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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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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不題撰人]西漢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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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7 00:2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霸王拒諫烹韓生

  且說張良辭項伯出咸陽,離城不遠,換了衣服,扮做一道士,復入城中,向小街僻巷,風魔狂蕩,言語不循道理,腰串銅錢,袖藏梨果,道袍拿在手裡,打動漁鼓簡板,口中唱著道情,或古廟寺觀,營房店肆,或拋錢散果,引得街市上兒童,三五成群,都來看瘋道士唱歌。初時兒童尚不相熟,跟走了一二日,彼此通不計較。張良看那其中有一小兒生得聰明,引到一古廟無人處所,與了些銅錢果餅,教他念著說道:「今有一人,隔壁搖鈴,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教了幾遍,那小兒牢記在心。張良又吩咐:「然有人問你,只說我睡夢中有人教我來,你但到個去處,教小兒唱,你日後壽命延長,百病不生;若還說是人教你的,便有大禍。」那小兒便道:「師父教我,我只依師父說。」張良大喜,又與銅錢數十文。離了成陽,出到城外,更換道衣,如客人打扮,尋個僻靜店房安歇,打聽城裡消息。
  只說霸王因思左遷諸侯,恐有人在外議論,常使的當近恃,詐作遠客,探聽事情。到街市上,聽見了小兒謠言,便入內奏知霸工,霸王來信,臨晚亦更換衣服,私行來到市上,果聞此語;因問小兒:「何人教你此語?」小兒雲:「乃上天教我的。」霸王大驚,自思:「此必是上天欲我遷都,況咸陽燒得殘缺,我正要東遷,不料天意如此,非偶然也!」
  霸王聞了童謠,次日早朝,謂群臣曰:「天降謠言,汝等不來奏知,何也?且如『今有一人』,乃謂朕也;『隔壁搖鈴,只聞其聲,不見其形』,言朕雖有聲名,而未得傳聞於人也;『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言朕雖得天下,而不歸故鄉,就如著錦衣而夜行也。此謠正台聯意,況秦宮室燒燬,一時實難修整,不如彭城,乃梁楚之地,自淮河以北九郡,統轄千里,此處正好建都,不失故土。即差人興工修理,選拜吉日,車駕遷都。」有諫議大夫韓生上言曰:「此等謠言,皆是人造作之言,非上天之意也,決不可聽信!且關中自古建都之地,阻山帶河,四塞而當一面,東有黃河、函谷關、蒲津,西有大隴關、山蘭縣等處,南有終南、武關、峽關,北有陝河、渭、涇、潼關,百二山河,三山八水,沃野千里,天府之國也!昔周以此興霸,秦以此霸業,陛下豈可聽童謠之言,而失此興王之地乎?」霸王曰:「汝雖說關中可都,但朕意不喜,即是天意有在也。朕今遷都有三事:一者征伐三年,未經還鄉;二者關中山多地少,眼界不得空闊;三者大降謠言,亦非偶然,天意有在,朕心已決,爾等不必多言!縱使曲意建都於此,終是不利。」韓生曰:「陛下為四海之主,如日中天,誰不仰視,又何必拘拘於還鄉以為榮耶?孟子曰:『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豈獨彭城而已哉!」霸王曰:「普天之下,皆為我有也,凡可居之地,隨朕所適耳,又何多言耶?」生曰:「前范亞父亦曾云陛下不可離咸陽,亦必有見,陛下獨有忘於心乎?」霸王曰:「吾縱橫天下,所向無敵,識見豈范增所能知哉?吾意已決,不必煩聒!」韓生下階,仰天長歎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果然矣!」霸王在寶座忽聽此言,問陳平曰:「此是何說?」陳平不敢隱諱,近前奏曰:「此訕上之言,其意以猴比王,說言你猴雖著冠帽,心非人也;又言獮猴心不耐久,戴人衣冠,心實急躁也,又謂獮猴著人衣冠,終非人性,戴不破,心弄破也。」霸王聽罷,高聲大罵:「老畜生!老匹夫!怎敢毀罵朕躬!」喝令左右執戟郎官:「將此老賊推赴咸陽市上,用油鑊烹之!」監斬官乃是淮陰韓信也。
  韓信押韓生赴市曹,子房打聽得知,也跟在人叢中看。只見韓生至油鑊前,高聲說道:「爾咸陽百姓,我今日犯罪,非奸臣誤國,犯了法度,只因霸王聽奸人捏造謠言,意欲遷都彭城,怪我再三苦諫,今押在市烹,我想遠無百日之內,劉邦必來復取三秦矣!誠沐猴而冠也!」韓信聽了他說,謂韓生曰:「諫大夫省言語,恐霸王知道,必連累我等。」韓生曰:「皇天后土,昭鑒不遠,為國受烹,實為屈死。」韓信曰:「公諫遷都,百姓皆以為屈死,吾獨以為該死。」韓生曰:「我得何罪該死?」信曰:「公居諫議之職,如殺卿子寇軍宋義,那時偏將殺主將,公何為不諫?坑殺秦降卒二十萬於新安,秦之父兄恨入骨髓,公何為不諫?斬子嬰,掘秦墓,燒阿房,左遷諸侯,公何為不諫?今蔽錮日深,終莫能解,公然後來諫,不亦晚乎?此公之所以取殺也。范增比爾如何?尚不能諫,況我等不及亞父遠矣,豈能諫乎?你今日之死,不可怨霸王,只可怨那造謠言之人,我指與你,那人叢中立著僥棧絕道,假造謠言之人!決在這裡!若捉出來,便知端的。」嚇得那子房躲在人背後,再不敢作聲。此非是韓信知道子房在此,不過設言以嚇子房耳。遂將韓生烹了,滿咸陽市上,無一人不嗟歎。天色已晚,韓信回家,子房在後認知下處,回店房去了。
  次日,韓信早朝見霸王覆命,烹了韓生。霸王又續差季布往彭城,催督修蓋宮殿;百官見烹了韓生,再無人敢諫者。
  子房已知韓信住處,回到店中。次日,將前在秦宮所得寶劍一口背上,挨門進城,來到韓信門首。只見月色初上,正黃昏時候,門尚未開。良鞠躬施禮,來見門吏,要求見韓信。不知有何話說,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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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7 07:4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說韓信張良賣劍

  張良假作淮陰人打扮,來到韓信門首,見一老吏鞠躬施禮,求見韓將軍,那老吏便問:「先生自何而來?」良曰:「某乃淮陰人,與韓將軍同鄉,特來相見。」老吏遂內報知韓信,韓信自思:「我在淮陰貧賤時,並無朋友,我到此已久,亦未見一故舊,今日如何有同鄉相訪?」正沉吟間,張良已立於階下。韓信月明之下,見其人清標俊雅,有些面熟,不敢遽問,就迎接上廳,各施禮畢,序賓主而坐。便問:「賢公從何而來?有何貴幹?高名貴姓?」良答曰:「某雖將軍同鄉,久出在外。先世曾遺下主劍三口,真希世之珍,不敢言價,但追求天下英雄豪傑,先觀其人,次賣此劍。已將兩口賣與兩個人,止這口劍,未遇其主。聞將軍與某同鄉,為天下英傑,特來賣此寶劍,不是虛譽,實出本心。早間伺候半日,知將軍公出未回,今薄暮特來相謁。此劍:暗臨黑水蛟龍泣,潛倚空山鬼魅驚。埋藏千萬年,價值數千金。若遇奇男子,錚然自有聲。何須出囊錢?物各歸主人。君若得此劍,威令滿乾坤!」韓信見張良誇美這口劍,又識己為豪傑,心下甚喜,便起身近前曰:「韓信自歸楚以來,無人識某為何如人,今見先生持寶劍而見諭,深蒙過獎,信何敢當?願求寶劍一觀。」良遂遞與韓信,信接到手,拔劍觀看,燈光之下,寶氣沖霄,霜鋒射鬥:韓信平日最愛劍,今日見此寶劍,十分愛慕,因恨囊橐空虛,不敢問價,但云:「公有寶劍三口,那兩口得價幾何?」良曰:「適問曾說,先觀其人,次後賣劍,不論價值多寡,如得其人,即將寶劍相贈,何須言價?