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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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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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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1: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奸外母蒙格枉死 避內訌努爾求屍



  話說布占泰投降了葉赫部,這時部主名叫納林布祿。想起從前酋長卜寨被努爾哈赤殺死,不由得切齒痛恨。如今布占泰也吃了建州人的虧,從來說的是同病相憐,他便收留下了。兩人天天商量如何報仇的法子,因想起建州人,便又想起哈達部主蒙格布祿,他不該幫著努爾哈赤來欺侮葉赫部。如今我們要報仇,第一要去討伐蒙格布祿。明朝萬曆二十七年五月的時候,納林布祿調齊大隊人馬去攻打哈達城。
  哈達部主十分驚慌,心想我們從前幫建州人有功,如今不妨求努爾哈赤去。他當時便帶著三個兒子,親自到建州去,願意把三個兒子作抵押,求努爾哈赤快快發兵。努爾哈赤連蒙格布祿一齊留下,一面打發蜚英東帶領三千精兵去救哈達。這裡努爾哈赤,天天陪蒙格布祿在府中吃酒談笑,富察氏又把他三個兒子養在內宅裡。這三個兒子,面貌長得十分清秀,腦子又聰明,見了富察氏趕著喊媽媽。富察氏又是十分歡喜孩子的,便常常摟著他們坐在膝蓋上問話,問到他們的母親,說是早已死了。富察氏看著他們可憐,不覺落下眼淚來。
  第二天,富察氏陪著努爾哈赤用膳,夫妻兩人談起蒙格布祿死了妻子的話,富察氏的意思,要把自己大公主許配給他。一來公主嫁給一個部主,也是十分榮耀的﹔二來蒙格布祿做了女婿,便能忠心向著岳家了。努爾哈赤聽了富察氏的話,心中大不為然,只是默默地不說一句話。富察氏再三追問,努爾哈赤便冷冷地說了一句:「聽憑你去做主。」只因努爾哈赤平日是寵愛富蔡氏,富蔡氏又一眼看中了蒙格布祿的人才,天天催著他丈夫去對蒙格布祿說這個話。努爾哈赤拗她不過,只得說了。蒙格布祿聽說努爾哈赤肯把公主配給他,真是喜出望外,當時進內室去謝過富察氏。富察氏又催薩滿,揀一個吉日,府中掛燈結綵,準備做喜事呢!
  喜期的前一天,努爾哈赤在府中擺酒請蒙格布祿入席。席中努爾哈赤竭力誇獎他,又喚一個絕色的侍妾出來,站在他身旁,唱著曲子,頻頻勸酒。蒙格布祿眼睛中看了美色,耳中聽了嬌聲,那酒便是一杯又一杯地吃下肚去。看看吃到酩酊大醉,努爾哈赤對那侍妾丟了一眼色。一個侍女在前面照著燈,那侍妾卻親自把蒙格布祿扶到一個小院落裡去睡。到得天明,那蒙格布祿睜著眼來,一看見自己和那侍妾,各個脫去了外衣,雙雙綁在一塊兒,倒在炕上,炕前圍著一大群兵士。努爾哈赤怒氣衝衝地站在當地,指天划地地大罵,口口聲聲說蒙格布祿奸污了岳母。也不由他分說,一揮手,上來七八個兵士,拖著蒙格布祿便走。蒙格布祿竭力喊冤,也沒有人去理他。看看拉到一所荒園裡,把他綁在一株大樹上,一瞥眼見蒙格布祿的大兒子,名叫吾兒忽達的,從外面踉踉蹌蹌地跑進來,嘴裡喊「刀下留人!」趕到努爾哈赤跟前,爬在地下,不住地磕頭,替他父親求饒。努爾哈赤一面推開了吾兒忽達,一面喝一聲「動手!」只聽得疙瘩一聲,蒙格布祿的頭早已落下地來。
  吾兒忽達見了,縱上去捧著他父親的頭,哭倒在地,暈絕過去。待到醒來,只有空空落落的一座荒園,也不見一個人。吾兒忽達心想,我如今不能再住在府中了,他們不久便要害我的性命。便跳起身來,往外便逃。可喜這時黃昏人靜,這園又在荒僻地方。他出得園來,也沒有人去查問他,急急逃出了興京城。意欲趕回哈達城去起兵報仇。走到界凡山下,遇到一個明朝總兵手下的一位巡查官,是他一向認識的,見吾兒忽達慌慌張張的樣子,忙拉住他問原因。
  吾兒忽達便把父親遭難,如今打算回哈達去起兵報仇的話說了。那巡查官聽了,笑說道:「呆孩子!你這一次回家去,不用說大仇報不成,便是你的性命也難保。」吾兒忽達聽了,十分詫異,忙問他什麼道理。那巡查官說道:「你忘了蜚英東帶了三千人馬在你家裡候著嗎?」吾兒忽達聽了,便恍然大悟,撲地跪下地來,求他幫忙。巡查官一面扶他起來,帶著他回撫順關去。那吾兒忽達見了李成梁,便不住地哭著求著,李成梁看他可憐,便替他上奏章。皇帝聖旨下來,派李成梁帶兵到興京查問。
  那努爾哈赤見走了吾兒忽達,正在四處找尋,忽然探子報到,說明朝總兵親自帶兵前來問罪。努爾哈赤雖說凶狠,但他一聽說明朝兵到,也有些害怕。一面打發舒爾哈齊前去擋駕,一面把蒙格布祿的屍身送還給他兒子。李成梁見他服了輸,也便罷了。誰知那富蔡氏見他丈夫謀害了她得意的女婿,心中老大的不願意。她最喜歡吾兒忽達的,如今也不在她身旁,便和丈夫常常吵嘴。便是那公主,也因父親誤了她終身,便常常在暗地裡哭泣。努爾哈赤被她們母女兩人吵得頭昏,沒奈何仍把吾兒忽達接進府來。富察氏做主,把公主嫁給吾兒忽達。吾兒忽達也老實不客氣,把父親的聘妻娶來,做了自己的妻房。李成梁又把吾兒忽達的弟弟帶進關去。這裡他新婚夫妻兩人,十分恩愛,富察氏看了,也喜歡。過了四十天,便雙雙回哈達部去了。從此努爾哈赤和富察氏,心中各有了意見,夫妻兩人不十分和睦了。
  這時佟氏已死,生下兩個兒子:大兒子名褚英,第二個兒子便是代善。褚英性情倔強,努爾哈赤便叫他帶兵去駐紮在外面。富察氏也生下兩個兒子:大兒子名莽古爾泰,第二個兒子名德格類。他父親原不十分歡喜他們,如今和他母親有意見,父子之間越覺得淡淡的。這時還有大妃葉赫納喇氏生的一個兒子,便是皇太極,也深得努爾哈赤的歡心,和代善一樣看待。此外側妃伊爾根覺羅氏生的兒子,名叫阿巴泰,和庶妃生的兒子阿拜、湯古岱、塔拜、巴爾泰和巴布海五人,都不能常和他父親見面。吾兒忽達成親的時候,便是那大妃葉赫納喇氏去世的時候。努爾哈赤因和她多年的夫妻,心中不免悲傷,因此越發寵愛皇太極了。
  在努爾哈赤本意,葉赫氏死了,原想把富察氏升做大福晉。如今既然不睦,便想另外娶一個大福晉。打聽得葉赫部長布揚古的妹妹,是一個絕世佳人。在關外地方,誰人不知道有這個天仙美女?努爾哈赤也很想娶她來做妃子。恰巧這時他二弟舒爾哈齊娶烏拉貝勒布占泰的妹妹做妻子。布占泰親自送妹妹到興京來,見了努爾哈赤,十分慚愧。努爾哈赤因為大家都是親戚,便忘了從前的仇怨,和他吃酒談笑。談論之間,布占泰知道努爾哈赤死了大福晉,便說起布揚古的妹妹長得如何美貌。努爾哈赤便托他向葉赫部去求婚。到了第二年,葉赫、哈達、烏拉、輝發四部部主,都打發人來向努爾哈赤認罪。布揚古又親自答應把妹妹許給努爾哈赤做大福晉。努爾哈赤便送布揚古上等鞍馬盔甲,算是聘禮。當時,殺了一頭白馬,祭天立誓。讀著誓語道:「既盟以後,若棄婚姻,背盟好,其如此土,如此骨,如此血,永墜厥命!若始終不渝,飲此酒,食此肉,福祿永昌!」誓畢,邀請四國的貝勒,大開筵宴,熱鬧一場。
  這努爾哈赤一天天得意,權力一天天大。他同族的弟兄叔伯,都壓在他勢力之下。便是那失寵的兒女和妃子侍妾們,也十分怨恨他。努爾哈赤也有幾分覺得,便把同族的叔伯,都搬到城外去住。這一搬動,那弟兄們心中越發緊張起來。德世庫、劉闡、索長阿、寶實的一班子孫,便秘密商量:「各個召集了自己的家將,在半夜時分,爬城進去,殺死努爾哈赤。」這一夜,月黑風緊。努爾哈赤一個人睡在炕上,忽然覺得心頭跳動。他說一聲:「不好!」跳起身來,手裡拿著寶劍,悄悄地開著門出去。他兒子代善和皇太極也跟在後面。一路狂風,街上靜悄悄的。慢慢地走到西城腳下,這西城地方是一個最冷靜的所在。努爾哈赤等一齊趕上城去,攀著城垛,向下一望,果然見十幾個人,爬著繩梯上來。努爾哈赤擎著劍在城上大喝一聲,那城外的人,嚇了一大跳,直從繩梯上都滾下地去。這一聲喝不打緊,早把那守城池的兵丁和將官,一齊驚起。見努爾哈赤直立在城樓上,大家便十分驚慌,一齊跪倒在地,請大貝勒回府。照皇太極的意思,要開城去追捉賊人,努爾哈赤不許。
  誰知到了第二天夜裡,努爾哈赤和他的大公主及代善、皇太極兩個睡在內院。正好睡的時候,努爾哈赤有一頭狗,名叫揚古哈的,忽然大叫起來。努爾哈赤在黑地裡跳起身來一看,看那狗和人一般地站了起來,對著窗外狂叫。再看窗外時,也有人影子移動。努爾哈赤知道又有人來謀害他了。忙悄悄地把大公主推醒,代善和皇太極也跳起身來,每人給他一柄刀,叫他把守窗戶。他自己一手著刀,對門外喝道:「外面什麼人?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你們再不進來,我卻要出來了,你們敢和我對敵嗎?」說著拿刀柄打著窗櫺,腳踢著窗板,裝著要打窗子裡跳出去的樣子,一轉身卻從門裡箭也似地衝出去。門外面的刺客大吃一驚,轉身逃去。努爾哈赤正要追上去,腳下倒著一個死人,幾乎吃他絆倒,急看時,卻是一名侍衛,名帕海的,被刺客殺死了。努爾哈赤十分惱恨,一面傳集府中侍衛,打算關著城門大捉刺客。
  第二天,有一個族叔名稜敦的,從尼麻喇城來,對努爾哈赤說道:「合族的人,都是你的仇敵,你捉誰好呢?」努爾哈赤聽了,不覺害怕起來,不敢搜捉兇手,便搬到他側妃伊爾根覺羅氏房裡去睡。睡到人靜的時候,忽聽得房門外有悉悉索索的響聲。努爾哈赤急急披起衣來,覺羅氏的兒子阿巴泰,這時跟著他母親睡在一塊兒,他拿著刀跟在他父親後面,悄悄地走出門去,努爾哈赤躲在煙囱邊候著。這時天色昏沉,滿院漆黑地看不出人影。那刺客站在院子裡摸索著走進來,慢慢地走到煙囱跟前。忽然天上隱隱有雷聲,一個閃電下來,照得滿院子通明。努爾哈赤趁著電光,舉起刀背,猛力一打,打在那刺客的背上,倒下地去。努爾哈赤趕上來,一腳踏住,一疊連聲喊著洛漢。那洛漢是努爾哈赤貼身的侍衛,聽得大貝勒叫喚,忙提著刀趕進來。努爾哈赤吩咐把兇手捆綁起來。洛漢說道:「這惡人既犯大貝勒的駕,不如殺了罷休。」努爾哈赤怕得罪族人,便假問著那兇手道:「你不是來偷牛的嗎?」那兇手聽了點點頭。努爾哈赤便一笑,叫放了綁。這兇手給努爾哈赤磕過頭,轉身去了。在努爾哈赤的意思,我這樣寬大待人,他們總也該悔悟了。誰知隔不幾天,又鬧出亂子來了。
  一天夜裡,努爾哈赤正要脫衣睡覺,一瞥眼見一個侍女在隔房探頭探腦,已經睡下,忽然又起來點著燈。一霎時又吹熄了,一霎時又點起來。努爾哈赤看在眼裡,知道今夜必要出事,便悄悄地起來,換上軟甲,掛著弓箭,假裝出恭去。走在院子裡,一片昏黑,見那邊籬房一團黑影,一晃一晃地逼近身來。努爾哈赤抽弓挽箭,颼的一箭,那刺客十分靈敏,縱身一跳,避去了箭鋒。努爾哈赤追上前去,連發三箭,射在那兇手的腳骨上,倒下地去。這時侍衛一齊趕進院子來,綁住了,拷打著問他。那兇手自己說名叫義蘇。努爾哈赤也放他走了。從此以後,合府的人刻刻提防。
  皇太極這時年紀雖小,卻很有見識。他暗暗對父親說道:「如今仇家眾多,父親防不勝防。依孩兒的意思,不如暫時出去一趟,避避風色。」努爾哈赤聽了皇太極的話,忽然想起那李成梁串通尼堪外蘭殺死我父親和祖父,直到如今,仇也不曾報得,便是祖父的屍首也不曾尋回來。我如今帶兵出去,向明朝問罪。那時得勝回來,一來可以壓服同族弟兄,二來也可以對得起已死的祖父和父親。當下主意已定,便樹起一面白旗,上面寫著「報仇雪恨」四個大字。挑選五千名精兵,一律掛孝。國內的事體,交給他二弟舒爾哈齊代管。合族的人,聽說他此去替祖父報仇,卻也人人心服,一齊送出興京城。
  努爾哈赤辭別了眾人,浩浩蕩蕩,殺奔撫順關來。那守關將士報與寧遠伯李成梁知道。卻說李成梁自從殺死覺昌安、塔克世父子兩人以後,心中原時時提防努爾哈赤來報仇。如今說努爾哈赤果然帶領大隊人馬前來問罪,早心中沒了主意。幸虧他手下一個游擊官,是十分有智謀的,當下替他想定了一條計策,且待兵臨城下再說。不多幾日,探馬接二連三地報來,說建州兵馬離城十里﹔又說建州兵馬,離城五里了﹔又說建州人馬,已靠城紮營了。李成梁聽了,一概不去理他,只吩咐緊守四門,不得和他開戰。那努爾哈赤到了撫順城外,連日挑戰,卻不見城中兵馬出來,心中也弄得沒有主意。
  到了第四日,努爾哈赤又到城下挑戰。忽然城上射下一封書信來,努爾哈赤拆開書信看時,不但一天怒氣化為烏有,反把個李成梁感激到十分。當下努爾哈赤依了信上的話,把兵馬約退十里。第二日全身軟裝,只帶著三五十名親兵,走進城去。才到城下,只見城門大開,那李成梁親自到城外來迎接。進城直到總兵衙門前下馬,擺上筵席來,兩人淺斟低酌。李成梁慢慢地把誤殺二祖的話說出來。如今為顧全兩家交情起見,情願歸還二祖的屍首,另給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說著,吩咐侍衛官把敕書捧出來,供在案上,又把馬拉出來,擺列在院子裡。努爾哈赤看時,那馬卻都是俊物,不由得心中一喜,又回頭看堂上燈燭輝煌,香煙繚繞,供著三十道黃緞色的敕書。他不由得兩條腿兒軟了下來,要拜下地去。李成樑上前來攔住了,說道:「慢著謝恩!我三日前已替大貝勒請得聖旨在此,皇恩浩蕩,仍舊封貝勒做建州都督。」說著,高聲唱一句:「請出來。」只聽得裡面一陣吹打,兩個公公抬著聖旨,一步一步地踱了出來。
  努爾哈赤這幾年來朝思暮想的,便是恢復都督原官,如今見了,不由得爬在地下碰著頭,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謝恩已畢,李成梁和他手下大小官員,一齊上來向努爾哈赤道賀。到夜裡接著又是吃賀酒。堂下吹打,堂上喧嘩,直鬧了一夜。努爾哈赤便在總兵府裡歇了。到了第二天起來一看,一座總兵府中,又四處掛著素彩。從大門起一直掛著白幔,好似一座玉樓。努爾哈赤看了十分詫異,問時,原來李成梁做主替被害的建州都督覺昌安和塔克世兩人開弔。到了午膳時候,早見外面抬進兩口棺木來。努爾哈赤見了,不由得搶上前去,爬在地下,號啕大哭。李成梁忙上去扶他起來,把棺木停在大廳。全城文武官員,都來祭奠。行禮已畢,努爾哈赤便問:「祖父二人屍首,一向是何人保存?」李成梁便拿手指著旁邊一人,說他也是一位部主,名叫約掉的,你祖父兩人的屍首,一向是他收管著。努爾哈赤上去,向那人道了謝。第二天,努爾哈赤帶兩口棺木出城去,李成梁送他出城。臨走的時候,努爾哈赤送一匹馬給李成梁。那馬名叫「三非」,原是關外的一匹寶馬,上高山如履平地。李成梁心中也很感激他,又替他上奏章給皇帝,說努爾哈赤怎麼感激聖恩。隔幾天北京聖旨下來,說每年賞建州都督銀子八千兩,蟒緞十五匹。這道聖旨到了興京城裡,努爾哈赤臉上覺得越發添了光彩,果然那同族中人,沒有人敢欺侮他了。
  努爾哈赤越發要立些功業,借此誇耀親族。他兒子代善替他出主意,叫他親自到北京去進貢一次,那時得些好處回來,一來可以誇耀家族,二來也可以壓服部落。努爾哈赤聽了他兒子的話說得不錯,便立刻發下號令,去各處部落裡搜集了許多土貨,還有東珠、貂皮、人參等許多貴重的東西。又選了一百匹好馬,帶著一千名衛兵,揀了好日子起身。這裡各部落貝勒和同族弟兄,自然有一番熱鬧,輪著給都督餞行。都督在路上,不多幾日,便到了撫順關。那位寧遠伯李成梁聽說建州都督進京朝貢去,便十分歡喜,立刻收拾房屋,給他住下,揀定吉日,親自陪他一塊兒進京去。努爾哈赤意見要帶三百衛兵進京去。李成梁說:進貢規矩,不能多帶人馬。只許他帶親兵四十名去,他二弟舒爾哈齊也跟著一塊進京去。要知後事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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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1: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羨繁華觀光上國 賴婚姻得罪鄰邦



  話說努爾哈赤弟兄兩人,帶了許多貢物,跟著李成梁進京,朝見明朝皇帝去,他兩人從不曾進過北京,見了那地方的繁華,人物的清秀,心裡說不出羨慕。一霎時那高大的宮殿已現在他眼前,不由他心裡害怕起來。進了內城,到了一座客館前住上。當夜便有幾個公公,來教導上朝的禮節。努爾哈赤又送公公許多禮物,另外還有分送各衙門的。在館裡住了三天。
  到了上朝的一天,半夜時分,坐著驢車,慢慢地到了朝門外,下了車,跟著引導的,走進內街去。這時夜色深沉,御街寂靜﹔只見兩旁高高的圍牆,站在黑地裡,牆裡面露出高高低低的殿角來,彎彎曲曲地走了許多時候,才到朝房,有許多官員上來和他打招呼,有翻譯官替他們傳話。停了一回,忽聽景陽宮的鐘聲響了,大家便整一整衣帽,挨著班一串兒走進殿去。在玉墀下面,兩旁分班站著。這時天上放下微微的光明來,照在各人臉上,還不十分明白。滿院子靜悄悄的,只聽得衣裳磨擦著悉悉索索的響,站了許久許久,忽聽到殿上奏起樂來,這時天光已是大明,殿廊上發出五色的光彩來,照在人眼裡,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見那一班御前侍衛,在殿裡面,左右交換著跑來跑去,接著,又有兩個太監,手裡拿著一盞紅紗宮燈,在御座前跳來跳去,舞了好半天,便大家分著兩班向兩旁直挺挺的站著。那音樂的聲音也立刻停住了。再看時,這位神宗皇帝,已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這時殿下越發寂靜了,只聽得靜鞭打著階石三下,便有贊禮官高聲贊禮。那文武官員,分班兒一起一起地上去磕頭跪拜。接著那位寧遠伯李成梁也上去爬在地下,說了幾句話,上面又傳下話來。李成梁退下來,便有引導的領著努爾哈赤弟兄兩人上去。只當地橫鋪著一條棕毯,好似一個一字。弟兄兩人爬下地去,行著三跪九叩首的禮兒。贊禮官喝一聲退,便退下殿來。這時他弟兄兩人,嚇得昏昏沉沉,皇帝的臉兒也不曾看見。停了一會,散朝下來,便有許多官員和翻譯官陪著他到保和殿吃御賜的酒席。吃完了,向殿下謝過恩,退出朝門,上車回客館去。到了第二天,聖旨下來,叫內務大臣和理藩大臣陪著他游瀛台去。這時正是夏天,第二天一早起來,跟著兩衙門的官員們,進了西苑門。只見高大的柳樹,一絲一絲地垂著柳絲,那槐樹的蔭兒,罩住了地面,人在下面走著,心裡覺得十分清涼。一帶宮牆,沿著水堤。開眼一望,只見沿岸長著一叢一叢的蒲草,那紫色的燕子和絕色的翠鳥,在水草裡面飛來飛去,一啼一聲地叫著,風景十分幽靜。慢慢地渡過一座板橋去,一陣一陣的荷花香,吹進鼻子來。橋面上蓋著水閣,四面玲瓏,風吹著窗簾。那流蘇掃到人的臉上來,努爾哈赤心中不覺一動,想這樣神仙也似的地方,那神宗皇帝真好大福氣呢!想著,走進一座小紅門去。忽然眼界一寬,迎面一汪大水。有一條紅板長橋,曲曲折折地橫在水面,兩邊朱閣圍繞。舒爾哈齊走在橋面上,不住口地贊好。努爾哈赤回過臉去,對他瞪了一眼,嚇得他捂住嘴再也不敢說話了。
  半晌,走完了長橋,迎面一座高大的朱漆牌樓,上面寫著「瀛台門」三個大字。走進牌樓去,兩旁古木參天,中間露出一條寬大的白石甬道。甬道盡頭是一座大敞廳,裡面走出幾個太監來,招呼進去吃茶點。吃完茶點,從廳後繞出去,穿過一座鬆樹林子,林子外面一帶白石船埠,停著一隻大官船。官員們招呼努爾哈赤弟兄兩人上了船,蕩到湖中,回頭看那岸邊,真是瓊樓玉宇,一片金碧,隱約在樹林深處。努爾哈赤靠在船舷上,心中又不覺一動,他想到:「這樣神仙也似的地方,怎麼得給我住一年,便是死也甘心!」他兩眼望著水,正想得出神時,那船已到了岸邊。大家離船出門,上車回到客館裡。接著李成梁也到了,便在客館裡大開筵宴。吃酒中間,又來了幾個粉頭,彈唱歌舞。那玉雪也似的皮膚,黃鶯也似的喉音,早把他弟兄兩人看怔聽怔了。半晌,他們才回過氣來。一轉念又想到,他們明朝的美人真美啊!不知怎麼長成這模樣的呢?
