。“可別讓人聽了笑話,本宮都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哪還什麼芳華?”我讓她與我同坐在榻上,滿臉的喜愛。“這次為何來了?如何知道我們在陳相府邸?”我笑著詢問,如同問著家常。

  “臣妾聽齊王說王叔全家都遷到了長安城,想來拜訪一下嬸娘和太後,自家親戚還未曾見過,實在是我們做小輩的不該,另外臣妾的姐姐在嬸娘宮中,掐指一算,我們姐妹也是許久未見了,也想順便看看她。”她客套的話更是婉轉。我頜首笑道:“說起你這個姐姐,是最聰明不過的了,而且還通曉事理,本宮平日多靠她扶助,否則哪能坐得這麼安穩?”“嬸娘過獎了,多是嬸娘管理得方才有的今日。”她刻意奉承道。又寒暄了幾句,她起身,俯身一拜告退,我讓靈犀帶她去常美人的房間。

  “代王在哪裡?”靈犀回來後我輕聲問道。“代王在前廳議事,齊王劉襄,朱虛侯劉章,還有周太尉陳相都在。”靈犀俯在我耳畔輕聲說道。“琅邪王呢?”我蹙眉問道。靈犀搖搖頭:“琅邪王今日不曾過來。”心一沉,不好。“你去跟太後說,今日好歹也要留齊王後在她那一住。”我低聲說道。不等我吩咐完,劉恆已經怒意滿面地進來。我笑著迎上去,為他整理衣物,輕聲問著:“怎麼了?”“劉襄桀驁,絕不退兵。”劉恆一拳捶在檀木紅磯上,那磯震了震,幾乎碎裂。

  思索一下,笑著說:“代王何必生氣,這不也是我們來之前想到的麼,陳平和周勃就沒有壓制他麼?”“只是他此時仗著平叛的功績,不懼怕這些老臣。陳平狡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此時怎肯牽頭。”劉恆有些懊惱。瘦俊的面龐帶著疲累。我將心裡下面的問話吞了回去,不用問劉弘了,他不過是個傀儡,劉襄此時已經再用不到他了,小命兒能保幾天尚不知道,又如何出來震懾藩王?我走過去,將他按在床榻上,柔笑著:“明日再想明日事,明日臣妾陪代王走上一天。”

  “去哪?”他順著我的力道躺下,見我這樣也舒展了笑眉。“先去周勃府邸,然後再去朱虛侯府邸。”劉恆猛然起身,沉著臉說:“去那裡做什麼,還怕不落在他們手中麼?”

  “自然有不落在他們手裡的辦法,臣妾才敢去的。”我笑著為他脫下鞋襪,擺好。

  劉章阿劉章,說起來本宮還要謝謝你,不然怎麼想到這個法子。日出東方,我們已從周勃府邸出來,陳平陰沉面孔隨於身後,琅邪王樂呵呵的走在劉恆的後面。

  他是膽小怕事,卻被我以四個小國召喚出山。男人,尤其是皇族的男人,哪個不是在為這些土地爭斗,只是四個小小的地方就換來了他的忠心,今日一早就陪劉恆過來勸服周勃和陳平。陳平當然知道這是誰的主意,卻並不表態,他在等待時機,等待齊王將我們滅殺或者我們將齊王驅趕,這兩種結果才能決定他態度。齊王劉襄比我想的要精明,而朱虛侯更是難以對付。陳平如今不過在笑著看我們自相殘殺,不,准確地說,是我們怎麼被殺。

  我笑著,陳相如此,那我也只能做點東西給他看,不然他一輩子都會以為齊強代弱的。兵馬多少就能代表強弱麼,可笑。空曠的大堂上我們左右分座,劉恆與琅邪王坐左,齊王劉襄朱虛侯劉章坐右,陳平思索半晌,才坐在了右側。我做在劉恆身後,打量著朱虛侯府。這前堂甚是廣闊。牆壁柱子棟梁都雕以祥雲紋飾,形態多姿,斑斕絢麗。四周擺放的屏風飾物均是禁宮精品,默默地章顯著它們的主人曾經得到了呂後怎樣的喜愛。甚至是擺放茶杯的小磯都是以玉嵌在金絲楠木上再雕出紋路,珍貴異常。人人都說朱虛侯府邸是個好地方,因為所娶呂氏作妻,靡費得讓人瞠目結舌,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只是,那個為他得來一切的呂氏妻在血洗之前就被他薅著頭發,用劍割破了喉嚨,血還沒流完就抽搐斃命。也是一起共度了幾載的夫妻阿,卻一絲恩情也不在。我有些冷意,卻不能逃避,他的雙眼就緊盯著我,我笑著喝茶。“本王認為琅邪王錯矣,如今皇帝仍在,為何說什麼繼位?不孝不忠,難以服眾吧?”齊王劉襄開口,針對著琅邪王欲再立新君的語病。我輕輕將蓋碗蓋上,笑著出聲,“如果皇帝在,自然不好說這些,只是當今的皇帝是真是假仍需分辨,難道齊王不知道麼?”這是齊國和代國人人知曉的秘密,拿出來再說,實在讓人笑死。齊王劉襄濃眉入鬢,粗狂張揚,身軀壯碩,聲音比周勃還要粗重很多。聞言將兩條粗眉扭在一起,他不曾想到我在他之前將此事戳穿,一時間竟沒了詞語,回頭看著劉章。朱虛侯劉章起身,溫和的笑著,眉目之間滿是冷意:“娘娘如此說來,倒是侄兒孤陋寡聞了。少帝既然是假,殺了也不足惜,侄兒認為無論如何也該遵祖訓,立嫡立長,更何況,諸呂叛亂,平叛之功也該是齊國,娘娘認為呢?”既然這一篇他輕易撥過,豁出去了自己的弟弟,那我也無話好說。劉恆此時起身,笑道:“說這些殺殺打打的,好生無趣。不如先緩些再議。”

