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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半禁蝶]天下安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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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8:58:07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5-5-8 23:57 編輯

天下安瀾 作者:半禁蝶

簡介】:

男權世界裡的另類女尊

轉世輪迴,她夢迴大安,情牽兩世。

為尋得自由之路,無奈步步為營,謎局深陷。

命定奇戀,他無心偶遇,y執手相牽。

奉詔姻緣,他一曲水雲,y山野相伴。

太平盛世,究竟是一出開場折子戲,還是一場落幕訴別離?

笑紅塵,究竟是她的h粱一夢,還是她的天下安瀾?

十年聽雨,歌樓之上,此處情懷,何以問天?

白衣韶華,紅妝挽鬢,愛恨糾纏,怎敢負君,怎敢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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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昭兒穿過被一片錦色包圍的樹叢,在兩片翠綠的空隙間捕捉到她的倩影。她容顏未變,眉黛嵌紅,靜靜地飲茶。

    快二十年了,像霧一般迷濛的二十年,並沒有帶走她驕人的美,還賦予了她至高無上的地位,財富,權力……這樣的女子,應該叫人好生羨慕。

    昭兒慢慢的走,有些遲疑的靠近她。對於自己來說,她是怎麼樣的人呢?她是她的娘親,是她的庇護,是她的天空。她更是她的朋友,是她捨命相救的人,是她怨之入骨的人。

    有人說,兩個女人之間,除了分享各自的秘密,就只剩下征服與被征服。

    姚若瀛,在我們共渡的時光裡,你可曾為這征服二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轉過頭,朝昭兒微笑。

    黑髮迎著金色的太陽,花瓣簌簌作響,散發出一種甜蜜的馨香。她慈愛的氣質催來了春天的腳步,在那芬芳的空氣裡,蕩漾著她柔情愛撫的歌聲。

    昭兒有些恍然失神,強自定住腳步。

    「我……我找你有事。」

    她像是面對一個客人,臉上掛著矜持得體的微笑,「我知道。哥哥和我講了。你覺得那人可靠嗎?」

    昭兒坐到她身邊,「嗯,可靠。我只是想托他給父親送些藥。」

    「那就沒問題。我負責引見嗎?」

    「嗯。我不想他人察覺異常,這才找你做襯。」

    兩人說道這裡,都覺得喉嚨堵得慌,紛紛拿起茶杯潤嗓。昭兒尷尬的咳了兩聲,剛想張嘴,沒想到姚若瀛先開了口,「你的孩子好嗎?」

    昭兒垂下頭,輕輕點了點。

    「他……他好嗎?」若瀛語氣遲疑一下,帶著不確定又企盼的新奇感,漫不經心的,飄忽的眼神透露了她的緊張。

    昭兒知道她問得是誰。她苦笑一下,葉歸海……若你知道她在我面前羞澀的提起你,你的那番真心,該何去何從?

    姚若瀛等著昭兒的回答。

    「你自己怎麼不去看看?我不知道。」昭兒拍拍衣服,長呼一口氣,「我要走了,先這樣吧。」

    姚若瀛忽然拉扯住她,清澈的眼睛帶著她當年的倔強,「我不介意的。你幸福就好……」

    昭兒頓感胸腔裡竄起一股無名之火,忍不住想破口大罵,愣愣的想了一會兒,還是往前走了出去。

    「姚若瀛,你聰明,漂亮,勇敢,堅強,高貴,你身上有著一個女子吸引男人的全部優點。你本是皇后的命,可你太過自負,這個要有,那個要搶。到最後,什麼都是半斤八兩。你以為父親和葉歸海不愛你嗎?不,他們打心裡愛你。可他們要的是一個完完整整,心裡只裝著他的女子。這點,李攸攸做的好,甚至,連我都比你好……我不要的,一定會放他走。」

    一朝恩寵,十年榮華。風煙俱靜,佳人獨守。這是宮闈女子涼薄的結局。至少,她們還有一刻安寧。可姚若瀛最後的結局呢?要是沒有太子位,她的命,就只能靠一紙詔書書寫晦暗的路途。紹棠呢?那個明艷,驕傲,站在風口浪尖的孩子,那個無論怎樣掙扎,也會在自己眼前哭泣的孩子,那個睿智,瀟灑,隱忍的孩子,那個在自己心裡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又將如何?

    有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有人,生來,就是苦難。

    昭兒邁著步子走出最後幾塊青磚,在風鈴的碎聲中彷彿聽見他兒時甜膩不失清脆的聲音,「疼嗎?」

    她說,「不疼,真的不疼……」

    她忽然記起仁之說過父親另立詔書。那上面究竟寫了什麼?她該過問嗎?

    不知道,一切都亂了。

    風荷拉開簾子扶她上車,看著她略顯焦躁的臉,「您的心思,總是在那位夫人那兒亂起來的。」

    昭兒頓了頓,牽扯著嘴角,「沒辦法,我的肉裡,滲的都是她的血。」

    孩子,玩夠了,哭盡了,總要回家的。

         = = = = = = = = = = = =   

    昭兒剛回到小樓,就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讓她心心唸唸的人。

    初塵健壯了,遊歷讓他的目光變得更加堅韌,更加明亮。他的笑容裡充滿的重逢的喜悅,他歡快的呼喊夾雜著一個男人應有的深度,飄忽而來。

    「昭兒!」

    昭兒奔過去擁抱他,她被他托起,景物在四周旋轉,陽光透過他的臂彎照在她的身上,他親吻她的額,使她縈繞著他清新,乾淨的氣息。

    「初塵!」

    「初塵!」

    風荷和碧水站在一邊,風荷滿心歡喜的笑著,「她很高興,你看……」

    碧水看著他流露的勝似蜜糖的歡喜,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陪著他這樣站著。

    感情,本就不需要什麼理由。磨難,只會讓它更加牢靠。總有一天,每個人在風花雪月之後都會幡然醒悟平淡的愛,她能,風荷也一定能。

    這,便是生活。

    初塵摟著昭兒躺在榻上,他們推開窗,能看見遠方皎潔的月亮。

    「為什麼回來?」

    「有正事要忙!」初塵逗著她笑。

    「我是問你為什麼回來找我?」昭兒彎彎成月牙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著他。

    「為什麼?我給你講件事吧。」

    「嗯,好。」

    「我在外邊遊蕩的時候,遇到個人。叫蒼清雅。」

    「哦呀,國姓呢,好像是了不起的人!」昭兒故作驚訝道。

    「是啊……交情深了,就與他聊起往事。他和我講,說他曾經很喜歡一位姑娘。」

    「呵呵,他看來真的把你當朋友呢,這樣的事也肯告訴你。」

    初塵點了點頭,「嗯。他說,他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會毫不顧忌的娶那位姑娘進門。後來,那個姑娘發生了一些事情,他改變了想法。」

    昭兒白了一眼,「他變心了?」

    「不知道。他說,如今要是再娶那位姑娘,肯定會帶來困擾。這時,他才明白,只有那個和你有緣,有份的人,才是該愛的人。」

    昭兒呵呵的捶了初塵一下,「就是借口!」

    初塵一把抓住昭兒的手,「不。每個人除了愛情還有很多東西,家庭,責任,甚至功名,錢財。一個值得活在一起的男人,必定要為你們的所有考慮。」

    他將唇印在昭兒手背,「昭兒,我只有成熟,只有想清楚,才能接受你,也接受我們的一切。」

    「你怎麼知道我們有緣,有份?」

    「我們相遇,即為緣。我能照顧你,又能力保護你的一切,即為份。昭兒,我會走好每一步,所以,你也該告訴我,你的一切。」

    昭兒把自己放鬆在他懷裡,風徐徐出來,只有他,最後能陪著自己,躲避孤獨與寒冷。她絮說著她的一切,她的往來,她的歸去。但她並沒把自己的一切講清,恰如其分的帶過,才是給他最好的解釋。

    他在她的柔聲細語中睡著了,她輕輕為他蓋好被子。

    她看著窗外,忽然想起了韓梓凝。清雅是對的,像他們這樣的男子,背負了太多太多。她與她們本該是兩條平行線,即便相交一點,將來也會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

    花開花謝,潮起潮落,千帆過盡,我要的,只是他。我等的,只是他溫暖的臂彎。我給他的,只是一個妻子真心的祝願。

    等我披上嫁衣的那一刻,一切,都將結束了。

                = = = = = = = = = = =

    日子像野草一般瘋長著。

     初塵的名聲隨著與宮廷過多的接觸而越傳越廣,他精湛的醫術,仁慈的心腸都是他的財富和寶藏。

    昭兒天天為他寫喜帖,四處張羅著婚宴上的事。

    白玉樓裡的買賣,早已撒手送給了風荷與碧水,都是些清白的交易,將來也不會拖不出身。其間更是打聽過幾次葉子的消息,所獲的都是『好』字。

    風荷昨日送藥時還來笑她面色紅潤,說她這是因為初塵,身子逐漸康健的徵兆。逗得她的手連針也拿不穩。

    日子,多好啊。

    婚期,就是明日。

    大紅的喜轎從一間普通的民居抬出,喜娘高挑的嗓門叫喊著,『這可是那神醫家的娘子咧,大家都來討酒吃啊!』,惹得人群熙熙攘攘。

    喧天的炮仗從市集一直鬧到新人的宅子。初塵興致極高,三拜過後仍拉著風荷碧水大宴賓客。昭兒坐在房裡都能聽見他傻乎乎的回答人家,「我家娘子,人好!」

    她掀開鮮紅的蓋頭,透過窗縫看著初塵搖擺的身影,覆了一身的喜氣。他是愛我的,他回來了,自己這樣想著,心裡就極滿足。

    我們能在一起過日子的,一個女子,這樣想著,就幸福了。

    這夜空繁星密佈,璀璨耀眼。好似仙家不慎打翻了琉璃瓶,灑落了瓊漿玉露。老人說過,天上的一顆星,就是逝去的一個人。

    昭兒仰望星空,一行淚流下來,花了紅妝,掉到嫁衣上。

    忽然一個一個人影在腦海裡迴旋,每一張都異常清晰。就像是皮影戲的重放。她搖著手柄,一個個栩栩如生,鮮活生動的小人躍至眼前,以及他們的故事,他們的話語。

    她笑著說,好久未見。

    她哭著說,對不起。

    她接著笑,我累了,我想家了。

    然後她感覺熟悉的溫熱出現在她身後,憶青說,「我一輩子都陪著你……我哪也不去。」他沒有愛她的權力,卻有愛她的隱忍和決絕。

    那首古曲伴著微風響起,風辭細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他抱著她說,「好聽嗎?」

    可你為什麼要睡呢?嫁了那樣的人兒,為什麼要哭呢?