  第二天聖旨下來,封努爾哈赤做龍虎將軍﹔他弟弟舒爾哈齊也得了許多賞賜。他弟兄兩人謝過恩,收拾行李動身回家去。出得關來,一路耀武揚威,各處部落打聽得努爾哈赤果然得了好處,便個個道賀,人人敬服。他兄弟兩人見了人便贊歎明朝京城裡的繁華,又是婦女如何美麗。那聽的人,也說不出的心中羨慕。努爾哈赤便在興京地方,造起高大宮殿來,又定出召見弟兄貝勒的禮節,慢慢地他自己將自己尊貴起來。
  第二年,他帶著兵,推說出去圍獵,常常幾個月不回來﹔即暗暗地占了別人的城池,奪了別人的田地。他又分遣自己手下的將官和弟兄子姪們,各處去攻城掠地。他在萬曆二十六年,打發大兒子褚英,弟弟巴雅齊和噶介、費英東,帶兵一千,去打安褚拉庫路,取屯寨二十多座,擄百姓一萬多人。第二年,派額亦都、費英東、扈爾漢帶一千精兵,去打東海渥集部裡的赫策黑路、俄漠野和蘇噌路、和佛內赫托克索路,活擒二千人回來。萬曆三十七年,打發侍衛扈爾漢,帶兵一千人去攻打滹野路,擄著二千多人口回來。萬曆三十八年,打發額亦都帶一千兵士去打那木都魯、綏芬、寧古塔、尼馬察四路,押著四個路長,帶著他的家眷回來。路過雅蘭地方,又打破城池,擄著一萬多人回來。萬曆三十九年,打發第七個兒子阿巴泰和費英東、安費揚古,帶著一千個兵來攻烏爾古辰、木倫兩路,活捉著一千多人回來。同一年,又打發何和裡、額亦都、扈爾漢帶兵二千人去攻打虎爾哈路,圍紮庫塔城三天﹔破城後又殺死一千多人,活捉二千多人。他左近各路的路長見了害怕,都來投降。
  連年用兵,那建州地方,比從前要大得幾倍。努爾哈赤心中還不滿意,他切齒痛恨的,便是他的女婿哈達部主吾兒忽答。當時外面被明朝的威力逼著,裡面又被富察氏挾制住了,不得已把女兒嫁給吾兒忽答。他夫妻兩人,從此鬧了意見。直到他進貢回來,神宗皇帝許他統治女真人種,旁人無可奈何他,便自稱為哈達部的保護人,親自帶兵到哈達城去,向吾兒忽答要哈達部主世代相傳明朝給的璽書。當時在哈達部下的有七百道地方,努爾哈赤把吾兒忽答的城池圍得鐵桶相似,要他交出璽書來。吾兒忽答執意不肯,便開城出來,親自帶兵士和他丈人對敵。努爾哈赤看了,十分惱恨,便叫他手下大將扈爾漢、費英東,兩人輪流攻城。一面又打發人到興京去調二千生力軍來助戰。吾兒忽答困守孤城二十日之久,糧盡援絕。在半夜時分,建州兵打進城來,把吾兒忽答全家人捉住。努爾哈赤進城去,一面把吾兒忽答夫妻兩人先押回興京去,一面派遣戰將到四處去收服失地。
  吾兒忽答手下有一個部將名察台什的,聽說哈達部給建州滅去了,他便帶了二百道地方,去投降葉赫部,求布揚古保護他。布揚古貪他的地方,便親自帶了大隊人馬嚴陣以待。努爾哈赤得了這個消息,不覺大怒,心想:「我和葉赫部新訂婚姻,布揚古的妹妹我聘而未娶,他膽敢和我作對嗎?」他一面吩咐兒子代善帶兵駐紮在哈達,一面親自調動大兵到葉赫部。那布揚古見了努爾哈赤,便責備他不該背棄盟好,滅了哈達。努爾哈赤笑說:「這是我家裡的事體,與你什麼相干?如今你收了哈達二百道地方,難道說不是背棄盟好嗎?再者,你妹妹現許我做我的妻子,如今我還不曾娶了你妹妹,你便和我兵戎相見,這不是明明有悔婚之意嗎?」布揚古聽了,氣得在馬上發跳,咬著牙說道:「你說話竟好似放屁,難道只許你橫行不法,不許我仗義執言嗎?我如今決計悔了婚姻,不願把妹妹嫁給你了!」
  努爾哈赤聽說不把妹妹嫁給他了,這是他第一件犯忌的。當下便把手中槍一招,那手下的兵將一齊殺上前去,兩下裡戰鼓齊鳴,喊聲動地,大戰一場。直殺到日落西山,不分勝負,便各個鳴金收軍。到了第二天,又殺了一天,這樣子殺到第六天上,看看葉赫部的兵支持不住了。便退進城去,緊緊關上城門,一面星夜打發人送救急文書到撫順關去。
  這時明朝廣寧總兵張承蔭,巡邊到撫順地方,得了這個消息,便立刻調動三千人馬,前去幫著葉赫。這時努爾哈赤正督著人馬竭力攻城,忽然後面金鼓大震,當頭一面大旗,寫著大明字樣。努爾哈赤心想自己新得了明朝的官爵,這明朝人馬大概是幫我來的。便把自己人馬分在兩邊,親自上前迎接去。誰知那來將到了跟前,也不答話,把令旗招動,那人馬和潮水似的攻打上來。努爾哈赤一個措手不及,忙轉身退去,陣腳便大亂起來。努爾哈赤忙壓住陣腳,督著兵士上去對敵。正鏖戰的時候,忽然後面戰鼓一響,一支人馬從城裡殺出來。建州兵腹背受敵,殺一陣,敗一陣,直敗下四十多里路。看看人馬死了二千多人,再也不能支持,只得逃回興京去了。
  從此以後,努爾哈赤把布揚古恨入骨髓,在家裡天天操練兵馬,要報這個大仇。獨有烏拉貝勒布占泰,常常來贈送禮物。努爾哈赤也另眼看待他。布占泰見葉赫悔了婚約,便又替努爾哈赤做媒,把他哥哥貝勒滿泰的女兒許給他。第二年,努爾哈赤親自到烏拉去迎娶回來,便是烏拉納喇氏。努爾哈赤見這位新夫人十分美貌,便也十分寵愛她,封她做繼大妃。
  這位繼大妃性情十分和順,家裡這幾位妃子都和她好。這時舒爾哈齊有一個女兒,長得十分標緻,烏拉納喇氏和她十分親密。到第二年上,布占泰到興京去看望他姪女,努爾哈赤留他住在府中﹔他叔姪二人,常常見面談話。談話的時候,舒爾哈齊的女兒總在一旁陪伴著。布占泰這時正因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受了他的聘禮,不拿女兒嫁給他,心中十分懊惱。如今見了這樣一位美人,心中不覺大動。見沒人在眼前的時候,悄悄地把這意思對他姪女說了。烏拉氏覷空又把這意思對努爾哈赤說了。努爾哈赤這時正和布占泰好,便做主把姪女嫁給布占泰。第二年,烏拉氏生了一個兒子,名阿濟格,接著又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名叫多爾袞一個名叫多鐸。這是後話。
  話說布揚古的妹妹,滿洲各部落的人都知道她長得美貌。滿洲人家裡堂子上供著三位神像:一位是釋跡牟尼,一位是觀世音,一位是關公。傳說觀世音是一位相貌最美的女菩薩,因此大家便把布揚古的妹妹叫做「活觀音」。這位活觀音仗著自己美貌,父母又十分寵愛,便打扮得異常動人。她哥哥出去打獵,或是到各部落去遊玩,她就跟著一塊兒去。因此那哈達部、輝發部、烏拉部、哲陳部的各貝勒,她都認識,且常常和各貝勒在一塊打圍,追飛逐走,玲瓏活潑。那班貝勒見了這位美人,個個都被她引誘得饞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肚去。
  這許多貝勒中,她和蒙古喀爾喀部貝勒巴哈德爾漢的兒子莽古勒岱最好。那莽古勒岱也長得少年英俊,他因為愛上了布揚古的妹妹,便常常到葉赫部來遊玩。他兩人每到圍獵的時候,常常並著馬頭,找一個樹林深密的所在,密密談心去了。後來他哥哥因為要聯絡建州衛起見,把她許給了努爾哈赤。她知道了,要和哥哥拼命,狠狠地吵鬧過幾回。每一回建州人打發人來迎親,她總是死挨著不肯去。每回總得布揚古對他來迎親的人打一個謊,推說妹妹有病。這樣挨過了幾年,恰巧葉赫部和建州人打起仗來了。布揚古仗著有明朝幫助,便趁此退了妹妹的婚姻。那莽古勒岱知道了,忙打發人拿了許多聘禮來求婚。布揚古順了她妹妹的心意,便也答應了他。這個消息一傳到各部主耳朵裡,都頓足歎息說,好好一朵鮮花,如今插在牛糞上了。
  第二年,巴哈德爾漢帶了他兒子莽古勒岱,到葉赫部來迎親。那喀爾喀部離葉赫部十分路遠,莽古勒岱帶著新娘在路上走著,常常有別部的兵隊出來攔劫。虧得莽古勒岱十分英雄,巴哈德爾漢帶的兵馬又多,沿途保護過去。千辛萬苦地到了喀爾喀城裡,莽古勒岱又特意為他妻子蓋一座大院子。誰知不到一年,那院子不曾蓋成,這位美人卻一病死了,把個莽古勒岱哭得死去活來。他從此立誓不再娶妻子了,算是替他妻子守義。
  這個消息傳到滿州各部落去,人人歎息。那烏拉貝勒聽了,連連歎息說道:「好一個美人,可惜死了!像我那個覺羅氏,面貌長得十分醜陋,性情又十分兇惡,怎麼不肯死去啊?」誰知這時候覺羅氏正在屏門後偷聽,她仗著是努爾哈赤的姪女,看待丈夫原十分潑辣,如今聽丈夫咒她快死,她如何不氣,便搶出去,拿手指在布占泰臉上責問他。那布占泰一向是怕老婆的,如今見她來勢洶洶,嚇得他瞪著眼開不得口。那位公主跳罵了一陣,轉身走去,嘴裡說道:「我回娘家告訴叔叔去!」布占泰聽了,心裡害怕起來,忙上前去磕頭求饒。誰知那覺羅氏卻也不睬,掉頭走去。布占泰心中不覺大怒,覷她走遠了,便在壺裡拔下一枝箭來,搭上弓,覷得親切,颼地一箭,直透酥胸。只聽得「啊喲!」一聲,覺羅氏倒在地下死了。那覺羅氏帶來的幾個侍衛見公主死了,便悄悄地溜回興京去了,見了努爾哈赤,把上項情形說了。
  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弟兄兩人聽了,又傷心又憤怒,便立刻調動人馬,趕到烏拉去。那布占泰原是吃過建州兵虧的,如今聽說建州又來了,便丟下城池,一溜煙逃到葉赫部去了。這裡努爾哈赤現現成成得了烏拉部的許多城池,聲勢越發浩大起來。他當時把二弟留在烏拉,自己帶著大兵,又趕到葉赫部去。修下一道書信,送進城去。那書信上寫道:
  昔我陣擒布占泰,宥其死而豢養之,又妻以三女﹔布占泰負恩悖亂,吾是以問罪往征,削平其國。今投汝,汝當執之以獻。
  一共送三回信去,那葉赫部貝勒布揚古置之不理,努爾哈赤十分生氣,又到本部去調動四萬人馬來,準備和他大大地廝殺一場。努爾哈赤和兒子代善商量了破城的計策,誰知給帳下兩個兵士聽得了。這兩個兵士原是烏拉國人,當下他們悄悄地跑去告訴了布揚古。布揚古立刻傳下令去,把張吉、當阿兩路的百姓收進城去,把村坊上的屋子,放一把火,一齊燒了。努爾哈赤便催動兵士,打進城去。城長山談扈石本,便投降了努爾哈赤,把軍隊安插在城裡。誰知城中痘疫大發,建州兵住在城裡的,死了大半。努爾哈赤看看不好,忙丟下兀蘇城,一肚子怒氣沒有發洩的地方,便放一把火,把雅哈城、黑兒蘇城、何敦城、喀布齊賚城、俄吉岱城,還有十九處屯寨一齊燒了。布揚古見建州兵如此猖獗,忙到明朝去告急。明朝打發游擊馬時、周大岐,帶著炮兵一千來人,幫著把守葉赫城。建州兵見炮火來得厲害,便退兵回去。
  努爾哈赤自從得了哈達部,那哈達部的南面,有柴河堡、撫安堡、三岔堡、白家衝堡、松山堡六處地方,土地十分肥厚,建州百姓都到那地方去耕種。那地方又連接明朝鐵嶺、開源的疆界,常常發生越界耕種的事。明朝總兵張承蔭打發一個通事官名董國蔭的,來對努爾哈赤說道:「你們建州百姓,在柴河、三岔、開原耕種的田,都是我的。你必須把那六堡住著的百姓搬回去,在那地方下界石,從此不許越界耕種。」努爾哈赤回答道:「這是你明朝故意來和我尋事,所以說出這個無理的話來。」便把董國蔭送出城去。張承蔭見建州如此蠻橫,心想:我如今初來做總兵官,不給他們一點下馬威,卻不能叫人怕我了。當下他便下令自己兵士,一齊動手把六堡的百姓趕回建州去。又在那地方樹著石碑,派兵看守,從此不許建州人越界耕種。
  努爾哈赤知道了,十分惱恨,說道:「明朝常常幫助葉赫拿兵力欺我,我因他是天朝大國,便也忍著氣惱。如今他們竟有意尋事,欺我太甚,我此番定要出兵去和他決一雌雄。」他說著一面吩咐大將扈爾古出城去,點齊兵馬,自己回進內院去,一疊連聲喊:「拿我軍裝出來!」烏拉氏忙上前來服侍她丈夫,全身披掛,一邊問他:「如今出兵打誰去?可要妾身陪著一塊去呢?」那努爾哈赤氣憤憤地說道:「我如今打明朝去,他們欺我太甚!我此去要和他見一個高低。打仗十分厲害,你去不得。」烏拉氏是努爾哈赤最得寵的妃子,當下聽說又要離開她出兵去了,便一頭倒在努爾哈赤懷裡,嘴裡說:「我跟都督一塊兒去不好嗎?」努爾哈赤一手摸著她的粉腮兒,說道:「我的好人兒,你好好地在家裡。」
  正說話的時候,忽見第七個兒子阿巴泰急匆匆地跑進房來,湊著他父親耳邊悄悄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努爾哈赤聽了,頓時臉上變了色。要知他們得了什麼消息,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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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2: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殺親子禍起骨肉 投明主初試經綸



  卻說舒爾哈齊,自從跟努爾哈赤到明朝去進貢回來,眼見明朝那種繁華情形,心中說不出的十分羨慕。那時他得了神宗皇帝的賞賜,自己覺得十分榮耀,回家來,便不把努爾哈赤放在眼裡。又見努爾哈赤大建宮室,他便想起做皇帝的快樂﹔又想自己和他哥哥一般是塔克世的兒子,他怎麼可以享福?我怎麼替他做牛馬?努爾哈赤幾次帶著他出兵去,他又立了許多戰功,越發膽大起來。見了努爾哈赤,漸漸地沒有規矩。努爾哈赤著在從小患難弟兄面上,便不和他計較。誰知舒爾哈齊竟暗暗地在那裡調兵遣將,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阿敏,第二個兒子名濟爾哈朗。他們手下,都有一二千兵士養著。還有那努爾哈赤的大兒子褚英,只因父親寵愛代善和皇太極,心中十分怨恨,也暗暗地養著兵士,和舒爾哈齊父子三人打成一氣。他們原都住在興京城裡的,只因鬧起事來十分不便,便悄悄地打發人到黑扯木地方去大興土木,蓋起宮殿來,和努爾哈赤的屋子一模一樣。他們和褚英約定,俟他父子三人搬到黑扯木去以後便帶領人馬打到興京城來。這裡褚英也在城中埋伏兵士,只聽得一聲炮響,便裡應外合地大鬧起來。
  這個消息傳到阿巴泰耳朵裡,忙去告訴他母親。伊爾根覺羅氏正因努爾哈赤新娶了烏拉氏,自己失了寵,如今得了這個消息,她要討好丈大,便叫兒子悄悄地去告訴他父親。
  當下努爾哈赤聽了阿巴泰的話,立刻發作起來。這時扈爾古已把兵馬點齊,進來復命。努爾哈赤吩咐他:「快調四千兵進城來,把城門關了,再把二貝勒父子三人,和那大公子褚英,一齊捉來見我。」努爾哈赤說話的時候,滿臉殺氣,扈爾古見了,十分害怕。當下也不敢多說話,只是是的答應著。扈爾古正要轉身出去,努爾哈赤又把他喚回來說道:「要是他們不奉命,你便砍下他們的腦袋來見我!」
  扈爾古應著,跳上馬,趕出城去,點齊了四千人馬,飛也似的跑進來,立刻把城門閉上。分二千兵士看守四門,一千兵士看守都督府﹔自己卻帶著一千兵士,趕到舒爾哈齊府中,把前後門圍得鐵桶相似。帶著三百親兵,闖進門去,把全府的人,嚇得個個兩隻腳好似釘住在地面上一般,動也不敢動。扈爾古喝一聲:「綁起來!」那兵士們一擁上前,把全家老少都推在院子裡。一片號哭的聲音,好不悲慘。只有那舒爾哈齊,他仗著自己有功,便不肯奉命。他手裡擎著大刀,見人便砍,那兵士們被他砍倒的不少。扈爾古十分惱怒,忙從腰間扯出一張令旗來,喝一聲:「殺!」便有三五十兵士,割下舒爾哈齊的腦袋來﹔一面趕著老小出門去。走過褚英的家門口時,扈爾古進去,把褚英傳出來綁上了,一塊兒送進府去。到了努爾哈赤跟前,褚英仗著自己是一個大兒子,想來總有父子之情。便搶上前去,撲地跪在地下,大聲哭嚷道:「父親饒了孩兒罷!」
  誰知努爾哈赤一見了褚英,不覺無名火冒十丈!他想:「別人計算我倒也罷了,你是我親生的兒子,也打著伙兒計算起我來!」便不由分說,找出馬刀來,只一刀,可憐褚英立刻殺死在他父親腳下了。那邊阿敏、濟爾哈朗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忙也上去跪倒。努爾哈赤見了,氣得兩眼冒火,擎起那口刀,正要砍下去,忽然想起舒爾哈齊來,忙問時,那扈爾古忙送上首級來。看時,只見他雙眼緊閉,血肉模糊。努爾哈赤不覺心中一動,想起從前他們弟兄三人,被父親趕出家門,在路上吃苦的情形,如今落得這樣下場。又想起自己一時之憤,殺死了親生的兒子。因想起褚英,便又想起他母親那時和他思愛的情形,不覺落下眼淚來。忙上去扶起兩個姪兒,勸他們好好地改過為善,從此饒了他們以前的罪惡。當下阿敏兄弟兩人,給他伯父磕過頭謝了恩,哭著回去了。
  努爾哈赤因連殺了子弟兩人,心中鬱鬱不樂,便也無心和明朝去打仗了。他住在府中,天天和幾位大臣戰將,商量改變兵制。商量了許多日子,便定出一個八旗的制度來。他的軍隊,是拿旗色來分別的。滿洲兵制,原有黃色、白色、藍色、紅色四旗﹔如今又拿別的顏色鑲在旗邊上,稱做鑲黃旗、鑲白旗、鑲藍旗、鑲紅旗,共是八旗。那武官分牛彔額真、甲喇額真、固山額真、梅勒額真四等。每一牛彔手下,領三百名兵丁﹔每一甲喇,又領著五個牛彔﹔每一固山,又領五個甲喇﹔每個固山手下,又管著兩個梅勒。出兵的時候,地面闊寬,便把八旗的兵排成一條橫線﹔地面狹窄,便排成一條直線,不能亂走的。到打仗的時候,便把穿堅甲拿長槍快刀的兵充前鋒,穿輕甲拿弓箭的兵走在後面。另外又有一隊騎兵,在步兵前後照看著。堅甲便是鐵甲,拿緞子或是木棉做成衣服,裡面縫著二寸或一寸四分厚的鐵板﹔輕甲便是棉甲,是拿緞子或是木棉做成,卻沒有鐵板的。兵制編定了,便分給各大將,日日操演著。又叫額爾德尼巴克什,和噶蓋札爾克齊兩人,仿著蒙古字音,造出滿洲文字來。
  這時建州佔據的地方,除去開原附近以南,遼河內邊,由連山關附近通鳳凰城一帶外,凡是廣寬的南北滿洲平原肥地,都在努爾哈赤一人掌握之中。便是那朝鮮的北部,也被建州占了去,講努爾哈赤的兵力,單是蘇子河谷一帶,已有精兵八萬。那時明朝人有一句俗話道:「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看看努爾哈赤的行為,卻是一個有大志的人。這個消息傳到明朝宰相葉向高耳朵裡,不覺嚇了一跳,說道:「我們得趕快防備著!」當下提起筆來,向皇帝寫上一本。說道:竊念:今日邊疆之事,惟以建州夷最為可患,其事勢必至叛亂。而今日九邊空虛,惟遼左為最甚。李化龍為臣日:此酉一動勢必不支,遼陽一鎮,將拱手而授之虜﹔即發兵救援,亦非所及。且該鎮糧食罄竭,救援之兵,何所仰給?若非反戈內向,必相率而投於虜。天下之事,將大壞而不可收拾!臣聞其言,寢不安席,食不下咽,伏希講備禦之方為要。
  神宗皇帝看了奏章,也不禁嚇了一跳,忙把兵部尚書宣進宮去,吩咐他趕速多添兵馬,把守關隘。那兵部尚書領旨出來,便打發頗延相去充遼陽副將,蒲世芳去當海州參將﹔帶兵一萬,駐紮在撫順、遼陽兩處。這時廣寧總兵張承蔭和廣寧巡撫李維翰,也接到兵部尚書的加急文書,叫他們隨時察看建州情形,報告消息。
  誰知明朝上下正忙亂的時候,那努爾哈赤自己稱金國,登上了汗位了。這時候是明朝萬曆四十四年,興京大殿造成,由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極,和八旗許多貝勒,帶領各大臣,站在殿前,按著八旗的前後,立在兩旁。努爾哈赤全身披掛,坐上殿來。禮官喝聲行禮,那些貝勒大臣,帶著文武官員,一齊跪倒,黑壓壓地跪滿在殿下。靜悄悄地一起一起地跪倒,行著三跪九叩首的禮。滿院子只聽得袍褂靴腳悉索的響聲,帶著那朝珠微微磕碰的聲音。大家磕下頭去的時候,努爾哈赤在寶座上望下去,只見滿地的翎毛,根根倒豎著,好似一座菜園,他心中便有說不出的一陣快樂。行禮已畢,那領著八旗的八位大臣,出班來跪在當地,兩手高捧著表章﹔當有侍衛阿敦巴克什額爾德尼,下來接過表去,搶上幾步在寶座前跪倒,高聲朗讀表文,稱努爾哈赤為復育列國英明皇帝。英明皇帝聽罷了表文,便走下寶座來,當天燒著三炷香,告過天﹔又帶著全殿官員,行過三跪九叩首的禮。禮畢,皇帝又升寶座,許多貝勒和大臣,都分著班兒上去行禮道賀。當殿傳下聖旨來,改年號稱天命元年。退朝下來,便在東西兩偏殿賞文武官員領吃酒﹔英明皇帝也退入後殿去,自有那繼大妃繼妃和庶妃等,帶各公主各福晉上來道賀。行過家禮,在內殿上擺著酒席。大家陪著皇帝吃酒。努爾哈赤到了此時,便開懷暢飲,不覺酩酊大醉﹔那宮女上來扶著皇帝,到烏拉納喇氏宮裡去睡。這一夜,他和納喇氏不用說得,自然是顛鸞倒鳳,百事都有了。
  第二天五更時分,英明皇帝便起來坐朝。從此他在宮殿各處,都仿著明朝的格式﹔又時時召各貝勒大臣進宮來遊玩,又和文武官員商量國家大事。英明皇帝這時深恨明朝欺他,常常和大臣提起,便切齒痛恨。這時有把守邊關的來報說:明朝沿邊的百姓,每年越界來偷彩人參東木。英明皇帝便立刻下聖旨,著達爾漢、侍衛扈爾漢,帶領兵隊到邊界地方去巡查,見了明朝人,抓住便殺。那侍衛奉了聖旨,趕到邊地上去,殺死明朝五十個人。英明皇帝又打發綱古裡、方吉納兩人,去見廣寧巡撫李維翰,責問明朝人越界彩參的事體。
  李維翰聽說殺了自己的百姓,便大怒,喝叫把金國來的兩個使臣和九個侍衛,一齊捆綁起來。一面修書信給努爾哈赤,要他償命。努爾哈赤心下雖然憤恨,但自己的使臣被明朝捉住了,也無法可想,只得把自己以前從葉赫部捉來的十個犯人,送到撫順關去,一齊殺死,算是抵了明朝的人命。那綱古裡、方吉納兩人,才得逃著性命回來。英明皇帝雖說一時忍辱含垢,但他報仇的念頭,越是深一層了。
  天命三年正月,有一天黎明,努爾哈赤起來準備坐朝。推窗一望,只見那邊掛著一個淡淡的明月,有一道黃氣橫遮著月光,有二尺多寬,四尺多長。英明皇帝見了,不禁哈哈大笑。說道:「這是明朝的氣數完了,我金國氣數旺盛的預兆呢!」那繼大妃也站在他身後,一同看著,聽英明皇帝說了這句話,便接著說道:「陛下這話可有什麼憑據?」英明皇帝說道:「你不看見嗎?那一輪明月,不是明朝嗎?這光淡淡的,不是衰亡的預兆嗎?你再看看那道黃光,不是我們金國嗎?那金子不是黃色的嗎?這黃光如此發旺,不是我國應該興盛的預兆嗎?再者,這黃光罩住在明月上面,不是金國滅去明國的預兆嗎?」
  繼大妃聽了這番話,心下恍然大悟,爬在地下,連呼萬歲。英明皇帝笑著,把妃子扶起﹔一面催宮女,快快幫著披掛,踱出殿去。那文武百官朝賀已畢,英明皇帝便慢慢的把天象說出來。又說道:「天意已定,諸卿勿疑﹔朕計已定,今歲必伐明矣!」當時殿下許多武將,聽說皇帝要去伐明,快活得也個個摩拳擦掌。有三位固山額真出班奏請皇帝調遣。皇帝諭諸卿且退,待朕與法師計議妥善,自有調遣諸卿之處。