久聞將軍天下豪傑,以此特來相見,寶劍有主矣!」韓信起謝曰:「寶劍雖蒙見惠,但信為人恐未相稱。」良曰:「若不相稱,雖與萬金,亦不敢以輕售也。」信大喜,吩咐家僮置酒相款,因問:「此寶劍可有名乎?」良曰:「俱各有名:一口是天子劍,一口是宰相劍,一口是元戎劍。天子劍乃是『白虹紫電』,宰相劍乃是『龍泉大阿』,元戎劍乃是『幹將莫邪』。夫『白虹紫電』,乃是吳王劍名,懸於壁上,邪魅遁形,諸怪斂跡,真寶劍也!『龍泉太阿,乃是宿煥見牛斗宿中常有雲氣,自下而上,光芒掩昧,煥隨於有光去處掘地,得二石匣,中藏寶劍二口,一名『龍泉』,一名『太阿』,而牛鬥之間,無複光芒矣。『幹將莫邪』乃闔廬所造,雌雄二劍,雖出人力所為,實按天時,應星宿,合陰陽,觀爐火,十數年方鑄成此劍,磨碣有法,修造有度,非止一日,遂名『幹將莫邪』。然吾之寶劍,非特此耳,觀人象德,各有所宜。如有天子八德,而後得佩此劍,給以翌聖化也。」信曰:「何謂天子八德?」良曰:「八德乃仁、孝、聰、明、敬、剛、儉、學也。」信曰:「宰相劍,亦有德也?」張良曰:「宰相如無八德,亦難佩帶此劍。」信曰:「何謂宰相八德?」良曰:「忠、正、明、辨、恕、容、寬、厚是也。」信曰:「天子宰相二劍,既聞命矣;然不知此劍為元戎劍,亦有德乎?」良曰:「元戎劍豈可無德?」信曰:「請言之。」良曰:「廉、果、智、信、仁、勇、嚴、明是也。」信曰:「先生寶劍真為天下奇絕。但不知那兩口劍,賣與何人,亦可得聞乎?」良曰:「天子劍前賣與豐澤劉沛公矣。」信曰:「先生見沛公有何徵驗,將此劍賣與他?」良曰:「大德當陽,龍顏特異,神母夜號,芒碣雲瑞,爰立赤幟,五星聚會,大度寬仁,出乎其類。此公有天子福德,前在芒碣山斬白蛇,已將此劍賣與他。」信曰:「宰相劍賣與誰?」良曰:「賣與沛縣蕭何。」信曰:「有何證驗?」良曰:「翌運元勳,經綸漢室,不事幹戈,全仗仁義,約法蘇民,漕河廣濟,布衣同心,起自豐沛。此公有宰相大才,前在關中除秦苛法,約法三章,已賣與他。」信聽罷笑曰:「先生已將寶劍賣與漢工、蕭相國,可謂得人矣!今將此元戎劍,欲賣與小子,但信素無重名,又無為將八德,不亦負此劍乎?」良曰:「據將軍所學所養,雖古孫吳穰苴,不能過也,但未遇識主耳。昔千里馬未遇伯樂,雜於槽櫪之間,遭入奴隸之手,與常馬等也。及一遇伯樂,知其為千里麒驥。長嘶大鳴,追電絕塵,為天下之良馬也。故古人有雲:『向北長鳴夭外遠,臨風斜控日邊還。』即今將軍碌碌人後,未遇識主,不知其為元戎也!苟得遇識主,言聽計用,樞動天地,變化風三,坐鎮中原,出警入蹕享九襲之榮,極人臣之貴,則非今日之碌碌也。」韓信見張良說到此處,不覺長呼慨歎,觸動念頭,便道:「聞先生之言,如照肝膽,信在此日久,一籌未展,百計難言。前屢次上表,霸王不聽,今欲遷都,大事去矣!信不久亦歸故里,苟延歲月耳!」良曰:「將軍差矣!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佐,以將軍之抱負,豈可按跡衡門,為淮陰一釣叟耶?」信又長歎曰:「先生今晚來見,語言動人,議論出眾,非獨賣劍,決有深意也,我於月明之下,燈燭之前,細觀舉動,先生非韓國之張子房乎?」子房離席起謝曰:「久慕重名,不敢遽見,今晚拜候,實有深意,將軍看破,豈容自隱?小子便是張良。」韓信大笑,握良手曰:「先生天下豪傑,人中之龍也!我欲棄此歸漢,但不知先生有何見諭?」良曰:「漢王實是長者,暫屈褒中,終成大事,將軍肯從愚見,我有一物與將軍為蟄。」
  貴似連城和氏璧,奇如照殿夜明珠,休言呂望千條計,不及區區一紙書!」未知書上是何說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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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7 07:4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     霸王江中弒義帝

  卻說張良以賣劍為由,說韓信歸漢,遂於衣襟下取角書一封,遞與韓信:「我昔日別漢王蕭何時,曾與約下,如薦舉元帥來,可憑此角書為記,如有角書,須當重用。公可將此書收好,不可失落,有誤大事。」信又問曰:「先生已將棧道燒絕,卻從何路可入褒中?」良在書袋中取出地理圖一本來,付與韓信曰:「此圖乃山僻小路,從斜岔入陳倉口,轉近孤雲嶺、雨腳山,繞到雞頭山,徑下褒中,近二百里,將軍他日破三秦,當從此出。此地漢人亦不知,將軍當秘之,不可輕示於人也。」角書、地理圖,韓信收拾在身,又問曰:「先生今往何處去?」良曰:「吾今看霸王遷都後,效蘇秦遊說六國,著他反楚,以分霸王之勢,使無復西顧之意,則將軍得任意下三秦,據咸陽,而圖天下也。」信曰:「某亦早晚就行,但看事譏如何,到彼時自有處也。」韓信亦無家小,止有門吏二名在外扼門,家童二人優侍。張良遂與韓信同榻,過了一宿。次日,別韓信出離咸陽,往各國說諸侯去,韓信預備行裝,寫了家書,吩咐家僮,打發盤費,往淮陰看視家小不題。
  卻說范增在彭城,守催義帝幸郴州。帝曰:「君,出令者也;臣,奉君之令而宣化者也。昔項羽立我為君,以屬天下之望,以此諸侯悅服,而得入關中,我已有約,但先入關者為王。今羽背約自立為王,封天下諸侯,意欲遷我於郴州,廢置而不用,何異於首居其下,足居其上,冠履倒置,甚非臣體,爾為項羽亞父,當極言苦諫,以正其過可也,乃助彼為惡,是亡秦之續耳!爾心獨不愧乎?」范增俯伏在地曰:「臣增屢次苦諫,項王不聽,今又差季布守催,指日離咸陽,要來彭城建都。臣亦兩難,不過惟君所使耳,」帝曰:「爾為項羽心腹之人,正當苦諫,豈可委於從命,而略無可否?此乃阿附小人,非大臣以道事君之體也!」增惶恐無地,只得具書奏知霸王。
  霸王知義帝不欲離彭城,大怒曰:「懷王乃民間豎子,我家聽立,尊以為王,千載之奇遇矣!卻乃偏使劉邦西行,意欲相為結好,以恩為仇,反有謀害之意。今為義帝,且又妄自尊大,若不剪除,必為後患。」遂使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潛於大江之中埋伏,卻著范增、季布、桓楚、於英急催啟行,侍至大江,假以出迎,因而殺之,傳佈中外,只說義帝行到江中,遇風,船覆淹死,以隱前情,庶免天下議論。
  霸王計較停當,傳令吩咐四人,急在大江伺候,卻修書上義帝曰:
  西楚霸王臣項籍稽首頓首上言:伏以來命破秦,直抵咸陽,子嬰受首,受正國法,仰尊陛丁為義帝,實為天下主也。然彭城路當南北之衝,乃用武之地,甚非陛下所宜居也。今郴州乃湖南名都,左有洞庭,右有彭蠡,山水秀麗,帝王之都也;請陛下幸臨,以觀天下。今乃聽細人言語,不從所請,致使君臣有相疑之私,輦設阻壺漿之望,遮道來迎,終日稽候,一日之費,何止萬金?為民元首,於心何安?復差千戶項臣上書懇啟,惟速賜裁決下情,不勝激切之至。
  義帝看罷羽書,與左右商議曰:「項羽屢次差人催並,急如星人,已無人臣之體。若復留連,恐生他變,不若車馬啟行。」義帝即傳令文武大小官員,擇日幸郴州來。只見彭城百姓,遮道伏地,望塵叩首,相聯數百里,或獻茶果,或上歌頌,家家設放香案,盡說:「義帝在此數年,鎮市不擾,鄉村安靜,上下和睦,乃有德之主也!今日遷都,又不知何日再得相見,遂懸望之念!」義帝見百姓戀戀不捨,亦自垂涕。
  某日,行至大江口,有白魚阻舟,水浪不能前進,船家就將龍舟纜住,只見大風驟起,將桅折作兩段,幸大舟傍岸無事,其夜,帝方寢,只見五色祥雲,罩台龍舟,香風馥鬱,有一派仙樂自天而降,先有二金重玉女入舟中,低言:「啟請陛下,早幸龍宮,受百官朝賀。」帝曰:「我自赴郴州建都,此地非我居也。」金童曰:「龍宮奉上帝敕命,已設御座,專候車駕,文武百官,具朝服於上清門迎接,陛下不可推辭也。」帝曰:「龍宮恐非人世,朕何以居之?」金童曰:「上帝以陛下有君德,宜在高位,因赤帝子當權,福德洪大,陛下當讓此位而居龍宮,以掌水府,會九天列聖,以次推舉,非同小可。陛下請移王步。」帝方欲出龍舟,遙見水光接天,洪濤巨浪,耳聞仙音,不敢登步。趑趄之間,頓然覺來,卻是一夢,舟中更鼓三漏矣。急忙呼左右掌燭詳夢,有近臣奏曰:「適見白魚阻舟,桅被風折,據此夢警,皆非佳兆。陛下大明回舟,再作商議。」帝曰:「不然,車駕已行,大信昭布,如若反覆,則非大體。況大數默定,人不可為,縱有不測,又何懼哉?」不聽近臣之言。