    他們心疼地問她。

    昭兒抹抹眼淚,輕鬆的回答,「沒事。」

    她總是沒事的。她總是固執的認為,一切都該是自己承擔。

    轉過身,她隱在一片黑暗之中。那裡,藏匿著報復的力量。

    她心裡想著,葉歸海,我要你知道,即便你種了滿山的秋紅,也救不得我的性命,眼睜睜看著我走。父親,我要你知道,即便你已擁有我的微笑,也馬上就會失去,留不住一絲一毫。

    這樣,他們就能安息。這樣,每個人,都能有新的開始,不必守著一具腐朽的軀殼,陪伴她孤寂的靈魂。

    她的眼角似乎有一點不捨,強捂著心口站起,想再看一眼。

    看那時他抱著孩子的樣子,這時他舉著酒杯的樣子。一眼,就讓她牢牢地記住。

    接著,永不相忘。

    在如此寧靜的時刻,她感受到來自未知空間神秘的力量。一種灑脫和釋然讓她發現,這場瘋狂的鬧劇並未因她的從天而降而改變,每個人都似乎收穫了他們該有的生活,其中種種波折,雖然擾亂了他們的心境,但畢竟,並未出格。

    不過,也許,有些事情改變了吧。

    她攤開掌心,一枚墨色棋子赫然出現在眼前。父親,看到這個,您總會愛護紹棠的,是嗎?

    攥緊拳頭,她微弱的呼吸著,倚靠著牆睡去。

    僅隔一廊,眾人開懷暢飲,呼聲震天。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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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她記得當年,那小樓是燒燬了的。所有的灰燼隨風飄逝,就像她抓不住的影子。

    卻從未聽說,他在原址上,起建了一棟相同的新樓。在同樣的地方,栽滿紅色的花樹。在曾經的位置,站著等她。

    如果這注定是她長途跋涉到此,並看到的最好結果,那最壞的,也許不過如此。

    生命中總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估量,當品嚐了太多了酸甜苦辣,只有一杯清水,才能緩解她麻木的神經。

    她走過去,看著他。

    葉歸海很開心,笑容有些蠱惑,「我就知道你會來。」

    她很想回答他,卻提不起一絲力氣。這種無言卻被他不幸認為成沉默。

    「昭兒……」

    他牽著她的手走,看著葉子在空地上拾撿葉梗。那似乎是個有趣的遊戲,他認真地投入進去。

    孩子總能發現這世上的許多樂趣,一花一世界。遙望星空所捕獲的亮光,就是他夢想的全部。一片葉子上所能承載的風霜,就是他苦楚的所有。

    若是孩子都不曾長大,該有多好。

    「除非你用強,否則留不下我。」

    葉歸海的眼睛有些紅,他幾近絕望的對她說,「我愛你。」

    「我相信。那又怎麼樣?」

    他與她,即便換了心境,依然至死方休。他是她的曾經滄海,今日終難為水,她是他的無垠桑田,如今只剩貧瘠。

    不是相愛的人一定要在一起,但是不相愛的人,一定不能廝守終生。

    這不是她或他的信條,卻是他們要面對的事實。

    「那我們一起走。哪怕你恨我,但為了葉子,你跟我走吧……」他瘋狂的抱住她相吻,吻的天昏地暗。

她任他發瘋,看著他膽怯的,顫抖的眼睛,流露出使人同情的軟弱。

    「我愛你,真的,我愛你……」

    這便是愛情。堅貞不渝的從來都不是人,而是愛。

    他帶她來到山頂,站得比天還要高,還要遠。遠處的山巒在夕陽下是昏暗的,只能隱約看到它們起伏的曲線。太陽就像是最後一次升起一般,無限留戀的看著人間,映得半江金燦。

    「你看,即便是萬丈光芒,也會被黑暗吞噬。可我不會,我會一直帶你站在這世上最高的地方,我帶你看這世上最美的景色,你定要和我在一起……」他滿眼期待的看著昭兒,那眼中盤纏交錯的情感,像是躲藏在雲層後面的月華,有著淡薄的金黃。

    「葉歸海,我不可能跟一個連真名叫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在一起……」她張開雙臂,踩上臨近懸崖的一塊石頭。那崖下浪花拍岸的濤聲,如慕如訴。

    「我原來叫……」

    「那不重要。葉歸海,其實我和姚若瀛一直都不一樣。」

    她頓了頓,轉過身來,接著說,「你們才是一對兒。即便是賞景,也要站在這至高點,俯覽群山。可我一直不喜歡很高的地方,因為稍不小心,就會掉下去。」說完她真的往後一仰,驚的葉歸海一聲高呼,瞬時足尖點地,一個回轉,將她牢牢抱在懷裡。

    當溫暖失去意義,懷抱就顯得多餘了。

    「昭兒……」葉歸海放下她。她的白裙被風捲起,腰帶上繫著一串鈴,叮叮噹噹的作響,和著山色海景的餘音。

    她的眼睛是一扇門,門板寫著生人勿近,門閂上卻掛著飄香的茶袋。推門進去,她會問你很多問題,只有回答正確,才能繼續向前。否則,便是淘汰的結局。可誰知道這答案呢?天知道。於是你問天,我怎樣才能永遠得勝?天不予作答。或者,天已經給了答案。無知則無畏,無情則無怨。

    「葉歸海,我一直想問你,大家爭來爭去的那個寶藏,到底存不存在?」

    「那個……算是在吧。我帶你去看。」

    葉歸海領著昭兒繞過歸海閣,來到後山一片窪地。穿過被長長的籐蔓遮掩的甬道。終於見到了那個所謂的無盡寶藏。

    「如何?」

    「很美。我之前也猜到幾分,只有它們,才能讓你一生一世與姚若瀛在一起。這才是你的寶藏。」

    方圓百里皆被一片絢紅所覆蓋,高低起伏,錯落有致,風采綽約,漫山遍野,都是秋紅。

    「這花極難培育,誰曾想到,竟被你這麼藏著。若是你有心,這天下,未必不可得啊……」昭兒彎腰拾起一隻,順手插在耳畔。

    「有了這些,你也能和我一生一世。」

    「葉歸海,將來若是葉子問起,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他這花的名字,行嗎?」

    她前面半句言之鑿鑿,到了末尾,似乎覺得太過強硬,急忙緩和語氣,極其溫柔的補了句,『行嗎』。葉歸海思忖一會兒,「你變了……昭兒。但凡你提起的,我哪件不應你。」

   「那我走了……你好好照看葉子……」

   「昭兒……」

    她攬著他的手搖了搖,「別送。我自己走……」

    昭兒隻身下山,在山腳等候的風荷嬉笑著朝她揮手,「這兒!這兒!」

    她笑意盈盈的走過來,「咱回吧。」

   「嗯。葉子呢?」

   「沒討回來被。算了,葉歸海這廝氣量太小,若不是我跑的快,連我也要關起來呢。」

    踏上車,昭兒伸個懶腰,硬是把碧水趕到外面去陪風荷,自己捲起薄被酣睡著。渾渾噩噩的不知多久,才漸漸醒來。

    她捋捋頭髮,才發現那只毒花,還銜在頭上。取下來放在眼前晃了兩晃,早已失去了生源,萎縮成褶皺。連帶著小桌上的藥,一同倒出車外,才起身發聲,「風荷,我醒了……有吃的沒?」

               = = = = = = = = = =

    一來一回,耽擱的時間幾乎滿了一個季節。

    待回到白玉樓,昭兒恢復了剛來時那副活蹦亂跳的樣子,四處兜兜轉轉,還破天荒地想起要約見以前的熟人,說是什麼要活絡活絡,免得少了觀禮的人。

    風荷莫名的問她要辦什麼禮啊,她嘿嘿的笑,「姐姐我心裡惦記著什麼人,你還不清楚?說說看,最近他和清雅都做些什麼事?」

   風荷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您要成親?」

    「怎麼?我也是懷春少女,如今身家性命都指望著一人兒,怎麼就不能成親了?」

    「這倒不是。只是初塵……蒼公子……您這不是故意挑起事端……」

    「清雅哪跟我這平常人一般見識。你幫我聯繫他,就說安國皇帝身子有恙,請他派個神醫過來瞧瞧。宮裡那邊兒,還要找個說的上話的人……」

    「不如叫仁之?他定會安排好。」

    「不用找他。我心裡,有個更好的人選。」

    「誰?」

    昭兒徑直走到櫃前,拎出幾件新置的衣服,拿到銅鏡前比量著,「誰……風荷,你說,我穿哪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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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真正傷心過的人都能明白,過度的思念,只會帶來更快的遺忘。

    雨,早已落盡。天空卻浴著氤氳的霧,裹住不見初霽的涼。

    風荷端著藥進來,看見屋內的女子蜷在榻上,明明不冷的天,卻抱著一個暖爐,時不時地拉緊小被。

    風荷回身帶上門,憂傷的面容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綻放,待轉過身來,已是一片愜意的笑容。

    「小姐,藥,快趁熱喝。」

    「嗯,放著吧。」昭兒把臉從墊子中露出來,極淡的應了句。後又恢復困乏的樣子,連忙鑽回被窩。

    「小姐,今兒雨停了,咱出去走走。碧水說有家新茶樓的點心做得不錯。」風荷跨出幾步,最後還是猶豫著轉回身,硬生生往前提了提身子。

    昭兒猛地抬起頭看他,清澈澄亮的眼神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把撩開被角,摸索著在地上找鞋,「風荷,你聽沒聽見?好像憶青在說話!你聽沒聽見?」作勢就要衝下床來。

    風荷連忙攔著她,把她堵在身前,「您先把藥喝了,睡一覺就好了……」

    「不是!你聽呀,真有,我真……」她說著話,眼睛卻瞬間黯淡下去,剩半句話咬碎在嘴裡。

    呆呆的坐回去,深深呼出一口氣。昭兒勉強擠出一絲無望的笑,「風荷啊,我餓了……」

    她肯吃飯了麼?風荷愣愣的嗯了聲,「我去拿,馬上回來……」

    模糊的眸光漂浮,昭兒終於把焦距定格到藥碗上,小心的捧起來,放到嘴邊呼了口氣,蒸騰的白霧幻化出不同的形狀,順著窗縫一點一點消逝在眼前。

    藥,還是苦的,苦中有澀,幾乎化在人心裡。

    她推開窗,冷氣撲面而來,躲閃不及。她趴在窗框上看院子,似乎真的捕捉到那一角青色衣衫就那麼出現,帶著明媚的笑顏。

    她好像聽見他說,「我哪也不去,就陪著你……」

    這麼想著,眼淚唰的就掉下來,擋也擋不住。乾涸的殘留下洗不淨的痕跡,湧出的又帶上鹹澀的追憶。

    久久,她伸出手,將一碗藥全潑在窗下。她抿著嘴想,心裡要是夠苦,還喝藥做什麼呢?