  豈料劉襄拍桌而起,堂屋空曠,這一聲硬是嚇得琅邪王一哆嗦。我扯了扯嘴角,怒了?還有怒的在後面呢。“朱虛侯說的都是在理,本宮也是如此認為,只是,單這個立長,本宮就有些疑問想問,長是誰的長?”我輕聲言語,卻分量極重,連朱虛侯也楞了下神兒。我笑著走到前排,躬身下拜,“王叔,我們都是您的子侄輩兒,還請您說句公道話。高祖祖訓立長,該是哪個長?”長有長子一說,亦又輩分一長之說。琅邪王的說法可以決定一切。“呃,這個麼,當年惠帝是立嫡,未曾用到立長,但是立長高祖卻跟本王說過,是……”到這裡他仍有些遲疑,一面是凶神惡煞,一面是笑意盈盈。最後他狠下心跺腳閉眼說道:“立長就是應該從高祖的子嗣立起。”一聲巨響接著他的話尾震動了在場所有的人,琅邪王更是緊閉了雙眼不敢再看。

  我笑著轉身,盯著怒不可遏的齊王劉襄。中間所橫的玉磯碎裂滿地。他呲目猛張,頸項上的青筋也繃跳著,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這才是能上場殺敵的藩王,卻不是該坐江山的藩王。一把將我的頸項用臂彎攬過,拖過右邊,我笑著,頸項雖緊,卻甚合我意。

  劉恆雙目橫立,一個箭步就躥了過來。只是在他動的同時,朱虛侯的長劍已經到了近前。

  “若是本王當不了這個江山,王叔怕是要眼看著自己的王後血染此處了。”劉襄用盡了全力,我也因漸漸勒緊而呼吸急促起來。劉恆雙眼望著我,那哀慟的神情讓我難忘。一邊是江山,一邊是我,卻是他最難的抉擇。隱忍十八年,就是為了今天。而我是他曾經懷疑的女人,也是陪伴他一路前來的女人。我笑望著他等著他的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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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主

  劉恆繃緊了拳頭,暗暗用力,卻無可奈何,那柄寒光刺骨的寶劍就在他顎下,那冷讓遠在對面的我也能深切感受。“我以江山換她。”輕輕的一聲,寥寥數字,卻讓我淚湧如泉。此時他不是王,我也不是王後,他的一個我字已經六年不曾聽過,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夾住我的胳膊抖動著,得意的笑聲也從身後傳出。是時候了,我啞著聲音說道:“如果我們還有其他可換的東西怎麼辦?”

  朱虛侯和齊王幾乎同時看向我。我的氣息已經幾乎被扼斷,剛剛的聲音也是拼盡了全力。“還有什麼?”齊王幾乎是用吼聲相問。“齊王後。”我的聲音只有一絲,顫顫的從嗓子裡傳出。三個字讓頸項所累消了一半,“你說筱敏?”我淡笑,雖然不能回頭,卻能從正面看見朱虛侯絕望的神情。齊王後常筱敏是齊王劉襄唯一的軟肋。當年錫穆公兩個女兒都是如花似玉,筱敏更勝姐姐一籌。婉柔淡麗,性情更是讓人贊誇。齊王求娶時筱敏才不過十三歲,錫穆公不允,齊王更是往來於代國和齊國數年頻繁相求。終將錫穆公感動,許了給他。他曾在冊封之時對天盟誓,若相負,必絕命。這就是流傳於劉家的一段佳話,如今卻被我用了來。朱虛侯見哥哥神情有些渙散,忙厲聲說道:“王兄,她是詐你的。”劉襄聞言有些清明,頸項間的力道又緊了些,我用力笑著:“昨日王後未回,齊王必是知道的,是不是謊話齊王自己明白。”琅邪王看到這裡已經尋個角落躲了起來,而陳平依舊坐在原處動也不動。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吼後,我的背被人猛推一把,站立不穩,踉蹌摔倒,劉恆霎時蹌過,將我抱住,在地上輾轉翻滾了出去。他穩穩的將我攬住,一動不動。我屏氣,看著他深邃的眼眸。滿是眷戀深刻,心有些顫然,眼淚也再次抖了出來。他反剪了手,以左手替我輕輕擦拭淚水,唇邊的笑意濃烈。我埋在他的懷中將剛剛吞咽下的淚又發了出來,哭個痛快。不對。我突然抬頭,惶急的四處查找。身上沒有血?明明劉章的劍上染滿了血跡。我拉過他的右手,劉恆不說話,卻將右手緊緊剪背在身後。他低低的開口,語聲卻是輕柔:“別看,你畏髒。”一聲哽咽停留在喉嚨裡,怔怔的發不出來。他必是用右手擱開的劍鋒才能來救我,劉章劍上蜿蜒流下的驚心暗紅也是他的。

  劉恆的語意旭暖:“又哭成這樣,小小皮肉傷而已,難道我會死掉麼?”