  到了第二日,果然宮裡傳出旨意來:宣老法師干祿打兒罕囊素進宮去,商議軍國大事。這位法師,自從西藏步行到滿洲地方,道行高深,說法玄妙。英明皇帝十分敬重他,特為他建造一座極大的喇嘛寺,遇有疑惑難決的事,都去請教老法師。當時英明皇帝和老法師談了許多時候,便越發有了主意。老法師擇定二月十四日這天,英明皇帝親自擺駕出城,調齊八旗人馬,在大教場聽點。英明皇帝週身戎裝,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揀了二萬精兵,帶到祖廟裡行禮。那班隨征貝勒和文武大臣都行過禮,轉身出去,整頓隊伍。頓時旌旗蔽日,槍戟如林,浩浩蕩蕩殺奔撫順關來。
  大軍過界凡山,忽然先鋒軍士捉住一個漢人,押解到大營裡來。英明皇帝親自審問,那軍士把漢人推進帳來。英明皇帝向他上下一打量,見那人蓄著一部短鬚,面貌十分清秀,望去便知道是一個讀書種子。英明皇帝是最愛讀書的人,當下便吩咐解綁,又賞他坐下,細細的盤問著。漢人說道:「下臣姓范,名文程,字憲鬥,原是宋朝文正公仲淹之後。自幼博覽群書,上解天文,下知地理,深明韜略。只因屢次上書明皇,明皇不用,落拓一生,飄落到此。又見黃光貫月,知道滿洲出了真主。因此不避斧鉞,來見陛下。陛下倘有知人之明,下臣便當竭盡畢生之能,上輔明主。」英明皇帝聽了這一番話,心中大樂,忙吩咐侍衛敬他酒肉。又對范文程說道:「朕與明朝有七大恨事,其餘小怒且不用說。先生既有意來此,總該明白朕的心事。」范文程聽了,請過紙筆,便在當筵寫成《七恨》道:
  我之祖父,未曾損明邊一草寸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雖起釁,我尚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圍﹔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詎明復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明人於明河似南,江岸以北,每歲竊逾疆場,肆其攘奪。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寧使臣綱古裡方吉納,脅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伴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士之眾。耕田藝谷,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邊外葉赫獲罪於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遣書詬詈,肆行凌侮,恨六也。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脅我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略。夫列國之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豈能使死於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抅怨於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天厭扈倫起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判斷,恨七也。欺凌實甚,情所難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
  范文程寫成,由阿敦巴克什額爾德尼譯成滿文,朗聲誦讀一遍。英明皇帝連連贊歎道:「范先生真是朕心腹之臣。」從此拜文程做寫師,隨營參贊。英明皇帝稱他范先生,各貝勒大臣都稱他先生。滿朝文武,都十分敬重他。這時大隊人馬已到古勒,英明皇帝吩咐紮營。當晚在曠場上,擺下香案,馬步八旗兵丁,四面密密層層的圍定。英明皇帝帶著貝勒大臣文武百官,踱出帳來,向空中一齊跪倒,行過三跪九叩首的禮兒。范文程捧著七恨告文,高聲朗讀一遍。便在當地豎起一桿龍旗。四面樂器齊起,皇帝退進營去。
  第二天,皇帝登上將台,發下號令:「大軍分做兩路,左翼四旗,兵取東州、馬報單兩地﹔皇帝和諸貝勒帶著右翼四旗兵八旗護軍,取撫順關。」一聲號炮,拔寨都起。右翼四旗到了乾渾鄂謨一片曠野地方安營。范文程進帳去見了皇帝,奏道:「臣仰察天象,不久便有大雨。大軍駐在平原,怕有困水之慮。此去西南有一座高山,名叫福金嶺,頗可以安插人馬。望陛下立刻下令,移軍山上去。」英明皇帝聽他的話,立刻拔營前進。那兵隊走至半路,雨點已連珠似的下來了,待到得上山扎住營盤,外面雨勢和移山倒海一般。皇帝在帳中歎道:「范先生真神人也!」
  誰知這一陣雨,一連下了十多天,兀自不肯住點。從山上望去,那平原上頓成了一片大湖,把這一座山四面圍住,好似大海中的一座孤島。英明皇帝悶坐在軍帳裡,心中十分焦急。有一天夜裡,許多貝勒大臣陪著皇帝。皇帝說道:「天下大雨,怕不能進兵。朕意欲回軍,好嗎?」當時大貝勒代善奏道:「不可!我們這一回去,還是再和明朝講和呢還是結怨呢?況且大軍已到明朝疆界,不戰而退,何以服眾?」范文程也說:「臣察天象,三日以內便當晴朗,請陛下再忍耐幾時!」皇帝便問道:「范先生,你看我們大軍幾時可以行動?」范文程說:「後天亥刻進兵。」
  諸將聽了他的話,十分詫異。聽聽外面狂風大雨,正來得猛烈。皇帝卻信范文程的話,傳下令去,後天亥時進兵,向撫順關進發。到了這一天傍晚時候,還是傾盆似的大雨。到了亥時,果然風停雨止,濕雲四散,天上推出一輪皓月來,照在人臉上,好似白晝一般。皇帝在馬上打著鞍子說道:「范先生真神人也!」大軍迤邐行去。到第三天微明時候,前面隱隱露出一帶城池來,便是撫順城了。皇帝下令把人馬散開,在撫順關前橫著,有一百里長。這時撫順城裡,有一個農人出城來砍柴,被巡邏兵捉住,送來見皇帝。皇帝好言撫慰他,問他城內有多少人馬?那農人說:「只有游擊李永芳,帶著一千人馬。」皇帝便命范先生寫一封招降書,交給這個農人叫他送進城去。要知李永芳降與不降,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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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3: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被底紅顏迷降將 腔中熱血贈知人



  卻說英明皇帝待招降書送去以後,便要準備攻城。范文程悄悄的奏道:「這撫順城池高深,一時不易攻克。況且招降李游擊的書信送去,一時不得他的回信,我們也不能便下攻擊之令。依下臣愚見,暫退兵至十里以外,在深山樹林中藏著。城中百姓見我兵馬退去,自然照常開門做買賣。我們派五十名細作混進城去,於中取事,豈不輕便!」英明皇帝聽了他的,便下令兵退十里,悄悄的去深山樹林中藏躲著。撫順游擊官見敵兵去遠了,便吩咐開城,依舊開市做買賣。那時有一位千總名王命印的,見開了城門,怕建州兵馬再來,便去對李游擊說:「還是關上城門罷!」李永芳說:「我們撫順百姓,全靠開市度活。倘然閉城停市,那人心越發慌亂了。」王命印又說:「開了市場,怕奸細容易混入。」李永芳不聽他的,依舊天天開著市場。
  從此,滿漢人民在城門口進進出出,也沒有人查問。過了七八天,大家也忘了建州兵馬。忽然一聲吶喊,建州的兵馬著地和狂風似的卷來。那把守城門的慌慌張張把城門關鎖起來,便有許多滿人鎖在城裡。一霎時外面駕起雲梯,箭如飛蝗的射進城來。李永芳在城樓上督促兵士放箭,又把許多木塊、石塊打下城去。正忙亂的時候,忽見西面火起。他急跳上馬向西門跑去,才到西城,那東城又火起了。急轉過馬頭向東城跑去,看看快到東城,那南城、北城又同時起火了。他知道城中有了奸細,悔不聽王命印之言,致有此失。李永芳急向自己衙門跑去,到了衙門口,只見裡面人聲雜亂,火光燭天。他仗著一柄大撲刀,搶進門去。才跨一步,腳下一根繩子一絆,一個倒栽蔥倒在地下。門角裡跳出十多個大漢來,上去按住拿繩子綁上了,抬去關在一間暗室裡。耳中只聽得人聲鼎沸,喊殺連天。直到半夜裡,才安靜下來,李永芳也便昏昏沉沉的睡去。到天明時候,外面走進四個滿洲兵來,把他拖出屋子去。
  李永芳抬頭一看,那英明皇帝坐在上面,兩旁站著文武官員。皇帝傳旨下來,叫他投降。李永芳開口大罵,不肯投降。停了一會,外面把許多屍首抬了進來。李永芳看時,認得是千總王命印和一般將弁的屍首,內中還有李永芳妻子的屍首。李永芳看了,不禁號啕大哭。皇帝又傳諭下來,勸他不必悲傷,你妻子是遭城中亂兵殺死的,並不是滿洲兵殺死的,如今皇帝看你妻子死得可憐,便著人預備上等棺木收殮。一面吩咐把陳氏屍身停放在大堂,不一時果然有許多人,拿了上等的衣服棺木來收殮他妻子。收殮停當,皇帝又吩咐文武官員上去祭奠。這一來,把個李永芳的心軟化了一半,兩個兵士上來替李永芳鬆了綁,又設下酒肉請他吃。李永芳這時肚子十分饑餓,見了酒肉,不由不吃。他一邊吃著,一邊想到我吃便吃,投降卻不投降,看他們拿我如何處治?他放量吃了一個飽,誰知吃完了便兩眼矇矓昏昏沉沉的睡熟了。第二天早晨,李永芳醒過來一看,見自己睡在炕上,眼前燈燭輝煌,牀頭錦衾香軟,一個美人兒和他並頭睡下。她是滿洲打扮,髻兒高高的,鬢兒低低的,壓在那粉脖子上面,越顯得黑白分明,兩道彎彎的蛾眉,眉梢斜浸在雲鬢裡,兩腮胭脂紅得可憐,一點朱唇鮮豔動人。那美人兒看他呆呆的向自己打量著,便嗤的一笑,把被角兒遮住自己的粉臉兒。看她身上穿著一件銀紅小襖,越顯得腰肢婀娜。李永芳心中一動,正要用手前去推開她,忽然啊喲一聲,伸手向自己頭上一摸。那頭髮剃得光光的,只頭頂上掛著一條大辮子。李永芳不由得歎了一口大氣,淌下眼淚來。只見那美人又從被窩裡坐起身來,低聲軟語的勸慰他。李永芳問她,你是什麼人?怎麼和我一被窩睡著?那美人撲嗤一笑說道:「你看這大呆子!俺倆既做了夫妻,怎麼不睡在一個被窩裡?你問我是誰?我說出來時,怕不要嚇破你的膽。我不是別人,便是那當今皇上七太子阿巴泰的大公主呢!」李永芳聽了,果然嚇一跳,從被窩裡跳起來,直挺挺的跪在炕下。公主笑著,忙拉他起來,一面喚著侍女來服侍駙馬穿戴起來,看他居然穿著袍褂靴帽、紅頂花翎。一會兒那公主也打扮齊整,雙雙出去謝過皇上。皇上聖旨下來,拜李永芳做撫順總兵官,專管撫順一帶的漢人。
  這時左翼人馬也在撫順會合,一連打破了撫安、花豹、三岔各處。又派兵進鴉鶻關,圍清河城,五日五夜打破了。大軍回來,又過撫順城,把城牆拆毀了。出關來,人馬齊集甲板地方。大小將士,齊來獻功。這時擄掠了許多金銀人畜,皇帝一齊賞了兵士們。又捉得關上做買賣的山東、山西,江南蘇州、杭州各地生意人,皇帝吩咐多多的給他們盤纏,放他們回家去。英明皇帝親自押陣,各貝勒大臣隨駕隨從。看看走到謝裡甸的地方,傳令駐營。
  忽然探馬報說:「後面明廣寧總兵張承蔭、遼陽副將顧廷相、海州參將蒲世芳,領兵一萬,追趕前來。」英明皇帝聽了,微微一笑。說道:「這班貪生怕死的奴才!俺大軍到時,他們躲到哪裡去了?如今候俺出了關,卻又來追趕。這明明是裝幌子,哄他主子的。我量他來也沒有勇氣的。孩子們!快快去殺他一陣。」一個號令傳下去,大貝勒和四貝勒各帶本部人馬,直殺上去。那巴克什額爾德尼令另外兩貝勒也帶了兵馬,前去策應。
  張承蔭見滿州兵來勢洶湧,便靠山分紮中、左、右三營,開掘壕溝,排列大炮。那八旗兵個個奮勇攻上山來。火炮下去,山下兵馬死了不少。正相持時候,忽然西南角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直向明朝兵營打去。大貝勒吶一聲喊,搶上前去,見人便砍,見馬便射。四貝勒也向山南奮力的攻打上去。正在血戰的時候,忽然山後金鼓大震,巴克什額爾德尼令另兩貝勒的人馬又從明兵的後營殺來。把張承蔭的兵隊,擠在半山裡,進退兩難。四百滿兵,把他包圍在核心,可憐張承蔭、顧廷相、蒲世芳和游擊梁汝貴等五十員戰將,都死在亂箭下。那殘兵敗將,向四面山下逃去。滿兵追殺四十多里,才止住這一場殺。四位貝勒獲得戰馬九千匹,盔甲七十副,兵仗器械不可勝數,他們一路唱著凱歌,回到大營。英明皇帝給他們在營裡大開慶功筵宴。這且不去說他。
  話說明朝神宗皇帝,看著國弱民貧,百官偷情,心下十分憂慮。忽然接到建州入寇,撫順失守,李永芳投降,鄒儲賢死節的消息,不由得驚慌起來。立刻傳諭升勤政殿,召見六部臣工。那兵部侍郎楊鎬出班奏稱:「建州夷人努爾哈赤,久有反意。臣前任遼東巡撫時,一再奏陳。無奈那時李成梁一味敷衍﹔我朝又因軍餉缺乏,遇事因循,到如今鬧成這不可收拾的局面﹔依臣愚見,現在建夷自稱可汗,屢次寇邊,他目中久無天朝,可想而知。為今之道,我朝非大發兵馬,痛痛的剿伐他一下不可。但出軍關外,非尋常戰事可比,必然要選熟悉關外人情地理的,才可以去得。據臣所知,有老將李如柏,罷職多年,求皇上下旨徵召他起來,授他遼東統兵之職。又有杜鬆、劉綎、劉遇節、馬林、麻崖、賀世賢等,都是深明關外情形的。請陛下調進京來,一一委任他大小各職,跟著李如柏帶兵二十四萬出關,去實力征剿﹔至於出軍之路,愚臣也早有計劃,約分大軍為四路,可令杜鬆及劉遇節等統兵三萬從沈陽出撫順關,沿渾河左岸入蘇子河之河谷。可令馬林和麻崖等會合葉赫部的援軍一萬五千人,從開原鐵嶺方面出三岔兒入蘇子河一帶。可令李如柏和賀世賢等統兵二萬五千,沿太子河出清河城,從鴉鶻關入興京老城。可令劉繼帶兵一萬,會合朝鮮援軍一萬,從寬甸出佟家江一帶,入興京老城的南面。另委統兵大員,帶領大軍駐紮沈陽,遙為策應。這是進退兩利,一網打盡之策,望陛下採納。」楊鎬奏罷,退回原班。兩旁官員見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他們也沒得別的說了。皇帝便傳旨退朝。楊鎬回到家裡,自有一班同僚前來探望。
  第二天,果然宮裡傳下聖旨來,拜楊鎬以兵部侍郎兼遼東經略使,駐紮沈陽,為四路總指揮官。其餘李如柏等,都依了楊鎬的原奏,各個加上官銜,跟著大軍出關,去征伐建州夷人。那兵士和糧餉都從福建、浙江、四川、甘肅各省四處搜刮來的。可憐自從萬曆四十六年四月下了這道征奴的上諭,直到第二年二月才得雜湊成軍,大軍開拔的這一天,楊鎬傳集人馬在大校場聽點。劉綎是先鋒官,早在將台伺候。楊鎬騎馬到了大校場一看,那四處八方來的人馬,號令不一,服式也不一樣,零亂散雜,他心裡老大不高興。回想到國家府庫艱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件。當下他略略檢點一過,傳令祭旗。劉綎走到帥旗腳下,一頭牛捆綁在地,他手下兵士見先鋒官到來,便拔刀斲牛,連砍三刀,那牛頭才落下來,劉綎心想如此笨拙的兵器,如何出關去與建州夷人廝殺。當下勉強把旗祭起,楊鎬便把大軍分作四路。分派停當,暫回府中住宿。
  楊鎬的夫人,聽說丈夫要帶兵遠征,心下有說不出的悽惶。當日便備了一桌酒席,在內堂替丈夫餞行。說起建州夷人,萬分強悍,此去不知勝敗如何。那夫人和如夫人、公子、小姐都淌下淚來。楊鎬忙喝住了。說些閒話。
  舉家正憂悶的時候,忽然二門上的家人跑來回說:「外有劉將軍請見。」楊鎬問明是劉綎,心想我們才在校場上見過面,如今他又有什麼緊要公事呢?一面想著,一面走出去。
  那劉綎見了楊鎬劈頭第一句便問道:「大帥,看我們的軍隊可用得嗎?」楊鎬聽了,不覺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也是沒法的事體?」劉綎說道:「大帥要知道,此番出師,不是兒戲的事體。像這樣雜湊的軍隊,末將怕是靠不住。依末將的意思,求大帥奏明皇上,另練新軍二三萬人,歸末將統領。教練一年,便成勁旅。那時不用勞師動眾,便是末將一人,也可以抵住那建夷十萬人馬。」
  楊鎬聽了,又歎了一口氣。舉起一隻手來,在劉將軍肩上一拍,說道:「老弟,你還怕不知道吧!如今國庫如此空虛,滿朝站的又大半是奸臣。便是這雜湊的軍隊,也是經過八九個月才得召集成功,哪裡又經得起將軍去另練新軍?不用說國庫裡拿不出這一宗軍餉,便是這一年的耽擱,那建州人怕不要打進關來麼?事到如今,也是沒得說的了。老弟!你看在下官面上,出去辛苦一趟吧!」劉綎原是一個血性男子,聽了楊鎬這一番話,便站起來拍著胸脯說道:「元帥既這樣說,末將拼著一條性命,結交皇上和元帥罷了!但是,﹍﹍」劉綎說到這裡,覺得又是礙嘴,不好意思說下去。楊鎬聽了,便追著他問道:「但是什麼?」一看那劉綎已是掉下眼淚來了。楊鎬心裡明白,便拍著胸脯說道:「老弟放心!怕此番出軍不利,老弟身後的事,有上官替你料理。」劉綎忙上前跪下來說道:「這樣請元帥受末將一拜。」楊鎬也跪下去答拜說道:「俺二人拜做兄弟罷!」站起來兩人拉著手,淌眼淚。劉綎說道:「末將益發連家小的事也托付大哥了。」楊鎬心下萬分難受。回心一想,大軍未發,先為此痛哭起來,豈不是不祥之兆嗎?忙止住了哭,索興拉他到內堂去拜見夫人,留他坐下喝酒。
  第二天,楊鎬先把劉綎的家小取進府來,一塊兒住著﹔一面催促大軍浩浩蕩蕩殺奔關外去了。看看到了沈陽,楊鎬傳集大小將領,商議軍事。探馬報來說:「金國皇帝,親帶八旗兵丁。每旗七千五百人,約有六萬大軍,已離我軍不遠。」楊鎬聽了,便拔下一枝令箭,令馬林等帶領本部人馬,會合葉赫援軍約一萬五千人,從開原鐵嶺方面出三岔兒入蘇子河一帶,擾他南面,只許混戰,不許對壘,引他深入南方,便立了第一功。馬林得令去了。第二枝令箭,傳劉綎上帳。說道:「你帶領一萬人馬,會合朝鮮一萬援軍,從寬甸出佟家江一帶入興京老城南面。你打聽得西路兵開仗,便從東路猛攻,斷其舊路。」劉綎得令去了。第三枝令箭,傳李如柏上帳來說:「你帶領二萬五千人馬,沿太子河出清河城,從鴉鶻關直搗興京巢穴。三路兵中,你這一路道途崎嶇,最不易走。你卻須晝夜趕程,路上不得停留。早到興京,便是你的第一功。」第四枝令箭,喚杜鬆和劉遇上帳說道:「你二人帶領三萬人馬,從沈陽出撫順,沿海河左岸入蘇子河河谷,抵當敵軍正面,須穩紮穩打,打聽得南面軍隊開戰,才許你動身,猛力攻打,不得有誤。」杜鬆諾諾,連忙領了將令去了。這裡楊鎬修下戰書,打發人速到興京去。一面派游擊使安仁,沿路催督糧草,偵探敵情。
  卻說四路兵馬,馬林一路行得最快。英明皇帝大軍,正向介凡山進發。忽然探馬報說:「南面蘇子河一帶,隱約見明軍旗幟。此外西、北、東三面,卻不有敵軍。」諸貝勒大臣聽了,齊對皇帝說道:「我軍向西直進,如今敵軍卻從南面橫衝過來,以我中軍擋敵人前鋒,怕為兵家所忌。請陛下下令大軍,速速改向南方進行為是。」英明皇帝聽了眾人的話,遲疑了一會,說道:「請軍師上帳!」那范文程聽皇帝傳喚,忙走進中軍營去。皇帝見了軍師,便把上項情形說了一遍。范文程略略思索了一會,說道:「依臣愚見,我軍且莫向西,也莫向南,暫時紮營在此,再聽後報。」
  皇帝聽了點點頭,傳令下去。大軍立刻扎住營頭,休得行動。一面多派探馬,四處去偵察敵情速速回報。六萬大軍,正走得急迫,忽然下令停住,把個先鋒官扈爾漢,急得搔耳摸腮。說:「敵人已在前面,俺們趕快趕上去,迎頭痛痛的打他一仗,豈不是好?俺們既不斷了腿,又不害什麼病,好好的怎忽然在這裡,前不巴村,後不挨店的站住了,養起力來了呢?」諸貝勒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看看大軍駐紮著,今天不走,明天也不走,後天又不走,急得那大小將弁,背地裡都罵「鳥軍師」。
  到了第四天上,四處探馬都報到說道:北路上有一支明朝人馬,沿太子河正向清河城進發﹔東路上也有一支人馬,從寬甸進發﹔西路上,有一支明朝人馬從渾河一帶荒僻小徑而來。獨有南路上一支人馬,從開原鐵嶺方面晝夜兼程,搖旗吶喊而來。英明皇帝聽了,便問軍師,這四路人馬來得何意?范文程微微笑著說道:「清河城一路兵馬,直攻興京。雖是十分緊要,但是那路途崎嶇,行軍十分遲緩。目前興京決不有礙。那東路上的兵馬,原是打算攻我軍的背後,但是我們前鋒倘然能夠得勝,那東路的兵,也不戰自退了。至於西、南兩路的兵馬,驟然聽去,覺得南路的敵兵來得急迫。但是臣料定他南路的兵馬,決不是主要軍隊。這是他們伏下的疑兵,引誘我們向南走去。越走越深,他卻用全力從西路直撲我的後陣,那時我們腹背受敵。那東北兩路兵馬,便直搗興京,叫我們顧此失彼。如今我們偏不中他的計,請陛下傳令只用五百名兵士,在南路上險要所在,拉住敵人的疑兵。在樹林深處,多插旗幟,他自然不敢前進了。陛下自統八旗大軍,直攻撫順。這一路是明朝的主力軍隊。西路一破,那三路人馬,不戰自降矣。」
  范文程說話時候,許多貝勒、大臣圍著他,靜靜的聽。聽到這裡,那扈爾漢跳出班來,舉手伸著一個大拇指說道:「先生好妙計!」回頭一看,見英明皇帝坐在上面,他忙爬下地去磕頭謝罪。要知范文程的計算錯也不錯,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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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蘇子河邊淹戰將 薩滸山下困雄師