    正趕著風荷去端飯的當口,蘇仁之推門進來。那沉穩的腳步聲,即便不看,也會猜得是何人。「公主,您……」

    她揮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放下碗。兩指理理鬢角,「仁之,來陪我走走。」

    蘇仁之扶著她走出小院,想刻意避開那條通往葉子居所的幽徑。誰料一個大意,竟被她硬牽扯著走進去。

    「太涼,咱還是往回走吧,公主。」

    「不冷,我想去那看看。」

    路磚上星星點點出現殷紅,昭兒盯了有一會兒,才開口詢問,「都是我吐的?」

    蘇仁之剛想作聲說是,又覺得有欠考慮。若是否定呢,顯得太過做作。一下子懵了神,含糊不清的敷衍。

    昭兒用腳勾來幾片葉子,隨意蓋在上面。「悶不作聲可不像你,憶青倒是常回不上話。他不比你,有時心思不夠用。」

    「公主,皇上已經派了人去找孩子,您大可放心,千萬照顧好自己。」

    「那孩子到底是在他爹那,吃不著苦,費那勞什子力作甚……我倒是盼著誰厲害些,幫我把憶青尋回來,我念他晚上睡也睡不著。」

    蘇仁之一直連聲附和著作答,碰上這句,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抬頭看看她的臉色,平淡的緊,瞧不出什麼波瀾,卻總感覺是讓人一口氣憋在嗓子裡,說不出來的難受。

    剛欲低頭向前,昭兒的手拂上他的臉頰,眼睛黑悠悠的映著他的影子,眉高挑著,不顯得突兀,卻像是在溫和的笑。

    果然是不一樣的。昭兒微微動動手指。憶青的臉摸上去很涼,可總能透出淡淡的暖意,不像仁之,總像是隔了層什麼,感覺不到心。

    這兩人,總是岔開一條路。當初想著仁之能幫自己多好,卻騙得憶青伴在身旁。如今想著憶青的好,仁之卻無端的來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

    人活得久了,與他人性子磨得順了,便再也捨不得分開。我大抵就是那種念舊的人,所謂婦人之仁,怕指的就是這個。

    蘇仁之看著昭兒沉浸在自己的想像裡,凝重的臉色外猶如罩著一層淳厚的,悠長的面紗,瞧不出子丑寅卯,只是聲音越發清脆,聽上去倒是心情開闊了不少。

   「回吧,我乏了。」

   「是。」

    昭兒放眼望去,離那日出事的小屋不過百步的樣子。可再走下去還有什麼意思,昭兒猛吸一口氣,淡淡的血腥還是鬱結著,只怕這輩子都散不去,化不開。

            
    「讓開。」風荷端著飯菜,嫌惡的想避開越走越近的安宣帝。

    容澤軒稍皺了一下眉,兩邊上前的侍衛就立刻制住了風荷,盤子碟子劈劈啪啪摔了一地。

   「我再說一次,放開!要不別怪我沒給你臉面!」風荷掙扎著,忍不住要動起手來。

   「算了,放開他吧。」

    風荷瞥了一眼地上的飯菜,「小姐等著吃呢,你倒真是忍心。」

    容澤軒不搭理他,走到石凳上坐下,「朕怎麼可能餓著瀾兒,你做的東西朕不放心罷了。過來,朕有事問你。」

    「瘋子……」風荷咒罵了句,再不聽他講話。

    「朕要是瘋子,那風辭算什麼?你又算什麼?」容澤軒狹長的眼眸珠光流轉,只是一瞬,即恢復幽暗。

    「不許你說我哥!」

    「朕本無惡意,你心裡明白。」

    「你當然沒有惡意。只是無情而已。」風荷冷哼一聲。

    容澤軒苦笑一下,頂不上話。

    無情?你可以說朕偏執,自私,甚至冷漠。卻單單說不得無情二字。從與她偶然花叢一瞥,到今日紛擾不斷,可不是一個情字在作祟。問世間情為何物,不是只教人生死相許,不是蜜意纏綿千世萬世,而是明知道兩相傷,仍不肯放手。那份燥熱的悸動,被兩人廝守著倫常的界限,越壓越深。

    「風荷,朕希望你能代替你哥哥,帶瀾兒走。朕看得出,你喜歡她。」容澤軒惆悵一聲,字字清脆。

    風荷先是帶著一絲鄙夷的眼神看著他,繼而延伸出一種寧靜的蒼涼。這表情似曾相識,容澤軒想。

    風辭那時也是這樣的心境吧。燃燒的火把把院子照得通亮,他站在當中,連把刀刃都沒拿,只帶了一袖清風。他絕望說了最後一句,「明月,我不怨你。我當初盟誓真心待你,不負皇天。如今我背誓愛上他人,自有天來收。我只願來生少走冤枉路,容我得償所願。」碧澄的眸光閃爍,頸上鮮紅映人。

    那時,自己只當熄滅的是瀾兒叛逆的火,沒想到,熄的竟是她的心。風辭說的對,是非對錯,由天決斷。如今天讓她走遠,非朕所能控。

    「風兒,我的飯菜呢?你可要餓著我了。」昭兒領著蘇仁之走來。

   「噢,我這就去弄,您等一小會兒……」

    昭兒瞧著風荷落寞的走出視線,朝容澤軒略微點點頭,許久不見,生疏了好多。

    容澤軒根本沒指望能再見她一面,如今,看見心心唸唸的人兒就在眼前,反倒大喜過望的拘謹起來。

    「瀾兒,你可好些……」

    昭兒長呼一口氣,「昭兒身子好多了,謝您掛念。」

    「那就好。」容澤軒再也找不到勇氣繼續談話,那聲昭兒,已將他推至千里之外。

    她改了名字,她不再叫容瀾,不是那個他捧上天,又摔下地的瀾兒了。

    「您出來幾天,家裡人許要掛念。」昭兒下了逐客令。

    「對,該回去了。仁之會留下來照顧你,其他的事有人去做,你只管養病就好。」

    蘇仁之恰如其分的站到昭兒身後,斂目垂首。

    「還是不像啊……」細細觀察他,昭兒說道,「憶青站在身後,即使低著頭,也會偶爾抬起來偷看我。憶青要是不入宮,也許會飛的更高……你說是麼,父親?」

    父親……

    一聲父親,換他眼眶濕潤。

    早該叫的。哪怕不為他真心相待,只為他這幾日消瘦的身軀。

   「瀾兒……」

   「父親,瀾兒在天上,不在您身邊。瀾兒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所以,哪怕仁之再好,也代替不了憶青。哪怕風荷再好,也代替不了風辭。哪怕昭兒再好,也代替不了容瀾。父親,您該讓我一個人走。前路再難再險,女兒,生死無悔。」

    她貼近他的懷抱,抱了一身的情,環了一腔的愛。

    霎時間,大地,溫暖如春。

    「昭兒,孩子回來了,抱回家讓朕看看。」

    「嗯,我抱回娘家,讓您和娘親看個夠……」

    容澤軒每離開一步,都回頭相望。她的紅衣燃盡,他似乎又看見那個素衣少女,守著花樹,捧著點心等他下棋,她笑著說,父皇,我要是贏了您,您可得答應我給紹棠的生日禮物呀;她舉著酒杯曼舞,高牆之內,縱歌天際;她策馬揚鞭,笑傲獵場,英姿颯爽……

    這一切,就是在他生命裡綻放的煙花,轉瞬即逝。這一切,伴著她一聲父親,翻過最後一頁。她諒解了他的一片苦心,也等於決絕的告訴他,你我之間,恩怨已了,自此,無牽無掛。

    湖水粼粼,皺波四起,落葉知秋。

    風荷捧著飯菜來到她身邊。院子裡空空蕩蕩,她低著頭,雙手掩著面。

    「風兒,父親走了,我沒家了……我以為我不在意的……」

    風荷發瘋似的抱著他,就像憶青死前一樣,再無顧慮,緊的讓人窒息。

    「風兒,我記不起他們的樣子,父親的,紹棠的,娘親的,葉子的,還有憶青的,我怎麼能忘了他們呢?風兒,我怎麼能想不起呢……」

    傻瓜,既然捨不得,何必親手斬斷?為什麼不像別人一樣,什麼都不要了,只讓自己快活。

    「風兒啊,到頭來,還是我欠父親的。我不能回去的,我不能回去呀……」

    她憋了幾天的疼,終於哭了出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淚流盡了,剩下的,只是血。其實,血能流乾,而淚,卻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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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初塵走了。

      憶青來通報時,昭兒抱著葉子在花園中玩鬧。聽過之後,未吐片語。

      他是早上離開的,踏著清晨和煦的光線。

      昭兒顯是吩咐過不許阻攔,他才會走的這般輕鬆。彷彿樓門任意進出。

      況且,這門本就是隨意進出的。

      沒人知道昭兒為什麼從來不會強求。當強權被放任自流,自律將成為衡量行為的唯一標尺。她不喜歡動用權力 來制脅人心,只是因為,使用慾望更方便,也更直接。

      留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論職務大小,心中總是裝著不同的慾望,換而言之,是夢想。通俗來講,是財富,聲望,艷色,還有愛情,親情,抱負,還有馳騁天下的決心。或高尚,雅致,或低俗,鄙陋,在她眼中,並無差別。為了這個目標,他們需要聚成一團,擰成一股力量,接著,有人給他們提供空間,必需的條件。當然,收取他們成功時的利潤。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本就一線貫通。

      當年昭兒的無心插柳,今日,方成陰涼。

      那一批被安宣帝親自挑選的,進入所謂『太學』學習的學子,帶著無與倫比的忠誠,逐漸成為大安的頂樑柱。

      可是,當憶青發現這些官場上的新鮮面孔不時出現在樓內時,才明白昭兒這步棋埋的多深,多遠。

      他們和昭兒在一起,可以徹夜不眠的交流談話。他們的熱情如此高漲,有時甚至會與她爭辯。昭兒一身男裝,並不讓他們瞧出來身份。

      又送走幾個滿懷深思的年輕人,憶青看見昭兒口乾舌燥的四處找茶喝。

      「青兒,快,倒水。這幫東西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您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憶青倒滿三杯,被她通通灌下。

      「我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羽翼豐滿,心裡高興。不知道是不是受我感染,自由聲音的調子倒是高漲的很。再這麼下去,龍椅上的那位可要動真格的嘍。」

      我不知這樣做是對是錯。當初救濟一部分學子,的確抱著拉攏培養的心思。後來,人已遠離權力中心,卻還是放不下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那一次一次的辯論,對他們思維產生的影響,已經到達不能控制的邊緣。

      長此以往,亂,必起。

      「但願這日子安安穩穩。」冷不防,昭兒來了一句。

      憶青好笑的看她,腹謗一句,您可是最閒不住的人!