  只這一句話,觸動了我心底最恐懼的一處,那痛勝過身體發膚之痛,利而深廣。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我還能苟活麼?一張瘦尖的臉變得如紙般蒼白。“好了,還有事情呢。”他笑著小聲點醒我。心神有所恢復,我看著前方痛苦掙扎的劉襄,他此時仍可殺了我們。朱虛侯上前一步,用帶血的劍尖兒指著我和劉恆,急切的對劉襄說:“王兄,此患不除,我們來日必有大難,你若是以嫂子相換,他們必不能容我們回到齊國,屆時滿盤皆輸,悔之晚矣,王兄!”

  “更何況,我們起兵這麼久,本該是我們的天下,憑什麼讓給他們?”朱虛侯仍在試圖說服劉襄。劉襄將拳捶於胸前,大聲說著:“難道你要本王捨了筱敏麼?”朱虛侯頓了一下。激怒劉襄的話,他的用意也無法實現。這問話的分量不是輕易可以接的住的。

  我雙手撐地,爬了起來,看了一眼門外天色,為何還沒來?“此言差矣,捨與不捨王後是齊王自己的事情,哪裡能問得到自家兄弟呢?”我在旁煽惑。

  朱虛侯怒目橫視:“你這個女人,齊王的大業就敗在你的身上,我們兄弟戰功赫赫,你想篡奪?會那麼容易麼?”門外躍進一人,高聲喝道:“怎麼不容易?”朱虛侯一時失神,我閃到那人身後。輕笑著,來的還真是時候。威儀赫赫的身影是齊王兄弟的噩夢,他逆著正午的日光,猶如神砥。血染的白色戰袍,銀光熠熠的血色盔甲,有些散亂的發髻。冷眉健目下,剛毅的面龐帶著風塵僕僕。他剛從千裡之外趕來,身上所染的斑斑血跡不知是呂家的還是齊王系的。

  五日前,我們剛到長安城時,我飛鴿傳信讓他速來護衛,那樣長的距離五日就到,披星戴月馬不停蹄才能如此迅速,我心有些戚戚。“右相和琅邪王叔都在這裡,今天我們就說個理字,到底誰在平叛之時功績最大,齊王與灌嬰聯手,未動一兵一足,而代國派去的人馬全部都在西郊與呂軍奮戰,杜將軍浴血殺敵才保住了齊國,誰才是真正的功臣?難道是兵不血刃的齊王麼?”我厲聲質問,纖纖玉指更是直指齊王頭顱。

  朱虛王一時語塞,他不是不知,而是故作迷糊。“那又如何?畢竟京城由本侯平定,不然你所站此處仍是呂家天下。”他回過味兒,大聲笑道,索性將自己的功勞高高懸掛。“笑話,世人都知兵家大忌便是攻而不守,連自己的老家都沒了,還拿什麼誅殺呂氏,平定長安?”我冷笑一聲,站在杜戰身前。朱虛侯探身,橫劍向我。嗆的一聲,朱虛侯的利劍被杜戰所持的碧寒銀槍所擋,震掉在地,他亦抱起酥麻的右腕,瞪視著杜戰。陳平在身後微微一嗽:“朱虛侯也不必如此,歸根結底還是要看齊王的打算。”

  我笑看陳平,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此時勝敗已經有些眉目,他又站出來幫我們了。

  劉襄仍是沉吟,我卻柔聲說到:“齊王後的姐妹也是代宮宮裡的美人,說到頭都還是一家,何必在講這些傷感情的話,不如我們今日做個盟約,既了了齊王的憂慮,也解決了此事,不知齊王意下如何?”“說!”,一個字,甕在大堂,撞得人的心神欲裂。“代王在此,琅邪王和右相作證,我們兩國來個盟約,一你退兵回齊,二代王許你當年的七十座城池盡數歸齊如何1?另外,齊過自行律法,錢幣,每年賦稅也不用上繳國庫,官員任命自行安排,包括丞相2。”劉襄揚頭看過來,眼神中滿是不信。如此一來,齊國如同自立朝廷,沒有什麼分別。漢宮天下不過是比齊國略大,卻已是滿目瘡痍,相對來說,齊國如果能夠自治,將勝過漢宮百倍。他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好處。

  正因為太好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我心中卻別有篤定。淡意笑著。朱虛侯劉章冷笑一聲:“憑什麼相信你的話?”劉恆笑著起身,喚人拿過紙來,將右手狠狠按在上面,鮮紅的血印讓我心突突跳了起來,喉嚨之處開始有些嘔意。生完劉武後我就開始見不得血,聞到想到看到都會嘔吐。劉恆知曉,所以不讓我看。

  “就憑這個。”劉恆似笑非笑的看著朱虛侯劉章。那是劉恆用血書寫的保證,也是最為可信的承諾。劉襄和劉章互看了一眼。有些疑慮。琅邪王笑著從後面轉出來,打著圓場:“本王也可以作證,還有右相。”

  陳平沉著臉,有些僵硬的從右側的座位起身,也躬身施禮:“老臣也願保證。”

  “其實本王說句不中聽的話,就是齊王你當上了皇帝,你那母舅駟鈞也是個禍害,實在是讓人不放心,皇位也是坐不安穩阿。”琅邪王見兩兄弟的表情有些松弛,倚老賣老的說著。

  啪的一聲,琅邪王面前的桌子又碎成兩塊,也成功地讓琅邪王驚恐的閉嘴。

  我冷笑一聲,真是沒眼力的孬禍,人人都知道的問題,現在還說,能不被警告麼?