  卻說英明皇帝聽了軍師一番談論,恍然大悟,忙傳令留下五百人,對付南來敵軍﹔撥一千人馬,擋寬甸一方面的敵軍﹔自己卻領著八旗六萬大軍,晝夜兼程向西進發。不多幾日,看看到了界凡山。吩咐紮定營頭,築起堡壘來。這時,明將杜鬆和劉遇節帶領三萬人馬,駐紮在薩爾滸山的山岡上。兩軍隔著一條蘇子河,遙遙相對。講到這位杜將軍,原是一位勇將。他在邊疆,身經大小百十回惡戰,從不退怯,長得一身好氣力,等閒一二百人,不在他眼中。他有一種古怪脾氣,每到交戰的時候,便把衣服脫去,露出一身黑肉來。那刀槍著在他身上,淌下血來,他也不在意。因此,他身上處處都是傷疤。他也愛喝酒,到酒醉的時候,便脫下衣服,來數著刀疤談論。那戰功雖說如此,但他每次戰爭,總是在左右翼跟著主帥,從不曾獨當一面,做過主帥。如今他掛著正先鋒的印,出兵到渾河地方。相過地勢,便下令把三萬人馬,都紮在山岡上。劉遇節看了,便勸他說道:「從來紮營,都是靠山傍水的。如今主帥把全隊人馬都搬上山去,倘然敵兵渡過河來,我軍從山上下來,又是累墜,又是費時。依末將的主意,分五千人馬,沿河紮定﹔再分五千人馬,沿蘇了河上下游偵探敵軍可有偷渡的情事。一萬五千人馬,分為中、左、右三營,靠山腳扎住。主帥統帶五千人馬,在薩爾滸山岡上,遠可以瞭望,還可以督戰。杜將軍聽了劉將軍一番話,且冷笑幾聲,不去睬他,卻依然在山岡上吃酒談兵。看看過了十多天,那對河的敵兵,卻毫無動靜。杜將軍等得不耐煩起來,便親自帶了一萬人馬,赤膊大呼,渡過河去討戰。待得劉遇節知道趕上前去勸阻說:「兵分則力單,渡河而戰,又是十分危險的事體。敵人不肯渡河過來,他一來是防我軍在半河裡攻擊他,二來是誘我軍過河,以逸待勞。將軍千萬不可渡河。」這時明兵已大半渡過河去,一任劉將軍千言萬語,杜將軍如何肯聽他,只囑咐劉將軍緊守山營,大喝一聲渡過河去了。那英明皇帝坐在帳中,打聽得明兵已渡過河來,便留下兩旗兵士,在界凡山等待敵軍。自己卻統著五萬五千大軍,從蘇子河上流頭悄悄的渡過去。
  這時,劉將軍依著將令,在薩爾滸山上緊守著,老營河岸旁並無兵丁看守。誰知那建州兵馬,已是渡過大河漫山遍野而來。這是半夜時分,明朝將士,正在山上做他的好夢,只聽得四下裡一聲吶喊,那建州兵已搶上山岡來。劉遇節從夢中驚醒過來,跳上馬衝下山去。這時夜色昏黑,那敵兵擎著火把分八路進攻,好似八條火龍。劉遇節看看抵敵不住,他帶了一萬多人馬,揀那沒有火光的地方衝下山去。這劉將軍是不曾到過關外的,他手下又都是江南兵,不熟地理。那建州兵卻十分熟悉,只揀那大路殺上山去。可憐許多明兵,只因不識道路,撞在敵軍裡,被他打得片甲不留。便是劉將軍帶著的一萬兵士,也都因不識道路,撞在叢莽中不得脫身的也有,翻在陷坑裡,遭人馬踏死的也有,劉將軍左衝右突,四下裡找路,竟找不出一條下山的道路。他奔波了半夜,跑得人馬疲乏,一個眼錯,被絆馬索絆翻了,活捉到建州大營去。他見了建州皇帝,不住口的大罵。惱了大貝勒,便在他父親眼前,一刀揮作兩段。
  這一場惡戰,薩爾滸山上的明兵,死了五千多人,逃去了五千多人,被建州兵活捉住一萬人馬。奪得的旗幟馬匹不計其數。這個消息傳到杜將軍耳朵裡,不覺嚇了一大跳。他渡過河,足足費了一天光陰。待到傍晚時候,那天上忽然下起傾盆似的大雨來,把個杜將軍打得和落湯雞似的,好不容易渡到對岸。那兵士們拖泥帶水的走著,人人怨恨,個個疲乏。看看到了那界凡山下,遠遠見那敵人營中全無燈火。杜將軍心中疑惑,忙傳命兵馬站住,派探馬前去打探。誰知前面的探子不曾回來,後面的探馬卻已報到說:薩爾滸山的大營全軍覆滅!杜將軍聽了,慌得手足無措,急傳人馬悄悄的退回渾河右岸去,他知道蘇子河右岸有敵兵攔住,便想從渾河退回去。這時便是四更天氣,天上烏雲滿布,漆黑無光。只有前面一條渾河發出白茫茫的光來。
  杜將軍一邊走著,一邊肚子裡暗想:「幸而界凡山的敵兵不曾覺得,倘然給敵兵知道了,追趕上來,這時前有大河,後有追兵,不死在刀下,也要死在水裡。」看看全軍已到了渾河岸邊,便傳令渡過河去。到天色微明,人馬才渡得一半,杜將軍自己也下了船,在河中照料。這時所有木筏、船只裝滿了人馬,在河中行駛,還有一半人馬,一齊站在河岸邊守候船筏。忽然身後塵頭大起,喊殺連天。那建州一萬五千人馬,和一陣風似的趕到,見人便殺,見馬便砍。那班明兵,在泥水中跋涉了一夜,受盡風寒,肚子又饑餓,身體又疲乏。這時逼得他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杜將軍在河中望見建州兵馬,十分驍勇,縱橫馳騁,殺得明兵大喊大哭。一半落在水裡,一半死在刀下,五千人馬,被殺得半個不留,岸上堆著一墩一墩的屍首,渾河的水也紅了。杜將軍看了,也無可奈何,只催著船只快渡。一會兒,大軍渡到右岸,看看岸上一片平沙,靜悄悄的不見人影,杜將軍才放心了。那五千兵馬,零零落落也整不起隊伍來。杜將軍帶著他們向西面走去,走了十五六里路程,見前面一座大樹林,那山角斜插在樹林裡。杜將軍傳令到山下樹中去造飯息力。兵士們到了樹林中,便七歪八斜的倒在地下,將弁們上去喝起了這個,那個又睡倒了。杜將軍看著士兵也可憐,裝做看不見,一任他們游散去。
  正休息時候,忽聽得樹林後一聲炮響,左面大貝勒代善殺到,右面四貝勒皇太極殺出。杜將軍也不及招呼兵士,只帶了游擊王宣、趙夢麟和三五百親兵跳上馬,一溜煙逃去。這裡兩個貝勒在林中只是搜殺明兵,殺得他們呼爺喊娘,到底一個也不曾逃得性命。那杜將軍騎在馬上,連連的打著馬,也不分東西南北,見路便走。走到一座山谷下,只見前面閃出一支人馬來,黃傘寶蓋,馬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建州可汗。左有大將扈爾漢,右有軍師範文程。那扈爾漢拍馬上前說道:「俺們等候你多時了,你快快獻上頭來!」杜將軍看看不是路,忙撥轉馬頭逃走。後面建州兵風馳電掣一般追來。杜將軍慌不擇路,只向那荒僻小路走去。流星趕馬似的,足足追了二十多里路。看看前面一座高山攔住去路,那山壁直豎,無路可尋。杜將軍知道此番性命難保,便掉轉馬頭,大喝一聲向建州兵衝來。兩將對陣,交戰了半個時辰。那建州兵士,也被他殺死不少。一瞥眼那王宣趙夢麟俱被扈爾漢殺死在馬下。杜將軍大怒,丟下來將,上去和扈爾漢對敵,山上站著一個小將,放過一枝冷箭來。「卜」的一聲,直穿杜將軍的咽喉。只聽得「啊喲」一聲,跌下馬來死了。
  原來這座山名叫勺琴山。那山上的小將軍,是英明皇帝第十三個兒子,名叫賴暮布。他奉了父皇之命,領二千人馬在勺琴山上守候著。當下他二人回到大營,獻上杜鬆首級。英明皇帝論功行賞,要算大貝勒的功勞最大。把擄來的器械馬匹,都賞了將士們。這夜,總兵馬林,得了杜將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他行軍到尚間崖,深掘壕溝,嚴陣自守。大貝勒吃過慶功酒,便向他父皇要三百名騎兵,連夜趕到尚間崖去。馬林見建州兵到,便把炮兵列在營外,騎兵列在營內。另派潘宗顏自領一軍,在西面三里外斐芬山駐紮,互為犄角。這時英明皇帝大軍,也陸續到來,和大貝勒的兵合在一處。
  探馬報稱:「空開萼漠地方,有明左翼中路後營游擊龔念遂、李希沁統步騎軍一萬人,用大車外面遮著藤牌列陣。」英明皇帝囑咐大貝勒看守大營,他和四貝勒親自帶了一千人馬去察看龔念遂的軍隊。四貝勒一見那大車環列,好似城牆,便喝令放火箭,頓時好似幾千條火龍向敵營射去。那大車轉動,十分笨重,一霎時都著了火,烈燄飛騰。四貝勒發出一聲喊,搶上前去,那後面的兵士,也跟著猛力進攻。人人奮勇,個個當先,早把那大車攻破。明兵被自己的車子攔住,一時逃不脫身,大半死在建州兵的刀槍之下。那李希沁、龔念遂都力戰而死。英明皇帝正站在高處,見他兒子在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心下好不歡喜。忽然一騎報到說道:「大貝勒已與馬林開仗了。」英明皇帝便丟下四貝勒,跑回大營去。只見馬林軍隊在尚間崖下紮營,便傳令軍士從山陰面爬上山去。皇帝親自在山上搖著紅旗,建州兵士奮勇衝殺下山。明兵看看擋不住了,正要轉身抵敵,那大貝勒帶著一萬鐵騎,從前面直衝殺過來。馬林兵士腹背受敵,不戰而逃。建州兵士,追一陣,殺一陣。明朝副將麻岩及大小將士,一齊陣亡。只有馬林逃得性命,落荒而走。這裡大貝勒追殺一陣,看看明朝人馬被他殺盡。這時四貝勒也得勝回來。兩軍合在一處,轉向斐芬山攻打潘宗顏去。
  那斐芬山勢,十分險惡。英明皇帝下令騎兵一齊下馬,上山仰攻。明兵在山上,打下大炮來,建州兵死亡甚多。大貝勒和四貝勒在山下奮勇督戰,只苦得建州兵,是沒有大炮的。四貝勒向御營裡調來一支大隊弓箭手,那箭和飛蝗一般的飛向山頂上去。看看明兵陣角,還是兀立不動。後來扈爾漢看看力攻難以取勝,便帶了一千名校刀手,爬向山後小路,繞過敵營背後去,發一聲喊,殺進營去。明兵便大亂起來。山下的兵,見山上敵軍亂了陣腳。便又冒死上前。潘宗顏卻是一位勇將,他一任山後如何擾亂,只顧前面抵住敵兵。看看建州兵已到半山,他便指揮兵士,用炮火猛打。因此建州兵士,又死亡了二三千人。直到建州兵士占住山頭,他還親自開炮轟打。後來炮架子翻倒,把他的身體直摔下山去。可憐一位猛士,跌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到這時,馬林這支人馬,可以算得全軍覆沒。
  那葉赫貝勒金台石布相古原帶有三千人馬,與明兵約定共打建州的。他走到開原中古城,聽得明朝兵敗,嚇得他卷旗息鼓,悄悄的逃回本部去。這時英明皇帝已破了明朝兩路兵馬。范文程便說:「陛下快快回軍防護興京要緊。」
  英明皇帝便收集八旗軍隊,回兵到固勒班暫駐。
  那時,明朝總兵官劉綎、李如柏兩支兵馬,由董鄂、虎攔兩路進兵,看看已離興京不遠。一個消息報到建州大營裡,英明皇帝便拜扈爾漢做先鋒,先帶一千人馬晝夜兼程回去,保護興京。第二天又打發二貝勒,帶本部人馬二千名接應。英明皇帝自己帶了貝勒大臣和文武官員,回到界凡山下行凱旋禮,斬倒八頭牛,祭旗告天。大貝勒見二貝勒已去,怕他奪了頭功,忙去對父皇說:「願帶二十個騎兵前去打探消息,大軍隨後來。」皇帝答應了他。三貝勒聽得了也要跟著去。四貝勒這時,在山後圍獵,聽說他哥哥先去,他便匹馬趕到父皇跟前,求著父皇也要和兩位哥哥一塊兒去。英明皇帝是喜歡四貝勒的,當時把他摟在懷裡說道:「好兒子,你兩個哥哥已去了,留下你一個在營裡陪伴著父親,豈不是好?」四貝勒心中原是想家,便再三求著父親,先放他回興京去。
  三個貝勒回至興京,宮中幾位妃子聽說了.便喚進宮去,圍著他們打聽營中消息。四個貝勒,便手舞足蹈的,把戰場的情形細細說了。那妃子們聽了,又是歡喜,又是害怕。只有三貝勒莽古爾泰是有母親的。當下他母親富察氏聽到出神的時候,便一把摟過他兒子來,我的心肝乖乖亂叫。講到四貝勒皇太極,他母親葉赫氏雖早去世了,只因他面貌長得俊美,說話又討人歡喜,宮中的妃子,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那烏拉氏又是格外喜歡,當下也一把摟過皇太極去心肝寶貝的亂叫。那十四皇子多爾袞,見他母親歡喜哥哥,也搶上去倒在他母親懷裡。烏拉氏一手摟著多爾袞,一手摟著皇太極,大家看時,他弟兄兩人,一般的長得得人意兒。多爾袞年紀小,望去似乎比他哥哥還要俊些。大貝勒和二貝勒,看了這個情形,想起自己的母親,不覺心中一酸,一掉頭走出宮門去了。
  天色微明,忽然聽得城外連珠炮響,鼓角齊鳴,知是皇帝駕到。城中大小臣工,忙出城去迎接進宮。英明皇帝到得宮裡,烏拉氏忙備辦筵席替皇帝接風。這時營中捉得幾個明朝美女,送進宮去。那妃子、公主們見她裙下尖尖的一雙小腳,都十分詫異,齊圍定了她,脫下弓鞋來,捏著看著。把那美女,只是低垂粉頸,再也抬不起頭來。停了一會,宮女上來領去梳洗,這一夜送去陪侍皇帝。皇帝見她長得溫柔美貌,倒也十分寵愛。
  那阿敏也是十分好色的,這一夜他也弄得兩個明朝女去侍寢。第二天,帶進宮去,求皇帝賞她封號。皇帝便封她做侍妾,把自己的封做庶妃。阿敏看看皇帝的比自己的長得格外俊,便怔怔的看著,只是憨孜孜的笑。皇帝見了,不覺大怒,命宮女推出宮去。從此皇帝心中,有幾分厭惡二貝勒,不常召他進宮。
  到了第二天,皇帝坐朝,便有扈爾漢出班奏稱,現有明朝西路兵馬,已從寬甸進董鄂路,居民逃匿深山茂林中。那總兵劉綎縱兵焚掠村落,殺死百姓很多。當有牛彔額真托保爾、額爾納、額黑乙三人率駐防兵五百人迎敵,被劉綎軍隊重重圍住。額爾納、額黑乙又被亂兵殺死,又殺死兵士三百人。托保爾帶了殘餘兵馬,逃來興京求救,請皇上下令,快發大兵前去迎敵。英明皇帝聽了,忙下令大貝勒、三貝勒、四口勒統原有人馬,先往董鄂路迎敵﹔又令扈爾漢帶領一支人馬,在深山茂林中策應。留四千精兵保守興京,預備抵敵李如柏、賀世賢兵馬。
  此番出兵,大貝勒當大元帥﹔三貝勒當副元帥﹔四貝勒當先鋒元帥,拔寨先起。看看走到富察地方,探馬報說:「前面明兵沿佟家江來,相距只有十六里。」四貝勒聽了,吩咐在山谷中紮下營盤。一面在後營挑選二百名明朝浙江兵士,傳進帳來,給他酒肉,又用好言撫慰一番,教他們依舊穿著明朝軍裝,打著明朝旗號迎上去,到佟家江劉綎營裡謊報說:「杜鬆將軍已得了興京城池,特打發來迎接將軍進城去的。」又說:「你們好好的前去,倘能謊得劉挺到來,便算是你們的頭功,立刻放你們回浙江。見你們的妻兒老小去。」那班兵士聽說放他回家見妻兒老小去,便個個感激,人人奮勇。當下他們便打扮停當,打著杜元帥的旗號,向佟家江一路迎上去了。
  這裡扈爾漢也帶著他的馬隊趕到,和四貝勒合兵一處。托保爾帶著敗殘軍馬來投見四貝勒,四貝勒吩咐他到深山茂林中去偵探敵蹤。
  卻說那劉綎從沈陽出發,由寬甸東同迤裡沿佟家江一帶過來。沿途山路崎嶇,叢莽深密,心中又怕杜鬆先得了興京,奪了自己大功。因此催促兵士,晝夜趕程,真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兵士們走得疲倦萬分,叫苦連天。看看到了董鄂路上,實指望借著民房休息一會兒,誰知到了董鄂,那百姓走得十室九空,莫說牛羊雞犬不見一隻,便是那屋子也拆毀了。大軍到此,吃既沒東西吃,住也沒地方可住。劉綎十分憤恨,兵士們便放一把火把民房燒了,依舊拔隊前進。看看前面一帶大江,渡過江,已是富察地方。劉綎原與朝鮮兵約會在此,十日前,早已派海介道康應乾帶五百名步兵前去迎接。到如今既不見朝鮮兵到,也不見康應乾回來。劉綎無可奈何,便傳令大軍暫行沿江紮定,一俟朝鮮兵到,便即合兵進攻。
  誰知守候了幾天,那朝鮮兵隊卻杳無信息。劉綎等得不耐煩起來,便下令兵士們明日四鼓造飯,五鼓渡江。那兵士正忙著收拾營裝,忽然,江對面渡過一小隊人馬來。夕陽照著旗上,顯出一個「杜」字來,兵士們忙去通報元帥,劉綎叫傳進帳來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兵士。問來杜元帥時,原來早於三日前奪得興京城池﹔建州都督,已被亂軍殺死。杜元帥住在都督府裡,專候劉元帥過江去,商量收服北路部落。這班兵士說得活靈活現,不由劉綎不信。劉綎聽了心中不覺一喜一恨。喜的是建州夷人已滅,中國從此可以高枕無憂﹔恨的是朝鮮隊延誤時日,這攻破興京的一番大功,被杜元帥奪去,自己枉做了一個先鋒元帥。此番出軍來,不曾立得尺寸功勞,回去難見經略的面。當下便把興京來的兵士,安頓下食宿的地方。傳令兵士明天緩緩起行,把所有戰器都收藏起來。兵士們也個個卸下甲冑,準備渡江入城,去休養幾天。要知劉綎究竟如何結局,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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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4: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兄逼弟當筵結恨 甥殺舅登台焚身



  卻說劉綎帶有一萬兵士,個個都是強壯精悍。只因山河跋涉,飽受風塵,十停中倒有五停鬧起病來。如今所說杜將軍得了興京,派兵來迎接進城去休息幾天。兵士們聽了,便個個喜笑顏開,把兵器收藏起來。身上穿著軟甲,談笑歌唱著渡過江去。先前來報信的二百名浙江兵士,走在前面領路。看看走了二十多里路,後面忽然金鼓大震,一支人馬殺來。正是三貝勒統領的人馬。劉綎十分慌張。再看那領路的浙江兵,已是去得無影無蹤。幸而劉綎有五百名親兵,還不曾卸甲,便掉轉身來,列成陣勢。自己拍馬當先,和三貝勒廝殺。無奈那建州兵馬越來越多,他後面的兵士又來不及穿甲。劉綎知道前去有一座阿佈達裡岡,可以駐得兵馬。便傳令兵士速速後退,到阿佈達裡岡上守住山頂,再與敵人廝殺。劉綎親自押後,且戰且退。看看到了阿佈達裡岡,明兵便搶著上山去。才走到山腰裡,忽聽得山頂上一聲號炮響,四貝勒領著一支人馬,大喊衝殺下來。明朝兵士,手無寸鐵,又是身披軟甲,只見山頂上箭如驟雨,打得明軍馬仰人翻,那屍身填滿了山谷。劉綎手下人馬,折去大半。這時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他便帶著人馬向西逃去。
  前面有一座山峽,雙峰對峙,中間只露出一條羊腸鳥道。劉綎把兵馬排成一營直線,親自押後,慢慢的行去。才有小半人馬走出山谷,忽然西南兩支人馬殺出。左有大貝勒代善,右有扈爾漢,把明朝人馬切做兩段。大貝勒親自來戰劉綎。劉綎見了,眼中冒火,擎著大刀奮力殺去。兩人在山峽下一來一往,殺了五六十回合,不分勝負。大貝勒撇下劉綎,向山峽外走去。劉綎拍馬追去,卻被建州兵四下裡圍住。劉綎東衝西突,往來馳騁,總逃不出這個圈子。看看自己手下兵士,被建州兵殺得只剩五六十人。那箭鋒四下裡和飛蝗一般射來,劉綎拿刀背撥開,只是四下裡找路走。忽然一枝箭飛來,射中馬眼﹔那馬受痛,和人一般直立起來,一翻身把劉綎掀下地來。建州兵一擁上前來捉他。劉綎手快,急拔下佩刀自刎死了。大貝勒上去割下他的首級來,轉過馬頭來,帶著本部兵馬,向富察趕去。
  話說代善已打聽得明海介道康應乾帶著朝鮮一萬兵士,從富察南路走來。那朝鮮兵都是身披紙甲,頭帶柳條盔。於是,心生一計。待到半夜時,他親自帶一千騎兵,各各帶著火種,衝進朝鮮營去。前門廝殺,後門放起火來。這時東南風大作,那火頭撲入前營,頓時燒得滿天通紅。朝鮮兵士身上紙甲藤盔著了火,一時脫不得身,立刻燒死了一大半。那燒得焦頭爛額逃出營來的,都被大貝勒四下的伏兵捉住。這時三貝勒、四貝勒、扈爾漢的兵馬,都已趕到。四面圍定,一齊放箭。從半夜殺起,直殺到第二天午時。那一萬兵馬,不死於火,便死於箭。只有康應乾卻被他逃跑了。這一場惡戰,建州兵又擄得馬匹器械無數。
  扈爾漢領了得勝兵士先走在路上,又遇到明朝游擊喬一琦一小隊兵馬。扈爾漢和他戰,一琦敗走,扈爾漢追上去。看看追到固拉庫崖下,忽見崖上紮著一個營盤,風吹著露出朝鮮的旗幟來。扈爾漢心下狐疑,認做喬一琦是誘敵之計。便把馬頭勒住,不敢前進﹔一面遣報馬去報與大貝勒三貝勒知道。不多時候,那大貝勒三貝勒四貝勒,帶著全部人馬趕到。
  那朝鮮都元帥姜宏立,打聽得明兵大敗,便偃旗息鼓,打發通事官到建州營裡來投誠。說道幫助明朝,原不是我國王的本意,只因從前日本兵打進我國裡來,霸佔住我們城池,那時多虧明朝派兵來幫助我們打退日本兵。如今明朝又送文書來叫我們出軍到寬甸,我們義不容辭,分派一萬人馬,在富察地方駐紮﹔我們原不知道和什麼人開戰,如今既是你們建州人馬,我們也不敢冒犯上國。況且那一萬兵士,已蒙上國殺死,如今我們元帥願修兩國之好,立刻停戰。大貝勒聽了這番話,便和扈爾漢商議。四貝勒便立刻有了主意。打發通事官跟著來人到固拉庫崖朝鮮營裡去回話。說:「你們既有誠意投誠,便當把所有明朝人馬殺死,都元帥姜宏立,親自到我們營中來投降。我們看天有好生之德,才肯赦他的罪孽。」那姜宏立聽了這番話,無法可想,便把明朝游擊官捉住,連他的兵士都從山頂上拋下去。可憐這五百多明兵,個個跌得斷腰折腿,腦破血流,死在山下﹔建州兵就山下割了喬一琦的首級,帶著朝鮮國的都元帥和副元帥兩人,回到興京去。那姜宏立見了英明皇帝,嚇得只是爬在地下磕頭。英明皇帝叫人扶起,在偏殿裡賞賜酒肉﹔一面又備辦慶功酒席,請大小從征官員,在御花園吃酒。
  英明皇帝又在官裡召集各妃子太子公主福晉們,開一個家庭筵宴。當附妃子們有富察氏、覺羅氏、和庶妃等。太子們有次子代善,三子阿拜,四子湯古岱,五子莽古爾泰,六子塔拜,七子阿巴泰,八子皇太極,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類,十一子巴布海,十二子阿濟格,十三子賴慕布,十四子多爾袞,十五子多鐸,十六子費揚古。都團團圓圓陪著父皇坐在一桌。這時英明皇帝,一壁吃著酒,一壁聽大貝勒、三貝勒、四貝勒三人鋪敘戰功,心中好不快樂。皇帝心中最歡喜的是十四子多爾袞,看他面貌又長得清秀,腦子又聰明,性情又和順,宮中各妃子福晉們,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多爾袞在酒席上,也和穿花蛺蝶似的,跑來跑去。不是在這位妃子懷裡坐一回,便是在那位福晉膝前靠一回。皇帝吃到高興的時候,也把多爾袞拉過來,摟在懷裡﹔一手摸著他的脖子問道:「這幾天可拉弓嗎?」多爾袞忙回說:「這幾天,天天五更起來拉弓。師傅說孩兒有勁,明日打算添上一個力呢。」皇帝微笑說道:「不添也好,省得拉狠了,乏了力。」父子兩人正說著話,烏拉氏見他兒子得了光彩,心中也說不出的歡喜,忙離席出來,擺著腰走到皇帝跟前,笑說道:「陛下莫看他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他已跟著師傅學上中國的詩了。」皇帝聽了,伸著一個大拇指,說一聲:「好兒子!」當下多爾袞要賣弄自己的才學,便討來筆硯來,上面先寫著「西郊試箭」四個字,接著寫了一首七言絕句道:
  繡旗隊隊出西林, 箭腰弓在柳蔭﹔
  眾裡一支飛電過,誰能巧射比穿針?