      這時,屋裡床上吱呀一聲,嚇了昭兒一跳。

      「葉子!」

      奔回屋內,昭兒看見小傢伙在榻上亂爬,四肢亂舞。黑漆漆的眼睛忽閃忽閃,嘴裡支支吾吾的叫,聽不真切。他聽到聲音,扭頭回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門口的兩人。

      昭兒趕緊走過去抱住他。小傢伙很不情願,張口在昭兒的臉上啃咬,留下兩條紅印。

      「不聽話,葉子……」

      他還是渴望掙脫她,不停的亂動,弄得憶青左右護著,焦頭爛額。

      「沒有初塵照顧你,就不能安分點。」

      昭兒拍著他抱怨。

      「嗚……」

      「地……」

      「葉子叫什麼呢?」昭兒困惑的求助憶青。

      憶青附耳上去,不一會掩嘴笑,「看來他是非初塵不可。他叫爹呢……」

      爹。

      叫龍叫鳳,叫天叫地都好。怎的偏偏糾著這詞不放。

      該不會,是初塵教他的?

      「你這孩子,將來也是個執拗受累的命,好在我還能照顧你。」

      話雖如此,卻仍是有些擔憂。自己還是放了冷蔚一馬,憑他的心思,非要拉上葉歸海一起回敬不可。葉歸海若是知道真相,對自己,可不是什麼好事情。以前孑然一身,想走就走,現在,葉子不能折騰。還得要打起精神來對付。

      「小少爺跟您性子一樣,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您瞧他那眼神,可不是像您?」憶青拿玩具逗著他。

      昭兒看過去,一下子愣在原地。

      哪裡像我?分明像極另外一個人。

      葉歸海。

      孩子太小,幾乎看不出什麼稜角。但那眼角餘光,簡直是和葉歸海一個模子刻出來。自己充其量只是對東西不感興趣,懶得搭理,才叫人覺得眼中多了一份疏離,孤傲。可葉歸海不一樣,他心比天高。除非奇人妙物,都入不得眼,臉上始終掛著三分嘲弄。

      葉子對憶青瞧也不瞧,費力伸手去抓昭兒身上的衣料,使勁地嗅。

      「我身上都是藥味,有什麼好聞?」

      葉子卻並不在意,粉嘟嘟的小嘴含糊的叫『爹』,『爹』的不停。

      昭兒一陣心躁,「青兒,給你,我出去走走。」

      街上還如往常一樣喧鬧。熙熙攘攘的人群讓習慣了安靜的昭兒不知所措。隨著性子來到寺廟。今兒好像是拜神的好日子。

      突然想起自己當年一身貴重行頭,在沿途廟宇多加搗擾的樣子。可能那時拜的不誠心,才生出之後這些波折。念及葉子,昭兒拿錢換了幾炷香,也祈起福來。

      閉上眼睛,細心的感知最深切的願望。

      只願,葉子能快快樂樂的長大。還有,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這位施主,一位友人請您禪房一敘。」

      昭兒一愣,隨即低頭看看自己。分明換了裝,難道還是被人認出?會是誰……

      朝身後暗中保護的護衛使個眼色,昭兒微笑,「小師傅有禮,煩請帶路。」

      「就是這間,施主請。」

      小心的推開門,一個女子憑窗而倚。

      身披一件紫紅小褂,端出不一樣的媚態。除此之外,身邊還站了數個下人,瞧著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李攸攸?昭兒印象中只有這個影子相符。

      「都出去吧,我與這姑娘聊聊。」窗邊的女子轉過頭,嘴角含笑。

      居然是她?

      「妹妹怎麼今日有空來拜神?來,妹妹坐這。」

      她還是如往日一般熱情。

      昭兒被她拉著坐下。說不出半句話。本以為今生不會再與她相遇,沒想到卻在這裡碰面。果真應了輪迴報應,該欠的,早晚會還。

      「姐姐怎麼認得出是我?」昭兒邊說邊摘下偽裝,隨手扔在一邊。

      「妹妹,你身上的藥味全天下再尋不出第二個。聞過一次,我就再也沒忘過。」

      相思說完這句,與昭兒相對而視。仔細的端詳她的模樣,「真人果真比畫上好看,皇上那,王爺那,我看過不下百次。」

      昭兒揮手遣退外面欲破窗而入的侍衛,任相思的手在自己臉上劃動。

      「相思,日子過的可好?」如今能說的,怕是只有這句。

      她諷刺的哈哈大笑,「好。怎麼不好?錦衣玉食,一呼百應。你以前不是也過著這樣的日子?」

      「相思……」

      相思甩開她,向後退去,「容瀾,容瀾!你自己知道這是什麼日子,還推我進去!那宮裡住的一個一個都是什麼人,你最清楚!你還問我過得好不好?你說,我該怎麼回答你!」邊說,眼淚邊往下掉。

      「相思,我……」

      「你想說什麼?你是不是說這一切你都是逼不得已!王大人拿你威脅我學規矩,送我進宮,我忍下來。其他妃子冷嘲熱諷,艷妃娘娘拿我出氣,我忍下來。你知不知道,我心疼你啊!我心疼這世上唯一一個實心實意待我的人……結果呢?你騙我,你也騙我。直到我看見你的畫像掛的滿屋子都是,看見你的東西充斥了這皇宮每一個角落,我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你拿來報仇的手段……昭兒啊,你怎麼擔的起那聲妹妹!」

      她哭得很大聲,就像把人心哭碎一樣。

      姐姐,只怕是你前世欠我的。從第一次相遇,到拆散你的姻緣,到後來一步一步推你入局,彷彿有根線把我們牽在一起,生生不息。

      多說無益,這樣下去,只怕惹來門外之人的懷疑。

      「相思,我只說一句,我本無心傷你。若非如此,我也斷不會以真面目示人。我的事情,你宣揚也好,隱藏也罷。隨你,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再見你。」

      我鮮少對人有愧疚之感,唯獨對你,始終掛著虧欠。大家都是女人,而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這場佛拜的有始無終。走出禪房,外面的天竟然陰暗起來,似乎是暴雨的前兆。

      昭兒一路小跑回去,還是在進門前一瞬被打濕衣服,風吹在身上,有些潮冷。一道閃電劃過,映亮了半面天空,昭兒一陣心悸。她討厭雨天。

      樓裡靜悄悄的,惟有雨聲,辟辟啪啪的敲打地面。

      跨進內院,昭兒啞然失聲,眼前的一切好像置身夢境。

      憶青站在雨裡,四周都是被雨水沖刷著瀰漫著血腥,橫七豎八的屍體。

      「青兒……」昭兒被大雨模糊了視線,感覺一直藏匿在身後的人瞬間擋在胸前。

      「小姐,快走!」

      她已經聽不見呼聲,受靈魂驅使般走到憶青面前,他強撐著站在那裡。看到昭兒出現,如釋重負般開了口,「葉子,葉歸海……」

      哇的一口血噴出來,濺了昭兒一身。

      他蒼白的唇染上艷麗的色彩,身軀像一座被伐斷的青松般傾倒。嘴角噙著笑,似乎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他的眼睛裡滿是她的身影,五彩斑斕,怎麼也不肯闔上。「青兒,青兒……」昭兒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

      「青兒……」

      「青兒,你說話呀!青兒……」

      「憶青!是我呀,你說話呀!」

      他的手沒有像往常一樣握住她的,沒有像往常一樣護著她,偏袒她。

      「憶青,你看著我,風荷和碧水要回來了,憶青,你等著他們呀!」

      她怕的不知所措,畢竟,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對死亡。感覺身邊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一個提劍的男子走到她身邊,「昭兒,好久不見……」

      「葉歸海!葉歸海!」她抓起憶青的劍朝她砍去,卻次次被她閃開。

      「葉歸海,你過來,你過來!你把葉子還我!」昭兒被剩下幾個護衛拉扯著擋在後面,朝天空大喊,「葉歸海,你不是人!你別走!」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歸海引身向外飛去,「昭兒,看來你的幫手到了。想要孩子,自己到歸海閣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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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漫撒了一天的花瓣在這時終於悄悄停歇下來,天空逐漸歸平靜。站在這棵樹下,能看到那朱色的高牆內蜿蜒的甬道,三三兩兩的湊著小心翼翼行走的人。那裡面的世界與外面的似乎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

     進膳的鐘聲響起,昭兒看著那條浩長的車隊從視野中經過,四周刺眼的光芒,似乎源自宮女們手捧的、金燦燦的香爐,香薰卻怎麼也掩蓋不了六宮粉黛的氣息。

     「父皇,嘗嘗繯兒新做的點心……」

     「父皇,桂花羹……」

     「您吃呀,很好吃的……」

      那些還帶著容瀾手心溫熱的食盒就那樣被端到面前,而皇帝會饞得伸手去抓,顧不得乾不乾淨。他們下一個晌午的棋,可以足足吃掉一盤子花樣點心。

      你父皇從不查驗你送去的東西,你父皇為你傷心一次,藥力就多深入一點……

      冷蔚的話直白的刺骨,凝結在昭兒的心窩上。他說得對,所有的人都看出你對我好,所有的人都想從我身上撈得好處,即便是死了也不放過。只有你,最後只剩下你肯為我心疼,而我,捨得被天下人相負,卻容不下你一絲關懷。