  “好,那侄兒就遵從王叔和嬸娘的命令,立即退兵。不過不知嬸娘何時肯放筱敏?”劉襄的問話讓我有些動容。他第一個問的是王後,而不是何時封回屬國。淡淡笑著:“原本本宮也未曾將她囚禁,不過是見昨日晚了,她便睡在太後那了。”

  一聲懊悔從朱虛侯那裡傳出,我笑得粲然。劉襄和常筱敏還是走了。長長旌戈鐵騎開道,漫漫的宮車隊伍隨行,在那最顯眼的華蓋下,他與她同車相伴。

  我揮舞著手帕,笑著為他們餞行,筱敏也是探出頭頻頻張望。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夫君的疼愛勝過其他。兩個肯以江山換女人的皇族男子,她身邊一個,我身邊一個。劉恆為我披上輕薄的披風,笑著說:“如今可後悔了?”“後悔什麼?”我回頭笑著看他。晨暉下的劉恆更加俊朗,逆光佇立,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我歎息著,將手輕輕撫上他包扎嚴實的右手,他是我抓住的一世乾坤。“一入宮門就再沒有自由了,你還要陪本王掙扎在在此,沉浮半生,你難道不後悔麼?”他戲謔道,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篤定和溫暖。“不怕,臣妾若是怕了,當年就不會與代王攜手了。”我笑的滿足。八年,我用八年陪伴劉恆,陪伴他走過隱忍的歲月,陪伴他躲避刀劍鋒芒,如今,我陪伴他面對天下蒼生,笑看雄圖壯志的勃發,我不悔,即便將來他與我只能君臣相待也不悔。

  這世間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傳奇?有什麼是遙不可及的夢念?帝王江山,九五之尊,凡是都是一步步踏來。天翻地覆,物是人非,最不會變的就是自己,最不可及的地方也是自己的內心。從今日起,我不用再懼怕任何人,因為我的命運已經被我牢牢掌控。歲月終究改變了我,我也改變了劉恆,兜兜轉轉當中,誰又是誰的命中注定,誰又與誰擦身而過,恩恩怨怨理不清也罷,又能把我如何?萬世敬仰之下,如今我還會怕什麼?笑掩了眉目,沉溺在無盡的寵愛中,只對他一人笑的燦然。高後八年,後薨,諸呂叛亂,朱虛王劉章策應齊王襄,誅殺諸呂,齊王母舅駟鈞暴虐,群臣懼重蹈外戚篡權,迎高祖三子恆為帝,是為文帝,改元,文帝元年。尊母薄氏太後,立竇氏為皇後,嫡子劉啟為太子。文帝元年,齊王劉襄歸國,文帝將高後所收土地盡數歸還,至此七十座城池又歸齊國管轄。

  文帝元年,封朱虛侯劉章為城陽王,三弟東牟侯劉興為濟北王,各賞兩千戶,賞銀千斤。

  文帝元年,陳平讓右相之職,徙左,周勃為右。

1齊悼惠王劉肥,是高祖最大的庶子。因母為高祖情婦,且隨高祖年久,高祖六年,立劉肥為齊王,封地七十座城,百姓凡是說齊語的都歸屬齊王。悼惠王劉肥即位十三年,在惠帝六去世。他的兒子劉襄即位,是為哀王。哀王元年,孝惠帝去世,呂太後行使皇權,天下事都由呂後決斷。二年,高後把她哥哥的兒子酈侯呂台封為呂王,分出齊國的濟南郡做為呂王的封地。哀王八年,高後分割齊國的琅邪郡把營陵侯劉澤封為琅邪王。至此,齊國七十個城池只余零星,多數都歸呂家所有。

2藩國所屬大漢,所以丞相多是漢宮委派。一來輔佐,二來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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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翳鸞飛繁華隱
北宮

  驅逐與被驅逐,宮闈爭斗的重頭戲。也正是此時才能彰顯新皇的威儀和恩德。當真正置身其中,才知道什麼叫做殘忍。慘烈宮洗遺留下來的宮人卻仍要對曾經參與宮洗或者得勝的一方屈膝下跪,那該是怎樣的心境?感恩戴德?涕淚橫流?抑或是乞求得到最後的憐憫?

  我不知道,因為我高高在上,我是勝利者。而我面前,天階之下,正是被驅趕去北宮的前朝宮人們。為首站立的,凜然不跪的,白衣蕭索的,就是張嫣。遙遠,太遙遠了,我竟無法看清她眸子中的冰冷。那身輕盈揚起的白衣,是為故帝素服,還是為了符合自己無依無靠的身份1?

