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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袁圓]仲夏夜之淚{四季戀曲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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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00:20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袁圓 -仲夏夜之淚【四季戀曲之二】

季博陽背覆著仇恨的陰影找上純情的富家女——曾杏芙,
所有因她的父親而失去的,他要拿她的幸福來抵償!
然而一如天使般純潔的她,卻不斷以溫柔的笑語將他降服,
在愛情的魔力驅使下他逐漸撤離心防,走出陰暗。
就在他找回生命中的陽光時,仇恨卻蟄伏著伺機反噬著他!
在愛與恨的矛盾衝突下,他該作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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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3: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圈--二圈--三圈--
  喀!
  大門鎖應聲而開。
  「唉--」還是他出門時上的那三道鎖。
  季博陽頹喪地抽出插在門孔裡的鑰匙。
  推開門,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滿屋子的冷清與寂寞,那聲熟悉親切的「你回來啦」早成了腦海裡的絕響。
  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惆悵萬般地猶若洩了氣的氣球,西下的夕陽僅留一室昏黃,不過他還不想開燈。因為與其面對空蕩蕩的殼子,他不如將自己埋在幽暗裡,那麼他至少還可以幻想她就在他週遭的某一個角落。
  丟下手裡的那串鑰匙,他摔坐進客廳內的大沙發,讓冷清寂寞伴著他一齊等她回家,直到又一天的開始,他會再整裝到工作室專心畫稿,然後他會再回來,允許自己在這裡思念她。
  沙發上,依稀能夠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下意識把抱墊圈在懷裡,總認為這麼做便能填平被掏空的心靈。
  以前她就常常這麼偎著他,而他,也好喜歡她這麼靠著他,彷彿連體嬰的兩個人,這麼一坐每每可坐上幾小時,承載他倆重量的這張沙發,同時也共享了他倆的親密。那時候,她是他的愛妻,不是什麼仇敵之女曾杏芙。
  「季博陽呀,你還期待什麼?」他自己問自己。
  那天他的芙兒已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從她跌下樓去當場昏厥的剎那起,他倆便已恩斷情絕,她當時流掉的小孩,算是她代她父母還他一命,如果他心中還有任何恨或怨,她希望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諒他們,也放過他們曾家一家老小,倘使這樣仍不夠,她願意以她的生命來償付……
  天呀……他是造了什麼孽,它要用這等殘酷的方法處罰他?!
  先是他至親的父母,然後是他可人的妻子,現在又是他無辜的孩子,它幾乎尚未成形,更甭論接受他們的悉心呵護,便這麼曇花一現地離開人間。
  莫怪她要用那麼冰漠的口吻向他,是他傷了她的心,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小貝比,就連他都深惡痛絕唾棄這樣的自己,她的冷言冷語已經是客氣了,她不想再見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心裡其實早有準備這天終究會來,可當他面對她凍結的玉容,他曉得他再怎麼有心理準備,肝腸一樣會寸寸斷裂。
  他多少還是有點不死心吧?
  總希望上天忽然憐憫,讓奇跡真的出現,哪天他從床上睜開眼,會發現她就躺在身邊,而那些惱人的不愉快原來僅是一場噩夢;或是他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一開門便嗅到那陣陣飯香,她會由廚房笑著走出來問候他,今天好不好?畫稿趕得怎麼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他一直不肯放棄,每晚依舊拖著疲憊的身心回來,只因這屋裡有著他們的共同回憶,亦是他們唯一僅存的聯繫,她的衣物保養品,他仍擺在原位,說不定她哪天回來又能用到……
  夜色徐徐加深,季博陽繼續坐著等著,因為他希望當她推門進來時,他能立即看到她,而這一次,要換他對她笑著說--
  你回來啦!
  大門只上了自動鎖,莫非……他在家?
  「你別傻了。」曾杏芙自嘲搖頭地抽回鑰匙。
  屋內連個光影都沒有,這表示他還沒回來,否則依他的生理時鐘,他此刻正是梳洗乾淨、神清氣爽的模樣,他會繞著她不停地說,不停地笑,像個長不大的彼德潘……
  「哎!」她這是在幹什麼?
  怎地愣在門口想那些已成過去式的往事呢?
  「傻瓜,無聊,笨!」曾杏芙輕敲自己的小腦袋。
  鼓起勇氣,她幾乎是嘔氣地推開門。
  一踏進屋子,那幸福快樂的回憶當即蜂湧而上,令她差點要掉頭逃出,然後當她看到客廳中的季博陽,她訝異地忘了一切。
  他靜靜坐在他們習慣一起窩著的那張沙發,默默地盯著遙遠的某一點,孤冷的氣息宛若已與大氣融合為一,若非微薄的殘暉將他兜住,形成暈黃的光環。
  他……是不是又沒睡好?夜裡仍被噩夢駭擾?
  唉!她又想太多了,說不定那噩夢之說也是他的諸多謊言之一。
  許是發現有人注視,他緩緩轉過臉,那淒邃幽忽的雙瞳像是墜進了另一度空間,縹緲地讓人無法探其虛實。而他完全沉淪在個人世界裡的模樣,教她不禁為自己的唐突而慌亂。
  「呃……我沒想到……你在家。」她有些尷尬。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倏地崩坍,眼眶開始發熱,凝聚起水氣。他瘦了,微微凹陷的雙目四周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少掉凌厲氣勢卻多了抹教人疼惜的頹廢美,脆弱得令人心擰,她根本提不出一絲一毫的恨意,反而想衝上前去愛憐他一番。倘使他以前是紅色的太陽,那麼現在的他則是藍色的曉月。
  「這……這……真的是你嗎?」季博陽揉了揉眼,以為是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覺。
  「我只是來拿點東西就走。」曾杏芙急忙說明來意,省得遭他誤會,但是她心底卻清楚得很,剛剛,乍瞥他之際,她才頓悟專程回來拿東西不過是個借口,她真正想的還不就是能再見到他,要不她大可隨便找個人來替她取。
  「喔。」是呀,他是癡人說夢,她怎麼可能再重回他的懷抱?季博陽失望地落回少發,拉長的尾音亦是有氣無力。
  「我去……」曾杏芙怔忡指著臥室。不行!她要哭出來了。
  她強忍悲愴,速速躲進那間曾滿溢著春情的房間。
  一切都沒有變。
  她的衣物鞋襪仍在原來的地方,浴室裡還保有她的牙刷毛巾和浴袍,感覺就好似她從沒離開過,偏偏人事已非,造化弄人,即使她的愛不曾減少半分,即使他是她初戀,也是她今生的依戀,他倆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
  起碼她能將這份銘心鏤骨的情愫永遠藏在心底吧。
  猛轉念,卻赫然發現他倆相處多時,居然未曾拍過一張照片……
  是她當初太過自信這份幸福能夠長久,還是他故意不留任何痕跡?
  算了!
  留了又如何?徒增彼此的傷感而已。
  提著行李,她在臥室裡做最後一次的巡禮,才慢慢踱回客廳,他仍是她剛進門時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這是大門的鑰匙……還你。」還給他之後,他們就真的再也沒有牽連了。那股死命按捺的酸楚已竄上鼻端。
  「……」季博陽機械地接過來。「你……的身體……好多了嗎?」
  女人流產是很耗體力的,她雖然拒絕讓他探病,但他從買通的傭人那兒固定得到報告,她在醫院住了一星期,然後就一直在家休養,沒有復學,沒有出門,也沒有任何社交。天氣好的時候,她會推著輪椅上的曾大富到庭園裡曬太陽,而曾大富的康復進度亦較他預計的要快。
  「……嗯。」除了點頭,曾杏芙不曉得還能說什麼。身體的傷痛終有痊癒的一天,心裡的傷痛卻會糾結一輩子,這點他比她更清楚。「我收到……你寄回來的離婚證書了。」事情演繹至此,與其二人一見面就互生愧疚,不如分開得好。
  「你……我……我們……」季博陽欲言又止。聽說她要去紐西蘭定居,那他以後不是連在暗處偷望她都很難了嗎?
  「嗯?」不管他先前對她所表現的寵愛是真是假,曾杏芙承認,她的心仍有著萬般期待。
  「呃……沒……」在他做了那麼差勁的事,他有啥資格和她談「我們」?季博陽退縮地吞回本來要傾吐的話。「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曾杏芙強顏歡笑。
  如果……如果這時他叫住她,他毋需一言一語,她都會奔赴他的懷裡,管他愛不愛她,至少他帶給她的狂喜甜蜜卻是真實的……然而連一句再見也沒有,她這一離去,只怕兩人再也無緣。
  艱難地跨出門檻,確定他不會聽到後,曾杏芙終於……痛哭失聲……
  「芙兒……」季博陽捱在窗邊,看著她坐上的車影越馳越遠,他好想求她別走,但他說不出口,直到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才轉為遲來的真心剖白--「我愛你。」
  然而無論他如何對空嘶喊,心愛的人已與他成二條形同陌路的平行線,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夜,驟然變得好冷好靜,季博陽隨便抽了張CD,想藉由樂曲來洗卻突來的惶懼紛惴,杜比環繞音箱淒淒蕩出男歌手獨特的嗓音,字字句句恰巧敲碎了他的心坎最深處--
  坐近一點,你是否看見,明明在身邊,你我像千里遠。你已很久,沒笑著語言,彷彿已感覺,無法再纏綿。
  回想從前,與你快樂揮霍,今天孤單的我坐在角落,願時間倒退重播,一一承認改寫過錯,不再逼我,不去相信,我曾有錯,讓它過去,讓我好過。
  請你不要轉身跑遠好嗎?
  我的真心已經不能負荷,是否無法在一起,搖著頭就算不甘心,腦海空隙早已充滿對你有所回憶。
  請你不要轉身跑遠好嗎?
  希望你停下來抬頭看我,輕輕回頭一秒,你可知我為了你遠走心碎了,全世界都靜了,才懂你太重要。
  晚上回家,沒一聲好嗎?靜得太可怕,情願吵架。
  最怕想起,在遠方的你,異鄉的空氣,陪你流離。
  請你不要轉身跑遠好嗎?
  如果我把你緊抱著不放,如果時間停了,如果能感覺你溫暖的呼吸,就沒有人取代你與我,永遠相依……
  隨著黯寒音符的結果,仲夏自此在季博陽的心中死去……
  「怎麼啦!」曾杏芙放下手中的書籍,抬頭詢問在附近晃了好幾趟的女傭。她看起來似乎有話要說。
  「外面有個季小姐想要見你,要不要……我把她趕走?」女傭猶豫地搓著手。要是給老爺夫人知道她通風報信,接著要被趕走的會是她。
  「季?」曾杏芙渾身震顫了一下。
  難道是博陽出了什麼事?
  不會呀,她這星期天天都看到報紙刊登他開畫展的新聞,據說深獲各界好評,連國外媒體也派了不少人來專訪,但對畫作的內容倒是非常神秘,害她幾次好奇都想偷偷去參觀……呃……想不到她只是聽到這個姓氏,反應就這麼激動,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啊。
  她挺直背,盡量展開平靜的微笑。「你去請她進來吧。」
  逡巡片刻,女傭身後尾隨了一位白淨娟秀的素影,曾杏芙一眼望之,便立即認出她就是那天在醫院出現的女子。
  「我是季博陽的大姐季銀芽。」她開門見山地說。
  「喏……請坐。」她的五官和博陽頗為神似,曾杏芙差點想抱上去。
  季銀芽未坐反而跪下。「我求你救救博陽吧!」
  「嗄……他生病了!?還是……」曾杏芙慌得趕緊挽扶起季銀芽,而不是自己也跟著跪下去。
  「他現在像拚命三郎般工作的情況比生病還糟糕,當初我爸媽剛去世時,他就是這模樣……」瞧她一聽博陽二字便手足無措,可見她和弟弟是郎有情,妹有意,如此登對的才子佳人,老天怎忍心將他倆拆散?相信爸媽在天之靈也想成全他們才是。
  唉,眼前只有靠她這個為人大姐多盡力了。
  「可是我和他……」就算她心疼,又能幫上什麼忙?
  「我並不敢奢望你會原諒他,我只是希望你挪幾分鐘來聽我說。」季銀芽拉著弟妹的手。「博陽從小就是個心思格外細膩的男生,他今天會做出那樣愚昧的糊塗事,實在是因為他太愛我父母了。」
  「……」曾杏芙無言。
  博陽的心情,她在父親倒下與腹中小生命流失的那一刻,便已深深體會到,那種錐心之痛不是談笑幾句就能輕易抹掉。
  將心比心。所以當她事後知道所有真相,她也曾想要怪他怨他,卻始終辦不到,畢竟是她的父母有過在先,且孩子的死不全然是他的錯。
  「尤其他的生日,就是我爸媽的忌日,而爸媽車禍當時,他正好在和他們通電話……」季銀芽想來都覺得鼻酸。「他始終認為,當初他要是沒打那通電話,爸和媽就能躲過那場劫數,故他至今依舊無法原諒自己,總覺得自己該為這件事負責。」
  「天哪……」原來那段可怕的經歷不是他隨意杜撰的……噢……他每次是以什麼樣的哀戚情緒在向她陳述?
  多善良的女孩啊,她眸裡的驚愕憐憫,絕不是裝出來的。季銀芽相信只有她才能解開博陽心中的苦結,讓他掙出那座無形的禁錮。
  「你能想像他初獲噩耗時的驚駭神情嗎?」季銀芽的思維接著跳回改變她們全家的那一夜。「明明他和我和另外二個妹妹一樣傷慟,但他卻振作精神來安慰我們,並一肩挑起長子的責任,料理父母的一切後事,照顧我們姐妹三人。」說到照顧,她不禁掩嘴卟哧。「你都沒看到他在幫我們驅逐無聊男子糾纏的情景,那德行唷,真的有夠皮。」
  「是呀。」點滴往事如快轉電影般閃過,曾杏芙也綻出會心一笑。
  在互換的眼神中,她們找到了彼此對同一名男子的誠摯關懷。
  「其實博陽的內心不若外表堅強,所以他才會那麼鑽牛角尖,以至釀成了如今的局面。。」憂愁再度回到季銀芽的眉宇。「不管你肯不肯聽進我的話,我只求你抽空去看看他的畫展,哪怕僅是一下下。」
  「這……」曾杏芙為難透了。
  「這個請求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不過你真的一定要去看,看完之後你就會明白。」季銀芽存心賣了個大關子。
  「可是……」見到他只會使思念呈倍數激增,曾杏芙怕好不容易強迫癒合的傷口又再淌血,屆時萬一她控制不住怎麼辦?
  「你一定要來,記得,明天喔,明天一定要來。」季銀芽再三重複。「看完你就會明白。」
  OK!任務完成,她起身告辭。
  一出大門,藏在附近守候多時的季博陽忙不迭上前追問:「我只是托你帶一個口訊,你為何會進去那麼久?是不是有人刁難?見到她了嗎?還是……」
  「我和她投緣,不小心就多說了幾句嘛。」季銀芽揚唇劫入,以免等一下被問號埋沒。「這麼緊張不會自己去?要不,惜楓和襄雪也行呀。」
  「你明知我的顧慮嘛。」他去鐵定吃閉門羹,派個女人去,芙兒的家人較不會有戒心,至於惜楓和襄雪……一個膽小會怯場,一個講沒二句就開始沒耐性,這二個隨便哪個去做傳令說客皆准壞事。
  「呵呵,臉紅。你好可愛喔。」這才像她的弟弟嘛。季銀芽忍不住揉亂他的頭髮。
  「別鬧了啦,到底怎麼樣嗎?她明白來不來?」季博陽要抓狂了。
  「你老婆沒說。」季銀芽兩後一攤。
  說真的,聽他說弟妹過二天就要離開台灣,她可比這二位當事人還急。
  偏偏這男的在這屈意承歡,這女的在那頭黯然感傷,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卻分處兩地折磨自己,只為了一些無聊的心理障礙,連她看了都想破口大罵咧。
  「沒說?!」季博陽大叫,搞半天姐是把他當猴耍?
  「是啊,反正你明天不就曉得啦。」季銀芽瞄了天上一眼。
  爸,媽,你倆要不要下來敲醒他們呀?
  季銀芽暗中劃了個十字架。
  為什麼一定要她去看博陽的畫展?
  為什麼不是前天昨天或後天,偏要選今天?
  為什麼看完之後她就會明白?是會明白什麼?
  曾杏芙不懂,真的不懂。
  她從季銀芽前腳踏出即開始思索著這個相同的問題,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轉,很快地就到了對方說的「明天」,她很想去,卻提不起勇氣,不去,心口又有掛記,眼看黃昏已至,她仍是彷徨不決。
  「去找他吧。」早在住院之際,曾母便將女兒的魂不守舍瞧在眼裡,得知季博陽開畫展的消息,她的心情越發寫在臉上。
  「媽?」曾杏芙以為聽錯了。
  「去吧,倘若我曾經犯過的錯,奪走我孫子的小命後,又誤了我女兒的一生,我會更加難受。」剛從地府游了一趟回來,曾大富全想通了。
  「爸?」曾杏芙沒料到父親也贊成。
  「去,去,去,聽說今天是畫展的最後一天呀。」曾母說。
  「你明天就要搭飛機去紐西蘭了,不如今天順便找那小子問個清楚。」「前女婿」不時托人打聽女兒的消息,曾大富不是不知道,只是存心裝迷糊。
  於是就在雙親熱絡的鼓勵下,曾杏芙懷著忐忑與不安被二老驅出門。
  畫廊外,明顯的大招牌上只寫了「最愛」二字,她以為來了還要排隊等參觀,不料外面半個人影也沒有,感覺好冷清。
  啊--該不會是她來太晚,已經結束啦?
  「快進去呀。」不知是從哪兒突然冒出二個漂亮、陌生的大女孩,一個快手拉開畫廊門,一個猝不及防地由後面推了她一把。
  「嗄……」曾杏芙還沒搞清楚狀況,整個人已跌跌絆絆地進去了。
  待她站穩定眸一看,立刻被一屋子擺滿著她的畫像所震撼。
  畫中的她或站或坐,有動有靜,時笑時嗔,還有她安詳甜酣的睡容。
  她每瞧一幅,聚集在眼眶邊滾動的淚水也越多。
  然後,她明白了。
  如果不是太愛一個人,執筆者就算是畫功再怎的登峰造極,也無法將她的神韻捕捉得那麼維妙維肖,栩栩如生,所以他才赤裸裸地在每幀畫下都標著相同的主題--「最愛」,一如畫廊門口招牌上的大標題……
  「我等了你一天,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季博陽站在她的後方。
  「你……」曾杏芙轉身面對他,不禁哽咽。
  「你瘦了。」像是怕嚇著她似地,季博陽慢慢伸手柔撫她的頰。
  「你也是。」兩泓潰堤的清河逐漸淹覆他撫過的地方?
  「對不起。」季博陽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淚水,又把手移至她的腹部上。
  「不……」曾杏芙曉得他指的是孩子的事,其實她一直很自責。「不怪你,是我那時沒注意……」
  孩子是他們兩人的,所以他所受的創痛並不下於她。
  季博陽輕掩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爸爸的事,我也很抱歉。」
  「我爸媽……撞死你爸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原諒他們。」曾杏芙代父母負荊請罪。
  「我很抱歉我還傷了你的心。」季博陽又說。
  「你好心來醫院探病,我卻把你趕出去,我……」曾杏芙也說。
  四目倏地交接,情意暖暖款款,二人忽然都覺得好笑。「又不是要比誰歉意最多就會獎品,咱倆再這麼抱歉來抱歉去,大概會沒完沒了。」季博陽綻顏揶揄。
  「是呀。」曾杏芙露出難得的笑靨。
  「祝你生日快樂。」季博陽眨眨眼說。
  「呃……你……」這陣子過得亂糟糟的,她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呢。
  曾杏芙張口結舌,良久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還有昨天,你姐來找我的事,全是你故意安排的?」
  季博陽做了個賓果的姿勢。「我特別央求媒體不公開我的畫,以及今天畫廊的不對外開放,為的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看來,我仍是惡性難改對不對?」
  他接著雙手橫胸,嘖嘖搖頭,一副嫌棄自己的可憐相。「你……這……我……」曾杏芙真的很驚喜,也被他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你。」他見機表白。
  「我知道。」曾杏芙喜極而泣。
  先前那段期間她的確對他的感情質疑過,她認為他或許只是為了達到復仇目的,才假裝情深意濃接近她,直到剛剛,她才真的豁然開朗。
  「但是你我卻得背負上一代造成的罪愆,兩地相思,然後各自愧疚到老死?」季博陽揪出始終卡在他倆中間的最大癥結。
  「嗯。」就他們二家的複雜恩怨,似乎也只能這樣。
  「為什麼我們不來個反向思考,你好好愛我,以替你父親還債,我好好疼你,來贖我的罪?」季博陽建議。
  「呃……」這法子她倒是從來沒忖量過,可是會有這種特立獨行奇想的,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不過……這值得一試。
  「怎麼樣怎麼樣?」季博陽宛如火燒眉毛地催促她快點頭。
  「唉……讓我再想想吧。」以前都是他捉弄她,這回江山該易主了。
  「那你要想多久呢?」季博陽打破沙鍋,非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一,馬上。二,立刻。三,現在。三選一,你說是哪一個?」
  「再看看 !痺杏芙頑皮地聳聳肩,準備打道回府。「再看看?看什麼?」季博陽不喜歡這個「再」。
  曾杏芙但笑不語。
  她要看的當然是他的表現了,可她才不告訴他哩,誰叫他上一次的追求是有陰謀的,所以不算;這一次,她要他重新來過,讓她好好享受被心愛的人追求時的樂趣。
  「究竟要看什麼嘛?」季博陽像條哈巴狗,搖著尾巴跟在主人後面窮追不捨。「生辰八字?十二生肖?血型星座?身高體重?衣服品味……」
  急切的聲音越來越遠,躲在暗處偷窺的三個人這才跳出來。
  「到底行不行啊?」季銀芽插腰盯著遠方還在討價還價的人影。
  「看情形應該是差不多了吧?」季惜楓搔搔腦袋。
  「哎唷癢死了,害本姑娘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季襄雪埋怨。回去非要敲哥哥一筆不可。
  「對啦,你剛剛推嫂子推那麼大力幹麼?」季惜楓那時都好擔心嫂子會撞到玻璃門或摔個狗吃屎。
  「你還說咧,是你們開得太慢!」季襄雪反擊。
  「我哪有太慢?」季惜楓好委屈。
  「好好好,不是『太』慢,是『很』慢。OK?」季襄雪不耐煩地揮揮手。「反正我現在懶得跟你爭,走啦,我快餓死了。」
  「我也是。」季銀芽拍手附和。
  「等等我嘛。」季惜楓拔腿跟上。
  三個人於是嘻嘻哈哈、吵吵鬧鬧地消失在清爽的晚風中。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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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爺子呀,待會兒咱們順路去看看女兒如何?」曾母扯著笑臉和幾位官夫人寒暄後,捉了空檔悄悄地對丈夫說,嘴角還不忘對那邊的富商打招呼。
  「再說吧。」曾大富生硬地咳了咳,轉眼又堆出熱絡與某部長握手。
  參加這種政治飯局就是這樣,「吃」是其次,「應酬」才是主菜。
  「那我回程就叫老王把車繞到芙芙的新居去。」不當面否決的意思就是默許了,曾母於是敲錘定論。
  曾大富不吭聲,倒是突然以身體不舒服向主人請辭。
  「我看呀,你是太久沒見到女兒才不舒服的吧?」一出飯店的貴賓室,曾母忍不住損他幾句。
  她早料到老爺子是裝酷,明明想女兒想得要命,偏偏拉不下那張老臉。
  「多事!」曾大富低啐。
  隨從便衣已有人通知司機老王把車開來,兩老則坐著電梯姍姍來到飯店的大廳,剛好看到女婿甩著門房鑰匙坐進對面的電梯,不過他似乎沒瞧見他們,因為他的手和嘴正忙著「照顧」身旁那二位身材噴火的女伴。
  「季博陽?!」曾大富乍看也跟著噴火,但他噴的是怒火。
  曾母當然也看到了,兩老相顧失色,立刻奔至櫃檯詢問。
  依曾大富的官階,要問個房間號碼絕非難事,兩人於是匆匆趕到現場,便衣忙緊追在後。
  「季博陽!季博陽!」曾大富省了按門鈴,直接重擊房門以表達心中憤懣。
  「誰呀?敲門敲那麼急,鬧火災啦?」季博陽的聲音由遠而近,除了第一句是衝著門外人喊,後頭的埋怨倒像是自言自語。
  門打開,迎面就是兩老的臭臉,他身披飯店提供的浴袍,吊兒郎當地劃開笑容,「喔--原來是爸爸和媽媽呀。」
  家醜不能外揚,曾大富吩咐便衣守在門外,接著二話不說地衝入房內,曾母尾隨跟進。
  十坪大的客房裡,適才他倆瞥到的那二名濃妝艷抹的女伴,也穿著和女婿一式的浴袍,手裡握著酒杯,姿勢性感地橫陳在大床上,旁邊由客房服務叫來的餐車上,九樣有七樣都是酒品,眼前他們會做什麼下三濫的勾當可想而知。
  「你這是在做什麼?!」曾大富氣急敗壞地把矛頭指往季博陽。
  「就你看見的嘛。」季博陽一點也沒有被人抓包的懼色或悔意,反而向二位女伴引見。「來來來,這是我的岳父岳母大人,還不快快請安一下。」
  「岳父岳母大人好。」美艷的女伴連忙嗲聲嗲氣地自我介紹。
  「我叫娜娜。」
  「我叫莉莉。」
  曾大富才不管她們叫什麼,反正不用聽也曉得不是什麼正派的良家婦女。
  「現在才幾點,你就喝醉?」女婿身上傳來的嗆鼻酒味令他皺眉。
  「喝醉?我才喝一瓶XO,怎麼會醉?」季博陽走到床邊拿起空酒瓶辯駁,步下則是一個不穩,恰巧摔在女伴們的中間,三人嘩啦一笑。
  「小心呀。」二女並不諱言三人之間的曖昧關係。「你要是現在就醉倒了,等一下誰來『服侍』我們兩個啊?」
  「胡鬧!胡鬧!你知道你現在是在幹麼?!」曾大富跳腳。「做什麼?」季博陽輕佻地揚揚眉,然後反問女伴,並啾啾啄了二人的粉頰一下。「你們說咧?」
  「總不會是聊天喝咖啡嘛。」二女伴恍如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紛紛淫蕩亂笑。「博陽唷,你要是這麼就打發我們,人家可不依喔。」
  「你們……簡單是……不知廉恥!」曾母的臉色青青紫紫換個不停。
  「唉,岳母大人,哪隻貓兒不偷腥?」季博陽任由女伴的柔荑,當從在他身上遊走。「男人嘛,偶爾拈拈花,惹惹草,只不過是逢場作戲,有啥大不了,您何必把事情看得如此嚴重咧?」
  他嘻皮笑臉又轉向曾大富。「這點岳父大人最清楚。不是嗎?」
  「不像話!真是不像話!」若非礙於身份地位,曾大富會衝上前去把這渾帳小子碎屍萬段。
  「芙芙呢?我女兒現在怎麼樣了?」曾母驀地想到最重要的事。
  「芙芙?」季博陽想了二秒鐘,才恍然笑道。「哦,你是說那個青澀的黃毛小丫頭呀。」他左右逢源地吻著女伴們,極不專心地敷衍。「大概還好吧。」
  「大概?」曾大富光火地揪住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我好幾天沒回去了,哪曉得她現在是在洗衣服咧,還是在打掃,搞不好……」他擠眉弄眼地用手肘頂頂岳父。「她趁我不在,這會兒邀了男人在家正樂著呢。」
  「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曾母但感一陣暈眩。
  思及女兒自小被他們夫妻倆捧在手心裡,吃東西怕她噎到,走路怕她摔倒,別說是苦了,就連半點委屈他們也捨不得讓她受,可嬌生慣養的寶貝如今竟這麼白白給人糟蹋,教他們做父母的情何以堪?