      我就像是一個執拗的孩子,用幼稚的脾氣撒著無聊的嬌。

      「您想見他嗎?」憶青站在身後問。

      昭兒看著只有一個輪廓的瑤池,幻想著那裡楊柳浮動,花香鳥語。

      「不。」

      「蘇仁之說皇帝已經在擬詔書,內容連他也不知道。」

      「憶青喲,我到今天才明白,其實我和皇帝不是不親近,只是親近到容納不下對方自我的地步。我們原來是同一種人。」

      「您是指……」

      「我們這種人,都只會把自私當作對別人的恩賜,這借口說得冠冕堂皇,卻愚蠢至極。」

       踩著心事一步一步往回走,在進門的地方出乎意料的看見初塵守在樹下,顯然是等了很久。憶青湊上前來, 「小姐,我去看一下小少爺。」說完快步離開,留下兩個人相距不遠的對視。

      「我請你喝酒吧,你等我一下。」昭兒咬咬嘴唇,微笑著說。

      「好。」

      初塵一向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灑脫性子,除非喝醉,話語很少。今晚的他顯得更加沉默,偶爾抬起頭來和昭兒對視一下,接著就是心不在焉的支吾應答。

      「那個,葉子最近怎麼樣?我都沒怎麼陪他。」

      「他很好。」

      「噢,那我就放心了。」

       一大壺酒初塵幾乎沒喝幾口,都被昭兒灌下了肚。直到壺裡倒不出酒,她才意識到自己喝了多少。

      「你坐,我去拿。」

      剛邁開沒幾步,就聽見初塵開口。

      「等葉子好一些,我想離開一陣。」他的聲音很低很沉,沒有看她。

      昭兒失神一下,強忍著不適,舒緩語氣,「好,到時我找人送你吧。」

      「那夜我喝醉了,聽到你說皇位,我還以為是玩笑話……」

      又往前邁了幾步,身子有些搖晃。她把眼淚鎖在眼裡,「你說什麼,我剛剛沒聽清……」

      他停頓一下,接上話,「沒什麼,我說,我將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住下來……你呢,還是帶著葉子到處走麼?」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我們下次再聊吧……」不等他答覆,她加快步伐趕回內室。

      關上門,就是一陣咳嗽,像是回到了送憶青離開的那個夜晚,何其相似?那晚,韓梓凝離自己一步之遙,卻還是捨他而去,親赴險境;今夜,初塵就立於園中,可自己還是惶恐的逃開。我莫非注定如此?

     想著這些,剩下只有嘲諷的笑。粘稠的液體嗆在嘴裡,吐出來竟是黑紅。

     秋紅,秋紅……

     不能動心,不能動情。還有葉子,為了葉子,哪怕孤獨一生。

     「小姐!」

     風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怎麼了?您說話呀,怎麼了?」

    「別,別叫,別叫!」

     掩住他的嘴,靠在他身上坐在床上,疼得鑽心。

    「別叫,葉子離這不遠。風兒,沒事,你快給我拿些筆墨來,快去……」

     風荷放著她不鬆手,臉色嚇得鐵青,「您要做什麼呀?您的藥呢!」

     秋紅,哪有解藥?那不過是喬一唯拿來糊弄人的把戲。

     看著他幾乎跳腳,昭兒勉強吞下幾粒無味的藥丸。稍作休息,便提筆書寫。

    「清雅君,見字如人。吾生死兜轉,其中曲折,一言難盡。昔君待吾如摯友親朋,點滴皆於心中。吾亦思君念君,不曾間斷。今有一事相求,望君憶往日恩情,相助不棄。吾有一友,名曰初塵,生性醇厚,醫術精良。不日途經汝處,懇請汝多加提攜。吾必感激五內,此生銘記。今吾身多有不便,如他日得幸面君,再續舊緣。瀾親筆。」

頹然的丟下筆,昭兒心中猶如五內俱焚。初塵,這一步我也走得逼不得已。我生在局中,所做的真心的,假意的事,都離不開這個圈。如果我的愛注定被我以這種方式掌控,那麼請你相信,我那永遠虛偽的真實情感,將成為我與你之間牽絆的最後一根絲線。

     「您也許又做錯了,您開口,他會留下來的。」風荷把信封起,感歎唏噓。

     我怎捨得開口?

     我與他相知相識,相憐相惜,談的,無非風花雪月。可當愛情成熟到一定階段,那愛上附加的,何止千般難,萬般險。初塵與梓凝他們不同,他一生希冀,不過三尺薄地,安寧度日。我的身份無形中給了他一種壓力,當人面對重壓時,大多想的都是逃避,而不是扛住。

     「風兒,若是我想與他相愛,就必須先放他走。他要是有心,總有一天會回來。這次,要換我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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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夕陽漸漸垂下來,天際逐漸染上昏黃的色彩。風慢悠悠的吹著,彷彿一曲悠揚的笛聲,好似眺望遠方,就能看到過往。

    昭兒靜靜的倚著古牆,牆邊雜草叢生,亂花錯枝。曾幾何時,人不風流枉少年;曾幾何時,夢裡仍是舊笑顏;曾幾何時,策馬揚鞭;曾幾何時,舉杯問天。當人們開始懂得幸福,就開始承受害怕失去的痛苦,當人們開始理解痛苦,再回首,前事種種,已是惘然。

    街道的盡頭緩緩駛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伕心不在焉的趕著。車身在石子路上顛簸,偶爾能聽見車輪笨重的滾動聲。

    屋簷上陡然飛起幾隻麻雀,伴隨著最後一絲光明離開視野。

    這夜,終是到了。

    「恭候冷相多時了,可否還記得小女?」在馬車經過身邊的時候,昭兒悠然開口。車子頓了一聲,再抬首,之前看似平凡的車伕已經持劍相向,一臉殺氣。

     劍尖逼近昭兒眼前,突然車廂內的主人一聲輕喝,「住手!」

     簾子撩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略微有些吃驚的看著這不速之客,「你……」眼眸一轉,又回復波瀾不驚的面孔。

    「自上次收手之後,你的劍法好像又精進不少。」昭兒兩指夾住劍尖,向車伕走去,一身紅妝,笑意盈盈。

    冷蔚搖晃著一把紙扇,施施然的跨步出來,「公主莫非連我這小小的車伕也要籠絡不成?」

    「不敢。等你等的乏了,說笑而已。冷相來的好遲,酒席早已備好嘍。」

     冷蔚的眼中逐漸聚起陰霾,抬頭環視四周,樹叢中隱約藏匿數個身影。接著苦笑一聲,收起紙扇,「還是公主先請吧。」

     月色中庭,花間清酒。酒香似乎吸引了螢火蟲的視線,圍著桌前跳舞。昭兒捕了一隻放在手心,調皮的撥弄。

    「公主請我來就是玩蟲子的嗎?」冷蔚嫌惡的看了她一眼,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對這種孩子式的玩耍敬而遠之。

     昭兒並不搭理他,輕輕放走掌心的小東西,拿濕帕擦了擦手,「我請你來玩人的。」夾起一顆花生米放在嘴裡,細嚼慢咽,「怎麼不吃?」

     兩個人各懷鬼胎的對視,冷蔚素以聰慧見長,此刻已知按兵不動方乃退敵良策,乾脆安心的吃起飯來。幾杯過後,昭兒憋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身子朝後一仰,大大咧咧的翹起二郎腿,微微揚起的嘴角畫著輕佻的弧形,看得人眼花繚亂。冷蔚瞥了一眼,「我可不是當年的蒼清雅,看不慣你這副笑裡藏刀的模樣。」

    「少裝蒜。為了葉歸海那麼張破地圖,你笑得比誰都歡。大家同道中人,你說你怎麼總想著殺我呢?」昭兒故意將身體前傾,吹出的酒氣貼近冷蔚的鼻尖。他長得線條分明,眼睛在臉上完美的鑲嵌,打著深邃的旋。兩人姿勢極盡曖昧,昭兒的嘴唇從顴骨上輕輕掠過,冷蔚身子一躲,剛好將耳畔移動到昭兒的面前,被她借勢哈了一口氣,尷尬得從耳際紅到鼻尖。

     「你什麼意思?」

     「我啊,就是……」昭兒的手指順著他的肩攀上來,扣住他的下顎,聲音軟的能擰出一汪清水,「我他媽的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手上的力氣突然加重,強拉過他的頭對視著自己,昭兒毫無表情的看著他,「你現在有兩條路走,一,你自殺,二,我殺你。您看哪條好點?」

     冷蔚吃痛的咬緊牙齒,「容瀾,你沒這個膽量殺我堂堂一國宰相。」

    「你都有膽殺我大安公主,我殺你又算得了什麼?冷蔚,我告訴你,我巴不得兩國找借口開戰,打得你死我活,撿個現成的殘局。少來威脅我,你不選我就動手了,一,二,……」

     昭兒揚出的手剛要落下,冷蔚脫口而出,「李攸攸準備逼宮!」

     「我就猜到。」昭兒的聲音黯淡下來,退回到自己座位上,揮手遣退了身後的人。

     「太子像匹脫了韁的野馬,要是再不想辦法,東宮早晚要易主。她曾經承諾日後扶植我國,我才答應與她聯手。」

     「可她李家沒有兵權,這點你該不會不知道吧?」昭兒懷疑的看著冷蔚。

    「容瀾,這局裡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清楚。換句話說,我布的這個局,你才是始作俑者。其實我,艷妃,葉歸海狠揍就開始籌劃。你身邊有個叫繯兒的宮女是吧,那是葉歸海的人。你端給你父親吃的東西都是由她經手,可惜你父皇從來不查驗,我們就趁機在裡面下藥。再借藏寶圖引你出境,埋伏動手。你父皇每次因為你的死牽動情緒,都會受藥力影響,紊亂心緒,艷妃就逐漸讓太子把持朝政。待到事成,我國大兵壓境,即使姚千嘯有兵權,也會頂著四方壓力出征平亂。這計劃本是完美無缺,可惜葉歸海居然沒殺你,才拖延至今。否則,我也不會落入你手。事已至此,我無話好講,你……」