  他略加思索的寫成了詩,忙捧著去獻給父皇。英明皇帝接紙在手,哈哈大笑。說道:「你父親枉做了一朝天子,這中國字我卻一個不認識。好孩子,你快譯給我聽聽!」多爾痛便把詩裡的意思,仔仔細細的譯了出來。滿殿的人聽了說好。這時,獨有富察氏見烏拉氏太得意了,心中酸溜溜的,有說不出的一種難受,便悄悄的向自己兩個兒子丟了一個眼色。那莽古爾泰因父親封他做了三貝勒,心中感激父親,卻不敢十分放肆。獨有德格類,因父皇不肯封他貝勒,心中久懷怨恨。如今見有母親壯他的膽,便想借此出出氣。但是,一個人也不敢說話,他一向知道四貝勒皇太極是不滿意多爾袞的,便暗暗去拉著四貝勒的袖子,向他擠擠眼。皇太極心下明白。
  講到皇太極,是太妃的兒子,又是一身好武藝,面貌也長得英俊,但是總比不上多爾袞長得秀美,因此宮裡的妃子,總是喜歡多爾袞的多。皇太極這一點醋氣,也捺在肚子里長久了,如今見他大要過面子去,便不覺心中勃然大怒,明仗著自己新有戰功,父皇決不奈何他的,當下他便在鼻管中冷笑一聲,說道:「這些都是書呆子鬧著玩的事情!我大金國以馬上得天下,我們現在用不著這個!」這幾句話,雖然說得正大光明﹔但是聽在英明皇帝耳朵裡,明明知道他弟兄兩人在那裡吃醋。心想,這弟兄嫉妒,不是好事體,很想說幾句話責備他,無奈這皇太極也是自己十分寵愛的,文武百官又都各他好,他新近又立了戰功,便不好意思去說他。誰知這裡皇太極才說完話,那邊德格類又發話了。他冷笑著說道:「這些句子,聽在耳朵裡怪熟的,我師父也曾教過我,莫不是在什麼書上直抄下來,哄著父皇的嗎?」
  這多爾袞到底是小孩子,聽兩個哥哥這樣奚落,他便把小嘴兒一扁,「哇」的一聲哭了。烏拉氏忙上來拉過去,英明皇帝氣得雙眉倒豎,喝著德格類說道:「你弟兄兩人欺侮他年紀小,這一點點小過節兒便氣他不過,將來會怎麼呢?」一句話罵得滿殿的太子啞口無言。英明皇帝便傳旨,把德格類逐出宮去,從此不奉宣召,不得進宮。旁的太子也覺得臉上沒有光彩,怏怏地退出宮來。獨有皇太極心中不服,卻暗暗的在外面買服文武百官,結黨營私。這且不在話下。
  卻說明經略使楊鎬,在沈陽城中,一次一次得到三路兵隊全軍覆沒的報告,嚇得他神魂顛倒,手足無措。他一面寫奏章報與神宗皇帝,一面立刻傳出軍令去,令清河城一路總兵李如柏的軍隊,趕速退回沈陽,保護城池。這次薩爾滸山戰役,明朝共陣亡兵士八萬八千五百九十餘名,將領陣亡三百十餘名,燒死朝鮮兵士一萬餘名。楊鎬這時心中最掛念的,是他盟弟劉綎的屍首,便派了五十名兵士,悄悄地到阿佈達裡岡下去,覓得劉將軍的屍首來,用香木雕刻一個人頭,裝在死人的頸子上,又買了一具上等棺木,把他裝下了,親自送回北京去。劉綎的妻子見了丈夫的棺木,哭得死去活來。虧得楊夫人和她好,打疊起千言萬語安慰她。從此劉綎的兒子,便在楊府中養大。楊夫人便把女兒許配給劉公子,兩家便成了眷屬,劉夫人也得一個靠傍。
  明朝自從吃了這個大虧,便牢守關隘,不敢問關外的事。那建州皇帝,便趁此機會取了開源城,又打破鐵嶺城:打敗蒙古喀爾喀
  的軍隊,活捉酋長宰賽。扈爾漢又對英明皇帝說:「那葉赫部主,從前賴我婚姻,如今又幫助明朝前來攻我,這個仇恨不可不報,願陛下下令征之。」英明皇帝說道:「朕並非忘葉赫之仇,只因那葉赫部主和我四貝勒,有甥舅的名分,如今出兵打他,怕於親戚面上不好看。這時大貝勒站在一旁,跳起來說道:「從來說的,大義滅親,俺們要成大事的人,顧慮不得這許多。」英明皇帝聽了,點點頭說道:「這個話卻也不錯,」四貝勒便向父皇求得先鋒元帥,帶一萬人馬先行。英明皇帝親自帶了二萬人馬,隨後行去。諸貝勒大臣,也隨營聽用。
  卻說那葉赫部主弟兄兩人:一名金台石,住在東城,一名布揚古,住在西城。他弟兄兩人,自從明兵大敗以後,便帶著兵馬逃回本部,刻刻防備建州兵來攻打他。到這時建州兵果然來了,英明皇帝親自攻打東城,卻令貝勒攻打西城。英明皇帝攻到第三天上,打破了東城的外郭:心中還念郎舅之情,便令兵士大呼道:「金台石快快出降,饒爾一死!」那金台石站在城樓上說道:「努爾哈赤,你莫說這個話,我不是明朝人可比。我和你在滿洲地方,一般是雄主,豈肯束手歸順?與其降汝,毋寧戰死也!」說罷城上飛石滾木一齊下來,打得建州兵頭破血流,倒在地下死去的卻也不少。英明皇帝看著大怒,自己搖著令箭拍馬跳上去,後面軍士張著藤牌,冒死猛攻。大喊一聲,城牆坍了。建州兵一齊搶進城來,葉赫兵在城裡,還是拼死抵敵,金台石一手拉著他的福晉,一手抱著他的小兒子,在高台上躲避,建州兵四下裡把高台圍住,口中連喊道:金台石快快投降!金台石在上面說道:「你家四貝勒是我的外甥,若要我降,請你四貝勒上台來一見,我便下台投降。」當下英明皇帝聽了,便約退兵馬一箭之地,又差人到西城去把四貝勒皇太極喚來。
  那四貝勒到了台下,口稱『舅父』。金台石招手,喚四貝勒上台去。四貝勒正要上去,一個侍衛站在一旁冷眼看出金台石的臉上露出兇惡的神氣,忙去向四貝勒耳旁悄悄的說道:「貝勒莫上去,可看見他臉上的神氣麼?他心中一定不懷好意呢。」四貝勒給他一句話點醒了,忙站住了﹔一面對他舅父說道:「我已在此,舅父快快下台來!」金台石冷笑說道:「你既不肯上來,我也不曾和你見過面﹔你是不是我那真的外甥,叫我也難信,我如何肯輕易下台來呢?」這時大臣費英東、額駙達爾哈在一旁大聲喝道:「你看平常人裡面可有像我見貝勒這樣英俊魁武的人嗎?你下來便下來,不下來時,我們便放火燒台了。」金台石又說道:「我兒子德爾格勒,聽說他受傷在家,你何不喚他來,俺父子見一見面,再商量下台的事。」停了一會,德爾格勒上台來,見了他父親說道:「事到如今,守住在台上也無用了,俺父子兩人快快下台去,見了英明皇帝,或者他看在親戚面上,饒恕我們,也未可知。」金台石聽兒子勸他投降,不覺大怒,拔下佩刀來,向他兒子砍去。他福晉見了,忙上去抱住了。德爾格勒看他父親不肯投降,只得抹著眼淚,走下台來。他福晉見丈夫固執不肯下台,便也抱著幼子,走下台去。他母子三人,走到英明皇帝跟前,磕著頭,大哭起來。英明皇帝用好話勸慰著,又賞他母子酒飯,叫四貝勒陪著一塊兒吃。說道:「他是你的哥哥弟弟和舅母,從此以後,你須好眼相看。」費英東看著金台石到底不肯下台,便喝聲:「殺上去!」建州兵便一齊拿起斧子,砍那台柱子。金台石在台上,放起一把火來。頓時轟轟烈烈,燒得滿台通紅。建州兵在四下圍著看著,那台燒到一半,便震天階一聲響亮,台腳坍了,金台石還不曾燒死,從台上直翻下來。建州兵上去捉住了,拿繩子把他活活勒死。報與英明皇帝那裡,聖旨下來了,好好的棺斂埋葬。
  這時西城正被建州兵圍得緊急。布揚古聽說東城已破,心中十分害怕,和他兄弟希爾杭古商量投降,又怕建州皇帝不准。他母親聽得了,便說:「待我先出城去和大貝勒說妥了,你弟兄再投降未遲。」當下他母親出城來見大貝勒。大貝勒見他外祖母來了,便迎接進帳,十分恭敬。他外祖母說:「你兩個舅舅極願投降,又怕你父皇不許,特求俺來問你。」大貝勒聽了,立刻拿起桌上一杯酒來,喝下半杯,剩下的半杯,叫人送去給布揚古吃下。拍著胸脯說道:「我外甥保舅舅的性命如何?」布揚古吃下半杯酒,吩咐開城,把大貝勒迎進城來,擺上酒席,他兩人對酌起來。說起親戚的情分,布揚古不住掉下眼淚來。大貝勒一面催促他快投降去。布揚古便站起身來,走到後院去,和他妻子告別。那福晉拉著布揚古的手,哭著說道:「聽說金台石已被建州兵逼死,丈夫此去須得處處小心﹔那努爾哈赤十分陰險,怕他不懷好意。」布揚古便揮淚而別,走到前院,和他弟弟布爾杭古一同跟著大貝勒到大營裡去見英明皇帝。
  布揚古肚子裡記著他妻子囑咐的兩句話,刻刻提防。他跨著馬,走到營門口,不見有人出來迎接,心下便懷疑起來。勒定了馬,不敢下來。大貝勒見了忙搶上前來,拉住他的馬韁說道:「你不是一個好漢!話既說定,還有什麼疑心呢?」布揚古勉強下得馬來,走進帳去,見英明皇帝鐵板著臉兒,坐在上面,兩旁站著許多侍衛,各掛上腰刀,眼睜睜的看定他,靜悄悄的,真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布揚古心裡越發害怕,便屈著一條腿跪下去,心想他們倘要殺我,我一條腿不曾跪下,也可以逃得快些。半晌只聽得上面吩咐:「賞酒!」便有侍衛捧著金酒杯,滿滿的盛著一杯酒送到布揚古面前。布揚古看了這一杯酒,心頭止不住亂跳起來。他心想:「這一定是杯毒酒,我可不能吃的。」他便接過酒來,送到唇邊去,一手擎起袖子來遮住,悄悄的把一杯酒倒在地下,也不拜謝也不磕頭,便站了起來。只聽得英明皇帝冷笑一聲,吩咐大貝勒說道:「領你哥哥回西城去!」布揚古、布爾杭古兩人急急退了出來,回到西城去。
  那布揚古的福晉正盼望著,見丈夫平安回來,便笑逐顏開。夫妻兩人在內院重整筵席,淺斟低酌起來。吃到更深時候,便雙雙攜手入幃上炕,做他的好夢去。正甜蜜的時候,忽然窗戶外面跳進兩個大漢來,手拿一條粗繩,上來套住布揚古的頸子。見聽得布揚古大喊一聲,可憐活活的勒死了。他福晉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見了這情形,哭得死去活來。這時布揚古手下的侍衛已走得乾乾淨淨,還有誰來理會她呢?那兩個大漢看看人已死了,便一縱身跳出窗檻去了。原來這兩個大漢是英明皇帝差遣來的,他見布揚古那種桀驁不馴的樣子,怕他還有反意,因此打發這兩個刺客來勒死了他,為斬草除根之計。那布爾杭古和大貝勒有郎舅之親,便饒恕了他。這時葉赫全部,都投降了建州。
  英明皇帝在東城住了三天,便班師回國去。人馬趕到半路,忽然探馬來報說:「前面有一小隊兵馬,打著蒙古旗號,攔住去路。還有一位將軍,口口聲聲說,奉了林丹汗之命,捧有國書在此,要見你建州皇帝。」英明皇帝聽了,心想:「蒙古是西北大國,林丹汗又是蒙古王部的盟主,今既有使臣到來,不可怠慢了他。」忙吩咐扎住人馬,傳來使進帳。當下見營門外走進一個大將來,手捧國書,口稱:林丹汗使臣康喀爾拜虎請英明皇帝安。說著,行下禮去。這時大貝勒、四貝勒都站在一旁:四貝勒過去,接過國書來,送與他父皇。打開國書看時,見上面寫道:
  統四十萬蒙古國主巴圖魯成吉思汗,問水濱三萬人滿洲國主英明皇帝安寧無恙耶?明與吾兩國,仇敵也,聞自戊午年來,汝數苦明國。今年夏,我已親往明之廣寧招撫其城,收其貢賦,倘汝兵往廣寧,吾將牽制汝。吾二人非有釁端也,但以吾已服之城為汝所得,吾名安在?若不從吾言,則我二人是非,天必鑒之。先是,二國使者,常相往來,因汝使臣謂不以禮相遇,抅吾兩人,遂不復聘問。如以吾言為是,汝其令前使來,復至我國。
  英明皇帝看了國書一言不發,便把國書遞給大貝勒。許多貝勒大臣,一齊圍上來,一邊看著,一邊連說:「豈有此理!」就中四貝勒忍耐不住,搶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那拜虎,拔下佩刀來,要割去他的鼻子。英明皇帝見了,忙搖著手止住他。一面喚人把拜虎領出去,拿酒肉好好看待﹔一面在帳中召集了一班貝勒大臣,商量回答國書的事件。有的說把拜虎殺了,莫去理他﹔有的說,把蒙古營裡的兵都捉來,割去耳朵,放他回去,也叫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英明皇帝聽了,連連搖著頭說:「不妥!不妥!」
  這時,十四皇子多爾袞,年紀雖小,也跟著他父親在營帳裡。當下他卻站起來說道:「蒙古有兵四十萬。我們如今正要奪明朝的天下,何妨暫時利用蒙古的兵力和他結盟,合力攻打明朝?得了明朝的天下,那時我們路近,他們路遠,不怕明朝的天下不歸我們掌握。」多爾袞說到這裡,英明皇帝拍著他的頸子,說道:「小孩子,主意倒不差!」到了第二天,把拜虎宜進帳來,便拿兩國結盟合力攻打明朝的話對他說了。拜虎連聲說:「好,好!」當便斬倒一頭白馬,一頭烏牛,對天立誓道:
  今滿洲八旗執政貝勒與蒙古國王部落執政貝勒,蒙天地眷佑,俾合謀並力與明修怨﹔如其與明釋舊憾,結和好,亦必合謀然後許之。若滿洲渝盟,不偕喀爾喀貝勒合謀,先與明和好,皇天后土,其降之罰﹔若明欲與喀爾喀貝勒和好,密遣離間,貝勒等不以其言告我滿洲英明皇帝者,皇天后土,亦降之罰。吾二國同踐盟言天地佑之。其飲是酒﹔食是肉。二國執政貝勒,尚克永命,子孫百世及千萬年。二國如一,共享太平。
  要知蒙古和滿洲兩國如何合力攻打明朝,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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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5: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翠華園神宗醉玉膚 慈慶宮妃子進紅丸



  卻說滿洲英明皇帝,一面與蒙古五部落貝勒訂定攻守同盟的誓約,一面打發人進關去,探聽明朝的消息。自己班師回興京去,教練八旗兵士,預備早晚廝殺。有一天,正在西偏殿上和許多貝勒大臣講究如何併吞明朝天下的法子,忽宣承官上殿來,奏稱:今有探馬探得明朝的消息,在殿門外守候陛下的旨意。英明皇帝聽了,忙傳聖旨宣探馬上殿。那探子走上殿來,跪倒在地,口稱:臣奉旨進關,探得明朝的消息,意欲一一奏明皇上知道。英明皇帝便吩咐:「快快奏來!」
  探子便說道:「如今明朝神宗皇帝,拜張居正做宰相,整理朝綱,大非昔比。」英明皇帝便問:「如何整理法呢?」探子奏道:「張宰相把在朝奸臣一齊革退,用了許多正人君子在朝輔政。又派人到江南江北調查戶口,測量田地,查出許多田稅上的弊端,每年朝廷可多收錢糧一百多萬兩銀子。又裁去關口糧船上沒用的官員一千多名。今年正月,又下令免無下欠租二百多萬銀子。百姓人人感激他皇上,忠心待他的皇上。張宰相又吩咐兵部尚書,多招兵馬,用心教練,準備和我們滿洲廝殺。他一面派戚繼光帶領大兵,駐紮在蒙古邊境,刻刻提防﹔一面多派得力兵士,在山海關用心把守。那神宗皇帝見張宰相忠心愛國,便也十分敬重他,卻也十分害怕他。」
  英明皇帝聽了,十分詫異。說道:「敬重他也罷了,怎麼又害怕起來呢?」那探子又說道:「陛下卻不知道,那張宰相對待神宗皇帝,真是十分嚴厲呢!聽說張宰相推薦了許多有才學的江南人,做皇帝的日講官,每日把皇帝的行住起坐和說笑,都要記在冊子上,給張宰相看過。倘然有不在道理的地方,張宰相便當面埋怨。因此神宗皇帝便不敢偷懶胡為。又叫許多大臣,天天陪著皇帝讀書,張宰相自己也陪著皇帝,每天在講壇上坐一個時辰。那張宰相坐在一塊兒的時候,把個神宗直急得背脊上淌下汗珠來。有一天神宗皇帝讀《論語》,讀到『色勃如也』一句,把個勃字錯讀做背字一樣的聲音,張宰相便板起面孔站起來,大聲大氣對皇帝說道:『這不是背字的聲音,是勃然大怒的勃字聲音!』這幾句話把個神宗皇帝嚇了一大跳。當時,許多日講官聽了,也個個臉上變了顏色。」英明皇帝聽到這裡,便不禁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宰相!明朝有這個張居正,看來我們一時還惹他不得。」一面忙把這個消息去報與林丹汗知道﹔一面吩咐探子,再進關打聽去。
  誰知明朝神宗皇帝,自從張宰相死去以後,卻十分不濟事,滿朝都站滿了奸臣。神宗皇帝又懶管朝政,終日在深宮裡和妃子遊玩,朝廷大事,聽凴几個太監在那裡作威作福。接著,甘肅寧夏地方的哱拜,反亂起來﹔那日本大將豐臣秀吉,又帶領十三萬陸軍和九千二百名水師,來攻打朝鮮。打破了王城,朝鮮王李昭,逃到義州﹔一面到明朝來求救。那英明皇帝趁此機會,便把李昭兩個王子抓來,攻打朝鮮北面。這個消息傳到神宗皇帝耳朵裡,忙打發將軍祖承訓,帶領大隊人馬前去救援。在路上遇到日本的先鋒隊小西行長,打了一仗,大敗逃回。那時李如鬆的兵隊,正駐紮在關外,他仗著兵強馬壯,帶著兵隊,和日本小早川將軍在碧蹄驛惡戰一場。如鬆逃回平壤。明朝宰相石星,得了這個消息,十分害怕,便立刻打發沈惟敬前去講和。但是明朝此番在寧夏用兵,用去兵費一百八十七萬八千多兩銀子,在朝鮮用兵七年,又用去兵費七百八十二萬二萬多兩銀子。弄得國庫空虛,人心大亂。神宗皇帝急得搔耳摸腮,無法可想。便有那親近的太監,趁此機會,勸說把全國的礦產開放了,許多百姓開採,朝廷便從中取礦稅,那時國庫裡豈不是又多了一宗收入。神宗皇帝答應了,聖旨下去,凡是有礦脈的地方,許百姓隨時報告開採。那班太監,便借著這個名目,和地方官串通一氣,到處騷擾。凡是礦苗旺盛的地方,都被他們霸佔了去。還借著朝廷的勢力,硬逼著百姓替他開採,倘然彩不得礦苗,還要硬逼著百姓賠償他的損失。百姓若稍不依順,他便硬說你田地房屋下面有礦脈,把你的田地也收沒了,房屋又拉坍了。弄得百姓個個怨恨,人人切齒。
  那班太監還不知足,又哄著神宗皇帝下上諭,在天津地方收店舖稅﹔廣州地方收採珠稅﹔兩淮地方收鹽稅﹔浙江、廣東、福建地方收市舶稅﹔成都地方收茶鹽稅﹔重慶地方收名木稅,長江一帶收船稅﹔荊州地方收店稅﹔寶坻地方收魚草稅。那班貪官污吏,便趁火打劫,百般敲詐。在平常人家,一隻雞,一頭豬,都要抽稅。鬧得民窮財盡,十室九空。可笑那神宗皇帝,天天在深宮裡和妃子美人玩得天昏地黑的,好似睡在鼓裡,怎會知道百姓的痛苦和憤恨?那班太監,還怕皇帝一旦臨朝,查出他們的底細來,便又買通宮裡總管魏太監,求他在皇帝跟前欺哄著。說:「國家大事,自有百官料理﹔天子玉食萬方,理應享受人間的極樂。從來說的人壽幾何?陛下倘不趁這年富力強的時候及時行樂,百年以後,和草木同腐,豈不可歎?」一句話觸動了皇帝的歪性,便越發連日連夜的尋起快活來了。從此金鑾殿上,永不設朝,冷冷清清的景陽鐘鼓,伴著荒荒涼涼的殿頭野草,只有那成群結伴的狐鼠蝙蝠在裡面封王拜相便了。
  這裡魏太監見皇帝高興,便大興土木。仿著元朝的舊制,在大內建造德壽宮、翠華宮、連天樓、紅鑾殿、入霄殿、五花殿。這時正值盛夏天氣,魏太監便在樹木茂盛的地方,造一座「清林閣」。四面圍著長鬆翠竹,南風吹著樹葉,蕭蕭的響著,好似吹彈絲竹。東面又有「鬆聲亭」,西面又有「竹風亭」。在清林閣的南面,萬壽山腳下,又造一座「春熙堂」,拿花椒滿涂著牆壁,四面滿掛著錦繡簾幃,拿香桂做柱子,烏骨做屏風,孔雀毛做帳子,滿地鋪著又軟又厚的繡毯。一走進屋子,真是溫柔香豔,鬧得神宗皇帝神魂顛倒,眼花繚亂。
  這些還不夠,魏太監又在江南地方,選了五七百個絕色的秀女,安頓在各處房櫳宮闈裡,聽憑皇帝隨時遊幸。他又仿著元朝的名稱,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宮中便排下筵宴,稱做愛嬌之宴﹔紅梅初開的時候,稱做澆紅宴﹔海棠花開的時侯,稱做暖妝宴﹔瑞香花開的時候,稱做撥寒宴﹔牡丹花開的時候,稱做惜香宴﹔花落的時候,稱做戀春宴﹔花未開的時候,稱做奪秀宴。此外還有落帽宴、清暑宴、清寒宴、迎春宴、佩蘭宴、彩蓮宴。沒有一事不宴,沒有一地不宴,天天鬧著筵宴,處處聽得笙歌,脂香粉膩,把個風流天子鬧得昏昏沉沉。
  這裡面最得皇帝寵愛的,便是鄭貴妃。說起那鄭貴妃的美貌,真可抵得上「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兩句詞兒。神宗皇帝行動坐臥,沒有鄭貴妃陪在一旁,他是不歡喜的。那鄭貴妃和魏太監打成一片,想出各種新奇玩意兒來哄著皇帝。魏太監又替鄭貴妃制一套霧帔雲裳,又輕又薄,暑天穿著,好似霧裡看花,一肌一膚,都隱隱約約露在外面。皇帝看了,越發神思顛倒起來。一霎時宮裡的婦女,全都穿起這種輕薄衣裳來,走來走去,在日光下面映著,好似精赤一般。
  這時正是炎天盛暑。到了夜間,還是熏蒸得叫人耐不住。幸而一輪皓月掛在空中。那夜,神宗皇帝到太液池中泛月去。魏太監得了這個號令,忙忙過去預備。這裡皇帝和鄭貴妃,拉著手走到太液池邊,上了畫舫,慢慢的蕩到水中央。只見月色射波,水光映月,綠荷含香,芳藻吐秀。回頭看畫舫四圍,都有彩蓮小艇夾持著,艇子上都載著女軍。左面領隊的一個宮女,倒也長得花容月貌,異常清秀,頭上戴著赤羽冠,披著斑紋甲,手裡拿著泥金畫戟,船頭上插著鳳尾旗,風吹著,旗上露出「鳳隊」兩字來。右面領隊的一個宮女,也出落得長眉秀眼,十分娬媚。她頭上戴著漆朱帽,穿著雪氅甲,手裡擎著瀝粉雕戈,船頭上插著鶴翼旗,月光照著、旗上露出「鶴團」兩字來。此外,又有彩菱、彩蓮的小船,船上結著綠紗,滿載著宮女,輕快便捷,在水面上往來如飛。
  這時候,看看月麗中天,彩雲四合。鄭貴妃便吩咐下去,開宴張樂。皇帝和貴妃並肩兒坐在中艙,四面窗槅子打開,月光射進船艙來,照在筵席上,分外有光彩。那細樂吹打到中間,便有一隊披羅曳毅的宮女,在筵前作群仙之舞。月光射進羅裳裡去,照出她們雪也似的肢體來,婉轉輕盈,又嬌聲滴滴唱著「賀新涼」的曲子。神宗皇帝看了,十分高興,笑著對鄭貴妃說道:「昔西王母宴穆天子在瑤池的地方,後人稱羨他,古往今來沒有比他再快活的了。但是,朕今天和卿等賞此月圓,共此良夜,液池之樂卻不減於瑤池。可惜沒有上元夫人在坐,不得聽她一曲步玄之聲。」貴妃聽了,便吩咐樂隊,奏《月照臨》之曲,自己出席來,當筵舞著、唱著道:
  五華兮如織!照臨兮一色!