  次日早發舟,望大江而來,行至中流,有英布、吳芮、共敖坐三隻大船,鼓噪大進,順風而下。三人立於船頭大呼曰:「臣等奉項王命來迎陛下,陛下所有玉符金冊,留下與臣等為執照。」義帝大罵曰:「爾等助紂為惡,不通王化,當此大江中流之際,據兵阻行,甚非人臣之禮!」英布等各持刀將船攏近龍舟,直身一躍,眾士卒隨即通過龍舟來,驚得舟中恃從急欲藏躲,被英布等手起刀落,殺死數十人,或有望大江自盡者,或有船倉中藏匿者,帝見此光景,指西北大罵:「項籍逆賊,他日決遭橫死!」遂撩衣望大江一躍而墜,逐浪翻波,不知所向。舟中藏躲者,盡被英布等殺死。
  英布等弒了義帝,方欲回舟,只見南岸上有接義帝的百姓人馬,吶一聲喊,盡道:「英布逆賊,汝信項羽指使,弒了義帝,奪了天下,決不得長久!我等佈告天下,立個盟主,與義帝發喪,誅此無道,以雪天下之恨。」英布欲撐舟近岸敵當,風色不順,急難湊攏,百姓一哄都走了。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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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韓信背楚走咸陽

  英布殺了義帝,聞岸上百姓發喊,欲攏舟上岸,因風色不順,不得傍岸,那百姓一哄都走了。其中三個老人,為首一老人,年八十歲,人稱為董公,為人多讀書,知道理,一鄉最尊他,乃作倡曰:「待英布的人馬回去了,我等務要打撈義帝屍首,帶至郴州,以禮葬埋,卻糾聚幾個壯士,從河南洛陽迎接漢王,做個盟主,與義帝報仇。」眾人應聲曰:「我等願從尊命。」董公率領眾人急奔下流,僱覓十數個會水的船家,下江跟尋,至是晚,月明之下,忽見水面上,隱隱若有所見,眾船家伏水近前抱住,卻是個人,眾船家撈上岸來,掌起火把看時,顏色如生,並不改變。眾人原不識義帝,又見赤身無一絲衣服,止二足中趾上套二玉環,乃龍形也。董老曰:「此必義帝也;若常人,豈有此玉物耶?」眾人以淨帛遮體,扛至前村,各焚香行禮。至次日,權處棺木殯了,徑投郴州來,有本州官吏裡老人等。抬至原修宮殿中間停放,眾人計議,恐日久霸王知道,決尋事謀害,不若急急葬埋,庶為全美。州官等擇日將義帝葬於郴州。至今人帝墳塚尚在,四時享祭不絕。
  英布等弒了義帝,來到彭城會范增等眾人,將前事密說與范增,增懊侮不已,與眾將曰:「義帝乃吾與武信君所立,以服人望,豈想今日弒於江中,甚非人臣之禮,若再遷都彭城,決不足以圖天下矣!我等當急回勸止,不可遷都,庶劉邦不敢東向,若離咸陽,不百日內,劉邦決出褒中,吾輩不能安一日矣!」季布曰:「前韓生亦曾有此言,被霸王烹之。」增曰:「我等眾人各苦諫,決不可遷都。」
  范增留季布修理彭城,卻同眾人赴咸陽來勸止霸王,只見咸陽十分狼狽,各文武官員,通預備行裝,要三二日啟行。范增同英布等進見,備將義帝遇害一一奏知霸王,霸王大喜曰:「除我心腹之患。」范增曰:「心腹之患,不在義帝,實在劉邦也,陛下苦今遷都,不久劉邦決出褒中矣!」霸王曰:「棧道燒絕,吾料劉邦插翅亦不能飛出也。」增曰:「陛下遷都,三秦懈怠,其人決有大志,必蓄養豪傑,與陛下爭衡,出此棧道,反掌之易耳!望陛下不可遷都。」霸王曰:「朕號令已出,文武行裝已備,豈有中止之理,亞父不必過慮,料劉邦無能為也。」英布曰:「事貴先圖,機難遙度,臣恐陛下一離咸陽,人心怠緩,此地決難守也,近日各路諸候,漸有叛夫者,陛下不可不慮也。」霸王怒曰:」朕自會稽起義以來,所向無敵,凡叛去者,皆不才之人,何足為用?遷都之事,朕意已決,再不必多言!如有抗拒者,以韓生為鑒。」范增等長吁口氣,各下殿來,只得各備行裝起行。
  卻說韓信自見張良後,此心倦倦不能忘,先將家僮打發回淮陰去,是夜過都尉陳平家拜訪。素日信知陳平有意降漢,因來以言挑之曰:「霸王遷都,漢王決出褒中,咸陽非國家所有也。」陳平曰:「霸王近日殺義帝,遷彭城,烹韓生,自以為是,決不足以久安。漢王長者,他日終成大事。賢公在此碌碌,不若背而去之,得以展大才也。」信曰:「我亦有此心久矣,恐沿路關津難過。」平曰:「此亦不難,我衙門有印信文書,與賢公一紙隨身,所過關口,有此文書,徑自長行,只說入褒中探聽消息。」信拜謝曰:「若得此文書,誠千金之賜也:他日若得寸進,決不敢忘盛德。」平曰:「賢公保重,若他日成事之後,不久亦欲投漢,仍望賢公提拔。」信拜辭陳平,得了批文,預備行李,拴束停當,吩咐門吏:「我城外訪友,明日方得歸來,汝可用心看守。」匹馬徑出咸陽來。行至關口之時,自范增回關中,見漢王已入褒中,心中憂惶,即差人吩咐,各關津隘口把守得十分嚴密,韓信來到安平關口,只見把關軍士攔住,便問:「將軍往何處去?」韓信隨將批文與眾人驗看,仍到關上見守關總管,各施禮畢,問韓信:「足下何處去?」信曰:「霸王差往三秦,會同整飭兵馬,關防漢兵,著星夜傳報。」即辭眾人出關,急策馬西行不題。
  卻說把門二吏,連等了兩日,不見韓信回來,急報知亞父,備說:「韓信一月前有一人,夜晚來相會,說了一夜話,就在信家宿歇,其後將家僮行李打發回籍,今卻匹馬假說訪友,次日就回,下意今已又過了兩日,前後共四日,不見歸來。此必是逃走,不敢不報。」范增聞了這話,便跌腳道:「此人我終日懸念在心,前曾叮囑與項王說:若用此人,須當重用;若不甲此人,須殺了方除後患,不意今日卻走了,決投褒中去,吾心上又生一大病矣!若不迫來,使我曉夜不得安然。」隨入內奏知霸王:王怒曰:「此儒夫安敢背我歸漢!」增曰:「韓信極有識見,臣屢次薦舉,陛下只是不用,今被他走了,決歸褒中去,他日為陛下一大患也!」王曰:「彼無文憑,關上必然攔阻,如何得脫?」急差鍾離昧:「領二百輕騎,快與我捉來,碎屍萬段,以警其眾!」鍾離昧依命追趕,來到安平關,責怪關上官兵:「如何輕放韓信過去,有失關防?」把關總管享道:「韓信有隨身印信批文,為約會三秦緊急公事,某等安敢阻當?今已過關三日矣!將入漢境,明公恐不能追及,不若飛報三秦,遣兵追趕,況餞道燒絕,決難經過,庶可趕上。」鍾離昧曰:「爾眾人所見亦通。」當時作飛檄,即傳報三秦,著兵追趕。鍾離昧回咸陽,將前事奏知霸王。王曰:「即逃去已遠,料韓信懦夫,成何大事?亦不足掛念!」當傳令著文武大小官員,隨車駕赴彭城建都,卻留呂臣、機公守咸陽。
  且說韓信離安平關,一路直抵散關,照前驗批過關,來到三岔路口,自思此處正是緊要去處,將張良地理圖取出,觀看入褒中去路。看畢,方欲策馬,只見從東一騎馬飛走前來,手執大牌,吩咐路口兵:「爾等如遇匹馬過來,當追看批文中姓名,如不是韓信,方許放過去。」眾軍士便道:「方才過去一人,匹馬獨行,不曾追問來歷,何不趕上問他一聲?」那執牌軍官急趕上韓信,便問:「將軍甚姓名?有何公幹?」信曰:「我姓李,前往褒中探親。」那人曰:「有批文否?」信曰:「有批文在此。」那人務要取看,韓信取公文打開,正欲遞與觀看,卻於背上將主劍拔出,望其人一劍殺死。那關中走出五個人來,就向韓信奔來,韓信匹馬近前,舉主劍將五個軍士盡行殺死,策馬急向西行。未知何日得到褒中?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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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韓信問路殺樵夫