  「我女兒對你掏心掏肺的,你居然這麼待她,你是人嗎你?」曾大富不禁義憤填膺,為女兒大抱不平。
  「你呢?」季博陽雙瞳一冷,面目一沉。「不過是個狗官,撞死人卻可以利用職權逃逸,事後不僅沒有一絲歉意,反而還洋洋得意。」
  「想誣蔑我,你還早。」曾大富能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混假的。
  「是嗎?五年前的夏天,在××路段的追撞車禍中,一對夫婦當場死亡,男的叫季山河,女的是林雅蘭,經警方研判肇事原因乃男方酒後駕導致。」季博陽掃來陰森森的餘光。「此事你還有印象嗎?」
  「呃……」曾大富愣了愣。
  「看來我喚起了你的記憶啦。」季博陽微笑,但笑裡的寒氣卻足以凍傷人。「其實,你根本不在乎死者姓何名誰,只要真正酒後駕駛肇禍的你能全身而退就好。」
  「老爺子!」曾母嚇得猛扯丈夫的衣袖,因為當時她也坐在車上。
  「你……是誰?」曾大富震驚喃喃。那件事他當初便已全部打點完畢,就算有人知道,事後也都會「忘」得「一乾二淨」,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落到這個後生小輩的耳裡……
  不可能!絕對絕對不可能!
  「你們還不明白嗎?」季博陽冷哼。「我是那二位死後還得替人背黑鍋的無辜死者的兒子。」
  「嗄!」曾大富與曾母已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這個本來不該有人知道的事嗎?」季博陽繞口令地呱嗒了一串。
  不過曾姓夫婦卻都聽懂了,而且都很想知道。
  「說穿了很簡單。你有你的人脈,我也有我的,你認識很多大官,我用來餬口的漫畫頗登得上國際舞台,因此也不小心認識了一些。」季博陽笑容可掬地為來賓解答困惑。「還有一種職業,叫做『私家偵探』,你只要付錢,再隱密的事他們皆有辦法幫你翻出來。」
  一滴一滴的冷汗不斷地由額角流下,但曾姓夫婦倆均未抬手去擦。
  「雖然你是我的殺親仇人,我仍然很佩服你的神通廣大,只可惜這項栽贓事件中,你犯了一個小錯誤。」他神色一凜。「那就是--我父親從來不喝酒。」
  也因為這一點,使他對整個車禍的肇因和責任歸屬,產生了偌大的懷疑,沒想到輾轉查到的內幕是那麼地令人氣憤。
  「我呸!」事到如今,曾大富只有耍狠。「這種小場面就想治住我,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是呀,法律都奈何不了你,我算什麼?不過……要治住你的寶貝女兒,應該不難,哦??季博陽使出殺手鑭。
  「不許你傷害她!」曾母大叫。
  「唉,她可是我談判的籌碼,我怎麼捨得傷害她呢?再說我也還沒玩膩她呢。」季博陽獰笑。
  「王八蛋!你到底想怎麼樣?」曾大富為之氣結。怪只怪他自己引狼入室。
  「怎麼樣啊?」季博陽做思索狀。「她現在被我訓練得聽話得很,我叫她往南,她就不敢往北,害我也是挺傷腦筋的。」
  「你……你……」曾大富發指貲裂,差點中風。
  「有話慢慢說,不急嘛。」季博陽像是霍然想到了什麼好主意。「這樣吧,芙兒成天讓我關上家裡,足不出戶也滿可憐地,不如你們去看看她,她見了你們一定會很開心。」「你把她……關……在……家……裡?」曾母恐怕女兒已慘遭他非常不仁道的虐待。
  「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報應!」曾大富則咬牙切齒。
  「再怎麼輪,按照次序,也該先輪到你吧。」季博陽皮笑肉不笑。
  其實當他愛上仇人女兒的那一天,報應就已降臨在他的頸上了。
  「我女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和你善罷甘休!」曾大富發誓。
  「先提醒你們一下,你女兒早讓我哄得服服貼貼,百依百順的,你們最好不要破壞現狀,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季博陽口蜜腹劍地送客。
  曾大富悻然甩門而出。
  「老傢伙終於氣走了,咱們放心地樂一樂吧。」久未插嘴的女伴之一旋即迫不及待地黏上來。
  「別碰我!」季博陽當下喝斥,宛然參加喪禮的嚴肅神情。與一秒鐘前的春風盈盈判若兩人。
  客房裡登時靜到只聽見空調的風速聲,二位女伴大氣不敢喘地大眼瞪小眼。
  「你們走吧。」季博陽依約付上厚厚的鈔票。
  不用說,這二個交際花是他在酒店找來的臨時演員,與曾姓夫婦的巧遇以及接下來的這一切,也不是偶發事故,全是他依照曾姓夫婦的行程而特意安排的。
  「知道了。」二女出道此行已久,三教九流的人看多了,自是分得清哪種人可以惹,哪種人卻不可以惹,眼前這俊男便是屬於後者之最,故她倆趕緊識相地提著衣服往外溜。
  然後,客房又恢復一片死寂。
  季博陽慢慢抬眸盯著梳妝鏡中的自己,鏡中人以同樣冰冷扭曲的面孔回瞪。
  他禁不住拿起方纔他抹在發上身上,以製造醺人酒氣的空洞瓶,狠狠、狠狠地砸過去。
  曾母挑剔地審視女兒的新房。
  四周的環境水準普通,連個像樣的大戶人家也沒有;屋內的擺設品味只能算是乾淨,一看就知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三十幾坪的空間小裡小氣,當女兒的香閨都還嫌不夠,這哪裡是人能住的地方,那姓季的擺明是在苛待她女兒嘛。
  曾母越看越有看氣,屁股還沒坐熟就已經待不下去了。「你老實講,博陽有沒有打你罵你凌虐你?」女兒外表看起來是比從前豐腴愉悅,但或許那只是強顏歡笑,搞不好藏在衣服底下的部分才糟糕呢。
  「你在說什麼呀,媽?」曾杏芙被母親的開場白弄得一頭霧水。
  「你不用怕,任何事有爸媽替你作主。」必要時,她要帶女兒去驗傷。
  「媽,你電視看太多啦?」曾杏芙失笑地問曾大富。「爸,這是怎麼回事?」
  曾母沒等曾父發話,便直接切入今日來的主題。「算了,先不管這些,你馬上把行李收一收,然後跟我們回去。」
  「為什麼?我在這兒住得好好地……」曾杏芙本來還在高興父母的初次來訪,她正準備為自己的任性離家道歉,她還有許多快樂想與他們分享呢。
  「好個鬼!那姓季的臭小子……」曾母咄咄搶白,但是她的話緊接著又被曾大富給打斷。
  這不是動怒的時候。「聽你媽媽的話,跟我們回家,乖。」
  他起初的意思是先探探女兒的口風再見機行事,孰料妻子一開始便沉不住氣,他也就只好採取速戰速決方式。
  「不要!」曾杏芙拒絕。
  「你聽我說……」
  獸大富暗示妻子別急,一切交由他來處理。接著他問:「博陽人呢?」
  「他最近在趕稿,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助理窩在工作室。」一談及心上人,曾杏芙不自覺便泛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也就是說--他最近不常在家?」獸大富又問。
  「嗯。」曾杏芙點頭。
  「你看吧,那傢伙簡直亂七八糟!」曾母忍不住插話。
  「亂七八糟?」曾杏芙不懂媽為何要這麼說。
  「傻女兒,你真以為他乖乖地在工作室裡趕稿?」曾母忿忿不平。
  「難道不是嗎?」曾杏芙迷惑反問。
  「就我這個癡心的女兒才會相信他的狗話。」曾母光火地數落了一大段。「哼!之前你爸和我就有耳聞他在外面亂搞,原先我們還不信,認為是有心人士有意抹黑你爸的花招,今兒個是老天有眼,活該那沒心肝的小子走霉運,剛好讓我們逮個正著。」
  「博陽在外面亂搞?」這就好比告訴曾杏芙說「孔子是淫賊」般地教人難以置信。「不,不會的,你們一定看錯人了!」
  「我可憐的孩子,那傢伙一直把你蒙在鼓裡,騙得你團團轉,你別到時候給人賣了,還傻傻地幫他數鈔票。」曾母后悔當初不該答應這門婚事。
  「博陽不是那種人!」曾杏芙極力為夫君辯駁。「他對我非常非常的好,也非常非常的疼我、愛我、照顧我,我現在非常非掌的幸福,因此一定是你們看錯人了,一定是。」「爸媽難道會騙你不成?」獸大富義正辭嚴。
  「就是啊,爸媽幹麼要騙你?」曾母一旁幫腔。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曾杏芙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茫然無措地全沒了主張。
  「反正你聽爸媽的準沒錯,走,趁那小子還沒回來時咱們趕快離開。」明明要帶走的是自己的女兒,曾母卻感到彷彿在做小偷。
  「不要……」曾杏芙備受打擊地搖著頭。「你們今天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我想要過我的快樂生活,為什麼你們連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肯成全我?」
  「芙芙……」曾母沒料到女兒會這麼死心眼,更沒料到女兒會愛得這麼深。
  「這樣破壞我們,對你們有什麼好處?」曾杏芙泣下沾襟,聲聲哭訴。
  「你誤會了,你媽媽和我不是……」曾大富試著讓女兒平靜下來。
  「呃……」曾杏芙驀地憶起夫君曾經向她述過的許多事,她不禁恍然大悟。「莫非這一切……均與博陽的爸媽出的那場車禍有關?」
  「你怎會知道那件事?」曾大富和妻子相顧失色,脫口而出,不料他們這一問等於是不打自招。
  「果然……博陽的爸媽真的是你們撞死的?!」曾杏芙頓時氣餒。虧她起先還抱著一絲絲企盼,企盼這全是誤會,那麼她和博陽就不用一輩子籠罩在雙親仇恨的陰影下……
  「不……這……我……那場車禍純粹是個意外呀!。」曾大富嘗到啞巴吃黃蓮的窘迫。
  但是曾杏芙一個字也裝不進去,只自顧自地喃喃自棄。「我真差勁,博陽對我那麼情深意重又那麼推心置腹,我居然還在這聽你們惡意中傷他的謠言,我實在是……」
  「乖女兒,我們並沒……」曾母顫著唇,不懂為何事隔多年了,這個夢魔會忽然蹦出來騷擾他們的清靜?
  「我不要聽!」曾杏芙摀住耳朵。「博陽都能盡釋前嫌不計較,你們為什麼還毫無悔意要苦苦相逼呢?」
  「芙芙……」看來季博陽比他倆想像的還厲害,曾姓夫婦這會兒才明白女兒早遭人徹底洗腦。
  「別再說了,我一直是那麼崇拜你們,你們卻……」父母完美的形象逐漸在心目中碎成一塊一塊的瓦礫,曾杏芙黯然神傷。「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這話重得猶若一記千斤錘,冰冷無情地敲向曾姓夫婦的心。
  辛勤養兒育女竟落得如此殘酷的回饋,曾母當下掉淚,曾大富則是五內俱焚,一時氣不過來,胸腔接著一揪,整個人倏如風中枯葉般栽下。
  「嗄……老爺子!?」丈夫的身體一向健明,平常連個小感冒也很少得,而今說倒就倒,曾母不禁大驚失容。
  「爸!」曾杏芙也跟著撲上前來扶他。
  「嗚……」曾大富捧著心口,痛得蜷縮在地。
  「你別嚇我呀爸……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話,對不起……爸……」曾杏芙悔不當初,頰上撒著兩汪淚海。
  「怎麼啦?」守在屋外偷聽好半天的季博陽,見時機差不多了,逐假意剛剛才到家地推門進來。
  「爸爸他……我不是……怎麼辦……」曾杏芙儼然溺水時看到了一塊浮水,連忙語無倫次地抓著他求救。
  「別慌,我馬上開車送他去醫院。」季博陽說著便把曾大富打橫抱起。
  曾母此刻早已亂了手腳,哪還管對方是不是一心想要折磨他們全家復仇的人,當即尾隨女婿往車上跑。
  好不容易才將內疚自責的曾杏芙和全無主張的曾母哄去休息,季博陽隔著玻璃窗笑看加護病房中的曾大富。
  經過院方十多個小時的手術急救,和三天的術後觀察,情況已逐趨穩定的他目前正呈半昏迷狀態攤平,病懨懨地仍須靠氧氣罩幫助呼吸,身上還吊了許多點滴管,蒼白死灰的容貌全無往昔的趾高氣昂,除了住的是特級套房外,他看上去和那些排隊等空病床的平凡老人並沒啥不同。
  「你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吧?」季博陽冷冷地嗤著鼻。
  趁視在四下無人,去拔掉他的氧氣罩吧!
  季博陽伸手探向門把,曾杏芙的天使笑靨卻忽然浮現腦海,那清純的笑聲如同天籟般貫穿他的耳膜,瞬間掃淨他所有的邪念,他不禁猶豫了。
  「該死!」他有些懊惱自己的不成大器,眼看處心積慮的復仇大業就差這臨門一腳,他竟在最重要的一刻退縮,他真是沒出息!
  洩忿地踹了門一下,他拂袖打算先找個地方靜一靜,不測卻見到他最不希望見到的人。
  他蹙眉愕視對方同樣震懾的雙眸。「你……怎麼會在這兒?」
  為了防止媒體闖入騷擾病患,外面明明有好幾個警衛站崗,照說她不該通得過那層層把關呀。
  「我聽新聞說曾大富心臟病突發住院,我想……或許我可以來這兒碰碰運氣,剛好我有朋友是這裡的醫生,所以我就拜託她……」季銀芽邊走進來邊說,不爭氣的淚水亦跟著邊流。
  「回去!」季博陽斥出逐客令。他不要大姐瞧到他如此猙獰的一面。
  「要就咱們一塊兒回去。」季銀芽堅定地拉著他。「你你最近家也不回,大哥大也不通,又完全找不到人影,我們姐妹三人有多擔心?」
  「我……」他就是不想讓她們找到,才把大哥大的號碼換掉的。
  「我從報上得知你結婚的消息後,好幾次都想到曾家去問看看,但我怕會造成你什麼困擾,也就忍著等你主動聯絡,可是……」季銀芽神色一斂,指著加護病房中的虛弱老人劈問:「這難道是你最近一直在忙的事?」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季博陽肅煞地抿緊唇。
  「該做的事?」季銀芽義正辭嚴。「你以為你要了曾大富的命,爸媽就會高興?就會活過來?連一隻蟑螂都不忍殺生的爸媽,會是這種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人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季博陽痛心疾首地質問。「你的婚禮,惜楓和襄雪的畢業典禮,以及未來她倆結婚或是其他各式的特殊場合中,爸媽都不能到席為你們祝福,這是為什麼?」
  不待她的答案,他已接著咆出怒嘯。「因為曾大富的酒後肇禍,毀了咱們好好的一個甜蜜家庭,但他卻可以逍遙法外,絲毫不受良心的譴責,而我們卻要忍受失親之痛,你叫我怎麼原諒他?」
  「起碼你該原諒你自己呀。」季銀芽柔聲道出他的心結。「爸媽車禍的事不是你的錯呀,你為何總是這麼為難自己呢?」
  「我……」此番勸慰大姐不是今天才說過,可他無法不將那個沉重的過失負在肩頭,他忘不了是他的催促導致父母分心。「不要對我太好,你們的體貼只會增加我的罪惡感。」
  「博陽……」季銀芽輕撫他那忿忿不平的愀容。
  「不要碰我!」季博陽倉皇避開。「我如今一身血腥齷齪,別讓我沾污了你的手。」
  老天爺啊,倘若這世上果真有地獄,那就讓他一人去吧。
  「不要這樣呀博陽……」季銀芽再也耐不住地抱著他號啕。「你一直是我最可愛善良的弟弟,是惜楓和襄雪心目中最溫柔雅量的好哥哥,你快變回你原來的樣子,快呀……」「變不回來了,當曾大富在我面前炫耀他們一家和樂那時,就已經變不回來了。」季博陽搖搖頭。
  「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季銀芽希望她的央求能趕走住在他心裡的魔鬼。「你瞧曾大富現在躺的跟死人似地,能不能喘過那口氣,尚是個未知數。這些懲罰教訓夠他受了,因此放了他吧,放了這件事吧,讓我們回家重新過日子好不好?」
  「我……」季博陽正欲發話,不遠處傳來的低微幽咽聲吸引了二人注意。
  只見曾杏芙面如土色,兩彎青黛在眉心處打了個死結,互疊的雙手緊緊地摀住嘴,以免她隨時會尖叫大哭出來。
  「該死!」他剛剛只顧著和姐姐講話,居然沒留心附近還有第三者。她何時站在那兒的?那些交談內容她又聽到了多少?
  「我不是有意要……我只是睡不著,想找你陪我,我……對不起……」大顆大顆的淚滴伴著她失措的解釋滑過失血的粉頰,她驀地覺得自己好蠢好蠢,包括對他的感情,還有對她心愛的家人。
  猛轉身,她往反方向逃逸,一心光想著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舔傷。
  「芙兒,等等!」看情形,她是全聽見了。季博陽急忙追上前。
  曾杏芙傷心欲絕,被淚水糊濕的視線根本瞧不清楚轉角處的台階,緊接著她腳下一個踩空,季博陽想阻止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滾下樓去。
  他不禁仰天發出淒厲的長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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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12:43:00
第八章

  新婚生活真的是快樂無比,小倆口的如膠似漆簡直羨煞了週遭的人。
  這天,兩人又偎在樹下卿卿我我,聽著葉叢被風吹撩的颯颯聲,聞著花兒濃淺不一的芬芳,或者遙望天空,猜測詭譎萬千的雲朵如今又衍化成哪一種動物。
  「對不起,你一定很想去度蜜月。」縱然季博陽本來就沒這個打算。
  曾杏芙搖頭微笑。「誰說結了婚就必須去度蜜月?像現在這樣待在家裡有何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你們女孩家不都時興那一套?」
  「你的傷口才痊癒嘛,咱們又不急著這一時,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何況……我只要有你在身邊,其他的,人家根本不在乎。」
  「謝謝你這麼體諒我。」機會?他倆恐怕連「以後」都沒有,哪還會有什麼所謂的「機會」?