     冷蔚的話嘎然而止,昭兒的位子上早已空空蕩蕩。他晃晃眼睛,似乎有人帶著一種飄離,清遠的聲音來到他的面前,端著一杯光彩奪目的液體,他的笑朦朧迷幻,「相爺,這可是我蘇家精心為您調配的甘露,保證您回味無窮。」

     冷蔚的眼睛瞇成一條縫,蘇家?蘇家……那個少年,是誰……

     端著藥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他的疑問,「相爺,您可別忘記,我叫,蘇臻……」

     蘇臻……

         

     一個人坐在湖邊,將腳探進湖水中,即便是暖季,這取道而來的山泉水也冰冷刺骨。但那女子彷彿全然顧不得,拍打著水花,喟歎的歌唱。歌聲低沉,調子壓得很低,像是悲傷的喃語。

     憶青從身後抱起她,放在草地上。將她慘白的雙腳放在懷裡溫暖。

    「小王爺有次說要把我扔進湖裡,我那時就想,這水肯定很冷。我就求小王爺別把我扔下去,他居然看在您的面子放過我。我當時好開心啊,心想終於不用跳下去了。」

     昭兒用手敲他的頭,「就你嘴甜!事情辦好啦,這麼開心……」

     「嗯。等他醒過來,肯定嚇得逃回國去。這下蘇臻麻煩了……」

      昭兒從沒見過憶青那麼開心的樣子,天真的有如一個孩童剛剛得到最心愛的玩具。他忍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今天。天上的星星閃閃發亮,就像人的眼睛。那個叫做青娘的女子一定也在笑,因為看見她最疼惜的人肯放開懷抱,不用鮮血淋淋的站在孤獨的角落痛苦,因為看見她最疼惜的人能頂天立地的站著,用寬容包容仇恨。

     「蘇家如今和你已經兩清,憶青,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昭兒抽回腳,邊起身邊問他,掩飾自己的落寞。

     「您又要趕我走!」憶青驚的一下站起來,拉著她的衣袖,「您要做什麼!」

      昭兒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知道他又想起上次騙他離開的事,心底泛起一陣酸疼,趕緊細聲安慰,「沒有,我只是想,你也該出去走走,看看這天下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篤定的眼神看著她,是那樣的光彩奪目,明麗照人。他用力環住昭兒,第一次將她護在自己的臂彎下,將脊背挺得筆直,「您就是我的天下,不論您是公主還是昭兒,是什麼都好,求你,別放我走。」

      昭兒喜極而泣,沖淡了今夜所有的陰霾。如此堅定的話語彷彿給了她無盡的力量,陪伴著她走出困境。她拍拍憶青的背,微張的嘴唇卻突然停在那裡。剛剛那一瞬轉過的背影……

      初塵,剛剛他抱著葉子在那。

      憶青放開昭兒,「您怎麼了?」

      昭兒的手指有些顫抖,她盯著那塊隱約還看得到腳印的地方,垂下眼簾,「初塵,他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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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攸攸到底還是鋌而走險麼?」 昭兒小心的靠近孩子熟睡的面孔,壞笑著輕哈了一口氣,孩子不情願的翻過身去,嬌小笨拙的樣子惹人憐愛。

    「嗯,我們的人看到她的信使出了關,應該是去找冷蔚。」

    「出去說吧。」做了個手勢,昭兒領著風荷退出門外。

    「您看是不是需要把人劫下來?」

    「風荷呀,你的字好不好看?」昭兒歪著個腦袋,順勢抓住了風荷的手,纖長細膩,軟而不柔,剛而不硬。

     風荷尷尬的一下子愣住,手指微微顫動,在她手裡無意的摩挲,似乎在尋找她掌心的紋路。

     「不好……好看吧……」

     「呵呵,風兒害羞了。那就罰你幫我寫幾個字,好不好?」

     「字?」

     「在攸攸的信上加幾個字吧,大局已定,盼君親臨。」

         
    「嘿,老傢伙怎麼這麼安靜,最近都沒見你纏著風荷討食?」

     喬一唯應聲抬頭,看見蹦蹦跳跳的昭兒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

     「哎呀,你就不能安分的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嘴上這麼說,卻還是騰出一塊乾淨的地方留給她。

     「怎麼,吃蘋果咬到蟲子了?一臉的皺紋……」

     「是啊,咬到了,還是一條大蟲子,紅色的。」

     「呵呵,我倒是覺得是綠色的。」

      喬一唯不再接話,只是向後躺去,略有潮濕的土地透著寒氣。昭兒也想如此,卻被他拉住,音調帶著老者特有的慈祥,「涼,別躺。」

     笑著又坐起身來,昭兒拾起地上一片新葉,「你把他們帶走吧,我會幫你的。」

     「你捨得?」

     「這陣子起風了,海上浪大,我這船不穩,還是早些下去的好。」

     「我有時真搞不懂,你怎麼就這麼能鬧,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平白添堵。」

     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無才,無志;無志,無心。人有時最關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心。若是可以選擇,我寧願這一世癡癡傻傻,這一生無恩無怨。事到如今,我能體悟到的,唯有天不由我,而我,亦不由天。

    「我把葉子帶走吧,他不適合呆在你身邊。碧水不回來,這孩子權當你賠與我的……」

    「喬叔叔,這麼多年,其實還是你待我好。」昭兒冷不防的感歎一句。

    「我有時就想,那年你擅闖山中,我要是不去救你,該有多好。」

    「喬叔叔,我不是不信任您。可將來葉子長大,身世終究是個隱患。且不論他生父找尋,我這邊的關係,恐怕也理不清楚。您護的他一時,也護不得一世。」

    「唉,你自己決定吧,我明天啟程。你這個地方,來一次我心疼一次。」

    葉子,也許我真的做錯了,也許我從頭到尾都是自私的,我只想著有你作伴,卻刻意忽視你的感受。萬一我將來……我該把你交給誰?

    恍惚之間突然聽到孩子的哭聲,昭兒連忙跌跌撞撞的跑回屋內,進門時腳步卻一個踉蹌,單薄的身子向前撲去,焦急的喊著,「葉子,葉子!」

    「當心!」

    即將摔倒之際,昭兒感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自己,氣息中帶著明顯的藥香,語氣中含著特有的抱怨。

    「小心點,別嚇著孩子。」

     抬起頭,初塵埋怨的面孔望著自己,嘴角微微上挑,分明是想笑又強忍的樣子。

      昭兒微笑著不留痕跡的掙脫他,「謝謝你。」

      跑向床邊,孩子身上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香甜的熟睡。

    「他沒事,你放心。你不該把他一個人留下,他不是一般的孩子。」

     「大家都有事情忙,我又不放心外人來照顧他,謝謝你照看葉子。」

     「沒事。那,我先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身後的長髮卷在一起,雜亂無章,分明是在睡夢中被吵醒,匆匆趕來的樣子。昭兒沉思一下,「初塵!」

     他回過身,還是那樣皺眉的表情,「有事?」

    「我請你喝酒。」

     初塵看著眼前的女子把一大碗酒咕咚咕咚的喝下,眉頭皺得更深。

    「你怎麼不喝?」昭兒舔舔嘴唇,疑惑的看著他。

    「我不喝酒。」

    「那你怎麼不早說?」

    「你又沒問我,自說自話……」

    替他倒滿一碗,「這兒的酒好,無勾兌。」

    「什麼意思,勾什麼?」

    昭兒端起來遞給他,「意思就是,你該喝了。」

    兩個人喝酒聊天,都沒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喬一唯深深感歎,「初塵……」

    「你怎麼會和喬老頭走在一起,他的名聲好像一直不太好聽?」

    「我是個孤兒,有一次被人欺負昏倒在街上,是碧水救了我。後來他離開家,我就搬來照顧師傅,免得他孤單。」

    「怪不得我之前沒看到過你。」

    「師傅常常念叨你沒良心。」

    「我就知道,他特別小氣。不就拐了他一個兒子嘛……」

    「那我要是把葉子抱走,你不難過?」初塵不擅喝酒,已經有些醉意,朦朧的眼睛望著遠方,在夕陽的映襯下更加撲朔迷離。

    昭兒看著他,不說話。

    「我把葉子抱走,你難過嗎?」他褪下對萬事漠不關心的偽裝,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

    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昭兒慢慢的幫他躺在草地上,轉身離開,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我不難過,因為,你待他好。

                        

    躲在花叢後面,看著碧水把喬一唯送到側門,替他打點好一切,仔細地叮囑著車伕。滿意的抱著葉子回去,稍稍動動酸痛的手,就怕吵醒他。風荷和憶青都不在,一個人果然有些吃力。

    「給我抱吧。」

    初塵又恢復了那副看她做什麼都不滿意的樣子,新換的衣服在微風的吹拂下,透著清新的氣息。

    「該這樣抱。」

    「為什麼你一個男人,抱孩子比我還要熟練?」昭兒嘴上抱怨著,還是把葉子交給他。

    「我厲害。」

    「胡說。你為什麼沒走,喬老頭又要罵我了……」

    「師傅說孩子太小,身子弱,我留下來可以幫忙。」

    「那葉子的身子……」昭兒停下腳步,聲音逐漸變得輕柔,縹緲。

    「我會盡最大努力,為了葉子。」陽光下他堅定的站著,小心的替葉子擋住刺眼的光線。

    「你……」

    「你在懷疑我的意圖,你想問我為什麼對葉子這麼好,是不是?」

    昭兒抬起頭,平靜的看著他。

   「我原來有個妹妹,後來,她生病了……那時候,我就希望能再照顧好一個孩子……」

    「初塵,葉子會喜歡你的。」昭兒調笑著緩和氣氛。

    「那你呢?你拿什麼謝我?」初塵假裝陰險的問。

    「我?你說皇位怎麼樣?」

     不再多說,昭兒越過他走到前面。柔和的眼神在初塵看不見的地方變得深暗,波瀾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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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冰涼的石板上鋪著一灘一灘的水跡,污濁的散發著泥土的腥氣,陰霾的天空透過狹小的窗投射進來,驚起抑制不住的寒冷。雙手在稀薄的空氣中不斷摸索,渴望著溫暖,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腦海裡浮現的是他挺拔的身影,呼吸急促的向外奔去,直至那一抹白衣消逝在眼前,帶走最後一絲暖意,微弱的呼喚,「梓凝,梓凝……」他回過頭,恰是一抹微笑,矜持得體,卻冰冷的如同素不相識。