  韓信殺了報事官並軍士五人,尋思:「倘地方知道,殺死官軍,決然跟從此路而來,被他捉往,卻不誤了大事?」急轉過山口,從僻小夾路向西南而行。兩邊都是山,中間止有一小路,又澗水潺緩,波流有聲,斷岸乾尺,十分險峻,韓信到此,不得馳驟,只得勒著馬,一步步緩行,又不知何處往陳倉渡口去?正在猶豫之間,只見山坡邊,轉過一個樵夫來,韓信便道:「樵夫,那條路往陳倉路上去?」那樵夫放下柴擔,用手指著那山路道:「此去繞過這山崗,卻是小松林;過了這林子,下邊便是亂石灘,有一石橋,過了橋,卻是峨嵋嶺,上了嶺,甚難走,須下馬牽著,行過此,方是太白嶺,嶺下有人家,吃了飯過孤雲山、雨腳山,渡了黑水,過了寒溪,便是南鄭。將軍不可夜行,恐有大蟲。」樵夫說了山徑,信將地理圖一對,分毫不差,拜謝樵夫,策馬而行。樵夫便挑柴擔,正欲下山坡去,韓信暗思:」章邯知我殺軍士,決從這條路趕來,到得這岔路口,倘遇這樵夫,說與他這條小路,卻從這裡趕來,我馬又疲乏,決然被他捉住。不若殺了樵夫,若軍馬趕來,只從棧路上趕,決不知有此路也。」信勒回馬來,便叫住樵夫。樵夫只道再問路徑,回頭來正待相問,被信揪住頭髮,一劍殺了,拖到山凹之下,用土掩埋了。韓信遂乃納頭下馬祝之曰:「非韓信短行,實出不得已也!他日如得地之時,決來與君厚葬,以報其德。」隨灑淚上馬西行。
  韓信殺了樵夫,徑過山崗,出了小松林,渡亂石灘,一日,下了太白嶺來,近山有個酒館,下馬入到酒館來,呼酒保擺山肴村醒,方飲數杯,不覺想起樵夫來:「我因恐楚兵追及,不得已殺之,非薄情也。」遂作歌一首,借筆硯在白壁粉牆上題歌曰:
  陟彼山路難,崎嶇不可測。藤蘿結層巒,狐兔藏幽黑。怪哉此山險,峻權有萬億:去天手可攀,回轉苦筋力。迷黯竟何往?無由問鄉識,忽見採樵人,問君將安適?勒馬立山前,乃云西川國。樵人指要路,按圖無差忒,足知為忠亮,孔雲宜報德。追兵恐忽至,受擒反自賊,斬汝絕蹤跡,實非我薄刻。留汝特山樵.存我為帝翊。我當萬夫望,群殆良不惑,無罪遭霜鋒,我心為君惻。君德終圖報,君後我更植,蒼蒼秋月明,疑照君顏色。
  韓信題歌畢。只見後邊走出一壯士,看著韓信道:「你背楚歸漢,殺了樵夫,卻來我家題詩,我若拿住你,卻待重賞。」韓信便起身道:「壯士來你既住居漢土,為褒中百姓,如何倒說這話?」那壯士大笑,拜伏在地道:「我祖父乃周臣,姓辛名雷,世居扶風,傳至父辛金,因始皇殘暴,遂移家於太白嶺,以賣酒為生。某名辛奇,不事家產,專好彩獵,嫻熟武藝,一向未遇明主,遂棲跡於此。昨夜夢飛虎自東北高山而來,臥在草蓬之上,覺來知今日必有貴客經過,因不曾出彩獵,等了半日,卻見賢公策馬下山,光臨草店,我在壁裡窺見,知公為非常人也,因出拜見。適來言語冒瀆,望乞恕罪。」韓信扶起答禮,便問壯士:「據你一表堂堂,又素懷忠烈,見今漢王寬仁大度,招納天下豪傑,何不傾心投之,以圖封侯建節,不失家譜也?」壯士曰:「某懷此心久矣,待公投見漢王,決然貴顯,那時統兵破楚,可暗從此地而來,路僻且近,使三秦不知漢兵從何而下也。」信大喜,握壯士手曰:「此言不可輕泄於人,待我伐楚之時,子可隨我建功,以為鄉尋,不可失也。」壯士遂留信在家住宿。當日母妻俱出草堂拜見。韓信見仕士如此忠誠,亦將自己心事,一一告知,遂相結拜為兄弟。
  次日,韓信拜辭,便要起身,壯士曰:「前邊是孤三、雨腳山,路徑甚險,極有大蟲,恐尊兄孤身難行,小弟預備器械,送尊兄過了寒溪,便是南鄭地方,小弟才好回來。」韓信拜謝:」不勞遠送。」壯士再三不肯,遂吩咐母妻看守店房,酒保照舊管待過往客人,說道:「我送尊兄過了寒溪便回。」當時收拾行李,拿了一條長槍,帶了弓箭腰刀,隨同韓信直望孤雲而來。一路與信說些兵法,論些武藝,一二日來到寒溪,遠遠的望見南鄭,壯士用手指道:「尊兄可從此處往南鄭去,不遠矣。」信下馬同壯士入到靠溪一個酒店裡,相對坐下,呼酒保擺下菜蔬,斟酒與壯士飲。信曰:」賢弟回家,早晚打聽我出褒中,可急來相見。」壯士曰:「小弟到家,專望麾蓋,如有消息,星夜前來迎接。」信大喜。兩個又飲了幾杯,壯士曰:」意要送尊兄到褒中,但不曾與老母說知,恐在家懸望,只此拜辭尊兄。」信不忍分手,各各灑淚相別,壯士仍回太白嶺去,韓信便望南鄭來。不知投見漢王,如何舉用?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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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韓信褒中見滕公

  韓信辭壯士,策馬入到南鄭,風俗自是不同:老者安閒,少者負勞,行人讓畔,道不拾遺,家家快樂,處處笙歌,田野開闢,桑麻盛茂,韓信甚喜。入得城來,六街三市,衣冠文物,風景殊別,天生方圓有二百里,一望平川之地,更無一尺山路。卻尋個店房安歇下,將行李收拾停當,吩咐店家仔細看守。那店家道:「官人放心!我這店中不比別處,若路上失了物件,亦無人敢拾去,況店中行李,豈有差失?」
  韓信出得店來,徐步看那漢中:南有劍門之險,東有棧道之阻,前控六路,後據大江,為荊襄之襟喉,實秦隴之要害。民安物阜,土厚風輕。國人嘗云:春有碧桃紅杏,夏有連藕葵榴,東籬菊綻如金,南嶺梅開似雪,美酒嘉魚,香橙晚稻。有石頂關,有瀑布泉,有盤雲塢,有天漢樓,有硅石堂,有四照亭,有峨嵋山、青城山、錦屏山、巫山,有赤甲、白鹽諸景,不能盡看。又信步來到一衙門前,有匾雲:「招賢館」,兩邊具有榜文,上寫一十三件事宜,曉諭軍民人等知悉,如:一件熟曉兵法,深知韜略,可為元戎者;二件驍勇過人,斬將搴旗,可為先鋒者:三件武藝出眾,才堪驅使,可為散騎者;四件諳曉天文,善占風候,可為贊畫者;五件素知地理,深通險易,可為鄉導者;六件心術公平,為人正直,可掌紀錄者;七件機變精明,動能料事,可與議軍情者;八件語言便利,足能動人,可為說客者;九件精通算法,毫釐不差,可為掌書記者;十件多讀詩書,以備顧問,可為博士者;十一件素明醫學,神靈功巧,可為國手者;十二件善能馳驟,探聽機密,可為細作者;十三件掌管錢糧,出入有經,足可以給軍饋者。凡人於十三件中,曉一件吉,即入招賢館報名,聽候看驗,果稱其實,奏請重用,立賢無方,不拘貴賤,盡心王事,務期報效,懋著功績,不次超擢,封侯拜相,悉在此舉,敬茲告示。
  韓信看罷榜文,便問居民:「掌管招賢者何人?」居民曰:」管招賢者,乃滕公夏侯嬰也。漢王封其人為汝陰侯,為人好賢下士,不拘小節。」信大喜,暗想:「我苦相府見蕭何,以張良角書投獻,是憑張良薦舉,不見我胸中抱負。我且將角書隱下,先見滕公,次見蕭何,備將我平日所學,暴露於外,使他人知我,不用奏知漢王,然後卻獻出角書來,方見我非碌碌因人成事者也。古人曾說難進易退,若進容易,終不得大用,必須始初甚難,次後人不敢輕看。」遂寫了籍貫姓名,來見滕公。滕公看韓信一表非俗,暗思:「此人亦曾聞其名,原是楚臣,如何不辭千里而來,必有緣故。」便問曰:「賢士從何而來?亦曾出仕否?」信曰:「某楚臣也,項王不能用,因棄暗投明,從咸陽而來。」滕公曰:「棧道燒絕,山路甚險,賢士如何便得到此?」信曰:「志圖報效,不惜路遠,攀藤附葛,緣山而來,所期有在,遂忘勞苦。」滕公曰:「壯哉志也!賢士曾看榜文,果通何科?願求一言,以觀其蘊。」信曰「十三科皆知,但此外一科,未曾開出。」滕公曰:「那一科未曾開出?」信曰:「一件才兼文武,學貫天人,出將入相,坐鎮中原。莫安華夏,百戰百勝,取天下猶如巨掌,堪為破楚元帥,此內少一科也。如欲下問,信當以此為明公言之,乃所優為耳。若其為十三件,不過一節之能,未足以盡信之所知也。」滕公聽罷大驚,急下階以手攀韓信上廳,納頭便拜曰:「素聞賢士之名,未曾識面,今幸千里而來,非獨一人之幸,實天下社稷之幸也。願聞良策,毋吝珠玉。」信曰:「世之為將者,徒知兵法,而不能善用,雖精熟孫吳,日講韜略,亦不足取也。必是知兵而善用,然後為良將也。昔宋國有蓄龜藥,嚴冬大寒,手不凍裂,其家世世在河邊以漂洗綿絮為業,雖三冬冷月,而手不凍裂,以此生意甚盛,卻不傳外人,遇有二客經過,願出銀一百兩,買求此方。其家商量,終日漂洗,不過暫得溫飽,如何積得許多銀養家?不若將方傳與二客。後二客得方,至吳國,適當越王與兵攻吳,天氣嚴寒,吳兵畏寒不能舉,二客遂獻策,卻將龜手之藥,涂於軍士手足之上。吳兵不懼寒冷,一戰勝越,遂成大功。吳王大喜,重賞二客,均一龜手之藥也。宋人用之,止於漂絮;二客用之,足以破敵。即如為將之道,不但須讀兵書,須要善用兵法也。」公曰:「賢士以如此大才,在楚不得大用者,何也?」信曰:「昔百里奚在虞不能用而虞亡,在秦能用而秦霸;賢者未嘗無益於國,惟在國君用與不用耳!信在楚屢次上言,楚終不能用,後范增再三薦舉,項王堅執不用;我知項王決不能用也,遂棄楚歸漢,以圖報效。」