  麗正兮中城!同樂兮萬國!
  鄭貴妃唱罷,皇帝親自上去扶她入席,又賞貴妃八寶盤,玳瑁盞。貴妃又起來拜謝。船中宮女又都向貴妃道賀。
  這時神宗皇帝已吃得半醉,便靠著貴妃的肩頭,離席而起。船窗外面,彩菱船送來青菱來﹔彩蓮船送來蓮子來。貴妃坐在皇帝腳下,親自剝著菱肉蓮子給皇帝吃,皇帝一面吃著,一百望著船艙外,只見月到中天,分外明淨,水面上照出萬道金光來。一隻一隻小艇子,在金光中蕩蕩著,一陣陣笙歌從水面吹來,悠幽悅耳。皇帝憑著船舷,傳旨下去:教兩軍水戲。只聽著一聲鼓響,那「鳳隊」和「鶴團」排成陣勢,來往旋轉,愈轉愈快,水面上起了一層波瀾。兩隊宮女,有的拿戟打,有的用槍挑,弄得滿船是水。身上穿的紗衫,被水濕透了,黏住在身上,襯出雪也似的肌膚來,分外嬌豔。皇帝看了,不禁大笑,那宮女們也一齊笑起來。一時裡,鶯嗔燕叱,水面上起了一陣繁噪。遊戲多時,皇帝下旨停戰。那兩隊水軍,便一字兒排在皇帝坐船跟前。皇帝吩咐賞下紗羅脂粉去,幾百個宮女便一齊嬌聲喚道:「皇帝萬歲!」神宗皇帝又把那個領隊的宮女宣上船來,帶回翠華宮臨幸去了。
  過了幾天,魏太監又請皇帝駕臨漾碧池去遊玩。那裡用綠石砌成,四面圍著綠色的羅幃,又種著綠葉的花草,池中滿儲清水,望去好似碧玉盤一般。池上橫跨三個橋洞,橋上結著三座錦亭,排著三方匾額。左面是「凝霞」兩字,右面是「承霄」兩字,中央是「進鑾」兩字。皇帝和各院妃嬪,在亭中飲酒作樂。酒罷,一隊細樂,領著三十六院妃嬪,到香泉潭中去洗澡。皇帝便張著紫雲九華蓋,坐在潭邊觀看。只見那潭熱氣噴騰,芬香觸鼻,那班妃嬪,一個個跳下水去戲弄著。水中間立著一頭頭玉狻猊,水晶鹿,紅石馬。那班妃嬪戲弄一陣,各個騎上牲口背去。有斜依著的,有橫陳的,有抱著的,有撲著的,有騎著的,有坐著的。有的手拿著各種花枝的,有的彈著各種樂器的,有的在水面上打著彩球的,有的在水裡對舞著的。鄭貴妃看了高興,便也卸下衣裙,跳進潭水裡去遊戲了一會,然後爬在一頭玉馬背上騎著。皇帝看去,見貴妃長著一身雪也似的肌膚,心中十分歡喜。那許多妃嬪,見貴妃來了,便大家圍著她,在水裡跳著唱著。那水花飛舞起來,濺得皇帝也是一頭一臉。皇帝卻不惱怒,哈哈大笑起來,自己拿汗巾揩去水球,又從水裡把貴妃扶了出來回宮,尋他的歡樂去了。
  神宗這樣荒淫無度,精神漸漸有點不濟起來。鄭貴妃暗暗的和魏太監商量,魏太監弄來鴉片煙來,勸皇帝吃。皇帝果然能振作精神,便又終日吞雲吐霧大吃起來。他這樣子在深宮裡昏天黑地鬧了二十年工夫,那朝廷大事,越發糟得不堪設想。魏太監裡面打通鄭貴妃,外面結識了一班奸臣,大弄威權。神宗皇帝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常洛,是王恭妃生的,次子名叫常詢,是鄭貴妃生的。這常洵子以母貴,神宗十分寵愛他,三歲的時候,便封他做福王﹔那長子常洛,卻落得無名無位,便有許多正直的大臣,出來幫助他,常常上奏章,請皇帝立常洛為太子。無奈神宗聽了鄭貴妃的枕邊狀,便不許臣子議論太子的事體。那班大臣還不肯罷休,早上一本,晚上一本,都是說請皇上早立太子。那許多奏章,都被魏太監捺住了,神宗皇帝一眼也不曾瞧見。好在皇帝在二十六年裡面,不曾設過一次朝,那班臣子,也無從面奏。這裡面惱動了一位吏部郎中名叫顧憲成的,特別的又上了一本奏章,設法買通小太監,送進宮去。神宗看了,大發雷霆,立刻下一道聖旨,把顧憲成革職。那時還有考功郎趙南星,左都御史鄒元標,和王家屏一班官員,一齊丟了功名,回到家鄉地方,召集一班自命為清流的讀書人,在無錫地方立了一個東林書院。他借著講學名義,天天聚在一塊兒,談論朝政,辱罵太監。
  內中有一個高攀龍最是厲害,他朋友又多,不多幾時,便到處有他們的同黨,人人稱他們為東林黨。他們又結識了一班在朝做御史官的,常常上奏章彈劾那班私通太監的大官。有一個祭酒官湯賓尹,立了一個宣昆黨,在直隸、山東、湖南、湖北、江蘇、浙江幾省地方,都有他的同黨。日子久了,那班大臣見了這兩黨的人,也有些害怕。這兩黨的人,口口聲聲要立常洛為太子。後來,越鬧越凶了,那班太監和大臣,都有性命之憂,他們沒有辦法,把二十六年不坐朝的神宗皇帝請出來,上了一本奏章,說東林黨和宣昆黨的人,如何凶橫。皇帝勃然大怒,連下幾道上諭,把兩黨的人革職的革職,捉拿的捉拿,一齊關在監牢裡。一面便把常洛冊立為太子,又把福王調到河南去,造座高大的王府,化了三千多萬兩銀子。
  這鄭貴妃心中還是十分不願意,暗暗的和魏太監商量,在萬曆四十三年上,忽然有一個大漢,名叫張節的,手裡拿著木棍,慌慌張張的闖進皇太子住的慈慶宮裡去。那看守宮門的侍衛,上去攔阻,也被他打傷了。一時裡宮裡太監聲張起來,跑來許多護兵,把張節捉住了,送到刑部衙門裡去審問。那刺客供認:是鄭貴妃宮裡的太監馬三道,指使他來行刺太子的。這一句話傳出去,外面便沸沸揚揚,說是貴妃謀死太子。那鄭貴妃聽得了,便在神宗皇帝面前撒癡撒嬌的哭訴。神宗皇帝便把太子宣進宮去,一手拉著貴妃,一手拉著太子,替貴妃辯白。說:「這事貴妃完全不知情的。」太子看在父子情面上,也推說那張節是個瘋癲的。刑部郎中胡士相,便把張節定下了個殺頭的罪﹔又把馬三道充軍到三千里外去。
  自從出了這個案件以後,這鄭貴妃忽然拿好心看待太子起來,常常做些針線活送給太子,又弄些食物給太子吃。太子看她並無惡意,便也常常進宮朝見貴妃。因此太子和神宗父子的恩愛,又十分濃厚起來。鄭貴妃又怕太子不相信她,便和神宗說了,下一道聖旨給福王:以後不奉宣召,不得擅自進宮。這一來又討好太子,又杜絕了他母子間的嫌疑。
  誰知這神宗皇帝在萬曆四十八年上死了,太子常洛即位,便是光宗皇帝。這光宗皇帝,因為鄭貴妃和他好,便把她留在宮裡,和母親一般看待。又誰知光宗即位不多幾天,便害起病來。光宗皇后卻沒有急壞,倒急壞了鄭貴妃。便傳命出去,叫大臣到處求醫問藥。這時有一個太監,名叫崔文升,獻了一味丹方,給皇帝吃了下去,那病勢越發沉重了。這時又有一位大臣,名叫方從哲的,打發鴻臚寺丞李可灼,送進一粒紅丸來。鄭貴妃勸光宗服下。那時鄭貴妃做媒給光宗做妃子的李選侍,也力勸皇帝服這一粒紅丸。光宗聽了兩位妃子的話,便把紅丸吞下肚去。誰知第二天,那藥性發作起來,這位做不上一年的光宗皇帝,便有些性命難保了。要知光宗皇帝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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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5: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依翠偎紅將軍短氣 嬌妻雛兒天子托孤



  卻說光宗皇帝自從服了李可灼的紅丸,到第二天一命歸了天,宮裡便頓時慌亂起來。李可灼進了紅丸,藥死了皇帝,非但沒有罪名,那方從哲反推說是皇帝的遺旨,賞李可灼銀兩。外面有人疑心是鄭貴妃的指使,便有禮部尚書孫慎行,御史王安舜,給事中惠世揚上奏章,說方從哲有弒逆的罪名。這時慕宗皇帝即了位,知道國事已糟到十分,不願追究家事。但是,明朝自從楊鎬兵敗,張宰相去世以後,神宗皇帝二十多年不問朝政,光宗皇帝即位不到一年便即逝世,這裡邊再加上太監弄權,大臣貪贓,開礦加稅的事體,鬧得天怒人怨,又是什麼東林黨、宣昆黨,鬧得昏天黑地。宮裡又鬧什麼梃擊紅丸的案件,全國的君臣和老百姓,終日在慘霧愁雲裡,還有什麼工夫去管那關外的滿洲人!
  那滿洲的英明皇帝,卻趁機會,得步進步。他一方面勤修內政,一方面結好蒙古,一方面卻悄悄的買馬招兵。先鋒隊已到沈陽一帶,先攻取了沈陽東面的懿路、蒲河兩座城池。這軍情報到明朝京裡,那神宗皇帝正在宮裡遊玩,得了這個消息,便忙得手足無措,立刻升殿,召集了大小臣子,商議禦敵之策。當時便有人保舉江夏人熊廷弼,「熟悉邊情,才堪大用」。神宗皇帝聽了,便接二連三的聖旨下去把熊廷弼召進京來,給他掛上遼東經略使的印綬,又賜上方寶劍一口,准他先斬後奏。神宗皇帝打發熊廷弼去了以後,便又躲在宮裡不問外事了。他在二十六年裡面,只有這一回接見大臣。
  那熊經略奉了皇上的旨意,帶領十八萬大兵殺奔關外來。誰知他才出得山海關,探子報來,那鐵嶺又失守了。熊經略便催促兵士,晝夜兼程而進。到了沈陽地方,看看那沿路逃難的軍民,實在狼狽得可憐﹔又看那駐紮的兵隊,實在腐敗得不成個樣子。便赫然大怒,捉住劉遇節、王捷、王文鼎三個逃將,綁在院子裡,審問明白,砍下腦袋來,送到各營去示眾。那班軍士們看了,個個害怕,人人聽令。熊經略一面教練兵士,一面督造戰車火炮,堀壕修城,把十八萬精兵,分紮在叆陽清河撫順柴河三岔兒鎮江幾個緊要隘口上。這時打聽得滿洲兵隊,已到了奉集堡,只離沈陽四五十里路。熊經略忙帶領大兵,乘雪夜趕到沈陽。一面安撫百姓,一面又進守撫順,和滿洲兵對壘。那英明皇帝打聽得熊廷弼是中原第一條好漢,也便不敢進去,傳令退守興京去了。
  這裡熊經略正要整隊進兵,忽然北京接連來了幾道上諭,把熊廷弼革了職,又派袁應泰接任遼東經略使。熊經略接了聖旨,不得不交卸了兵權,垂頭喪氣的回去﹔到得京裡,才知道朝廷大捉東林黨人,因為熊廷弼也和東林黨人通聲氣,所以也把他革了職。這時神宗皇帝已死,朝廷裡正亂得不可開交。熊經略也只得歎了一口氣,回老家種地去了。這裡袁應泰接了經略的任,消息傳到英明皇帝耳朵裡,便拍手大笑道:「我獨怕那個熊蠻子,如今他去了!這個袁蠻子卻是一個文官,懂得什麼兵法?」便又點起大兵,進駐奉集堡。明朝的守將李秉誠出城應敵﹔英明皇帝分左翼四旗兵去和他廝殺,卻分右翼四旗兵去攻打黃山。四貝勒獨領一支精兵,殺向武靖營去。英明皇帝親統八旗大軍,進圍沈陽﹔一面約蒙古兵在西北角上夾攻,打了十三天,便把沈陽城打破,急進兵至遼陽。
  那時,經略袁應泰統領大兵,在遼陽駐紮。一聽得沈陽失守的消息,便嚇得魂不附體,忙召集大小將領,商量守城之策。巡按史張銓獻計,快快決太子河的水灌入城壕,沿壕排列槍炮,小心把守﹔另派守道何廷魁,帶領五千人馬,在城外東北角上駐紮,成為犄角之勢。那東北角上,有一座馬鞍山,是進遼陽城的咽喉。何廷魁一貫有名的武將,袁應泰所以派他去當這個要隘。
  說起這位何將軍,雖十分有英雄氣,卻又很有兒女情﹔他有兩位如夫人,是他心上的人兒。那兩位如夫人,原也長得標緻,一個能操琴,一個能作畫,日夜伴著何將軍,寸步不離的。這兩位如夫人,又各生得一女﹔那面龐兒和她母親長得一模一樣,何將軍看了,又是十分寵愛。如今聽得要調他去把守馬鞍山,叫他如何丟得下這四個寶貝?嘴裡雖答應著,臉上早露出不快活的神色來。袁應泰深知道他的心病,便許他把家眷隨帶在營裡﹔這一來,把個何廷魁感激得五體投地,便說了一句:末將以死報國!立刻出城去了。
  那邊英明皇帝打聽明白,便帶著炮車,渡過太子河,在東山上結一個大營,和東門的明兵炮火交攻,明兵漸漸有些不支。英明皇帝親統八千步兵去攻打小西門,一面又約蒙古兵去當東門﹔又打發大貝勒帶領左翼四旗,直取馬鞍山的明兵。那何將軍帶兵在馬鞍山駐紮,原要在山下紮營,又怕兩位如夫人受了驚慌,便搬到山頂上一座娘娘廟中去住下來。卻派一二百名兵士,在山下做探子。誰知那大貝勒在深夜時候,踏雪進兵﹔這三百名探子兵,在睡夢中,被他們打得一個不留。待到山頂上何將軍知道,要衝殺下去,早已被滿洲兵圍得鐵桶相似,休想下得山來。眼看著滿洲大隊人馬,在山下走過,卻不曾攔得一個。到第三天上,忽見遼陽城中火光燭天,何將軍知道大勢已去,這時也顧不得他的家眷,催逼人馬,衝殺下山去,卻被大貝勒的兵,殺死的殺死,活捉的活捉,休想逃得一個。何將軍也被他們捉住了,便破口大罵,又被滿洲兵斬成肉泥。山上的兩位如夫人,聽說丈夫已死,便各個抱著她的女兒,向廟後井中一跳。後人感動她們的烈性,便把這座廟改稱雙烈婦廟,供著兩位如夫人的神主。此是後話。
  卻說當時滿洲兵,打進遼陽城的小西門。放起一把火,城內大亂。袁應泰知事不可救,便跑上城樓去,意欲跳下城去盡忠。後面巡按史張銓,卻上來扯住了。袁應泰淌著眼淚,對張銓說道:「我受了皇上的恩典,不能保守城池,原當以身殉國。但將軍有關外之寄,我死後還望將軍收集殘兵,為退守河西之計。」袁經略說罷,急拔下佩刀來,自勒而死。張銓捧著屍首哭了一陣,正要走下樓去,那滿洲兵已蜂擁似的上來,將他們捉住。推到大營裡去,見了英明皇帝,頓足大罵,四貝勒聽了大怒,一刀砍下頭來。這時遼河以東七十多城池,都投降了滿洲。英明皇帝便把京師搬到遼陽城中來。
  遼陽城失守的消息,報到北京城裡,把個熹宗皇帝急得搥胸頓足。第二天臨朝,便商議抵敵滿兵的計策。當時大臣劉一憬出班,奏請皇上仍起用熊廷弼﹔又薦王化貞巡撫遼東。皇帝一一依他奏章,立刻派人到鄉間去,把熊廷弼拉進京來。熹宗皇帝在偏殿賜宴,封他做遼東經略使,給他統領二十萬大兵﹔又向山東登州、萊州地方調動海軍,歸他節制。大軍出發的時候,皇帝親送出城,賞一件麒麟戰袍,彩幣四箱﹔又在城外設宴,命滿朝文武大臣,陪他餞行。
  熊經略打發王化臣帶領大兵先出關去,自己卻帶了四千名親兵,慢慢的向遼東進發,沿路察看地勢,撫問民情。到了廣寧,便住在經略衙門裡。
  第二天,王化臣來見。熊經略問起兵隊的事。王化臣回稱:已把大軍分成六營,沿遼河西岸把守著。熊經略聽了,大不高興。說:「遼河狹窄難守,堡小難容大兵﹔今日情形,只須牢守廣寧。如今駐兵河上,分便無力﹔倘然敵兵以輕騎偷渡,專打一營,力必不敵。一營敗,那六營都敗,便是廣寧,也守不住了。熊經略再三開導,無奈王化臣生性倔強,依舊把守遼河去。這裡只留經略使的親兵四千人,把守廣寧城。熊經略看看王化臣不聽號令,他是一位巡撫官,又不好輕易得罪他,只得寫了一本奏章,送回北京去。
  誰知滿洲英明皇帝,用兵神速,他統領八旗大軍,渡過遼河來,攻打鎮武、西平、閭陽、鎮寧一路的明兵,卻十分勇猛。打一處,得一處﹔攻一城,破一城,王化臣在閭陽地方大敗。這戰報傳到廣寧,熊經略十分驚慌,急急帶了兵隊,從錦州趕到大凌河去﹔在山僻小路上,遇到王化臣,赤腳蓬頭,只跟得兩個差役。他見了熊經略,不禁嚎啕大哭起來。熊經略歎了一口氣,說道:「早不聽我的話,致有今日之敗!如今大勢已去,我兩人只有拼命而已!」正說話時,忽聽得前面金鼓大震,一彪軍殺出,正是大貝勒代善帶領他一萬鐵騎兵,直衝過來。一陣混殺,早把四千個明兵,殺得落花流水一般。熊經略和王巡撫夾在難民裡面,逃進關來。這時英明皇帝,早已攻破了廣寧城。北京城裡,接連著敗陣失城的戰報,嚇得全朝文武,個個都面無人色。熹宗皇帝赫然大怒,下旨捉住熊、王兩人,押進西城去斬首﹔把他們的腦袋,送到邊地上去號令。
  滿清英明皇帝,既得了廣寧各地,便又把京城搬到沈陽來駐紮。把東路兵馬,聚集在沈陽地方,兵有十萬人。一面請貝勒大臣,商議進攻山海關之計﹔一面再派精明的探子,前去探聽明朝的消息。
  這時,明朝已改任王在晉為遼東經略使,在山海關外八里鋪地方造一座新城,設下關隘,小心把守。這時忽然有一大漢,獨自騎著一匹馬,闖出城來。嘴裡大聲說道:只求皇上給我軍馬錢谷,我一人便足以對付十萬滿兵。那把城兵士聽得了,立刻送他去見王在晉。問起遼東的事體,他便滔滔不絕的說個透澈。王經略大喜,一面把他留在城中,一面上奏皇帝。原來這大漢,名叫袁崇煥,在熊經略任上,也曾做過武官。後來明兵大敗,他便流落在關外,到處察看地勢,訪問風俗,因此結識了許多關外的屯民,和關內的敗兵。後來聖旨下來,任袁崇煥為關外監軍,發國庫銀二十萬兩,著他招募散兵。這時兵部尚書孫承宗,也十分信任袁崇煥,常常在熹宗皇帝面前,替他說話。後來王在晉告退,袁崇煥便做了遼東經略使。
  袁經略主張水陸並重,陸路守寧遠城,水路守覺華島。袁崇煥在寧遠地方,造高大的城池,激勵將士與城共存亡。到天啟六年正月,英明皇帝親統大兵十三萬,去攻寧遠。袁經略聽說滿洲兵到,便把葡萄牙國的大炮,排列在城上,又調善放火箭的福建兵,把守城頭﹔並親自登城督戰,吃、喝、睡、息都在城樓上,和兵士一樣。那兵士們個個感激,都肯為袁崇煥拼命。袁崇煥在城樓上,和他的翻譯官談論詩文。忽然城外金鼓大震,袁經略笑說道:「敵兵來了!」忙把大炮架起,又從城堞上推出一隻一隻本櫃,櫃裡面躲著火箭兵。看看滿洲兵已到外城,這是袁經略的計策,把敵兵誘進外城,一聲炮響,那外城門緊緊關住,滿洲兵好似圍在鐵桶裡。城頭上炮火齊發,只聽得一片哭聲,打死了滿洲兵無數。過了一會,轟的一聲地雷大發,只見空中拋起許多滿洲兵,都是焦頭爛腦,斷手折腿的。這時,那滿洲英明皇帝也被困在內城,被地雷打倒在地﹔虧得他身旁有一個小兵搶得快,把英明皇帝抱起。接著又是第二個地雷爆炸,正在英明皇帝倒下的地方﹔那小兵跑得快,已經被城牆上一塊磚頭落下來,打在英明皇帝的腦殼上,一下就暈過去了。
  這時滿洲兵馬大亂,各人自投生路。大貝勒在塵土中爬起來,找到了他父親,忙扶上馬。幸而這時東面城根被地雷震坍了一個缺口,大貝勒保著他父親,從缺口裡逃出來。在路上遇見四貝勒,帶兵接應。這時英明皇帝已清醒過來,覺得渾身疼痛,知道自己內傷甚重,便吩咐大貝勒從速退兵,守住廣寧要緊。自己卻坐著船,沿太子河下去,到清河地方,在溫泉裡洗了一個澡﹔看看傷勢一天重似一天,英明皇帝睡在牀上,幾回暈絕過去。他昏昏沉沉的時候,心中便記念著他最心愛的繼大妃烏拉納喇氏,和納喇氏生的十四王子多爾袞。便打發人星夜到沈陽去,召他母子到來﹔一面又到營中去,把大貝勒代善喚來。
  大貝勒聽說父皇傳召,忙把兵權交給四貝勒,匆匆趕到離沈陽城四十里叆雞堡地方來。納喇氏先到,見皇帝病勢危在旦夕,不由得坐在榻前悲悲切切地哭泣起來。第二天,大貝勒也到了。英明皇帝偶然清醒過來,一手拉著納喇氏,一手拉著代善,囑咐了許多身後的話。說道:「納喇氏是我最愛的妃子,我死以後,你須如母親一樣看待她。」當時大貝勒聽了父親的話,便對納喇氏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嘴裡喚著「母親」,說道:「母親放心,孩兒一輩子孝順便了。」英明皇帝在枕上看了,便點著頭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孩子!」停了一會,又說道:「講到立太子的事體,我心裡很喜歡十四王子多爾袞,可惜他年紀還小,懂不得什麼。你是大哥哥,又是我的孝順兒子,我死以後,你做個攝政王,守候你的弟弟年紀大了,便保護他登了皇位。這是我肚子裡的第一件心事,如今趁沒人在跟前的時候,俺爺兒兩個說定了,免得日後爭執。」說著,便拉過多爾袞的手來,放在大貝勒手心裡。大貝勒一時感動了骨肉的情分,便把弟弟攬在懷裡,緊緊的摟住。