  他不禁苦笑,接著又突發奇想,語驚四座。
  「你說--咱們生一打小孩子,好不好?」有那麼一剎間,他差點也讓眼前的幸福美滿蒙蔽,以為這個夢幻般的計劃會成真。
  「你當我是什麼啊?」曾杏芙嬌嗲,芳心已因他的提議而大亂。
  孩子耶,光是思及她的肚子會懷著他的孩子,她便感到好歡喜。
  「我當你是我的寶貝、心肝、達令、蜜糖、甜心……」季博陽舌燦蓮花。
  「好了好了,再聽下去會被你膩死。」話雖如此,由她心花怒放的神色觀來,那些親暱的稱呼倒是受用得很。
  「噢……」他驀然拉長臉,孩子氣地嘮叨。「一想到你馬上就要開學,而我將會有好長的時間看不到你,我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時鐘都弄停。」
  對喔,她都忘了她還是個學生。
  「哪有好長?人家我去上課一去也才幾小時,最多亦不超過一天。」曾杏芙不覺莞爾,整個人被他哄得飄飄然。
  「啥?一天?!噢……NO!」季博陽拍著前額呻吟。
  「我是說最多不會超過,最多不會超過啦!」曾杏芙失笑,並再三強調。
  「你老公這麼難過,你居然還嘲笑他?」季博陽說著,用五爪兵團去搔她的癢。
  「我沒有……啊……別……啊……人家不敢了啦……啊……啊」曾杏芙格格笑,邊躲邊顫著嬌軀求饒。
  「好吧。」季博陽故作大方。「看在你知錯能改的分上,我就放你一馬。」
  然而在他惡狠陰毒的復仇計劃裡,他該不該也放她一馬呢?
  不,不行!
  要知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若一時婦人之仁手下留情,必會壞了大事,那麼先前他苦心經營出來的這一切不全白費力氣了嗎?
  「在想什麼?」曾杏芙似水柔情撫著他,試著熨平他臉上繃僵的線條。
  他最近常常會這樣忽然陷入沉思,像是心裡藏了很多化不開的事。
  「啊……呃……唉……」季博陽駭然抓住唐突探來的手,待迎上她惶惑的目光,才驚覺自己過度的反應,忙松勁兒拉她入懷。「對不起,我只要一想到會見不著你,且你得獨力面臨那些有可能會產生的流言,我就抓狂。」
  「博陽……謝謝你。」曾杏芙窩心地圈住他的腰。
  其實一想到又要回到那種八卦纏身的環境,還要應付一堆慕名來的追求者,一天裡又有好幾個小時不能黏著他,她也倍感悶悶不樂,不禁企盼暑假能夠無限延長,或者……或者她乾脆休學!
  如此一來,這些困擾不就全部解決了嗎?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只是……」季博陽揉揉她的小腦袋瓜子,狠下心腸進行他的洗腦計劃。「我在你家養傷也養得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該搬出去住了?」
  「你不喜歡住我家?」莫非他這些日子的鬱結是為了這個?
  「那倒不是,但……你可以批評我是大男人主義,或罵我不識抬舉,但我是個有手有腳有工作的男人,我有我的尊嚴,我不能讓岳父岳母瞧不起我。」季博陽義正辭嚴。
  「是不是我爸媽對你說了什麼?」否則住得好好的,他怎會這麼想。
  「呃……我……」季博陽立即面有難色。
  果然。她猜得沒錯。「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你知道的……為了公證結婚和不請客的事,他們對我的印象就……就不怎麼好,私底下曾數落過我幾次,也曾暗示要我……入贅。」季博陽漫天扯謊,支吾其詞的模樣,反讓人覺得他有所保留,真實的情況或許更糟。
  「真有這種事!?」以她父親的身份地位和個性,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不該感到意外。
  「我僅是個凡夫俗子,又是個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孤兒,我自知高攀了你,但我會用盡全力呵護你的,這點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季博陽喟然興歎。
  「爸媽居然跟你說這種話?」他們太過分了!
  季博陽黑認,接著顧全大局地說:「我始終不願提是不想讓你以為我太小家子氣,何況為了你,這點犧牲算什麼。不過我們季家一脈單傳,僅存我這條香火,我若答應岳父岳母的條件,那叫我如何對得起我死去的父母,和季家的列祖列宗呢?」
  「……對不起,我一直不曉得這件事。」難怪他會不開心,爸媽這麼做分明是在踐踏他的自尊嘛。
  「我也不願你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呀,再說,你不想擁有屬於咱們自己的小天地嗎?」越是囚禁在籠裡的金絲雀,越是羨慕籠外小麻雀的自由自在。季博陽早看出她的弱點。
  「屬於……咱們自己的……小天地?」也就是說她再也不必假借僕人之手,而能親手打理他倆的小窩,為他做三餐、燙衣服、放洗澡水,亦不必擔心他倆太過親密時給旁人撞見的尷尬……
  呵呵,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她怎會不想?
  「既然你不想就算啦,這事暫且擱著吧。」季博陽蓄意視她的沉默為否定,然後又歎。「唉,要是你不用上學就好 !
  就是這句曾杏芙自以為是他不經心的牢騷,加強了她的意志。
  「什麼?!你才幾歲?沒有個起碼的文憑像什麼樣?」
  曾大富沒想到女兒居然會舊事重提,上回他還道她只是意氣用事。
  「就是呀,人家×院長和×市長的兒女,哪一個不是碩士博士出身的?你連大學都沒拿到,就想休學?」官太太們能互相比的,除了衣服珠寶和先生的官位外,就是子女的學歷了,怪不得曾母在聽到後血壓會節節激加。
  「我真的對唸書沒興趣嘛。」換做以前,曾杏芙的確會順從父母的安排,乖乖地一路往上讀,直到他們滿意點頭為止,可那是她對未來仍舊茫然之故。如今她終於找到了生活重心,就該朝著那個目標努力才是。
  「你就剩一年畢業,何不把它念完再說呢?」曾大富頻頻深呼吸,好緩和快冒煙的語調。
  「我只想全心全意地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或許是物極必反吧,野心勃勃的曾姓夫婦卻生了個胸無大志的女兒。「那也不急著這一年呀。」曾母開始偏頭痛了。
  「媽--」曾杏芙相信博陽對她的愛,也不會因為那張文憑而有增減。
  「是不是你又說了什麼啦?」曾大富對寶貝女兒實在很難動氣,又見女婿傻愣在旁不幫著勸,於是便遷怒到他的頭上來。
  「我……」季博陽立刻擺出一臉無辜。
  「這是我自己的決議,不干他的事。」曾杏芙此時越發確認博陽先前的說辭,她也知道父母是為她好,但她氣他們的做法不光明磊落,要就開誠佈公嘛,何必背著她凌侮他呢?
  「芙芙……」曾母這會兒兩邊的頭都痛啦。
  「你們怎能要求博陽入贅?」中國仍是個父系社會,試問有哪個男人願意接受如此有損尊嚴的事,曾杏芙不禁怪起父母,要不是她嫁了個明理人,人家會當她是仗勢欺人,他們這個夫妻根本不用做下去。
  「唉……這個……」曾父與曾母面面相覷。他倆是有這個打算,不過他們尚未正式提出,女兒怎會曉得?
  「你們實在是……」曾杏芙對父母失望透頂,也對博陽感到愧疚,她接著丟出第二顆炸彈。「我想搬出去住。」
  「什麼?!」這似乎快成了曾父曾母的口頭禪。
  「芙兒,這事咱們私下再商量商量吧。」季博陽火上加油,假做委曲求全地拉拉她。
  「不必了。」曾杏芙曉得他是不願意她再和父母起爭執,但她不忍心見他一直被她的父母打壓。
  「不准!」曾大富疾言厲色。
  「我也不准!」曾母差點昏倒。「你從小到大不曾離開過家裡半步,我們哪放得下心讓你出去獨立?」
  人類的心理反應就是那麼地微妙。
  週遭不贊同的聲浪愈大,那股油然而生的叛逆心態便愈劇烈,想去做給別人看的意念就會愈強。
  因此曾父曾母的斷然腹誹,反倒激發了曾杏芙的鬥志。「博陽會照顧我的。」她牽著丈夫的手,與他四目相交。
  「你存心想氣死我們?」曾大富暴跳如雷。女兒素來視他為靠山,如今突然投往他人的懷抱,他吃醋之秋,有一股不再被人需要的寂寞感。
  「我只是想向你們證明我長大了,我更想讓你們打從肺腑認同我的丈夫,而不單是表面做做樣子,我要你們真正為我高興,我的婚姻也需要你們的誠懇支持,我才會感到幸福美滿。」曾杏芙要得一直不多,就一家人平安和樂這麼簡單罷了。
  「芙芙……」曾母無言以對。
  曾大富人在氣頭上,哪聽得下這些長篇大論。
  「你要是敢給我搬出去,就別再叫我爸爸!」他桌子一拍,扭頭就走。
  「爸爸……」曾杏芙不懂父親為何不能瞭解她的用意。「老爺你別……」曾母幫誰都不是,蹙眉搖頭看了看女兒,只能盼望她好自為之,然後追上去勸慰先生。
  事情至今想來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生日蛋糕上的紅蠟燭不知何時被換成白蠟燭。
  季博陽納悶地抬起頭,卻赫然發現原本還在為他唱生日快樂歌的親朋友好友,皆披麻帶孝凝著臉;原佈置為慶生會的七彩屋,儼如燒壞影像管的電視機,僅剩下單調的黑色和白色。
  一輛轎車霍地衝來,然後當著他的面輾過他的父母,接著是四處飛濺的鮮紅,紅得讓人怵目驚心,就像他現在滿手沾著的血……
  「博陽?博陽?」有人拚命在一旁呼喚。
  是曾杏芙!
  那焦灼關切的聲音將他拉出了恐怖的紅色世界。
  「啊?啊?什麼?什麼?」他神色惶懼地坐起來東張西望,耳畔依稀可聞他剛剛殘餘在空中未散去的尖叫聲浪。
  「你做噩夢了。」曾杏芙輕拍他的虎背,為他壓壓驚。「噩夢?」季博陽汗流浹背,嘴裡低喃。
  他倒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噩夢,醒來之後他便可一笑置之。
  「你還好嗎?我去替你拿杯水。」他方才喊得那麼淒厲大聲,肯定會很渴。曾杏芙想順便替他拿套睡衣換。
  「不!別去……陪我……別去……」季博陽慌措地抱住她,不願一人去面對這孤獨的空間。
  「好好好,我不去。」是什麼樣的夢能把人嚇成這樣?她從未見他如此脆弱過。「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嗯。」季博陽伏在她的胸前,聽著她的心跳,嗅著她的體香,原本浮躁的心情總算沉澱下來了。
  說真格的,她休學離家單飛的這一個星期,甚至之前,表面上什麼都不懂的她,宛如事事都得依賴他,可只有他心裡明瞭,他才是那個真正依賴人的人。
  最昭然若揭的就是自從季博陽有了她作伴,他已有好一段日子沒再作那個噩夢,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但是為何他今天又突然……
  難道是……死去的爸媽在責備他遲遲不行動,正事丟著不做不說,反而和仇敵的女兒心心相印,且還樂在其中?!
  噢……肯定是這樣,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你……想不想……談談?」曾杏芙猶豫地問。
  季博陽沉默不語,明顯僵了一下的軀體卻透露了許多情緒。
  「唉……」那必定是個悲慟的故事,否則他不會有這麼悲慟的反應。曾杏芙不禁自責,她太多話了。
  不想他為難,她忙找了個台階給彼此下。「或者……改天吧。」
  「有一段時間,我很怕睡覺。」季博陽卻忽然開口。
  「……哦?」曾杏芙沒料到他願意讓她替他分憂,她好高興喔。
  「咖啡一杯接一杯,一罐又一罐,直到咖啡失去了效用,我開始另尋他法,還差點想藉由藥物來保持清醒。」他幽幽地說。「幸虧我即時在畫中找到寄托,這才重拾活著的意義。」
  曾杏芙想問他為什麼會害怕睡覺,但仍是忍住。
  「我曾告訴你,我和我的姐姐妹妹相處得並不好。」季博陽又說。
  「嗯。」曾杏芙點頭。
  「因為是我害死我的爸媽。」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
  「嗄……可是你不是說他們是……」曾杏芙瞠目結舌。每次他在談他父母時的眼神是那麼地柔,那麼地情感洋溢,所以她不相信。
  「車禍?是呀。」季博陽雙手握拳,用力得一條條的青筋都蹦出來抗議。「爸媽出差那天恰巧是我的生日,是我打電話催促他們快回來,是我害他們的注意力不集中,因此他們才會……他們才會……」
  「那不是你的錯……」老天,他一定難過死了,尤其每次過生日,他就會想起這段不愉快的往事。
  「不!」他內心的那分內疚,並非任何人的三言兩語便能化解。「從頭到尾均是我的錯,所以我姐姐和妹妹們才會那麼恨我!」
  倘若她們真的恨他打他罵他,他也許會覺得好過些,偏偏她們全不怪他,甚至一點抱怨也沒有,這反倒教他無所適從,無地自容,漸漸地,他越來越不能面對她們的關心。
  「所以我才會借口底下助手會吵到她們,以及動起筆來作息就顛三倒四的理由,在老家附近找了間房子來當工作室。」如此一來,她們也不會知道他每天依舊被噩夢纏身而擔心。
  「你太苛責自己了。」曾杏芙伸手包住他的大手。
  「假使我不這麼做,我恐怕早已自我了斷了。」季博陽苦笑。
  他苟且偷生那麼久,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搞得曾家雞犬不寧,親眼看著曾大富家破人亡。
  「天可憐見,讓我擁有了你。」他瞅著她懇求。「別讓任何人拆散我們倆,就算是你的父母也不行。」
  因為在他的安排下,她的父母很快就會這麼做。
  「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是從現在起,有我與你一塊兒度過。」曾杏芙保證地點著頭。她要給他好多好多的愛,給他好多好多的鼓勵。
  「芙兒……」季博陽緊緊合上雙眸,不敢再正視她,然後偽裝睡著,免得他會思及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汗顏地痛哭出來。
  凝望著榮華富貴不享、卻在這兒為他穿上圍裙、洗手做羹湯的曾杏芙,季博陽有道不盡的矛盾情緒。
  從他成功地慫恿她搬離曾府,他遂依計以趕稿為由,然後三天兩頭不回家,存心冷落仍值新婚燕爾的小妻子。
  至於會選擇住進這個新社區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它的交通不便,距他工作室約莫半小時的車程,用走的太遠,叫車搭車也不易,她不會開車,又是個識大體的人,所以她絕不會隨便跑到他的工作室來查勤,也就不會發現他其實都在外閒晃。
  另外他料定她的個性內向,不會去和左鄰右舍三姑六婆,更不會有朋友好心來向她通告什麼八卦,家裡也未訂報,她幾乎完全被狐立在這個小方格中,因此他更可放手鋪設下一局。
  然而每每他回到家,她非但全無怨言,還處處展現過人的體諒,對他噓寒問暖忙進忙出,一聲你回來啦,便融化了他那顆污濁的心。
  夜裡他噩夢連連,她會溫柔地摟著他重新入睡,或當個耐心的好聽眾陪他到天明,然後一起迎接大地的第一道晨曦。
  她很喜歡看書。
  不過她現在都把看書的時間,拿來看食譜。
  她很喜歡彈鋼琴。
  不過她那雙撥按琴鍵的玉手,現在都拿來做家事。
  她很喜歡思考哲學。
  不過他知道她現在都把大部分的光陰拿來想著他。
  她現在的世界簡直是以他為圓心,繞著他而行,這雖然是他當初處心積慮造就的,不過他一點也不開心,幾經仔細琢磨下來,與其說他惡意冷落她,不如說他是在逃避……
  「你餓了要不要先吃?」柔柔的嗓音從柴米油鹽中跳出來把他拉回現實。
  季博陽搖搖頭。「我等你。」
  「那你去客廳坐著等吧,這裡全是油煙。」曾杏芙就是這麼體貼。
  他沒有離開廚房,反而接過她手裡的菜刀。「我來。」「喏……謝謝。」曾杏芙靦腆甜笑。
  由於廚藝尚在學習階段,她又要切菜,又要顧著爐火,偶爾是會有些手忙腳亂,多了他在旁協助,她等於多了與他相處的時間。
  「這有什麼好謝的。」季博陽回笑,心弦卻是一抽。
  就是她剛剛那抹未染俗塵的稚笑,不時提醒他的居心叵測,像他這麼差勁的人,怎配接受她那麼甜美的笑容,像他這麼齷齪惡劣的男人,怎配得到她那麼純真的愛與關懷,倘使他死後沒下地獄,他自己都會覺得納悶。
  「很難吃啊?」輕蹙黛眉的韶顏猝地出現在他的咫尺間,粼粼秋波閃著不安和期待。
  「……啥?」他怔忡眨眼,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我是說……我的手藝。」曾杏芙指著桌上的四菜一湯。
  瞧他吃得那麼不帶勁兒,八成是不合口味。
  「手藝?呃……喔,不會呀,你做什麼都好吃。」季博陽忙不迭回過神,也不管碗內有什麼便唏哩嘩啦地耙進嘴,肚裡卻在納悶他何時坐到餐桌前來的?怎麼菜炒好了,手也端著碗飯筷子了,都還不知道?
  「那就好。」曾杏芙猶如服了一錠定心丸,欣喜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的偷偷努力總算有了成果。「多吃一點嘛,你最近都忙瘦了。」
  她幫他挾了滿滿的菜。
  「別淨顧著叫我吃,你呀,才該多吃一點呢。」季博陽尚往來,也給她挾了一堆菜。
  「嗯。」曾杏芙的食量本來就不大,但她仍是興高采烈地奮鬥,因為這菜餚裡面載滿他的愛。
  「我明天……」季博陽遲疑地住了嘴。其實他和她會成為全天下最快樂的模範夫妻,只怨兩人命途多舛,生不逢時,今生注定永遠不能結合,唯有寄予來世有緣。
  「什麼?」她笑容未減,等待他的下文。
  「唔……沒,沒有。」見她吃得這麼愉快,季博陽實在不想掃她的興。
  曾杏芙也不追究,直到飯後二人相倚坐在沙發裡聽音樂。
  柔和的燈光,柔和的氣氛,應該是談話的好時機。
  「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女人的第六感是這麼告訴她。
  「我……」或許恨她,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他就不需如此自厭,天天遭道德良心的譴責,獨嘗由恨生愛,再由愛轉恨的苦痛。
  是呀,終歸要痛,長痛不如短痛。事到如今他已騎虎難下沒有退路了,即使明知前面是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他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往下跳,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們的宿命。「怎麼啦?」曾杏芙不喜歡他眉睫間的憂悒,他會露出這種表情往往只有一個可能。「莫非我爸媽又對你說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季博陽煞有介事地瞠目。
  「噢……真被我猜著了。」曾杏芙呻吟。爸媽到底看他哪裡不順眼?
  「原來你是猜到的,那……我還是不要說的好。」季博陽喪氣垂頭。
  「你我既然是宣誓要齊心協力的夫妻,還有什麼不能說?」肯定是很重大的事,否則他不會這麼吞吞吐吐。
  「可我怕說出來後會……」他佯作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道:「……好吧,你說得沒錯,你我既然要同甘共苦,還有什麼不能說,只是我希望你要先有心理準備。」
  他真的是吊足了胃口,即使再沒好奇心的人,這下子也會好奇不已。
  曾杏芙忍不住催促。
  「你爸媽前幾天到工作室來找過我,我說了一件事之後,他們逼我馬上和你離婚。」季博陽把頭垂得更低,並以哀歎來加強效果。
  「怎麼會?」曾杏芙叫道。
  「我爸媽的車禍其實跟你的父母有關,當年你父親酒後駕車肇禍撞死了我父母,卻靠著權勢隱瞞了事實,藉以逃避該負的責任。」他內心激憤卻故作平靜道。
  「什……麼……?!」曾杏芙不敢相信爸媽會這麼做,但此事非同小可,若無憑無據,博陽也不敢胡亂指控。
  「我本來想大家以和為貴,只要你父親對當年的事感到歉然,也算對我父親有個交代……沒想到他仍執意不悔,還希望我跟你離婚……」季博陽將情況稍作改變,希望造成曾杏芙對她的父親的不諒解。
  「天呀……」曾杏芙張口結舌,腦裡霍然閃過多年前幾乎是同一期間,爸媽受傷,車子嚴重損毀,但他們那時卻說是遭到激進份子槍擊導致……
  「你也清楚,依你父親的地位,想要一手遮天何其容易,我此刻也和你一樣難過。」季博陽再度哽咽。
  「所以你這陣子……才會整日發呆無助不快樂?」曾杏芙抖著聲音問。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不……不……是我對不起你……」想到父母的暴行,想到他受的委屈,曾杏芙不禁泫然涕下。
  「這些根本不干你的事,你是無辜的。」季博陽有情有義地執起她的手。「我們千萬別被上一代的恩怨打倒;相反的,我倆更要相親相愛,做給你爸媽看。人非草木,終有一天,他們會受到我們的愛所感動的。」
  他接著如釋重負地舒口氣。「跟你談過之後我的心情也好過多了,真的很謝謝你,今天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博陽……」該說謝謝的人是她呀。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曾杏芙覺得自己實在太幸運了,爸媽做了那麼差勁的事,他居然還能這麼寬宏大量。她發誓,在她有生之年,她必會要盡全力來彌補父母親的罪過。
  「好了啦,你也別想太多,事情談開就好。」季博陽反過來安慰她。「對了,我明早得再去工作室那邊待上幾日。」
  又要去啊?曾杏芙不想他去,但她仍乖巧地頷首,因為那畢竟是他的工作。「晚上你要記得打電話給我喔。」
  「你放心,我先前有哪次沒打?況且我的稿子再過個二、三天便全部OK。到時你攆都攆不走我。」季博陽品嚐美味似地吻著她的香腮,大手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她光滑的烏絲。
  待他注意到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他提醒自己,得想想法子戒掉這個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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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已婚的人大多會有同感。
  「結婚」,不單是二個人的事,而是二個家族的事。
  這婚前有爭議,大凡聘金喜餅婚紗照,均有可能成為大吵的導火線,有些人甚至一話談不攏,親家當下變冤家。
  好不容易結了婚,也不代表一切就會皆大歡喜,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相反的,它往往是衍生許多問題的開端。
  身為知名政治人物的獨生女,曾杏芙此刻的感受便特別深,而季博陽這邊雖無親戚家族的壓力,但他卻是爭議和問題的製造廠及煽火爐。
  首先,小倆口馬上要面對的是補請宴客之事。
  唯一的掌上明珠嘛,曾父曾母當然打算大肆鋪張一番,這撒銀兩的排場定是不能少,免得外人譏笑他們寒酸。
  聽說光是他們預計越洋請名家幫曾杏芙趕工訂做的那大白紗禮服,便所費不貲。
  「我說老爺啊,下星期四是吉日,咱們就選在那天請客如何?」曾母興奮地有如自己要出嫁。「哪,我們就包下圓山的金龍廳……」
  曾大富搖手搖頭搶白:「那個金龍廳不夠大,十二樓的宴會廳比較合宜,起碼可開個百來桌。」
  「好,那就宴會廳,你趕快吩咐人去,說什麼也要把它訂下來……嗯,咱們就訂一百桌好了。」曾母贊成。
  這地點決定了,還有菜色。
  「上回王局長的女兒歸寧,聽說一桌是三萬,咱們可不能輸他喔。」
  「是呀是呀,叫圓山把他們最貴的菜都搬出來……」
  要不就是--
  「喜貼,喜貼!這婚禮喜貼怎麼能少呢?快差人去辦去,我要最貴最好有燙金的那一種……」
  「別忘了再確認一下請客的名單,那個誰誰誰可別漏掉啦。」接下來一串念的全是些有名有姓的達官貴人。
  「對了對了,芙芙他們的婚紗照,是訂在什麼時候去拍啊?」
  「哎呀,我得趕快去做幾件新旗袍……」
  諸此種種,二老討論得不亦樂乎,小倆口卻不以為然,私底下也在嘀咕。
  「對不起,我知道你最不喜歡這些形式上的排場。」曾杏芙深表歉意。
  「那倒是真的,我覺得一堆人擠在一起講一些應酬話,是件浪費時間又浪費體力的無聊事。」季博陽直言無諱。「不過……為了你,我願意忍耐忍耐。」
  「博陽……」曾杏芙感動地握著他的手,久久不能自己。
  「沒關係啦,忍一忍就熬過了,只是到時候我偷打呵欠,你可不能怪你老公沒水準喔。」季博陽自我消遣了一頓。
  聽到此席玩笑話,眼前就算他願意忍耐,曾杏芙也捨不得老公受罪。「我去跟爸媽說好了,反正我也討厭應付這種場面。」
  「不好吧?你看他倆籌劃得那麼開心。」季博陽指著二老。
  情竇初開的小女生早讓愛情沖昏頭了,曾杏芙根本未察覺她的思想觀念,已完全受他匿於暗處的那雙無形巨掌所操縱。
  「現在先講清楚,總比到時大伙都不開心的好。」她說。
  他悠哉游哉的附議模樣,渾似不想大宴賓客之事乃她一人做的決策,他只是歸唱夫隨罷了。「這話也對,況且你已成年,不該老讓他們為你煩東煩西。」
  末了他還加上一句:「我想我們兩個都不適合從政。」溝通的結果無疑是澆了二老幾萬桶冷水,並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曾大富和妻子當即舉高雙手雙腳反對。
  「不辦怎麼成?我是嫁女兒又不是去殺人放火,我為什麼要取消?」曾大富拍桌子發飆。
  說得好。季博陽跟著點頭。
  但問題就出在他的父母便是被這老奸臣殺死的。
  「爸……」曾杏芙撒嬌地扯著父親的衣袖。
  「是呀,我女兒出嫁有啥見不得人,幹麼那麼偷偷摸摸的?」辛辛苦苦拉拔女兒到這麼大,曾母盼得不就站在主婚台上風光的這一天。
  「媽……」曾杏芙又撒嬌地拉著母親的手。
  「不行就是不行,此事兒沒得商量。」曾母把醜話講在前。「萬一人家以為是咱們曾家花不起這幾個錢,你叫我以後拿什麼臉去見人?」
  「就推說是你女兒趕時髦,喜歡簡單隆重嘛。」曾杏芙合掌拜託。
  二老正欲發難,季博陽已率先起義。
  「既然爸媽那麼堅持,我看我們就順從他倆的美意吧。」他握住妻子的小手。表面上像是出面調解氣氛,本質裡卻是挑撥離間。
  「博陽……」四目交纏,曾杏芙看到他眸裡的柔情和退讓。
  說真的,好不容易才讓父母很勉為其難地接受他倆的婚事,她也曉得自己委實不該再於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樣的要求,可博陽一直是這麼體貼她、呵護她,還無怨無悔、一次又一次地遷就她,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所以這一次,該換她回報他了。
  「不!要請你們自己去請好了!」曾杏芙搖頭拒絕合作,她起身奔回香閨,然後龜上大門。
  是愛情的力量使她覺醒,因此她才會一反常態,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父母的安排,執意做她自己。
  也該是時候了。
  博陽說得對,她長大。不該凡事都要爸媽替她操心,爸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她也不能一輩子依賴爸媽,何況爸媽有屬於爸媽的生活,她有她的。
  叩叩叩……
  一記敲門聲岔斷了夜晚的靜謐。自從她昨日把自己關進房內、以示無言抗議後的不曉得第幾十回。
  「不吃,不吃,我說過我不、要、吃!」曾杏芙坐在床沿,抱著枕頭,倔強地叫道。
  「你不吃,我會心疼的喔。」越過門板飄進來的清朗柔嗓,在屋裡低回成一股溫煦的氣流。
  「博陽?」曾杏芙訝然轉頭瞪著房門,彷彿那樣就能把門看穿。
  「你忍心讓一個身體衰弱的傷患,冒著隨時都有可能因為血醣過低而暈厥,卻仍得捧著一大盤重得要命的食物,半死不知地杵在門前罰站嗎?」孤雛淚都沒季博陽描述得可憐。
  「啊……」曾杏芙一聽到「暈倒」二字便趕忙跑去開門。
  迎面是張如陽光般耀目的笑靨,英俊絕美依舊,風采挺拔不變,但未見分毫衰弱暈厥相。
  「我可以進來嗎?」季博陽並未急著闖入,反而態度不徐不迫,十足紳士地徵詢她的同意。
  「嗯。」曾杏芙頷首讓出路口。
  「哇!女生的香閨果然不一樣。」之前為了製造彬彬有禮的君子形象,故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她的房間。「要是換成我那間狗窩,你就得在一個月前預約,好讓我把髒衣臭襪和垃圾收拾乾淨。」
  「我不相信。」曾杏芙被他逗得卟哧笑出。
  「你終於笑了。」因為兩手捧著食物沒空,季博陽便用額頭去頂她的額。「你把我和爸媽嚇壞 !