      「梓凝!梓凝!」

      當憶青終於從斷斷續續,支支吾吾的聲音中辨析出她真正的呼喚時,床上的人已經大汗淋漓。疼痛的真實觸感數次打斷憶青熟練的照料,緊張的氣氛一夜一夜延續,整個空間密佈著萎靡,苦澀的氣息。

      「疼……」最後一個簡單有力的字眼將昭兒從夢境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睛,身下是一片濕漉的潮熱,憶青安靜的守著一旁。

      她的臉上,手臂如今滿是浮腫,蒼白並且無力。已經數天沒有出過門,昭兒難得的輕笑,「青兒,老傢伙到了嗎?」

      「到了,還帶來一個徒弟,手上功夫很厲害,他們正商量著要是您實在不舒服,就直接把孩子取出來。」

      昭兒緩慢的搖搖頭,「我怎麼捨得……」費力的把手放到肚子上,感受著寂靜的生命之源。

       突然,她就像想起什麼似的,細聲細氣地說道,「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好呢?」

      憶青笑笑,「您的孩子,叫什麼都擔得起。」

      昭兒皺著眉,撇撇嘴,「不行,這孩子這麼弱,起個小名字好養,可不敢叫什麼龍呀,鳳的。」

      「您喜歡叫什麼都好,只怕到時出去給人笑話。」

      剛欲接話,林子突然飛起幾隻驚鳥,尖利的鳴叫驟然劃破黑夜,撕開血淋淋的傷口,讓人只想捂著耳朵發抖.

      昭兒靜穆的看看窗外,突然支撐著坐起身子,幾乎熬盡了她一生的力氣,「憶青,到時候萬一……你們救孩子就好,記住,你一定要親手把它交給梓凝,送的越遠越好。」接過藥碗,在一片升騰的熱氣中,她的眼眸閃亮的灼人,泛著幽深的光芒。

      強壓下心中隱約的不適感,昭兒在一片褐色粘稠的湯藥中,看到了一圈圈漩渦,祈求老天,希望一切都好,能讓這孩子平安的降生。能讓他享受到一個平凡家庭所給予的一切,能……可他,到底該姓什麼?

      求求你,哪怕受盡苦難,哪怕永不翻身,哪怕我經歷這一切罪孽折磨,我也以最虔誠的心,懇求上蒼賜予你最純淨的靈魂,懇求他賜予你最童真的笑顏,懇求他將一切幸福的光芒照耀在你的身上,永不西沉。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給你我最真誠的心,給你,我的一切。

      憶青看著昭兒,看著她的臉彷彿在瞬間恢復生機,那種完全不設防的愛意,將黑夜點亮,讓人著迷的風采,就像三月迎春的花絮一樣撲面而來。可惜,仍是抵擋不住春寒料峭。

     「拿出來。」幾乎是他走神的同時,冰冷的語句響起。

      憶青下意識的身形一震,「您說什麼?」

      「我說把你和風荷這幾天藏起來的暗報拿出來。還是你們覺得我如今已然沒有知道的需要。」

      心底一軟,憶青顫抖著往後退了兩步,「不是,其實就是一些小事情,真的,您可以不必看的。」

     「青兒,你從來不對我說謊,給我吧。」伸出來一隻蒼白的手,慎重的接過那一張薄薄的諜報。

      靜默,只是靜默。憶青設想了無數種昭兒知道這事之後的可能,唯獨沒想到靜默。只是她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對於學武的人來說,發現異常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沒有詢問,直到她先開口。

     「禮備齊了送去吧,以風荷的名義。」

     「您……」

     「出去吧。」

       憶青垂著頭往外走,「慢著!」

       昭兒心有不甘的看著折回的憶青,咬著嘴唇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的?」

     「就在您出事後沒幾天。」

      她的瞳孔立刻放大,聲音竟然隨之升高,「你是說梓凝那時沒在葉歸海手裡?」

      憶青頓了頓,其實這話說不說已經沒有意義,可她偏偏什麼事都要弄個明白,「沒有,所以當時碧水還懷疑是他對您下的毒手,後來才知道是誤會。您難道不知道……」話音未落,他就看見昭兒毫無以外的昏倒在榻上,眉頭緊鎖。

      憶青撲到她身上,哽咽著:「 您這又是何苦……「

      門被粗暴的撞開,喬一唯滿身藥味的走進來,身後尾隨著一名年輕人,雙十的光景,異常清秀,修長的手指拎著藥箱。

     喬一唯把了把脈,異常擔憂的說,「最後的辦法了,你真不該刺激她,我盡力而為。」

     於是吩咐身後的弟子有條不紊的行動。

      屋內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到處都是腐爛的血腥的味道,昭兒中途醒了幾次,支支吾吾的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手卻一直緊緊抓著身邊的人。

      那個作為助手的年輕人不滿的皺眉,顯然這個難纏的女子妨礙了他的工作。低下頭去想安撫她一下,卻被她抓的更緊,「梓凝,梓凝……」

      他呆滯片刻,臉上漸漸生出憐惜的感情,出於人性,他歎了口氣,「我在,別怕,我在這兒。」果然榻上的人安分了些許。

       喬一唯冷冷的盯著他的徒弟看,「離她遠些對你有好處。」

       那年輕人白一眼就頂回去,「那我出去。」

      「哎,你個小畜牲,你敢?」

      「師傅,做什麼都要專心,您教我的。」年輕人面無表情的回答。

      個把時辰過去了,雕花木門還是緊緊鎖著。院外的人心急如焚。

      「你怎麼能把韓梓凝要成親的消息告訴小姐呢?」風荷氣的直跺腳。

      「算了,憶青也不是有意,她那個脾氣,誰拗的過她?」

      「我去殺了韓梓凝和那個什麼墨熙瑤!」說著風荷便要向外走,卻一把被碧水攔住。

      「胡鬧什麼!她還在裡面,你怎麼能走?再說,她也不見得捨得殺韓梓凝。」

      憶青苦笑著呆立,她也許真的捨不得。即使在這個關頭,還是呼喚他的名字。即使身陷險境,寧願委身他人,換取他的安全。就連孩子,也是想到囑托他。韓梓凝,這個貫徹了她遭遇始終的男子,卻在她伸出手時,選擇了離開。

「梓凝,我怎麼那麼傻,梓凝……你怎麼不來找我……梓凝啊,我當時若是死了多好啊……」

      伴隨著疼痛的呻吟,被呼喚的那個名字更加深情,年輕人忍不住問,「師傅,梓凝是誰?」

      喬老頭用棉布拭去手上的血跡,「是她的情人,不過快要當駙馬了。」

      「那她還生這孩子做什麼,自己都這麼危險。真是個傻子。」

      「她傻?」喬老頭深吸口氣,手起刀落,「你怎麼知道韓梓凝離開她不是一件好事,這個女人,永遠是一個你想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他拿起帶血的刀,真的象徵性的在那女子的脖頸上比劃一下,歎息一聲,接踵而來的卻是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真實的象假的一樣。

      孩子的哭聲驚醒了母親,昭兒費力的睜開眼皮看他,一個很瘦小的男孩子,卻哭得很響亮。皮膚白的不似常人,如同畫卷中一般純淨。

      年輕人把孩子包好放在她枕邊,昭兒滿是淚水的撫上他的小臉。他閉著眼睛,若不是胸脯微微起伏,幾乎看上去像一個已經死亡的嬰兒。那一刻愧疚和痛心向潮水般湧來,旁邊的女子把頭埋在他身邊,只是大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那哭聲如同鑽心蝕骨的毒蟲,咬在每一個人心上,喬一唯忍不住走出門外,仰望天際,東邊泛起魚肚白,那夜晚,終於過去了。

      孩子,等你長大後,希望你記得,一個女子捨棄一切,只為你的降生,一個女子放棄所有或爭奪全部,只為你幸福的活著。不論怎樣,但願她能看到你成長的那一天。擔憂的向內望去,昭兒的呼吸一直時淺時重。秋紅,秋之殘紅,一天天凋零,都是在你不曾覺察的時刻。


     初塵隨性的紮著髮髻,衣衫不整的在自己的小院裡賞雪,梅花全都開了,幽香十里。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憶青抱著昭兒慢慢走來,懷中的她紅衣如血,初塵腦海忽然浮現出那日她死命抓著他的情景。

     「小女特來多謝公子相救之恩。」昭兒從憶青懷中下來,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不知道為什麼,初塵沒由來的一陣厭惡,好像只有在病床上的那個才是她真正的樣子,眼前的這個虛假的厲害。

    「不敢當,您可是能叫毒聖屈尊降貴來當產婆的人,您的禮初塵不敢收。」初塵也十分得體的回了一禮,眼皮都不抬。

     「呵呵,喬先生說的沒錯,公子倒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果真當得起出塵二字。昭兒佩服。「

     「可惜姑娘會意錯了。在下的名字是初塵,可惜是初入塵世,不懂規矩。」

     昭兒笑笑,「莫非您是怪小女那日多次冒犯?若是公子覺得不妥,昭兒大可負起這個責任。」

     初塵聽了一愣,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什麼?負責,難道把他當成了女人?這個看上去被拋棄的女人,究竟長了顆怎樣的心……

     尷尬了片刻,初塵只能轉移話題,「孩子有名字了嗎?」

     「聽聞公子學識淵博,可否賜教一二?」

     「這可不敢……」初塵盯著昭兒的眼睛,那裡早已沒有初見時的軟弱,短短幾天,那眸子深的似海,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她勾起嘴角,突然將視線移到他的手上,狹長的眼睛彷彿看透了什麼。

     「您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帶著戲謔的聲音挑逗著初塵的神經。

     初塵下意識的攤開手掌,手心裡是他剛剛摘下的一片葉子,在冷風中微微戰慄。

     「葉子……」

     「多謝公子。這孩子,就叫葉子吧,今年的最後一片葉子。」

     既然躲也躲不過,大可撕破了來看。葉子,就像你一樣,即使是寒風,也依然頑強。若果我不能伴你一生,那我就要讓所有的人把你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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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19:0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冰涼的石板上鋪著一灘一灘的水跡,污濁的散發著泥土的腥氣,陰霾的天空透過狹小的窗投射進來,驚起抑制不住的寒冷。雙手在稀薄的空氣中不斷摸索,渴望著溫暖,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腦海裡浮現的是他挺拔的身影,呼吸急促的向外奔去,直至那一抹白衣消逝在眼前,帶走最後一絲暖意,微弱的呼喚,「梓凝,梓凝……」他回過頭,恰是一抹微笑,矜持得體,卻冰冷的如同素不相識。