膝公曰:「賢士在楚不用,固不足以顯其才;若今漢王用之,賢士有何方略乎?」信曰:「若漢王用我,統傾國之師,倡有名之舉,東向伐楚,先取三秦,次收六國,使項王去其羽翼,范增困手束策,不數月而復咸陽如反掌耳!但恐明公不能舉,漢王不能用也。」滕公曰:「賢士口出大言,恐無實學!項王暗啞叱咤,萬人皆廢,三年之間,縱橫天下,自古武勇未有如項王者也,賢士言如此容易,不亦失於誇張乎?」信曰:「不然!某冒險而來,跋涉千里,倘無實見,徒費口舌,以大言而欺人,是狂妄而取咎也!由漢人觀之,以項王為不可;在某觀之,曾嬰孩之不若也,何言武勇之貫於古今乎?」滕公曰:「賢士言能如此,亦曾讀韜略乎?」信曰:」為將之才,熟讀詩書,深知成敗,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一事不知,亦無一物不曉,豈但讀韜略乎?」滕公即於館內架上取六韜三略數冊,使信背誦。韓信從頭至尾,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又取陰陽醫卜使信背誦,韓信無一字不記;又將各般兵器作何使用,韓信備將兵器之根源,作用之法則,一一陳說,無一般不知,從早至午,與信議論有千百言,更無差錯。滕公曰:「賢士真天下之奇士,古今所罕有也!」即留管待,又從容相款,胸中不知有多少好學問,愈問愈不窮也。滕公大喜曰:「我明日早朝,奏知漢王,決重用賢士。」信曰:「明公且未可奏知漢王,乞引見蕭相國,二公會約,相同共力推薦,庶漢王知重韓信,得以大用也。」滕公曰:「賢士所見甚明,今晚就與相國會約,請賢士相見,料相國必不敢輕也。」信辭滕公回店不題。
  卻道滕公至近晚,徑赴蕭何府相會,備道:「韓信棄楚來褒中,議論出眾,學問淵源,真天下奇士也。」何曰:「韓信某亦嘗聞其名,此人素貧賤,釣於淮下,寄食漂母,遇惡少叱辱,甘受胯下,一市人皆笑之。後仗劍投楚,楚授以執戟郎官,亦未重用,惟范增屢次薦舉,項王不用。想是因楚不用,遂棄彼就此。但恐漢王亦知其人,不重用也。」滕公曰:「此人可惜未遇,若果重用,決可以建立奇績,料不負所舉也。」何曰:「明日可著來相見。」滕公遂辭何歸宅。不知如何相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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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蕭相國深奇韓信

  卻說次日滕公差人於店中請韓信,往見蕭何。何所住居丞相府,門禁嚴肅,堂階深遠,先有伺候官報入府,然後一門吏出來,問了姓名,達知丞相。只見一椽吏出來,請賢士進府相見。韓信入到堂下,即見蕭何出簷下,拉信入於堂,裡不設坐,相與立談。何曰:「滕公深稱大學,幸今相見。」信曰:「信在楚聞漢王聖明,丞相賢達,求士如渴,卑禮折節,不辭千里而來。到此數日,始見滕公,昨與相見,尚未傾倒;今見丞相後,即欲仍歸故里,寧甘心泉石,不屈志人下也。」何曰:「賢士未見囊錐脫穎,何乃見貌變色耶?」信曰:「不遇錯節,未嘗歃血,豈可囊錐脫穎,以自薦耶?」何曰:「願聞賢士高談,何當拱聽。」信曰:「昔齊王好鼓瑟,晉有一賢士善鼓,王再三延訪。一日,賢士至齊國,王坐於堂下,欲賢士鼓瑟。賢士不悅曰:『王如不悅瑟,臣豈敢登王之堂,而見王於咫尺乎?王如好瑟而樂聞之,當焚香賜坐,聽臣鼓瑟,臣必盡心為王鼓。今王坐,臣立,如待僕隸,臣問自賤,而為王樂乎?』鼓瑟者,尚羞立於王之側,況丞相當吐哺握髮之時,為國求賢之日,欲聞治國之要,而反倨傲以接賢士,此信所必欲去,而不願留於其國也!」蕭何聞信語,即延之上坐而拜之曰:「何無知,有失待客之禮,幸望恕罪恕罪。」信曰:「丞相求士,實為國家,某相見,意欲傾心,以圖補報,非一人之私也。」蕭何乃拱手問信曰:「願賢士論天下之形勢,決天下之安危,明天下之治亂,審天下之強弱,然後天下可圖也。」信曰:「關中百二山河,天府之國,自古帝王為建都之地。項王捨此不居,而乃遷都於彭城,此失天下之形勢也!漢王雖左遷於褒中,然養成蓄銳,為虎豹在山之勢,使智者無以用其謀也,不亦為得乎?項王所向無敵,天下諸侯畏其強而已,然背叛之心,藏於不測,外若為安,內有隱禍,反不若漢之遠處偏方,而得以收拾人心,養賢及民,諸侯不得侵擾之也。項王弒義帝於江中,大肆不道,而荊襄湖南之民,欲糾合討罪,不日大亂作矣!彼尚茫然不知,而自以為強,此匹夫之勇耳,何足以望天下之人心乎?漢王約法三章,除秦苛法,雖左遷南鄭,而天下屬望,若舉兵面東,百姓莫不引領來歸。天下未有一人不願漢王為秦王。章邯等三人,秦民恨入骨髓,而項王乃封為三秦王,以阻扼漢兵,實為資敵國以利也。我苟東向,百姓皆為我戰矣,三秦可傳檄定也。此天下之形勢,安、危、治、亂、強、弱,不待智者推論而可知也。丞相又何憂焉?」何曰:「據賢士所言,楚可伐乎?」信曰:「當此之時,項王東遷,諸侯離叛,百姓嗷嗷,急欲思主,三秦不為嚴備,漢兵正當可舉之日也。失此機會而不東征,使齊、魏、趙、燕,或有智者一言,舉兵而西,先取咸陽,次取三秦,阻其要害,漢兵雖老死,不得出褒中矣!」蕭何見韓信說到此處,乃近前附耳曰:「前日棧道已燒絕,漢兵急難舉行,奈何奈何!」信笑曰:「丞相何乃欺人若是耶?前日燒絕棧道,必是智者與丞相計議,定當另有別路可通漢兵,然後燒絕耳。此不過使楚無西向之意,漢王絕東歸之心,此計可以瞞項王耳,若智者看破,不可欺也!」蕭何聞韓信此言,實切心肺,不覺笑容滿面,離席下拜曰:「蕭何自入褒中來,未同人論至此,今日賢士之言,如醉方醒,使我胸中痛快,不能捨也!」連叫左右備馬,與賢士回私宅少坐,先差人預備酒席。
  蕭何同信到宅,分賓主而坐,設酒相款。因論為將之道:「夫將者,三軍之司命,國家之安危所恃,其道可得而聞乎?」信曰:「將有五才十過。所謂五才:智、仁、信、勇、忠也。智則不可欺,仁則能愛人,信則不失期,勇則不可犯,忠則不二心也。為將而有此五才者,然後可以為將矣。所謂十過者,有勇而輕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殺者,有智而不心快者,有信而妄信者,有廉潔而不愛惜人者,有謀而心緩者,有則別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將有此十過,則不足以為將矣。故善將兵者,具五才,失十過,攻無不破,戰無不勝,謀無不成,可以無敵於天下矣。」何曰:「今之為將者何如?」信曰:「今之為將者,或有勇而無謀,或有謀而無勇,或恃己之能而不能容眾,或外溫恭而內慢易,或矜貴位而惡卑賤,或性驕虞而恥下問,或揚己之長掩人之善,或藏己之過彰人之非,此皆為將之弊,而今皆蹈之,所以不善為將矣。」何曰:「若賢士為將則何如?」信曰:「若信為將,非敢自為誇張,實出古兵法,但人不能知耳!用之以文,齊之以武,守之以靜,發之以動,兵之未出也如山嶽,兵之既出也如江河,變化如天地,號令如雷霆,賞罰如四時;運籌鬼神,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強,柔而能剛,危而能安,禍而能福,機變不測,決勝於千里;自天之上,由地之下,無所不知;自內而外,自外而內,無有或違;十高之鼓,百萬之多,無有不辨;或晝而夜,或夜而晝,無有不兼;範圍曲成,各極其妙;然猶洞達古今,精明易學定安險之理,決勝負之機,神運用之權,藏不窮之智,奇正相錯,陰陽始終,然後仁以容之,禮以立之,勇以敖之,信以成之;如此則成湯之伊尹,武丁之傅說,渭水之子牙,燕山之樂毅,皆我之師也。此乃信為將之道,養之素日,不敢不實告也。」何見信議論如長江大河,一瀉萬里,心甚奇之。因思漢王有福,感此豪傑來投,破楚元帥,舍韓信再無有過此人者也,稱贊不已,遂留信私宅安歇,吩咐家僮二人朝夕伺候答應。韓信從此在蕭何家往居,卻將張良角書藏在身邊,不肯取出,只欲憑自己學問,在蕭何、滕公處施展,其心只要待臨時舉用之際,方將角書獻出。