  可憐的少帝,她美其名曰的第二個兒子,已經在黃泉路上先行了一步2,卻帶給了親生兄長齊王無限的榮耀。殿前飛簷遮掩之下,是碧藍如水的天,也帶著悲憫的金色光芒,俯照著我們昔日的主僕。

  今日是登基大典,這是最後一項。移宮。我,站在新帝劉恆右側,凌雲髻上簪釵十二只,鎏金嵌寶暗福壽釵一對,鎦金壘絲點翠茜石榴石紅花果紋釵一對,包金蝙蝠梅花套釵一對,雙鳳對飛銜壽果鏨花纏釵一對,珍珠翡翠珊瑚碧璽鳳凰點翠多寶簪一對,最後雙鬢斜插荷葉珠玉扇子釵一對。裡外三層的刻繡纏金的朝綬霞衣,逶迤拖地的鳳尾外裳,團團的金鳳鸞鳴羞紅了我的雙頰,斜佩的紫金綬帶,也讓我有些尷尬難以面對。

  滿頭的珠翠,繁瑣的華裳卻抵不過她的一身白衣。六年之後一切都已掉轉,蓮與華服,仍是我們之間的距離。迷茫之中有些微妙的悲喜。我側首看著劉恆,那日是她與劉盈,今日是我與劉恆。唯一不曾改變的是,皇權。我邁步,大紅色的蠶絲繡鞋,仍帶著百鳥朝賀的熠熠生輝,仿若此時下方臣服宮人的境況。我急急的,似乎想甩掉了它,步下台階時,有些慌亂。寬大的羅袖,被人輕輕拽住,回頭,卻是劉恆探究的幽深眼眸。為什麼要去。我必須去。非要去不可麼?是的,非去不可。幾下交匯,他卻輕易的笑了出來。那就去吧,這是他對我的縱容。奔向張嫣,離的近了,才觸摸到她的拒我的冰冷。她有些恍然,輕輕一笑,卻不如同身後大片的妃嬪一樣的俯身跪倒。是認出我來了麼?所以才笑得這樣淒惶?她素白的衣裙逶迤在地,滿是骯髒。這就是距離的真實,只有近了,才知道原來一切都不是那麼美好。朱虛侯血洗禁宮時,也必然凌辱了她的尊嚴。而她此時已經將這一切都還給了我。

  嫣兒仍是美得讓人屏息,芳凜的香氣逼人清明。她有十八了,不,是十九?混亂的記憶被她的淡然嘲笑著。“臣妾叩見太後娘娘。”我俯身大拜,淚也滴落了下來。太後於她是此生最後一次有人如此稱呼,須臾,她將是被廢去一切稱號的庶人。她淡笑著,眼底輕藐,唇角有著我不熟悉的深意。俯身逼近我,細細的聲音,只有我倆相聞,“清漪姐姐還怕太後麼?”那聲音雖細,卻深深剜著我的心,痛得抽搐,緊張著全身。“我聽說過你,母親說你聰明又漂亮。果然如此。”“可是我害怕,清漪姐姐你跟我睡吧!”“清漪姐姐什麼都知道,清漪姐姐講給我聽吧。”“清漪姐姐,我們畫畫好麼?”大婚的嫣兒,驚恐的嫣兒,撒嬌的嫣兒,嬉鬧的嫣兒,我的記憶中唯獨不曾有過不屑的嫣兒。

  再民心所向,於她心中也是亂臣賊子。“娘娘,該啟程了。”身邊管事的內侍,催促道。滿臉的不耐,卻只敢對她。

  嫣兒將去的地方是禁宮之北。北宮。一個繁華的冷宮。寂寥將在與這些宮人相伴,荒涼寒冷是那裡唯一遺留的東西,一生所能企盼的不過就是陽光。我不捨,拉住掃過我面前的白色衣袖。紅白相持著。她是惠帝的皇後,是當今聖上的皇嫂,卻也是呂家的後人,雖沒死於宮亂,卻必須要遷移到北宮,這是劉恆給的“生”,也是劉恆所給的恩典。大臣們的恭維成就了張嫣的苟活,卻削了她做為惠後的一切優待。皇嫂,當繼位的是故帝的弟弟時,皇嫂的位置就不再是徽征,而是障礙。是我的障礙。

  我橫視那個內侍,他有些畏縮。還想抬頭對嫣兒說些什麼,卻哽噎在喉嚨裡無法說出,還說什麼呢?感謝?辯解?此時的她都不需要,而她需要的,卻是我不能給的。仍在沉吟,卻被一雙枯槁的雙手抓住了腳踝,大紅的敝屣裙擺襯著那嶙峋的皓腕讓人看著刺目。

  “娘娘,皇後娘娘,竇娘娘,救救嬪妾,嬪妾不願意去北宮。”哭的撕心裂肺,卻是討饒。

  我定了定神,原來是她。陳夫人已經不如當年風光了,如今的她雖只比我大上三五歲,卻是如同花甲婦人。

  嫣兒絕美的臉龐上滿是不屑,仿佛陳夫人的卑膝討饒玷污了惠帝的英名。

  我低頭,用力將腳撤出。她匍匐向前,仍是想要拉扯住唯一的希望。果然還是從前的模樣。連嫣兒都不曾有了希望,她憑什麼就篤定自己會獨得我的青睞?