  由於她不曾這麼使性子過,家人全猜不透她下一步會怎麼做,故而更擔心,唯恐她一個念頭轉不過來會想不開。
  「呃……這……我……對不起。」想到爸媽那時震驚錯愕的眼神,曾杏芙頓感抱歉。其實她當初真的沒想到那麼多。
  「不過他們兩位老人家已經答應讓步。」季博陽把裝滿食物的餐盤擺到桌子上,又把腋下夾著的葡萄酒也放下。
  「你是說……」
  「我是說,我們下星期四不必穿金戴玉、濃妝艷抹,然後像個動物園內的猴子似地,傻愣地在圓山飯店的宴會廳是供人觀賞。」季博陽從工作褲的大口袋中掏出一個燭台、一根蠟燭及二隻高腳杯。
  「真的?」曾杏芙眉飛色舞,旋即她又慚怍地垂下頭來問:「他們是不是很生氣呀?」
  「是發了好一頓脾氣,所以我只好暫時讓我親愛的老婆餓著,先用我的三寸之舌搞定他們再說。」季博陽點上蠟燭,準備來個燭光晚餐。「不過他們氣消了之後,第一個掛念的還是你喔。」
  「現在呢?」她問的是爸和媽。
  「剛剛他們怕我也和大家一樣吃閉門羹,所以躲在我後面幫我加油,現在……」季博陽瞄瞄門的方向,與她交頭接耳。「或許捱在門外偷聽。」
  「噢…」曾杏芙掩面呻吟。這下好了,被她拒絕往來戶的爸媽和那些傭人們,不知會用怎樣有色的眼光看她。
  「想不到你平時那麼溫馴,真要拗起來卻連牛都拖不動。」季博陽恢復正常音量,頗有怨言地嘟著嘴,被燭光映燦的雙眸卻是滿含寵愛。「你可要向我保證喔,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不准你再用絕食來抗議,免得我心疼之餘,還要跟著餓肚子。」
  「你不會是從昨天就……」曾杏芙有些詫異,也有些感動。
  「那是當然的。人餓已餓人溺已溺嘛,親愛的老婆大人沒吃,做人老公的怎麼先動筷呢?」季博陽的天經地義令她忍不住投懷送抱。
  「博陽……」
  「喂喂喂,別這樣,否則我可等不到咱們二人的肚子都填飽,就會先把你吞了喔。」季博陽調侃。
  「呃……」曾杏芙本來還未會意他的暗示,特瞥見他噙在唇邊的邪笑,她忙不迭地跳開,卻又心有不甘地輕捶他,紅透的臉龐綻放著打情罵俏的媚態。「你好色。」
  「沒辦法啊,誰叫我老婆長得那麼國『色』天香……」他探過鼻來嗅她好聞的氣息。「秀『色』可餐……」這回他輕嚙她的玉肩,呼吸已漸急喘,近似喃噥的聲音粗啞迷人。「又那麼愛--挑逗我。」
  「誰……誰……挑逗……你……來著?」曾杏芙話不成句地酥軟在他的懷裡,全身恍若有火在燒。
  季博陽但笑不語,燃燒著情慾的瞳仁亮得教人心慌意亂。
  他打橫將她平放在床上,然後自己也爬上來,修長的雙腿分跪跨在她的兩側,灼燙的熱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頸窩。
  「等等,晚飯……」再不吃就可以改口稱為消夜啦。曾杏芙趁意識尚未完全泯滅前提醒他。
  「我正在吃。」季博陽利用換氣的空檔報告,又繼續埋回去品嚐她的甜美。
  「別……爸媽……其他人……還……在外面……」所有的感官神經已蓄勢待發,曾杏芙不禁發出吟哦。
  「他們會識趣的。」毛毛十爪已解開她的鈕扣,爬入衣內摩挲那片雪白柔嫩的雙峰。
  「可是……啊……」曾杏芙接著又是一陣嬌吟。
  「你今天怎麼忒多話?」季博陽說著封住她半啟的瑰馥櫻唇,溫柔地帶領她共赴天堂。
  純潔無瑕的小百合終將被他調教為艷光四射的野薔薇。
  小倆口在房內似乎聊得還滿愉快的嘛。
  曾母總算鬆了一口氣,放心地和老伴回到自己的臥室。「還是博陽有辦法。」做母親的真不知道是該高興呢,還是該吃味。
  曾大富不禁有感而發。「唉,小女娃長大。不再是昔日的黃毛丫頭。」
  「是呀,歲月不饒人喲。」曾母跟著一聲歎息。這提醒她明白得上美容院去把指甲、頭髮和臉弄一弄。
  「你認為……女婿會不會疼她啊?」雖然他這一生有泰半的光陰是花在政權上,但他對女兒的愛不曾減少過,即使他常常忙到無暇表達。
  「會啦會啦,他看起來挺愛咱們家芙芙的。」女人對愛情的直覺是男人比不上的。
  「會就好,我是怕……」女兒的美麗大方是有目共睹,人見人讚,可也有不少追求者是衝著他曾大富的權勢而來。這便是做父母的矛盾。
  千方百計想替女兒安排政治婚姻,待女兒真要出嫁,內心又會感到忐忑不捨,擔憂她所托非人不快樂。
  「兒孫自有兒孫福,也許是我們該放手的時候了。」曾母安慰老伴。
  「不行!」曾大富細細思量後仍覺不妥。「我得去找他約法三章。」
  「約你的頭啊。」曾母拉下魯莽的老伴。「你也不瞧瞧現在幾點鐘啦?有事還怕明天不能談嗎?」
  「可是……」
  「你甭忘了今天算是他倆的新婚夜,你去幹麼?當日光燈呀?」沒神經!曾母硬扯他坐下。
  「呃……這……」曾大富確實是忘了。
  寶貝女兒的婚事來得太急太快,他根本趕不及調整自己的情緒和角色,仍有「女兒被人騙走了」的感覺,因此一直都沒辦法接受女兒已為人妻的鐵錚錚事實。
  「別這這那那的,倒是咱們好像……好久……沒……嗯?」曾母頻拋媚眼。
  「說的也是。」
  曾大富於是撲了上去。
  輕輕拂開垂在她臉上的幾綹髮絲,季博陽凝望著曾杏芙姣美的側面,不禁有些癡了醉了。
  也難怪她會累壞了。
  一下子讓她承載那麼多的熱情,她的體力非透支不可,是故她現在才會睡得那麼沉那麼香,以至於他連吻她的腦袋瓜子好幾下,仍未能驚擾她的酣夢。
  他該拿她怎麼辦?
  昨晚是她的第一次,她的靦腆令他憐惜,她的稚嫩教他珍視,她的青澀嬌羞不僅未減他濃烈的繾綣情意,反而越發激增他愛她的衝動,她所帶來的喜悅滿足,更是他不曾有過的悸動。
  他明知不該對她動真情,但他控制不住心裡的狂熾情感。
  他明知他倆不會有結果,但他還是放縱自己沉淪下去,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
  他明知那一天就快來臨,但他至今仍然不敢去想像,當她用憎恨的目光睨他時,他破裂的傷痕會有多深。
  噢……天!
  他還以為他早已被訓練成個冷血無情的復仇者,豈料他一面對她,那些武裝便會自動瓦解,他--
  該拿她怎麼辦?
  或許是撫她粉腮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睡美人終於揮別黑甜鄉,從慵懶困盹中甦醒。
  「嗯……」她緩緩地煽著卷堯睫毛,眼簾動了動,再緩緩地伸了伸激情過後而酸疼的四肢。
  「早安……不,我該說午安了。」季博陽啄她一下。
  「午安。」好疲倦喔,反正暑假,乾脆再躺一會兒好 T杏芙恍恍惚惚應了一句,翻個身,又繼續入定。
  十秒鐘。
  二十秒鐘。
  三十秒鐘。
  她猝地睜開銅鈴大眼,然後驚呼:「咦……」
  怎麼……怎麼……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
  如果是夢,那她這個夢也未免太身歷其境了吧?
  曾杏芙這下連腳趾頭都醒了,她幾乎是用跳地轉回身。「午安。」就料到這小傢伙後知後覺。季博陽笑咪咪地重複著問候。
  「嗄……」曾杏芙張口結舌,匪夷所思地盯著跟著這幅養眼的畫面。
  想必造物主在捏塑他的時候花了許多特別的功夫吧。
  支肘側臥的他,性感得教人噴鼻血,袒露的上身碩健而精壯,再往下的小腹平坦而硬實,隨意披上的床單恰好遮住他的陽剛部位,然後順著他頎長的腿型延伸下去。
  她相信床單底下亦是光溜溜的。
  一忖及此,她倏然感到渾身燥熱,臉赤心跳。
  昨晚的不算,這還是她初次在陽光下看到他的昂藏之軀呢。
  想不到他乍看起來瘦瘦的,裹在衣服中的身軀卻是肌理分明,半點也沒偷工減料。
  呃……昨晚!
  恣情放肆的翻雲覆雨如日,鎖魂蝕骨的飛揚感覺依舊,曾杏芙脹著嫣紅雲霞,羞赧地無地自容。
  「你想到什麼了嗎?」邪惡的雙眸戀棧著她因床單逐漸滑落而呈現的一絲不掛,季博陽明知故問地靠過來。
  「沒……我沒想到昨晚的……喏……我的意思是……感覺很美……」拜託!她在講什麼?曾杏芙做賊心虛,一開口便不打自招,越描越黑。
  「昨晚感覺的確很美,而你……」多惹人憐的純真女孩啊!季博陽用柔得足以化出水的音律和碎吻,愛撫她胸前那片令他腹部繃緊的豐腴。「也是。」
  「嗄……這……我不是……」
  曾杏芙此刻方察自己春光外洩,不過那些已然不重要了,因為他正以他的強悍體魄覆上。
  「我愛你。」他誠懇誠摯地吐露真心。
  在所有事情結束以前,就讓他再放縱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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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2: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再這麼繼續下去,他就要變成廢人了。
  季博陽展開雙臂,伸伸懶腰,活動活動渾身僵硬的筋骨。
  「嗨!」咿呀地門才開,就先蹦進了一記輕呼,曾杏芙連忙放下小餐車,拎他臥回床上。「你怎麼又偷偷下來了?」
  「小管家婆,我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個星期了耶。」季博陽嘟囔求饒。
  「不行就是不行。」事關他的健康,曾杏芙絕不心軟。「在你尚未完全痊癒以前,哪怕是要二年,你都得乖乖地給我躺著。」
  「唉……真讓你溫柔的外貌騙死嘍。」季博陽嘖嘖作聲,只好當自己是皇帝任她服侍。「有沒有人說你很恰呀?」
  「你少講話,多吃點東西吧。」曾杏芙嬌嗲地白他一眼,順手拉過擺滿補品的小餐車。
  「又吃?不是才喝完燕窩?」不用捱到他傷好,他恐怕已肥到不成人型。
  「燕窩是燕窩,這回是人參、鮑魚、鮮雞湯。」她端起一碗,舀了一瓢吹涼,才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哄小孩似地餵著。「來,嘴巴啊--」
  「是,我的小管家婆。」縱然太多的食補已教他聞味色變,但他仍是聽話地張大嘴來吃下她的愛意。
  「討厭,這麼不甘不願啊?」曾杏芙噘著不點而紅的丹唇,羞澀竊喜地咀嚼著他那句讓她心花怒放的「我的」。
  「你會把我寵壞的。」季博陽照實講。
  那天他才暈厥,隨後趕到的救護車便立刻將他送往醫院急救。
  由於失血過多,他足足昏迷了三天,聽僕人說,她也以淚洗面、不吃不喝地在加護病房守了他三天。
  待他病況穩定,曾大富為了表達歉意,同時也擔心消息壓不住讓媒體找上門,遂把他移至防禦嚴密的曾家,還請了特別看護和醫生給予他最好的治療和照顧,一方面也可防止他對外亂放話。
  然而除了診療上插不上手外,一切照料他的工作,曾杏芙定是事必躬親,一天二十四小時中,她幾乎有二十個小時陪於他左右。
  他並非冷血之人,這份恩情,他會悄悄記在心頭。
  「他保證沒有下次。」季博陽真心發誓。
  「什麼?你還敢有下次?」曾杏芙怪叫。
  「當然不敢。」拜託,一次就夠他受。早知道這比他想得還要痛,他說什麼也會多加考慮考慮。
  幸好他不僅如期地掃除障礙,博得眾人的同情聲援,和紅顏至死不渝的傾心,又為曾大富樹立強敵,讓關係一向友好的曾邱二家有了疙瘩,成果令他非常滿意。
  「多虧當初那把刀子沒刺及要害,否則……」曾杏芙想都不敢往下想。
  「是呀,連醫生都說我是福大命大。」他演的是一石數鳥的「苦肉計」,又不是「殉情計」,那把刀子當然不能刺及要害。人家他還想留著性命去完成報仇大業呢。
  「對不起,都是我……」曾杏芙一直覺得好愧疚。
  「傻瓜,又不是你動的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想想那個倒霉的邱慶宏也是挺可憐的,被家裡送到國外長住,表面上是進修深造,實則是驅逐出境避風頭。
  「可是……」她雖未殺博陽,博陽的血卻是因她而流。要不是她,邱慶宏也不會那樣傷害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季博陽阻止她再自責下去。「你反過來想嘛,今天要不是我受傷,我哪有機會躺在這裡,享受你這位大小姐的伺候呢?」
  「你在挖苦我呀?」曾杏芙打斜波瞧他,楚楚媚態自然流露。
  他說得沒錯,今天要不是他受了傷,她或許也不會有那麼機會聽他變及他以前從不談、所以她也不好主動問的私事,例如他的小時候,他的求學經過,他的姐姐妹妹,或他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喪命的傷心往事。
  「天地良心,我是在感謝你。」季博陽寵愛地捏捏她的小鼻尖,暗中祈禱天可憐他,他的良心自從看到曾大富後就讓狗吃掉了。
  「你確定你受傷的事……不要通知你姐姐妹妹她們?」曾杏芙猶豫地問。
  通知她們還得了?他的計劃裡可不包括她們三朵姐妹花的攪局。
  何況他昨兒已打電話回工作室,相信那些漫畫助理自會幫他報平安,倒是大姐那麼久沒看到,定是心急如焚,以為他發生了什麼事。
  「你明知我和她們不和。」季博陽頭搖如撥浪鼓。不過他搖的是以上純屬虛構,其實他和她們處得才親咧。
  但這也是他高竿之處。
  他早料到曾大富必會對他的身世做一番詳細調查,因此他說的故事大致上是真假參半,該保留的部分一樣予以保留,就是這種實中含虛的謊言才不易穿幫,反而連帶假的部分都會被誤導為真實,即使是曾大富那隻老狐狸,也很難對他起疑。
  「別提她們了,咱倆還是來談談你我之間的事吧。」季博陽勾起她的下巴,碎吻啄著她巧奪天工的花容。
  他喜歡瞧她標緻剔透的雪膚,因為他種下的激情而泛著緋紅,他喜歡聽她平靜安穩的呼吸,因為他肆意的催情而浪蕩急促,他更喜歡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烏溜大眼,因為他的散播的熱情而迷濛燦爛。
  他可以現在就得到她,但是他想再等一會兒。
  有時候,撩撥的過程,也是一種樂趣。
  「你我之間……有……什麼……事?」曾杏芙意亂情迷,神志恍惚地喘著。
  「我看到你手指頭上的鑽戒了。」他喃喃廝磨著她敏感的耳鬢。
  那是那天他送給她的。
  「……嗯。」火紅低垂的赧顏等於是默許了他的承諾。「不對,不該是這樣。」季博陽搖頭地取下那枚鑽戒。「嗄……這……」她還記得他那時說的每一個字呀,怎麼如今他會反悔?
  曾杏芙好生錯愕,一時無言以對,被挑起的慾念霎時冷卻。
  「應該是--」季博陽驀地跳下床來屈著一膝跪在她的跟前,然後執起她的左手。「我親自為你戴上才是。」
  「什……麼……?!」曾杏芙心臟險些停掉。他的意思是……
  「親愛的,請你嫁給我。」季博陽吻著她的手背。
  「噢……你……這……天啊……我還以為……以為你……」曾杏芙盯著重新回到玉指上的鑽戒,不禁轉悲為喜,破涕為笑。
  「以為我要把戒指收回來?」季博陽擠眉弄眼地瞅著她。
  「你……壞死了,居然這麼捉弄人家!」曾杏芙困窘地賞他幾個粉拳,好為飽受的一場虛驚討回公道。
  「哎喲喂呀……」季博陽霍地彎腰抱腹亂叫。
  「喝!我打到你的傷口了是不是?」曾杏芙失措心疼地靠向前審視。「噢……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去請醫生……」才挪身,一雙蒲扇巨掌由後將她圈緊,英挺的鼻樑和燙人的唇舌埋在她的頸項裡舔香,季博陽慢聲輕喃。「找醫生來也沒用,我的病只有你能醫好。」
  「博陽……」隨著他噴出來的溫熱氣息,延燒著她的感官神經,曾杏芙但覺渾身抽緊發熾地醉臥在他的甜言蜜語。「你曉得我有多愛你嗎?」事實上,此題無解,連他本人也道不出真正的答案。
  曾杏芙仰頭湊上自己的熱吻,以確切的行動來回應他。
  看著那張剛出爐的結婚證書,曾杏芙偎著季博陽,感覺仍有些不真實。
  「我真不敢相信……」從今以後,身旁這位卓然俊逸的美男子即是要與她共同分享喜怒哀樂、陪她牽手度過此生的親密伴侶。
  這麼圓滿的結局該不會只是一場美夢吧?
  噢,倘若現在真的是做夢,她寧願永遠不要醒……
  「我也是。」季博陽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會做這種事。
  他想他是中邪了。
  要不就是腹部的那一刀,害他失血過多,神智不清。
  當初他會布下求婚那一段,純粹是個幌子,目的在於加強「苦肉計」的效果,鬆懈眾人的戒心,以利他日後的行動,讓整樁復仇計劃更易進行。
  誰料他竟不知怎地被鬼迷失了心竅,居然一時衝動,拉著仇人的女兒迫不及待地假戲真做了起來,這……這……這……
  這場公證結婚的片段照說根本不該存在的呀!
  「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曾杏芙歡欣雀躍地猶如一隻小鳥,她緊摟著季博陽的臂彎。
  「那麼……」季博陽偷襲了一下她的軟玉溫香。「我便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最幸福的男人。」
  沒錯,如果她不姓曾,如果他不姓季,如果那天不是他的生日,如果曾大富酒後撞死的不是他的父母,如果……如果……
  老天!