  蕭何自得韓信,喜而不寐,又思:「張良曾有角書合同,心須尋一個破楚大元帥,連角書一同薦來。今放著這個韓信,正是破楚元帥,卻錯過不薦,想是張良未曾得遇。我明日早朝,同滕公極力薦舉。」更不知漢王用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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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韓信為治粟都尉

  次日,蕭何會滕公赴早朝畢,兩人出班奏曰:「臣等於招賢館得一賢士,韜略精通,識見高遠,堪為破楚元帥。乞大王重用。」漢王曰:「賢士何處人?曾出仕否?願說姓名,朕當錄用。」蕭何等奏曰:「此人原淮陰人,姓韓名信。曾為楚執戟郎官,屢上疏於霸王,不用,因棄楚歸漢,不遠千里而來。昨叩其所蘊,雖伊尹子牙,孫吳穰苴,亦不能過也。」漢王笑曰:「此人我在沛縣時,曾聞他受辱胯下,乞食漂母,一鄉人輕賤之。丞相若舉此人為將,三軍不服,諸侯訕笑,項羽聞之,決以我為瞽目人也!」蕭何曰:「古之大將,多出自寒微,豈可以門戶而論人耶?伊尹莘野匹夫,太公渭水釣叟,寧戚為抱車豎子,管仲為檻車匹夫,後來施用作為,皆成大事。韓信雖出微賤,而胸中所學,為天下奇士,若舍而不用,使彼投於他國,是棄連城之璧,碎和氏之寶也。願王聽微臣之諫,急用韓信,項羽可滅,咸陽可復。如負所舉,治臣等之罪。」漢王曰:「既卿等舉薦,可召韓信來相見。」蕭何傳命,著禁門大使召新來韓信入內朝見。
  韓信尋思:「漢王召我如此輕易,決不重用。我且進內,看漢王如何待我。」韓信入內,朝見漢王。王問曰:「汝千里而來,未見才能,似難大用。即今倉廒缺官管理,升汝為連廒官,試看盡職如何。」韓信即謝恩,略無慍色。蕭何滕公,甚是不安。
  韓信退到倉所,查點斗級人等,驗看倉廒,估計糧數,取算子一把,照米堆多寡,開除一算,毫釐不差。在倉斗級老人,見信查算明白,拜伏在地曰:「自來管倉大人,未有如賢公精明神算也。」信笑曰:「量此待一僕隸之事耳,何足以盡我哉?」蕭何密差人打聽,見信如此算法,遂請來相見曰:「某欲舉公為元戎,漢王恐賢士不能勝此重任,特以小官試看盡職如何,適聞賢公到,估計米堆,一算無遺,不知何法,便能知此大數?」韓信曰:「算有小九之數,有大九之數,若能精通算法,雖四海九州,亦不出此算法,況倉廒米數乎?昔伏羲畫卦,雖六十四數,引伸觸類,千變萬化,天地間數目,皆不出此矣!」蕭何嗟歎不已。韓信又曰:「倉廒米糧,日久且朽,當出陳易新,以濟民用,公私兩便,此亦宰相之事也。丞相此時正當舉行。」蕭何聞說,謝曰:「賢士此言甚合時宜,明日奏過漢王,決遵教施行。」韓信辭何到倉,即合斗級隨倉四名,宿歇看守,仍著地方沿牆周迴關防,小心風火,判押批封,各得周悉。蕭何訪知,心下甚喜。
  一連數日,漢王不朝。何因具小啟,付豎宦傳入內,漢王傳命:「連日思欲東向,未有良策,因未出朝見,明日當相見也。」次日,蕭何率百官早朝畢,漢王退至便殿,召蕭何等入內議事。王曰:「朕在此久住,思欲東向,未有良策,奈何?」蕭何曰:「東向非難,必得一破楚元帥,方可舉行。」王曰:「朕所思者,正謂此耳。」蕭何曰:「王不必多思,只重用韓信,大事定矣!」王曰:「韓信貧時,資身尚無長策,欲當此大任,而與項羽相敵耶?」何卻將信算法,並易新之說,啟奏漢王。王曰:「此一節之能耳!」何曰:「觀此一節,足知其餘,韓信真將才也!不可錯過!」漢王曰:「既如此,且將韓信加升治粟都尉。」
  近臣傳命出,韓信歡然領受。隨將舊管文書,查看一遍。何為新收之數,何為舊管之數,何為開除之數,何為實在之數,各有簿籍,較量斛斗,出入有經,收放有法。平昔都尉到任者,各項在倉人等有進見之禮,都尉若受此禮、遂為眾人所挾,放糧之際,任他們除關納之,民多生怨心,韓信到任後,即出告示,先將積年在倉作弊之人,盡行查革,即選殷實正身之人,毫釐不與私通,收放之時,均平公道,納糧之際,再不使錢,支糧之人,斛斗滿足。半月之間,百姓稱快,情願爭相交納,再無稽遲留連之弊。眾人曰:「今日得此賢明大人在上,我等急急納糧,省多少盤費。」一月之間,倉廒充實,門禁肅清。眾百姓聚幾個為首的,都到丞相府,連名保韓信曰:「我等往日費錢,又受許多辱罵,納糧的稽遲半年,不得上納,支糧的等候日久,不得關支。今得這個韓大人來,我等省了許多煩惱。今聞丞相又要升他轉別處去,望丞相且留他在倉,掌管二三年,我等受無窮之賜。」何笑曰:「韓大人他是個大材,今卻小用了他,況治粟之官,豈足以盡其能哉?」眾人又苦苦哀告,何曰:」汝等且回去,容吾商議,再作區處。」眾人出府。蕭何暗思:「韓信非等閒人,可大可小,無往不可,我須極力保舉。」
  次日蕭何入內見漢王,早朝禮畢,漢王宣何上殿曰:「朕近日夢中多兇險,又思父母家眷在彭城,何月得相見?鬱鬱於此,非久居之地也!」何奏曰:「昔齊景公放獵回,語晏子曰:『寡人每夢不祥,於心不快。』晏子曰:『夢之不祥請言之』。景公曰:『我上山見虎,入澤見蛇,何也?』晏子曰:『山為虎所居,澤為蛇所藏,何為不祥。今國有三不祥,未審我王知否?』景公曰:『吾不知也。』晏子曰:『國有賢士而不知,一不祥也;知之而不能用,二不祥也;用之而不擢之以重任,三不祥也。』今王夢中兇險,是有賢士而不能重用之故也。臣恐項王從范增計,舉兵而西,王將何人以御之?此臣日夜之憂也!」王曰:「國中有賢,朕豈有不重用之理?是我到褒中許多時,何嘗有賢而不用耶?」何曰:「見今有一大賢而王不用,是遺目前而乃遠有所思,不亦誤乎。」王曰:「大賢安在?丞相當言之,朕即擢用也。」何曰:「臣欲薦舉,又恐我王嫌門戶之寒微,鄙出身之卑賤,徒舉而不用,反失賢士之心,則四方雖有豪傑,不欲為王用也。」王曰:「卿不必多言,即將賢士姓名報知。」何近王前叩首曰:「舉國賢士,惟淮陰韓信也。」王曰:「前卿二次舉薦,已加封為治粟都尉矣,豈謂不能用耶?」何曰:「治粟都尉不足以盡韓信之才能,必拜封大元帥之職,然後可以留韓信也。不然,信必去矣!」王曰:「爵不可以濫加,權不可以輕與。韓信一月之間二次封賞,若今未見尺寸之功,遂加元戎之職,使從我豐沛將士皆怨我賞罰欠當,而退有後言也。」何曰:「自古聖帝明王之用人也,隨材致用,因人授職。臣料韓信乃棟樑大材,王今小之,此臣所以屢次為王言也!若豐沛將士,雖多勞苦,皆非信之儔,王豈可以此較彼,胸失輕重也?」王曰:「姑從丞相之言,且著韓信少緩數月,待張良或有舉來賢士,堪為元戎者,朕當重用,不負昔日角書之約;若張良未有保舉,那時卻用韓信亦不為遲也。」
  蕭何不得已,回府又請韓信相敘。因問如何可以下秦?如何可以出棧道?如何可以收六國?信避席正言曰:「吾以丞相素知兵法,即此言觀之,蓋不知也!兵家相機而動,隨時通變,不可先傳,不可遙度,如水流制形,因戰而知勝,鬼神不可測其妙,父子不可達其指,臨事之際,自有妙算。丞相豈可下問,而欲聞其說乎?」何大喜,愈加敬重。
  信辭回公館,一連數日,不見動靜,信尋思:「若今不激著蕭何,恐漢王不知重,眾人亦不欽服,縱將角書投獻,亦不足以制服百官。」遂生一計,吩咐門吏:「預備快馬,我明日五更須遠行。」門吏依命,須備快走馬匹。韓信即將原來行李拴束停當,依前匹馬出東門長行。左右知信已去,徑來丞相府報事。蕭何方回朝,聞人說韓信出東門長行,大驚曰:「若信去,我輩老死褒中矣!」不知韓信投何處去?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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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蕭何月下追韓信

  卻說蕭何聞知韓信去了,急到公館問時,左右眾人曰:「昨晚吩咐備馬,說是欲遠行,我等不敢不從。不意一夜裝束行李停當,壁上留詩一首,今早五更時啟行,從東門而出,不知何往。我等曾蒙丞相吩咐,但韓大人或出外,或有甚言語,教我等一一報知。今夜遠行,不敢不報。」蕭何看壁上詩,乃是短歌一篇,歌曰:
  日未明兮,小星競光;運未逆兮,才能隱藏。驢蹄蹇滯兮,身寄殊鄉;龍泉埋沒兮,若鈍無鋼!芝生函谷兮,誰為與探?蘭長深林兮,孰識其香?安得美人兮,願從與游;同心斷金兮,為鸞為凰!