  “嬪妾家父陳冀,是驃騎將軍,從叔父是左相陳平,還斗膽敢求皇後娘娘發還娘家。”她顫著聲音說道。發還麼?倒是聽過有此一說,高祖臨崩時曾讓呂後將寵幸過的妃子發還,不過卻勒令終身不許再嫁,只是陳夫人似乎忘記了,呂後,一個都沒有放!我淡淡冷笑,回頭看往遠處所站的左相陳平,那縷白髯,掩蓋了他的心機。

  捨給陳平面子,還是讓劉恆破例,都不是我心所想。只一句淡淡的:“你認為可能麼?陳夫人?”她聞聲,一震,戰戰兢兢的抬起頭,慌亂的眸子終於看清楚我的臉龐,頓時委倒在地,想了想,又疑惑的爬上了上來,不確認,不確定,她仔細的看著。我心底冷笑。七年的時光,我已從淡然的女子變成了凌厲的夫人,華貴衣飾下再沒有當年的清逸淡雅,她還能認出來麼?終於,思量了許久,她蹙著的眉還是放了下來。故人又如何,還是無法躲過被驅趕的命運。我抬眸,望著陳平,冷冷的笑著,以劉恆的仁孝之名來博陳夫人的放還,是麼?可惜,那樣的好名聲卻不是我的。既然我救不了嫣兒,又何妨再添一個人為她做伴兒?後退兩步,輕聲說道:“恭送太後娘娘移宮!”嫣兒笑著,對我也只有那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她頭也不回的北行,身後的諸多宮人也只能跟隨,細碎的腳步聲一路在我面前穿過。我卻只能看著那個麗致輕盈身影緩慢離去。白衣的翩蕸,猶如當年誤以為我背叛時走得那般決絕。我的確背叛了,打破了她還算舒適的昔年綺夢。還在怔然,大批北行的宮人隊伍被人沖散,歪歪斜斜的,各自呼喊著四散奔逃。刺耳的尖叫讓人有些心突突的。那是一個散發的女子,也是身著白衣。橫沖直撞的,看起來有些猙獰。靈犀輕跑幾步,將我擋在身後,喝令道:“為什麼還不快點抓起來?太不成體統,仔細驚了鳳駕。”一些力大的內侍,沖了過來,遠遠的將那瘋女子捆了,摁倒在地,嗚嗚的叫著。

  我心一動,卻輕聲問著靈犀:“查建章宮了麼?”她回頭,不解的問:“奴婢查過了,仍是沒有消息。”我們入主漢宮時,已經沒有那日的血洗痕跡,曾經彌散的血腥氣味也全都不見。進宮的一路上,滿目的皇家庭院,雍容似錦,仿佛那是一場幽夢,不曾出現在此天闕仙境。我命靈犀去打探過,建章宮竟是連一人也沒有留下,再去其它地方也是沒有消息,因為那日死傷過多,甚至連統計宮人名單的花名冊也是變得無用。眼前的女子這樣的熟悉,一種身體的召喚讓我執意往前。靈犀阻攔不住,只能在我身前隨我步伐前進。嗚嗚之聲越來越大,我的心卻開始慢慢收緊。錦墨,是你麼?散亂的頭發,嗚嗚作響的喉嚨,骯髒的衣裙,斑駁的血跡。我額頭滲滿了汗水,斂低了聲氣,“錦墨?”面前的散發,讓她無法抬眼看我,卻依舊是嘻嘻嗚嗚。我推開靈犀,蹲於那女子的面前。顫顫的將手指伸出,卻被她張嘴咬個正著,巨慟襲來,卻不是因為順著手指流下的暗紅血水。

  在她咬我的一霎那,散發垂落一旁。我看清楚了她的面容。錦墨。被內侍用官靴踩踏扭曲面龐的就是我的錦墨。我的親妹妹。

1魯元公主死於高後元年,駙馬張敖死於高後五年,張嫣此時沒有親人仰仗。

2少帝名為惠帝和宮娥所生,歷史頗有爭議,這裡以其中一種做為憑據。齊王劉襄和陳平誣少帝劉弘血統可疑,將其斬殺。歷史上劉弘(原名劉義)不是齊王的弟弟,本書為了需要,虛構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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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墨


  我呆呆的坐在鳳榻前看著錦墨,錦墨也呆呆的坐在鳳榻上看著我。她的神情呆滯,散亂的長發披於腦後,衣領裙邊都是污泥。有些笑有些哭的她,已經無法認出我。靈犀抬起我的右手手指,輕輕包扎著,一圈一圈,纏繞的仔細。那傷極深,錦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沒有躲,也躲不了。執意認為她的心底必然是恨我的,否則不會在看到我的一刻,神志不明的她選擇這樣狠狠地咬下去。等靈犀弄完,我回頭拿過梳妝台上的梳子,將錦墨拉到銅鏡前,鏡子中的她仍然是呆愣的,我輕輕的梳攏著,原本順柔的發,結在了一起,我瞪大了眼睛一根根為她解著,不太方便的手指阻礙了行動,眼底的淚隨著越來越大的動作晃了又晃。我沒哭,無論如何,錦墨還是留下條命,堅持到我來找她的時候。“娘娘,皇上今晚過來,您看是不是由奴婢來照顧錦墨姑娘?”靈犀在一旁小聲地提醒著我。

  我茫然的回首,心卻仍在錦墨那裡:“來就來吧,為什麼要攆錦墨走?”