      「梓凝!梓凝!」

      當憶青終於從斷斷續續,支支吾吾的聲音中辨析出她真正的呼喚時,床上的人已經大汗淋漓。疼痛的真實觸感數次打斷憶青熟練的照料,緊張的氣氛一夜一夜延續,整個空間密佈著萎靡,苦澀的氣息。

      「疼……」最後一個簡單有力的字眼將昭兒從夢境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睛,身下是一片濕漉的潮熱,憶青安靜的守著一旁。

      她的臉上,手臂如今滿是浮腫,蒼白並且無力。已經數天沒有出過門,昭兒難得的輕笑,「青兒,老傢伙到了嗎?」

      「到了,還帶來一個徒弟,手上功夫很厲害,他們正商量著要是您實在不舒服,就直接把孩子取出來。」

昭兒緩慢的搖搖頭,「我怎麼捨得……」費力的把手放到肚子上,感受著寂靜的生命之源。

       突然,她就像想起什麼似的,細聲細氣地說道,「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好呢?」

      憶青笑笑,「您的孩子,叫什麼都擔得起。」

      昭兒皺著眉,撇撇嘴,「不行,這孩子這麼弱,起個小名字好養,可不敢叫什麼龍呀,鳳的。」

      「您喜歡叫什麼都好,只怕到時出去給人笑話。」

      剛欲接話,林子突然飛起幾隻驚鳥,尖利的鳴叫驟然劃破黑夜,撕開血淋淋的傷口,讓人只想捂著耳朵發抖.

      昭兒靜穆的看看窗外,突然支撐著坐起身子,幾乎熬盡了她一生的力氣,「憶青,到時候萬一……你們救孩子就好,記住,你一定要親手把它交給梓凝,送的越遠越好。」接過藥碗,在一片升騰的熱氣中,她的眼眸閃亮的灼人,泛著幽深的光芒。

      強壓下心中隱約的不適感,昭兒在一片褐色粘稠的湯藥中,看到了一圈圈漩渦,祈求老天,希望一切都好,能讓這孩子平安的降生。能讓他享受到一個平凡家庭所給予的一切,能……可他,到底該姓什麼?

      求求你,哪怕受盡苦難,哪怕永不翻身,哪怕我經歷這一切罪孽折磨,我也以最虔誠的心,懇求上蒼賜予你最純淨的靈魂,懇求他賜予你最童真的笑顏,懇求他將一切幸福的光芒照耀在你的身上,永不西沉。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給你我最真誠的心,給你,我的一切。

      憶青看著昭兒,看著她的臉彷彿在瞬間恢復生機,那種完全不設防的愛意,將黑夜點亮,讓人著迷的風采,就像三月迎春的花絮一樣撲面而來。可惜,仍是抵擋不住春寒料峭。

     「拿出來。」幾乎是他走神的同時,冰冷的語句響起。

      憶青下意識的身形一震,「您說什麼?」

      「我說把你和風荷這幾天藏起來的暗報拿出來。還是你們覺得我如今已然沒有知道的需要。」

      心底一軟,憶青顫抖著往後退了兩步,「不是,其實就是一些小事情,真的,您可以不必看的。」

     「青兒,你從來不對我說謊,給我吧。」伸出來一隻蒼白的手,慎重的接過那一張薄薄的諜報。

      靜默,只是靜默。憶青設想了無數種昭兒知道這事之後的可能,唯獨沒想到靜默。只是她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對於學武的人來說,發現異常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沒有詢問,直到她先開口。

     「禮備齊了送去吧,以風荷的名義。」

     「您……」

     「出去吧。」

       憶青垂著頭往外走,「慢著!」

       昭兒心有不甘的看著折回的憶青,咬著嘴唇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的?」

     「就在您出事後沒幾天。」

      她的瞳孔立刻放大,聲音竟然隨之升高,「你是說梓凝那時沒在葉歸海手裡?」

      憶青頓了頓,其實這話說不說已經沒有意義,可她偏偏什麼事都要弄個明白,「沒有,所以當時碧水還懷疑是他對您下的毒手,後來才知道是誤會。您難道不知道……」話音未落,他就看見昭兒毫無以外的昏倒在榻上,眉頭緊鎖。

      憶青撲到她身上,哽咽著:「 您這又是何苦……「

      門被粗暴的撞開,喬一唯滿身藥味的走進來,身後尾隨著一名年輕人,雙十的光景,異常清秀,修長的手指拎著藥箱。

     喬一唯把了把脈,異常擔憂的說,「最後的辦法了,你真不該刺激她,我盡力而為。」

     於是吩咐身後的弟子有條不紊的行動。

      屋內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到處都是腐爛的血腥的味道,昭兒中途醒了幾次,支支吾吾的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手卻一直緊緊抓著身邊的人。

      那個作為助手的年輕人不滿的皺眉,顯然這個難纏的女子妨礙了他的工作。低下頭去想安撫她一下,卻被她抓的更緊,「梓凝,梓凝……」

      他呆滯片刻,臉上漸漸生出憐惜的感情,出於人性,他歎了口氣,「我在,別怕,我在這兒。」果然榻上的人安分了些許。

       喬一唯冷冷的盯著他的徒弟看,「離她遠些對你有好處。」

       那年輕人白一眼就頂回去,「那我出去。」

      「哎,你個小畜牲,你敢?」

      「師傅,做什麼都要專心,您教我的。」年輕人面無表情的回答。

      個把時辰過去了,雕花木門還是緊緊鎖著。院外的人心急如焚。

      「你怎麼能把韓梓凝要成親的消息告訴小姐呢?」風荷氣的直跺腳。

      「算了,憶青也不是有意,她那個脾氣,誰拗的過她?」

      「我去殺了韓梓凝和那個什麼墨熙瑤!」說著風荷便要向外走,卻一把被碧水攔住。

      「胡鬧什麼!她還在裡面,你怎麼能走?再說,她也不見得捨得殺韓梓凝。」

      憶青苦笑著呆立,她也許真的捨不得。即使在這個關頭,還是呼喚他的名字。即使身陷險境,寧願委身他人,換取他的安全。就連孩子,也是想到囑托他。韓梓凝,這個貫徹了她遭遇始終的男子,卻在她伸出手時,選擇了離開。

「梓凝,我怎麼那麼傻,梓凝……你怎麼不來找我……梓凝啊,我當時若是死了多好啊……」

      伴隨著疼痛的呻吟,被呼喚的那個名字更加深情,年輕人忍不住問,「師傅,梓凝是誰?」

      喬老頭用棉布拭去手上的血跡,「是她的情人,不過快要當駙馬了。」

      「那她還生這孩子做什麼,自己都這麼危險。真是個傻子。」

      「她傻?」喬老頭深吸口氣,手起刀落,「你怎麼知道韓梓凝離開她不是一件好事,這個女人,永遠是一個你想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他拿起帶血的刀,真的象徵性的在那女子的脖頸上比劃一下,歎息一聲,接踵而來的卻是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真實的象假的一樣。

      孩子的哭聲驚醒了母親,昭兒費力的睜開眼皮看他,一個很瘦小的男孩子,卻哭得很響亮。皮膚白的不似常人,如同畫卷中一般純淨。

      年輕人把孩子包好放在她枕邊,昭兒滿是淚水的撫上他的小臉。他閉著眼睛,若不是胸脯微微起伏,幾乎看上去像一個已經死亡的嬰兒。那一刻愧疚和痛心向潮水般湧來,旁邊的女子把頭埋在他身邊,只是大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那哭聲如同鑽心蝕骨的毒蟲,咬在每一個人心上,喬一唯忍不住走出門外,仰望天際,東邊泛起魚肚白,那夜晚,終於過去了。

      孩子,等你長大後,希望你記得,一個女子捨棄一切,只為你的降生,一個女子放棄所有或爭奪全部,只為你幸福的活著。不論怎樣,但願她能看到你成長的那一天。擔憂的向內望去,昭兒的呼吸一直時淺時重。秋紅,秋之殘紅,一天天凋零,都是在你不曾覺察的時刻。


     初塵隨性的紮著髮髻,衣衫不整的在自己的小院裡賞雪,梅花全都開了,幽香十里。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憶青抱著昭兒慢慢走來,懷中的她紅衣如血,初塵腦海忽然浮現出那日她死命抓著他的情景。

     「小女特來多謝公子相救之恩。」昭兒從憶青懷中下來,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不知道為什麼,初塵沒由來的一陣厭惡,好像只有在病床上的那個才是她真正的樣子,眼前的這個虛假的厲害。

    「不敢當,您可是能叫毒聖屈尊降貴來當產婆的人,您的禮初塵不敢收。」初塵也十分得體的回了一禮,眼皮都不抬。

     「呵呵,喬先生說的沒錯,公子倒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果真當得起出塵二字。昭兒佩服。「

     「可惜姑娘會意錯了。在下的名字是初塵,可惜是初入塵世,不懂規矩。」

     昭兒笑笑,「莫非您是怪小女那日多次冒犯?若是公子覺得不妥,昭兒大可負起這個責任。」

     初塵聽了一愣,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什麼?負責,難道把他當成了女人?這個看上去被拋棄的女人,究竟長了顆怎樣的心……

     尷尬了片刻,初塵只能轉移話題,「孩子有名字了嗎?」

     「聽聞公子學識淵博,可否賜教一二?」

     「這可不敢……」初塵盯著昭兒的眼睛,那裡早已沒有初見時的軟弱,短短幾天,那眸子深的似海,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她勾起嘴角,突然將視線移到他的手上,狹長的眼睛彷彿看透了什麼。

     「您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帶著戲謔的聲音挑逗著初塵的神經。

     初塵下意識的攤開手掌,手心裡是他剛剛摘下的一片葉子,在冷風中微微戰慄。

     「葉子……」

     「多謝公子。這孩子,就叫葉子吧,今年的最後一片葉子。」

     既然躲也躲不過,大可撕破了來看。葉子,就像你一樣,即使是寒風,也依然頑強。若果我不能伴你一生,那我就要讓所有的人把你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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