  何見歌,跌腳曰:「屢次薦舉,漢王不用,直被他走了!若不追回,使我終日不安寢食矣?」隨呼從者五六人,各備驛馬,不脫朝服,不奏知漢王,帶領從人,急急趕到東門上,問守門官兵:「爾曾見一將軍騎銀鬃馬背劍走出門去否?」門官忙答曰:「今早五更方開門,見此人徑過東門去了,今將五十里遠矣。」何聽罷,急策馬追趕。來到一村,詢問鄉民曰:「爾曾見一將軍過去否?」鄉民曰:「今早有一人騎銀鬃馬背劍,自西而來,今去五六十里矣。」何出朝,尚未用飯就追趕來,近時腹中饑餒,下馬到一村落用飯畢,即上馬追趕。漸漸天晚,一輪明月初出,蕭何乘著月色,來到寒溪河邊。此時正當七月初間,夜靜江寒,深山路險,秋水新漲,馬不能渡,遠遠的見一人匹馬沿溪尋渡,何大喜曰:「此必信也!」遂合從人趕上,蕭何高聲叫曰:「韓將軍何絕人之甚耶?相處數月,一旦不辭而去,於心獨能忍乎?」遂著從人扯住馬轡。各相違拗之際,從後邊又一匹馬急趕而來,乃滕公夏侯嬰也。蕭何甚喜,問曰:「公何亦追耶?」嬰曰:「某方朝回,有倉大使來報韓將軍匹馬出東門,吾料賢士因漢王未曾大用,欲投他國去,某遂急趕而來。適遇丞相亦來追趕,足見丞相薦賢為國之忠,不辭山險,不恤勞苦,夜深至此,真宰相也!」韓信見蕭何、夏侯嬰如此殷殷懇切,極盡忠愛,遂歎曰:「二公可謂真純臣也。世之為相者,或嫉賢妒能,獨擅威權,大開私門,舉在錯直,好諛喜佞,偏執己見,誰肯犯顏苦諫,極力舉賢,忠心為國,屆己下士也。如二公世亦罕有,足知漢業當興,生此賢相。如信匪才,敢不傾心從命,願為門下賢士也。」蕭何、夏侯嬰當月明之下,握信手告曰:「古人云:『士遇知己者死。』吾二人深知賢士為伊呂之儔,管樂之匹,足可以伐秦破楚,必矣!但漢王以賢士平日門戶寒微,而未深知其賢也。賢士且少耐一時,吾二人願以身家竭力保舉,如漢王仍前不重用,吾必棄官回鄉,不欲久困於褒中矣。」韓信聞此言,遂拜謝,挽轡而回,暫且在蕭何府住居不題。
  卻說漢王早朝,周勃等徑奏曰:「關東諸將,因謳歌思歸,亡去者有十數人。丞相蕭何亦不辭而去,今兩日矣!」漢王大驚且怒曰:「蕭何從吾豐沛起義,一時未嘗相離。諸將去者,或糾聚而來,或中途相從,今日之去,亦不深怪。蕭何與我分雖君臣,實同父子,何乃亦舍我而去耶?」漢王起坐不安,飲食俱廢,方到宮中,又出便殿,心內急躁,如失左右手。正思議間,只見禁門大使來報曰:「蕭丞相、滕公回矣!」漢王一見,且喜且怒,大罵曰:「豎子從我數年,未嘗一日相舍,近日諸將多有亡去,爾如何亦去耶?」何曰:「臣等受王知遇之恩,為一國丞相之職,王何負於臣,臣乃亡去耶?臣今去兩日者,連夜追趕亡去之人,欲為我王東歸之計,以圖恢復關中,坐取天下也。」王曰:「追亡去者何人也?」何曰:「追亡去者,韓信也。」漢王又笑罵曰:「諸將亡者皆不追,卻言追韓信者何也?」蕭何曰:「諸將易得,至如韓信,國士無雙。王如常王漢中,不欲東歸,隨韓信去與不去,不足以為輕重,王不必用也。如欲與項王爭衡,東向而圖天下,非韓信不足與議也!今王若不用韓信,臣免冠服,納與我王,願歸田裡,免使他日為項羽所虜也。」夏侯嬰亦奏曰:「蕭何所言,實為國家,非為信,忠心報主,王當知重也。」王曰:「卿等只聞他議論,見他有一節之能,便以為可用。朕思為將之道,所繫甚重,國家之安危,三軍之存亡,仰賴於一人。若一時輕信,用他為將,卻將三十萬兵馬付他統理,七十員將官聽他約束,倘依丞相言,三秦可下,項羽可破,深得今日薦舉之功,如或能言而不能行,資談有餘,臨事不足,非獨我等受虜,三十萬生命死於無辜,丞相一時悔之何及。朕之所以不敢輕用韓信者,此也。朕聞韓信親死不能治葬,無謀也;寄居亭長,乞食漂母,無能也;受辱胯下,鄉人賤之,無勇也;事楚三年,官止執戟,無用也。古人云:『有諸中必形諸外』。若有徵驗,方可取信,如聞空言,恐難憑據。相國當熟思之!」何曰:「據王之言,似力確論,以臣所見,恐或未然。孔子遭困陳蔡,非無能也;匡人圍之,非無勇也;卒老於行,非無用也。今日韓信之受辱乞食,乃君子不得時也;官止執戟,乃未遇其主也。臣與信言,洞見肺腑,真有用之良材,天下之奇士,決非徒資口談也!臣待罪輔佐,職在求賢,今見賢不能舉,舉賢不重用,臣所以晝夜不安,冒死為王言也。」王曰:「今日色將哺矣,卿且回,明日早朝,與卿等會議。」
  蕭何、滕公退朝,復來與信相見:「漢王明日會議,拜公為將。」信曰:「漢王恐尚猶豫,恐二公空費心耳!」何曰:「漢王若不用公,我等決棄官而去,不敢欺也,」須臾,睦公館辭回宅。韓信因思蕭何如此為國求賢,漢王屢次不聽用,因為我家貧賤,以至不肯重用。方欲就寢,只見人報說:「丞相出見賢士。」信整衣出迎,入坐,信曰:「公此時尚未寢乎?」何曰:「國事繫心,豈能安枕,因思賢士在楚,范增極能知人,當時必能薦舉,賢士必有良策,一向未聞論及。」信曰:「在楚范增極為知已,屢次薦舉,霸王不聽。後聞燒絕棧道,某曾有表上諫。」信遂將表文,念訖一遍。蕭何聽罷,驚訝曰:「若使項王依公此奏,我等終身不得出褒中矣!西楚天下,如磐石固矣。」信曰:「項王不用其言,此時某尚無背楚之意,後范增被陳平左使赴彭城,臨行之時,奏三事:第一件,不可放漢王入褒中;第二件不可離咸陽;第三件,當重用韓信,如不用當殺之。某知項王決不能用,恐終被范增謀害,是以背楚歸漢,無他意也!公夜深,復興此問,必是靜中想起,恐某為范增心腹,又見昨日匹馬逃回,恐打聽褒中虛實,傳報范增,所以乃有此問。公晝夜為國,竭盡心力,既有疑心,某今有一物與公拆看,管教漢王剖析群疑,免勞相國極言苦諫。」蕭何便問:「有何妙物?乞賜一觀,以決衷曲。」那韓信取出此物來,未知蕭何看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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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會角書築壇拜將

  卻說韓信遂於書囊中取出張良角書來,遞與蕭何拆看。燈光之下,何見角書,知是張良原會約合同,驚駭不已,遂拜伏於地曰:「賢公許久在此,如何不肯發出?使我終日苦諫,費盡心力!漢王若見此書,真得連城拱璧,再無疑矣。」信曰:「某少貧賤。恐初來投漢,未見寸長,丞相決不見信,所以將子房角書暫隱未發。待公極力舉薦,小子少露愚衷,今已心志相投,然後卻將角書奉覽,公之心始釋然矣。」蕭何又拜曰:「賢公真天下豪傑,所見自與尋常不同,某愈當知重,不可舍也!」相辭各就寢。
  次日蕭何笑容滿面,將角書進朝,會滕公說知此事,滕公亦歡喜不盡,同見漢王,將張良角書捧上。漢王接書觀看,大驚曰:「韓信既有角書,緣何一向不肯發出?」蕭何備將韓信前情奏知,漢王喜曰:「卿屢次薦舉,未能取信,不意張子房亦有角書薦舉,天下豪傑,所見略同,可見韓信實有大才,朕所見昏暗,久遠卿忠愛之意,朕今日始知過矣!可將韓信即令拜為將,以副薦舉之意。」何曰:「臣薦賢為國,非一己之私也。今據張良角書,王始知臣真有所見,非濫舉也。但今拜信為將,恐信終不留也。」王曰:「拜將恐輕韓信,乃拜為大將,重加封爵,韓信可以留矣。」何曰:「若拜為大將,信則可留。但又不知如何行拜將之禮?」王曰:「召來而加封拜可也。」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在王以封拜為重,若以臣觀之,韓信乃復去矣。」王曰:「必如何而後可?」何曰:「王如拜信為大將,必擇日齋戒,設壇祭告天地,如黃帝之拜風後,武王之拜呂望,然後言拜將之禮。」王曰:「准如卿之議。」何謝恩回宅,見韓信,具言漢王行築壇拜將之禮,信拜謝。旬日內,何畫成築壇拜將圖本,上進漢王觀看,圖本曰:
  壇高三丈,象三才;闊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氣。壇之中,列二十五人,各穿黃衣,手執黃幡豹尾、鐵鉞等件,按中央戊己土,以為勾陳之象;壇東列二十五人,各穿青服,手執青旗,按東方甲乙木,以為青龍之狀;壇西列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執白旗,按西方庚辛金,以為白虎之狀;壇南列二十五人,各穿紅服,手執紅旗,按南方丙丁火,以為朱雀之狀;壇北列二十五人,各穿黑服,手執黑旗,按北方壬癸水,以為玄武之狀。壇有三層,各具祭器祝文。周圍執雜色旗者,三百六十五人,按三百六十五度。雜旗之外,立七十三人,皆長大壯士,各執劍戟,按七十二侯。壇之前,從北而南,左右列文臣武將,中間築黃土甬道,直至壇下。四邊立四面鎮靜牌,每牌之下,用一員牙將,立二十名甲士,知有喧嘩失隊伍,即時擒拿,以軍法斬首。又用一員上將御車。出西門十里為壇所。