  靈犀低沉著聲音道:“不是攆走,而是交給奴婢照顧,明日等皇上走了奴婢再把她還給您,畢竟此時錦墨姑娘不方便在此。”沉吟許久,才發現自己話語和行動都有些失常,諸事沾染到錦墨二字,我就無法再從容處置。

  “皇上今天因為娘娘離開大典已經很不高興了,如果在觸動了旁的,奴婢怕……”靈犀依然躬身低聲勸我。我當然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今天的登基大典被我給攪亂了,當我看見錦墨被內侍踩踏在靴子下時,已經無法再微笑著沉穩自持,踉蹌站起掌摑了那個踩踏錦墨的人,瘋狂的將他們推開,擋在錦墨面前。

  炫美的華服下,錦墨哆嗦著,驚恐的雙眸張望著眼前的一幕,翹起的嘴角仍帶著我的血。

  所有服侍的宮人驚愕的站立,惶恐的看著我,雙手都有些無所適從。他們更擔心的是我會因此大大的懲罰他們,可是我什麼都沒作,我只想保護我的錦墨。劉恆的神情,我站在天階下無法看清,卻只是見到他黑色冕冠下玄黑冰玉珠簾頻頻的擺動。

  這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卻面對著一個最瘋狂的皇後。依依不捨的看著錦墨木然的被靈犀領走,我僵硬的坐在冰冷榻上。到底錦墨身上發生了什麼?其實我心中已有了些預感。但是我仍不敢相信,逃避的認為她不過是被血洗嚇到了,勒令自己不去深想。

  “累了麼,在想什麼?”劉恆扶住我的胳膊,輕聲地問。我靜靜的回頭,不知何時,劉恆已經坐在我的身旁。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腦子裡也空空的,只是想著該怎樣說起,該怎樣解釋,反而慌亂的連話也說不出來,我拉起他的手,輕輕貼在臉頰,哀哀的,淚仍是無法滴落。是因為又見錦墨了。還是我在防備什麼。終於顫著聲音開口,“皇上不會怪臣妾麼?”他帶著笑容,靜靜地看我,修長的指尖滑過我的腮畔,輕柔似水,“為什麼要怪你?因為你私自先回了未央宮麼?”我啞了嗓子,有些淚意:“畢竟那是登基大典,臣妾身為皇後也應該有些表率。”

  劉恆看著我,戲謔的說:“皇後母儀天下,確實該站在那裡,只是朕更好奇,究竟是什麼事嚇得往日淡定聰慧的皇後變成那樣?”我有些淒楚,一聲哽咽之後,再不能自已,淚還是掉落下來。嘟嘟囔囔,字字句句,說得支離破碎。這是一個千裡逢親的故事,我在畢生最為榮耀的一天,看見了我的遠房表妹錦墨,原本在宮中彼此曾有過照顧的我們,如今竟是泥與雲的差別,我驚恐,我愧疚,於是我不能再隱忍,所以逼急的我,變得幾近癲狂。他的眼中全是溫暖,仿佛在聆聽我的真實故事,卻也因此讓我越說越狼狽。

  劉恆是聰明的,卻不肯揭穿我,或許他認為至少我有一部分說的是真相,例如那個瘋女人確實與我有親緣,否則,我不會那般失態。“那她怎麼了,為什麼在未央宮中?”低沉的聲音卻是鼓勵我接著編下去的動力。

  我低著頭,長歎了一聲,“臣妾也不知道,她現在已經瘋了。”“那明日傳個御醫診治一下吧!”劉恆不算關切的話語在我來聽分外的親切,我笑著點頭,溫暖的淚濺落到他的掌心。他以唇將我的淚痕拭去,身上的龍涎香有些幽淡,襲掠著我的哀傷,我顫抖的越厲害,他摟抱的越緊。輕咬著的耳垂處傳來深濃的情意:“你知道麼,我多麼希望你陪我完成登基大典,你該與我一同站在寶座前的。”這句話,字字咬的清晰,力道落在耳畔,逼出我的一聲歎息。我也想站在那裡,那是我和劉恆一手得來的天下,我想要俯瞰眾生,我也想要有著榮耀無尚,無奈,骨子裡的蕭清漪再次作祟,破壞了夢想,也破壞了我往日的淡定。想到這裡,幽幽的笑著,蕭清漪阿蕭清漪,你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敢承認,你還會怕失去什麼?竇漪房這個身份於我來說,我不能不介意,它是我萬事的保靠,如果說從前是為了性命,現在就是為了劉恆,他的信任將是我能活下去的勇氣。可笑,他的信任,我的謊言,多麼的不平等。不知道這一世萬般的癡望是否最終都會羽化成空,我壓制不住的心慌,無力的抱住他,目光淒涼。不得已,我一切都是不得已。“敢問御醫,她的病情是否有些好轉?”我起身施禮,輕聲問道。老御醫見此有些惶恐,歷經三朝的他在宮中看多了人情事故,我卻是第一個跟他施禮的皇後。

  “老身看過了,這位姑娘倒無大礙了,神智雖然還不甚明白,卻不是沒有治愈的希望,也許是受了些許刺激,所以才會如此。這個只能有待時日調息將養,不能強求。娘娘也不要過慮。”老御醫客氣的笑道。我頜了頜首,淡淡笑著:“敢問還需要多久呢?”“那就要看天命了,這個時日是機緣,無法預估阿!”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