  英明皇帝看了,微微一笑,便把雙腳一蹬,眼一翻,死過去了。納喇氏倒在丈夫身上,嚎啕大哭。那代善和多爾袞弟兄兩人,也拉著手對哭。正悽惶的時候,急見四貝勒慌慌張張的進來。父皇死了,他也不哭泣,還連連追問:「父皇可曾吩咐立誰為太子?」大貝勒見他氣色不善,知道一時不能直說,便含糊說道:「父皇才死,我們諸事再從長計較。」四貝勒聽了,冷冷的說道:「有什麼從長計較?父皇身後,立太子是第一件緊要事體。大哥請在裡面料理父皇的喪事,俺如今手中有的是兵權,可以做得主,便是那阿敏、莽古爾泰兩位哥哥,俺也和他們商量過了,他們也很聽俺的話。外面的事體,大哥不用管,由俺安排去。」四貝勒說完了話,便洋洋得意的去了。這裡納喇氏和大貝勒看了這情形,知道四貝勒外面已有預備,這件事倘若爭鬧起來,定然十分兇險。便是納喇氏,也不願把自己寵愛的兒子送性命去。當下便悄悄的求大貝勒,千萬不要把父皇要立多爾袞做太子的話說出去,情願丟了這個皇位,保全母子的性命。大貝勒看看納喇氏求得可憐,便也忍了這口氣。
  第二天,諸位貝勒大臣,把英明皇帝的屍首迎進沈陽城去,在正殿上供著。自有達海法師帶領眾喇嘛僧,在殿上唸經超度。看看到了大殮時候,那許多文武百官和貝勒親王,都齊集在殿上,預備送殮。忽然四貝勒、二貝勒、三貝勒,各個帶著佩刀闖進殿來﹔後面跟定了二三百武士,一字兒站在階下。四貝勒走上殿去,口中大聲嚷道:「還有大事未定,父皇遺體且慢收殮!」說著,一把把大貝勒拉了過來,嚇得滿殿大臣都面無神色。只聽得四貝勒大聲對大貝勒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如今父皇殯天,已有三日,還不曾立定國主,弄得外面軍心搖亂。我雖掌握著兵權,卻一天一天的壓不住起來,你若不信,你看!」
  四貝勒說著,舉手向殿門外一指,只聽得唿喇喇一聲響亮,那殿門一重一重的一齊打開:殿門外站著無數的兵士,各個全身披掛,擎著雪亮的刀槍。他們見了四貝勒,便大聲嚷著:「四貝勒萬歲!」把手裡的刀槍高高舉起。要知大貝勒見了這情形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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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逼宮廷納喇氏殉節 立文後皇太極鍾情



  卻說殿外兵士喊過萬歲以後,四貝勒又接著對大貝勒說道:「父皇臨死的時候,只有俺和哥哥兩人送終。俺父皇對哥哥說些什麼來?」大貝勒聽了四貝勒的話,才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自己原不想做什麼太子,樂得順水推船,解了這個仇恨。當下便說道:「父皇臨死的時候,曾對俺說來:『四貝勒年少有識,應立為太子。」這句話一出口,殿下又齊聲喊道:「萬歲!」便有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搶上殿來,扶著四貝勒在寶位上坐定。回頭過來,對大眾說道:「如今大行皇帝龍馭上賓,也無所為立太子不立太子﹔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俺們便奉四貝勒為君,有不依的,看我寶刀!」說著,自己先爬下地去,對四貝勒行了大禮。那滿殿的文武百官,也不由得一齊上去,磕頭朝賀,口稱:「皇帝萬歲!萬萬歲!」這四貝勒到了這時候,倒又不好意思起來,忙拉著大貝勒,二貝勒、三貝勒、並肩兒坐下,同受百官的朝賀。
  一時,朝賀已畢。喇嘛僧前來請皇上送殮。皇太極坐在上面,動也不動。大貝勒認做他沒有聽得,便重說了一遍。皇太極忽然說道:「大行帝還有心願未了,且慢收殮。」接著便傳承宣官,請繼大妃出殿。大貝勒聽了,知道皇帝不懷好意,忙上去奏道:「不可!一來是如今繼大妃已是太後的地位,皇上倘有諭旨,只宜屈尊到太後宮中去傳諭﹔二來,如今大行皇帝新喪,繼大妃正萬分傷感的時候,皇上不宜有所宣召。」皇太極聽了,笑笑說道:「大貝勒的話雖是不錯,但是如今的事,不是朕敢宣召繼大妃,仍是大行皇帝的遺旨宣召大妃,朕如何敢違抗父皇遺旨?」大貝勒聽他名正言順,也不好再去攔阻。
  不一刻,那納喇氏滿面淚痕,走出殿來。文武百官上去請安,皇太極也請過安。喝一聲:「聽貴旨!」皇太極先自己朝上跪倒,文武百官也跟著跪倒﹔只聽得皇太極爬在地上說道:「大行皇帝有口詔付朕道:『我死後,必以納喇氏殉葬』。」這句話說罷,便站了起來。納喇氏聽了這句話,嗡的一聲,一縷柔魂飛出了泥丸宮,身軀一歪,倒在宮女懷裡。停了一會,悠悠醒來。他親生子多爾袞、多鐸兩人,上去拉住他母親的衣袖,大哭起來。納喇氏也哭著說道:我自十二歲得侍奉先帝,至今二十六年,海樣深情,原不忍相離。只是我兩兒多爾袞、多鐸,年紀都小,我死以後,總求皇上看先帝面上,好好看待他。」說著,便對皇太極拜下地去。皇太極也慌忙回拜。納喇氏站起身來,回宮去了。過了一會,宮女出來報說:「太妃已殉節了!」接著,又報說:「庶妃阿濟根氏,德因澤氏也自縊死了。」這裡正殿上,才大吹大擂的把英明皇帝的屍首收殮起來。從此改年號稱天聰元年,皇帝稱做太宗。這太宗皇帝,又因大貝勒二貝勒三貝勒有功於他,便也另眼相看。每日設朝,便和三位哥哥並肩坐在上面,受百官的拜跪。後來太宗又和大貝勒商量立皇后的事體。大貝勒便問:「意欲冊立何人?」太宗說道:「父皇在日,雖已給朕娶了元妃。此外,後宮得寵為妃嬪,卻也很多﹔但是,朕心目中只有那博爾濟吉特氏,朕意欲立她為後,又怕人知道她是再醮之婦,給人恥笑,因此遲疑不決。」大貝勒便回奏道:「陛下也忒煞過慮了!從來夫婦以愛情為重,吉特氏既是合陛下的心意,便不妨冊立為後﹔若然怕人恥笑,臣今有一策,陛下可與吉特氏重行婚禮,告過宗廟,還有誰敢恥笑陛下?」太宗聽了,連說:「不錯!」又說這禮節卻須十分隆重,如今卻叫誰去籌備這個大典呢?大貝勒思索了一會,說道:「有了!陛下宮裡不是有一個范先生麼?他肚子裡有的是禮數,不妨叫他去擬來。」
  太宗聽了點頭稱是。這日退朝回宮,便把那范文程傳了進去,一夜工夫,擬定了一張大婚的禮節單兒。太宗下旨,發交禮部籌備。一霎時,滿城傳遍。都嚷道:「皇帝要娶皇后了!」到了大婚的那日,皇宮裡燈彩輝煌,果然熱鬧非常。皇后坐著鳳輦,一隊一隊細樂,迎進宮去。見了太宗,先行君臣之禮,後行夫婦之禮。皇帝和皇后並肩坐在寶座上,受過百官的朝賀,然後起駕往太廟行廟見禮。回進宮來,受過妃嬪的朝賀,又行家候禮,那弟兄叔伯妯娌姊妹,都一一見過禮,接著又受命婦的朝賀,行禮已畢,夫妻雙雙回寢宮去行合巹禮。太宗放眼看時,見吉特氏穿著皇后的服式,便覺得儀態萬方,容顏絕代。後面跟隨的一群妃嬪,雖也華服鮮衣,卻都被吉特後的顏色壓下去了。好似鴉鵲隨著鳳凰,野花傍著牡丹,都是黯然失色。太宗這時心中,止不住癢癢的,忙命眾妃嬪退去,自己拉著吉特後的纖手,並肩坐下,淺斟低酌起來。
  原來這位吉特後與太宗的一段姻緣,真是說來話長。如今趁他們吃酒的當兒,抽空約略的補敘幾句。講起這段姻緣,還是在英明皇帝出兵撫順這一年結成的。皇太極的生母,便是葉赫納喇氏。這時英明皇帝和葉赫氏十分恩愛,皇太極也長得俊秀聰明,越發能夠得他父親的寵愛,皇太極年紀雖輕,辦事體卻極有決斷,因此英明皇帝把他留在城裡,代理部務。又叫阿拜、湯古岱、塔拜、阿巴泰幾個哥哥也幫著他照料照料。皇太極奉了父親之命,不敢怠慢,日日夜夜辦著事,連吃飯睡覺也沒有工夫。葉赫氏見他兒子這樣辛苦,不由她不心痛起來。又知道他歡喜打獵的,父親在家的時候,他終日在外面追飛逐走,快樂逍遙,如今拿他拘束得寸步不移,豈不要把他悶壞了。葉赫氏想到這裡,便和皇太極的幾位哥哥商量,弟兄五人,輪流管理部務,皇太極空下來,也給他出外去舒散舒散。幾位哥哥都答應了,便放他三天假,聽他遊玩去。
  皇太極得了空,依舊帶了他一班侍衛,到西山打獵去。他們打得高興,愈走愈遠,足足走了四五十里路了,便在深山裡支起篷帳,胡亂宿了一宵。到了第二天,又向前進,打得的野獸越發多了。看看走到一座鬆林裡,遠望林外空地上有一群梅花大鹿,正在那裡吃草。皇太極見了,開心得了不得,忙發下號令,一百多名騎馬的侍衛,向西面趕去。這裡只留下皇太極一個人,站在林子裡。忽然一頭母鹿,被人追趕得慌慌張張,鑽進林子裡來。皇太極見了,急急跳上馬,搶上前去。那母鹿見林子裡有人,便向東一繞,繞出林子外,箭也似的逃去。皇太極哪裡肯捨,在後緊緊跟住,在一片平原上,流星似的趕著。皇太極的一匹馬,是有名的大宛馬,騎在馬背上,又穩又快,真是瞬息千里。看看趕上,皇太極左手彎弓,右手抽箭,「吱吱吱」的連飛三箭。有一箭射中在母鹿的背脊上,那母鹿忍著痛,便發了瘋似的,帶跑帶跏,竄過山頭去。這匹大宛馬也有幾分左性,見這頭鹿逃得快,也便追得快。看看追過山頭,前面漆黑一座林子,高高的兩座山岡對峙著,倒掛在林子上面。皇太極這時覺得有些疲倦,意欲到林子裡去休息休息,那頭鹿也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便放鬆了手中的韁繩,慢慢的踱到林子裡面。
  皇太極正要下馬,忽然腦脖子後面呼的一聲,一枝箭從頭上飛過。接著呼呼兩枝箭,一枝從皇太極的臂下攢過,一枝插在肩頭的軟甲上。皇太極知道有人謀害他,忙一低頭,把手中韁繩緊一緊,那頭馬潑喇喇直向林子裡跑去。只聽得後面一聲吶喊,一陣馬蹄聲,緊緊跟住。那飛蝗似的箭,在他馬尾肩頭落下來。一枝箭射中馬的後腿,一枝箭射在皇太極的大腿上。幸而路隔得遠,箭力不強。皇太極急把箭頭拔去。那馬中了箭,發起怒來,大叫一聲,四腳騰空,穿岡越嶺的過去。皇太極騎在馬上,緊緊抱住馬頸子,耳中只聽得風聲嗚嗚的響著,昏昏沉沉的跑了許多時候,那馬才慢慢的放緩來。
  皇太極在馬上喘過一口氣來,抬頭看時,四週一帶山岡,草長鶯飛,另是一種風景。遠遠聽得山泉潺潺的響,皇太極嘴裡覺得萬分枯渴,又想這匹馬也乏了,須得給它吃一口水,養息養息精神,再想法覓路回去。回過頭去看看,後面並沒有人追趕,他便跳下馬來,一手拉著韁繩,在長草堆裡慢慢走著。那腿上的箭創,原不十分疼痛,走著路也沒妨礙。聽聽泉聲近在耳邊,左找右找,卻是找不著。慢慢的走過一座山峽,只見那一股瀑布從山峽裡直衝下來,曲曲折折,向平地上流去。流成一道小溪。皇太極蹲下身去,拿手掬著泉水,吃了幾口,頓覺神清氣爽﹔又拉著馬走下溪去吃水,他自己坐在溪邊養一會神。
  正靜悄悄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吶喊,接著馬蹄聲風馳電掣一般的過來。皇太極此時已成了驚弓之鳥,聽了這個聲音,不由得心中一陣亂跳。心想,莫非那仇人又追上來了嗎?幸而他坐在溪邊,身子卻被溪岸遮住,來的人還看他不到。皇太極這時悄悄的把馬拉近身來,伸長脖子向岸上一望,只見一片平原,有三四十個騎馬的,正在那裡追一頭大狼。那頭狼被他們趕到平地上來,東奔西竄,四面都有騎馬的圍定。再看馬上的人,不由皇太極怔了一怔,原來那騎在馬上的,並不是男子,卻個個都是粉裝玉琢的女孩兒。她們一面追著野獸,一面吶喊著。這頭狼給她們逼得無路可走了,便向溪邊奔走。五六個女孩兒拍馬追來,看看快到溪邊,皇太極卻忍不住了,便彎弓搭箭,覷定那野獸的腦門,颼的一箭,中個正著。同時有一個姑娘,馬跑得快,趕上前來,一箭也射中在那野獸的腦殼上,和皇太極那枝箭,恰恰對面。這頭狼,長嚎一聲,倒在地下死了。
  那姑娘趕上前來一看,見有兩枝箭,十分詫異。正出神的時候,後面一大群女孩兒都跑到溪邊來,圍定那只死狼。就中一個女孩兒眼尖,一瞥眼,見溪邊有一個男子站著,忙聲張起來,大家都跑到溪邊來。
  皇太極這時也躲不過了,只好拉著馬走上岸來。許多女孩兒領他到一位姑娘跟前去。皇太極抬頭一看,不覺眼花繚亂起來,這姑娘真長得俊呢!你看她,苗條的身材,嫋娜的腰肢,短袖蠻靴,紮縛得俊俏動人。再看她臉上時,一張鵝蛋樣的臉兒,不施脂粉,又白淨,又滋潤,好似一塊羊脂白玉。彎彎的眉兒,剪水似的瞳兒,瓊瑤似的鼻子,血點也似的珠唇,兩邊粉腮上露出兩點笑渦來。這時她見了陌生男子,不覺有點含羞,便回過頭去對身傍的侍女說道:「你問他是什麼人?怎麼這樣沒規矩,闖進俺們的圍場來了。」那侍女聽了,便過來對皇太極說道:「俺姑娘的話,你聽得了麼?」連問了幾句,皇太極總是不開口。原來這時皇太極眼中見了這絕色的女孩兒,早把他的魂靈兒吸去了,只是眼睜睜的望著,任你再三追問他,好似不曾聽得一般。他前後圍著的許多女孩兒,見了他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家笑說道:「這人怕是聾子啊!」又說道:「怕是啞了哩!」又說道:「怕是傻子哩!」內中有一個女孩子,冷笑了一聲:「什麼傻子!他正是一個壞蛋呢!」一句話,引得姑娘也「嗤」的一聲笑了。
  皇太極聽得有人罵他壞蛋,才明白過來。禁不住哈哈大笑,說道:「我做了一輩子貝勒,誰也不敢罵我壞蛋,今天吃你這黃毛丫頭罵得好兇。」她們聽他說是貝勒,便又吃吃的笑起來,說道:「再沒有看見這樣的窮貝勒!出來連侍衛也沒有一個,卻自拉著馬。我家塞桑貝勒出門來,前呼後擁的帶著一百多人,那才正是威風呢!」皇太極到此時,才把自己的名姓家世,和出門打獵,獨自射一隻母鹿,不覺走遠了路﹔又在半路上遇見仇人,一陣子亂跑,不覺跑到這個地方來的前前後後,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那位姑娘聽皇太極吐露真情,她也聽得父親常常說起,如今建州部落如何強盛,那位四貝勒又是如何英雄。如今看他果然是一表人材,說話嘹亮。從來佳人愛才子,她不覺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意。便開口說道:「既是建州四貝勒,俺們都是鄰部,這地方離貴部已有兩百里路,想來貝勒一時也不得回去,俺棚帳便在前面,請貝勒過去坐著,喝一口水再談吧。」說著,自己攀鞍上馬,在前面走著領路。這時皇太極早已被她這嚦嚦鶯聲迷住了,也不由得上馬跟去。後面一群女孩子,說說笑笑,跟著。轉過樹林,便露出一座大帳篷來,皇太極跟著走進帳去,分賓主坐下。侍女拿上酥酪饃饃來,他肚子裡正饑餓了,便也老實不客氣,一邊吃著,一邊動問姑娘的家世。
  那姑娘笑說道:「這地方已是科爾沁部邊界。俺父親便是部主博爾濟吉特塞桑貝勒。」皇太極聽她說是塞桑貝勒的女兒,早不禁心中一喜,忙上前去請了一個安,說著:「原來是一位格格,真是冒犯冒犯!」他說著,偷偷看她肌膚,白淨細膩,心想這玉人兒果然名不虛傳。
  原來這滿洲一帶地方,人人知道塞桑貝勒的兩位格格,是兩個尤物。因她們皮膚潔白如玉,那大格格便名大玉兒,二格格便名小玉兒。這時皇太極故意弄個狡獪,接著問題:「請問格格的芳名是什麼?」那大玉兒聽了,便把脖子一低,拿手帕掩著朱唇,微微一笑,不肯答他。誰知旁邊站著的侍女,卻接著答道:「俺格格名叫大玉兒。」
  這大玉兒聽了,霎時把臉兒放了下來。慌得那班侍女倒退不迭。大玉兒把手一揮,說道:「快出去!莫在此多嘴。不奉呼喚,不許進帳。」那班侍女見格格發怒,忙一齊退出,找女伴們說話去了。這帳裡只留下大玉兒和皇太極二人,唧唧噥噥的直到天晚,也不喚張燈,也不傳晚飯。侍女們又不敢進帳去問﹔只在帳外侍候著。只聽得裡面說一陣,笑一陣,直到天明才喚侍女預備酒飯。大玉兒和皇太極並肩兒坐著,淺斟低酌起來,這一席酒直吃了兩個時辰。皇太極因記念家裡,再三告辭,大玉兒沒奈何,只得打發人到自己部落裡去調一隊兵士來,護送皇太極回家去。侍女們留心看時,只見她格格兩個眼皮哭得紅腫,騎在馬上直送到邊界上還不肯回去。皇太極再三勸慰,兩人並著馬頭,說了許多話,才依依不捨的分離。大玉兒也無心打獵了,便卷旗息鼓,回自己部落裡去。
  話說葉赫納喇氏,自從皇太極出去打獵,心中常常掛念著。第一天夜裡不見兒子回來,原不十分盼望,因為皇太極打獵,常常在外面過夜的。到了第二天,看著天晚還不見他回來,心下便著急起來。直到上燈時候,只見跟去的一班侍衛,慌慌張張的跑來說:四貝勒走失了。葉赫氏便詫異起來,仔仔細細的盤問那班侍衛,他們也說不出個原因,也只說:「大家趕一群鹿去,只有四貝勒留在林子裡,待回到林子裡找時,已是影蹤全無。後來又在山前山後各處找去,直找到天黑,也不見四貝勒的影蹤。奴才們沒有法想,只得先回來稟告大福晉,請大福晉想個主意。」
  葉赫氏只生有這個兒子,如今聽說走失了,不由她不掉下淚來。便立刻傳集一千兵士,同著侍衛再到西山上找去。對他們說道:「倘然不把四貝勒找回來,休想活命!」可憐那班兵士們,翻山過嶺的找尋,直找到第四天上,只見四貝勒洋洋得意的回來了。葉赫氏見了,一把摟住,兒肝肉兒喚著向著。四貝勒不說別的,只嚷著:「快打發人到科爾沁說媒去!」那班福晉格格聽了他的話,認做他是瘋了。葉赫氏再三追問,四貝勒才把遇見仇人,和見了大玉兒的情形說了出來。又說:「我這一遭兒才看見真正的美人呢!」又立逼著他母親打發人說親去。葉赫氏聽了,皺一皺眉頭,說道:「父親不是早已給你說下親事了嗎?怎麼又到別家說媒去?」四貝勒再三纏繞不休,他母親便推說父親早晚要回來了,這事體也得待你父親回來做主。四貝勒無可奈何,只得天天望著父親回來。
  不多幾天,那英明皇帝果然回來了。此番出兵又打了勝仗,正是十分高興。四貝勒把說媒的事體說了,英明皇帝一口答應,吃過了慶功筵宴以後,便打發大臣帶了許多聘禮,到科爾沁說親去。四貝勒自從大臣去了以後,天天伸長了脖子盼望著。望了許多日子,好不容易,盼到這大臣回來。只見他拿去的聘禮,又原封不動的帶了回來。英明皇帝問時,那大臣說道:「可惜去遲了!臣到科爾沁部,見塞桑貝勒,把來意說了﹔塞桑貝勒一口回絕,說:『小女卻巧於昨天說定了,配給葉赫國貝勒金台石的世子德爾格勒了。』臣當時不信,那桑塞貝勒說:『媒人現在。』便喚出一個人來,原來是葉赫國的臣子,名叫阿爾塔石的。當時臣也無話可說,只得告辭回來。」
  英明皇帝聽了這話,便也沒得說。只是皇太極聽說這樣一個美人,被舅舅家的表哥搶了去,他如何肯依?便逼著他母親去對他舅舅說,要把那美人讓給他。葉赫氏關礙著自己娘家人的面子,自然不肯去說。皇太極惱恨起來,便打算帶了人馬打他舅舅去。英明皇帝攔住了,一面給他成親。四貝勒在新婚的時候,倒也忘了那大玉兒了。誰知後來因為葉赫部暗助明朝,英明皇帝在薩爾滸山打敗了明兵,便移師去征伐葉赫部。皇太極第一個自告奮勇,充著先鋒隊去打東城,這東城正是金台石父子兩人住著。皇太極心中記掛著大玉兒,便督率兵士,不分晝夜的攻打﹔那座東城,居然被他打開了。金台石帶了他的福晉和小兒子,逃往高台上。四貝勒認定那大玉兒也在高台上,便帶了兵士,把高台緊緊的圍定,大叫:「舅舅快降!免得舅母表嫂受驚!」後來聽說大玉兒還在宮裡,恰巧大貝勒代善也帶兵到來,他便把人馬交與哥哥,自己帶了一二百親兵,飛也似的趕向宮裡去。