  漢王看罷圖本,大喜,隨命灌嬰督工管理,限一月內通要完備。灌嬰領軍士於城西起築將壇,諸色人等,各依次預備不題。
  當日蕭何舉薦韓信,一向未揚言於外,以此外人亦不知,及見起築壇場,人人自以為必得大將,疑議不定。有樊噲曰:「我與漢王起兵豐沛,遂得關中,救駕鴻門,隨軍入漢,社稷之臣,共同甘苦者也。今日築壇拜將,惟我則足以當之。」眾人曰:「一向聞蕭相國薦舉大賢,但不知是何人。若以起初功臣論之,唯樊噲、周勃、滕公數人而已,料不出諸公之外也。」只見灌嬰來奏漢王:「壇場修築已畢,陛下可選擇吉日拜將。」王曰:「宣蕭何來計議!」何曰:「吉日已擇定,各項人等,俱已派就,一二日請王宿宮齋戒,令百官曉諭百姓,肅清御路,伺候拜將,各衙門不判押,不動刑,不宰牲,不飲酒,不茹葷。」漢王同文武百官齋戒三日。
  至期,漢王駕起,前至相國府,傳命捧韓信上車,推轉輪轂,徑出西門。兩邊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帶,列左而行,武將頂盔貫甲,隨右而進,征塵不起,香霧滿街。初時諸將聞築壇拜將,盡皆以為得大將。及見漢王駕至相國府,拜大將者,乃淮陰韓信也,三軍皆驚。當有舞陽侯樊噲隨漢王駕後行,與周勃等言曰:「我等萬苦千辛隨主上到此,今已三年矣,如何反被餓夫節制?大丈夫豈可甘受其屈,而不申言以表其心哉?」急下馬逆漢王駕前,叩頭大呼曰:「請王車駕暫且少停,臣有一言上告。韓信乃淮陰餓夫,乞食漂母,受辱胯下,在楚為執戟郎,棄楚而來,空釣唇舌,未有尺寸之功,王今駕捧轂,拜為大將,使項王聞之,決然恥笑,天下諸侯,以為我漢中無人,卻用這餓夫為將,不待對敵交兵,人已知其虛實也,阻三軍踴躍之心,長敵人果敢之氣,三秦決不能下,強楚決不能破,觀此非細事也!陛下當熟思之。」漢王聽樊噲之言,在車上猶豫不言。蕭何大踏步近前叱之曰:「不可不可!爾樊噲等,如遇衝鋒破敵,則可用汝出力。若是運籌決策,百戰百勝,鬼神不可測,波我不能知,非韓將軍不足以當之。爾但聽其指揮耳!豈敢輕發此言,以亂軍心耶?我今謬居相國,然拜將之事已定矣,爾在王前恃其微功,出位妄言,不遵軍法,陛下當即擒拿,隨車駕後,待拜將畢,斬首以正國法。」夏侯嬰亦奏曰:「陛下已出號令,眾當遵守。樊噲卻在駕前妄言,若使人人效尤,陛下何以東征?韓元帥何以行法?而何惜樊噲一人,以壞國家大事?」漢王聞言亦怒,遂將樊噲擒拿,隨車駕後,聽候決斷不題。卻說漢王同韓信並百官至壇所,漢王先到齋宮洗手畢,傳旨文武百官,各執事人員,照原派禮儀各就位行禮,如有喧嘩失儀者,定以軍法從事。諸文武將士俱肅靜,拱聽行禮。只見三聲炮響,一路香風。引禮官導引韓信上第一層壇,有汝陰侯夏侯嬰西向,韓信北向,太史官讀祝文曰:
  大漢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中漢王遣汝陰侯夏侯嬰,敢昭告於五嶽四瀆名山大川之神曰:嗚呼!天生眾庶,俾牧司之;牧司不善,厥罪於誰?呂政暴虐,荼毒黔黎;位嗣項籍,子類不遺,弒君坑卒,大逆罔辭。臣邦不忍,特建義旗,拜信為將,救民立基。維神其翼,鑒茲在茲。尚饗!
  太史讀罷祝文,夏侯嬰捧弓矢曰:「漢王有命,用錫弓矢,俾將征伐。」韓信跪而受之,授與左右牙將,左執弓,右執矢,韓信中立。引禮官復引韓信,上第二層壇,相國蕭何西向,韓信北向,太史官讀祝曰:
  大漢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漢王遣相國蕭何敢昭告於日月星辰雷雨、歷代聖帝明王之神曰:惟神知興衰,識成敗,達治亂,明去取,數雖有定,而歸則在德,故雖秦暴虐,神絕其祀,項籍凶狠,天豈宴佑?生民塗炭,地土荒殘,為人主者,欲解倒懸之厄,須仗希世之才。職專征伐,莫如韓信。仰賴神祇翊衛,啟迪輔翼,吐納風雲,噓咈變化,拯救下民,匡扶帝業。竭誠惟享,昭格於斯。尚饗!
  太史官讀罷祝文,蕭何捧鉞曰:「漢王有命,賜將軍鉞。自今以後,奉天徵討,誅此無道,為民除害,為天下造福,將軍其勛之哉!」韓信跪受鉞,復令左右執捧而行,禮官復引韓信上第二層壇,漢王北向而拜,捧龍章鳳篆,歌中和之曲,奏八音之章,樂聲嘹亮,動徹上下。樂畢,太史讀祝文曰:
  大漢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州漢中王劉邦,敢昭告於皇天上帝后土神元曰:臣邦仰賴天地之德,百神之威,肅清海宇,鎮撫萬姓,為國求賢,禮敦三薦;故古人云:雖強兵苦無智將,安得坐收人心,風行八表也哉?是以拜韓信為大將,並專征伐之權,實為生民之計;蕩天下之妖氛,扶乾坤之正氣;效黃帝拜風後,顓頊用武告,高辛拜祝融,大舜拜皋陶,殷湯拜伊尹、周武拜呂望。自古國亂浸夷,無不拜將興師以伐不道。今項籍乃亡秦之續,橫暴西楚,乘鴟張之勢,踵崩壤之餘,大肆兇惡,恣意狂悖,背約為王,弒君獨霸,劫墓取財,開宮戀女,屠戮咸陽而百里火飛,焚燒阿房而萬民恐怖,真為強橫,實乃獨夫!天厭神怒,死有餘辜。臣邦欲建義旗,拜信為將,授弓矢以定四方,執鐵鉞而專殺伐;有鬼神不測之機,抱滄海難度之志,國士無雙,人中豪傑,用以為將,允孚公議。自天申之,保佑命之。尚饗!
  太史官讀罷祝文,漢王行禮畢,乃拜信為破楚大將軍。漢王西向而立,韓信北向而立。漢王親捧虎符玉節,金印寶劍,授與韓信曰:「從此上至於天,下至於淵,盡從將軍節制。若見其虛則搗,見其實則止;勿以三軍為眾而輕為勢,勿以授命為高而必為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謀而違眾,勿以強辯而自飾,與士卒同甘苦,與三軍同寒暖;如此,則士庶親上死長,罔有不竭力者矣。將軍其欽承之!」
  韓信受命畢,漢王面南坐,韓信拜謝,跪而奏曰:「臣聞國不可從外而治,軍不可從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應敵。臣既受命,專鐵鉞之威,臣敢不盡竭罵駘,以報陛下知遇之恩哉?」漢王大喜,因復謂信曰:「丞相數言將軍之能,不知將軍將何策以教寡人?」信拜謝問王曰:「大王今東向爭衡天下,豈非與項王為敵耶?」王曰:「然。」信又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臣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項王,請以為與大王言之:項王暗啞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慈愛恭敬,言語嘔嘔,人有疾病,輒涕泣分食,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覥敝忍不能予,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放軾義帝,所過無不殘滅,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將秦子弟數歲,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及項王坑秦卒二十萬,惟有章邯、司馬欣、董翳得脫,秦父兄怨之痛入骨髓,而強楚以威乃王此三人於秦,秦民莫愛也。大王入關,秋毫無所害,除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莫不欲王為秦王者。今大王舉兵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漢王聞信語,喜曰:「恨得將軍之晚也?」於是總其計,與信下壇回朝,不知韓信如何代楚,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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