  我相信了他的話。雖然我每日都陪著錦墨給她講我們小時候的故事,但是錦墨給我的回答都是呆愣著,沉默的沒有一絲反應。只有見到內侍時,她才會瞪大雙眼尖叫著抱頭躲避,害怕得渾身顫抖。我換去了未央宮所有的內侍,還命工匠依照我苦苦回憶畫出的那對釧子打造。

  那是錦墨曾經托我保管的東西,也是我對她最後的許諾。只可惜,此時的錦墨在看見了掐絲的釧子後仍是呆呆不動。也許真的是機緣未到,我仍然等待著。這個機緣在兩個月後的一天終於實現。秋日的暖意是一年中最後的悠然,人往往會沉醉在這裡不願醒來,畢竟接下來的就是嚴冬,是人人都畏縮的季節。而錦墨卻在此時選擇清醒,也許她最不怕寒冷吧,因為她告訴了讓我更加寒冷的經過。“你是說,是朱虛侯劉章麼?”我的目光森冷。她戰栗著,當這個名字被我輕易的隨唇齒開闔吐出。“幾個人?你可看清楚他們的模樣?”一步步艱難走到檀香木的桌子旁,拽住鋪墊著的絲緞,緊緊地揉搓著,青蔥般的指甲應力斷落。錦墨倉惶的小臉,慘白著,似乎拒絕回憶。我回身,厲聲回問:“到底是誰?”一想到錦墨被那幾個人輪番玷污我就抖作一團,精致的妝容已經扭曲的變了形狀。

  “那天夜深,建章宮外殺聲震天,我,我,我不曾看得清楚。”我仿佛被錦墨的話語帶回了宮洗那天。映紅天邊的光火,號令聲,尖叫聲,慟哭聲,以及頻臨死亡的哀號聲,目光發直的錦墨坐在地上,凌亂的衣裙被撕散的到處都是,污穢的她甚至企圖投池,卻被齊嬤嬤攔下,血染的肉掌抹去錦墨臉上的淚水。那是被切斷十指的齊嬤嬤,最後時刻詐死逃過了劉章的眼睛。我顫抖著,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音。朱虛侯想要太後璽,冒簽懿旨,企圖先行號令天下群雄,擁戴齊王劉襄登上寶座,無奈苦苦搜尋了建章宮,卻不見蹤影。威逼了齊嬤嬤,如果不交出來就將一根一根手指切下。

  腥艷的血,在石桌上暈染開,留下了一灘深紅。朱虛侯最終也不曾拿到那玉璽,齊嬤嬤的倒地讓他以為絕了希望。所以洩憤將建章宮中所有的人全部誅殺。呂後的血洗是我此生的噩夢,朱虛侯又能好上多少?他們誰手上沾染的血更詭艷,更動人心魄?權力下的人都沒有分別,沒有仁善和暴虐一說,仁善是掩蓋暴虐的手段,暴虐是仁善的前奏。

  我緊緊望著錦墨,看著她蹙緊的眉頭,午後溫暖的光卻仍化不掉心頭的冰雪。

  錦墨是唯一逃脫的人,這是齊嬤嬤臨終前對當日誓言的兌現。建章宮的密道只有兩人知道,如今,又添了一個錦墨。密道的那頭是未央宮。是張嫣將錦墨撿回。並將她藏在未央宮的床榻下,五日,長長的五天都是由嫣兒為錦墨送水送飯。

  世事就是這樣翻覆,張嫣見到錦墨就想起了我,當年幼小的她無力改變我被賜死的命運,今日長大的她用盡全力也要救下我的妹妹。我突然有些頓悟,為何張嫣見我時,面容上帶著那樣的淒惶表情,她恨我,也想著我。救下了我的妹妹,卻被我奪去了後位。因果報應麼,還是恩將仇報,沉淪中的苦海一波波向我湧來,催損著我的良知。

  齊嬤嬤的死,錦墨的瘋,張嫣的傷,都是我一手促成,駕虎麼?根本是在縱虎!我酸楚的自怨,卻仍敵不過對劉章的恨。身體深處冰冷的裂縫中生出蠢蠢欲動的心魔,我緊瞇起雙眼。你傷了我的錦墨,你逼死了齊嬤嬤。既然如此,我也要你嘗嘗滋味。一甩手,絲緞桌布上的幾個蓋碗全部被我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破裂聲。

  瑩白的碗心搖晃著,映襯我陰翳的眼眸。錦墨偎靠在鳳榻上,身邊浮起淚海。文帝二年,城陽王劉章薨,無病無痛。得此消息時,我正在和錦墨逗弄著懷中的武兒,錦墨對視我一眼,別有深意,我笑得慈愛,低頭點著武兒的鼻子,神情自若。血色丹蔻猶如毒殺劉章的鴆酒,暗紅駭人。注解:《漢史》說城陽王劉章年余,薨,無異樣。這裡借用一下,不過也可以相信這是劉恆授意的。因為他曾經擁戴過齊王劉襄,而且劉章和劉襄都死的很蹊蹺,本著歷代君王做事的原則,應該是被毒死的,畢竟死時他們不過才二十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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