  她今兒個來房裡餵他吃東西時,他到底在想什麼?
  只不過是由窗簾透灑進來的陽光讓她看起來格外秀色可餐,她嘗起來又格外對他的味,現場的氣氛也還不錯,他就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啦,巴不得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這像是要成大器的人?
  好啦,他坦誠是喜歡她……OK,他再坦誠是比「喜歡」要再多一些喜歡,但他也犯不著沒事神經去弄個枷鎖來套牢自己,難不成他以為有了這張文件的許可,他就能放大膽的對她為所欲為?或者讓她失身時,他比較不會有罪惡感?罪惡?多可笑呀!
  為了報弒父母之仇,他懷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去剷除異己,贏取曾家人的信任,就算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他將和城府極深的曾大富同歸於盡亦在所不辭,眼看成功在望,他卻因一個天真無邪、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生而產生罪惡感?!
  「怎麼啦?」曾杏芙哪裡知道他的內心正為了她痛苦地掙扎,抬頭望見他的愁眉不展,還以為他是身體不舒服。「你的臉色好難看看,是不是傷口又在痛了?」
  「啥……呃……嗯……有一點。」季博陽回神,暗暗罵自己太不謹慎,竟險些當著仇家女兒的面露出馬腳。
  是啊,他得切記她只是他報復的一枚棋子,她是「仇家的女兒」。
  「唉呀,那……那……」曾杏芙驀然憶起蹺課和他去陽明山玩的那一次,在回程車上不小心瞥到的張酷寒凍人卻孤獨的冰顏……
  她眨眨眼,趕快甩掉那個無稽的聯想。
  「我休息一下就好。」附近剛巧有幾張公園椅,季博陽拉她一齊坐下。
  「真的不要緊嗎?」她實在太迷糊了,不該陪他瞎起哄,要結婚也應等他恢復了再說,何必急於這時呢?這下好了,萬一他傷口發炎怎麼辦?
  噢,他會不會因而覺得她不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妻子呀?
  「真的,你瞧,我現在已經不痛啦。」季博陽笑著執起她的手,連連印上好幾個安撫的柔吻。「你八成不曾這麼瘋狂過。」
  而他對女人,也不曾這麼動心過。
  「還不是你帶壞人家的。」他倆閃電公證結婚的事何止是瘋狂。曾杏芙羞怯地吐吐舌。
  「後悔嫁給我嗎?」雖然早料到答案,季博陽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才不哩。」曾杏芙洋溢幸福地搖搖頭。
  「那就好。」季博陽頓時百感叢生。
  其實他根本不必多費周章。
  現在的她,只須他勾勾手指頭,花言巧語幾句,便能教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付出來,先依計劃誘她私奔,再始亂終棄把她一腳踢開,就算她沒烈性到自殺而使曾大富痛苦一輩子,這樣的醜聞也夠令人頭大,壞了他的政治生涯,屆時看他那張老臉要往哪兒擱。
  可是現在卻……季博陽心裡竊歎。
  罷矣罷矣,婚都結了,他想那麼多也無濟於事,計劃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反正只要終極目標不變,作戰過程稍稍更改一下並非不可,羅敷有夫而紅杏出牆,或者他到處拈花惹草,同樣會讓曾老頭難堪。
  「又痛了嗎?」曾杏芙問。他今天好奇怪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真該死!」
  「怎……麼啦?」曾杏芙被他突來的一喝嚇到。
  「雖然你我皆是不愛鋪張的個性,且結婚本來就只是我們二人的事,但如此重大的決議,我卻忘了先徵求伯父伯母的同意,倘若他們反對我們的婚事,該怎麼辦?」製造他們父女倆的嫌隙亦是季博陽的復仇計劃之一。
  「對呀!」老天,她被愛情沖昏頭了,居然也忘了家裡尚有大人在,這……「我爸媽向來疼我,他們必會全力支持我的選擇,再說他們那麼欣賞你,高興我找到一個好丈夫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有理由反對?」
  未遭過風吹雨打的溫室小花,想法果然單純樂觀。
  「可是我只是個畫漫畫的,前途仍是未知數,也無法提供你像伯父伯母提供你的那種富裕環境,你跟著我會吃苦……」季博陽面有悒色。
  「我不怕吃苦。」女人為愛的犧牲奉獻,有時連她們自己也會感到驚訝。
  季博陽先是釋懷一喜,接著又是一憂。「可是你乃政要之女,我沒身份沒地位的,太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曾杏芙脫口而出。「你明明知道我討厭那些包袱,我只做個平凡人,過著平凡的日子。」
  「可是我是孤兒耶。」
  「換個角度想,我不用伺候公婆啊。」想不到他灑脫疏狂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的自卑。曾杏芙握著那雙藝術家的大手,好想把愛和憐惜一股腦兒都給他,讓他明白他並不孤獨。
  「可是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你無所謂,伯父伯母不見得不介意。」季博陽仍然鬱鬱不樂。
  「這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了,爸媽思想開通,不會有什麼門第之見啦。」扯了大半天的「可是」,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呀。
  「可是……」
  「別再可是。我們現在就回去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我包管你剛剛的顧慮全是多餘。」曾杏芙很有把握地保證。
  季博陽的顧慮沒有一項是多餘。
  沒錯,曾姓夫婦是滿欣賞這位才貌出眾的青年,人家好好的肚子平白捱了一刀,他倆確實難辭其咎,且兩小無猜嘛,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呢?談談小戀愛做為日後的美好回憶也不為過,但真要論及婚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當你有現成的大顆美鑽可撿的時候,為何要去挑一塊璞玉?放眼政壇商界,多的是對他有利用價值的第二代才俊,排隊等著娶他美麗的女兒,未來若是他想參選總統,一個漫畫家能有多少助力,這種現實的問題他怎能不考量。
  何況小傢伙瞞著二老私下就把親給定了,這簡直是太太太太太不像話啦。
  「你們……你們……」曾大富乍聞之初,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
  「這……婚姻乃終身大事,你們倆怎能當成兒戲呢?」曾母也揉著發疼的太陽穴。
  「就是啊!我曾大富是什麼樣的響〈筧宋錚唯一的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豈能如此草率從事?」曾大富沒衝上去將季博陽一棍敲死,已算是非常克制了。
  「我們是認真的。」季博陽和曾杏芙被這些怒焰擊退,反而很有默契地手牽手,然後相視一笑,為彼此打氣。
  「相信我,你只是一時糊塗。」曾母拉著女兒的手。
  「不,我考慮得很清楚。」曾杏芙語氣透露著堅決。
  「什麼?」曾大富急壞了,以至於肝火直線上升。「你大學還沒畢業,你倆認識也才多久?不知情的人還道我曾某人的女兒是不是被人怎麼樣了,才不得不趕快成婚……」猝地忖及有那個可能,他不禁一把揪住這陡然冒出來的女婿。「你這混小子是不是……把我女兒怎麼了?」
  說來說去,他是怕面子掛不住。
  「我保證你的女兒完好如初,不信你可以找人檢查。」季博陽舉手投降。
  「爸爸!」曾杏芙聞言羞地猛跺腳。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他是不是想藉著你來攀龍附鳳,圖謀權貴。」曾大富嫌惡地撇撇嘴。
  「曾伯父,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請你不要侮辱我對令千金的愛。」季博陽這下不高興了。
  「你爸爸的意思是覺得你還年輕,將來的看法想法都會和現在不一樣,我們不希望你後悔。」曾母忙出面化解戾氛。
  「不會的,我絕不會後悔,我愛博陽的心意永遠不會變。」曾杏芙蹙眉央請媽媽為她說幾句好話。「況且結婚是我們兩人的事,何必管別人怎麼說。」
  她萬萬沒料到她現在辯駁的話,幾乎全是季博陽當初灌輸給她的觀念。
  這自然也是他的策略之一。
  「人言可畏呀,你爸爸的身份地位不容許他有丁點醜聞啊。」女兒實在太天了。曾母搖頭歎息。
  「我和心愛的人結婚怎能算是醜聞呢?」曾杏芙又惱又急。
  博陽說得對,她的父母確實是有門第之見,且還相當相當的重。
  「呃……這……你還差一年就畢業,何不等拿到大學文憑嘛,是不?」曾母自知說錯話,只好自己找台階下。
  「我結了婚一樣可以去上學。」曾杏芙採取「兵來將擋」的應對政策。
  「你……」曾大富又上火了。
  曾母拉拉他,此刻還是媽媽出場比較適合。「依你的身份地位,你不怕同學們背後閒言閒語嗎?」
  「我說了不在乎嘛。」曾杏芙討厭爸媽一直強調什麼「身份地位」的,讓人聽了只會笑話他們曾家的人勢利。「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去上學了。」
  反正她對學校也沒啥好眷戀。
  「不行!」季博陽搶在曾姓夫婦之前發作。「你怎能不去上課,你媽媽說得對,差一年就畢業了,說什麼也要把文憑拿到。」
  「博陽……」曾杏芙怔怔地眨著眼。
  曾父曾母也很訝異他的胳臂會向他們彎,不過他接下來的舉動更教他倆咋舌,因為他竟然撲跪在他們的腳邊。
  「我曉得以我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芙兒,但我們是真心相愛,請伯父伯母成全。」他辭情洋溢地教人動容。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曾大富撇開老臉,視若無睹。「爸,媽,我從未求過你們任何事,可這一回,我拜託你們,成全我們吧。」曾杏芙也跟著下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要他們答應,個性倨傲的季博陽不惜跪下;而自小到大一向逆來順受的乖巧女兒,是第一次這麼堅持己見,忤逆他們的意思。母女連心,曾母當即亂了手腳。
  「這……這……」她只好要老公申援。「老爺子呀,你也說幾句話!」
  「爸爸……」知道媽心軟了,曾杏芙於是轉向曾大富求情。
  「爸爸……」季博陽也叫。
  「別叫我爸爸,我可還沒承認你是我女婿。」曾大富悻悻道。
  「爸!」曾杏芙以膝蓋爬到他面前,忍不住抱著他的腿飲泣。
  「我會讓她幸福的。」季博陽伏地磕頭,祈望神明寬恕他那騙死人的謊言。
  「老爺--」瞧寶貝女兒哭成那樣,曾母心疼得眼眶都濕了。
  曾大富看看妻女,又看看季博陽,好半晌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爸爸?」聽那鬆動的語意,曾杏芙忙不迭仰高淚眸詢問。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還能說什麼呢?」曾大富又是一聲歎息。「你們婚都結了,總不能叫你們離婚嗎?」
  可惜了女兒如花似玉,若是用在政治婚姻上,對他的幫助該有多大。
  噯,命唷,一切都是命唷。
  「噢!謝謝你,爸,謝謝你……」曾杏芙跳起身來抱住父親。
  「還不起來?」曾大富瞄著女婿說。
  「對對對,快起來。」曾母喜獲一子,熱絡地拉他起來。
  「是,謝謝……爸,謝謝……媽。」季博陽靦腆地改口,即便這聲爸媽喊得多不情願,但計劃又往前推推了一大步,心裡閃過一絲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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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1: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看!看!看!」對於老伴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表現,曾母大感不悅。「人家都把你女兒拐跑了,你還在這兒不曉得窮高興個啥勁兒?」
  曾大富妝她沒見識地搖搖頭。「這你就不懂啦……」
  憋了很久的火氣終於爆開,曾母一直記得兩個星期前的那個晚上,他也同樣侮辱過她這麼一句話。
  「對,我是不懂!」她一副河東獅吼,就把老伴的後續話兒給斬斷。「可至少我懂得『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為女兒考慮現實有何錯來著?」
  「我又沒說你錯,只是……」
  「只是什麼?」曾母不忍地瞅著邱慶宏在數度撲空,這回又吃癟離開曾府的背影。「人家慶宏那孩子已經知道錯了,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你瞧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年輕人爭寵爭愛使得小把戲,只要不傷大雅,你就隨他們去嘛。」女兒如此吃得開,曾大富很是揚揚得意哩。
  「話不能這麼講,慶宏當初會騙你說女兒被綁架,還不都是太愛咱們芙芙了嗎?」曾母的胳臂到底是向著世交彎。「我看這孩子婚後鐵定不會虧待咱們女兒的,再者,你不怕到時對邱老不好交代?」
  「這……」老婆考慮的也不無道理。
  見老伴有動搖之意,曾母噼哩啪啦接著道:「其實那個博陽呢,豐神俊朗,玉樹臨風,嘴巴又甜,誰會不喜歡他?但總該有人看到將來嘛,是吧?」
  「是……」曾大富幾乎沒有表達意見的餘地,曾母又放炮了。
  「邱家好歹有那麼幾個錢,女兒現在或許不能瞭解,可日後她不必為柴米油鹽勞神時,便會感謝我這個做媽的。」說來說去,這才是主因。
  「你先聽我把話講完嘛。」曾大富要娘子稍安勿躁。「咱們女兒相中的這位『十大傑出青年』和別的不同喔。」「不就兩個鼻孔一管鼻,怎麼?難不成他的『十大傑出青年』的名號比旁人的值錢,能拿來當飯吃?拿來買貂皮大衣或洋房?」曾母翻翻白眼。
  「這回還真讓你給蒙著啦。」曾大富彈指。
  「哦?」曾母這下興致可旺了。
  「你別小覷這個季博陽,他年紀輕輕卻已名揚國際,還備受各國漫畫界的推崇,就連排外的日本都對他禮遇有加,他的著作更是被多國翻譯出版,你想想,光是抽這些版稅就有多少?」只須一通電話播到國稅局和調查局,他要知道什麼會沒有?
  「真的?」曾母發直的兩眼逐漸布上錢的符號。
  「當然。」好戲還在後頭呢。「他所在的漫畫公司,規模雖然不若邱老底下的產業,但他所上市的股票後勢持續看漲中,所以這小子本身就是張長紅的績優股啊。」
  「哦……漫畫公司也有股票上市?」瞧不出那小子私下還藏了那麼幾把刷子,顯然她得對他另眼看待了。
  「薑是老的辣,你老公我也不是個省油燈,你想我會做賠本的生意嗎?」曾大富老奸巨滑地狂笑。
  誰說女兒是賠錢貨?
  他往後的大片江山,全得靠他這寶貝女兒來幫他撐腰茁壯呢,他甚至還後悔當初沒多生幾個呢。
  「這場鷸蚌相爭,無論誰勝誰負,算一算,你我都會是最終的大贏家!」他越想越自我欣賞。
  「還是你厲害。」曾母也跟著大笑。
  「喂喂喂!不得了啦……」
  秋天降世的季惜楓儼然秋風掃著落葉,一路高聲嚷嚷,想趕快把剛得知的大消息告訴家人。「你們知不知道隔壁新搬來了一位……」
  屋內老么季襄雪和大姐正在對話,她衝進去的時候,前者剛好說:「我又不是他肚裡的蛔蟲,我怎麼會清楚?」冰冰冷冷的語氣恰似她出生的冬令時分。
  「可是……」拳春誕辰的季銀芽最愛操憂一家老小。
  「那!你不會問老三,她成天待在家沒事,說不定會曉得什麼。」一見她進門,季襄雪連忙把燙手山芋丟過去,接著又窩回去啃小說。
  「問我?」季惜楓對突如其來的注目,猶若墮入了五里霧。
  「對呀對呀,你最近有沒見到博陽的人啊?」季銀芽去了好幾次工作室,也未瞧著他在那裡,稿子也盡丟給底下的助手在弄,這是他再疲倦也不曾發生過的事,偏偏人人一問三不知,所以她很擔心。
  「哦,你們是談哥哥呀……」季惜楓從桌上抓了一串葡萄。「還不就忙著追咱們未來的二嫂 !
  「什麼?」季銀芽大叫。
  「二嫂?!」季襄雪總算由小說中分出注意力。
  「你倆都沒看這一、兩個禮拜報紙的影劇版嗎?」季惜楓拉開椅子,塞了顆最飽滿的葡萄進嘴裡。
  「誰像你那麼沒營養,每天抱著影劇版不放。」季襄雪急驚風地捱上來。她已經N年沒翻過報紙了,而先前當獸醫的那段時間,她訂報紙只是拿來墊狗便便之用。
  「你呀是五十步笑百步。」季銀芽坐至另一邊的同時要么妹住口,然後又催促老三,「別光顧著吃,快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報上說的那樣啊,人家他現在和那個曾什麼的女兒曾什麼……」季惜楓記不得那麼多的名字,乾脆找出報紙讓她倆自己慢慢瞧。「反正就是和某資深政要的獨生女打得火熱啦。」
  「打得火熱?我還水乳交融咧,你以為是在拍A片呀?」季襄雪撇著紅唇。
  「但……報紙是這麼寫的嘛。」好恰北北喔。季惜楓怯懦地低下頭。
  「外人隨便寫你就隨便跟著念,你有沒有半點主見啊?好歹他是你哥哥。」季襄雪嫌她動作太遲緩,旋即沒耐心地搶過那疊報紙自己來。
  「你們倆也幫幫忙嘛,別再扯其他亂七八糟的……」
  都啥狀況了,這二丫頭怎還有閒情逸致鬥嘴?季銀芽忍不住發號施令,未停歇尋覓的兩眼猝地鎖住了個醒目的大標題。
  「呃……曾--大--富?!這……這……」她怔忡盯著那些圖文並茂的精彩報導,久久不能成言。
  「你找到啦?」另二女立刻湊過腦袋瓜子來。
  「對對對!」季惜楓為大姐掌聲鼓勵。「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哇塞--」季襄雪粗魯地吐著舌。「這報上刊的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哩,莫非那小子真的轉性啦?」
  「怎……怎可能?」迅速瀏覽完幾份內容大同小異的「情史」後,季銀芽呆若木雞地喃喃自語。
  「什麼『怎麼可能』呀?」大姐的表情好怪喔。季惜楓不禁好奇。
  「……啥……喔,沒……沒事。」季銀芽愕然搖頭。
  兩個妹妹是不知情,然博陽卻曾向她提及過「那件事」……老天!他不會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吧?
  噢……希望他和曾大富的女兒曾杏芙談戀愛,純粹是場巧合罷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嘛,他……」季襄雪誤以為大姐愛替他們三兄妹憂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這成語用錯了,博陽是大姐的『弟弟』,不是『兒孫』……」季惜楓的好心糾正,在么妹犀利的美眸瞪視下逐漸噤聲。
  季襄雪咳了咳,才滿意地繼續安慰。「依博陽老哥挑女人的超高標準,纏他的女人雖一直多如牛毛,他卻老像個和尚似地,動也沒動半下,好不容易他有誹聞傳出,表示他還有救,這總好過他打一輩子的光棍吧?」
  「對對對。」季惜楓拚命頷首附和。尤其雙親去世後,花心的哥哥從此埋於漫畫創作中,不再聽說過他與任何女人有瓜葛,或和哪個女人走得特別近,這對生理正常的年輕男子來說,似乎不太健康耶。
  「好啦,咱們別管他的閒事了,等看到他時再嚴刑拷問不就得了?」季襄雪拍拍大姐的肩膀,然後她岔開話題問老三:「對了,你剛剛一進門不是在喳呼隔壁什麼的嗎?」
  「我……喔。」季惜楓差點給他忘記了說,這可是她們這附近新發生的大新聞呢。「是這樣啦,隔壁那間房子終於……」
  長期受專人照料的、百花齊放的曾府大庭園中,曾杏芙偎在綠意茂密的樹蔭下,享受炎炎夏日裡難得的涼風。
  季博陽一踏上青青草坪便欣賞到這一幕,沉悶的心情不覺隨之爽朗,但一想及她的姓氏,風和日麗的胸臆不禁又刮起狂風驟雨,令他百味雜陳。與她相識越深,他的愛也越深,痛苦也跟著加倍,心裡愈來愈不平衡。
  愛與恨,情慾與正義,共同交織成一張掙不開的網,緊緊地將他困住,他甚至沒有辦法呼吸……
  彷彿真的缺氧似地,他用勁兒呼吸著大量的空氣,然後悄悄地靠近她,再猝不及防地奪走她翻得正津津有味的漫畫。
  「喝……」曾杏芙嚇得魂都跳到了雲端上,待看清來者是她分分秒秒思念的人,她不禁又驚又喜。「是你?!」
  「不然你希望是誰啊?」季博陽瞇著鷹眸,嚼著醋意。
  「你明明知道……」娉婷伊人急急解釋,話到一半才警覺險些讓他騙出她心底的情愫,忙不迭赧顏嗔怪他。「你好壞喔。」
  女孩家嘛,即使愛他愛得要命,也要懂得含蓄,不能似他那般厚臉皮,動不動便把這些字眼掛在嘴上,以免讓人笑話。
  「有嗎?」季博陽甩甩令人欣賞的修長四肢,存心曲解她的話意。「你瞧,我手腳的螺絲都還旋得好好地,哪裡有『壞』?」
  「你唷……反正我說不過你。」曾杏芙笑著認輸了。「對。你不是說要趕稿嗎?今兒個怎地有空跑來?」
  他肯定猜不著沒見到他的這兩天,她有多想他。
  「有什麼辦法咧?誰叫你的身影塞滿我的腦海,害我畫來畫去全是你……怎麼?不歡迎呀?」說真的,他自己也很懊惱為何會投入那麼深,這和他最初的計劃不同。
  「我哪會不歡迎……討厭,你就愛拐人家的話。」知道又一頭栽進對方的陷阱中,早就發熱的香膚幾乎要起火燃燒。
  季博陽幾乎看癡,心緒一下就飄到九霄雲外去。
  有時候,他好恨她的天真純潔,她讓他覺得自己卑鄙下流且無恥,她的少不更事讓他覺得自己禽獸不如,她的無辜善良讓他覺得自己很殘忍,她讓他恨自己的同時也愈恨她。為什麼她要那麼善解人意,完美無瑕?
  她為什麼不像她父母那樣練達世故,動不動就擺擺官小姐的架子?如果她和他們一樣奸詐狡猾又利慾薰心,那麼他就可以毫不愧疚地利用她的感情,折磨她、欺騙她,讓她後悔她姓曾,讓曾大富後悔生了她,而他也不必因下不了手而愁悶,更不必在愛或不能愛的頭卡上做抉擇……
  「你在發什麼呆啦?」曾杏芙招回他的魂魄。
  季博陽忙擺出笑容,擠眉弄眼地舞著手中的漫畫。「我是在想你說的……其實我更愛那個『人家』,況且要是我沒臨時改變主意,跑來一解相思之苦,怎能逮到你在偷偷地看我的作品呢?」
  「嗄……快把書還給人家啦!」經此提醒,曾杏芙才想到尚有小辮子讓人拎在手裡呢。
  「要我還,可以,不過……」嘻嘻哈哈的言詞忽爾頓了頓,前一刻仍是玩笑的神色緊接著斂為認真。
  斜瞥了一下大宅的主屋,季博陽拉她移到樹幹的另一面,好藉著粗壯的木身擋住隨時有可能匿在窗邊那兒「關心」的眼睛,然後他情意綢繆地盯著她的璨眸、皓齒,再往下鎖住她的芳澤。
  「不過什麼……」呃……誰在說話?她呢?怎麼會……她的聲音何時變得如此……沙啞性感?