  那大玉兒自從嫁了德爾格勒,倒也一雙兩好,夫妻兩人,常常並馬出獵,追鹿逐犬,十分快活。有時想起未嫁時候和皇太極在帳篷裡一夜的情愛,便又忍不住芳心搖動起來。只因德爾格勒待她萬分恩愛,便也慢慢地把想皇太極的心淡了下去。到了這時,國破家亡,他丈夫又被滿洲兵捉了去,生死未卜﹔獨自一人,躲在宮裡,心中不由得害怕起來。轉心一想,我家和愛新覺羅氏是甥舅之親,想來他們也決不難為我丈夫的。正想時,只見那班宮女,倉皇失色的跑進來,說道:「滿洲兵已闖進宮裡來了!」接著又聽得外面許多腳步聲。大玉兒到了此時,也只得大著膽,帶著宮女出去,正顏危色的對那班兵士說道:「你們帶著兵士,向宮裡亂闖,是何道理?你家皇帝和我家是郎舅至親,便一時失和,也不該來騷擾宮禁。你家皇帝知道了,怕不砍下你的腦袋來。」看她的容貌,真是豔如桃李﹔聽她的說話,又是冷如冰霜。把那班兵士倒弄得進退兩難,手足無措起來。
  士兵們正在尷尬的時候,忽見一個少年將軍,騎著馬,飛也似的趕來,到宮門口下馬。那班兵士見了,忙上去打了一個簽,嘴裡叫著四貝勒,垂手站在一旁。大玉兒認得是皇太極,偷眼看時,見他面龐兒越長得俊俏了,止不住粉腮兒上飛起一朵紅雲來。那四貝勒搶上前去,請了一個安,問一聲「表嫂好!」偷看她粉臉兒又比前豐滿得多了。一時想起從前的情愛,忍不住挨近身去要拉她的手。回心一想,給兵士們看見不好意思。便回過頭來,把手裡的馬鞭子一揮,說一聲:「退去!」那班兵士,便和潮水一般的退出宮去了。皇太極這才挨身上去,向大玉兒兜頭一揖,說道:「俺來遲一步,驚動了嫂嫂,請嫂嫂恕罪!俺在這裡賠禮了。」大玉兒嬌羞滿面,低頭斂袖,含笑說道:「貴部兵士,闖進宮來,不由俺不害怕,幸得貝勒到來,免受驚恐。但是,俺如今變了亡國的宮嬪,便受些驚嚇,也是份內!又怎麼敢怨恨貝勒呢?」她說著,由不得眼圈一紅,向皇太極臉上看了一眼,露出無限怨恨來。皇太極看了,恨不得上去撫慰她一番,又礙著宮女的眼,一時不敢放肆。便挨近身去,低低地說道:「我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可否求嫂嫂帶我進宮去略坐一會?我還有緊要的話奉告。」大玉兒卻坦然說道:「彼此原是至親,坐坐何妨?說著,自己扶著宮女在前面領路,皇太極在後面跟著,曲曲折折走過許多院子,到了一所錦繡的所在。皇太極知是大玉兒的臥房了,卻站住了不好意思進去。大玉兒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說道:「這地方可坐得嗎?」皇太極接著說道:「坐得!坐得!」忙走進房去,揀一個座兒坐下。大玉兒打發宮女出去,皇太極看看左右沒人,便站起來,上去拉住大玉兒的手,說道:「嫂嫂,想得我好苦呀!」大玉兒一摔手,轉過背去,拿一方大紅手帕抹著眼淚,抽抽泣泣的說道:「好一個薄倖郎!」只說得一句,便悲悲切切的痛哭起來。
  皇太極這時打疊起千百溫存,把從前一番經過和自己的苦心,委委婉婉的說了出來。接著又說了無數的勸慰話,自己再三賠著罪,好不容易把這位美人的眼淚止住了。皇太極伸手過來,輕輕的把她拉近身來,一面替她揩著眼淚,說道:「你不用過於傷心,我若不真心愛你便也不拼著性命來打仗了﹔如今既見了你,俺們從前的交情還在,你還愁什麼國亡家破呢?」
  他兩個墜歡再拾,破鏡重圓,有說不出的許多悲歡啼笑。要知這大玉兒後來到底怎樣做了皇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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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03:06: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朱唇接處嫂為叔媒 黃旗展來臣尊帝號



  話說大玉兒原是天生尤物。她在七歲的時候,跟著奴僕到牧場上去遊玩,有一個喇嘛見了她,便說道:「這位格格有大貴之相。」奴僕在一旁笑說道:「俺科爾沁貝勒的格格,不貴也是貴了,何用你多說!」那喇嘛搖著頭說道:「我說的貴,是貴為天子的貴。」那班奴僕又笑說道:「你這和尚說話,越說越離經了。俺這滿洲地方和內外蒙古,哪裡找個天子去?難道叫我們格格嫁到那明朝皇帝去?」這幾句話,大玉兒的母親常常拿她說笑﹔大玉兒也聽在耳朵裡。如今見了皇太極,又想起他父親現在已經做了皇帝,保不定他將來也是一個太子。再加他兩人原有一番舊日的恩情,如今她又在患難之中,心中早有了一段私意。他兩人在宮中唧唧噥噥的談著心,宮女們在房門外站著,又不敢闖進房去﹔隔了半晌,裡面傳出話來,給福晉備馬,只見皇太極和大玉兒兩人手拉手兒,走出宮來﹔大玉兒又招呼貼身服侍的四個宮女,一齊上馬。由皇太極帶領著,到自己營裡去藏起來。從此大玉兒做了皇太極的妃子,宮中都稱她吉特妃子。皇太極又看在吉特氏面下,求著父親,饒了德爾格勒的一條命。這都是過去的事實。如今,皇太極趁自己即位的時候,便把他心愛的吉待氏冊立為皇后,稱為孝莊文皇后。他的原配,只封為關睢宮宸妃。文後住的宮,稱作永福宮。太宗皇帝天天在永福宮裡住宿,別的妃嬪,休想得到一夜的臨幸。
  皇太極雖做了皇帝,只因常常要陪伴皇后,所有國家大事,都由大貝勒、二貝勒、三貝勒分管。這時十四親王多爾袞,年紀只有十五歲,十五親王多鐸,年紀只有十三歲。因為文皇后喜歡他弟兄兩人,便留在宮中,常常和皇后做伴,太宗也因他們母親死得慘,這時良心發現,便格外好意看待他們。多爾袞生得乖巧,面貌也漂亮,文皇后格外多喜歡他些。文皇后有一個妹妹,名叫小玉兒,這時也跟著她姊姊住在宮裡,卻和多爾袞同年伴月,他兩人朝朝見面,自然容易親熱﹔再加那小玉兒的面貌,和她姊姊真是長得一模一樣。她姊妹兩人的皮膚,都長得潔白無暇﹔因此,她父母便拿個『玉』字做她的名字。
  這時,正是長夏無事,文皇后午睡醒來,不見了小玉兒和多爾袞兩人,知道他們又往園子裡玩耍去了,便也帶著幾個宮女向園裡走來。走到一帶高槐下面,樹蔭罩地﹔遠遠的只見小玉兒坐在樹根下一方湖石上。不知什麼事惱了小玉兒,慌得多爾袞左一揖右一揖向她拜著﹔小玉兒只是轉過臉去不理他。文皇后看見了,不禁覺得好笑起來。說道:「小丫頭!總是這副執拗脾氣,老不肯改的。」說著,自己在一方湖石上坐下,吩咐宮女過去把他兩人喚來。
  多爾袞走到皇后跟前。皇后伸過手去,把他攬在懷裡。多爾袞跪在地下,仰著臉,皇后兩手按在他肩上,低著脖子看他:真是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忍不住低下頭去,在他唇上親了一個嘴。說:「好叔叔,你愛上了她嗎?我便拿她給你,好嗎?」多爾袞倒也乖巧,聽了,忙磕頭謝恩。這時小玉兒站在一旁,心裡雖也愛多爾袞,但是見她姊姊和他親嘴,心裡不覺起了一陣醋意。後來聽她姊姊又把自己的終身許給了多爾袞,她臉上一陣臊,便一轉身飛也似的逃去了。到了晚上,皇后把這個意思對皇帝說了﹔皇帝也十分歡喜,立刻傳了內務大臣來,吩咐給十四親王造一座高大的王邸,便在衍慶宮後面。
  到了第二年,多爾袞和小玉兒都是十六歲了,便行了大禮。這一場喜事做得十分熱鬧,更是他小夫妻兩口過得十分恩愛。可是這一來,卻撇得文皇后十分冷清了,雖說有太宗皇帝天天陪伴著,但是從來說的「日久生厭」,任你是第一等的恩愛夫妻,倘然是朝夜不離,行監坐守,甜蜜到十分,親熱到十分,便也要覺得厭倦起來。何況赫赫一位皇帝,有的是三宮六院,縵立遠視而望幸的,隨處都是。皇帝到了厭倦的時候,豈有了不想異味的嗎?因此太宗空閒下來,也常到別的宮院裡去走走,越發撇得皇后冷清清的。皇后在十分冷靜的時候,便帶了一班宮女,臂鷹跨馬,依舊到外面打獵去。滿洲人不論男女,都拿打豬當一件消遣事體,皇帝知道了,也不去阻攔她。誰知皇后今天打獵,明天打獵,卻打出意外奇緣來了。
  這一天,皇后在花崗子打獵,正追著一頭野豬,皇后馬快,趕在前面,追進林子去。那頭豬也乖巧,盡在林子裡左繞右繞﹔皇后盤馬彎弓,東趕到西,西趕到東,兀自射它不著。把個皇后弄得嬌喘細細,香汗涔涔。正忙亂的時候,那頭豬忽然惱怒起來,大叫一聲,掉轉身體直向皇后撲來,張著血盆似的大口,露著鋼牙似的齒牙,把個皇后嚇得魂不附體,嬌聲叫喚起來。正危急的時候,忽聽得嗖嗖兩聲,左右林中飛出兩枝箭來,不偏不斜,齊插入那頭野豬的兩隻耳朵裡去。只聽大嚎一聲,這頭野豬倒在地下死了。接著後面的宮女也趕到了,皇后略定了一定神,便吩咐到左右林子裡搜人去。誰知也不用搜,那林子裡鑽出兩個大漢來,一齊跪倒在皇后馬前。皇后吩咐宮女問他:什麼地方人?姓什麼?叫什麼?為什麼躲在這林子裡?那兩個大漢見問,便有一個磕著頭說道:「奴才名叫王臯,他叫鄧侉子,都是山東人氏,祖上在關外做買賣,折了本錢,流落在遼陽地方,不得回家。因為家貧,不能度日,幸喜習得一手弓箭,便以打獵為生。弟兄兩個,常在撫順捉幾頭野豬度日。這幾天因為那地方野獸稀少,所以趕到這沈陽地方來尋些野獸。只因人地生疏,不知道這裡是禁地,誤犯了娘娘的聖駕,求娘娘饒恕了奴才一條狗命!」
  皇后聽他說話伶俐,狀貌魁梧,心裡不覺一動﹔又想起方才那種慌張的樣子,虧得他兩人救了危急,心裡又有幾分感激他。心想在宮裡終日和宮女纏得怪膩的,這兩人說話又伶俐又爽快,倒不如把他兩人帶進宮去,空閒下來,也好找他說話解解悶兒。皇后想到這裡,便自己撥轉馬頭,繞到林子外面去﹔把個貼身的宮女喚近身來,悄悄地對她說了,自己卻等在林子外面。等了一會,宮女把王臯鄧侉子兩人領出來,皇后看時,不覺好笑起來﹔原來他們把這兩個漢子也打扮成宮女模樣,趁皇后回宮的時候,混進宮去。從此這兩個獵戶,一交跌在青雲裡,輪流著侍候皇后﹔空閒下來,搬出許多鄉間的故事來說說。文皇后生長宮闈,這些事體,真是她聞所未聞,她越發覺得這兩個人可愛﹔因此文皇后便安安靜靜的住在宮裡,也不出去打獵了。
  太宗皇帝終究是英雄性格,他在宮裡和皇后妃嬪廝守得膩煩起來,便天天上朝,和貝勒大臣們商量國家大事。天聰五年十一月的時候,忽然有探子報稱:「內蒙古林丹漢,私受明朝賄賂白銀四萬兩﹔現今出兵在西剌木倫上源地方,窺探我國邊地。」太宗皇帝聽了,十分動怒,說:「我國和林丹漢結盟在先,共拒明國,如今他貪利忘義,罪由自取,朕誓必討之。」一面把國事托給和碩睿親王多爾袞,一面點齊大隊人馬,親自帶領著,直攻察哈爾。
  太宗皇帝多年不打仗了,如今帶兵出來,卻十分高興。到第二年,又召集了許多蒙古歸附來的部主,到西剌木倫河上,過興安嶺,到達裡泊地方,打敗了林丹軍隊,那林丹漢帶了他的人民,逃過歸化城,渡過黃河口,到大草灘地方,忽然害病死了。太宗皇帝便收兵回去,路過明朝邊地,他便越過萬里長城,到大同、宣府一帶地方,耀武揚威的走著。明朝人也奈何他不得。
  天聰九年時候,打聽得林丹汗的兒子額哲,逃在托裡圖地方,另立一個部落。小玉兒雖說是一個女流,她卻勸多爾袞帶兵去收服額哲,借此也立些功勞。多爾袞也聽小玉兒的話,便奏明太宗皇帝,出兵到托裡圖地方,收服了林丹的部眾,又得了林丹的傳國玉璽回來。從此內蒙古各部落完全歸並在太宗部下。
  太宗見多爾袞有功,便又格外和他親熱。常常傳他夫妻兩人進宮去﹔姊妹弟兄四人,在一塊兒吃酒說笑。那皇后從小看多爾袞長大,自然格外親熱些。皇后長得一個美人西子似的,任你鐵石人見了,也要動心。這時皇后親手遞一個果子去給多爾袞,多爾袞忙上前接著,在皇后的臂膀上一擦,覺得滑膩如酥,不覺心中一動。他想:小玉兒的肌膚白淨滑膩和他姊姊不相上下,這皇后身上不知怎麼個有趣?我今生若得和皇后真個銷魂,便死也心甘的。他只是怔怔的想著,皇后向他說話,也不聽得了。皇后看他這癡呆的樣子,知道他心中不轉好念頭,又看他臉兒,依舊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她陡然想起那年在槐樹蔭下和他親嘴的情形,不覺心中一動,急回過臉去,不覺一陣臊熱,紅上臉來。幸而這時皇帝正和小玉兒說著話,不曾留意到他們。但是他兩人自從這一回種下愛根,到底忍耐不住﹔後來鬧出一段風流佳話來,這也是前生注定的緣分。這都是後話且不提。
  第二天,太宗坐朝,只見武英郡王阿濟格出班奏道:「今有明將總提兵大元帥孔有德,總督糧餉總兵官耿仲明,帶領他兵士一萬三千八百七十四名,前來投降我朝﹔如今他兵隊駐紮在安東,現有降書在此,請陛下的召意。」說著,把那降書捧上御案去。太宗看時,上面大略寫道:「昨奉部調西援,錢糧缺乏,兼沿途閉門罷市,日不得食,夜不得宿﹔忍氣吞聲,行去吳橋,又因惡官把持,以致眾兵奮激起義﹔遂破新城,破登州,隨收服各州縣,繼因援兵四集,圍困半載,我兵糧少,只得棄登州而駕舟師,飄至廣鹿島。本師即乘機收服廣鹿、長山、石城等島。久仰可汗網羅海內英豪,有堯舜湯武之胸襟,是願率眾投誠,特差副將劉承祖、曹紹中為先容。汗速乘此機會,成其大事﹔即天賜汗之福,亦本帥之幸也。」太宗看了降書,不覺心中大喜,立刻傳見劉承祖、曹紹中兩人,當面褒獎了幾句。又打發二貝勒、三貝勒,貝子博洛內,大臣圖爾格,帶了大隊人馬,到安東迎接去。那明朝和朝鮮,聽說孔有德、耿仲明兩人在安東上岸,便也調動兵隊,前去攔擊。只因滿洲兵十分厲害,孔、耿兩將的兵也出死力抵抗,便得安全上岸。太宗傳諭賜他田地房屋在遼陽地方,孔耿兩人心中十分感激,要親自進京去朝見太宗,當面謝恩。當下便寫了一道謝恩表文,道:
  皇上萬福萬安,德所部先來,官兵現已安插,均蒙給糧,恩同於天!德等欲赴都門謝恩,聽候皇上的鈞旨,赴闕叩首,不勝戰慄之至!
  太宗聽說孔、耿二將將要進京來,便親自帶了許多貝勒大臣迎接上去。走到渾河石岸,遇見了太宗,他住在一座黃緞的篷帳裡。孔有德和耿仲明走進帳去,爬在地下磕頭,嘴裡說:「謝皇帝天恩!」太宗忙上去親自扶他起來,又伸著兩手在他腰上一抱。兩邊站著的大臣的臉上,都不覺露出詫異的神色來。原來這抱見的禮,是滿洲人十分看重的。如今太宗和孔、耿兩人行抱見禮,那班大臣心中十分詫異。行過了禮,太宗又在帳中賜宴,並封孔有德做都元帥,耿仲明做總兵官。第二天太宗回京,耿、孔兩人也跟著進京去。連日許多貝勒大官,輪流替他二人接風。
  孔有德每天朝罷回來,住在客館裡,和耿仲明談論太宗的恩德,沒有報答的法子。後來孔有德想出一個尊號的法子來,立刻邀集了許多滿洲蒙古的貝勒大臣,在客館裡商議皇帝的尊號。那班貝勒大臣,一齊說願意,便請范文程擬表文,又把表文寫成滿、蒙、漢三國的文字。越明天大朝的時候,吏部和碩墨勒根青、貝勒多爾袞捧著滿洲表文,科爾沁國土謝圖濟農捧著蒙古表文,孔有德捧著漢字表文,一齊跪在殿下,由侍衛官把表文送上龍案去。太宗看時,上面寫道:
  諸貝勒大臣文武各官及外藩諸貝勒,恭惟皇上承天眷佑,應運而興﹔當天下昏亂之時,修德體,大逆者威之以兵,順者撫之以德!寬溫之譽,施及萬方。征服朝鮮,統一蒙古,更獲玉璽,內外化成﹔上合天意,下協輿情。以是臣等仰體天心,敬上尊號,一切儀物,俱已完備。伏願府賜諭允,勿虛眾望。
  太宗看了說道:「現在時局未定,正在用兵的時候,也無暇及此。」諸貝勒大臣一齊勸駕,說道:「從來說的『名正言順』,皇上功蓋寰宇,如今要用兵明國,須上尊號,才能和明朝皇帝下個敵體的戰書。」太宗聽他們說話有理,便也答應了,揀了個吉日祭告天地,受「寬溫仁聖皇帝」的稱號,改國號為大清,改元稱崇德元年。
  第二天,太宗帶領諸貝勒去祭太廟。尊始祖稱澤王,高祖稱慶王,曾祖稱昌王,祖稱福王。尊太祖努爾哈赤稱武皇帝,廟稱太廟,陵稱福陵。封孔有德做恭順王,耿仲明做懷順王。此外貝勒大臣都加封進爵﹔一面拜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為統帥,進兵到大凌河,猛戰三天三夜,打破了大凌河,捉住明將祖大壽,又放他回國去,替清朝做著偵探。
  多爾袞又進兵圍住錦州,消息報到明朝,熹宗便拜洪承疇做經略使,就帶王樸、曹變蛟、馬科、吳三桂、李輔明、唐通、白廣恩、王廷臣八個總兵官,參將游擊守備二百多名,馬步兵十三萬人去救錦州。把營頭紮在松山城北乳峰山的山岡上,多爾袞打聽得明朝兵勢浩大,怕自己抵敵不住,便打發旗牌官回盛京求救兵去。太宗得了消息,便立刻調動大隊人馬,親自統帶著,到錦州來﹔京城裡的事體,自有鄭親王濟爾哈朗照管。不多幾天,太宗兵馬到了遼河西岸,多爾袞前來接駕,便說起洪承疇兵來攻我右翼和土謝圖親王營盤,被我們兵士打退。太宗聽了,也不說話,騎著馬帶著許多親王大臣,到松山腳下去看敵兵的形勢。回到自己營裡,便吩咐把大兵散開,包圍住松山到杏山這一段路,又從烏忻河紮營,直紮到海邊,攔斷了一條大路。
  那明朝兵將,見自己被清兵包圍住了,心裡個個驚慌起來,都打算偷偷的逃去。到第二天一清早,明朝八個總兵官,都帶領本部兵馬,擂鼓吹角,直衝進噶布什賢的陣地裡來。誰知那噶布什賢,已早得了太宗授的機宜,只是把守營門,掩旗息鼓的不動聲色。待明兵走進營門,只看見紅旗一動,營裡面萬弩齊發,一箭一個,明兵的先鋒隊﹔被射倒了四五百人。明兵嚇了一跳,急轉身逃命。後面的人馬,被前面的人馬衝動,一齊和潮木-般倒退下去。只聽得吶喊聲,叫嚎聲,自己踏死自己的兵馬,也不知有多少。清國兵馬乘勢追殺,鑲藍旗擺牙喇、武英郡王阿濟格、貝子博洛內、大臣圖爾格等四路夾攻,直追到塔山地方。明兵有糧米十二堆,在筆架山地方,統被清兵奪去。
  明朝將官,吃了這一回敗仗,都打算逃回國去,撤退了七營步兵,靠著松山城駐紮。那清朝鑲紅旗兵,攔住了明兵的去路。第二天,洪承疇傳令猛撲鑲紅旗兵,兩軍各出,死力對敵,正殺得起勁,明兵一見前面一簇人馬,張著黃傘,傘下面一個人,威風凜凜的騎在馬上,早嚇得心驚膽戰,撇下敵兵,紛紛逃回營去。太宗一面鳴金收兵,立刻傳集諸將到帳下議事。太宗說道:「我看明兵營中,旌旗不整,今夜敵兵必逃。」當即傳令,著左翼四旗擺牙喇,合著阿禮哈蒙古兵,噶布什賢兵,連接著擺一個長蛇陣,直到海邊,攔住明兵的去路。要知明兵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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