  可她來不及求證,那張俊挺眩人的臉龐已熱勁十足地貼來,她才想用粉舌舔舔無端發乾的雙唇,他卻以他的代勞。「芙兒……」蠱惑人心的低沉嗓音輕喃著專屬於他的暱稱,亦抒發壓抑良久的欲壑。
  打正式交往起的這三十多個日子裡,季博陽始終保持君子風範,就算是牽牽佳人的白晰小手或稍微超過的摟摟玉肩,也都止乎於禮,故此番的親密接觸乃二人的第一次,亦是曾杏芙不曾經歷過的悸動。
  「呀!」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從不曉得那緩緩熨過她每條唇紋的濕潤舌尖,竟會有著那麼溫柔的觸感和寵溺。
  季博陽順勢長驅直入她的嘴中,汲取她的靈魂,蓄意在所到之處留下教她刻骨銘心的烙印。
  她的心狂亂地跳著,週身恍若電流傳過,陌生的激情教她迷眩。
  這種沉淪欲醉的感受讓她害怕,好幾次她差點以為會就這樣地窒息死掉,一聲斥喝打斷他倆間的膠漆甜蜜時,她竟覺得悵然若失。
  「不!」邱慶宏怒氣沖沖地推開季博陽,一副抓奸在床的神情指著兩人張口結舌。「你……你……你們……」
  「呃……」被人看到了!
  如夢乍醒的曾杏芙捂著紅透的杏臉,羞怯地躲進季博陽的背後。
  「我道是誰那麼殺風景咧,原來……是邱少爺呀。」季博陽維持一貫的雍容大度,絲毫未有半分的不自在。
  眼前這踏出的第一步成功,接下來的就簡單多了。
  「你們……你們……」邱慶宏激憤地全身發抖。
  「噯……」季博陽年著長長的尾音,哥倆好地撥開仍奮指在前面的食指。「自家兄弟分啥你們我們的呢?」
  「誰和你是自家兄弟?」邱慶宏憤然拒絕情敵的友誼。
  思及自己耗盡工夫,結果連人家的發尾都還沒沾著,但是這小白臉出現才多久,便輕輕鬆鬆地踏上二壘壘包,至於背地裡是否已先馳得點則不得而知,他說什麼也嚥不下這口窩囊氣。
  「我……我今天跟你拼了!」他攘臂癲目,作勢就要打來。
  「別這樣!」曾杏芙不能允許這種戰役發生。
  「沒關係,你先進屋,邱少爺和我之間有些小事合該做個『溝通』。」季博陽這陣子老是對姓邱的煽風點火,靜候的無非就是這一刻,當然不願她干涉。
  「可是……」上次讓他被人誤認綁匪而遭屈挨捧,已經夠她愧疚心疼了,這回要是再有個什麼,她不是不要活了嗎?
  「甭擔心。」季博陽愛撫她的粉頰。「邱少爺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文明人,不會刁難我這種無名小卒的,是吧?」
  最後的問號是丟給那個真正應該擔憂、自掘墳墓的冤大頭。
  「喏……唉……是啊。」邱慶宏騎虎難下,只好乾笑附議。況且男人幹架嘛,多個女人在旁確實礙手礙腳,還有損他辛苦建立起來的斯文形象,萬一不小心又傷到她,他這輩子就更別想翻身了。
  「快去吧,記得泡壺茶等我喔。」季博陽揚揚手。
  有了兩人的再三保證,曾杏芙就算再不放心,也只得照辦。
  對季博陽來說,邱慶宏的存在只是更加鞏固他於眾人心目中的小生位置。
  有了邱少爺這個紈褲子弟的襯托,愈益突顯他的出類拔萃,他和曾杏芙的感情能有今日的田地,也多虧了他的催化。
  不過障礙物畢竟是障礙物,終歸是要剔除。
  再說他不是不明白曾姓夫婦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邱氏的財大粗,曾杏芙隨時皆有可能成為曾邱二家利益輸送下的貢品。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追芙兒嗎?」季博陽冷不防冒了一句。
  「呃……」這互相瞪視了好半晌,豈料一開場並沒有預計中的漫天叫罵,邱慶宏一下子反而不知如何應變。
  熊熊肝火於是再度回溫,他張著牙,舞著爪,欲給對方來個下馬威。「我管你他×的……」
  醞釀多時的雄風尚未表現完,季博陽便先擲出一枚榴彈炮。
  「因為曾大富在五年前酒後駕車撞死我父母,可是由於他的官大權大,要想打發這種小事是易如反掌,所以我要報復,我要替法律來制裁他。」望著兩眼越睜越大的邱慶宏,他又冰森地補述:「你認為他唯一的弱點是什麼?你認為還有什麼樣的方法,比傷害他最寶貝的女兒更能傷害他?有什麼樣的折磨,比蹂躪他的掌上明珠更能讓他一蹶不振?」
  「嗄你……原來你是要……」邱慶宏噤若寒蟬,茅塞頓開,額角已因他的居心叵測而沁了一排冷汗。
  「沒錯,你不笨嘛。」季博陽領首輕笑。
  「你……」邱慶宏發指眥裂。
  「這是咱們兩個大男人之間的小秘密喔,你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呀。」季博陽煞有介事地叮嚀。
  「你簡直是……簡直是……」朗空燠暑,邱慶宏卻感到陰風颯颯寒氣襲人。
  他早猜到這小白臉不是好東西!
  「禽獸?還是魔鬼?」季博陽代他尋詞,俊秀的五官接著一沉。「如果我是禽獸、魔鬼,那麼害死我父母卻不必受任何懲罰的曾大富又是什麼?」
  「呃……這……」邱慶宏啞口。
  「唉,何必談這些不愉快的往事呢?」凜冽厲聲驀然轉為柔和,倜儻的俊顏恢復平常的儒雅,季博陽平易近人得讓人害怕。「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場,等我『玩』夠了,我自會把芙兒讓給你,當然……」
  他勾唇淺笑,渾身上下抹了一層震懾人心的詭譎邪惡,犀利冷眸望著錯愕的敵手。「假使閣下不忌諱用二手貨的話。」
  「你……你……你這傢伙!我……我……瞧我今天怎麼教訓你!」邱慶宏本無心淌入他人私怨的渾水中,但是季博陽儼然閒話家常般的逍遙沉著態度,委實惹惱了他。
  「嗟嗟嗟,你不會以為今天替曾大富出了頭,人家便會感激地把女兒許配給你,或者,曾杏芙會因而改為向你投懷送抱吧?」季博陽欣然掀眉,不露痕跡地釋出迷人的誘餌。
  「咦?」對呀,他這麼聰明的人怎地沒想到……
  要是他現在就把事情搞定,必將是大功一件,他的身價也會自此鹹魚大翻身,再加上岳父岳母的美言擔保,他想得到佳人的青睞分明是探囊取物。
  此刻,待在屋內久候不到的曾杏芙,終究是耐不住性子而向兩人走來,柔若無骨的小手軟綿綿地朝他倆招著。
  邱慶宏見機不可失,立即裝起腔來指著季博陽咆哮:「我要宰了你!」
  哈哈,真是天助他邱慶宏也,杏芙事後知情,肯定會對他仰慕不已,屆時那小白臉還算哪根蔥啊,哇哈哈哈……
  只是他沒料到季博陽早比他先看到她,所以才會故意放話。
  「是嗎?」腦筋簡單的蠢蛋果然小釣入雍了!「那有什麼問題,不如我現在就來成全你吧。」
  季博陽說著便掏出暗藏在口袋裡的彈簧刀,並迅速地把刀柄塞給邱慶宏。
  「……幹麼?」邱慶宏愣了愣,瞥著手中平白多出的刺刀,尚未警覺到對方的不軌意圖。
  季博陽亦沒讓人有思考的餘地,他忽地做起掙扎狀。「邱少爺有話慢慢說……不要……邱少爺?邱少爺……啊……」同時,他使勁兒抓住邱慶宏持刀的粗腕,反手便將刀鋒往自己的肚裡一捅。
  「嗄?」事情發生得那麼地猝不及防,邱慶宏他根本沒弄懂發生了什麼事,僅能張口結舌地握著刀呆立。
  季博陽冷冷地盯著他,突然捧著受傷的腹部,踉踉蹌蹌地退著步履。「你……你……」
  「我……我……」邱慶宏整個人都傻了。
  「啊……」曾杏芙於不遠處發現不對而焦急地跑到現場時,恰好趕上接住季博陽蹣跚後栽的身軀。
  她撲坐在地,讓他的頭枕著她的大腿躺著,顫抖的輕喚傾瀉著恐懼,祈望他安然無事。「博……博……陽?」
  鮮艷的液體逐漸由他捂腹的掌下暈開,才喘個息,令人怵目驚心的大量血紅色已如泉湧般地浸透了他的白襯衫。
  「不--博陽……不!」曾杏芙失聲尖叫。
  他一面搖著他的肩頭,一面朝著主屋的方向求救。「你別嚇我……不……不可能……爸!媽!快來人呀!」
  「這……這……」邱慶宏化成真空的腦袋,只能木然地睜著大眼。
  「呀!」聞風趕至的曾姓夫婦和傭人們,一來便撞見了大片血腥,不禁發出尖叫。
  「為什麼?」曾杏芙勃然抬頭瞠視他。「博陽和你有何深仇大恨,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我……這……我……」邱慶宏哪裡知道在季博陽精心的設計之下,她剛剛於不遠處所見到的景況,儘是他咄咄逼人的放話與暴行,因此面對她淒厲的責難,他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為什麼?為什麼?」曾杏芙哭喊著。
  邱慶宏緊握的凶器和滿手的血,以及癱軟的受害者,毋需旁人多加註解,大家已能聯想到適才的所有情形。
  「慶宏,乖,聽你曾伯父的話,快把刀放下。」曾大富終究比較鎮定,他盡量放緩音浪好言安撫,避免再度激惱兇手。
  「刀……」邱慶宏一臉茫然。
  隨著眾人的視線看回來,他這才驚覺自己手中多了不該有的利刃和鮮血。
  「嗄!這……」他連忙慌亂地丟下刀,並將雙掌在衣服上猛擦,試圖去掉那些不曉得是何時沾染到的血跡。
  曾大富趕快把刀踢開,吩咐人去叫救護車後,他攢眉肅穆地質問:「慶宏,你……你這孩子怎會這麼糊塗呢?」
  「哈……莫非你們以為……」他們投來的怪異目光,邱慶宏總算明瞭大家誤會了,他拚命搖頭否認。「不不!不是我……你們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自從曾杏芙和季博陽交往以來,他對情敵的挑釁、不滿、找碴乃從所皆知之事,如今發生了這種意外,大家的苗頭會指向他是正常反應,且人證物證俱全的事實擺在眼前,任他說破了嘴也改不了旁人的想法。
  「真的不是我!你快告訴他們,不是我……」他只好朝曾杏芙討救兵,後而只換得她憤怒的一眼。
  「不……不是我!」邱慶宏苦苦繞場申冤了一圈,仍得不到半個人的支持,他終於察覺了事態的嚴重性。
  解鈴還須繫鈴人,現下能救他的唯有當初設局陷害他的那個人。
  他狼狽不堪地扯住季博陽的衣襟,幾乎是用哭的討饒。「季博陽,我的好兄弟,你快告訴他們是你自己刺的,不是我……是你……」
  「別碰他!」大伙忙不迭七手八腳地架開他。
  「別……報警,邱少爺只是……一時失控,我不想把事情弄大……」季博陽費力地說,他不想讓邱慶宏無辜地受牢獄之災。
  為防他再下毒手,曾大富命令身旁的便衣將他拉到房裡等候發落,一路上他的喊冤聲不斷,可惜硬被栽贓的鐵證如山,他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博陽,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忍耐點……」曾杏芙涕泗縱橫地環住心上人愈見蒼白的面龐,英挺的眉宇已然失去了往昔的劍拔弩張,她猶似熱鍋上的螞蟻尋問眾人:「救護車!救護車在哪裡?為什麼還不來啦?救護車……」
  冰冷的大掌慢慢地貼上她的淚容,吸引她的全盤注目。「博陽,救護車快來 …」曾杏芙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季博陽困難地吞了吞唾液,報以虛弱的微笑。「本來……我今天想……向……你求婚的……」
  「博……陽……」原該是件開心的喜訊,如今聽在曾杏芙的耳裡是多麼地五味雜陳呀。
  噢……好疼!
  季博陽揪緊了俊臉的線條,忍著臟腑被撕裂的痛楚,從口袋中拿出一方小小的綢段錦盒。
  「給你。」他費力地說。
  「這是……」曾杏芙遲疑地打開一看,裡面是只制工精巧的鑽戒。
  她眨著淚水模糊的秋眸,再也禁不住地放聲號啕。
  圍觀者見之,無不跟著肝腸寸斷。
  「我……愛……你。」短短的幾個字,卻耗盡了他最後的一口氣。
  失去意識前,他只聽到圍在他四周的紛亂嘈雜聲,以及她那令他錐心的哭喊,伴隨著他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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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1: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斜睨這一室不知是壓搾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砌成的進口建材、進口傢俱,和挑高開花板上垂吊著的進口水晶燈,季博陽好笑地挑了挑二道劍眉。
  「哼哼。」
  如此金碧輝煌的大廳,辦個紙醉金迷的酒宴還差不多,想要充作包青天的大審堂……呵呵,簡直是滑稽之至,而目擊者從頭到尾不斷重複的控訴,無非使這樁綁架案越添笑料。
  「伯父伯母,就是他,我親眼見他擄走杏芙。」
  當邱慶宏又強調了原供詞一次,季博陽憋住一肚子的笑氣,搖搖頭為情敵的弱智乏味和毫無創意默哀三秒鐘。
  「嘖嘖嘖。」就憑他也想和他季博陽爭女人?
  哼!哪邊涼他哪邊痛快去吧。
  「你有什麼話要說?」曾大富端著威勢。在把人打進監獄前,他倒想要先問問這相貌不凡的年輕人,哪借來的熊心豹膽,竟連他的女兒都敢動。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季博陽聳聳肩,不想多費唇舌解釋。
  「爸--」一隅的曾杏芙看不過去地直跺金蓮。「不是那樣的……」
  沒想到邱慶宏如此不知廉恥,惡人膽敢先告狀,枉費她一直視他為兄長。不過她一時貪玩而忘了打電話回家也有錯,這就難怪爸媽會相信他的連篇鬼話。
  「杏芙,你別被他那張小白臉給騙了。」邱慶宏做賊心虛,趕緊熱絡地握住她的柔荑,相信念在往日的情誼上,她不會當眾揭穿他那時的越軌。「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說真格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鬧這麼大啊,怨就怨在他趕緊去學校找她道歉,準備在東窗事發之前將此事鎮壓下來,可她不但沒去上課,人亦不見蹤跡,他接著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到她家來碰運氣。
  沒想到運氣沒碰著,反而碰到大地雷。
  該出門卻沒出門的曾大富當場將他逮著,他驚慌地險些尿濕褲子,這離奇的情節便不由自主地編纂了出來,待他察覺,為時晚矣,幾乎全台北市的警察都被徵召至此了。
  「你……」曾杏芙鄙夷地甩掉他的手。
  「是嘛是嘛,小白臉是『人』,那個小白癡呀……才是『東西』。」季博陽撇嘴嘀咕,然音量大小卻恰好讓大伙皆聽到。
  「喂!」守在他二邊的便衣不悅地呼著警告。
  「我……」當事人邱慶宏則惡狠狠地瞠著怒目,無奈人家的指桑罵槐並未指名道姓,他這一發作不就承認自己是白癡了嗎?
  罷!罷!罷!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搞妥曾杏芙比較重要,至於那臭小子的帳,暫且一筆筆地記下來,到時還怕沒機會清算?
  咬咬牙,他耳語向她懇求:「拜託啦。」
  現今只要她一句話,他便能蹺著二郎腿吹風。
  「你……哼!」他胡亂誣陷別人,還好意思要她配合?真的是喔……
  張張合合的櫻唇老半晌才噴出一聲嬌嗔,曾杏芙好恨自己平常沒能好好訓練罵人的字彙,連最起碼的「豬」都罵不出口,所以現在僅能氣得乾瞪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曾大富沉著判官臉。
  本來他就覺得邱慶宏的綁架之說漏洞百出,但是他特殊的政治背景,使他寧可信其有,也不願拿寶貝女兒冒險,如今不曾與人爭辯的溫馴女兒,竟會產生那麼劇烈的情緒反彈,加上綁匪的冷眼旁觀和坦然,反倒是證人惴惴不安,掛在他心中的問號不禁愈畫愈大。
  「呃……那個……」邱慶宏吞吐著,也冒出一頭冷汗。「啊……」不會「又」要重複舊台詞吧?季博陽抬起銬著手銬的巨掌,掩住打著呵欠的大嘴。
  此舉立刻招來邱慶宏的衛生眼,而便衣們更是看不慣地推他一把。「你幹什麼?」
  「我累了行不行?」無聊,除了無聊還是無聊。季博陽索性大刺刺地坐下來,與廳內唯一坐著的曾姓夫婦面對面,戲謔的目光明白地挑釁著。
  「放肆!」便衣惱火地揮出臂膀。
  季博陽正欲閃避,豈料那方的曾杏芙一見他有難,便奮不顧身地奔進戰場,並用自己的身體來護著他。
  「別打他!」她喊著。
  「杏芙……」曾大富和邱慶宏緊接著失措大叫,曾母甚至閉上雙眼,不忍眼睜睜地盯著女兒捨命衝去挨揍。
  「嗄……小心!」季博陽更是意外她會如此做,詫異之色清清楚楚地寫在俊顏上。
  好在他反應敏捷,及時快手抱她一塊兒躲開,二人才沒讓便衣收手不及而落在沙發上的拳頭K到。
  其他人包括險些惹禍上身的便衣則全傻了眼。
  「你曉不曉得你剛剛那樣做有多危險?」
  高八度的責難中挾帶了偌大的關愛,季博陽一身鋼筋鐵青,縱然不小心受那幾拳也不會有啥大礙,但她這輕輕一捏便碎了的柔嫩可就不同啦。
  「人……家……人家……」猶存的餘悸和著滿腔的委屈一窩蜂地衝上腦門,曾杏芙哽咽地眨著汪汪水眸,以免盈眶打轉的淚雨崩堤。
  轟隆隆的雷霆繼續炸向受驚的金絲雀。「你曉不曉得我剛剛倘若慢了那麼一步,你這會兒不就得去醫院躺個十天半個月?」
  萬一真是如此,他永遠也不能原諒他自己。
  「人家是怕……怕你……」哇啦一聲,曾杏芙撲進他的胸膛,任由關不住的潸潸淚串浸濕他的衣襟。
  剎那間,她從懵懵懂懂中省悟了。
  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很容易,原來喜歡一個人之後,可以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犧牲,為他活,還為他魂牽夢縈,或她先前為他抗辯爭議的異狀行為……原來她的心,早為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和夏天般的熱情給融化。
  是呀!她終於明白她心裡那排山倒海的濃烈情感。
  但是他呢?他對她的印象應該不惡才是,否則他幹麼每次都待她那麼溫柔,每次他看她的眼神又幹麼那麼灼人?
  可是會不會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你方才……好……凶喔……嗚……」曾杏芙越想越忐忑,張嘴想問,吐出來的卻是滿腔委屈。
  「小呆瓜,我會照顧我自個兒的。」再多的仇恨怨懟也讓她這一哭給化為繞指柔,季博陽憐惜心疼地摟緊她。
  「你還抓痛了人家的手。」淚兒人抽抽噎噎地控訴他的罪孽。
  「對不起嘛,我是擔心你呀。」季博陽軟言相哄,溫煦的大掌輕輕撫過她水亮的秀髮。
  此情此景無非已闡明瞭一切,旁觀者就算再遲鈍,也臆測出這驚天動地的綁架案件,背地裡藏的會是什麼樣的青春故事。於是乎,一雙雙大眼瞪小眼,深覺彼此的存在既尷尬又多餘,各個巴不得能就地隱形,只有不識趣的邱慶宏硬要棒打恩愛的鴛鴦。
  「臭小子,拿開你的臭手……」他咆哮著殺往季博陽。「夠了!」鬧劇至今是該告一段落。曾大富首先支開外人。「你們全部都到外頭去,剩下的事……你們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吧?」
  跟了政治人物這麼久,豈有不知的道理?還不就是施壓封鎖,不讓任何不利的報導躍上媒體。
  「是。」便衣們如釋重負地接旨退下。
  「伯父,這小子他……」邱慶宏仍不肯善罷干休。
  「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也折騰了一天,回家休息去吧。」看在邱曾二家關係素來友好的分上,曾大富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但是我……」人家暗示不再追究且未當場給他難堪,還不是衝著他老爸的面子和選舉期間所贊助的金子,否則依老狐狸心黑手辣的個性,豈會輕易放過欺騙他的人?邱慶宏當然不會笨到自討苦吃。
  何況此事若是傳到他老爸耳裡,他恐怕會死得很慘,最起碼,光是斷了他的零用錢供應,就等於是斷了他的生路,他不能想像沒錢的日子要怎麼過。
  這輕重兩相一權衡。他只得乖乖認命。「那……伯父伯母,杏芙,我……先回去了。」
  臨去時,他不忘撂下一個發狠眼色,警告季博陽皮繃緊一點。
  季博陽視若無睹,就差沒再回他個大呵欠。
  縱橫政壇數十年,曾大富對女兒昭然若揭的心事早有了底,愛屋及烏,他親自替季博陽解開手銬,算是給足了面子,也算是為第一次見面就險些讓人家受牢獄之災一事道歉。
  「這位世侄怎麼稱呼?」他展著慈祥的笑容。
  「季博陽。」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季博陽啜飲傭人奉來的上等香片,藉著熱騰騰的氤氳蒸氣,朦朧掉他內心的激憤。
  「季先生在哪兒高就呀?」過慣了富裕生活,這愛情當然沒有麵包重要,久未發言的曾母忍不住插播,她可不想寶貝女兒在物質上有所短缺喔。
  「伯母直接喚我博陽吧。我只是個靠畫漫畫餬口混飯吃的市井小民。」季博陽的笑眼是看著和他排排坐的曾杏芙,彷彿這話是在對她說的。
  「哦?」三聲齊聲的語助詞,竟有著三種不同的意義。
  曾杏芙與他相處的時間雖不算長,但他不像其他男人才剛照面便聒噪地急著向她介紹自己,這也是她初聞他個人的私事,她立即投予專注,並明白何以他的氣質會和旁人不同,而他尊重她的態度令她感到窩心。
  勢利的曾母對他風流不羈的俊俏外表當然是無從挑剔,可他的職業……嗟嗟,這就不是她要抿直了唇瓣,忍著沒開嗓尖叫地侮蔑道:「什麼?!這樣你也敢來追我女兒?」
  曾大富則是一陣遲疑,然後問:「莫非……你就是去年那個對台灣本上漫畫推廣有著極大貢獻、而榮獲『十大傑出青年』、筆名為『夏日陽光』的漫畫鬼才季博陽?」
  之所以印象深刻,乃人人無不視能從總統手中接過這份獎項,為何等光宗耀祖的榮譽,然「那個」季博陽不克前往的理由,居然只是他老大爺要補眠睡覺,且還不避諱地明言……
  「僥倖僥倖。」季博陽點砂。
  「那人就是你?」曾杏芙瞠目結舌。
  當初爸在茶餘飯後,閒聊起此於政壇上喧騰一時的趣聞時,她便嘖嘖稱奇地想著,這個比總統還大牌的「傑出青年」會是啥模樣,「好奇」促使她去翻閱他的漫畫,孰料自此卻成了他的頭號書迷。
  真的。
  他的畫風獨樹一幟,還有著濃濃的中國國畫意境,若非早清楚「夏日陽光」的性別,她會以為這麼工巧的筆鋒和絲絲入扣的劇情,是出於一個感情豐富而細膩的優雅女性呢,看過他的人,她才明白--原來書裡被他賦與生命的男女主角的俊與美,分明是以他自己為範本創造出來的。
  而他的故事取材動人,絕不拖泥帶水或穿鑿附會,這點倒和她所羨慕他那直率坦白不做作的性情不謀而合,不過若是他知道她從那時就很崇拜他,他八成會自得意滿地糗她一頓。
  「那有什麼了不起?」曾母依舊不屑。
  「媽……」曾杏芙赧然地拉拉母親的衣袖。
  「婦道人家不懂事,你別在意。」曾大富連忙打圓場。「哪裡,伯母教訓得是。」季博陽虛以委蛇地回答。
  「我……哼!」曾母還想再挖苦幾句,但被曾父嚴峻的目光給制止。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讓你們休息了。」季博陽起身告辭,他很佩服自己居然沒有上前掐住仇家的頸子。
  「那……」曾杏芙第一個不捨。
  「我明天來接你上學。」季博陽哪會不瞭解她的心,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偏首詢問曾姓夫婦。「如果伯父伯母不反對的話。」
  「歡迎之至。」衝著寶貝女兒殷盼的雙眸,曾大富就算有天大的意見也會自動消音,況且人家才貌雙全,與女兒相當登對,他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謝謝爸。」曾杏芙喜形於色,差點要撲上去抱住親愛的老爸狂吻。
  「快去睡吧,萬一明天爬不起來,可就不能怪我 !鼻崮笈兒的俏鼻頭,曾大富忍不住調侃一番。
  「爸--」曾杏芙不禁面紅耳赤。偷偷瞥給心上人一抹春情,她這才靦腆地鑽入香蘭。
  「那就明天見 !痺大富伸出友誼的手。
  「下次假如我超過門禁送她回來晚了,麻煩您直說,我會記著就是。」延臂握住那雙沾滿血腥的老手,季博陽若無其事地微笑。
  「呃……」曾大富先是一愣,緊接著大笑。竟會他是在揶揄先前他動用大批警力的事。「一定!一定!」
  好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當著他曾某人的面仍能如此談笑風生的,這年輕人稱得上是少數中的少數呀,嗯,不錯……「對了,家父季山河和家母林雅蘭一直都是你的忠實支持者。」季博陽故意補上一句。
  「哦?謝謝,謝謝,下回請他們一起來玩嘛。」誰都看得出來曾大富說的是場面話。
  「可惜他倆在前幾年的一場車禍裡喪生了。」季博陽冷眼盯著仇家職業化的官腔表情,再次提醒。
  「噢,對不起,我不知道……」應酬話說慣了,偶爾也會踢到鐵板,曾大富尷尬地笑了笑。
  「是呀。」他是該說對不起。季博陽平靜地離開,心中卻是波濤洶湧,恨意更為加深,連握緊拳頭的指甲扎進肉裡都不自覺。
  不記得?曾大富居然不記得他害死的人?!
  如果今天曾老賊有悔過之意,他會再給對方一次機會,偏偏……哼哼!如此草菅人命的狗官他絕不放過。
  對著冷月星空,他重重發誓。
  緊接著期末考之後是漫長的暑假。
  以前,曾杏芙並不會像所有的莘莘學子那樣的開心,早早就在計劃要去做什麼,要去哪兒玩,或一些有的沒有的。「暑假」之於她,充其量不過是她比平常多了許多時日,可以暫時放下課業,百無忌憚地讀許多課外讀物,還可以天天躲在家裡,沒有那些煩人的愛慕眼光,也不必擔心各種的蒼蠅蚊蟲來騷擾。
  但是今年的卻不同,她一反常態的盼了又盼。
  因為唯獨這樣,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與季博陽鎮日膩在一塊兒。
  而季博陽也沒讓她失望,每天駛著他的白色吉普車來她家報到。
  有時他會載她四處玩,有時他會窩在她家中,或者和她齊在樹下共覽一本書,或者陪她看錄影帶,小倆口發展神速的感情是有目共睹,外人根本插不進這甜蜜的二人世界裡。當然也有人不信邪,想盡辦法阻擋在他倆之間,那人就是邱慶宏。
  好比今天,季博陽要載曾杏芙去遊山,他卻偏偏要當跟屁蟲。
  「邱少爺穿的這雙皮鞋,可是意大利進口的?」季博陽眨著欣羨的眼。
  「沒錯,這雙鞋是意大利國寶級設計師CianfrancoFerre所設計的限量精品,全球絕對找不到第二雙。」這畫漫畫的傢伙還算識貨。邱慶宏登時抬頭挺胸抖了起來。
  「哦,那一定很貴?」季博陽不恥「上」問。
  「貴?」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這鞋單單一隻的價碼,就超過一般上班族一個月的新水耶,換做你的話……」邱慶宏睥睨的眼睛早仰到頭頂上。「恐怕要畫好幾百本的漫畫才買得起吧。」他聽說台灣畫漫畫的都沒啥「錢」途,能不餓死便已是非常的不簡單了。
  「你……」曾杏芙再也聽不下去。他有錢還不全是他爸的錢,他終日游手好閒,不事生產,憑啥譏笑人家靠實力過活?
  倒是季博陽一點也不介意,他笑著要她別動怒,繼續與邱慶宏打屁。
  「真的呀?」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姓邱的連他的底細都不清楚,便妄圖要撂倒他的行徑,實在是可笑至極。若是邱少爺得知他一本漫畫便能給他滾進多少收入,篤定會吐血吐到剩人干。
  「哼哼,喜歡是吧?」炫耀的色眸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曾杏芙,邱慶宏一副好商量地怪笑。「你只要……哼哼……那麼我可以……哼哼……」
  「我想你誤會了。」季博陽怎會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惜邱少爺天生下來就未帶腦。「我只是要提醒閣下,這麼好的一雙鞋不適合去爬山。」
  接著季博陽便加足馬力呼嘯上路,大門口外,只聽到他對呷了一嘴沙石白煙的邱少爺大笑嘲訕。「我們等你穿雙名家設計的球鞋時再來!」
  「媽的!」邱慶宏氣得要命,匆促跳上跑車追出去時……
  這前後左右,哪裡還有香車美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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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吉普車未熄火地停在學校的附近,季博陽耐心候著曾杏芙的下一步指示,彷彿只要她一句,天南地北,他皆樂意奉陪到底。
  「你……那……那個……」朱唇乍放,曾杏芙才發覺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勇敢,驚魂猶悸的身子甚至仍在發抖。
  「嗯?」趴在方向盤上側看她的俊逸笑臉。有著無限的溫柔和憐恤,似乎在告訴她--別怕,慢慢來,有我在。
  「剛剛……」如果不是他的適時出現,她現在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所以說曾杏芙為何會那麼討厭男生可想而知--連平常再怎麼貌似隨和的兄長,還不是有可能變成大野狼。
  「沒事啦。」溫暖的大手瞭然地摸摸她的桃腮。
  經過徵信社的詳細調查,不用她多說,他自然知道那個他曾在餐廳見過,與曾杏芙關係匪淺的邱姓傢伙是啥東東。「呃……是……謝謝。」曾杏芙語不成調地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更感激他一直未提或好奇邱慶宏惹她不快的事。
  「順路嘛。」季博陽聳聳肩,表示小事一樁,不必掛齒。
  不過今日的巧遇並非他的特意安排,故而可見老天有多幫助他,沒事還讓他來場英雄救美,使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在她心中站穩了地位。
  「你的車……」曾杏芙早感覺得出他很與眾不同,但她萬萬沒料到,他竟會瘋狂到去撞邱慶宏的車。
  「放心,吉普車勇得很。」季博陽弓起臂膀上的二頭肌,做出大力水手卜派的招牌姿勢。
  「噢,那就好……」曾杏芙讓他這麼一逗,繃住的神經為之一鬆,她想回他一笑,淚水反而以決堤的猛勢嘩嘩滑落,可她全無知覺,直到他以指腹輕輕為她抹去。
  「嘿,已經沒事了。」那串串珍珠扯痛了他靈魂最底處,季博陽再也漠視不了氾濫成災的疼惜,一個使勁兒勾她入懷。
  「他……我……」曾杏芙忍不住抱著他哽咽。
  她真的想不通,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會將真情赤裸裸地流露,又不斷傾吐出她內心的話?
  但此時此刻,這答案似乎並不重要,她只知他是她唯一的停泊港口,哪怕外面狂風暴雨,也有他健壯的臂膀遮著擋著保護著。
  「我明白,我明白。」可憐的小東西,她真的嚇壞了。或許是移情作用,假使今天換做是他的二個妹妹被人欺侮,他絕對會和那人拚命。季博陽柔聲摟緊微顫的嬌軀,恨不得把她揉合成身軀的一部分,更恨不得把那姓邱的混小子剁成碎片。
  「早……邱……書……」為了要使他更明白,曾杏芙仰著泣痕斑斑的玉容想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景,免得他誤會是她不檢點。
  但抽抽噎噎片晌的結果,她也不懂自己在說什麼,倒是這樣向他哭訴一番,恐懼的心居然舒緩了很多。
  一枝紅艷露凝香。
  眼前她楚楚動人的嬌態,像煞了李白「清平調詞」中的那朵沾了露水的紅艷花兒,季博陽幾乎能夠嗅到凝在露水裡的香氣。
  當即,他癡了,也醉了。
  原本純粹作態的關心,至此連他也被紊雜的心緒混沌了,一時間,他辨不清是真是偽,茫茫然的腦海塞的全是她的脆弱和秀麗;復仇,反而變得不再是那麼地重要。
  「杏芙……」他喃喃捧起那枝紅艷,準備親身品味大師筆下的濃郁甘泉。
  唇,飢渴但迂緩地熨過她無瑕白淨的粉頰。
  淚,嘗起來有些鹹味,但經過喉嚨之後,竟似會成癮的鴉片,讓人極欲索取更多更多;又似熊熊烈火,猝地引燃肉慾的焚燒,讓人腹部發熱發脹,一心只盼縱情宣洩……
  「嗄……季……」他在做什麼?曾杏芙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怯懼的嚶呢不啻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季博陽頓時清醒,忙不迭遠離她近在咫尺的瑰媚芳澤,然後沒事般地拎起衣角擦乾她的臉。
  「你看看你,哭成這樣,旁人見了,不以為是我欺負你才怪。」他嘖嘖有聲地調侃。
  一切都是裝假演戲--他如此囑咐自己。
  男人嘛,面臨唾手可得的軟玉溫香,難免想銷一下魂,蝕一下骨,徹頭徹尾僅是生理上的正常反應,無關動念真情。
  絕對是這樣,他沒有動情,他不會對敵人的女兒動情,絕對不……
  「我……」是錯覺嗎?適才,他是不是想吻她?
  「哈。咱們乾脆蹺課。」季博陽忽爾彈著指,他需要轉變一下情緒。
  「蹺……課?!」天呀,這對一向全勤的曾杏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她的書仍留在邱慶宏的「作案現場」,自己又是兩眼紅種,一身狼狽,這要是進了教室,鐵定遭來不必要的竊竊私語,與其再次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女王,不如偷得一日清閒,享受享受「犯罪」的樂趣。
  「要去哪兒?」曾杏芙陰霾俱掃,興致勃勃地眨著皓眸,一臉好奇。
  瞧她生活多乏味,不過是蹺個課也能覺得那麼刺激。
  「跟著我就對啦。」季博陽神秘地揚揚英眉。  
  名列台灣十大景點之一的陽明山上,晴空萬里,風光明媚,清爽的感覺令人心曠神怡,不過當你佇足細聽時,會發現陣陣花香鳥語中竟摻雜著與景不相符合的唐突噪音。
  「大!大!大……」季博陽高昂地拍著打彈珠的檯子,那彪挺的體魄在一群攤販之中尤其頎偉俊秀。
  「小啦,小啦……」一旁唱反調的曾杏芙,則全神貫注地盯著檯子裡那顆滿場跑的小彈珠。
  「槓龜槓龜槓龜……」包在二人外圍的小販和過客,有的在替季博陽加油,但大部分是站在曾杏芙那條陣線上。
  ⑧!結果分曉--
  「耶--又贏了!」圈外人的歡呼比曾杏芙還熱烈。
  「呃啊……」季博陽歪著五官,舞著十爪,誇張不依地抓著小販抗議。「騙人,騙人!老闆你的彈珠重色輕友!」
  他那一臉的孩子氣,連曾杏芙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季博陽明知不該,卻也打從肺腑裡跟著開心,為了博取伊人更多的歡顏,他不惜犧牲形象繼續耍寶。
  「這攤不好玩,我們不玩啦!」他故意繃著俊容嘟囔,舉手驅逐觀眾群的同時還猛使眼色。
  眾人恍然失笑,很快地哄堂而散。男主角在嫌他們這些「菲力浦」太亮啦。
  「你賴皮。」曾杏芙嬌嗔。
  「賴皮的是你,還說你從沒玩過打香腸咧,原來你是深藏不露。」季博陽直呼上當地輕點她巧致的鼻尖。他承認藉由這小小的越界,來探悉她的防護罩還有多厚的成分是有,但是想摸摸她的成分居多。
  「怎麼不說是我有慧根呢?」心頭小鹿因他不時流露的寵憐而亂跳,曾杏芙假借向小販拿戰利品之名,轉開發燙的艷貌。
  事實證明經過今天一整天的放鬆,已讓她全然地接受他,否則依照往例,她會馬上畏怯變臉或掛怒拒絕,故他可加快再來的進度了。
  「慧根?哈!」算計的同時,他仍不忘繼續作戲。
  「語氣很酸哦。」曾杏芙羞他。
  隨著袋口冒出來的熱煙,香腸熏烤過後的香氣香得教人食指大動,她忍不住嘴饞地舔了舔唇瓣。
  顯然小姑娘不明白此舉的嚴重殺傷力,季博陽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嚥了不少唾液,還要死命壓抑火熱的衝動,一身方剛險些氣血暴斃。
  「不服啊?」他叫苦地裝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拽相。
  唉,一會兒去跑幾圈,看看能不能消「火」止「渴」……
  「不是我不服,是你輸了不甘願。」曾杏芙嗤之以鼻。「我那是故意讓你。」季博陽實話實說。要不他自小免費吃到大的香腸是打哪兒來的?然而在此情況下,任誰皆會誤會他只是面子拉不下,不過那也是他的目的。
  「是是是。」曾杏芙敷衍地笑笑,數數袋裡的戰利品,她興奮地炫耀。「你看,人家小販多送我好幾條呢?」
  「我就說他重色輕友嘛。」換他嗤鼻了。
  「那麼--請問這位遭到輕怠的朋友,想不想嘗嘗我用美色騙來的香腸呀?很香喔。」曾杏芙玩心大發,蓄意在他面前晃著竹箋上的香腸,軟言進行誘惑。
  「你說呢?」骨碌碌的瞳仁酷若老鷹瞥到了小雞,垂涎地循蹤移動幾趟,他急後定睛朝她賊笑,旋即出其不意地一口咬下。
  其實她的稚嫩,才是他最終想咬的。
  「嗄……哪有人這樣啦!」曾杏芙瞪著少掉一截的香腸,嘩然提起公訴。
  「誰叫你不小心?」季博陽搖頭擺尾,倏地往旁一指。「你瞧那是什麼?」
  「啥?」基於人類好奇的本性,曾杏芙直接反射便是往該方向望去。
  「哈哈,什麼也沒有。」季博陽趁此空間偷襲。
  待曾杏芙洞悉歹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手上只餘一根光溜溜的竹箋。
  「哇--你好壞喲!」她嗲聲嚷嚷。
  從那雙汪汪秋水中斜睨過來的笑意,季博陽愈益斷定自己已完全進駐她那顆涉世未深、被他喚醒的蕩漾春心,而這明明是他要的結果,但他一點也雀躍不起來。
  「好吃好吃。」他嘴裡喊香,心裡卻覺得又澀又苦。
  「愛吃鬼,你吐出來還給我!」曾杏芙撒嬌地捶他。
  「這……可是你說的喔。」季博陽重新振作精神,話語方休,遂把咀嚼過的香腸吐在掌心。「吶,給你。」
  「喝……」沒料到他會真的照辦,曾杏芙躲都來不及,哪還敢伸手去接那坨噁心的穢物。「髒死。人家才不要你吃過的咧。」
  「來呀,別客氣嘛,就是我吃過,味道才更香啊。」季博陽詭計得逞,跟在她的身後追得不亦樂乎。
  「你別過來,我警告你……啊……救命!」曾杏芙連忙提著裙擺四處逃竄,形成一幅人人欣羨的俊男美女打情罵俏圖。
  兩人又嬉鬧了好一會兒,才紛紛倒在樹蔭下喘息。
  「累了吧?」季博陽將手裡的香腸丟給不遠處的流浪狗,趴在她的腳邊。
  「學校的體育課,我都沒動得這麼劇烈呢。」曾杏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加快的血液循環,儼如胭脂般染媚了她白裡透紅的潔晰玉膚,季博陽心猿意馬地想像著那吹彈即破的觸感。
  「有沒有後悔蹺課?」用力甩掉想伸手去摸的遐念,他躺平眺向廣闊的藍天,朵朵飄流的白雲恰似他現下浮動的心情。
  「想不到陽明山這麼好玩。」今天這課要是沒蹺,她才會後悔哩。曾杏芙眉飛色舞地搖搖頭,絲毫不察他的異樣。「是呀。」他也沒想到,是……她在的關係嗎?
  「趁熱吃吧。」她從塑膠袋中抽出二根香腸,一根給他,一根她留著大快朵頤。
  接著她笑了,笑得既滿足又美麗,教人禁不住想分享她的快樂。
  「怎麼啦?」季博陽問。
  「你不許笑我土喔,今天這還是我第一次吃路邊攤耶,可是……或許是玩了大半天,所以餓了吧,我覺得這個香腸比我吃過的任何名廚料理都要好吃。」曾杏芙羞澀地吐吐舌。未嘗過丁點苦頭、天天有五星級飯店的佳餚可享的人,竟敢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太不惜福了?
  「那當然呀,因為有『我』陪你嘛。」季博陽大言不慚,然後乾笑地盯著手裡那根亮著油光的香腸。
  同樣的東西,為何他反倒覺得今天吃的是格外難以下嚥?!
  「厚臉皮。」難掩的初開情竇盡數呈露在她脹成豬肝色的粉面桃腮。
  她想,他說的沒錯。
  她今天之所以會這麼愉悅,全是他的功勞。
  和他在一起,她的心跳就會不能控制亂搶拍,可怪就怪在他同時也讓她感到很安心。她對他的信賴,在她毫不遲疑上了他的車,又放膽追隨他蹺課時便已表露無遺。
  這種神經繃緊卻甜蜜歡喜的感覺,難不成就是書上講的「戀愛」?
  天呀……她胡亂想到哪兒去了?
  喔……戀愛?!
  精雕細琢的麗顏不禁更紅了。
  天邊的雲海似也受到她的薰染,逐漸暈上了薄薄的霞彩,前一刻還熱烘烘的日照已降成了方位,眼看一天就要閉幕,而她的苦難卻剛要開始。
  或許是因為快樂的時光都過得特別快,所以才會稱為「快」樂呢?
  季博陽送曾杏芙回家時,滿天的星斗已在向他們眨眼睛,她雖然早就體力透支,呵欠連連,卻依舊捨不得閉上雙目休憩片刻,免得遺漏任何有他為伴的良辰美景,倒是他看不過去了--
  「累了喔?把椅背放下來歇歇吧。」
  「人家不困嘛。」大話方落,呵欠又很不給面子地溜出唇腔,曾杏芙忙不迭羞赧地捂嘴偷睨他,祈望那麼大的倦意沒被他撞見。
  如許含羞答答的憨媚狀加倍可人,旁者就算冒著熊熊怒火也會馬上熄滅。
  「睡吧,到家了我自然會叫你。」季博陽當下笑開了俊顏。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下回有空,她一定還要再訪陽明山。
  「我也該謝謝你陪我摸了一天的魚。」季博陽專心盯著前面的路況。
  有了父母車禍身亡的前車之鑒,養成他只要一沾到方向盤,必會把泰半的心思放在駕駛上的好習慣。
  原本的好心緒猝地沉入了悲痛,他依稀可聽到父母罹難之時的慘叫,和始終糾葛於夢裡的那串煞車打滑音,聲聲均在提醒他所背負的使命。
  「彼此彼此。」安全第一,曾杏芙知趣地不再打擾。
  偏過螓首,她盯著窗外的夜景,而他精雕細琢、教人癡迷的絕美側面,正線條分明地映在玻璃窗上。
  天底下怎會有男人能長得這麼漂亮呢?
  她懷疑地凝視了好一會兒,終究忍不住伸出指尖,讚歎地順著那塊倒影,由他的喉結處一筆、一筆地往上勾勒過他的下巴、唇形、挺鼻,然後是他的……
  「嗄……」她訝然地打了一記哆嗦,猛扭頭愣瞠著他的深邃暗瞳。
  「會涼是嗎?」心細地注意到她的不對,季博陽立刻把車內的冷氣轉小。
  「你的……」曾杏芙小心翼翼地摸摸他最靠近她的那條右臂,想要更加確認--
  溫……的。
  好在,好在。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剛剛那一剎間,她窺伺到的那道教人不寒而慄的森峻目光,以及他渾身罩著那團冷颼氣流,僅是幽冥夜色導致的錯覺?
  「你到底怎麼啦?」季博陽好笑地空出左手執起她的粉荑,再湊至嘴邊啄了一下。
  「啥……呃……沒……沒事。」倏來的親暱令曾杏芙失措地抽回皓腕,兩頰緋紅。
  「是嗎?」她沒事,他倏然熱起來的身子卻有事。
  季博陽強抑撲上去要她的念頭,清清喉嚨。他懊惱體內的慾火怎會那麼容易讓她的一顰一笑所牽動?就因為她純得像張白紙的天使特質,正好是現在已化身為惡魔的他最欠缺的?他這樣動不動就受影響,要如何完成復仇大業?
  「你家在那兒轉彎是嗎?」他指著前方的十字路口,以分散心中不該存有的旖旎騷亂。
  「是的。」縱然未曾提及家裡的住址,但有關他對她的瞭若指掌,曾杏芙歷經這幾次的相處後,早已見怪不怪了。吉普車於是馳進了正確座標。
  這一帶高級華宅區,乃政要富豪聚集之地,其中不乏一些影視紅星,故有「台灣的比佛利山莊」之稱。
  「咻--咻--」望著迎面而來的浮華世界,季博陽揶揄昂眉地大吹著尾音上揚的嘹亮口哨。「常聽人家形容這一區怎樣又怎樣,我還以為是誇大其詞,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可這些美輪美奐的私邸,與接著入眼的那堆成列上打的警車,及穿著制服的警察之大排場相較,很明顯地就不算什麼了。
  「你們這兒的治安鐵定很好,居然能請到那麼多的人民保姆來幫忙站崗巡邏。」季博陽撇嘴嘲訕。
  這就是所謂的「特權」,當初造成他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凶,便是利用它來逃脫法律的制裁,而現在,他就要上門來討回公道。
  「咦……」面對他語中濃濃的貶意,曾杏芙沒時間留意,因為平常這兒頂多是幾個便衣,很少說會一下子出現那麼多的警力。
  神經一抽又抽地緊繃著,空氣裡瀰漫了一股人心惶惶的窒息感,像是在預告有大事即將發生。
  吉普車又往前推動了幾尺。
  「快!開快一點!」曾杏芙越想越不安,忍不住出言催促他,因為她看到這些警員會師的大本營竟然是……她家?
  「那有什麼問題。」季博陽自然也觀察到了,不過他趕著看熱鬧的興致卻和她的判若雲泥。
  只是依此類似交通管制的轄境,兩人急歸急,能行駛的車速仍是有限,終於她等不及吵著要他停車。
  他不得不打出方向燈,選在她家鄰近處捱邊停車。
  幾名員警登時圍上來盤查。
  「怎麼?」季博陽合作地搖下窗戶,並不忘損幾句:「總統出巡啊?」
  「先生,駕照。」一臉嚴肅的警察公式化地進行例行公事,絲毫不睬他的諷刺。「住這兒嗎?叫什麼名字?身份證字號幾號?」
  警察拿著手電筒朝他倆猛照亂照,更沒放過仔細搜尋吉普車內的各個角落。
  「我朋友是住這兒……」唷,緝捕槍擊要犯啊?季博陽嗤之以鼻。
  才開口指指曾杏芙,手電筒的光圈驀地又晃回她的玉容上,然後緊緊定住,警察駭異地皺著眉。「咦?這不是……」
  其他光束聞訊皆匯合了過來。
  「你們……」曾杏芙茫無頭緒地用手遮住刺目的燈光。這些人好失禮喔,怎的這樣直接照著人家嘛。
  「有什麼不對嗎?」季博陽也皺眉。
  「莫非……」看到這僅在警匪槍戰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戒備森嚴的畫面,曾杏芙不禁有了最壞的聯想。「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
  身為高曝光率的政治人物,多少會成為一些激進份子狙擊的目標,父親二年前遭人槍傷住院的事仍歷歷在目。
  「請問你是曾杏芙,曾小姐嗎?」警察們你看我,我看你,看似領隊的那一位接著質詢。
  「是!我是!」顧不得淑女應有的風範,曾杏芙匆匆蹦下車,準備跑回家去尋求答案。「真的……是我爸出事了?」
  「對不起,請你等一等。」警察們擋住她的去路。
  「怎麼……」
  曾杏芙不明究理卻毫無插話的餘地,那廂員警們早就如臨大敵,且不約而同地拔出傢伙比著季博陽。
  「這位先生,請你立刻下車。」
  此時,有人已持著警用對講機,說了一堆警用術語,即使他倆聽不懂,卻也大概能猜到對方是在通報什麼。不一會兒,四鄰的人員紛紛起了騷動和移動,而清一色制服堵成的人牆,則以他倆為中心點向外擴張。
  「想不到貴寶地的服務這麼熱情,可是代客泊車通常只需要一位就夠了。」季博陽嘻皮笑臉地下了車,完全未把那些威脅的槍口瞧在眼裡。
  「少貧嘴!」警察們似乎很不欣賞他的幽默,動作一個比一個凶悍地將他推撞上車體,又強制他以背向著他們。
  「你們別這樣!」曾杏芙連忙阻止。
  「輕點,輕點,敢問在下我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俊顏上的笑意未褪,季博陽亦加入維護已身權利的行列,可他吊兒郎當的藐蔑態度委實惹火了執法者。
  「少∴攏站好!」警察們叱吒地把他的兩手按置於車頂,還用警棍敲開他雙腿的間距使其呈倒V字大張,並探手搜他的身。
  「別……他又沒做什麼……」曾杏芙見狀欲上前抗議,二名警員剛好一左一右地抓住她。
  「不許碰她!」一睨到旁人對她動粗,季博陽立刻失去了好脾氣,根本是未經思考便咆哮著要衝過去。
  「逮住他!」這麼一狗票的警察,哪容得他如此撒野?
  於是乎,警察的吆喝捉拿,季博陽的怒吼抵禦,曾杏芙的畏懼尖叫,以及各人員之間的推擠,還有街坊鄰舍躲在自家門裡觀戰的嘰嘰嘈嘈聲,一向強調住戶安寧的高級社區,如今卻吵嚷得猶若傳統式的菜市場。
  大片混亂中,另一批人馬接著擁進,殿後的曾大富夫婦在獲悉女兒已覓獲的好消息,遂火燒火燎地從家裡跑出來。經過前鋒部隊的開路,憂心忡忡的兩老終於瞥到了心肝寶貝的身影,趕緊排除人海趨近。
  「芙芙……你有沒有怎麼樣?」前前後後拉著女兒好好地審核了一番,確定她真的安然無恙,曾大富夫婦這才摟住她又哭又笑。「噢……天呀,嚇死我們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爸?媽,你們……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曾杏芙的錯愕較之他倆也好不到哪兒去。
  霍地,她想到被浩蕩大軍押住的季博陽,忙向父親求情。「爸,快叫他們放了他,他……」
  不待佳人分說,隨後而至的邱慶宏一瞄見先前破壞他好事的程咬金,立刻齜牙咧嘴像見著仇人似地指著季博陽。「就是他!就是這臭小子綁架杏芙!」
  「什麼?」綁匪與肉票面面相覷,然後異口同聲驚訝地說:「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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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12:4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們多久會到呀爸?」透過現代的文明,季博陽問著電話線的那一端。
  「差不多……」季父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持著大哥大,兩眼瞄著車子剛行經過的里程路標。「再一小時吧。」「開慢一點,現在氣候不太好。」其實季博陽並不贊成到南部出差的父母為了他,而趕在一天來回,特別是他今兒個的眼皮一直跳得很厲害,彷彿在告訴他有什麼噩事會發生。
  「曉得了--」兒子的叮嚀配樂和另外三個寶貝女兒的七嘴八舌,季父不禁發出好一頓窩心的笑。「祝你生日快樂。」
  擁有這四個乖巧的好孩子,是他此生中最大的成就。
  「親愛的爸爸啊,可別想用一句話就混過喔,人家我前兩天看到一隻手錶還不錯耶。」季博陽嘿嘿兩聲。
  「你這臭小子,就會敲詐你老爸的私房錢。」季父碎笑地瞥著儀表上的時間顯示。歸心似箭,他不由得加快油門,連超了好幾輛車,全忘了剛剛才應允兒子行車要放慢。
  「此刻不敲待何時?我等你們回來切蛋糕。」季博陽哄笑。
  「那是當然的 …」從小到大,他們夫妻倆未曾錯過四個小孩的生日,這次自然也不例外。「等等,你媽要跟你講話。」
  語畢,季父將大哥大交給旁座伸來催促的玉手。
  「博陽呀--」成群的烏雲漫布了整片天空,逐漸增強的風雨使窗外的能見度越來越低,季母人雖坐在車內,心卻早已飛回家裡。「氣象報導說會有颱風,你記得幫你姐把門窗注意一下。」
  媽媽就是媽媽,想到的事情都會比較細。
  「弄好啦,你放心。」季博陽拍胸脯保證。
  「博陽,生日快……」兒子做事的確令人放心。季母溫婉和藹的祝福伴著莫名刺耳的唧呀聲,猝地變成了尖叫--「啊!老公危險……啊……」
  「媽,怎麼了?」季博陽有不好的預感,揪著話筒的手止不住地打著顫。
  在他追問的同時,一聲疑似金屬重物撞擊的悚人巨響,驚心動魄地震進他的聽覺神經,他甚至聽到了父母淒厲的呼喊。
  緊接著電話那端便失去了音訊。
  「媽,你不要嚇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季博陽不放棄。
  他乍轉的驚慌態度和語氣,讓一旁笑鬧的姐姐季銀芽,與妹妹季惜楓和季襄雪感到詫異。
  「怎……麼啦?」三女面面相覷地圍了上來,等著他來解惑。
  「媽?媽?媽--」季博陽幾近抓狂地大吼。
  耳裡縈迴的仍是那急遽的電話斷線聲。
  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
  爸,媽,我等你們回來切蛋糕。
  那是當然的嘍……啊!危險……啊……
  不要呀……媽……回答我……媽!
  「啊--」季博陽霍地跳坐起來。他惶恐地東張西望,淋漓冷汗宛如壞掉的水龍頭不停地滴呀滴呀滴。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床鋪,沒有爸媽的笑聲笑語,沒有車禍的血腥場面,沒有傷者的扭曲面孔……
  季博陽懊惱地扒扒頭髮。
  又作噩夢了,他沮喪地把臉藏進弓彎的雙膝間。
  都那麼多年了,爸媽出事當時與他通電話的情景,依舊無時無刻地纏著他,每晚,每夜,無視他的痛不欲生,反覆在他的夢境裡重播,每每天未亮,又拉他回來面對失去雙親的殘酷現實,並以一屋子的寂寥空虛來提醒他肇禍的緣由。幸虧這種萬箭穿心的日子,再要不了多久便會結束。
  因為獵物早已落入他張的獵網中,任憑他的宰割和處罪,屆時他要她生,她就死不了;他要她死,她就別想活!
  真的,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哈。校花。」
  雖然她這幾天莫名地一直在期待,能再看到這張俊得讓人感到有些罪惡的笑臉,可當他真的蹦到面前,曾杏芙仍是受驚地失了聲,手中正讀得入神的書本則呈拋物線拋開。
  「嗄……」嚇死她了,這人老是在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突然駕臨,他就不能用比較「緩和」的方式出現嗎?
  「看我的。」季博陽猿臂一伸,將書撈個正著,來不及攔劫的那一本,他則抬出長腿,把書當足球似地踢上來,再以膝蓋一頂,來個雙殺完封。
  「呃……」曾杏芙差點要鼓掌為他叫好。
  「小CASE,小CASE。」季博陽哈腰答謝週遭假想的觀眾。
  把書還給她時,他勾著弧度性感的雙唇,綻放迷人的笑容。「想不到才三天不見,她就那麼思念我,還用那麼熱情的排場歡迎我呀?」
  像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純情少女最好搞定了,只消他幾個微笑,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哪……哪……哪有?我……」乍相逢的欣喜突然消褪,甫閃綠色的安全燈志剎那間又跳回紅色戒備,曾杏芙急急搶下書又急急矢口否認,赧紅的花顏,反而讓人認為有欲蓋彌彰之嫌。
  「唉,可別再說你不認識我喔。」他先發制人。「我叫季博陽,你叫曾杏芙,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況且……好歹我幫你撿到那個叫什麼什麼『國家棟樑』來著的情書啊。」
  他的那個什麼什麼,是指「校園王子」王國棟。
  「你……」曾杏芙哭笑不得。人家她還講不到一句,他馬上就回她五、六句,這位季大哥還真懂得「禮讓」呀!
  然毋庸置疑的,他先前的表現總是令她印象深刻,所以她才會很想再遇到他吧?但……他倆真的才三天沒見嗎?何以她卻覺得好像好久,這……
  「怎麼?」季博陽調侃地瞄瞄她的四周。「今日沒跟班呀,校花?」
  「不要叫我校花。」曾杏芙素來討厭這個稱呼,尤其從他喉嚨裡吐出來的格外刺耳,彷彿他喊的是「笑話」。
  「當校花有什麼不好?」季博陽問。
  「當校花有什麼好?」曾杏芙反問。
  「至少受異性的歡迎。」季博陽挖苦。
  「受歡迎又如何?不受歡迎又如何?」曾杏芙喃喃喟道。從小,她由別人的不停讚歎中就明白自己很漂亮。
  明眸皓齒,螓首蛾眉,小巧的櫻唇,直挺的鼻樑,還有一頭永遠保持長長的秀髮,當同輩忙著擠青春痘時,她卻忙著拒絕一拖拉庫的愛慕者,才踏入Y大校園,就被封上女王的花冠,即使快成為人人口中的大學姐了,成天守在教室和校門口等她青睞的雄蠅工蟻依舊,所謂的「拉警報」危機對她絲毫沒有影響。
  可是這些虛榮的表相都不是她要的呀。
  「你不喜歡?」這倒鮮了,大多數的女人很以此為傲呢。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曾杏芙自嘲地冷哼著。
  「那要看你自己 !奔靜┬羲始紓那灑脫的意態猶如天上飄來飄去的閒雲,更若一隻隨時可以展翅高飛的野鶴。「是嗎?」倘若她能有他的一半瀟灑,該有多好。「反正這也不是秘密……你大概曉得我父親是政壇上頗個盛名的官員吧?因此我的一舉一動始終備受外界的關注。」
  或許是羨慕他的隨心所欲,或許是嫉妒,也或許是天氣熱得讓人昏了頭,她歷來不為人知的情緒猝然雪上加霜地墜至谷底,然後攤開坦白。
  「表現得好,人家會說是應該;表現得差,人家會說我爸連小孩都管不好,有啥資格去管國家大事,但是萬一我表現得太好呢……」話匣一旦開啟便很難收住,曾杏芙沒留心到自己正在向他發牢騷。「人家又會說,因為我是某某某的女兒,所以有特別優待啦什麼……就連我行事低調,人家也在背後批評我驕傲。」
  季博陽始終沒有插口,僅是默默地任她宣洩。
  而他的溫柔傾聽越加教她控制不住,委屈的淚珠撲簌簌地也來湊熱鬧。
  「還有你們男生,光要我對愛的承諾,女生只會一味地排擠我,爸媽縱然疼我,卻因為我的乖巧,反而忽略了我的感受。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想瞭解我在想什麼……」「傻丫頭。」季博陽的心都擰痛了。原來,她僅是外表光鮮,除去那層浮華後,她和他同是不快樂的天涯淪落人。「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曾杏芙嗚咽。她不要美麗,不要家世,也不要人人稱羨的政治背景,她只要平凡。是啊,為什麼不是別人?
  季博陽在兩人初次見面後,也不斷地這麼自問。台灣小島擠著二千二百萬的人口,為何獨獨這個溫和天真的小女孩會是曾大富的女兒?
  「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然後遇到一個真心愛我『這個人』的男人呀。」她對他一無所知,卻已告訴他心裡最私密的感受。
  「曾杏芙,真幸福。」季博陽扳開她掩面的柔荑,很輕很輕地握著。「你爸媽就是希望你過得很幸福,所以才會給你取這個充滿意義和愛意的名字。」
  不過有他在,他們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哦?」曾杏芙遲疑地仰起淚臉瞅他。
  「不是嗎?」暖如冬陽的俊顏毫不吝嗇地釋放柔煦的光輝。
  「呃……」經他這麼一點醒,曾杏芙不禁自慚如此明顯的道理,她竟不曾細細忖量過,成日光會自憐自艾,她真的好膚淺。
  「對了,險些忘 !奔靜┬糍康卮穎澈蟮目憒中抽出一朵紫色的番紅花,也就是俗稱撒法郎。「送你的。」
  「這是……這個季節怎會……你怎麼知道……它……謝謝。」曾杏芙破涕為笑,訝異到有些語無倫次。
  很多人或許覺得它很不起眼,然她就是獨鍾這小小的番紅花,但是現在並非它的花期,他怎麼買得到?且還是品種較特殊的深紫色?
  「你喜歡就好。」季博陽垂下眼簾好蓋住瞳孔裡的陰沉。
  區區一朵花算什麼,他連她什麼時候打過什麼預防針,什麼時候看過牙醫,什麼時候愛上村上春樹,什麼時候來月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那些花在徵信社的鈔票可不是做慈善用的。
  「你的大哥大借我一下。」他半命令地說。
  「……噢。」曾杏芙以為他要打電話,反正不差那幾塊錢,便取出裝在背包裡的手機。
  季博陽接過來,也不徵詢她的意見,就把他的電話號碼輸入她的大哥大中存檔,並自行編號為No.1。
  「你隨時可以打電話找我。」他笑容可掬地還給她。
  「這……」好霸道的傢伙!曾杏芙不知該怎麼說他。
  「我有事先走啦。」再不離開,他擔心他會對這個美麗的小女孩心軟。
  「等……」曾杏芙本欲喚住他,想想仍是作罷,因為她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他倆很快就會再見面。
  嗅著手裡的番紅花,又看看大哥大螢幕上的新輸入的號碼,她連體內的細胞都在笑。
  不過假使她曉得紫色番紅花的花語是--「你後悔愛過我」,想必她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此次的總統大選,我覺得……」見女兒放下餐巾等著,曾大富登時停止長篇大論,精明的老臉一遇到他這顆掌上明珠,立刻佈滿溺愛驕縱的柔光。「怎麼啦,芙芙?」
  「我要去學校了。」曾杏芙欠身站起。
  「這麼早?」曾大富看一看表,不過才七點多一點。
  「今天第一堂就有課。」曾杏芙背上包包,捧住書本。「第一堂有課也不能光喝一杯牛奶呀,是不是?」曾母后面那個語助詞則是對著老公發的。
  「我走 !痺杏芙只是微笑。她早晨的胃口一向不大。
  「起碼再吃片吐司嘛。」女兒真的太瘦了,曾母又說。暗地裡則掐了老公一記,怪他不幫忙說上兩句。
  曾大富無辜嘟囔。「女兒吃不下就吃不下,幹麼要逼她吃咧?」
  若非親眼目睹,誰會相信這叱吒政壇、人人皆畏三分的鐵面判官也有如許這般溫煦的一面。
  「我中午就會回來。」曾杏芙早將二老的小舉動觀在眸裡,她失笑地把行程依例一一告之。
  「下了課和同學去看場電影嘛,再不,帶他們來家裡玩。」曾大富希望女兒的社交圈能擴大些,這每天窩在房裡哪像年輕人呀。
  「嗯。」曾杏芙順從地點點頭。人家父母是巴不得小孩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她的父母卻擔心她太靜太內向會交不到朋友。
  也難怪他們會擔心啦,因為她是真的沒有朋友。
  「我送你。」一旁的邱慶宏旋即起身。
  「好啊,好啊。」曾杏芙正想婉拒,曾大富和妻子已笑聲附和。
  「那……」唉,又來 T杏芙不忍潑父母冷水,也不想每天七早八早就得為這類小事爭辯,索性隨他們高興。「麻煩你了。」
  「應該的。」對於她一直劃分界線的禮貌,邱慶宏雖心有不滿,然當著她父母的面,他也不好表現在臉上。
  「應該?」曾杏芙苦笑低喃。
  什麼叫應該?
  他耗在她家的時間比在他自己的家還多,是「應該」嗎?他陪她父母的時間比他自己的父母多,也是「應該」嗎?他三天兩頭就跑來與她父母共進早餐,動不動就說要學她爸去從政,這些全是「應該」嗎?
  或者是她家的早餐特別好吃,故他可以起個大早從天母開到金山?抑或者是他真的很喜歡政治,故他可以做到放著奢豪家業不接管,甘心居於她爸身邊跟前跟後、美其名為「秘密」的小跟班?
  聰穎如她,不會不懂這個「應該」是要她付出什麼,而他的用心,以及父母熱絡敲的邊鼓,她也不是不懂。
  但感情之事是勉強不來的,他再費盡周章,她仍然只當他是大哥看。
  「下了課,我接你一塊兒去吃中飯,吃完中飯,咱們再去看場電影如何?」邱慶宏主動打破一路上的無語。
  「不。我還有作業要做。」曾杏芙考慮一下也沒,便搖了頭。
  「不是快放暑假了嗎?哪來那麼多作業?」邱慶宏抱怨。追她好些年了,每次都被同一個理由回絕,聽久了總會讓人反彈,好歹她也換個借口嘛。
  「我馬上就要期末考啦。」曾杏芙翻開書本複習。
  耳邊又興起一陣嘮叨,她選擇忽略,抬眸眺著遠山,縹緲的思維未設防多了一道俊挺的身影。
  她今兒個會見到那個屬於夏天的陽光大男孩嗎?昨天她不小心在他跟前失了態,人家會怎麼想她呢?而她對他的感覺為何會特別不一樣?他倆認識的時間雖不長,為何她總能很坦率地向他披露心裡真正的情緒呢?
  季博陽……他和她同校吧,否則她怎會三番兩回與他相逢?
  不過這也不合理呀,因為不管他是學生或老師,學校中若是多了這麼個帥過頭的人物,同學之間早就傳翻天。哪可能還像現在這般安靜。
  「作業偷懶一次有啥大不了……」邱慶宏住了口,為她明顯的漫不經心動了氣,他毫無預警地踩下煞車。
  唧--呀--尖銳的煞車聲,恰如他強烈的不滿。
  「嗄……?!」多虧身上的安全帶,否則曾杏芙早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
  「你說我們認識幾年?」邱慶宏斂色瞅她。今天他非要談出個結果。
  他終究是沉不住氣了,曾杏芙暗歎。
  「我……快遲到啦。」她視他為朋友兄長,曾邱兩家又是世交,故她一直不願當面給他難堪。
  「該死!」邱慶宏的自負卻不領情。
  想他的外表學歷財富和家世,哪一項不受大家稱羨?只要他願意,那些自動上門的名流淑媛趕都趕不掉,為何獨獨她不買他的帳?
  他一拳捶在儀表板。「上個學能比我倆的事重要?」
  「他倆」會有什麼事?就她瞭解,那純粹是他私人的事吧。
  他雖早以曾家內定的女婿自居,她卻沒有,她一直沒吭氣,不過是不願破壞兩人長久以來的和睦罷了。
  「別這樣……」曾杏芙企圖緩和氣氛。
  「不然你要我怎樣?」邱慶宏怒火中燒。
  沒錯,大體觀來,他似乎是極少數能和她有說有笑的特異分子,可說穿了,除了禮節上的應對,再去掉兩人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那些遭她拒之千里外的追求者強到哪裡去?
  「我用走的。」以他現下的激動是多說無益,曾杏芙秋波一撇,開門下車。
  「呃……杏芙……這……你上車嘛。」邱慶宏沒料到她會這麼做,連忙尾隨勸說著。
  曾杏芙不睬他,兀自向前行。
  「杏芙,我曉得錯了,我剛剛不該講那些話,我……拜託你回車上好嗎?」邱慶宏好聲好態地繞著她轉。
  「我想用走的。」曾杏芙一字一句地闡明她的堅決。
  「杏芙……」邱慶宏慌了陣腳,今天這事兒若是傳到曾父耳裡,恐怕他以往的努力全付諸流水。
  一時情急,他出手拽著她的纖臂,逼迫佳人上車。
  「你做什麼?」曾杏芙駭然他的失控,抗拒之心愈益強烈。
  「你給我上車!」邱慶宏一不做,二不休,隱忍多年的慾望盡在此刻爆發。
  「不--」曾杏芙尖叫。
  正當兩人拉扯之際,一輛白色的吉普車先是橫掃撞翻他停在路邊的喜美,接著又發瘋似地朝他倆衝來,沿途響著不輟的高分貝喇叭,彷彿猛獸的狂嘯怒吼,只等著吞物果腹填饑。
  「哇!」邱慶宏大吃一驚,不假思索即鬆手逃命。
  「啊……啊……」這前力遽消,那廂的曾杏芙收勢不及,緊跟著後摔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就要輾來的吉普車霍然轉向煞住,打偏的車體恰好接住她即將傾斜的粉軀。
  「哎呀……」曾杏芙背部受擊,但總好過與地面的粗石摩擦。
  不過她沒時間繼續喊痛,吉普車的車門已由內推開,自駕駛座位處喚出的男低音催促地要她進來。「快!」
  是季博陽!
  曾杏芙想都沒想便鑽入車,留下張口結舌的邱慶宏,一臉錯愕地望著揚長離去的吉普車,久久不能言語。
  而自以為已經安全的姝麗,卻不知她只是從這個虎口栽進另一張虎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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